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奋斗的意义
阳光灿烂,海水湛蓝,海鸥轻巧地自船桅间滑过,生命是多采的,充满了青春的欢乐。
海天辽阔,远处的地乎线已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灰影,海天深处,有一朵白云悠悠飞来,船,在碧波中荡漾,光滑的甲板,在灿烂的阳光下,比镜子还亮。陈文强穿着短袖衬衣,裤子也挽得很高,光着脚,发烫的甲板,烫得他心里懒洋洋的,整个人都仿佛要飘起来一样。
他懒散地靠着栏杆,一边呷着咖啡,一边眺望着海面。如果此处海景是属于他的,他极愿意寻一处海滨终老余生的。听那潮起潮落永无休止的涛声,看拍岸浪花在夕阳中的万千气象,遥望远处平滑如镜的海水。然而,那种宿命的感觉却驱使着他去探查,去奋斗,去达到那重生的人生终点的最高层次。
重生的时间并不算太长,陈文强却感到有一种时代的东西牢牢刺在了自己全身的细胞里。而分别未久的过去,已经隔在了极其遥远的彼岸。
过去的时日,如同海市蜃楼,海市蜃楼是人们心中的幻影,在那里不管什么都能看到。对于目前的陈文强来说,重生前的经历现在只不过是飘摇在记忆中的海市蜃楼而已。
伴随着过去记忆的淡薄,陈文强越来越感到自己正在被这个时代、这个社会、这个环境所改变。其实,从人生的本质来看,重生前后除了物质方面的改变外,陈文强觉得并没有太多不同,一样是历史长河中不起眼的一段岁月。绚丽和快乐同在,高尚和卑鄙并存,幸福和悲剧在继续,庄重和荒诞在演绎……
简单地说,不过自己或别人发生着怎样的人生传奇或悲剧,即便有些情节令好莱坞编剧都自叹想象力匮乏,明天的太阳也依然升起,人依然生活在恒古不停的时间里。
而社会则是人生活的空间,脱离不开。如果你觉得它不好,它不公,就用双手去改变,而不是用嘴去抱怨,或者去懦弱地忍受。
令陈文强感到欣慰的是社会在改变他的同时,他也在改变着社会。尽管任何一段岁月在历史长河中都终将从喧嚣,走向沉静;尽管所有的成就与功业,所有的罪恶与错失,所有的凡俗生活,都将殊途同归地沉入历史深处。陈文强都希望自己或周围的人物,能够凝成历史的小小残片,构成历史的索引,来对抗世人衰退的记忆。
也就是说,自己的奋斗不是没有意义。在正视这个社会的丑恶与伤痕时,陈文强不仅有视力,而且有勇气。
前世的脚步已远去,连同曾经的那些激动、喜悦、纠结与悲伤。新的人生,我还会遇到哪些人?看到他们干下的哪些事呢?能奋斗到何种地步?能变成什么样子?这既让人充满热切期待,又惴惴不安——能更多点激动与喜悦,能再少点纠结与悲伤吗?
“先生。”王卓然走过来,恭敬地递上一沓纸,说道:“这是参观学习的总结报告,嗯,这是我个人的。”
陈文强笑着点了点头,接过来仔细翻阅,这就算是多了点喜悦吗?尽管还有不足,但王卓然等人经过此次参观学习,应该会有很深的感触吧?
世博会、奥运会、世界杯足球赛,现今世界公认的三大顶级盛事。而法国人虽然最是耿耿于怀——因为工业博览会这种形式原本就是法国制造的,但世博会的光荣却属于英国人。
18世纪自英国开始的工业革命经过一个世纪的发展后,让英国在世界上获得了无可争辩的经济强权。这个“日不落帝国”在女王维多利亚时代到达巅峰:约四分之一的全球人口都是大英帝国的子民,其领土面积是世界陆地总面积的五分之一,地球上的二十四个时区均有大英帝国的领土。
这样霸道的底气,让英国有绝对的自信,举办1851年的伦敦博览会,而且不是保守的国家性的,是国际性的。
生产力的极大解放,产品的极大丰富,让英国寻求开启新的市场成为一种必然。被乐观的进步思想支配的英国人自信满满,不惧怕任何竞争,而是亟需像世博会的舞台,向外展示甚至是炫耀自己作为工业革命领跑者的实力,“教育”外国供应商,并给外国政府施加压力来减轻自己的关税,以达到推行自由贸易的目的。
世博会诞生于工业革命全盛时期的英国并不让人意外,但其一诞生就取得巨大成功,这给后来紧随着英国完成工业革命的欧洲其他国家树立了一个标杆:举办世博会是一个国家强大的标志,举办世博会也会使这个国家更强大。
于是,欧洲各国也纷纷效仿英国举办世博会,虽然在严格意义上名称有所不同,或者更应该称之为国际博览会。但从此之后,世博会成为推动现代化的重要因素是勿庸置疑的。
博览会能敏锐地捕捉工业创新,无意中起到了加速器的作用,促进技术、工艺、产品的传播。这个时候,是工业革命的鼎盛时代,人们对进步的信仰伴随着世博会进程。人们相信科技发展可以让人类社会无限发展,生产力水平可以无限提高,可以无限地创造财富。
从著名的埃菲尔铁塔到电影的发明,到爱迪生的白炽灯、留声机、到柯达胶卷;甚至人们吃的蛋卷冰激凌、乘坐的奥蒂斯电梯、使用的固特异轮胎、吹奏的萨克斯风等等,它们都从世博走向世界。可以说,十九世纪的历届世博会展现了一个非凡的“发明时代”,充分展现了人类工业文明在当时的最新成果。
而美国的强国之路也几乎是在世博会的伴随之下往前延伸的。尤其是1893年的芝加哥世博会的举办,美国被公认从此走上强国之路。次年美国就坐上了世界gdp的头把交椅,此后的20世纪,它也一直保持了全面领先。
第二章 博览会之感
但自首届世博会后,一国自行决定举办这一传统的延承使世博会愈来愈多。在一九三一年国际展览局成立之前,世博会举办机制相当混乱,竞争也不断加剧。1888年甚至出现同一年有四个国家同时举办世博会的历史纪录:西班牙巴塞罗那、比利时布鲁塞尔、澳大利亚墨尔本、英国格拉斯哥。
再看看1900年之后:1902年俄罗斯圣彼得堡;1903年德国汉诺威、日本大阪;1904年俄罗斯圣彼得堡、美国圣路易斯;1905年比利时列日;1906年意大利米兰、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1907年爱尔兰都柏林;1908年英国伦敦、西班牙萨拉戈萨等——都在举办世博会。
如果人们愿意,他几乎可以在各种世博会上度过20世纪的头一个十年。世博会当时已经成为展示和激励创新的平台,人们都希望利用世博这一平台来发布最新的技术和研究成果,各国也希望借此来提高国际声誉,并展示国家的面貌。
1903年3月1日至7月1日,日本政府在大阪市的天王寺举办了“第五次国内劝业博览会”,又称大阪博览会。博览会分列农业、园艺、矿冶、化学、工业制作、教育学术、卫生、经济等八处展馆;另外还设有参考馆,展出各国物品。
对于世博会的态度,满清政府依然认为是“炫珍耀奇”的无益之举,以“中国向来不尚新奇,无物可助”为理由再度拒绝官方参加,由地方官商自愿选购物品参展。
相对于官府的冷淡,工商业比较发达的地方,比如东南省份的官商,对参加博览会还是很有积极性的。江苏、浙江、福建、广东、湖北等地都派员参与,各设展厅。
而赵海镇通过申请和运作,天厨味精、腾龙和翔凤品牌的服饰、玩偶,以及加班加点制造出来、还比较粗陋的酚醛塑料商品,也呈列在了江苏展厅。
王卓然与十六名新招聘的原广方言馆的学生,彩凤和小云子,在陈文强的安排下,提前赴日,在博览会上学习研究,并了解世界新技术的发展。
在博览会上,王卓然等人不仅长了见识,更在思想上有了急求上进的变化。知耻而后勇,虽然中国馆的景象令人感到屈辱,但未尝不是刺激的良药。
作为新技术、新工艺的展示会,博览会的展品象征着时代的潮流,应有启迪未来、继往开来的产品,而大阪博览会的中国馆的六省展品却是基本雷同,且正好相反,多数为彰显过去的文物类的展品,比如汉瓦当、唐经幢等古物,再就是陶瓷、茶叶、生丝等传统商品,与外国展品一比,实在是乏善可陈,暮气沉沉。
而在王卓然等人先期到达日本大阪时,还经历了一场涉及到国耻的交涉。因为日本主办者不设福建馆,而将福建物产工艺放入台湾馆,分明是昭示着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尤其是在中国馆展示三寸金莲、鸦*片烟具等陋俗,严重损害了中国的尊严,是对中国的蓄意侮辱。
秦毓鎏等留学生特地从东京赶到大阪博览会现场。本想一睹来自祖国的物产工艺,以慰乡思。不料一进入中国馆,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既失望又气愤。当即找博览会负责人提出质问。并致电东京留学生会馆,请派代表前来抗争。并商定以留学生会馆的名义,致函国内正准备派往大阪博览会的各省官商,告知日方在大阪博览会上有严重损害我国家尊严之举,劝告他们不要前往大阪。
此事终于引起日本政府重视,他们深怕事态进一步扩大,引起世界舆论哗然。遂下令大阪地方官干涉此事,答应中国留学生的要求。王卓然等人也参加了此番抗争交涉,等到陈文强到达大阪时,“已不复见该博览会有此种陈列”。
“都是正活泼好动的青少年,怎么感觉你们的气氛有些沉闷呢?”陈文强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卓然,说道:“感受到屈辱,觉察到落后,这都不要紧。知耻而后勇,有了触痛,奋发向上的动力才更足。”
“明治维新三十余年,日本在工业方面所取得的进展,令人惊诧。”王卓然苦笑了一下,感慨道:“老大的中国,不知要何时方能追赶而上?更不要说那些西方列强了。”
“明治维新后的日本第一次参加维也纳世博会,估计也是和咱们一样的心态。”陈文强沉吟了一下,说道:“在当时七十七人的代表团中,有六十六人是工程师,他们在展览期间专心致志地学习研究,回到日本后,撰写了长达九十六卷的报告。日本的崛起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们要从中学习的不仅是科学技术,更有那种精神。”
“我明白了。”王卓然点了点头。
“去吧,和大家多交流心得,学习是需要的,可也别弄得这么沉闷。”陈文强鼓励地拍拍王卓然的手臂,说道:“回国后可会更辛苦了。那个新药的生产上世,是一点也耽搁不得的。”
“先生放心。”王卓然勉强露出笑容,说道:“博览会上也就咱们的商品算是亮点,连德国西门子、日本三菱会社都十分感兴趣呢!”
“那是他们有眼光。”陈文强淡淡一笑,说道:“虽然日本人的条件要好一些,但我已经决定与西门子合作。嗯,这件事情还没告诉你。”
王卓然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先生这么决定,必定是有道理。”
“与德国的合作将是长期的。”陈文强缓缓解释道:“特别是在化学领域,德国是最强的。我们以后的主要突破方向,还是要放在化工上。”
当时刚刚萌芽的电力工业蕴藏着绝缘材料的巨大市场,作为天然的绝缘材料——虫胶价格一再飞涨,而这种材料却是一直依靠南亚的家庭手工业生产。酚醛塑料绝缘、稳定、耐热、耐腐蚀、不可燃,特别是它价格低廉,工业化生产的前景广阔,电力行业的应用也将更广泛。
作为世界电力行业的领头羊——西门子公司,以及新兴的日本企业三菱株式会社,可谓是嗅觉灵敏。虽然他们故意表现得不是过于热情,以免为陈文强所恃,在合作洽谈中吃亏,但这点小伎俩岂能让陈文强上当受骗?
