第一章 重生的感悟
死亡,黑暗,陈威猜这是一个接一个的梦。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灵魂和意识仿佛在空中飘荡,然后,又陷入了一个黑暗阴森的地方,象一个永远也走不出去的迷宫。
头顶高得看不见,都消失在阴影中。墙是黑色的巨石,向上伸展着。远处隐约飘来一个声音,有些熟悉,又觉得陌生,象是幽灵的声音,**着,在四处回荡,他听不清是什么,但给他一种感觉,他永远也逃不出这个地方。
不知道过去了有多久,在这个地方,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陈威开始摸索着向前走,喊叫着(也许仅仅在他大脑中),希望走出去,也许只是找些安慰和想听到回答。
但是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变成回音的回音,然后完全消失。他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在这阴暗的走廊中走着。他渐渐明白,这不是幻觉、海市蜃楼或一场梦——至少不是,通常的那种梦,他似乎走到了中间地带,处在阴阳世界之间,或者是不同空间的分界。但他是在走向哪一个世界呢?是地狱吗,为他所犯下的罪孽得到惩罚。
令人不安的东西出现了,丧生于他手中的无辜者的影像出现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围绕着他,噬咬着他,斥责着他,让他恐惧悔恨又茫然无助,心底的良知不断跳出来发出控诉,对曾犯下的每一样卑劣、残忍、欺骗的罪行的忏悔就象一条条鞭子,抽打着他,折磨着他,让他大汗淋漓,让他痛哭失声,让他……
“天,天哪!”远处的声音尖叫道,他听清了,这是一种迷茫的、大难临头的声音。接着是一片沉默,回音消失了。然后,它又慢慢开始了。
过了一会儿,环境似乎亮了一点儿。起初陈威以为这是想象、是梦中之梦,但过了不知多久,这亮光太明显了,不可能是一种幻觉。周围全是炼狱的低语声,一个轮子在转啊转,颜色混在了一体,是前世、今生和来世吗,在陈威的注视力下,轮子转得越来越慢……
陈威蓦然发现,他根本不是在一个迷宫里,而是在一间屋子中。他也不是一个人,而是和梦洁站在一起。手轻轻地触碰着,让陈威体验到无法用笔墨形容的情感。梦洁身上散发着耀眼的圣光,洗尽陈威的迷茫、悔恨、恐惧……
现在他听懂了周围的声音,不是那种回音,而是低沉的声音,就象无名的诸神用不灵便的舌头发出的一样。慢慢地,这些声音越来越清晰,直到他几乎能分辨出他们在说什么。然后,什么影像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头顶耀眼的光芒,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那光芒中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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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零二年,初秋。
吴淞口时值涨潮,市区的青灰色的水,长江的夹有泥沙的黄色的水,以及绿颜色的东海水,在陈威,或者说是在全新的阿发面前展现了“三夹水”奇观,这很象那命运之轮在转动。
明轮船、暗轮船、洋桅船、沙船、卫船,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在远处的江面上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并不时鸣响汽笛来表示自己的存在感。
陈威坐在江岸边,已经默默地呆了很久。现在,他似乎想通了,起身迈着虚浮的脚步慢慢地向远方走去。对于死去的人,一切都被遗忘,但这一切并没有消失。正因为存在,所以,已经变成阿发的陈威还有机会。
死亡,灵魂穿越,附体重生,离奇的经历仿佛给他注入了一种新的能量,新的大胆的冒险精神,或者是对生命的一种新的认识。
前世对他来说,并不是十分美好的回忆。二十一世纪前后,一个神秘的跨国犯罪组织曾经闻名遐迩。在世界各地,美国、日本、东南亚、欧洲……,只要委托人出得起价钱,不管是暗杀政客、毒枭、巨富的生命,还是偷盗深藏于银行或私宅的保险箱中的商业机密或绝秘文件,这个组织总能完成任务。
而陈威正是组织中外勤部的一员干将,绰号“鬼手”。论身手武艺,他半路出家,不是最出色的,可若论综合技能,他却是最全面的。不仅受过高等教育,而且有一双灵巧的手,一个聪明的头脑。
既是特工、间谍,又是冷酷杀手。陈威在孤儿院长大,最终能够大学毕业,可谓是一个励志的典范。只是后来幸运似乎离他远去了,因为一次意外的冲突导致误杀了黑帮人物而入狱。在狱中他遭到了黑帮的报复,差一点丧命。也正因为他在狱中不屈服、不放弃的反抗,而被组织看中,通过各种门路将他提前弄了出来。之后,在磨难中变得冷酷暴戾的他,在组织里经过地狱般的训练变成了得力的干将,也是一个机械执行任务的工具。
这样的时光使他由刺激而麻木,由激情而枯躁厌恶。直到有一天,陈威的枪口在一个女孩纯真善良的目光中垂了下去——梦洁。她只有六岁,也正是这无暇的天真善良,以及对所有事物一视同仁的信心感化了他。对陈威来说,她是照亮他新的人生道路的永恒的光。
良心未泯的陈威被重新唤起了人性,他愈发厌倦了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愈发厌倦了成为杀人和偷骗工具的可悲。他脱离了组织,想要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但组织却绝对不能容忍陈威的脱离,为了杀一儆百,他们对陈威进行了绝不放弃的追杀。东奔西跑,亡命天涯,陈威终于没有逃脱组织的毒手,但也终于以匪夷所思的方式重获了自由和新生。不管他的外表和躯体变成了什么样子,他的内心还是陈威,这就够了。
现在,陈威也明白了在灵魂飘荡,陷入迷宫而茫然无措的时候,那回响的声音,那象诸神吟咒的声音,其中所包含的一些意思。那不仅仅是宽恕,而是在他身上付予或寄托了某些责任,抑或是自我救赎的开始。
是的,当他意识到自己前生所曾犯下的卑劣、残忍、欺骗和背叛的罪行,并真诚地去忏悔,去行动,以期得到一个光明来世的承诺。
边走边融合着头脑中的记忆,换过了灵魂的阿发(以后就叫这个名字,省得混淆)走过干燥、坚硬、布满车辙的萧瑟田野,听着远处传来的钟声,越过长满树木的高地,他在一个贫穷肮脏的村庄前停下了脚步。
阿发又饿又渴,实在是有些走不动了,但随着记忆的融合,他的脑子却逐渐活络起来。阿发,上海滩的小地痞,是刚入门的小混混,算是青帮流氓刁五的手下,争抢码头时想立上一功,却被一棍打昏,落入了黄浦江中。嗯,就是这么个家伙,坏事没干过大的,小的也没干过几次,身体呢,也是一般般的状况。
现在,灵魂融合之后,虽然阿发还记得他前世受过的训练,记得那些招式和技能,但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这具身体现在也无法发挥。而且,即便这身体再怎么练,柔韧度和协调性也不可能达到他原来的程度,最多能恢复个四五成就算非常不错了。
所以,阿发想找个地方静静地呆几天,等身体完全恢复,再适应性地训练一下,顺便规划下自己的新人生。
阿发在村头歇了一小会儿,缓了缓力气,才走了进去。这个村子破落的实在可以,小屋尽是用泥土和未油漆过的木头建的,到处是乱七八糟的垃圾。有些小屋的屋顶已经坍塌下去,里面无人居住,空气里弥漫着污秽、腐坏的气味,以及粪尿的恶臭。
本来阿发是想随便敲开某户农舍的门,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要到吃喝。但他走着走着,却被远处飘来的乐声所吸引,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乐声象一弯小溪在流淌,又象某人用深沉的语调在讲述久远的记忆,让人滋生出一丝隐隐的难过。阿发的思绪越走越远,乐声起伏,仿佛在展露他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他徘徊,迷茫,流浪,而又不甘心向命运屈服。
仿佛一声深沉痛苦的叹息,乐声停了下来,阿发怔怔地站在篱笆门前,似乎忘记了他最起初的目的。
“小兄弟,侬有事哇?”院中坐着的一个老者提着丝弦走了过来,隔着半人高的墙问道。
阿发眼珠一轮,方才苏醒过来。打量了一下老者,花白的辫发,一身灰布大褂,脚穿青布鞋,眼睛有些浑浊,看起来有点眼熟。
“嗯——”阿发停顿了一下,客气地说道:“老人家,能不能给我点吃喝,我那个,实在走不动了。”
老者仔细端详了下阿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把院门打开,示意他进来。老者边走边说道:“小哥,我认得你,红袖阁,我和孙女在那里卖过唱,你还赏了我们客人用过的剩饭剩菜。”
虽然陈威和阿发的记忆融合了,但有些小事他不去仔细想,也并不熟悉。听到这话,他再仔细回忆,约略有些印象。没想到,这个小流氓阿发本是无心的随便之举,倒让人记住了。
第二章 一个洞一毛钱
“想起来了,你那个孙女——”阿发闭上了嘴巴,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
老者苦笑了一下,伸手让阿发坐在院中的板凳上,说道:“小哥稍等一会儿,我去拿些吃喝。穷家小户的,也没啥东西,您可别挑啊!”
“不挑,我不挑。”阿发客气着,看着老者进了屋,里面便叮当地响了起来。
虽然又饿又渴,浑身无力,阿发也只能先忍着,顺便想想事情。
正想着,踢跶踢跶的声音响了起来。阿发抬头一看,是老者的孙女,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个马竿,点着地从正屋里走了出来。
可惜眼睛竟是失明的。阿发暗自叹了口气,这姑娘如果明眸大眼,绝对是非常漂亮,头发乌黑发亮,脸上也白净净的很是俊秀。
“爷爷——”小姑娘嘴里叫着,听着厨房里的声音,又有些疑惑地侧耳听着院中间的动静。
这耳朵真灵,阿发轻轻点了点头。这人的感官的灵敏度,也是长期练出来的。如果给他时间,他的眼力和耳力,应该能提升不少。
“在这儿呢,爷爷在这儿呢!”老者说着话,端着个破木头托盘走了出来,放到院中的破桌子上,又回身去领孙女。
一碗稀粥,两个窝头,还有一根咸萝卜,在阿发眼里,这就是山珍海味一般的存在。他也不等老者招呼,自己动手,呼噜哗啦地猛塞起来。
…………
在秋季冷漠的天空下,农忙后的田野,留下一片凄凉的景象。
吃饱喝足的阿发沿着土路走了过来,边走边想,不时抬头看看周围的景象,神情已不象起初那么茫然迷惑。
枯黄的落叶在一阵风中打着旋,不远处的一声枪响让阿发停下了脚步,只迟疑了片刻,他便继续向前走去。拐过一段弯路,在一块狭窄的草地上,阿发看到了一群人,一群发生了争执的人。
“你大概是伤着人了。”琼斯不安地看着四周闻声围拢过来的农村百姓,他们大声喊叫,打着手势,有的手里还有工具。
约翰把猎枪背好,从地上拣起死鹧鸪,看了一眼围过来的农民。这些农民皱着眉头,脸上露出粗暴的神色。
一个骨骼粗大、个子高高的妇女被推到了前面,旁边的男人似乎是她的丈夫,紧绷着脸,怒目而视,冲着琼斯和约翰大声叫嚷。妇女揉着背,因为疼痛而畏缩着。
约翰毫不在乎这些威胁性的目光和谴责的话语,耸了耸肩膀,对着琼斯说道:“这种事经常发生,按规矩是每个弹丸一角钱的。”
“我们怎么知道她中了多少弹?”琼斯扣着板机的手指轻轻地松了下来,但还是感到为难,“他们会要很多钱的吧?”
