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味素问世
就在王卓然有些绝望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报纸的一张小告示,也就是阿发招聘助手的广告。这对王卓然来说,就象是落水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怀着热切的心情马上跑来面试了。
从门外进来一位十七、八岁的瘦削少年,阿发上下打量,直到把少年看得有些局促不安,他才意识到有些失礼。
“来,小兄弟,坐下谈。”不管怎样,来了总要试试才好,阿发笑着打了个招呼,又冲打杂的小琴吩咐道:“倒茶,拿水果。”
王卓然进了屋,有些局促地坐下来,偷偷打量着这个不留辫子的假洋鬼子。假洋鬼子长得很高大,似乎没有什么学者的气息,他由此有些怀疑这家伙真的是在做化学实验。
阿发淡淡笑了笑,说道:“你是广方言馆的学生?”
“是的,陈先生。”王卓然很快地回答道:“听说您要招聘一位做化学实验的助手,我便来试一试。”
阿发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那你的学业怎么办?我是说,我需要一个全职的助手,不是在空闲时间才能来的那种。”
王卓然犹豫了一下,如实答道:“广方言馆马上要关闭了,哦,不是关闭,而是换牌子重新招生,我们马上要被遣散。但我很喜欢化学这门学问,如果能找个相应的工作,我是非常愿意的。”
彩凤走了进来,将茶水和水果放在桌上,然后慢慢走了出去。
阿发已经问了好几个问题,觉得大致情况已经了解,便笑着示意王卓然喝茶吃水果,说道:“别客气,喝点热茶,吃点水果。”
“您的官话说得真好。”王卓然心情也放松了不少,喝了口茶水说道。
阿发淡淡一笑,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说道:“咱们呢,因为双方还不十分了解,就暂定个试用期。你我都互相适应一下,如果你觉得不如意,可以走,我要是觉得你不合适——”
“我明白。”王卓然点了点头,这个假洋鬼子办事很利索。
“那好,呆会儿我们先去实验室看看。”阿发笑着点了点头,总要亲眼看到这年轻人的能力,他才能放心。而且,观察一下脾气禀性,也是能否留下他的关键因素。
两天以后,王卓然搬了过来,立刻便投入到他所热爱的化学实验中,并负责夜间打更。按照阿发设计的实验步骤,两人开始了制造味素的紧张工作。
只是一天工夫,王卓然便感到这回真的是太幸运了。不仅每周有六块钱的收入,而且阿发的理论水平似乎比广方言馆的“洋教习”高出很多,有些实验手法他更是见都没见过。可以说,他找了个倒贴的优秀的化学老师。
将面粉加水过滤,提取面筋。再将面筋置入容器,加适量盐酸后加热使之水解。待面筋水解呈液体状态后,过滤,再进行真空过滤,使酸性成分减少到一定程度而呈固态。
然后向固态面筋中加碱水,中和掉其中残余的酸,使面筋呈透明状。用木炭再过滤一次,去除掉面粉原有的色素。向液态面筋中加入酒精,这时便开始出现沉淀物。最后将沉淀物置入离心机中波动,令酒精挥发完,就得到了白色的结晶颗粒——味素。
步骤就是如此简单,只不过需要多次实验,建立准确的数据记录,包括试剂的数量、纯度,以及反应的时间,以便达到最佳的效果。有了王卓然的帮助,再加上阿发正确的方法,提炼味素的工作进展很快,阿发知道成功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但阿发还有一个忧虑,那就是味素的销售。将实验成果转到工业生产上,进行批量生产,投入市场,这一系列的运作,依他现在的资金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但要建立销售网络,把味素推向千家万户,然后推向全国,乃至亚洲,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人脉,这是阿发的又一个缺陷,而且是不容易弥补的。一没名,二没势,虽然是所谓代理公司的经理,可离接触真正的上海商业人士的圈子还差得远呢!所以,阿发一边留意着可供利用的现成的资源,一边开始着力经营买到手的那块土地。这么个大摊子铺下去,自然会引起注意,这名声也就自然起来了。
…………
半个月后。