第三章 把人当人看
塑料的用途极为广泛,称之为千用材料也不为过。特别是在即将迅速发展的汽车、无线电和电力工业中,它将被制成插头、插座、收音机和电话外壳、螺旋桨、阀门、齿轮、管道;在家庭中,它出现在台球、把手、按钮、刀柄、桌面、烟斗、保温瓶、电热水瓶、钢笔和人造珠宝上。
只有知道酚醛塑料潜力的人,才会知道,它将在数年或十数年后出现在现代文明的每一种机械设备里。所以,陈文强既然已经提前六年发明了塑料,事实上就已经掌握了一道财富之门。
尽管会因为设备、技术、工人等条件的限制,建起的化工厂的产量也无法垄断全世界的使用,但在专利保护到期的二十年时间里,他会采取各种手段,将其利用到极致。
而在大阪博览会上,天厨味精和酚醛塑料都是具有独立知识产权的产品,就连服装玩偶也是创新超前的,成为中国馆的最大亮点,当之无愧。甚至引起外国商家企业的关注,也并不意外。
金河和赵维骏议论着走了过来,他们还在为新药让日本细菌学家秦佐八郎占了便宜而感到不甘。两人都剪了辫子,金河倒无所谓的样子,赵维骏有时还显得多虑,担心老爹赵海镇的责斥。
“有失有得,倒也算不了什么。”陈文强笑了笑,对王卓然、金河等人说道:“不过是在新药的研制发明中将其列为重要助手,并给予他此药在日本的独家代理销售商身份。一是名,二是利,被咱们用名利打倒了,又有什么不甘心?再说,没有他的实验证明,新药的问世还要多费周章。”
“不用他,在中国要找试药的还不是一抓一大把。”金河对此不以为然。
见赵维骏也是理所当然的表情,陈文强不由得沉吟起来,好半晌才有些低沉地说道:“你们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还是要珍惜人命。在东京的时候,你们也听到了很多有关国家、民族的言论。不管你们怎么想,现在我说一个最简单的,要提高民族尊严,最基本的便是把人当人看。否则,谈何尊严?”
把人当人看,似乎是病句,又似乎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但在中国的历朝历代,又有谁能做到?现在再到以后,无论是满清政府,还是革命者,以及纷繁登场的军阀、政客,嘴上不说,可在行动上却依然没有底层的百姓放在眼里。
不管是纵兵烧杀,还是凶恶屠戮,几乎就没有人被追究罪责,甚至根本就无人提到追究罪责。普通百姓死多少,似乎都无关紧要,都跟政治家们无关,只要利益、权势合适,他们甚至可以去赞颂屠杀者。
比如张勋,制造了南京屠城事件,一样是高官厚禄;而且其失势后能安享晚年,死后还有不同政治立场的名人,包括孙中山都对其孤忠大加赞美,而对南京屠城中死难的数千无辜者视而不见。
陈文强未必知道得这么多,这么深,但现实社会的残酷已经向他展露无遗。底层民众的麻木不仁、缺乏觉悟,难道不是长期被忽视、漠视所造成的心理扭曲吗?
在重生之前,陈文强曾经听过一个精确的概括:民主就是把人当人看的政治。对此,陈文强虽然并不完全肯定,但他觉得,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谈民主岂不是令人笑掉大牙?
王卓然、金河、赵维骏都很茫然,时代的代沟使他们一下子很难理解这句话所蕴含的极多的信息量。
“慢慢体会,慢慢琢磨吧!”陈文强轻轻摆了摆手,窝回到椅子里若有所思。
一个多月的日本之行,在陈文强看来,最大的收获并不是新药的发现,也不是产品的光明前景,而是在人脉上的巨大突破。
先后八次参观大阪博览会,深有感触的张謇;参观大阪博览会,因会中竟有中国古钟在展,而愤感列强欺中国太甚的徐锡麟;博览会中国馆湖北省出品委员会候补道桑宝等官府中人;在东京由邹容介绍还认识了“军国民教育会”钮永建、龚宝铨等人……
或有意,或偶然,陈文强结识了方方面面的人物,当然也包括现在东京的两位重量级名人,孙中山和梁启超。一位是查理宋所托他携款转交的革命的北辰;一位是大师级的学问家,保皇改良派的领袖之一。
但陈文强在东京沸扬喧嚣的氛围中,受到了鼓舞,因为有那么多的热血青年在忧国忧民,可在另一方面,陈文强也意识到在狂热、激昂背后的浮躁和冲动。而在正确的道路确定之前,这样的浮躁和冲动令陈文强感到忧虑。
密尔曾说:“比起个人来,时代更容易犯错”。现在,陈文强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感悟和理解。虽然这句话未必是千真万确的真理,但如果只是跟着时代的洪流走,你就极有可能会成为受害者。在真正的能让陈文强心悦诚服,并愿意竭诚追随的领袖出现前,陈文强觉得跟这个时代保持一定的距离,可能更好。
换句话说,梁启超和北辰都不符合陈文强心目中的要求。固然要求可能严格,但在革命的认识上,连陈文强都不如的话,又怎么让他俯首听命?
在**战争后,尘封了数千年的国门不再只开个门缝而是完全开启。国内的各种新思潮开始涌动,从早期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到洋务运动再到实业救国,各种资本主义的思潮开始不断展开实践。大浪淘沙下,康梁变法所主张的君主立宪和孙中山主张的彻底的资产阶级革命是那个时代的主流。
对于君主立宪,陈文强所抱希望很小,尽管这种方式如果成功的话,国家、民族所花费的成本和造成的动乱可能最小。在那个时代,大多数国人未必反对有一个皇帝,却是不能容忍满人做皇帝。几百年前对汉人的屠杀,几百年对汉人的欺压,近百年来一次又一次的丧权辱国,激发了汉人的不满情绪——这大概就是满人的原罪了。
第四章 过苛,面具
假如当时是汉人做皇帝,循序渐进的推行到英国虚君式的君主立宪制,或者还有成功的可能。可惜,历史不能假设,在这个死结面前,估计谁都无能为力。更何况在梁启超口中那位英明之主——光绪,正在瀛台朝不保夕,陈文强怎么也看不出有拔乱反正的魄力和能力。
而查理宋心目中的革命的北辰,演讲鼓动有极大的魔力,革命之说也令人热血沸腾,但在实际的革命道路的谋划上,却还稚嫩,得不到陈文强的认同。最重要的原因是陈文强觉得北辰不象一个实行家,种种理论和设想脱口而出,乍听之见识超卓,细琢磨却甚少实用。
理想主义固然无可厚非,但是——唉,如果梦想都能变成现实,那世界该变得多么美好啊!
陈文强轻轻叹了口气,随手阅看着王卓然的报告,心中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苛了。其实,这也就是他与当时人们的最大不同,不迷信个人,不盲目崇拜,不敬畏所谓的权威。
比如北辰,作为革命先行者是当之无愧的。在那个时代,他是观念上的先行者与布道士,是开辟了一个时代的急先锋。所以,人们把他当成革命的化身,虽然可能并不清楚他究竟要做什么,或者这样做的意义和结果,却会肯定那就是革命的行为,并无条件地支持拥护。而反对他的,自然就是逆潮流而动的反革命。
但陈文强不同,重生前的信息时代,使他知道了太多走下神坛的历史人物。说他是一个怀疑论者可能并不过分,在他心目中,确实没有谁是宝相庄严,灵光闪烁,不可触犯的。
“发哥又在看书了。”声音有意压低,却也避不开陈文强耳朵的灵敏。
陈文强抬头,彩凤和小云子就站在不远处向这边张望,他笑着招了招手。
彩凤是一身款式超前的职业女装,白色长袖、修身荷叶公主领衬衫,外面是一身深粉西装西裤,高跟鞋,头发披散两肩,走到哪里都令人眼睛发亮。就是这样的款式,在大阪博览会上得到订单一大把,交货日期已经排到了半年后。
小云子则是小印花衬衫裙,既有些天真的童趣,又带有些青春的勃发。袖子和裙子的长度又有些保守,主要是为了适应现在的时代。同样,她在博览会上也是亮点之一,引来了无数的拍照。
“发哥。”小云子轻快地跑过来,笑道:“你不是天才嘛,怎么还老是看书?”
“我可不是天才,所以老得学呀!”陈文强苦笑了一下,说道:“嗯,你也是一样,虽然说很有语言天赋,可也别骄傲哦。”
这不是陈文强的自谦,而是他自己的认定。与真正的天才相比,他还差得远呢!虽然因为匪夷所思的原因,他现在几乎是过目不忘,但却不敢狂妄自大。你说这个不够老练,你说那个理论错误,你不博览群书、增长知识,又有什么评论的资本。而现在的陈文强还是以听、想为主,还并没有自信和能力来自创。设想也是零散的,并不能成为系统,更没有付诸实践。
陈文强承认有天才的存在,对小云子的赞赏和夸奖也是由衷的,天赋一说也比较准确。因为在小云子在济罗生呆过一段时间,珍妮特便对此赞不绝口。此番作为彩凤的助手去日本,在博览会期间,陈文强也发现了这孩子颇有学习语言的天赋。
“你还不是天才?”小云子拉过张靠椅,嘻笑着和彩凤挤坐在一起,“发哥,去年你还是个小,小——”
“小地痞,小混混儿。”陈文强一点也不避讳。
“嘿嘿。”小云子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两声,继续说道:“可现在呢,有了好几个大工厂,我们都跟你沾了光。”
“是啊,变化很大呀!”陈文强心中浮起一股自豪之感,想了想,说道:“你知道大多的人们缺乏什么吗?”不等小云子回答,他便接着说道:“野心,缺的是野心。没有野心,便会安于现状,便会浑浑噩噩。当然,有野心还要有能力,有头脑。我恰好两者都有,呵呵,厉害吧?”
“厉害,发哥真厉害。”小云子并没全听懂,可不妨碍她对陈文强的崇拜。
“别老改不过口,应该叫先生,或者叫强哥。”彩凤把小云子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亲昵地搂着。
“叫什么都没关系。”陈文强大度地摆了摆手,郑重地说道:“总体的发展方向和经营策略差不多都定下来了,品牌也算是打开了,这以后呢,纺织厂和成衣厂就交给你们了。”
“若是有了困难,强哥你会帮我们吧?”彩凤明知故问,似笑非笑地问道。
“啊,那是肯定的。”陈文强有些无奈,沉吟了一下,说道:“参加这次博览会,你们也看到的,创新是很重要的。只要能不断地推出新款式,再加上服装展示会,以及画报、杂志等的宣传,前景是很光明的。另外就是多了解外面的情况,服装的发展也有其时代和地域的特点。比如美国,作为新兴强国,现在崇尚的是保守还是自由,是简约还是奢华?英国呢,相对来讲,保守主义比较浓厚,过于新潮就不会受欢迎……”
“强哥——”彩凤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结识了那么多人,特别是在东京,不会是要和他们搅在一起吧?”