“她得给咱们看伤口。”约翰不以为意地环视着周围的每一张脸,脸上竟然微笑起来,用不地道的中国话说道:“一个洞一角钱”,停顿了一下,他竖起一根手指,又重复道:“一个洞,一角钱。”
几个农民竟开始嗤嗤地傻笑起来,互相用肘轻轻推着,瞥着受伤妇女和她的丈夫。
那个女人的丈夫不作声了,绷紧的脸涨得通红。
“先看伤口,再付钱。”约翰向那个妇女做了个手势,象八哥学舌似的又重复道:“先看伤口,然后付钱。”
人群里的嗤笑变成了夹着下流话的大笑,只有妇女和她的丈夫没有笑。她仍然因为疼痛而畏缩,她的丈夫则怔怔地站着,象是没有听到周围的笑声,他眨着眼睛,愤怒而无奈,但却毫不含糊地摇了摇头。
“依我看,她身上中的弹丸不会超过二十颗。”约翰用狡黠的目光瞥了一眼那个妇女,然后转向妇女的丈夫,双手张开手指向上挥了两次,“二十颗就是两元钱,两元钱,琼斯。”
“为什么要我来付?”琼斯有些不高兴,嘀咕着:“可能是你打中她的。”但他还是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两元钱,递了过去。
男人猛地摇了摇头,那个妇女则一声不吭地注视着,手还在揉着背。
“如果她的伤口不止二十个的话,那就叫她把伤口给我们看。”约翰用中文提议着:“伤口越多,我们付的钱就越多。”
人群傻笑着轻声嘀咕,相互间重复着约翰的话。那个男人愠怒地摇头,他知道自己输了,但他并不屈服,他不要洋鬼子的钱。
“她是绝不会让人看她的屁股的。”琼斯很笃定地说道。
“完全是一场要钱的把戏,再给他两元钱,就别去管他们了。”约翰挥舞了下手臂,有些不舍地从衣袋里掏出两元钱,和琼斯的钱一起递给那男人。
男人还是执拗地摇头,眼睛里充满了愤怒。
约翰的手慢慢倾斜过来,摊在手里的银币一个接一个地滑落到冰冷的地面。然后他转身对琼斯说道:“我们走了以事,他会把钱捡起来的。”
“那我们走吧。”琼斯有些不太确定。
“嗯,我们走,别回头看,不要理他们。”约翰将猎枪从肩上摘下,就提在手里,和琼斯一起向远处走去。
农民们跟在两个洋人身后,但距离越拉越大,最后都停下了脚步。谁也没注意到的是,阿发一直在旁边冷冷地观察,然后绕着道,不远不近地缀在两个洋鬼子的身后。
走了一段路,阿发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他看见几个小孩子俯身蹲下在地上捡着什么,然后飞快地跑开了。那个男人看上去一动也不动,好象怨恨已经使他变成了一块石头。
…………
“呸!”约翰转到一边,拐上另一条偏离村子的小路,说道:“这肮脏的地方,什么疾病都有,咱们得避开点。”
琼斯怀着不解的情绪大声说道:“他们住着倒不介意,为什么不打扫得干净一点呢?”
哼,约翰厌恶地哼了一声,似乎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又似乎对琼斯这个刚来的菜鸟有些轻视。
“那个人好象并没有捡地上的钱,几个小孩把钱捡跑了。”琼斯偷偷地回头瞅过,此时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
“那更证明他是个傻瓜。”约翰不以为意地说道。
“或许这是因为会丢面子诸如此类的原因?”琼斯猜测着说道,似乎并不准备完全让步。
“反正他是绝不会让咱们看他老婆的屁股的。”约翰洋洋得意地挥着鹧鸪。
第三章 夺枪、回家
两个洋鬼子边走边说笑,远远地能看见他们停泊在江边的船屋了,却没发现阿发悄悄地跟着他们,并飞快地穿过一片小树林,斜着超过了他们。
猎枪,打铁砂子的猎枪,阿发并没有看在眼里,他注意到的是琼斯腰间的那支左轮手枪。没错,就是那种在西部片中牛仔所用的那种老式**。对于要弥补身体技能的阿发来说,那是不错的选择。
但阿发也知道,凭他现在的身体,只能偷袭落单的洋鬼子,会不会有机会,能不能抢到最中意的手枪,完全要听天由命。
兴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双神秘的手在摆布世间的一切,作践了中国人的洋鬼子还是露出了破绽,在他们完全没有觉察的情况下,阿发的机会来了。
“嘿,看见了没有,那里好象有只野兔跑过去了。”琼斯突然兴奋地伸手一指。
约翰看了看琼斯所指的地方,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好象有些泥泞啊,会把靴子粘掉的。”
琼斯迟疑着眨了眨眼睛,说道:“那我自己去看看,你不如回船屋等着。”
“好吧!”约翰随口答应着,转身继续向江边的船屋走去。
琼斯猫着腰,顺着一条垄沟向前摸去,风吹着枯草刷刷地响,掩盖了阿发潜近的声音。
哗啦一声,一只野鸭子从草丛中笨拙地飞了出来,大声拍击着的翅膀就象一颗绝望的心在跳动。琼斯急着对着它扣动了板机,野鸭子的翅膀折断了,摔落在地上。
琼斯欢快地笑了起来,顺着垄沟向野鸭子奔去,冷不防头上风声一响。潜伏在垄沟上的阿发等到了机会,猛然跃起出手,一根粗树枝劈头砸向琼斯。
……………
风轻快地吹在脸上,阿发也同样轻快地走着。怀里有钱,腰里有手枪,不仅解决了吃饭问题,还让阿发更有自信。
尽管在阿发的前世的眼光看来,这把单动式(发射时要先用手压倒击锤,使它处于待击状态,然后扣动扳机射击)**实在是有些古董,但却是现在弥补他的身手和技能的最佳选择。
是惩恶扬善,还是扶危济困,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事情,这就是上天给自己安排的宿命和任务,也是自己的救赎,阿发心中愈发地肯定这点。
因为他似乎因此得到了某种奖励,象是不断有喜悦在冲击,心情象孩子一样地快乐,荡涤着他的烦恼和忧愁。他的脑海中闪现着一个类似计数器的东西,无数个零的后面,个位上却显出了数字。
阿发有所醒悟,觉得当数字都满了的时候,结果将是一个光明来世的承诺,或者这是对他的一种期望,期许他在今世的有生之年去努力地实践。是啊,救赎,不仅仅是为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而空自忏悔,而是要付诸行动,去帮助别人脱离苦难,或者是别的,他现在还不是十分清楚的方式。
走着,走着,阿发在一个岔道口停下了脚步,向右拐,向右拐,脑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回响。那里,那里,他想起来了,这是能够回到家里,也就是现在的阿发的老家——塘桥的路。
思来想去,阿发决定先回家看看,不管怎样,有个家是好事,既占了人家的身体,也算是尽些责任吧!
虽然是家,可即便是旧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了。毕竟已经离开了数年,只记得一个脾气暴躁嗜酒如命的老爹,一个扎着小辫子吸溜鼻涕爱哭的丫头。哦,还有一个小不点的弟弟。
计议已定,阿发便直奔家乡塘桥,在经过的镇子上找了个钱庄,把抢来的洋鬼子的钞票兑换了一些,变成了银元和一些零钱,也不算多,总共有三十多元。
当时的上海是全国乃至整个远东地区的金融中心。一批华资银行、侨资银行相继在上海成立或分设,加上进驻外滩的外资银行,金融机构云集黄浦滩,因而外滩有了“东方华尔街”之称。
有实力的外资银行纷纷发行纸币,又叫银元票,有英国的汇丰、麦加利银行;有美国的花旗银行;有德国的德华银行;有日本的横滨正金银行;有中华合资的华俄道胜银行。
因为币种繁杂,而中国老百姓在废两改元前还是习惯于用银元、铜元进行交易,所以钱庄和兑钱小店遍地都是,甚至还有上海人称之为“马路银行”的街头兑换亭。
可别小瞧了这三十多块银元,按照当时的物价和月工资标准,织布工为二两银子,轿夫和苦力是三两七,大米每百斤五六两左右,这三十多块银元差不多已经是普通劳动者一年的收入。
洋鬼子挺有钱啊,阿发在一个估衣摊上买了半新的衣裤和一顶半新不旧的帽子,把钱和枪贴身藏好,心里还嘀咕着。他觉得以后若是缺钱,可以从洋鬼子身上打主意。
就这种想法来说,阿发算是比较独特和勇敢的了,这当然跟他现在的思想和脾性有关。在当时,庚子事变刚过去不到两年,清廷畏洋如虎,连带着老百姓也深受影响,几乎没有谁敢去招惹洋鬼子。别说洋鬼子了,连信洋教的也沾了光,“奉旨保教”的官府在涉及到他们的时候,处置起来也异常谨慎小心。
路上花两个铜板搭了辆驴车,已经不是阿发的阿发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回到了阔别五年的家乡——塘桥。
据说,塘桥原来叫糖桥,也曾是一个繁华热闹的集镇。镇上开着很多糖,经销各式各样的糖。什么白糖、黄糖、红糖、青糖、粗糖、细糖、绵糖……江西、两湖、山东、山西等地,都有商人到这里来运糖。因为糖多是来自台湾和福建南部,那里的塘桥还曾流行过闽南话。
等到上海开埠后,海上来的糖船便改泊在大东门外码头,大东门便成了新崛起的糖货集散中心。塘桥就渐渐由盛转衰,慢慢地变成一个普通的集镇了。
塘桥有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通衢大街,兴盛时,由这里通向塘桥镇码头总是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的,大道两旁则是各具特色的商铺。但现在,却是行人很少,很冷清的样子。
第四章 破家、苦日子
大街走完了,土道坑坑洼洼,阿发在破旧的巷子里穿行,终于来到了自己那更显破败的家。
院门斜歪着,一个门轴已经脱落,似乎一碰便要掉下来。阿发皱着眉头,站在门前犹豫着,更多的记忆让他有些难以迈动脚步。不是什么近乡情怯,而是那有些惨痛的儿时经历。
阿发的父亲,人们都叫他黑皮二贵,人晒得黝黑,脾气又暴躁,还好喝酒,喝多了还特别的好找毛病,动手更没个轻重。塘桥衰落下去之后,原来在码头上扛活的二贵只好另找活计。反正是干啥啥不顺,赚钱艰难,他难过,难过就喝酒,喝多了就拿老婆孩子撒气。
小时候挨了多少拳脚,阿发已经记不得了。即便是被打得连躺好几天的次数,他也不是确切能算出来。母亲的早亡,忍饥挨饿是一方面,经常挨打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而阿发的离家出走,虽然有他不学好,偷鸡摸狗的因素,但追根究底,从小的家庭教育和生存环境,也是逼使他改变的主要方面。
就这么呆站了好半晌,阿发才侧起身子,小心地从院门旁闪了进去。两间破屋子,里面连个灯火也没有,也不知道是荒废了,还是人都没在家。
拎着两包刚从镇上买的点心,阿发在院子里小心地走着,心中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的选择是个错误。或许,自己应该转身离去,随便找个旅店呆上几天。
这时,屋内似乎有低低的说话声,立时吸引了阿发的注意。他迈步走过去,在破窗下侧耳倾听。
“姐,我饿。”一个低弱的孩子的声音,夹杂着悉悉索索的响动。
停顿了一下,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先是叹气,然后是可怜的安慰,“小志啊,忍忍,别乱动,睡着了就不饿了。明天,咱们给孙家打执事,就能吃上饭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停了下来,然后又响了,男孩子吭吭叽叽地低声嘟囔着。
小志,嗯,是叫这个名字。阿发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退后一步,咳嗽了一声。
“是爹?”