“咣当!”一声,巨大的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将阿发吓了一跳,紧接着便是王卓然兴奋而有些嘶哑的声音,他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将手里一个小纸包献宝似的伸到阿发面前,激动万分地叫道:“先生,陈先生,成功了,成功了,东西造出来了。”
阿发惊讶地接过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克白色的结晶颗粒,他伸指头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嗯,就是这个味道,鲜美异常。他瞪大了眼睛,咂着嘴,慢慢抬起头,看着王卓然蓬头垢面的样子,望着他的期盼而有些忐忑的目光,猛地一下给王卓然来了个拥抱。
“哈哈,没错,就是它。”阿发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尽管知道味素的制造已经接近成功,但他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好小子,好小子,有出息。”阿发用手使劲摸着王卓然乱篷篷的头发,看着他充满血丝的眼睛,被酸腐蚀得破孔的衣服,连连赞叹,“伟大,了不起,你制造出了世界上第一颗味素,太厉害了。”
王卓然不好意思地退了一下,躲开阿发的魔掌,谦虚道:“先生制定的步骤,我不过是执行者,这一切都应该归功于先生。”
“很好,很好。”阿发更加赞赏王卓然这种胜不骄的朴实品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去收拾一下,今晚咱们出去吃,算是小小地犒劳你一下。”
王卓然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在家里吃挺好,在菜里和汤里加点味素,亲口品尝一下,就是我最高兴的事情。”
第四十七章 利剑闪电
月亮升起来了,夜色变得苍白而发黑。满天的星星又密又忙,它们声息全无,静静地眨着眼睛。
吃过晚饭,阿发便与王卓然一起整理味素的整个实验过程。结合王卓然实验中得到的数据,阿发综合整理,终于得出了味素的最佳生产流程,简单而有效。
“好好休息几天,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阿发从桌上抬起头,拍了拍王卓然的肩膀,说道:“我要申请发明专利,用咱们两个人的名字。”
“陈先生,这味素从头到尾都是您的发明创造,我只不过按着设计好的步骤机械实验而已,发明专利是您一个人的权利。我——”王卓然眨着疲惫的眼睛,坚决地拒绝了乔森的提议。
“是两个人的,你不用推辞。”阿发伸手打断了王卓然的话,微笑着说道:“而且这么做,我自有道理,你以后会明白的。去吧,好好睡个大觉。”
王卓然张了张嘴巴,又自失地一笑,转身走了出去。谁都不是圣人,在名利面前能淡泊无思。阿发既然如此热情诚挚,他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他的生活,他家人的生活兴许会因此而得到较大的改善。
阿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味素的生产流程,需要改进的只有水化反应了,如果能把六十多个小时的时间降低下来,就意味着生产效率的大大提升。这应该是可以进一步实验摸索的,但销售渠道却是困扰他最大的问题。
思来想去,阿发决定寻找一个合作伙伴,最好是既有资金,又有现成的销售渠道的。虽然让王卓然来做不是太容易,但应有的历练和坎坷也未必是件坏事。
………………
时间在忙碌中度过,阿发一边忙着代理公司的工作,一边由诺依曼通过德、英、法、美大使馆就味精的制造方法申请专利,一边还让人打听上海老字号的酱菜园或调料商行。
而就在这些忙碌稍微有了些眉目的时候,姚芳宝急急忙忙地赶来找他,向他借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什么,给韩巧珍治伤,她怎么了?”阿发不解地问道。
“是周二爷,还有祝三,他们毁了韩老板。”姚芳宝既是怨恨,又是痛惜,“不知道泼的什么,韩老板的脸被毁了。”
毁容?那就是腐蚀性液体了。阿发心中一沉,赶忙说道:“走,带我去看看,这样的伤恐怕还得找西医来治比较稳妥。”
出门叫上黄包车,两人便赶往姚芳宝租住在静安寺路的房子。虽然有了些心理准备,可等看到韩巧珍时,阿发还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也没有那明月似的脸庞和水汪汪的大眼睛了,脸上是黑一块紫一块的肉疤,一只眼睛的眼角还沾连着,翻出眼里的红肉。