“不会。”陈文强很笃定地回答,事实上是不想彩凤担心,“要走的路不同,我与他们会保持距离。”
“保持距离好,倒也不必得罪他们。”彩凤有些释然,又提醒道:“多个冤家多堵墙,咱们是生意人,要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生意人,我是吗?陈文强笑着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人生如戏,全在演技。这句话用来说自己真是最贴切不过。杀手,商人,发明家,帮派首领,潜在的革命者……自己到底戴了几个面具啊?
第五章 离国,苏报案转折
海水卷着风浪不断涌来,冲到船边发出“啪啪”的响声,飞溅起银色的浪花,仿佛在哭着与人们告别。
陈范站在船头,眺望远方的上海,任由海风吹起鬓角苍白的乱发,却沉默不语,眼中满是忧愤。而他的两个妾室和二女儿愁容满面,眼圈发红,似乎刚刚哭过。
《苏报》在发出了一连串的雷霆之音后,终于走到了它辉煌的顶点,也是它的终点。
六月二十九日,苏报登载章太炎驳康有为的长文,冠以《康有为与觉罗君之关系》的标题发表,矛头直指清朝光绪皇帝载湉,斥之为“小丑”。这下当道者真的受不了,当即与租界当局勾结,查封了《苏报》,制造了轰动一时的“苏报案”。
案发后,陈范在陌生人的帮助下乘船逃往日本。离家别国,那是怎样的伤感。望着渐渐远去的上海,陈范眼睛潮湿了,他不禁缓缓吟道:“东风习习拂征衫,别绪离情百不关。却怪舵楼回望处,眼中犹著旧河山。”
“父亲。”陈撷芬走到他身旁,轻声说道:“上船时,有个人偷偷塞给我一个信封。刚刚我打开看了,里面有一张银行汇票,还有一张字条和一封私信。”
“字条上说些什么?”陈范有些诧异地问道。
“字条上说可去东京,持私信找《革命军》的作者邹容,协助其继续办报,以竞未完之事业。”陈撷芬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字条上还说,请父亲多加保重,不出十年,必能重回故土。”
“不出十年,我们便能重回故土?”陈范不太确定地问道。
“是的。”陈撷芬用力点了点头,重复道:“字条上是这样写的,不出十年,我们当重回故土。”
“好,好。”陈范跺着脚连说了两个好,精神也振奋起来。
给你一个希望,给你一个振作的理由,这是伤感失望的人最需要的灵丹妙药。陈文强交代龙兴堂的人多加注意,尽量营救,并将一笔钱送给陈范,只是感佩他毁家纾难的精神,却不知道由此竟改变了陈范的人生悲剧。
“亡命十年,困踬以终,不闻有何怨言”,这便是陈范的真实写照。历史上,陈范流亡东京,贫困几无以自给,两妾改嫁,长子出走,不知所终。次子仲彝出狱以后,清廷一直迫他交出父亲,也只得逃走。
名动上海的《苏报》馆主可谓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而历史上当革命告成,民国新建后,多少人以功臣、元勋、伟人、志士自居,无不以为“手造共和”,应该论功行赏。而他甘愿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共和国国民,只口不提自己当年倡言革命的辉煌历史和惨痛遭遇,更不谋求一官半职。最后,陈范晚境凄凉,孤身一人,在上海贫病交加,幼孙病故,两个女儿不在身边,去世时年仅五十四岁。
如果陈文强知道这些,就更不会让陈范这样的“潮流中之长厚君子”落到如此境地。他只是一个简单的想法,邹容血气方刚,经验阅历不足,有陈范这样的老报人相助,他便能放心许多了。
而苏报案的爆发和审理,实际上却暴露满清政府的无能和无耻。腐朽的满清朝廷目光短浅,不学无术,《苏报》案的专案组长慈禧,组员张之洞、端方、魏光焘等人自以为得计,却是自取其辱,为此丢尽了“国家主权”的脸。
堂堂正正的国家政府,却要求“居民委员会”级别都不到的“会审公廨”来主持法律公道,求外国人杀中国平民。尊严何在?面孔何在?从大清皇朝拜倒在会审公廨脚下,清洋律师,求审判官处决中国人的那一时刻起,大清皇朝就等于向国人宣布了自己的完蛋。
法庭上唇枪舌剑,激烈交锋,法庭外各家媒体的舆论也如火如荼,使租界当局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也使反清革命思想为众多媒体所热议,影响着更多的民众。
“苏报案”作为晚清最大的**,是二十世纪中国第一次重大转型时期一个极富象征性的事件。满清无所不能的**权力与一无所有、惟有一腔热血的平民之间面对面交锋的场景,一幕一幕,全无遗漏地展现在民众面前。虽然邹容缺席了,但素有“章神经”、“章疯子”称呼的章太炎却在,庭审中嘻笑怒骂,表演依然精彩。
满清政府为完成太后“懿旨”,将人犯押至南京,凌迟处死以实现“杀一儆百”的目的,先是用二十万两白银利诱租界当局,遭到拒绝后,竟然再次出卖国家主权—愿将沪宁路的路权让给列强,以换取“引渡”的承诺。就在列强有些心动之际,“沈荩案”的突然爆发,一下子将清政府的野蛮、残忍与不智暴露无遗,使《苏报》案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
人有人格,报有报格,国有国格,三格不存,人将非人,报将非报,国将不国。在百年前的沉沉暗夜里,无数仁人志士如同启明星一般,出现在二十世纪的地平线上,禀持着“刀放在脖子上还是要说”的执着,让人们看见了光亮,看见了希望。
沈荩也是一个倾向于革命的报人,出于爱国热情,他在报纸上披露了“中俄密约”的内幕。清政府正被苏报案搞得焦头烂额,沈荩又从背后捅了它一刀,揭露了其“见不得人”的卖国行径。慈禧老妖婆恼羞成怒,当时正逢老妖婆的“万寿月”,例不“杀人”,所以由“斩立决”改为“立毙杖下”。沈荩就此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被杀戮的新闻记者。
沈荩惨死后,立刻震惊中外,天津、上海、广州等地报纸纷纷刊出报道和评论。狱中的章太炎闻讯写下“文章总断魂”等诗句,发表在报端。西人也闻之胆寒,北京的公使夫人们会同向慈禧抗议这种惨无人道的暴行。随后,英美政府向其驻华公使发出训令,绝不引渡“苏报案”政治犯,更不能任由华官审判,理由是清政府严重践踏人权。
在得到确切消息后,陈文强终于可以放下心了。只要不引渡给满清政府,那么按照国际惯例,章太炎这种“国事犯”即便受到处罚,也不过是监禁而已。几年西牢,成就一世英名,或许这正是章太炎所追求的结果,邹容却由于他的插手,而丧失了这次成名的机会,不知他心中是否有遗憾呢?
……………
第六章 新药,说和
炒作并不是现代人的专利,它在很早便被人们运用,只不过不象后世那样系统、巧妙、而且疯狂无聊。
新药研制出来了,当然也需要适当宣传,或者是通过炒作来提高发明人陈文强的知名度。但在苏报案这场马拉松式的审判正沸沸扬扬,吸引了大多数国人眼球的时候,抗梅毒特效药,同时也是治昏睡病的特效药,胂凡纳明的发明和问世,竟没有抢到报纸的头版。
当然,陈文强的民族和身份也注定了在新药研制之初,在通过过硬的实践检验前,将受到非议,甚至是人身攻击。因为这不仅仅是一种新药的推出,更是开创了化学治疗的先河,是世界上第一种抗菌类化学药物,是具有里程碑性质的大事件。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陈文强知道在学术界很快就会意识到新药发明的重大意义,而这将是在疗效被证明之后。所以,按照已经设定好的步骤,胂凡纳明首先在德国人宝隆开办的同济医院,中国的中法大药房开始临床试验。同时,陈文强开始添置设备,采购试剂,培训工人,做大规模生产的准备。
从梅毒在那不勒斯大爆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百多年。国境不能阻挡瘟疫,疾病也不能逃过进化。梅毒不仅蔓延到了全世界,并演变出了一种阴险毒辣缓缓发作的三期发病,当时与结核、麻风并尊世界三大慢性传染病。
这样一个人类已经与之不懈战斗了四百多年的顽病,一朝有了特效药,轰动的影响是勿庸置疑的。对此,陈文强有着强烈的自信,尽管他不确定是否也能把本属于六年后埃利希的荣誉和诺贝尔奖全部抢来,但只这一种药的发明,已经足以使他名载史册。
……………
人类,以群居,成群体。以宗族、语言分民族,以贫富、尊卑分阶级。人与人,因地域、行业、阶级和宗教、文化不同而各异。人以类聚,结社、集会,成社会,并且各领域的相互渗透、纵横交错,错综复杂地编织而成。“社会”一词,逐步取代了原始赖以五土、五谷的“社稷”,高度概括了人类活动的构成和人与人之间关系。
上海帮会组织原本是为了自保,逐渐霸道扩张,或争斗,或分化,或兼并。于是,大大小小帮会分别依附于青、红两大体系。而青红帮只为生存利益,没有本身的政治性。那些社会最底层的劳苦民众加入其中,也只是为了能生存,但却往往被某些政治势力,或帮派头领所利用,成为危害社会的一种恶势力,成为某些人攫取私利的工具。
以上海滩的码头为例,红帮主要控制老城区和龙华中国地界以及黄浦江沿岸码头,又称外码头或者叫外国轮船码头;青帮主要控制闸北、虹口、杨树浦等中国地界,并垄断苏州河以及虹口港、引翔港等大大小小通往江浙的内河、支流,除了货运码头,包括粪码头、垃圾码头……又称内码头。
二十世纪前后,由于大批因农村破产而流入城市的无业农民加入码头工人行列,造成众多剩余劳力。为争工作,码头工人以地域籍贯团结在一起,相互械斗,争抢码头。帮派势力借机而入,在码头上形成了封建把持制度。大大小小包工头们占地为王,把持了全港码头的装卸业务,黄浦江两岸的码头被分割成百多个封建王国。
而各帮派为了争夺地盘经常发生武斗,从单挑发展到群斗,从拳脚功夫发展到械斗,主要就表现在码头的争夺上。在刀光斧影中,演绎了种种上海滩的故事(枪战只是传媒的渲染),以及互相残杀的争码头的惨剧。山东马永贞与上海白瘌痢的故事,实际上并不激烈,但却是那时青、红帮之间争斗的经典。
当然,有武斗就有文讲,争斗一方若是自觉不敌,或者害怕冤冤相报无休无止,也可以邀请辈份高或势力大的帮会头目来给两方说和,江湖上称之为“叫开”。
现在,陈文强便代表生病的金三爷,坐在茶馆内,与另两位红帮前辈一起充当和事佬。想当和事佬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必须牌头够大,名号够响,一站出来,不但双方能服贴,而且上海滩道上混的都认定他们能服贴。
此次,陈文强也确实是带着增强名号的目的来的。虽然在兴义堂被封为洪棍,可兴义堂的名号并不够响,事实上不仅不能与南洋的洪门堂口相比,比美洲致公堂更差了太多。而陈文强已经把南洋的华人归为自己争取的对象,不管是资金上的支持,还是人力物力的帮助,对他的事业发展,都至关重要。
所以,他力争在上海滩扩张兴义堂,并在不暴露自己真实面目的情况下,树立起一个帮派大哥的形象。那样的话,等到他前往南洋周游的时候,才会得到更多的尊重,得到更大的助力。
如果此次成功“叫开”了同属红帮的“豁牙五”和“愣眼张”的争斗,那在江湖中便会有“谁和谁可能火拼,是某某人出来说了话,他们不能不买这个账,于是化干戈为玉帛,和好如初”这样的传闻。消息口口相传,在江湖中,陈文强的知名度自然而然就提高了。
嗯,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在陈文强想来,大家坐下聊聊天,喝喝茶,有什么不能谈呢?但美好的愿望总是被现实击碎,两帮人马剑拔弩张,谈判说和似乎有向火并厮杀发展的趋势。
更令陈文强感到郁闷的是,那两位红帮大佬一个是垂垂老朽,走路都要人扶着;另一个中年深沉,惜字如金,养气功夫极佳。
靠,这两个家伙是来看热闹,或者是看我笑话的吧?在越来越大声的争吵指责中,陈文强觉得不能不出头了。他站起身,决定先以德服人,凭三寸不烂之舌…………
第七章 暴力和事佬
“二位,大家都是道上混的,又属同门……”陈文强努力表现出真诚的表情,且不失大哥的尊严。
“姓丁的,当日你请我赴宴,却暗藏人手,以众欺寡,逼我自取枣子一颗(红帮称眼珠为枣子),这笔旧账不清,休想让我善罢干休。”
“你当日已是瓮中之鳖,但因我众你寡,杀掉你不为本事,只暂借你一颗枣子,便送你出险,我已是宽宏大量。怎么你还不依不饶,当日所说的话便是放屁吗?”