“不,不是。谁,谁在外面?”问话都显得有气无力。
阿发的嗓子哽了一下,又咳了一声,才说出话来,“小喜,我是你哥,阿发。”
屋内一下子沉寂了,似乎不敢相信,也或许是这个名字过于久远,小喜和小志需要思考,需要回忆。
“哥——”小喜终于发出了惊喜的叫声,响动大了起来,咔、咔、咔,火石敲打火镰的声音,很急促。
…………
一盏如豆的灯火,映着阿发的脸色忽明忽暗,烟头在一明一灭,烟雾缭绕,更看不清他的表情是怒、是悲,或是别的什么。
小喜和小志正围着一张少了条腿的桌子,狼吞虎咽地吃着点心,轮流用一只破了边的大碗喝着冷水,这才不致于再噎着。
小喜已经十三了呀,但长得瘦小,看起来至少要比实际年龄小两岁。肮脏的破衣衫,小得已经不称身了,不时把消瘦、苍白的小脸蛋转过来看看阿发,似乎在反复确认阿发左脸颊的一小块疤,怯生生的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
十岁的小志对这个哥哥有些陌生,毕竟时隔五年,那时他还小,只顾着低头猛吃。
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地上铺着稻草,那就是睡觉的床了。阿发掐灭了烟头,这还是洋鬼子身上的东西,还有火柴,刚才不是有这,不知那火石火镰要敲到什么时候呢!
小喜停了下来,开始低声地诉说。阿发多是在倾听,偶尔简短地问上两句。
二贵依旧是那个样子,东一下西一下地打零工,有点钱就喝,偶尔买回些食物给孩子们吃。没了钱,或是喝了酒犯了脾气,他便不管孩子们吃什么。
小喜也小志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想办法。先是卖东西,家里卖得啥都没有了,便四处乱找活,去弄点东西吃。他们会给办红白事的去打执事,会去拾些碎铜烂铁,有时候能在外面混上口剩饭,有时候煮点邻居给的地瓜、萝卜,有时候却要连饿上两三天。
“哥,你,你还走吗?”小喜望着阿发,带着一种低声下气、唯恐遭到拒绝的神情。
小志闻声也抬起头,但只是看了看阿发,便又低下头,把最后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
“嗯,走不走的你都不用担心。”阿发停顿了一下,笃定地说道:“以后呢,我养活你们,不会再挨饿了。”
小喜笑了,发自内心的放松,困苦的日子,还有那老是喊饿的弟弟,几乎压垮了她的坚持和挣扎。
灯光晃了几下,灯油要烧尽了。阿发知道无可再添,而且天色已黑,有什么要买的东西,要办的事情,都得等到明天了。
“睡觉,睡觉,明天再说。”忙碌了一整天的阿发也实在有些困倦,便起身归置着稻草。
小喜也赶紧过来帮忙,把两条破棉被中的一条拿给阿发。
“你盖着吧,我有夹袄。”阿发推开了,手里拿把稻草拧了拧,拿着当火把,凑到油灯上点着,转身出了屋子,边走边说道:“我看看旁边的屋子,你们把灯吹熄了先睡吧!”
“哥——”小喜不舍而又担心地叫了一声。
“放心,我不走。”阿发的脚步顿了顿,又走了起来。
…………
这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天空比平常更蓝更明净。这是小喜醒来,看见阿发并没有走时,发自内心的感觉。
阿发起得很早,主要是把昨晚匆忙藏的手枪换了个更保险、隐蔽的地方。然后,他便在屋中、院里蹓跶,盘算着要添点什么东西。等到小喜和小志相继醒来,他洗了把脸,带着两人出去吃饭。
鸭肉面条,算是塘桥的特色吃食了,作为早餐也不错。两个孩子吃得开心,浑然不顾旁人投来的惊异的目光。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塘桥镇也算是个小社会,要买的东西基本上都能买到,也不用大老远地跑去城里。
吃过早饭,阿发便领着妹妹、弟弟开始采购。估衣铺买裤袄、衣服,米店买粮食,杂货店买煤油、碗筷等杂物。反正是逛了一大圈,提着、扛着向家里走去。
第五章 刮目相看(祝朋友们五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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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待”。
五年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还是有很多人认得出阿发,特别是那些住得近且久远的街坊邻居。对于形象大为改变的阿发,人们便自然显出一种凝且敬的形态来,通常是先之以点头,又继之以谈话:“嚯,阿发,你回来了!”
“回来了。”
“发财发财,你是——在……”
“我哥在租界的洋行里做事!”小喜抢着回答,脸上满是自豪和骄傲,半新不旧的衣服穿在身上,没有了以往的那种畏缩。
“哦,哦,那很好,那很好。”
那是有些惊惧、猜疑、羡慕等混合起来的复杂神情,阿发不以为意,微笑着点着头,回答着,走着。
这个社会,无财无势就要被人压,被人踩。洋人先不用说,就是那些痞流氓、捕快官差要为难你,也能扒你几层皮,甚至比洋人更狠。阿发的记忆中便有衙门前被枷号的犯人的印象,在红袖阁和外面胡混的时候,他也清楚一些与刁五这样的地痞流氓狼狈为奸的官差的嘴脸。所以,为了少麻烦,少骚扰,他拿洋行说事,拿洋人来当挡箭牌。
“阿发出息了。”说话的是个老朽,他身后是一幢大瓦房,乃是塘桥数一数二的大宅院,老朽也是镇上最有名的乡绅。
“还好,赵太爷的精神儿头还是那么好啊!”阿发停下脚步,回答着,又和赵太爷身旁的一个中年人点头微笑,算是互相打了个招呼。
这个中年人叫赵奉松,外号赵黑子,是赵太爷的族亲,是县上的捕快头。别看他对阿发表示了礼貌的问候,阿发可知道这家伙的黑心。明是捕盗缉贼,暗地却不少干兵贼一伙的事情。而且,官差衙役对于底层的百姓来说,也是惹不起的存在。所以,这些家伙经常仗势欺人,敲诈勒索。
“帮洋人做事,也别忘了咱们是大清国的人哪!”赵太爷不喜欢洋人、洋东西,也厌恶洋教与二毛子,但老头子没有深说,再次点了点头,转身向大门走去,二蓝团龙缎面的袍子发着光,一根花白的辫子在微微晃荡。
“大清国?嘿嘿。”赵奉松突然凑近了阿发,低声说道:“连咱们的太后和皇上都怕了洋人呢!咋样儿,给洋人做事不难吧?”
阿发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记性好,舌头灵就行。”停顿了一下,他恶作剧般地随口说了句英语。
赵奉松微张着嘴巴,成了个o形,眼神也变了,是敬畏、谄媚、惊惧……
“我哥在洋行做事,我哥会说洋话。”随后,小喜的自豪和骄傲又多了一样。
小喜是单纯的,在她和弟弟挨饿苦挣扎的经历中,她也看到了很多事情。比如信洋教的那些人,有的借着点洋气儿,给亲友们调停官司;有的介绍买房子卖地,从中取得好处;也有的买点别人不敢摸的赃货,如小古玩之类,再卖给洋人;或者奉洋人之命,去到古庙里偷个小铜佛什么的,得些报酬……
反正,很多人都因为沾了洋人的边儿而发了财,得了好处,现在阿发哥也是差不多。不,发哥比他们还厉害,那鸟语说得——连赵黑子都直了眼呢!
“哥,张伯来了。”小喜在外面叫着,阿发暂时停止了手上的工作,收拾了一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张伯是个木匠,之前在上海房地产业刚兴起的时候在外面做工,赚了一些钱。可惜不慎从高处摔下来,没死也干不得重活了,只好又回到家里,日子过得很清苦。
“阿发啊,这是发财了。”张伯打着招呼,脸上皱纹密布,象老树皮一样。
“发什么财呀,不过是省吃俭用赚了些小钱。”阿发笑了笑,也不客套,指了指破烂的门窗,说道:“张伯,麻烦您给简单修一修,这实在不象个样子。”
没提工钱的事情,但张伯也没说,点了点头,放下手中装着锯、斧、刨等工具的木盒子,便拆下了院门,又四下找了些大大小小的破木头,便开始干活。
阿发转身想进偏屋继续自己的工作,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伸手叫过小喜,掏出一块钱给她,吩咐道:“去打一斤酒,再买只熟鸭子。”
“又花钱哪?”小喜看着手里的银钱,有些犹豫地说道:“家里有米和腊肉,再买点青菜就行了。”
阿发一笑,说道:“去吧,中午留张伯吃个饭。不用担心,哥能赚钱的。”
“不用忙活,家里你婶子还等着回去吃呢!”张伯闻声谦让着。
“那就把婶子一起叫来,一会儿多做点饭。嗯,再买条鱼做个汤。”阿发回答着,拍了拍小喜的脑袋。
回到了屋里,用一根木头顶住门,阿发继续自己的工作,就是制作一个简易的山寨消音器。
枪的声音主要来自子弹出膛,超出声音的速度,以及空气冲出枪口的压力,对外面的空气引起的冲击震动。专业的消音器通常用消音碗和消音丝网,在没有专门工具的情况下,阿发也只能因陋就简。
原理知道了,要消声的话也有简单至极的办法。比如用装水的瓶子、枕头或厚布,甚至在枪口上弄个土豆、地瓜啥的。但这用起来不方便,所以阿发在闲逛时才买了两双胶鞋,要做个能套在枪上的橡皮消音器。
当时虽然还没有汽车,但橡胶作为新兴材料,也有不少商品。上海人称橡胶为橡皮,有直接穿在脚上的胶鞋,也有在布鞋、皮鞋外套的大一圈的“套鞋”,还有穿上能够在暴雨天照常出门的橡皮雨衣。
嗞嘎、嗞嘎,枪的准星在石头上被磨掉;咯吱、咯吱,橡皮被剪子铰出形状……等到大功告成,阿发藏好东西走出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饭菜也做得差不多了。
张婶帮着做饭,话也没有两句,一个老实巴交的妇女,手总是泛青红肿,那是替人家洗衣服太多的缘故。(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
第六章 安顿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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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什么节都是人山人海,什么节都是孩子的节日,领着孩子玩了一天,累得半死啊!
特别感谢老朋友们的继续支持,看到特亲切,祝新老朋友们节日快乐,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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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能关上了,桌子修好了,两个破长条凳也能坐人了,几个人就在院子里围着桌子坐下。张伯夫妇坐一条长凳,阿发则被弟弟和妹妹夹在中间,坐在另一边。
熟鸭子切盘上桌,鱼汤上飘着点葱花,一大盘子撒盐拌的青菜,还有一个腊肉炒萝卜丝。米饭可是一大盆,冒着热气。
“张伯,张婶,吃呀,别客气。”阿发笑着挟了两大块鸭肉放进张伯和张婶的饭碗里,又左右瞅了瞅,把两个鸭腿分给弟弟妹妹。
“吃,吃。”张伯似乎很感慨,端着老碗喝了口酒,长出了一口气,说道:“阿发出息了,也学好懂事儿了。”
“阿发本来就是个好孩子,只是二贵——”张婶拙嘴笨腮,没说清楚,但也能听出来是替阿发辩解,说他学坏不是他的错。
“呵呵。”阿发笑了笑,沉吟了一下,说道:“呆几天我就得回去做事,小喜和小志呢,我实在是不放心。”
吃饭声停了下来,张伯张婶看着阿发,小喜和小志也转过头,凝神听着阿发的安排。
“张伯和张婶是厚道人,我最知道。”阿发继续说道:“我想拜托您们多照顾一下,每个月呢,我存五块钱在您那里——”觉察到小喜在桌子底下用腿在碰他,阿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若是家里有什么变故,就让他们到您家去吃住,钱不够呢,我回来再补。”
这才是阿发如此热情地请张伯张婶吃饭的原因。他不能总呆在这里,走了之后呢,留钱不放心,主要是怕那个混账老爹二贵糟害。有了张伯张婶的照顾,两个孩子起码不用再挨饿,赶上二贵喝多了动手打人的时候,两个人也有一个躲避之处。
“这个——”张伯脸上的皱纹抽了抽,很是自责地叹了口气,说道:“乡里乡亲的,互相照顾本就是应该应份,可阿发啊,你也知道俺家的光景,实在是有心无力。说到这,真是愧得慌啊!”