“眼看着治不好了,戏班子老板就把韩老板扔在医院,回去把钱和首饰都抄走了,真是丧天良。”姚芳宝恨恨地骂着,“韩老板给戏班子赚了多少钱,就这么忘恩负义。”
韩巧珍木然地坐着,姚芳宝的话又勾起了她重重的心事和满腹的悲愁,痛苦得一句话也说上出来。
“先治伤吧!”阿发艰难地说出一句话,把身上带的钱递给了姚芳宝,他胸中积郁起一股愤怒,一股不发泄出来便要膨胀爆炸的凶戾之气。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不,畜生,只有畜生才会干出这人神共愤的恶事,毁了这个风华正茂的女人。原来如此美丽,如今这般可怕丑陋,这可能比杀了她还残忍。
“钱不够再来找我。”阿发不愿多待一刻,他全身充满了暴戾的冲动,似乎只有嗜血的杀戮才能渲泄。
快步走出屋子,走上街道,阿发的胸口急剧起伏,大口地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努力使自己尽快冷静下来。是的,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脱离前世那种被厌倦的杀戮生涯,并因此而感到庆幸和高兴。但现在,他的思维在产生着变化,由刺激而产生的急剧变化。
没有叫车,阿发就这样走着,呼吸开始平稳,步伐愈发坚定,眼神变得冷酷而深邃。他不会再自欺欺人地说什么自己能力不够,也不会麻木地任由罪恶就在自己身边发生,他要克服的不仅是身体上的原因,而是一直在潜意识里抗拒进入的思维。
他感觉到了,曾经让他认为要忘却的前世的、给他带来不幸、让他感到厌倦的技艺和经历,现在又被赋予了新的含义。
……………
锋利的剃刀,一个套在指头上的尖锥,几根弯成特殊形状的钢丝,几件从夜市买的化装用的旧衣裤,还有能蒙脸的围巾和布袋做的头套……
差不多全都准备好了,阿发望着桌上林林总总的一堆物品,默默地沉思了好半天,然后起身,平静地一一收起。武器,凶器,这要看你如何定义。杀人,伸张正义,便要看是谁在遭到杀戮。
接下来便是要侦察打探周二爷和祝三的行踪了,只目前的这个时代,不说刺杀技术,单说化装、潜伏、跟踪等技能,阿发自认也是超一流的存在。何况,他要对付的不过是地痞流氓,不过是有钱有势的恶棍。
“我是利剑,
无坚不摧的利剑;
我是闪电,
风雷相伴的闪电。
我为战斗冲下天庭,
我为复仇驾临人间。
我是仇恨女神的使者,
我是上天钦派的法官。
我专管斩邪去恶,
我只会狂杀猛砍!”
宝剑在轻轻挥舞,反射的光影在墙上、地上急速闪动,阿发慢慢地将剑举在眼前,剑锋上模糊映出了影子,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射出一线寒光。
……………
第四十八章 狂杀乱砍
上海的冬天,又湿又冷,很少见下雪。一路看树上的黄叶,好象凋落的特别快。前些天还是绿黄绿黄的,突然间寒风来袭,经过几场小雨,和寒风的凛冽,然后就只看到光脱的枝桠直指着天空。一切变得那么静谧,萧瑟。
阴雨连绵月余。整个世界都是湿湿的,这种阴冷好象是上海的冬天特有的,阳光如同“作秀”般,让人觉得形同虚设,寒流渗入骨髓,让许多东北人都难以招架。
阴暗的小巷子里,祝小三脚步飘浮地走着,因为涨红,脸上的麻子显得更加丑陋。他有些喝醉了,这让阿发没有多费手脚。
从拐角突然转出的阿发迅如闪电,锋利无比、其薄如纸的剃刀瞬间便割断了祝小三的喉管,同时也切断了他的声带。
捂着喷血的脖子,祝小三的眼珠快瞪出了眶外,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望着穿着破烂如乞丐,脸上满是油灰看不出相貌的家伙,只有那双冷森森的眼睛,厌恶而篾视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而去,只留下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身上的力气随着鲜血的喷溅而迅速消逝,祝小三慢慢软倒,死鱼般的眼睛还瞪着,但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思维也化为了乌有。
渣滓,连颗子弹都不值。阿发有种畅快的感觉,杀人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但他确实觉得已经为被毁容的韩巧珍讨回了一些公道。
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娼馆依然是灯火通明。