陈文强皱了皱眉,捡着两人争吵的空儿,再度扬声说道:“怨怨相报何时了,听说你们以前还共过患难,丁兄弟伏击于你,想必是一场误会……”
“姓丁的,不要废话了,要让我收手,除非连本带利加上你的一对枣,否则咱们就没完。”
“没完就没完,我一再忍让,你还当我怕了你不成?当日不杀你,是看在同门的份上,你倒恩将仇报起来了!”
陈文强眯了眯眼睛,脸上浮起一丝狠厉。妈*的,当我不存在啊!这两个家伙明显没把自己看在眼里,另两个和事佬在冷眼旁观,是要挫折自己,要自己好看?不行,要是就这样认了,以后就抬不起头了。豁牙五和愣眼张不过是两个小帮伙的头头儿,手下亲信弟兄也不过四五十人,压不下他们,这脸就丢大了。
“姓丁的……”
“姓张的……”
啪,呯,连续两声响过之后,茶馆里瞬间安静了。陈文强五指弯曲如虎爪,在豁牙五的后颈上用力一扭,然后握指为拳,反手一抡,又击在愣眼张的腮上。这两下子出其不意,速度很快,力度虽不算太大,但却打得很巧。
豁牙五的头歪向一边,额上的青筋绽得老高,嘴角有涎沫流出来,眼睁得老大,口唇在抖动着;愣眼张稍好一些,下巴被打脱了臼,独眼乱转,除了“哦哦”的声音之外,却再也骂不出什么话了。
“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陈文强骂了一句,好整似暇地走回座位,没有立即坐下,而是背手转身,冷冷地看着这两个狼狈的家伙。
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变化给惊呆了,连受害者豁牙五和愣眼张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三十六誓都忘了,兄弟相残,也敢称同门,也敢称红帮?”陈文强冷笑着说道:“按你俩所犯,一个该五雷诛灭,一个该死在万刀之下。争码头,争个屁,明天兴义堂便收了你们那个破码头。至于今天——”他转过头,盯着两个充当和事佬的红帮头目,“二位前辈,这两个败类,是不是该放了他们?”
红帮所谓“放人”,乃是隐语,并非把人释放,乃杀人之谓也。而红帮本源是反清秘密组织,严格的家法制度是为了严防奸细的需要,家法可不是虚设的,执行起来至为酷烈。
陈文强所说的在理,却无视了当时的具体情况。要知道红帮只是一个统称,事实上已经分散成各个小帮派。帮规家法也是在各个小帮派中实行,且尺度不一。也就是说,陈文强拿出红帮的大帮规来压人,说行也行,说不行也不行,是在两可之间的问题。
何况现实的情况是这样的,各个帮派虽然都称自己为红帮,但对兄弟这个概念的认同,早已经不是洪门中皆兄弟,而是只认本帮派。所以,红帮中各帮派间的争斗也属平常,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罢了。
虽然如此,直接反驳陈文强却是不能的。毕竟这是大道理,红帮源于洪门,三十六誓等帮规在入门时也要诵读牢记的。其中便有入门即兄弟;若遇各省外洋兄弟不可诈作不知;入门后,兄弟间之前仇旧恨,须各消除;兄弟据守之地,不得籍故侵犯等等。
“这个,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李保山笑得有些勉强,心中浮起不祥的预兆,“他二人毕竟不属兴义堂,陈兄弟有些越祖代疱了吧?”
“不属兴义堂,却属红帮。”陈文强立刻顶了回去,“如果他们自承不是红帮,乃是冒名而入,那自当另作别论。如果是红帮中人,兄弟残杀,坏我红帮声誉,惹外人耻笑轻视,那便不能为红帮所容。”
这话听起来普通,却是暗藏陷阱。因为红帮还有一条规矩极为严厉,即不许外人冒充。帮内流行这样两句话:“冒充进红,一刀两洞。”如果豁牙五或愣眼张敢说自己不是红帮,不受帮规约束,那一刀两洞便是给他们准备的。
李保山不是傻子,他从陈文强的话中听出了其他的意思。立威是肯定的,陈文强在发泄豁牙五、愣眼张,以及他和赵镜湖轻视怠慢的不满;而另一方面,如果陈文强的意见被采纳,无疑便等于承认了兴义堂对其他红帮帮派也有施行帮规家法的权力。
没等他和赵镜湖表态,被打掉下巴的愣眼张在喉咙间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哼,张开双臂,向陈文强扑了过来。
不用陈文强出手,他带来的随从已经迎了上去。刚刚陈文强出言说和,豁牙五和愣眼张不理不睬,迫得作为大哥的陈文强出手,这几个保镖已经觉得没尽到职责,应该早点出声喝斥,比如“闭嘴,没听到我们大哥在说话吗”之类的。现在要再傻站着,那可真是没脑子了。
陈文强的手下也不以多欺少,冯义上前与愣眼张拳脚交加,乒乓声不断,其他人则站在陈文强身旁,横眉立目地戒备。
凌厉的目光扫过蠢蠢欲动的豁牙五和愣眼张的几个手下,陈文强微眯眼睛,盯着象个半身不遂病人的豁牙五。豁牙五歪着脑袋,流着口水,比划着,呜呜哇哇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估计是让陈文强快点给他治治,然后咱有话好说。
“王八蛋。”陈文强的手指几乎戳到了豁牙五的鼻子上,厉声骂道:“老子辈份比你高,实力比你强,你脑袋被驴踢了,敢对老子轻视怠慢。”
第八章 会做人
呜呜呜,豁牙五急忙摆手,表示没那个意思,歪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陈文强。
“还有这个赤佬——”陈文强伸手一指还在打斗的愣眼张,突然向前蹿了两步,狠狠一脚踹在愣眼张的肚子上,愣眼张闷哼一声,被大力蹬出好几步,捂着肚子跪在了地上,痛得浑身发抖,脑袋都顶在了地上,口水脏物流了出来。
如果说是偷袭,那肯定是外行人的眼光。如果是内行人,便会看出陈文强这一蹿一踹的门道。这时机抓得太好了,一脚正踹在愣眼张的空门上,力大招沉,一下便解决了战斗。
“日你老*母!有个小码头,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还敢以下犯上跟我动手——”陈文强摆了摆手,两个手下上前拧胳膊按脑袋,便把愣眼张给捆了起来。
呯!一声枪响,冯义用手枪挨个指点着七嘴八舌吵嚷着要上来解救愣眼张的一帮兄弟,赤*裸裸的的威胁让这帮家伙都闭上了嘴,停住了脚。
“三天后,我会邀请红帮各位前辈和头领,共同商议,决定如何处置这——这个混蛋。是放人是处罚,由大家作主。”陈文强说得含糊,手只向愣眼张随意指了指,却有意忽略了豁牙五,但目光却颇有深意地盯着他。
呜呜呜呜,豁牙五用怪声表达着自己想说话的急切,比划得也更欢实。
陈文强翻了翻眼睛,缓步走到豁牙五身后,伸出手捏住他的脖颈,嘴里低声说道:“会做人不?这个机会可给你了。”
咯吧,豁牙五哎哟一声,双手捂着脖子好半天才缓过来,慢慢转动着脑袋,眼睛眨巴眨巴,目光移动到已经正襟危坐的陈文强身上,然后又看了看委顿于地,被绑得结实的愣眼张身上。
“大哥,兄弟知道错了。”在陈文强的注视下,豁牙五抹了抹下巴,恭敬地向陈文强抱拳躬身,说道:“我与张老哥以前确是误会,我打他是受了坏人欺骗。错事做成,我也十分懊悔,是以请各位前辈、大哥来说和,希望能化干戈为玉帛。刚刚是话赶话,呛起来了,倒不是兄弟没有诚意。经陈大哥教训,兄弟是心服口服,恍然醒悟。兄弟相残,坏了帮规,也惹外人耻笑;这码头呢,也不争了,便让与张老哥。若是张老哥依旧怀恨,兄弟愿赔他一颗枣子。还请陈大哥放过张老哥,不必以酷烈帮规处之。”
不错,说得有条有理,是个当家大哥的样子。陈文强心中赞叹,这豁牙五比他想得还要聪明,这口才也是要得。
慢慢起身,陈文强一副思索不定的样子,走到愣眼张跟前,伸手一托一推,把愣眼张的下巴接上,沉声问道:“愣眼张,你怎么说?”
愣眼张被一脚踹伤,胸腹间还翻腾作痛。这么一会儿他也想明白了,就算不是偷袭,他能用胳臂抵挡,恐怕也不是陈文强的对手,更别说陈文强还精通分筋错骨了。这让一向对身手比较自信的愣眼张大受打击,同时,他也知道今天这事得低头服软,给陈文强个面子。否则,这家伙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暴戾直接得很,又有兴义堂作后盾,他是惹不起的。
“陈大哥,兄弟错了。”愣眼张有些丧气地耷拉着脑袋,说道:“我与豁牙五既属同门,又共过患难,后来虽有误会,所幸他当日并未置我于死地,可见我们没有不共戴天之仇。诸位老哥又来说和,这事就算了,我日后定不敢再存报复之心。至于码头——”
愣眼张抬起头,用独眼望着陈文强,苦笑了一下,说道:“兴义堂财雄势大,自是瞧不上一个小码头,可这关系着我手下几十号兄弟的衣食,还请陈大哥本着义气互助的帮规,能照顾一二。我犯了帮规,不敢求饶,但凭陈大哥处置。”
这个家伙也不简单,挤兑我,或者真的是为手下兄弟着想。陈文强想了想,觉得把今天的事情处理圆满,好处更多。
“义气互助,这是肯定的。”陈文强思虑已定,开口说道:“我可以答应,具体如何做,再行商议。至于你的处置——”缓了缓语气,陈文强语重心长地说道:“同门残杀,江湖大忌。你们又共过患难,何必非要打生打死,为了一点小事而大打出手呢?双方都退一步,事情就结了。成大事嘛,就要胸襟广阔,也给兄弟们做个榜样。你既然知错了,我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处罚就算了。”
“丁兄弟。”陈文强转向豁牙五,“这事虽然叫开了,但总是你有错在先,对张兄弟也要有所补偿吧?”