“我明白。”阿发点了点头,说道:“就算这样,张伯张婶以前也没少照顾他们。这些,小喜都说了,我也很感激。”
“可不敢承感激,有愧呀!”张伯连连摇头,眼睛里似乎有一丝晶亮,又猛喝了一大口,他抬起头,说道:“既是这样说,那你就放心好了。以后啊,我们饿不死,就有这俩孩子一口吃的。这钱呢,是说什么也不能要。”
“那怎么行呢!”阿发伸手从兜里掏出五块洋钱,推到张伯面前,说道:“您家里什么光景我还不知道吗,小喜和小志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最起码得吃饱不是。”
“不行,不行,这钱说什么也不能拿。”
“这钱您一定得拿着,要是不拿,您就是在哄我,我这心也放不下。”
一顿谦让之后,张伯终于收下了钱,不过又推回来两块,说道:“实在是用不了这么多,这钱让小喜拿着,若是嫌饭菜粗,可以在外面买点零嘴儿。”
“我爱吃生煎锅贴。”没等阿发说话,小喜已经把钱抓到了手里,动作快得让阿发一愣,估计这丫头刚才是一直盯着钱看呢!
吃过酒饭,张婶从家里拿来几块破板子和几张旧纸,张伯一阵叮当,加上阿发家的材料,对付了两张床。说是床,也就是木板铺,能离开地面而已。小喜和小志欢笑着打扫屋子和院子,有张婶帮忙,阿发倒没啥事儿可干。
忙到下午四点多,院子里才恢复了平静。张伯和张婶谢绝了晚饭的邀请,非要回家吃。阿发追了出去,把中午喝剩的酒送给张伯,又硬塞给他两块工钱,方才转身回来。
“孙家的二妮在纺织厂做工,一个月才挣两块八。”憋得老难受的小喜终于等到了发牢骚的机会,对阿发每个月给张伯四块钱耿耿于怀。
“那工厂得管饭吧?”阿发也不太确定。
“哥,你张嘴就给人家五块,辛苦赚的钱哪能这么糟害。”小喜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噘着嘴嘟囔。
“呵呵,人家不是又还回来两块。好啦,好啦,别说个不停,我还有事儿做呢!”阿发虽然有旧记忆,但到底是没亲身经历过小喜和小志所过的苦日子,对小喜的斤斤计较还有些觉得好笑。
小喜嘟着嘴,看着阿发向侧屋走去,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哥,你要自己住那屋呀?”
“对呀!”阿发转过身,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啦?”
“那床多小呀,睡着能舒服嘛?”小喜摇了摇头,说道。
阿发犹豫了,那屋里藏着他的东西,钱还是小事,那枪却是不宜让人发现的。之所以要弄张小床在那屋,也是这样的想法。
“那个——”在小喜有些迷惑的目光下,阿发开口说道:“不用了,我也就住个三五天,将就一下就好。”
“可我晚上想听你讲外面的故事。”小喜眨着眼睛,很是期待地神情。
“那——”阿发苦笑起来,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咱们就睡大床,挤着还暖和。”
“好啊,好啊!我去拿你的被子。”小喜蹦跳着跑进侧屋,只是一刻,便又听到女孩子痛惜和不满的叫声,“哥,咋这么糟害东西呢,好好的胶皮鞋都铰碎了……”
………………
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阿发在院中挥舞着拳脚,前踢、横踢、前回踢、冲顶膝、手刀侧击、空手切击……动作还算规范,外行人看起来也是虎虎生风。但阿发却知道,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和灵敏程度,这具身体现在也只能发挥出前世巅峰时的一成。
从昨天开始,阿发发现自己的饭量暴涨,到了晚饭时,已经几乎是之前的一倍有余。而随之而来的则是身体的令他感到惊异的恢复速度。当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几乎能感觉到力量的增强,肌体的壮健,以及越来越强大的自信心的回归。
小喜在忙活着早饭,不时从窗户里张望一下,看着哥哥在蹦来跳去,又是拳,又是掌,又是膝盖,又是脚的踢腾个没完。没那些练把式的耍得好看。小喜撇着嘴摇头,心中作出了判断。(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
第七章 上海大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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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阿发的动作一点也不花哨,速度也并不快。可要是内行人看到了,兴许会做出与小喜相反的结论。打人和表演是两码事,阿发的动作不大,也不好看,但拳肘与膝撞的角度异常狭小,如果速度够快,绝对会令对手难以防范。
嗯,阿发闷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虚地张望了一下,有些瘸拐地转回房中。这性起的一脚踢在了院里的小树上,还未尽全力呢,竟然疼得厉害,真是太丢人了。看来这不是一日之功,得持之以恒啊!
小喜捂着嘴,忍得辛苦,同时又有些担心,担心哥哥真是踢伤了脚。虽然只有一天多,可这个哥哥是真实存在的,是真心疼他们的,也是让他们没有挨饿之苦,过得最舒心的。
等了一会儿,小喜实在不放心,饭菜已经做好了,她便迈步去到侧屋,准备看看哥哥的情况。
板铺上摆着钞票和零碎的洋钱,阿发算了一下,一共差不多是四十多块。他准备带走一半,其余的全都留下。身体恢复的速度出乎意料,他想明天就走,先找个落脚点,再侦察路线,观察人员和时间,定出行动计划,这都是要花时间的。
“哥——”小喜推了推门,门被扛子顶着,她只好叫了一声。
房门很快便打开了,阿发笑着招了招手,将小喜叫进屋。看他走路的样子似乎没事,小喜便咽下了嘴里的话。
“我打算后天就回去了。”阿发示意小喜坐下,说道:“找份差事不容易,丢了太可惜了。”
小喜有些意外,怔怔地望着阿发。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虽然不舍,可这话说得没错。
“嗯——”阿发沉吟了一下,说道:“吃完饭我到镇上去一趟,换些钱,再买些米给张伯家送去,算是寄存在那里。钱呢,我准备给你留二十块,缺啥少啥,你看着买。以后呢,我有空儿就回来看你们。”
“不用留那么多,五六块就够了。”小喜使劲摇了摇头,因为感动而模糊了视线,“哥,你在外面事情多,花销大,还是多带些钱在身上吧!”
“呵呵,哥是有本事儿的。”阿发伸手捧起小喜的脸,用大拇指在她的眼角拭了拭,笑道:“就这么说定了,别哭啊!记得,把钱分开藏,多藏几个地方,可别让坏人一下子都偷走了。”
“知道了,哥。”小喜鼻子发酸,嗓子有些哽。
“说好了不哭的吗!”阿发收回手,摸着小喜的头发,笑道:“平时得多吃饭,别省着,快点长大啊!嗯,饭好了没,我都饿了。”
小喜哭了,抓着阿发的袖子一个劲擦脸,弄得袖子都湿了。
……………
自光绪年间起,上海辟立租界,作为一个承上启下的大港口自然是众列强的首选之地。英、美、法等租界在上海县割据封主,形成了光怪陆离的十里洋场。
在外国强大的资本倾灌下,小小的上海滩原有经济秩序象一叶小小的孤舟在摇曳,最终被海风撕破消尽,经济快速的朝畸形发展,成为众多冒险家的乐园,流氓地痞,恶官野吏,亡命之徒,骗子人蛇,带着他们的罪恶行当,争先恐后的朝着这片黑土地云集。
有了罪恶的行当,罪恶的人更多地会聚,他们希望能在这里淘出满意的黑钱,他们深知靠正当的劳作,一天累死累活的,结果挣来的钱连存活都难,只有漆黑如墨的钱才能不加节制,肆无忌惮的挥霍。因此,“希望”在此聚集,坏蛋恶棍在此靠拢,社会渣滓在此沉淀,江湖在此形成。
“哥,常回来呀!”
“哥,在外面小心啊!”
“哥——”
船开了,混浊的黄浦江水载着阿发越行越远。妹妹和弟弟的话语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回首望去,码头上,小喜拉着小志,静静地伫立着,秋风吹拂,扬起了小喜耳旁的几缕头发。
秋意更浓,就在这万物萧瑟的时节,阿发踏上了上海滩,踏上了这光怪陆离的世界,进入了这鱼龙混杂的江湖。
江湖!没错,用来形容上海滩是再恰当不过。人很多,三教九流,三六九等,强取豪夺,坑蒙拐骗,辛苦挣扎……一口青红皂白、五花八门的大染缸,不是江湖是什么。
阿发走过大小赌场、**馆、烟花间、燕子铺、茶馆、饭店……看见劳工、苦力、**、商人、地痞、流氓……听到广东、福建、山东、宁波等地的各种方言土语。走着,看着,听着,阿发迈着自己的步伐,渐渐消失在街道巷弄里,就象一粒沙子混入了海滩,再也难以寻找。
…………
上海郊区的一个院落,是红袖阁调教或拐或买来的姑娘的地方。
黑屋子里阴森森的昏暗可怕,只从破窗透进一点点的光亮,一根又粗又长的绳子从房梁上吊下来,坠着一个铁环,在空中微微摇晃。
“咣啷”一声,悬空的铁环在小云子惊恐的目光下跌落在地,紧接着是一声斥喝“你给我过来!”。
刁五大声叫着,一步跨过来,不容分说把小云子的双手往胳膊底下一夹,三下五除二便把她连手带脚捆绑起来。接着,又把绳子的另一端使劲往下一拉,小云子就被悬空吊了起来。
小云子吓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浑身筛糠似的不住颤抖着。但是,也许是那与生俱来的一股子倔劲儿吧,她既没有求救的念头,也不甘心向这个曾经打骂了她一顿的坏蛋去张嘴求饶。她只是把小脑袋无力地倒垂下来,绝望地看着透过破窗子照在地上的一小块光影。
“啪,啪……”刁五照着小云子的屁股挥起了皮鞭,边打边骂道:“小杂种,先叫你尝尝这鞭子的滋味,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小云子只觉得屁股上象是被烧红的火筷子烫了似的,一阵钻心的疼痛,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
“我叫你喊,喊!看你还耍刁不,看你还敢不听话。”没等小云子喊出第二声,刁五便用块破布堵上了她的嘴,鞭子又抽打起来。(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
第八章 遭罪,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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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子想哭叫,可嘴里的破布堵得她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更发不出一丝声音。可怜的小云子只剩下两行眼泪静静地涌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青砖上慢慢积起了一小汪泪水。
“啪,啪,啪……”藤鞭子象雨点般落下来,小云子最初是刀割似的疼痛,到后来全身都麻木起来,仿佛抽打的已不是她身上的皮肉。最后,她连鞭子声也渐渐听不清楚,终于昏迷了过去。
…………
晚秋的凉风顺着门缝吹了进来,轻轻地扑在小云子的脸上,她感到了一阵凉意,轻轻地睁开了眼睛。
浑身上上火烧似的难受,嘴里也干渴得厉害,她用舌头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忍着疼痛挣扎着爬了起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屋里面静悄悄地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试着爬了几步,发现锅台近旁有一块窝窝头,旁边还有一个破水罐。
三口两口吞咽了窝头,又喝了一气水,小云子感到心里清爽了许多。她定了定神,举目观察这间她第一次被关进的黑屋子。
这是一连三间通着的屋子,靠南头堆积着几个麻袋,靠北头除了一面锅台和几张破桌子烂板凳外,地上还堆着许多稻草。屋子正中空荡荡的,那根怕人的粗绳子和大铁环悬挂着,地上是抽打过她的藤鞭子。
斜签着身子,看着屁股和大腿上的伤,想摸又怕疼,小云子啜泣起来,泪珠又忍不住扑簌簌地掉在地上。她想父亲,只要能再回去,再见到父亲,哪怕天天挨饿,天天受冻也甘愿……
哗啦的声音响起,门被大力推开,夹着秋风,几片枯黄的落叶卷了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拎着盏风灯走了进来,中等个头,长脸尖下巴,脸上抹着脂粉,倒也不难看,只是鼻梁两边有雀斑,显得美中不足。
这个女人适应了下屋内的光线,迈步走到小云子身边,挤出笑脸,摸了摸小云子那气鼓鼓的腮帮子,笑眯眯地说道:“你这孩子可真够别扭的,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小云子没好气地推开她的手,这个外号叫“小辣椒”的**子最坏,刁五就是她的堂弟,打人骂人多是小辣椒指使。
小辣椒脸色变了变,压着火说道:“听姨说,也不是叫你干别的去,你还小,先学好本事儿,以后就能赚大钱啦!你把野脾气收敛收敛,好好学几年……”
小云子呆着脸不吭声,心想:别骗我,我也不是好骗的。
小辣椒脸上的寒意越来越浓,不耐烦了,斥道:“你听明白了没有,你倒是去不去呀?”