穿得破烂,脸上脏得不成样子,阿发此时就象个乞丐般地蹲在巷子外一个拐角的阴影里,斜靠着墙,手里拿着根竹竿,不时向娼馆的门前看上几眼。
周二爷,阿发在红袖阁是见过一两次的,虽然现在换了地方,但周二爷的作息规律应该没有改变。他看到了门前的包车,周二爷的包车,崭新的,而车夫蜷缩在车里,裹着棉衣,似乎睡着了。
要杀一个没有防备的人,对于阿发来说,是非常容易的。只不过需要点耐心,需要不暴露地完美行动而已。而周二爷是个有头有脸的家伙,阿发不仅要杀了他,还要利用他作点文章。
明面上开公司或工厂,以正面的形象示人;暗中却充满血腥和暴力,既是惩奸除恶,也可以成为解决自身麻烦的一种非常规手段。组织,前生曾经让阿发深恶痛绝、极力逃避,但它的经营和运作模式,却正在被阿发所学习和利用。
无所谓对错,关键是目的和行为的原则。组织也是一个工具,你用它作恶,便是罪恶的凶器;你用它来从事高尚的事业,自然便会被称为正义的力量。
阿发站了起来,他看到娼馆门前一阵喧嚣,周二爷和狐朋狗友走了出来,正在说话道别。没有再耽搁时间,阿发转身钻进了小胡同,快步地走着,他要抄近道去堵截周二爷。
当周二爷坐在包车内正闭目养神,却被车夫骂骂咧咧吵醒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意识到死神已经近在咫尺。
一个盲人颤颤巍巍地迎而走来,车夫几次试图拐过,都被盲人“碰巧”给挡住了。他戴着一副大墨镜,双手向前伸着,右手空着,只是无目的地摆动着,左手握着一根竹竿,在地上来回划动着,敲击着。
“妈*的,眼瞎还占着道儿,怎么不让马车撞死你?”周二爷骂得比车夫更响亮。
“对不住,对不住,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车跑。”盲人摸摸索索地靠近了车夫,就在两人错身的一刹那,盲人已经垂下的右手突然击出,上钩拳重重打在车夫的下巴上,车夫头猛地向后一仰,瞬间昏厥,车把一扬,把周二爷给仰进了车里。
没等周二爷反应过来,一道寒光闪现,剃刀短促有力地在他脸上划过,迅速而有效地弄瞎了他的眼睛。
“啊——”周二爷一下子陷入了黑暗,竟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嘴里发出的不是求救,而是惊骇之及的尖叫。
刀刃再度闪过,一次、两次。两腮被划开,周二爷的嘴一下子变成了血盆大口;喉咙被切断,鲜血从切口喷涌而出。
阿发退了两步,甩去刀上的鲜血,中指一弹,刀锋已经收回到袖中。没有再看还在最后痉挛挣扎的周二爷,他转身进了胡同,七拐八拐,消失在夜色之中。
……………
这世上本没有救世主。但人们,特别是受苦受难的人们,特别是卑微、脆弱的人们,却总存着幻想,渴望着救星从天而降,渴望着被拯救。而即便是骗人,在所有宗教中也要有救苦救难的许诺。
我们不能鄙视渴望拯救的人们,毕竟这也是一种希望。人,不正是活在希望之中吗?而人类的苦难没有终结,那被拯救的渴望也就是永远存在的,不管它能不能实现。
利用人们的这种心理,已经造出声势的“七杀”便又被阿发披上了惩恶救世的外衣。这样一来,以后杀人的真实目的便会被掩盖、混淆,使人搞不清其中真正的原因。
同时,阿发也希望使名头更加响亮,在上海滩树起一个惩奸除恶的招牌,再结合以后的手段,使脆弱的人们有被拯救的希望,使作恶的坏蛋有被惩戒的畏惧。如果哪一天只凭一个名头,一张纸条,便能让有罪之人乖乖就范,终极目标也就算达到了。
所以,祝小三和周二爷,他们的死并不是孤例。阿发这一段时间里都不在家住,而是轮流住在他布置的多个安全屋内。他象黑夜中飘忽不定的幽灵,土行大佬、烟馆老板、帮派恶棍接连丧生,在腥风血雨中,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七杀”的名头甚嚣尘上,乞丐、盲人、独眼龙、车夫……各种形象被猜测着一一对号入座,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而此时,阿发又收住了手,以一副精明且不失气度的姿态在饭馆中与一位中年人正进行着商业洽谈。
第四十九章 销售网点,一炮打响
赵海镇出生在一个书香气很足的大商贾之家,他不仅会读书作诗写文章,由于自小即受影响,也深谙经商之道。从父亲手中继承部分家业后,因他善于经营,家业迅速发展。同时,他的思想也较纯粹的读书人更加开放而活跃,与洋人之间也颇有往来。
当然,阿发看中的是他的产业,两家酱园,十几家分店,几十个代销点,这是什么,这是现成的销售网络啊!