“是,全凭陈大哥吩咐。”豁牙五赶忙应承,“我在八仙楼摆酒向张老哥道歉赔情,再奉汤药费二百元,您看如何?”
陈文强转向愣眼张,愣眼张暗自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二百元有点少了。”陈文强微微一笑,说道:“知道丁兄弟已经是尽力倾囊,足够心诚了。这样吧,丁兄弟这二百元也不用出了,就由我拿五百元给张兄弟,算是感谢二位兄弟卖我的面子,让我这个和事佬不跌霸。”
“多谢陈大哥,陈大哥讲义气,肩膀宽,以后有事,您一句话,我豁牙五赴汤蹈火,也给您办成。”豁牙五抱拳拱手,恭维不断。
“陈大哥仗义,兄弟多谢了。”愣眼张这下子也不得不暗自赞叹,这事儿办得漂亮,两头都不得罪,又都得承他的情。
“上帝,快和嫦娥姐姐一起出来看砍人”的场景只能留在小说或银幕教坏年轻人,时代在进步,更重要的是陈文强的思维层次太高。所以,群殴式的帮派斗争在陈文强眼中已经过时了,目前的经营手段也太陈旧。
好勇斗狠,那不是首选,咱要建立的是有现代化性质的社团,比的主要是经济实力,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吗!说到底,钱这个东西确实是个好东西。抢码头为了啥,打生打死为了什么,固然有什么个人恩怨,但最终为的还是金钱,为的还是利益。
第九章 外谦内毒
“叫开”是成功了,两个帮派握手言和,陈文强声名大振。及至很多年后,依然有当事人在津津乐道,“想当年我腰掖利斧,参加了**帮和**派的说和,那场面……”
故事,传奇……陈文强并没有想这些,当夜他便召来了大头梨等骨干,商议起以后的行动。
“大哥,冯义他们不明事儿,竟累您亲自出手。”大头梨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经过,算是替冯义等人向陈文强赔个罪,“他们知道错了,还请大哥不要生气怪罪。”
“这是小事儿,我还没那么斤斤计较。”陈文强淡淡一笑,沉吟了一下,郑重说道:“今天叫你们来,是让你们多加注意,那个赵镜湖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赵镜湖?”大头梨有些诧异,问道:“不是李保山吗?我听冯义他们说李保山被大哥抢了风头,颇有些不忿,赵镜湖倒是连夸大哥后生可畏呀!”
“看人不能看表面,也不能只看他说什么。”陈文强自然不能把自己经常读出别人的心理公开,便挑着大道理来讲,“李保山喜怒流于脸上,倒是好对付;赵镜湖嘴甜心毒,却最是可虑。当然,别人的异动也不要放过,只是这个赵镜湖要格外关注。”
“明白了,大哥,兄弟这就多安排人手,盯死赵镜湖。”大头梨停顿了一下,试探着说道:“要不,做了他?”
陈文强未尝没有这个意思,但还是谨慎地说道:“制定个计划还是必要的。但一定要小心,正值咱们扩张势力的时候,同门相残这个坏名声,咱们背不起。”
相对来说,把红帮松散的各个帮派联合起来,形成一个联盟性质的大团体,要比用强硬手段全部吞并容易许多,且名声不会受损。当然,如果时机合适,倒也不必拘泥于名声这个虚的东西。毕竟,用兴义堂的帮规来约束,更为直接有效。
李亚溥是龙兴堂陪堂,辅助陈文强这个坐堂处理大小事务,权力也很大。他的眼角和嘴角布满了皱纹,向人们展示着他的年龄和所历经的沧桑。灰白而粗长的眉毛下,那双眼睛似乎无时无刻在发出警告:要小心,千万要小心。对于众人的议论,他一直静静听着,此时突然开口说道:“大哥今天提到赵镜湖,倒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
随着李亚溥的讲述,赵镜湖的一些陈年旧事被抖了出来,性格禀性也渐渐露出了端倪。
赵镜湖年轻闯江湖的时候,绰号“铁墩”,与另一个红帮兄弟于老八争夺码头,斗得不可开交。有一天,铁墩一人在茶馆吃茶,于老八突然纠集一帮人找来。铁墩知狭路相逢,寡不敌众,然而躲避又以为不齿,便坦然而出与于老八相见。于老八一声令下,铁棍、铁尺如雨点般打将下来,不一会儿便打得铁墩体无完肤。后经多人劝解,于老八未伤其性命。铁墩当街横卧半晌,手脚并用,爬到茅厕坑,饱饮小便一顿,仰卧坑旁,直等到他的手下赶来救起。
事隔三月,铁墩又强壮如初。于老八得知以后,害怕今后会冤冤相报,便邀请了几个帮会头目来“叫开”。铁墩当场表态:“我和老八哥本是一家人,请诸位老哥不必干预此事。当日他若取我性命,易如反掌,却未置我于死地,足见同门之谊。我心中有数,哪里还敢报复呢?”讲话时显得十分诚恳,和事佬们以为确实如此,便据实告诉于老八。于老八觉得无事了,便从此不以为意。
哪里知道铁墩存心刻毒,暂时不发作,一是实力不足,二是在寻找时机。数月之后,一天于老八带着四五个弟兄出北门收陋规,行至一处密林,便被铁墩率十数大汉拦住去路。于老八眼见难以逃脱,便主动出来任凭处置。铁墩心冷如冰,不顾于老八所带兄弟的乞怜,将于老八绑缚于一大石上,连人带石,抛入黄浦江种了荷花。
“表面粗豪仗义,心实刻毒狠辣。”大头梨听完讲述,不禁面色凝重地作了结论,“大哥目光如炬,这赵镜湖确实不可轻视。”
“若说正面为敌,咱们还真不怕谁。”陈文强想了想,说道:“倒是背地里捣鬼使坏的家伙不可不虑。嗯,摸准赵镜湖的行止规律,说不得,咱们恐怕要先下手为强了。当然,这件事要做得手脚干净,万万不可露了马脚。”
“大哥放心。”大头梨点了点头,又听陈文强交代了一些别的事情后,才带人离去。
屋内只剩下了陈文强和李亚溥两人,对于这位前辈老人,陈文强是敬重的,而李亚溥则佩服陈文强的杀伐果决,认为他是振兴兴义堂的不二人选。
“要把红帮各帮派联合起来,看起来比原先预想得要困难啊!”陈文强苦笑了一下,说道:“不用强硬手段吧,肯定有人不服贴;若是强横硬来吧,又要背同门相残的坏名声。”
“强横硬来也不是不行,只要师出有名,也就无人说三道四。”李亚溥想了想,说道:“对于各帮各派,包括青帮,咱们的打入渗透还不够,资料消息掌握得还不够多。试想,哪帮哪派没有作奸犯科之行,没干过卑鄙龌龊之事?若能掌握一二,文的武的又有何不手段不可用?”
陈文强用力点头,深以为然。毕竟时间不长,仿照着组织的模式,在兴义堂比较粗率地建立起情报、管理、行动等部门,并保持运转,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成绩,想一口吃成个胖子,未免有些要求过高了。
“那个新药——”李亚溥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是真的有效吧?”
“当然。”陈文强笃定地说道:“很快就会被证明,然后会销往全世界。”
“这样的话,如果采用地方代理商的形式,将很有助于兴义堂向外的扩张,即将在外面不能开山立堂,也至少是一个小据点,多增加一个耳目。”李亚溥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第十章 麻皮金荣
“这个我也想过。”陈文强沉吟了一下,说道:“只是不知道是经营茶馆、药店这样不太起眼的小产业为好,还是依李老的意思,直接任用堂中兄弟为代理商,在外面立脚为好。”
李亚溥沉思良久,征询地问道:“或者两者兼而用之更好吧?”
“嗯,就依李老的意思,咱们多方面着手。”陈文强从谏如流,便打算结束这次的商议。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坐堂大哥拿个主意。”李亚溥也不用文件资料,直接就汇报起来。
之前说过,通过七杀所制造的黑名单威慑,兴义堂在十六铺得到了两个码头,扩张了势力。但麻烦也随之而来,因为地域的关系,与法租界恶势力的冲突和交锋,便不可避免。
当时的十六铺地带是华界和法租界的交界地区,以十六铺桥为分界,便是南市、北市,真正是“华洋杂处”。那一带码头林立,商号鳞次栉比,几乎所有华洋轮船出入上海,都以十六铺码头为停泊处。而上海道尹衙门因惧怕外国人的势力,偏偏就不管十六铺的寸金之地,使法国人设在那里的小东门巡捕房的势力越来越大。
而跟在法国人屁股后面的狗也水涨船高,招兵买马,扩充势力,其中陈文强知道的一个家伙开始嚣张起来,眼见着便成为兴义堂和陈文强的对手。
黄金荣,十余年前被法国巡捕房录取为三等华捕,凭着“黑吃黑”、“一码克一码”等手法,以及对法国主子的恭顺孝敬,现在已经升任为华捕探长,并于今年获得法巡捕房一枚银质宝星,成了法租界的显要人物。
随着势力的增长,黄金荣于一九零一年在宝兴茶楼开香堂收徒,自称青帮,向成为黑*道大亨的道路迈进了一大步。
“黄金荣虽然从小东门巡捕房调任至麦兰捕房,但捕房内依然有他的亲信或徒弟,地面上又有结拜兄弟丁顺华、顾子卿等人撑着,可谓是黑白通吃。”李亚溥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十六铺的二处码头,即便是按月送钱送礼,倒也尽可支撑。只是这戏院的事情不太好处置,若是出头硬扛的话,便要与黄金荣交锋争斗;若是忍让退缩的话,传扬出去,对本堂又有不利影响。”
李亚溥所说的戏院,是在上海县城的老北门外,老板叫曹阿兴。三年前戏院开张,便时常有地痞流氓来白听白看,这帮家伙大模大样入场占座看白戏,谁也不敢前去阻挡,有时还要吵闹场子和寻衅斗殴打架。
为了阻挡这班五丧七煞鬼前来观看白戏,曹阿兴不得已便备了厚礼来求金三爷,金三爷见钱眼开,将曹阿兴收入堂中,并派了些人手前去维持。自此,虽然曹阿兴逢年过节少不了送礼孝敬,但这戏院却没再出什么大事,总算能维持下来,且小有赚头。
但近段时间戏院内又来了捣乱的,不仅是地痞流氓,还有巡捕、包打听、三光码子等官面人物。这一下子,曹阿兴叫苦不迭,收入剧减,入不敷出,便求告到金三爷那里。
金三爷派人一打听,竟然是黄金荣在背后的主使,也不知道他听了谁的撺掇,便想要霸占这戏院,于是就施出了流氓伎俩。在法租界,兴义堂势力不大,黄金荣又占着黑白两道,金三爷便不想出头,免得跌霸丢脸,只是敷衍了事。
眼看着这戏院支撑不下去了,曹阿兴便想着盘出去,可黄金荣已经暗中放出话,弄得谁也不敢接手。这曹阿兴万般无奈,只好又求金三爷,希望能以低价相抵,得个盘缠回老家算了。可金三爷连这也不敢轻易答应,便推到了龙兴堂这边。
陈文强思索良久,觉得事情未必便是如此简单,可一时又不得要领。李亚溥说得也有道理,忍让一步,大不了掏点钱把戏院拿过来,过段时间再开张或是转而经营别的营生。但这事不传也就罢了,若是被有心人渲染夸大,无疑对兴义堂的声誉就是一次打击。
此消彼长,退一步很简单,但黄金荣得逞之后,声望上升,势力又会有所增长,这却不是陈文强想看到的。
“此事容我想想。”陈文强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怎么就赶在这个时候,麻皮是听了谁的撺掇?关键是麻皮占着官字,一味强来恐怕不妥。”
“是啊!”李亚溥也有同感,提醒道:“咱们打击土商、土行,断了多少人的财路?黑白两道结下的怨仇不在少数,行事要慎之又慎啊!”