小云子踌躇了一下,终于想出个理由来,喃喃道:“我,我害怕。”
“怕什么?你说,在哪儿不是一样啊,有什么可怕的?”小辣椒的嗓门更高了起来。
“我……听人家……说……说……”胆怯地看了小辣椒一眼,想说又不敢说。
“说什么呀?”小辣椒的眉头竖了起来。
“说窑子……不是好地……方……反正……我不去……”
“呸!你懂个屁!”小辣椒火冒三丈,一巴掌扇过去,又弯腰捡起地上的鞭子,照着小云子的身上就抽打起来,嘴里还不住地骂道:“你个小杂种,不给你厉害的你是不痛快呀!老娘我养了这么些年人,还就不信这个了。甭说是你个小不点儿,就是生骡子野马我都能打出个道道儿来……”
小云子护着头脸缩在地上,哭叫着:“就不去,我就不去,你打死我吧!”
…………
这几天,小云子都象丢了魂似的处于一种痛苦的麻木状态中。小辣椒和刁五以为是打服了这个野丫头,便不再折磨她,甚至开始哄她,给她上药治伤,饭菜也一下子好了起来。这其实也是小辣椒惯用的手段,软硬兼施。
“小云子,小云子。”小辣椒带着一股脂粉味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坐下来,又把小云子拉到身边,替她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又从条案的攒盒里拿了几块糖递给她,说道:“瞧你那个小模样儿,多机灵的孩子呀!姨从看见你那天起呀,就喜欢得不得了。姨也是没儿没女的,就拿你当我的亲闺女呢!”
小云子心里跳得厉害,小辣椒的脸仿佛又变成了那晚明暗交织的诡异时候,她低下了头,垂下脸皮。
小辣椒说了半天,留神观察着小云子的神色,见她低着头,默默不语地摆弄着一对辫子梢,好象很用心地倾听,觉得小云子确实比以前稳重多了,不由得怡然自得地微笑起来。
“我知道你是个乖孩子,听姨的话,收拾收拾,晚上啊先跟姨过去看看。”小辣椒说道:“到了姨那儿可得听话,那可是讲礼法的体面地方,见人就是满脸陪着笑,千万别再板着脸噘着嘴耍野性了。知道吗?”
见小云子也不说话,继续低垂着脑袋,小辣椒便认为这是屈服了,答应了。脸上笑意更浓,说道:“好孩子,真听话,饿了没,姨叫人给你买好吃的去啊!”
脚步声慢慢远去,小云子才敢悄悄抬头,眼中射出了怨恨的目光。
…………
华灯初上,小云子和另一个姑娘被小辣椒带到了红袖阁。
那里是一条灯光明亮的大胡同,胡同口搭着一座大木牌楼,胡同里都是楼房,每一所楼房门口都横挂着牌匾,门两旁挂着大宫灯,宫灯上用金字写着“鸿禧阁”、“春红楼”、“玉凤小班”等字。小巷里面,包车摆成了一字长蛇阵,来往行人川流不息,内中还有许多做小买卖的。
车停了,小云子走出来抬头一看,眼前的楼房很高大,而且也更讲究,门口又是宫灯又是彩绸,那块写着“红袖阁”的牌匾在大红灯笼照射下分外显眼。
这是一所三面的楼房,东西北楼连在一起,楼上楼下被灯光照得通光明亮。一个伙计模样的人从里面出来,对着小辣椒躬身说道:“屋子收拾好了,请您看看成不成,不成再收拾。”
“我先瞧瞧去。来,咱们上楼。”小辣椒回头瞅了一眼,那个叫彩红的姑娘低着头一语不发,小云子则愣头愣脑地抱着包袱跟在后面。(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
第九章 接客,卖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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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直接来到走廊西头的屋子,这是一统三间的的大屋子,地上铺着紫红花大地毯,靠墙是一张宁式床。屋子中间是红木圆桌,靠床这边是一面大镜台和两张小沙发,四壁上还挂着字画。
“彩红啊,这就是我给你收拾的房子,你中意吗?”小辣椒得意洋洋地说道:“这间屋子原来是老五住的,她跟人从良可没多少日子。这间屋子最发人啦,谁到这里谁就能红起来。”
彩红脸色苍白,轻轻咬着下唇,神情慌乱。
小云子东张西望,有些奇怪,这既不是好地方,为啥这么阔呀?难道这里比学戏还受罪吗?
外面一阵忙乱,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来客了!”
“哟,周二爷,快里面请。”小辣椒扭着腰肢赶了出来,笑眯眯地招呼着客人。
“恭喜,恭喜!我们是给三姑娘道喜来了!”周二爷说着话,和一群朋友走进了屋子。
彩红坐在大床边等着应酬客人,一见周二爷进来,就象老鼠见了猫似的缩成了一团。周二爷一进门,便眯起那双肉眼泡,贪婪地死盯住彩红那苗条的身躯和涂着脂粉的脸庞。
这时,伙计们挑起门帘,搬过许多镜框,这都是送来捧彩红的。小辣椒嘴里谢着,赶忙吩咐伙计把这些镜框一一挂上。其中一幅镶着金边的是周二爷送的,特别挂在屋子正当中。周二爷为了附装风雅,特地走到镜框前,洋洋得意地高声朗诵。
在一片嘈杂声中,彩红痛苦地低垂着头,那张脸比死人还难看。小辣椒抽冷子捅了她一下,提醒她别这么哭丧着脸。然后满脸飞笑地冲着门外的伙计喊道:“快把各屋的姑娘们请来,让她们见见各位爷们。”
门帘一挑,就走进来六七位穿红挂绿的姑娘,在一阵阵香气和烟味中,嘻闹调笑声立刻充斥于屋。
“各位爷儿,楼底下有个卖唱的,求爷儿们赏碗饭吃,爷儿们教他们上来不?”一个伙计跑进屋,沙哑着嗓子问道。
“来吧,今天就来个热闹的。”周二爷把手一挥,又转身搂着强颜欢笑的彩红调戏起来。
不大工夫,门帘一挑,进来了一老一少,却是给了阿发一顿饭吃的老者和盲女。
老者进门弯了弯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双手捧着说道:“各位爷儿看看,点一个吧!”
“老头儿,我们不点了,拿手的唱几段儿吧!”一个叼着雪茄烟的家伙大咧咧地说道。
老者略施一礼,就是伙计拿来的凳子坐下,一老一少就拉起弦子唱了起来。
这时,又上来了几个周二爷的狐朋狗友,屋里人更多,笑闹的声音更大。爷孙俩一字一板卖力地唱,却没人留心去听,只顾着和姑娘们**逗乐。
过了约一个小时,楼底下有饭馆的伙计抬着食盒,送来了酒席。周二爷打发了卖唱的爷孙俩,招呼着朋友,和姑娘们调笑着下楼吃饭去了。
小云子等人都走了,按照小辣椒的吩咐,打开前后窗子收拾洒扫一番,捡了几块点心装进兜里,便匆匆赶下楼去,要忙着伺候饭桌。走到楼下的时候,她看到卖唱的爷孙俩就站在楼梯下面的小角落里,低声说着话,在等着别的客人再叫他们进去。
一瞥之间,勾动了小云子的心事,她不禁呆愣在那里。望着那个卖唱的盲女,她禁不住一阵羡慕。尽管盲女看不见,而且家里一定很穷,可毕竟还有爷爷相依为命,还有亲人的疼爱。要是能让我找到父亲,贴在父亲身旁,和父亲说说心里话,得到父亲的关怀和爱护,让我变成瞎子、聋子也甘心哪!
“饿吗?”老者心疼地询问着孙女,又低声安慰道:“等那几位爷儿吃完,兴许能给咱们点饭吃。”
小云子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将兜里的几块点心捧到老者面前,“大爷,给这位姐姐吃吧!”
“咳!”老者愣了一下,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看小云子,说道:“不用了,姑娘,你拿回去吧,我们不饿。”
“大爷,您就拿着吧!”小云子听到小辣椒在喊她,急忙把点心往老者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看着小云子的背影,老者喃喃自语:“多好的心眼儿呀,怎么就落到……”
“爷爷,您就少唠叨吧,别教人家听见!”不等老者说完,盲女便打断了他。
说话的声音很低,可小云子还是听见了。她不由得回头又看了一眼,正和那老者慈祥的目光对在一起,象是父亲的目光,她心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
…………
红袖阁后院的一间屋子里。
刁五有些惊愕地上下打量着阿发,他以为这个白捡来的跟班早死了,虽然有点心疼,但却是象少了一个白使唤的仆人的那种感觉,而不是真正的痛惜和想念。
“哈哈,阿发,这太令人高兴了。”刁五的脸上浮起了无可挑剔的、热情的笑容,上前双手抓着阿发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好象多少年的老友重逢一般,“这几天我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你,我还派人沿着河好顿找呢!”
“五爷,我也是命大,被冲上岸竟然没死。”阿发很感动的样子,说道:“只是伤得挺重,在一个农户家里养了几天。”
“回来就好,身体全好了?”刁五一副关怀备至的神情,欣慰地打量着阿发,说道:“要不要多休息几天?”
“全好了,谢谢五爷。”阿发挺了挺胸,表示了身体的复原程度。
“那就好。”刁五示意阿发坐下,他把肥胖的身体塞进了椅子,象是很赞赏地说道:“阿发啊,没想到你还挺猛的,也挺能打。嗯,不如就叫你‘打不死阿发’好了。等到进了香堂,你就是清帮中的‘小师傅’,有个名号也威风得紧哪!”