换句话说,现在投资对阿发来说不算什么,他需要的是捷径,哪怕少赚一些也有合作的必要。
细细品着加料的汤,赵海镇不置可否,又尝尝没加作料的,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对,含笑望着不动声色的阿发。
“对于你能在很简陋的条件下搞出这个,这个味精,赵某是非常佩服的。”赵海镇继续说道:“你在伦敦读过书,但好象只读了两年,就因为经济原因而退学了,是吧?”
“是这样的。”阿发很痛快地承认道:“确实是付不起学费了,我就只能退学,为生活而奔波。”
嗯,嗯,赵海镇点着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只有二十二岁,只在大学读了两年,就能搞发明创造,难道洋人的教育就这么厉害嘛?”
阿发吟了一下,解释道:“教育体制不同,教育方法各异,倒也说不上谁厉害,但若论实用性,自然值得称道。”
“我也有这种感觉。”赵海镇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说道:“埋首于经史子集之中,到了这般年纪,才渐渐醒悟过来。当今救国之道,非实业不可。”
原来你是洋务派,推崇的是实业救国。阿发挠了挠头,不论是教育救国还是实业救国,或者是科学救国等等,出发点都是好的,但又都不全面,这是一个综合的问题。但不管怎么样,这各项救国理论如果推行开来,对国家也是有好处的,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赵海镇虽然是一个传统的儒式知识分子,但同当时许多有识之士一样,在内忧外患之中苦苦思索探求着强国富民之路。在阅读了不少西方书籍之后,他对“实业救国”的理论十分赞赏,并想身体力行地去实践。
但他苦于不懂现代科学技术,直到阿发通过王卓然的七拐八拐的关系找到他,和他商谈起办厂的事情,他立刻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认为这是他半后辈子的心愿得以实现的一个契机。
另外,赵海镇还有一个心思,那就是他的子女教育问题。他是有送他们去留学的想法,但又担心不适应国外的生活,而阿发似乎可以作为老师,让他们提高外语水平的同时,学习到如何与洋人打交道。
在赵海镇看来,阿发这个假洋鬼子能在简陋条件下进行科学研究,很可贵,而且据观察,还算比较“忠厚老实”,与那些一门心思赚钱的人有所不同。
“镇公想搞实业,不如慢慢将味精厂做大。”阿发缓缓说道:“一方面继续收购面筋做原料,一方面购进小麦,除生产味精外,还可以生产淀粉、糊精、酱色、葡萄糖等产品,这样产业链条才算完整,才有现代化企业的样子,也正好借此培养一些新型的管理人才。”
赵海镇捋着胡子,赞赏地望着阿发,说道:“你的设想很周全,年轻人很有理想啊!和你相比,我那些不成器的儿女,唉,令人头痛。”
阿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堆绔纨少爷、娇惯小姐的形象,只是不知赵氏子孙是如何一副不成器的样子。尽管将赵海镇的儿女想得如此不堪,但他嘴里还是客气地说道:“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乃是人之常情,镇公家是书香门第,不成器之说想必是对公子、小姐们太苛求了。”
赵镇海苦恼地摇头,转而盯着阿发,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个东西应该是比较好卖的,可为什么你要找我合作,而不是生产出来进行代销呢?”
“我看中了镇公的人脉,这也只是长期合作的开始。”阿发坦言相告,并没有什么隐瞒,“您也知道,我有一个犹太人的合作伙伴,虽然他对实业兴趣不大,但在投资和理财方面确实很厉害。而我缺少的恰恰是国内贵人的相助,商业嘛,建立起信用和销售网络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与您合作,正好弥补了我的不足之处。”
“很坦诚,这一点我欣赏。”赵海镇思索了一下,笑着说道:“接下来,我们细谈一下合作事宜吧!”