陈文强轻轻颌首,顺风顺水的背后隐藏着无数的危险,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句话并不夸张。鸦*片,不仅是很多帮派、富商的生财之路,烟、赌、娼等邪恶经营的存在,又何尝不是殖民当局获得捐税的来源?为了保证其正常营业,为了不断吸取之带着中国人鲜血的黑金,租界就必须容纳与之有血肉关系的黑*社会势力。
当然,法租界与流氓势力的结合,也有一定的历史的必然性。随着租界的扩张,人口猛增,社会环境日趋复杂。欧洲巡捕不懂中国的风土人情、社会内幕,难以有效地控制社会,以后所招募的外国巡捕也形同摆设。而黄金荣一类人物是从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过来的。他们了解社会各阶层的底细,尤其熟悉黑*社会各团伙的内幕与布局。
因此,法租界当局为了确保租界的平安,放弃了司法公正这一道社会公正的最后防堤,而心甘情愿地引入流氓势力,也确实是可以想像的。
而对于黄金荣来说,法租界向他这一类人等伸出“橄榄枝”,不啻于是给他们铺平一条登天的大道。在过去,黄金荣率众从事敲诈、抢劫、诈骗等黑*道事业,既担惊受怕,要躲避官府的围剿,又须防止同道兄弟的“黑吃黑”。现在,不仅能光明正大地出入于大庭广众之前,获得体面的社会地位,更有了殖民当局做靠山,他们就可以凭借自己亦官亦匪的身份,吞并其他流氓集团,以独霸一方。
“青帮,这么快便要正面交锋了吗?”陈文强微眯起眼睛,不太确定地自言自语。
“青帮?坐堂大哥说的是黄金荣吗?”李亚溥微微一笑,有些鄙夷地说道:“他自称青帮,实则是个倥子。他在青帮既没拜过师,也没上过香,有什么资格开香堂收门徒?当年他开山门收门徒时,青帮中可没有哪个老头子去捧场,不过是一些老板、商人前去送礼道贺,为的是在生意上靠靠他的牌子罢了。”
陈文强呵呵一笑,“这个麻皮,很狂妄啊!嗯,看来青帮也是孱头,就没人出来管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关自己利益,谁出那个头。”李亚溥笑中带着不屑。
陈文强突然有些若有所思,好半晌才眼睛一亮,缓缓说道:“这倒象是个可以抓住的漏洞。嗯,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
第十一章 强卓实验室
外面已经是夜静人息,只有繁星在天空中眨着眼睛。卢家湾的强卓化学实验室里却透着点点光亮,陈文强正在进行例行的检查和讲解。除了有走不开的事情,陈文强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
化学实验室从建成到现在,从王卓然一个人,从只有简单的试剂,现在人员已经增加到十五人,连购买带自制,试剂的品种已经很多,能做的实验研究也更多更广。王卓然等人是边学边实验,除了大量购买的化学书籍外,陈文强的指导在其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而目前的实验研究是集中在苯胺类的染料上,在这方面,德国是遥遥领先的,1856年威廉·珀金就成功合成苯胺紫,之后罗伯特·科赫又成功发明用苯胺类染料为细菌染色。独创合成现在还很有难度,但掌握已经成功的合成方法,则不失为一个夯实基础并提高能力的办法。
科学发展的道路有很多条,有的直接快捷,有的迂回绕去要很多年才能得到成功。而陈文强无疑是最知道如何走捷径奔向成功的。
“这是我测定计算的可能的分子式。”陈文强拿出的纸上画的是水合肼的分子式,虽然他确定是百分百正确,但还是说得有些余地,“下面是大致的实验步骤。你们呢,先从简单的上游原料开始实验室制取,比如尿素、次氯酸等等。最后制取水合肼时我要在场,因为需要很多防护设备,实验也有一定的危险性。”
王卓然点了点头,从陈文强手中接过写好提示注意的报告文件,犹豫了一下,说道:“陈先生,合成氨的实验真的不用做吗?”
陈文强想也没想就摇头否定,沉吟了一下,解释道:“你们从期刊杂志上已经看到了德国人正在进行合成氨的实验,也知道以前的尝试是失败的,而且是危险的。这不只是化学的问题,高温高压的实验环境,又涉及到物理领域。别说咱们这里不具备,就是大多数的国家,恐怕也很难有那样的实验环境。虽然合成氨的制取能够轰动世界,但咱们没那个能力。而且,安全第一,这是我一直强调的。”
历史上,传统的工业合成氨技术是德国人哈伯在一九零六年发明的,哈伯本人也因此获得了一九一八年度诺贝尔化学奖。但从发明技术到实际应用,从实验室到真正的工业化生产,直到一九一四年德国才有第一个合成氨工厂建成。因为这其中有几个关键的难点,即便是德国这样拥有优秀的化学、物理人才,并且制造水平很高的国家,也需要反复摸索,在千百次试验之后,才能够解决。
所以,陈文强认为依靠现在的条件,根本没有抢先于哈伯,搞出合成氨技术的可能。但他可以寻找机会,在合成氨技术转到工业化的过程中投机取巧。
对此,陈文强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思路。那就是别人种地我收粮,别人撒网我捞鱼,更形象的说法则是“站在别人的肩膀上摘果子”。
“明白了,先生。”王卓然有些不甘,但还是恭敬地答应。
“在新兴领域并不要太心急,这些学科开展的时间短,并不深入。如果扎扎实实地追赶,是能够拉小差距,甚距反超其上的。”陈文强看了王卓然一眼,说道:“我从德国订购、订制了一批设备,其中就有高温高压反应釜,以及一些控制设备。旁边的特种实验室也在紧张修建,各种条件正在慢慢齐备,你不要心急。”
“原来先生早有计划。”王卓然展颜一笑,又开口问道:“不知道与西门子的谈判进行得如何了?”
“讨价还价,电报往来,快不了。”陈文强苦笑了一下,说道:“再有,咱们的专利申请还未下来,西门子公司也有等待的心理。不管谈判最后如何,购买该公司的发电设备,基本是确定的。沪西可以先用租界的电,卢家湾这边就得咱们自己想办法了。有了电,能干的事情才更多啊!”
“塑料绝缘电线咱们是独家,谈判肯定不会吃亏的。”王卓然随口说道。
陈文强淡淡一笑,并没有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就目前的制造水平,工人的素质,什么独家的东西能保证产量?药物需要的量少,可能还维持得住,绝缘电线和塑料制品可就不行了。煤焦化工厂还在建设,采购的设备还未运到,培训工人、熟悉生产流程等步骤也要花费不少的时间。更主要的是成本,越先进越熟练越便宜,成本降不下来,又怎么去占领市场?
所以,暂时吃亏不吃亏,陈文强不会斤斤计较,他最希望能进行联合生产,借助外国工厂企业的设备和生产经验,尽快地将知识化为生产力,带动和提高自身的生产水平。
“职业技工学校还要抓紧哪!”陈文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叮嘱着王卓然,“工人素质差也没办法,硬学。多招少年,年龄小,学习能力强。摊子铺得这么大,如果不能尽快见到效益,能多少钱往里填呀?”
“我知道先生的难处。”王卓然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一定尽力做好,替先生分忧。”
“可惜呀,象你,还有他们,能稳下心来踏实干事的太少了。”陈文强站起身,拍了拍王卓然的肩膀,“留学外国的,要么学理工的寥寥无几,要么在热血奔腾、忧国忧民。唉,真是——”
“先生也忧国忧民,可也在踏实干事。”王卓然想了想,说道:“要是他们能象先生这样,两者兼顾就好了。”
“呵呵,我可没那么多优点。”陈文强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都早点休息。”
走出实验楼,陈文强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空,不禁有些失神。铺开了这么大的摊子,却受制于现实的环境,产生效益的时间要往后拖延。而拖一天,要耗费多少资金?要支撑维持,除了攫取黑金,依靠现在的条件发明制造出新药,投入小、收益大,或许是最佳的办法。梅毒被攻克了,下一步是哪个顽疾呢?
第十二章 麻皮的忿怒
聚宝茶楼在法租界是个比较有名的地方,茶楼内部既有清洁的“雅座”,也有安静的“幽室”。
因为茶楼地方宽敞,楼厅中间还搭有一个小戏台,专邀本地曲艺人每日定时说唱。有唱东乡曲调的,有说浦东文词的,有唱小热昏或杂曲的。
前来闲坐喝茶的茶客们,泡上一壶香茗,聆听各种曲艺,疏广神志,聊娱心境,其乐也融融。艺人的说唱所得,按照卖茶多寡向茶楼老板提成分拆。在上海滩一般茶楼都有贫苦艺人的足迹。聚宝茶楼有了这班艺人的配合,生意十分红火。
但祸从天降,因为这聚宝茶楼距离麦兰捕房近在咫尺,调任至麦兰捕房的黄金荣看中了这里,时常下午就来到聚宝茶楼,高踞在雅座间休息。不仅如此,他还经常召集一班狐朋狗党,在这里分赃劈把,摆台聚赌;而在幽室里,他们吞云吐雾,抽吸大x烟,直闹得“雅座”不雅,“幽室”不幽,鬼舞魔歌,魑叫魁嚎,一片嘈杂。
茶馆老板姓史,上海本地人,过去视这雅座和幽室如同摇钱树一般,如今凭空地掉下来这批五丧神、七煞鬼,强占了这两个小茶厅,把过去的一班殷实的老茶客摈诸门外,怎不叫他愁锁双眉,有苦难言呢?
可史老板也知道,在上海滩开戏院、浴室、茶馆和旅社,街道地段如若没有响当当的排头和硬绑绑的后台休想开成。这黄金荣既是华捕探长,又有黑x道势力,却是万万惹不起的。所以,他也只好干咽苦水,祈祷黄金荣不会生出霸占茶楼之心。
啪,呯……雅室内突然响起了摔砸东西的声音,吓了史老板一跳,接着传入耳中的是黄金荣那粗哑的骂声,史老板咧了咧嘴,不敢进去,以免触了霉头。
“姓曹的好大胆子,敢放爷的鸽子。”雅室内,黄金荣暴跳如雷,脸上的麻子似乎也鼓了出来,“找到他,爷要做了他。还有,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竟敢接下戏园?”