“呵呵,现在还是不要叫了,没混出啥名堂,倒让人笑话。我还是跟着五爷,先学通路数。”阿发笑得很无暇,可心里却不以为然。(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
第十章 出堂差,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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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刁五,不就是拿这个事体吊着那个头脑简单的傻阿发,白白给他干活瞎忙嘛?在你眼中,阿发就是个不花钱的劳力,死了都换不来你一滴眼泪。而且,刁五你又算个什么人物呢,不过是红帮大佬金三爷的一个手下,帮人家打理着这个妓院罢了。
当然,对于以前的阿发来说,离家出走,走了不少地方,更在上海滩受尽了欺凌,便把进香堂入帮当成了他最大的目标。让刁五使唤得再累也不叫唤,坏事也干得出手,仿佛不这样就不足以表达自己要入帮的诚心。
“好好干。”刁五得意地笑起来,继续说道:“我需要的是信得过的人,你,阿发,就是值得信赖的。”
刁五在得意什么,是因为我又被他骗了。阿发脸上笑得真诚,心中却是另外的打算。而阿发之所以来到红袖阁,是他暂时没有别的地方去,也没规划好他的人生。
“今晚彩红挂牌,着实忙得很。”刁五停顿了一下,盯着阿发的脸说道:“彩凤又要出个堂差,你能跟着吗?”
**被雅称为先生,而应召出台则称“出局”或“出堂差”。她可坐妓院的轿子出局,或者坐在龟奴的肩上被他掮了去,也有坐黄包车的。年幼的、质押身的或卖绝给妓院的**出局要有佣人跟着,年纪大一点、名气也大的**出局,则要好几个小大姐陪着。
有关于**出堂差的这样一段描述:“她们游来荡去,从一家饭店到另一家饭店,从一家旅馆到另一家旅馆,为主人的宴会增添欢乐活力。迷人的小脸庞、乌黑头发上的荷花,最后还有不能小看的,就是她们身上闪烁发光的珠宝。为防止珠宝被人抢走,总有个跑腿的一路小跑跟在车后;装着充气轮胎的人力车迅疾地轻盈地移动着,跑腿的手紧紧把住车的一角。”
而高等妓院也雇佣男仆,差事是吆喝通报客人到来、上茶、递毛巾、打扫、准备筵席、给客人送请帖、给先生发局票、送先生出堂差等。男仆先前叫“外场”或“相帮”,是帮忙的意思,后来也得了些不大好听的称呼,如“龟瓜子”、“乌龟”、“龟奴”等。
阿发呢,还真是被刁五使唤得啥都干,不光跟着刁五去抢码头,连这客串龟奴的活计也能落到他头上。但他现在也没有拒绝,他可不是为了什么面子而活着的。而不动声色地观察,然后融入这个他只是管中窥豹的世界,才是他的目的。作为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以前的阿发又能看到什么,能知道多少这个社会真正的隐秘?
刁五给了阿发一块钱,又把后院门的钥匙给他,便打发他去妓院里找彩凤,跟着她,或者监视着她出堂差。
阿发走出房门,脸上浮现出几分戏谑和鄙视,抿起嘴角,他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将手里的银元抛上抛下,穿过院子走向前楼的后门。
婴啼短促地响了一声,然后便象被堵住似的戛然而止。阿发有些疑惑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柴房。
在他的记忆中,那里住着一个叫老六姐的**,也曾是红袖阁里的红姑娘。去年有一个富商包了她半年,老六姐便有了身子。当时那富商挺高兴,说自己四个妻妾都没有生过儿子,就有两个闺女。这孩子既是他的,如果是个男娃,他多少钱都行,大人孩子他都要。从那以后,小辣椒就不让老六姐见客了,打算等孩子生下来便由富商一块接走。
老六姐心里也高兴,终于能跳出这火坑了。等啊,盼啊,终于是生了。可生下来一看,是个小丫头,富商当时就不要了。他给了小辣椒一笔钱,让她看着办,从此也没见过他再来。小辣椒怕小孩又哭又闹地影响生意,便把老六姐母女搬到红袖阁后院的柴房里去住,又找个张罗着给孩子找个买家,可一直没找到。
后来,阿发偶尔听见小辣椒和刁五在偷偷商量着要把孩子扔到江里去。显然,那个孩子还在,没有遭到毒手。如果说以前的阿发对此还麻木不仁的话,现在的阿发则在听到婴啼后松了一口气。
柴房的门开了,一个女人抱着团旧衣服走了出来,迎头正碰上阿发,两人打了个对眼。
“老四姐——”
“阿,阿发——”
在红袖阁的时候,阿发知道了不少事情,其中就有面前这个自由身的**老四姐的。老四姐年轻的时候曾经很红,后来跟一个商人从良了。可在商人家,因为出身不好,大婆又打又骂,那商人没过多长时间又寻新欢,和大婆一起打她给打发了。
老四姐没家没业的,只好又想办法再找个人家过日子。顶着个坏名声,自然不好找,直到一个象是很老实的人肯要她。没曾想,花言巧语之下,“老实人”把老四姐的钱款和首饰都骗走了。
老四姐一无所有,年岁又有些大,只剩下了自由身。心灰意冷之下,便有些破罐子破摔,她又重新回到红袖阁搭班,混一天算一天。
据阿发现在的思维判断,这个老四姐除了脾气暴点,别的方面都看不出毛病,对那些**很好,谁有事求她,头拱地也要给你办到底。谁犯了错,老四姐也尽量给说合,让她们免遭皮肉之苦。
老四姐明显也听说了阿发落水的消息,神情很惊骇,不由得退了一步,手里的一包衣服差点没抱住,阿发赶紧上前一步伸手帮她兜了一下。
咦?阿发敏锐地感觉到手上的异样,眼光一瞟,看见了旧衣当中露出的几根小手指。衣服中藏着个小娃娃,他只是略微一想,便明白了。
老四姐神情更慌乱,胡乱将衣服掩盖着,结巴着说道:“你,你没死啊!”
阿发若有所思地看着老四姐,依他的判断,这不是小辣椒和刁五所指使的,而是听到风声的老四姐或老六姐在想着法子把孩子偷出去,省得遭了小辣椒和刁五的毒手。(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
第十一章 出头解围,同坐?
“我,我把老六的脏衣服拿走洗洗。”老四姐见阿发不吭声,以为他没发现,便想着侧身绕过阿发。
阿发伸手拦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走后院门吧,道近,很快就能吸着新鲜的空气,闷不着了。”说着,他掏出钥匙在手里晃了晃,转身就走。
老四姐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跟着阿发向后院门走去。从前面也能出去,但人多眼杂,保不住就露了馅。若是直接能从后面走,出了院门就安全了。
后院门被打开,阿发回身作了个请的手势,月光如水,正照在他带着淡淡笑意的脸上。
“阿发,这个——”老四姐显然还不清楚阿发到底知道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就发了善心,一脸的迷惑。
“走吧,快走吧!”阿发催促着,等老四姐走出去,便关门落锁,转身若无其事地走了。只是,愉悦的感觉又冲击而来,月光下,他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
一顿酒饭足足闹腾了两个时辰,酒足饭饱的家伙们才抹着油嘴上楼凑牌局去了。小云子等人收拾了剩饭剩菜,和几个娘姨和一个叫小琴的丫头坐在外面吃饭。卖唱的爷孙俩坐在楼梯角下,吃着席上分出的一些剩饭,三口两口便吃完了,却又不敢再过来要。
小云子不时地偷眼瞅着这爷孙俩,见到这种情形,便放下筷子,端起一盘刚热过的剩菜,又放了几块剩馒头,打算送过去给他们吃。
“回来,你干什么?”一位娘姨叫住了她。
“我给他们端点过去,怎么啦?”小云子端着盘子怔住了。
“都给了他们,咱们还吃不吃啊?”娘姨翻着白眼珠。
“厨房里不是还有吗?”
“那还要留着明天吃呢!”
“明天他们还来这儿吃饭,不是又有剩下的?”
“你还没赚钱呢,就想管事儿啊,真赚钱的也不敢象你这样。”娘姨的嗓门高了起来。
“你管得着吗?我又没拿你家的,我偏要给。”小云子的倔脾气上来了,端着盘子就走。
桌上的人都惊讶地望着小云子,都知道这个外号二辣椒的娘姨的厉害,在红袖阁拿着头份的大工钱,是小辣椒跟前的红人。不管哪位姑娘的客人,她都能笼得住。若是小辣椒不在,她就成了拿大事的二掌柜。可这个新来的小丫头,怎么满不在乎地和她顶撞起来了。
二辣椒气得够呛,咬牙切齿,突然上前一步,猛地一推小云子。小云子惊呼一声,手里的盘子飞了,她也磕磕绊绊向前抢了出去。没有预料中的声音,盘子既没掉在地上,小云子也被一只腿挡住。
阿发正走进来,听到了吵嘴的尾巴,也赶上了小云子摔过来的身子。他向前抢了一步,身子微蹲,迅捷出手,托住盘底借着惯性转了个身,一条腿伸出,正好将小云子挡住。
收回腿,阿发没有理呆愣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云子,而是走过几步,将手里的盘子端到老头面前,和声说道:“你们吃吧,不够我再去拿。”
“咳,我知道了!”老头儿一脸的惊讶,咳了一声说道:“我们不吃了,我们饱啦!”
“不要紧!”小云子好象回过神了,跑过来说道:“大爷,你们就吃吧,有的是剩的。”
阿发瞅了小云子一眼,淡淡一笑,转身要上楼,却听见二辣椒还在不依不饶地低声斥骂,不由得又停下了脚步。
“大点声,让全楼的人都听见。”阿发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盯着二辣椒,“连个孩子都不如,你还有脸叫唤?”
二辣椒瞪起了眼睛,她可不怕阿发,便要张嘴吵闹。
“给人一点剩饭也算不了什么,今晚有这么多客人给彩红贺喜,乱吵乱闹的可不是时候。”打扮停当的彩凤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斜倚着栏杆,在楼梯上不软不硬的一番话让二辣椒闭上了嘴巴。
阿发冲着彩凤点了点头,说道:“出堂差呀,今天是我跟着。”
彩凤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转身下了楼。阿发伸手指了指后门,迈步在前引路,走过卖唱的爷孙俩时,他顿了顿,放下一块钱。
…………
虽说龟奴也许被人看扁,当成粗笨愚鲁之人,但他们日日亲近唾手可得的美貌女子,还是勾起了一些会意的评说。评论主要围绕着晚清时龟奴肩背先生出堂差的习俗。本来**应客人之召到书场演唱是坐轿子去的,但是到了光绪(1875—1908)末年,公共租界开始对轿子纳税了,便又有了新的习俗。
开始时,还只是年纪小(分量也轻)的雏*妓坐在龟奴肩上出堂差,她们的服务也只限于歌唱。龟奴在肩上铺一条白手巾,掮着雏*妓走路,雏*妓就抱着龟奴的头。
后来,就不限雏妓了,连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廿二三岁的成熟姑娘等,近一百斤左右的身体,也坐在龟奴肩头,宝塔似的一座。龟奴在马路上疾步行走,坐着的要想不掉下来,就得紧紧抱着他的头,于是就有了俏皮话:“小先生夜夜摸龟*头。”
而淫秽地影射妓院男堂差的文字通常是说堂子里不惟阿姐,就连先生也同龟奴相好!有的写妓院恩客的文字材料还影射说,真正做“乌龟”的不是“龟*头”,倒是这些客人,客人来玩要付钱,堂差则不花一个子就可白相。这种敌意的说法一直延续到掮行已被黄包车取代的年代,才渐渐消失。
但阿发既是客串,又换了个人,自然是不会掮着女人走,甚至连跟着黄包车跑都觉得不妥。
“唉,唉,怎么拉车的?”阿发很不高兴地叫住了车夫,翻着眼睛问道:“我还没上去呢,你就跑,抢人哪?”