…………
春节刚过,味素终于投放市场,并且获得了初步成功。
味素厂是在唐家湾福源里开设起来,是三开间石库门的房子,雇了十几个工人,用油灶、离心机等简单机械进行半手工、半机械式的生产,月产量约三百公斤左右。虽然这并不完全符合阿发的设想,但考虑到合伙人的担忧,也只能先将就着干起来,等以后再扩大生产了。
诺依曼是贪婪的,同时他也表现出了犹太人在商业上的过人算计。总投资被分成了十一份,每人占三份,而阿发的发明研究费加技术独占两份。不得不承认,诺依曼费如此分配,有着深层的考虑和精明的打算。
经过几次商议,味素改名为味精,即味之精灵,味之精华的意思。商标为天厨,取自唐诗“朱骑传红烛,天厨赐近臣”之佳句。这都是饱读诗书的赵海镇所起,而起富有中国色彩的名字,阿发是大力支持,诺依曼也就听之任之了。
第一批味精生产出来后,立即送至赵家各酱园店试销。为了打响头一炮,三个人商议了很多广告宣传的手段,可谓是准备充分。
赵家各酱园里同时都贴出“天厨味精,鲜美绝伦”、“质地净素、疱厨必备”的招贴广告,又雇了些推销员,推着载有味精的小彩车,车上插满彩旗,四周是醒目的标语,在上海滩走街串巷,巡回宣传销售。
第五十章 建厂立基,丑恶近在身边
推销员都随车带着锣鼓,走一会儿,便敲锣打鼓,高声呼喊:“天厨味精,疱厨必备,价廉物美,欢迎试用。”免费送出的味精只是极小的一包,但这种宣传策略却非常成功。而且味精的价格真的不贵,这与三个人的谋划很有关系。
此时上海的纺织业已经开始兴起,纺织厂织布浆纱,要用从面粉中提取的淀粉,提取完毕,就剩下了基本无用的面筋。味精厂便把纺织厂的面筋都收购过来做原料,这样就大大降低了成本。如果要用鱼类或大豆为原料,那么味精的价格便不会如此低廉了。
在精心的宣传推销下,也加上味精确实物美价廉,味精上市后很快便受到了顾客的欢迎,这让诺依曼和赵海镇都松了口气。
而味精之所以畅销,当然也不是全靠广告做得好。中国贫穷,普通百姓生活更是艰难,吃不上山珍海味,而味精却能使他们少油缺盐的菜碟鲜美起来。因此,只要条件允许,老百姓还是愿意花几角钱买一小瓶味精。
王卓然成为技术经理,专管生产,干得很卖力气。而阿发支起摊子,便不太管了。经营和销售方面自有诺依曼和赵海镇,他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当然,更重要的工作还是有的,卢家湾的地基终于买下来了,地价为每亩二百八十元。就当时而言,这个价格不算高,可也不算低。当然,谁也没有前后眼,谁又知道到了一九零五年,历史上的震旦大学迁址卢家湾时,地价便会达到四百元呢?
有了地,便要动工建设,服装厂是最先开工的。理由呢,很简单。首先,这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在劳动力价格低的中国社会更容易得到发展;其次,缝缝补补的活计,最适合女人干;最后,阿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差不多能保证服装厂的赢利。
工地上已经忙碌起来,阿发通过唐纳德和琳娜聘请了一个美国工程师进行设计施工,并把自己的规划想法贯穿进去。
“这是厂房,这是办公楼,那这里盖两排楼房干什么用?”赵海镇前来参观,心里却还有别的想法,也就是阿发跟他说过的产业链,开办工厂也是他想要进行步骤。
“宿舍,给工人住啊!”阿发理所当然地说道。
“收租金啊?”赵海镇理解错了阿发的意思,摇头道:“能付得起的工人恐怕不多,这个地方,要招外人来住,也不容易。”
“不收租金,白住。”阿发摇了摇头,很随意地说道:“在我这个厂做工,就有这样的福利。以后每个我办的工厂,都是这样。”
赵海镇不可思议地打量阿发,阿发冲他呲牙一笑,转头又和美国工程师说道:“罗登,你确定吗?钢筋混凝土不行?”