“师父,我打听清楚了,接手戏园的姓张,原来在南市混,是个不入流的青帮弟子。他肯定是不知道这其中的究竟,被姓曹的骗了。”陈三林赶忙报告。
黄金荣哼了一声,他觉得也是如此,如果是法租界的,谁敢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谁敢接手曹阿兴的戏园子?只是这样一来,就有些麻烦了。曹阿兴跑了,戏园子已经换了主人,就算找到曹阿兴,把他杀了,也不过是泄愤而已。
说到这个戏园子,确实是有人撺掇他去霸占。而黄金荣被说动了,觉得略施手段,那戏园子就能稳稳当当落到手中。然后,由他出面,谁还胆敢来看白戏?没有了捣乱的,好的戏班就会不邀自来。花小钱而占大利,他既做现成的老板,又能赚大笔银子。
“现在怎么办,再使手段逼这个新来的家伙吗?”黄金荣翻着肿眼泡,询问着陈三林。
“那也不费什么事儿。”陈三林拍着胸脯打包票,“在这法租界,他一个外来户,怎么敢跟师父作对?我去找他说明白,这戏园子是您看好的,给点小钱打发他滚蛋。”
“嗯,嗯,这事儿就交给你了。”黄金荣脸色稍霁,重新坐回榻上。
黄金荣这个家伙呢,本来就心粗气浮,凭蛮力、狠劲闯天下,要说素养与计谋,那是在以后的生涯中慢慢磨练出来的。而他娶了林桂生,算得上是人生的一个新起步,因为林桂生家比较有势力背景,人也很精明,可以说是黄金荣与的智囊和参谋。
而黄金荣现在还远不是几十年后如日中天时那么老练,从他开山堂收徒便能看出来。虽然他早就与帮会人物勾结在一起,比如“签子福生”陈世昌,“打不死阿三”等等。而且黄金荣早年在上海衙门做捕快,不久又入法捕房做巡捕,以至于到现在升为华捕探长,这些都是能压住人的差事,所以帮会里的人并不因为他不入帮就不和他来往。
但他自觉“老子天下第一”,不愿去入帮,更不愿屈就人下来叩头拜师,却自称青帮,开山收徒,实际上却是犯了江湖大忌。实际上,这个错误确实让他付出了代价,不过是在历史上几十年后的事情。可现在,陈文强等人却利用了这一点,给他下了套儿,而他却还不知晓。
当然,黄金荣也有些骄横的资本。一是在法国人跟前很受宠,华捕探长也是权势极大;第二是他的势力发展很快,虽然还未达到历史上的全盛(码头上“三十六股党”、租界里“八股党”、手下“一百零八将”),可也够他嚣张了。
另外,原在上海英租界经营鸦x片的潮州土商,因为频遭打击,转行的转行,蜇伏的蜇伏,但也有几家不甘心放弃这发财之路,暗中托人与黄金荣联系,希望能转到法租界继续经营。无疑,这将给黄金荣带来一笔巨大的财源,也成了他更加狂妄的本钱。
陈三林作为黄金荣的亲信徒弟,办事儿还是痛快利索的,可回报也快得很。很简单,也很意外,接手戏园的张姓老板不吃硬,仗着自己是青帮中人,竟然不卖黄金荣的面子。
“娘x的,一个不入流的小赤佬,在爷的地头也敢狂妄。”黄金荣怒了,根本不顾及什么位属同门,反正他靠青帮也只是私心作祟,心里也根本没把自己真的当成青帮中人。
“师父放心,这事包在徒弟身上,定要这小赤佬跪着来求师父,乖乖把戏园子双手奉上。”陈三林也觉得很丢脸,咬牙切齿地发狠,“给脸不要脸,敢说什么宁肯戏园子不开张,也不轻易予人。什么东西,也不打听打听,在法租界师父您就是天。”
“今天你人手太单,明日我再加五个,三林,这事就由你负责了。尽管放手去做,出了事我兜着。”黄金荣麻脸泛红,被陈三林撩拔得火气更旺。
…………
第十三章 乐极生悲
不管是帮派,还是团体,总要有一定的规章制度来约束。青帮也是如此,有十大帮规,十戒,十禁等等,包括对违犯帮规者、忤逆双亲者、不遵师训者、不敬长上者等,都有处置办法,表面看来,也似乎是惩恶扬善。
尽管青帮多数已经堕落成欺行霸市、欺压良善的恶势力,但如同窃贼、强盗不会把偷抢顶在头上一样,坏事照干,可门面还要装,幌子还要顶。谁也不会脑子进水,把“老子就是流氓,老子就是恶霸,老子就敲诈勒索”这样的宗旨宣之于外。
而且帮规是帮规,在帮中的地位,以及社会上的地位,也并不是按照辈份来排,而是按照个人的能力和权势。黄金荣觉得看透了青帮的孱弱,就算他是个倥子,仗着自己的势力,也没人敢管他。但事无绝对,青帮在江湖上立足扩张,在重要的时候还是要顾及脸面的。也就是说,默认是默认,对黄金荣的不满是肯定的,只是没郁积到爆发的程度。
而把黄金荣和青帮分开处置,个个击破,或者挑拔其互斗,确实是陈文强的思路。塞进来一个张姓青帮,就是给黄金荣下套,别看这个姓张的只是青帮的小人物,但什么叫炒做,什么叫扩大事态,陈文强比谁都明白。
事情正象陈文强等人谋划的一样,黄金荣气焰嚣张,根本没有一个青帮小人物放在眼里。陈三林带着几个人赶到戏园子,一通打砸,更把张阿宝揍了个半死。直到张阿宝连声求饶,声称明日便去聚宝茶楼向黄老板磕头请罪,再将戏园子双手奉上,陈三林等人才放过了他。
得到回报,黄金荣才算稍微解了点恨,笑骂道:“真是贱骨头,不称称自己的斤两,便敢跑到爷的地头上撒野耍硬。”
“师父说得是,这贱骨头就是欠打。”陈三林陪着笑道。
“这事干得不错。”黄金荣的麻脸上泛着光,赞赏地拍拍陈三林的肩膀,“等戏园子重新开张,就由你抱台柱吧!”
“谢谢师父,徒弟一定好好干,给您大把地赚银子。”陈三林大喜,在黄金荣的众徒弟中,他还是第一个能独当一面,赚钱还在其次,随着黄金荣水涨船高,他岂不是比别人更有发达的机会?
“有这个心就好,师父是不会亏待你的。”黄金荣笑得和蔼,又勉励了几句,才打发走了陈三林。
坐回靠背椅,品着香茶,黄金荣打量着幽室,觉得这座茶楼也是囊中之物,要想把它攫取到自己手中,只要“装榫头”,不愁那个姓史的家伙不老老实实地把茶楼献出来。
所谓的“装榫头”,在“青帮”流氓的相架切口中又叫“软胡子”,也就是移花接木,把没有证据的事硬说成有凭有据,是流氓白相人向对方敲诈勒索和强取豪夺的一个手段。
这种“软胡子”的手法,通常有三种:“移尸入门”,把人家的死人搬到你家里来,栽赃害人;“栽赃入室”,把盗窃来的赃物放在你家里,然后到官府报案;最后一种是“勾奸买奸”,内外勾连。
“青帮”流氓要使用这种“软胡子”,其对象一般都是殷实富户和客商大贾。这种“榫头”一旦装在你门上,你就得服服贴贴地依他条件,任其敲诈。如若不依,顿时横祸飞来,顷刻遭殃,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
黄金荣为了要史老板心甘情愿把聚宝茶楼双手供奉于他,当然要先给他来装个“榫头”。到那时史老板就不得不俯首就范。况且,黄金荣既有黑*道势力,自己又是华捕探长,不仅有的是“榫头”可装,如何处置也握在他手中。
想到得意处,黄金荣不禁笑得开心,颗颗麻子鼓起,得意地哼起小曲来。
…………
有句话叫乐极生悲。虽然有时候不是悲,而是抓狂,而是暴怒,但转折的意思却不受影响。
第二天,黄金荣又来到聚宝茶楼,往幽室里一坐,和狐朋狗友品茶聊天,吞云吐雾,就等着张阿宝前来叩头请罪,再把房契地契一齐奉上。
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非但如此,连陈三林也不见人影。按理说,黄金荣那些亲信徒弟几乎每天都来聚宝茶楼请示汇报,没事儿也殷勤地来露个头儿、问个安,来显示徒弟的恭敬。
“九龄,你去昌和戏园看看,把那个小瘪三给爷带来。”黄金荣有些心浮气躁,阴着脸命令徒弟金九龄。
“师父别急,徒弟这就去。”金九龄见师父脸色不好,也不废话,转身便走。
“再派个人去找三林。”黄金荣沉声补充了一句。
“知道了,师父。”金九龄回身拱手抱拳,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黄金荣的脸愈发阴沉,皱着眉头,不发一言。其他人见势不妙,喧闹之声也低了下去。
其实等的时间并不长,可黄金荣怒火中烧,就觉得每一秒都那么难过,恨不得金九龄马上出现,旁边还有痛哭求饶的小瘪三。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黄金荣马上抬头望向房门,闯进来的不是金九龄,而是他的另一个徒弟鲁锦臣。
“师父,出事儿了。”鲁锦臣一脸的惶急,喘着气说道:“三林,三林——”
“三林怎么了?”黄金荣急着追问道。
“三林,三林让人杀了。”鲁锦臣喘了两口大气,接着说道:“尸体扔进垃圾堆里,我的手下刚刚发现。”
屋子里立刻鸦雀无声,黄金荣也是大吃一惊,瞪大着眼睛,好半晌才吼道:“谁,是谁干的?”
鲁锦臣咬了咬牙,说道:“八成是青帮。三林兄弟的胸口上有定香烧的‘犯规’二字,这是青帮行家法的标记。”
青帮在处置触犯帮规者时,通常在斥革或处死时,要用定香在胸前、臂上烧上所犯的罪名。比如“犯规”、“不孝”、“不敬”、“强夺”等。
“青帮?”黄金荣有些疑惑,他也自称青帮呀,怎么会向他下手呢?