车夫目瞪口呆,在这风月场所的门前也算是老拉车了,还真没见过堂差和先生坐一起的。
“让让啊!”阿发又有些不悦地冲着彩凤摆手,“两个人的地方你一人全占了,自己不知道吗?”
第十二章 夜市
彩凤与车夫是一个表情,微张着嘴巴,缓慢地眨着眼睛,好半晌才微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往旁边挪了挪,给阿发腾出了位置。
阿发心安理得地往车里一坐,斜倚着车壁,头下垂、眼微闭,双手一抱膀,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彩凤扬了扬手,黄包车启动,沿着马路向前驶去。这番忍让,并不是彩凤软弱,而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刚才在妓院的一幕令她对阿发有了些新的感觉,维护小云子、斥打二辣椒,也让她对这个原来有些愣、有些坏的小子生出了些好感。
就这么沉默了半天,彩凤才没话找话地开口说道:“那个丫头是新买来的,听说叫小云子,被后妈卖了死契。”
哦,阿发的身子动了动,随便地应了一声。
“听说你跟着刁五去抢码头,被打到河里去了。”彩凤见阿发这个反应,不禁心中来气,话也变得尖刻起来,“大难不死啊,刚回来就出堂差,倒是卖力得很哪!”
嗯,阿发用鼻音回答,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咱们现在就回去,让刁五换个人。”
彩凤被噎得半晌没说话,然后便冷笑道:“还真是本性难改呀,嗬,怎么不叫五爷了,不是整天把那两个字挂在嘴边的吗?”
阿发歪头瞅着彩凤,一般般的漂亮,这是基于他的新的审美标准,而且这脸上的脂粉涂得太多了,不好。
彩凤被瞅得浑身不自在,又不肯示弱,便瞪起大眼睛与阿发对视。
“你是抹粉,还是刷墙,眼皮一动都往下掉渣。”阿发看似很痛苦的样子,轻轻摇头,又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彩凤咬牙,恨得没法,狠狠地哼了一声,偏转了头,不再看这个讨厌的家伙。
一路无话,到了出局差的饭店,却被告知席已经散了。不是正常散的那种,而是打起了酒架,盘子、碗的打碎了一地,饭店的人正忙着收拾。
虽然如此,账是要付的。开出局票的菜馆或旅馆有一本记事簿,将何日何妓出局一一入账记清,每逢月底便有人去妓院收账,一局收七十个铜板,曰“车马费”。妓院也有一本明细账,每次出局都有记录,到时候一一核对,防止饭店或旅店将没出局的也算进去。
这也好,不用强装欢颜地陪客、佐酒、打闹、说笑、唱歌、唱戏了,彩凤松了口气,可一想到要回去红袖阁,又皱起了眉头。偷偷看了一眼阿发,发现他东瞅瞅西看看,也没有着急回去的意思。
“我要去夜市。”彩凤努力用命令的口吻说话,“去那里算个命,算了以后就会知道自己是不是会走运了。”
夜市,嗯,还真没去过。阿发想了想,点头答应。
又坐在了黄包车上,两个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有触碰,阿发泰然自若,彩凤开始还努力拉开距离,但一会儿便顺其自然了。
到了夜市,彩凤直接去了所谓大师的摊子。那是一个目光锐利的干瘪老头儿,蹲在一盏被烟熏黑的油灯旁,他细细地研究着彩凤的手掌,而彩凤则带着敬畏和焦虑不安的神情。
“嗯,先苦后甜,你以后会越来越好,会有很多的钱。”老头儿很笃定地说道。
彩凤的脸上浮现起笑意,阿发暗骂一句:神棍,骗钱。
“嗯,你还会有许多子女。”老头儿接着说道。
“是儿子还是女儿?他们都,都健康吧?”彩凤不知为何,竟有些不安地问道。
老头又仔细察看她的手掌,阿发撇了撇嘴,这完全是在逗弄她。
“大部分是儿子。”
彩凤明显松了口气,又带着戏谑的神情坚持让阿发去抽签并且看手相,阿发抱着消遣的态度伸出了手。
老头儿叹了口气,摇着头,好象阿发的命运隐晦得难以测算。接着,他的头摇过来,摆过去,终于在朦胧迷乱中算出了结果,和彩凤的差不多,也是发财和子孙满堂。
阿发很随便地扔下钱,有些嘲讽地笑着和彩凤走开了。与他的态度相反,彩凤却感到很满足,眼睛里闪烁着光彩。也好,算是希望吧,也算是给人生活的勇气和信心,阿发此时倒觉得这样也不错。
彩凤的兴致高了起来,和阿发逛起了夜市。其实夜市上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但阿发也没有感到厌倦,想想,换到后世,那都可能算作文物,有的甚至都能进博物馆呢!
这时,彩凤低声与阿发说了一句,便紧走几步,与他拉开距离,并在一个小饰物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原来她与摊主认识,用嘉定方言聊了起来,顺便摆弄着小物件。
阿发没有太靠近,而是在附近摊子前晃悠,目光突然停留在一把带鞘的宝剑上。剑鞘虽然旧了,但上面雕镂着鸟兽图纹,给人一种凝重的感觉。
他蹲下身子,伸出手想去摸摸宝剑,“刷”的一声,宝剑一下子被摊主抓住了手中,并且用冷肃的目光审视着他。
阿发有些愕然,这才抬头仔细打量摊主。四十多岁的年纪,脸色干皱,在灰暗的油灯照耀下,眼睛里射出很凶的光。
“这剑不是卖的吗?”阿发疑惑的问道。
“不卖给外行。”摊主很干脆地回答,从身后拿过长布,开始包裹宝剑,似乎连让阿发多看一眼,心里都不舒服。
“为什么呢?你似乎急等着用钱。”阿发皱起了眉头,他看到摊主旁边躺着个用破衣服裹着的小女孩,眨着有气无力的眼睛望着他。
“哼,你买得起吗?”摊主气呼呼地站起身,阿发才发现他竟然是条魁梧的大汉,衣衫单薄破旧,却掩饰不住虬结的肌肉。大汉四下看了看,从地上捡起块半大的砖头,嘿的一声,一掌便将砖头切去了一角。然后拍了拍手,冲阿发恶狠狠地说道:“甭废话,赶紧走。”
第十三章 心有感,剪辫
阿发咽了口唾沫,没想到一时好奇竟然引来了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与他理论?算了,这人明显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而且自己也确实没有多少钱,而争斗也没有什么必要!挠了挠头,阿发无所谓地走开了。
“怎么回事?刚才为什么和人吵架?”阿发在别的摊上买了物件,彩凤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阿发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想看看他卖的宝剑,竟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宝剑?”彩凤抿了抿嘴,哂道:“你对这打打杀杀的东西感兴趣?准备称手的家伙下次再跟去抢码头吗?”
呵呵,阿发轻轻一笑,也不想多做解释,经此风波,他继续逛的心情差不多没有了,只觉得肚饿,便迈步向夜市的小吃摊走去。
猪油菜饭,将菜肴与主食结合在一起,制作方便,味道鲜美。也唯有这样浓缩时光精华的咸肉,才能够吊出菜饭的鲜味。炒好新鲜的青菜,和米饭一拌,加入一点点的猪油,和饭一起烘熟,那个香啊,连吃三大碗都没问题。
彩凤的眼睛越瞪越圆,只看着这个“讨厌阿发”一下子变成了“饭桶阿发”。直到觉察到阿发向她示意的眼神,彩凤才醒过味儿来,摇头说不吃,把面前的一碗饭也推到阿发面前。然后,她双手一支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阿发毫不客气地表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过,一个小身影从彩凤身后跑过,彩凤还未感觉到,头上的一枝珠花便不见了踪影。
阿发霍然起身,将手中的碗用力扔了出去,伴着连串的响声,这个小贼摔倒在地,引起了旁人的注目。但很快,大家又转移移了视线,显得漠不关心,这是一个各扫门前雪的时代。
摔倒的小贼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破烂,脸上是灰、是泥,左眼是肿着的,看起来是最近造成的。只是短暂的慌乱,他便毫无畏惧地直视着阿发,也不说话,任由阿发把他手中的珠花拿走,递给了还茫然不知的彩凤。
阿发不记得自己在这么大时,是否敢如此大胆地挑衅地瞪着别人,而且是在做了坏事之后。四目相接,在那孩子青肿的眼里,闪过一丝孤独与创伤。它们是那么的深沉,掩藏在故作倔强的外表背后,令阿发心中为之一震。当年闯荡上海滩的少年阿发,也是吃了很多苦,这是何其相似呀!
“你的家人呢?”阿发的语气很和缓。
少年眨了眨眼睛,摸着被碗砸中的后脑,偏转了头没有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
“关你什么事?”少年盯着阿发,恨声道:“要把我送巡捕房吗,来呀,才不怕你呢!”
阿发摇了摇头,伸手掏出兜里的钱,也就几块钱的样子,他蹲下身子,把钱轻轻放在少年怀里,用充满复杂感情的眼神看了少年一眼,站起身默默地走开了。
“哎——哎。”彩凤跟着阿发走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叫着。
阿发停下脚步,用探询的目光望着彩凤。
“那个——”彩凤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吭哧了一下,才涩声道:“谢谢你。”
“不客气。”阿发淡淡地回了一句,“咱们回去吧!”
黄包车在辚辚前进,阿发手里一张一合地摆弄着一把刚从地摊上买的旧剃刀,不知在想些什么,经过有光亮的地方,剃刀便偶尔反射出光影,在阿发的脸上闪过。
彩凤不时偷眼瞟着阿发,很想问些问题,又不知如何开口。
刀刃很薄很锋利,刀柄很光滑,不知被某个剃头匠用了多长时间呢。阿发觉得这应该是很合适的贴身武器,比手枪更好藏,更不显眼。而且,它还有这样的正常功能——在彩凤惊愕疑惑的目光中,阿发施施然地摘下帽子,剃刀贴着头皮向后向下,将辫子割了下来。
“你,你疯了吗?”彩凤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结巴着说道:“这,这可是要杀头的。”
阿发呵呵一笑,也不回话,几刀便把杂毛刮净,一个大秃头闪亮登场。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刚买的十字架,冲着彩凤晃了晃,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下子就更不用怕了吧?
满清入关后,实行了野蛮血腥的剃发令,在尸山血海中,开始了中国男人二百多年的q字发型史。二百多年的时间,使人们对q字发型经历了由抗拒到被迫接受,然后麻木,最后不再将其视作蛮夷之俗,而将其看作天朝大国之俗的过程。而反观西方人在看待当时的中国人q字发型时,则是充满费解与鄙夷,篾称为猪尾巴。
最先发现辫子的丑陋及不便,并付诸行动的应该是海外华人。1898年,新加坡华人在报上公开提议剪辫,此举在海外华人社会引起极大震动和争议。
1900年的庚子国变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件,此后清政府威信扫地,对各地控制力削弱,地方势力开始坐大,在各地租界以及东北等地,清政府已经不能有效行使主权。
痛于清廷的**无能,海外华人和一些留学生,以及一些革命性的组织,开始剪辫,并且大肆鼓动。随着留学生的归国,在满清中央政府控制较弱的南方各省,少量青年学生开始剪辫,明的是丑陋和不便,实际上却是表示与清政府决裂。
而在上海及周边,剪辫的虽然极少,但官府睁一眼闭一眼,已经不因此而治罪。除非是故意找茬的官差,否则是不会管的。由此可以看出满清政府的控制力已经今非昔比,只能采取默认的态度。等到编练新军,因为戴军帽的关系,虽然未正式宣布,但剪辫已经被默认了。
至于留辫,就是积习所至,心理原因,而不是法律的约束和强制了。即便剪了辫,心中仍有辫,则涉及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第十四章 交谈,托付
阿发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基本上确认了这一点,有了时间,便干脆利落地剪掉了辫子。他也不想学,或者根本不知道什么《阿q正转》里的假洋鬼子,担心世俗的压力(父亲骂、老婆闹、旁人侧目)而去弄条假辫子装门面。一个光头戴上顶帽子,再把脚上换了皮鞋,买上西服西裤,他要以崭新的形象迎接新的人生。
崇洋媚外?那留着辫子,穿着满清的服装样式,又是什么罪名呢?其实阿发没想什么大道理,辫子固然是碍事丑陋,想穿西装革履也只是习惯和方便而已。
“疯了,疯了。”彩凤目瞪口呆,喃喃地念叨,等到阿发要把辫子扔掉的时候,她才有点醒过神,一把抢了过来,连连摇着头,又拿过帽子,比量了一下,细心地把辫子拴在了帽子上,“别发疯了,趁你没当和尚前,先用这假辫子糊弄着吧!”
看着彩凤关心的眼神,阿发却笑得畅快,晃着大光头,好象抛掉了什么绝大的负担,直到彩凤把帽子没好气地硬扣在他脑袋上。
“有钱嘛,借我点。”阿发手指曲伸,挑了挑眉毛。
“你借钱干什么?”彩凤嘴上问着,手却伸向小包。
“租个房子,再买身衣服,嗯,这个,吃得也太多了。”阿发有些尴尬,向**借钱,着实有些不象话,便有些苍白地补充道:“我很快就还你。”
“这可不是小数,我出门也没带那么多。”彩凤皱了皱眉,把包里的钱都给了阿发,有二十多块钱的样子,“搬到外面去也好,找个别的事体,跟刁五那家伙搅在一起没好事儿,他可阴狠着呢!”
阿发仔细数了数,点头道:“二十四块,记下了。”
彩凤笑了笑,撩了撩耳际的头发,望着路边闪过的景物,幽幽叹了口气,“你还好,是个自由身,想去哪都行。我呢,还有楼里的姑娘,这辈子就算完了,那火坑啊——”
阿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用力跺了跺脚踏板,让车夫停车,又招呼着迷惑不解的彩凤下了车,顺着马路边向前步行。
“除了花钱赎身,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说偷跑。”阿发放慢脚步,等彩凤靠近一些,开口问道。
“能跑多远呢?”彩凤苦笑了一下,低沉地说道:“能跑出红袖阁,还能跑出他们的手心?莫要小瞧了他们,能撑起那么大个摊子,没有官私两面的支应早垮了……”
妓院嘛,不是监狱,又要对外营业,弄得戒备森严哪还有客人来?那姑娘们为什么不跑呢?可别说一点机会都没有,就算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不是。但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彩凤细细地说着,阿发才明白其中的究竟。
跑,你跑出这院子,能跑出恶人的手心吗?恶人官私两面都有支应,更是在帮在派的,人手耳目都不缺。跑了抓回来先灌你一顿屎尿,打你个半死,关到黑屋子里。不服再找人糟蹋你,然后卖到三等窑子,最后的结局就是草席一卷,乱坟岗子喂狗了事。
这样的惨事见过一次也就基本上被吓破了胆,妓院里整治女人的招数可还不止这些。要是容易跑,早就跑光了,谁还干这个呀?
“把卖身契拿到手,是不是就算自由身了?”阿发思索着说道:“起码官家是不管了,要抓人的话也就只能用**力量了。”
彩凤愣了一下,迟疑着说道:“按理说呢,这换契要双方画押,还要有中人——”停顿了一下,她眼睛一亮,说道:“不对,这不是换契。记得老四姐跟我讲过,她那时候从良,卖身契是直接给到手里的。她那时哭得很厉害,然后几把就给撕得粉碎。”说着,她盯着阿发,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阿发,你想从小辣椒那里下手?这可不好办吧?”
“你得容我好好想想。”阿发说道:“象你说的,拿了卖身契,也逃不掉,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也得试试。”彩凤的眼中透出一股决绝,说道:“在租界里应该安全些,到那里抓人,巡捕要管的。再说,没了名义,他们也就不敢明着来了。”
“你就那么相信我?”阿发似笑非笑地看着彩凤。
“能给那爷孙俩吃的,能护着小云子,能放过那小贼,你不象是坏人。”彩凤一副笃定的神情,开口便说出了理由,听起来很充分。
“好,容我两天,我得先安排布置一下。”阿发挺起了胸,被人信任,感觉不错。
彩凤笑了,离阿发更近了些,边走边说道:“还有件要紧事,你得把珠娘先救出来。嗯,这事儿,是我和老四姐合计的,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去办。”
“珠娘?不熟啊!”阿发其实在红袖阁也只是客串帮忙,时间也不长,一些内幕知道得也并不是太多。
“和老六姐一起呆在后院的小屋的,你见过,可能没注意。”彩凤有些忿恨地讲述了事情经过。
珠娘也曾是红袖阁的当红**,前几年当真是有“名属教坊第一部”的势头。可惜小辣椒要价太高,一直没找到愿出高价的买主,珠娘又太傻,没有存太多的私房钱准备赎身。等到珠娘染上梅毒病倒,小辣椒立时使把这棵摇钱树踢开,把她赶到楼下,和老六姐一起住在后院的小屋里。
“依着小辣椒的狠毒无情,眼见珠娘的病不见起色,那是定要打把珠娘卖到三等妓院的主意。”彩凤用力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和老四姐把私房钱给你,你去把珠娘赎出来。照现在这个样子,小辣椒也不会狮子大开口吧?”
“我——”阿发指着自己,不太确定地问道:“直接拿钱去把她赎出来?不好吧,怎么不另外找个生人?”
“被骗怕了,哪还敢轻易相信人。”彩凤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这事儿还得跟老四姐商量下,她信不信得过你还两说呢!”
“最好别信。”阿发吐出一口长气,愁眉苦脸地连连摇头。
……………
第十五章 随走有感
死后重生,虽然是有救赎的意味,阿发也相信这是上天的安排,但没有了组织的追杀,他还是感到了心灵的轻松和自由。
而且,他觉得依着本心,本能地走下去,或者,在保留某个底线的情况下率性而为更适合他,这样会导致行为的选择更富有人性并且潇洒,使和他有缘相聚(无论多么短暂)的好人都能感到快乐。
就现在而言,阿发对以后的人生历程还是模糊而不确定的,但总脱不出赚钱、吃饭、居住,而出身和经历又使他具有与其他穿越者不同的思维和信念。嗯,就是那些怀着神圣伟大的目标,专为改天换地、救国救民、屠倭灭美、称霸全球而穿越来的“高大上”、“红又专”。起码,阿发所受到的教育使他只知道一些非常有名的历史大事件,就目前而言,似乎对他还没有什么触动和帮助。
当然,阿发现在还不知道的是,这个时空,或者位面的历史并不只是单纯的镜像,而是有所改变,时间、地点、人物都变得似是而非。尽管总的脉络还有迹可循,但对现在混迹于世、与普通人差别不大的阿发来说,可并没有什么帮助。
上海滩聚集了五湖四海、形形色色的人。阿发剪了辫子,穿得人五人六,可还是普通得如同一棵小草,一颗漠漠无名的生长在树林或草原的小草。但即便只是一棵草,也有它的用处,有它的价值。而阿发,恰恰是一棵顽强向上,不畏踩踏、摧折的小草。
车夫在拐角猛然刹住了车,一辆马车叮叮当当地从他们面前驶过,马车夫居高临下,傲然地俯视着弓着身子的黄包车夫。
“神气个屁……”黄包车夫对着驶离的马车吐了口唾沫,嘴里咕哝着骂道。
“以后还会有汽车呢,这叫进步。”阿发随口说道。
黄包车夫晃了晃脑袋,也不问汽车是什么东东,当然现在还没有汽车,他气愤地答道:“什么进步,进步又不能填满我们的饭碗!而且,他们又不用付保护钱。”
阿发眨了眨眼睛,望着车夫晃动着的脑袋和一甩一甩的辫子,苦笑了一下。他现在还不明白,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却说明了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这个道理非常简单,但很多学识渊博,博古通今的大学问家却是参悟不透。
从历史上看,二十世纪初的几十年,中国的近代化发展到经历了器物层面、制度层面、文化层面的转化,并在社会、经济、文化等方面全方位发展。但是,无论何种方式,往往把实现近代化的必要手段当成近代化这个终极目标来对待,以为采取了某种措施,实行了某种主义,便可一劳永逸、立竿见影,使中国立即实现近代化。
因此,一个个近代化方案,说到底都是上层知识界一厢情愿的理想,是地地道道的造梦工程。对于下层劳工而言,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说教,他们从来没有被有序、有效地融入到近代化过程中,他们的处境也没有得到切实的改善。
也正因如此,广大的劳工阶层对传统社会没有依恋,对现行社会没有幻想,对政治变换麻木冷漠,对社会进程漠不关心,使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慨然长叹“吾国吾民”,俨然将他们视为是社会进步的累赘甚至阻力。
沉默了一会儿,阿发漫不经心地问道:“现在是哪一帮坐头把交椅,青帮还是红帮?”
车夫有些怀疑地回头瞥了他一下,转过脸勉强答道:“我怎么晓得?听说他们闹得很厉害,谁也不服谁。”
其实应该坐下谈判,都是黑社会嘛,联合起来才好。阿发不以为然,不管之前是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洪帮,还是为清廷效力的清帮,在近代化这个建设与破坏并存的过程中,生存才是第一位的吧?
车夫拉着车又跑了一会儿,转过半张脸问道:“你是暗探吧,你要晓得这些干什么?”
“不,我不是暗探。”阿发否认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车夫再次强调道。
“我真的不是暗探。”阿发有些哭笑不得。
“哼,管你是不是暗探,我什么都不知道。”车夫拉着车,执拗地说道。
黄包夫拐了个弯,苏州河就在眼前,舢板和帆船犹似色彩瑰丽的花瓣,在平静闪亮的水面上飘浮而去。
坐在车上,阿发望着上海总会那高傲冷漠的围墙。出租马车、轿子、黄包车在树荫下排成一长列,车夫无聊地打着瞌睡,印度门房在门廊下轻蔑地瞟视着。那是所谓的绅士聚集的地方。狗屁的绅士,阿发撇了撇嘴,不过是财富达到一定标准的上海大亨,管他是坑蒙拐骗得来的不义之财,管他手上染满了多少无辜弱者的鲜血。
“走吧,去你说的那个广东路。”阿发将周围的建筑、街道粗略记忆,对黄包车车夫说道。
广东路东段多是洋行,阿发觉得应该去见识一下,了解一下现在的商品种类和功能。说不定自己有什么灵感,一下子能靠个发明创造赚大钱呢!钱,能办很多事情,阿发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特别是老四姐竟然很痛快地赞同了彩凤,借给了阿发一笔私房钱。估计老四姐也琢磨明白了,是阿发放了她一马,救了她和那个小女婴。
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却有相对保险的所在。阿发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手里又有了钱,他便找了借口,暂时离开刁五,离开红袖阁,出去物色住所,或者可称为安全屋。如果财力足够,他希望能多找几个,以备不时之需。
黄包车所过之处,阿发把地形、方位都清清楚楚地印在了心里,这种能力不全是经过训练得到的,也是一种天赋,更是一种习惯。
除了熟悉地形、方位,除了找房子,阿发也在物色新职业。一个能够给自己提供掩护,并让人尽量不生疑的职业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