正在这时,金九龄也匆匆返回,对黄金荣说道:“师父,昌和戏园子关着门,弟子砸开闯了进去,一个人也没有,只是有一封信钉在柱子上。”
“信上说什么?”黄金荣没好气地问道。
金九龄犹豫了一下,说道:“信上,信上说师父您强霸帮中兄弟财产,不仁不义,触犯了帮规,这事儿,这事儿没完。”
触犯帮规,犯规,这下子可对上了。黄金荣怒火中烧,咣的一脚踹翻了椅子,厉声叫道:“青帮,青帮,给老子查,是哪个帮派干的,老子要杀他个鸡犬不留。”
………………
第十四章 冲突起(祝朋友们端午节安康)
虽然与黄金荣的交锋争斗因为提前而有些出乎意料,但新观念、新手段对传统、陈旧的帮派,还是显出了威力。
张阿宝,不过是经常混迹赌场,号称“吃得做得打得死得”的“四得”地痞。行为与天津的混星子比较类似,靠无赖麻缠从赌场抽头。
龙兴堂通过拐弯抹角的关系找到他,让他冒充青帮人物,只说是这样在法租界好混。这样的话,即便出了事,也追究不到兴义堂或龙兴堂身上。
而原来的戏园老园曹阿兴,已经得了笔钱,带着家小回杭州老家另作经营了。感念兴义堂的慷慨仗义,他诚恳表态,杭州的家,便是兴义堂兄弟的落脚点,还答应为兴义堂充当耳目。
对于陈文强来说,花钱盘下戏园子不算什么,一来不让堂中弟兄们寒心,知道兴义堂足以依靠;二来与黄金荣争斗获胜,这点钱不过是小投资,收益将是数倍数十倍不止。
慷慨大方,并不把金钱看得太重,这也是重生后陈文强的性格转变之一。有了便投入实业,便加在龙兴堂的资金账册上;有了便花在觉得值得的地方,除了给小喜和小志留下房子和一笔存款外,陈文强几乎不积攒什么私钱。
当然,各项实业的创建,都算是陈文强的身家,而他出手大方爽快,也确实给他在帮中带来了很好的名声。
虽然如此,兴义堂的改造工作却一直在持续而坚定地进行。品质尚好,少有劣迹的不断进入龙兴堂,得到更好的照顾和帮助;游手好闲、流氓习气浓厚的则被渐渐疏离;帮规也越来越严厉起来,成为清洗改造的有力工具。
相对于对旧帮派的谨慎,对于旅沪华人工会,陈文强的投入和支持力度更大。那些穷苦的、受到欺负的劳工,并不加入龙兴堂,但却也有规章制度要遵守。同时,旅沪华人工会有自己喉舌《公义通讯》,聘有大律师作法律顾问,又有龙兴堂作武力后盾,更能主持公道并保护华人劳工的权益,更象一个现代化的团体,也更寄予了陈文强的希望。
而要使旅沪华人工会更加具有影响和号召力,开办一些产业给穷人提供饭碗是很必要的一项工作。什么工作技术含量低,拿来就能干呢,在上海滩便首要数人力车了。但要经营人力车行业,就不可避免地要与官差、巡捕打交道,避免撬照会的麻烦和勒索。
华界的巡警系统已经开始为龙兴堂所渗透,公共租界的关窍也有了打通的谋划,只有法租界,还未开始着手。此番与黄金荣的交锋,直接干掉他是一个办法,但如果能收服,便等于打通了法租界的关系,不仅是经营人力车更有利,开展其他活动也更方便。
当然,这只是计划,只是设想,事情会发展到何种程度,却不是光靠凭空想象便能成功的。而采取这样的计划,陈文强也是有苦衷的,毕竟杀掉一个黄金荣很容易,可要换上自己人却不简单。
但不管怎样,煽阴风、点鬼火,与黄金荣的争斗,便通过这样一种比较隐蔽的方式展开了。
……………
“犯规”的陈三林被弃尸垃圾堆,以及张阿宝所留的书信,在黄金荣看来,无疑是青帮对自己的报复。可青帮固然很强大,却是山头林立,形如散沙。而在法租界,自己黑白通吃,击垮一两个小帮派,还不是什么难事。
有这样的自信,亲近门人被杀,黄金荣立刻动用自己的黑白两道力量,开始查探报复。
鸡飞狗跳之下,法租界内青帮各势力所经营的产业几乎都受到了波及和影响。明的有巡捕来检查质询,暗的又有黄金荣的门生威胁逼问。茶馆、酒楼、旅店、妓院、大烟间等场所都不得安生,甚至连住在法租界的青帮大佬也遭到了骚扰。
不仅如此,黄金荣又求动法国上司,带上法国巡捕房的公文,与公共租界巡捕房和上海县衙门联系,要求协助破案,缉拿张阿宝。
可惜,折腾数日,不仅张阿宝找不到踪影,连张阿宝拜的是哪个老头子,属于哪个帮派,也未搞清楚。但黄金荣和手下都坚信这不是张阿宝个人所为,肯定是有帮派势力在幕后策划行动,因为从痕迹上看,杀陈三林是多人所为,且留有青帮印记。
黄金荣哪能善罢干休,他觉得是力度不够,那些青帮都在敷衍他,所以才查不到张阿宝的根底和踪迹。别的地界暂且不管,在这法租界,他可有的是手段。于是,法租界的青帮人物倒霉了,不断被巡捕叫去问话。黄金荣更放出狠话,查不到张阿宝,便要他们好看。
只是黄金荣没想到,在他的压力下,报复竟然来得又快又狠,他的亲信门生金九龄、曾九如又出事了。金九龄是他提拔的华捕探目,在小东门巡捕房任职,在追查案件中也是最出力的,现在却是一夜间便失踪消失;曾九如呢,十六铺码头的恶霸之一,三刀六洞死于暗巷,臂上用定香烧着“不敬”二字。
不敬,青帮十大家法之一,即不敬长上。这样一来,便说得通了。因为黄金荣虽自称青帮,却是倥子,谈不上什么辈份。显然是这些日子以来的追查缉捕,特别是对几位青帮大佬的苛责对待,引来了青帮的反击报复。
只是一个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死得张扬醒目,为什么要区别对待呢?在黄金荣想来,金九龄是官身,是法国人的巡捕探目,失踪要比凶杀的影响来得小。也就是说,对手还是心存忌惮,忌惮他在法租界的地位,以及巡捕房的势力。
有了这样的判断,再加上累积的愤怒,黄金荣开始了更强硬的反击。他利用手中缉查捕拿的权力,更频繁、有力地对青帮的经营场所进行严查,不仅使这些场所的经营几乎陷入停顿,还有一些青帮人物被拘捕,囚禁关押在巡捕房。
…………
第十五章 煽风点火(祝父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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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来得很快,软风一阵一阵地吹上人面,苏州河的浊水幻成了金绿色,轻轻地、悄悄地向西流去。黄浦的夕潮不知怎的已经涨上了,将两岸的各色船只都浮得高高。
小东门巡捕房的门前走来了两个人,手中拎着食盒,来到门前稍一停顿,一个笑得殷勤的中年男人便凑向了门前的巡捕。
“官爷,辛苦辛苦。”中年男人点头哈腰地打着招呼。
巡捕哼了一声,将脸转向一边,一副目高于顶,不屑答理的样子。
“嘿嘿。”中年男人笑容不改,求恳道:“官爷,我们的兄弟关在里面,这天也晚了,便送来些饭食,还请官爷高高手——”
“上面发话了,不准探访。再说,巡捕房有牢饭,用得着你来献殷勤。”巡捕一瞪眼睛,“走,赶紧走。”
中年男子眨了眨眼睛,从兜里掏出几块银洋,带着讨好的笑容凑近巡捕,“官爷,您行个方便,这点小意思,您拿去喝茶。”
银洋入手,巡捕脸色缓和下来,有三四块,出手够大方的啊!咳,巡捕清了清嗓子,语气也平和下来,“上面确实有话,不准探访啊——”
“那麻烦您给递进去?”中年男子手往兜里一掏,又是两块银洋塞了过去,“只要您帮着讨个回话,我们也就能回去跟兄弟有个交代。您看——”说着,他伸手一指跟班拎的两个食盒,“送进去一个,另一个是给您和众位官爷预备的,您就给个方便吧!”
巡捕看了看这个中年男子,满脸的胡子也顺眼了许多,银洋到手,又有酒菜,他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好吧,看你这么会来事儿,我就帮你这个忙。”说完,他招了招手,“你跟我进来吧!”
“好嘞,谢谢官爷,谢谢官爷。”中年男子给跟班暗使了眼色,接过食盒,屁颠屁颠地跟着巡捕往里走,嘴上还絮叨着,“一回生两回熟,官爷这么仁义,以后常来常往,肯定不让官爷吃亏。咱江湖中人,讲究的便是知恩图报……”
“嗯,你懂事,不错。”巡捕浑身舒服,觉得又有了个进项,“叫什么名字啊?在哪里发财啊?”
“贱名魏小弟,在码头上有几十号兄弟,以后还要官爷多照应,多照应。”
“嗯,有事儿来找我,在十六铺一带我也是说得上话的。”巡捕挺了挺胸,将这个名字牢牢记住。
“是,是。”中年男子连连点头,却没人注意到他低头的一瞬,嘴角微抿,似乎是在冷笑。
……………
帮派争斗,有时候争的就是一口气,一个脸面。因为首领不是代表的个人,他代表的是一个团体,认怂服软,便意味着整个团体都将在江湖上抬不起头,由此分崩离析也不为过。
在江湖上混嘛,靠的便是个名声,不为人知的默认或忍让可以有,但要摆在台面上,那就打死也不能低头。
拘押在小东门巡捕房的几位青帮人物的突然暴亡,立时便将黄金荣与青帮彻底对立起来。如果说之前还忌惮黄金荣的势力的话,现在则把青帮逼到了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管是血腥报复,或是谈判说知,这件事情总要有个说法,尽量让青帮的脸面得以保存。
而黄金荣呢,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但人死在巡捕房,总归是他的责任。而且死的是他的门生,他也不能装熊砸了自己的招牌呀?何况,“青帮”的报复来得又狠又快,他也只能先尽力抵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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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其羽翼,削其势力。表面上是黄金荣与青帮的争斗,兴义堂则稳坐钓鱼台,密切关注着双方的交锋。当然不是光看热闹,而是煽风点火,瞅准机会便两边下黑手,黄金荣的门生,青帮恶棍,不断丧生。这既是将争斗持续下去并使其愈演愈烈,同时也消除扩张的障碍。
又被抢了头条哎!在报纸不断登载着血腥暴力冲突事件,吸引着大多数人们眼球的时候,酚醛塑料的专利颁下来了,但却显得不够分量。
之前是苏报,现在是火并,你说这时候赶的?陈文强暗自苦笑了一下,重新专注于谈判。而象现在这种对付洋鬼子的事务,除了陈文强,别人还没那个自信和能力。
“我方要达成的合作协议中应该有这样几条:一,我方要求保有专利,如果出卖,贵公司有优先购买权;二,贵公司要保证不得向亚洲销售产品;三,协议达成后,我方以后关于酚酫塑料改性的发明和发现,将与贵公司共享;同样,贵公司有关本产品新发明和发现,以及工艺改进,我方也要求共享;四——”作为翻译的诺依曼转向翻了了陈文强。
“四,我方也将作出承诺,所生产的商品只对亚洲销售,绝不销往别处。”陈文强接过话题,侃侃而谈道:“五,为了确保合同条款能得到切实执行,贵我双方应派常驻代表,互相监督……”
投资有风险,但更考验的是眼光。海因里奇不乏商人的市侩,但更有商人的精明的灵敏嗅觉。亚洲市场可以让出,因为多数国家都贫穷落后,新兴的电力行业,在欧美更有发展。但资源共享就有些不平等了,毕竟西门子公司人才会聚,技术资金雄厚,在新材料上取得突破的概率要比一个亚洲小厂大得多。
“第三条我方不能同意,第五条也就没有必要了。”海因里奇不紧不慢地说道:“另外,我还要修改协议中的第一条,产品生产权我们不要免费的给予,而要独家买断,也就是说,世界上应该只有两家工厂能够生产,一家是贵方的,一家是西门子公司。”
资本家还真是贪婪,竟然想与我联手垄断塑料新产品的生产。陈文强和诺依曼互视了一眼,陷入了思考,暂时都没有说话。
“这家伙看破了你的把戏。”诺依曼将陈文强拉到一边,不高兴地说道:“竟然不要免费的生产权,而要花钱独家垄断。”
“呵呵,聪明人多得是,他的贪婪和你有得一比啊!”陈文强苦笑了一下,说道:“他就是看穿了我的厂子技术水平和生产能力不行,这也是暂时无法弥补的缺陷。”
“不如停止谈判,再另寻合作伙伴。”诺依曼试探着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