美国工程师叫罗登,很年轻,才二十七岁,对阿发的询问似乎也不太确定,犹豫着说道:“法国人f.克瓦涅倒是出版了一本应用钢筋混凝土的专著,但就整个技术而言,还处于试验阶段。所以,我觉得还是采用目前已经成熟的技术比较可靠。”
阿发点了点头,他知道钢筋混凝土能够盖高层建筑,但却不懂具体的操作规范,既然没把握,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吧!至于赵海镇所说的楼房,他还真不认为区区四层就算很高了。
“对了,我托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阿发又想起件事来,看着罗登。
“啊?啊!”罗登从忙碌的工人那里收回目光,愣怔了一下,赶忙回答道:“都办好了,明天就去取货。”
“很好。”阿发笑了,拍拍罗登的肩膀,说道:“有时间我带你去打猎,你不是说枪法了得吗?咱俩比试一下好了。”
“这当然没问题。”罗登笑了笑,迟疑着问道:“可那不是猎枪,最少不是适合打猎的枪。”
“能打猎的枪就是猎枪。”阿发一字一顿地用汉语说道:“等你学明白汉语了,就会明白我的意思。要想学好,就要做一个听话的学生。明白?”
罗登眨着眼睛,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但肯定是听懂了一点,因为他点头了,生硬且怪腔调的说道:“我真的想好好学习,写,读,还有说。”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阿发又改成了英语,并鼓励地点头,“要多留心,多接触,还要刻苦。”
“是,我一定刻苦。”罗登郑重地做着保证。
赵海镇觉得很有趣,洋鬼子竟然是假洋鬼子的学生,可很快他又被别的问题缠住了,不禁皱眉思索。等到和阿发坐着马车一起离开工地后,赵海镇在车里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让工人白住房子,这是善举,连我也是自愧不如。可这样不妥啊!”赵海镇看着阿发,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么说吧,我有祖产两三百亩地,对佃户也想着少收点,让他们能过得宽松些。可周围的地主很多,我就得谨慎从事,以免招来忌恨,甚至是报复。”
“镇公的意思我明白。”阿发抿了抿嘴角,想了想,说道:“我见过那些连厕所也不如的窝棚,我还见过在缫丝小厂工作过的女童工,我觉得不能装作没看见,或者找借口使自己心安理得。当然,我不能帮助所有人,没那个能力嘛!但能力所及的话,我并不认为做些好事没有意义。至于忌恨,甚至是报复。嘿嘿。”
说到缫丝小厂的女童工,那真是悲惨的存在。她们或是被卖,或是被拐,在工厂里被迫从滚烫的开水锅里抽茧丝(水蒸汽可以防止蚕丝断裂)。过不了几年,她们的双手就被蒸汽烫坏,便会被老板赶走。
因为长年在充满蒸汽、空气不流通的地方劳动,或者被链条锁在一起以防逃跑,或是被迫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吃睡,她们的容貌全毁坏了。被老板赶走的唯一出路,便是去当乞丐。
而这样的弄堂小厂跟豪华的外滩相距最近的不过一英里,而这样的工厂主可以体面地出现在人前,可以奢侈地享受。
第五十一章 商团,试枪
阿发停了下来,说不上是冷笑还是不屑,但赵镇海却从他眼中看到闪过的一丝狠厉。
“阿发,听到你说的这话,我真该羞愧死。”赵海镇叹了口气,垂下眼睑沉默了片刻,猛地抬头,很坚决地说道:“没错,人言不足畏,如果做好事还怕这怕那,都随波逐流的话,世上还有什么好人?今天回去我就给佃户减租子,以后办厂也象你这样,尽量让工人过得好一些。”
“镇公言重了。”阿发谦虚了一下,沉吟着说道:“其实说到忌恨或报复,也不是没有防备之法。租界里的万国商团,似可借鉴。”
赵海镇目光一闪,若有所思地看了阿发一眼,沉思良久,才开口说道:“兹事体大,非是你我所能办到。”
“镇公太过谨慎了。”阿发淡淡一笑,说道:“工厂建起来,总要有保安护厂吧?就象镇公家里,还能没有保镖护院?又不是拉队伍扯旗造反,不过是平常锻炼身体,关键时刻自保而已。这又有什么兹事体大的?镇公既是不愿,那我自己来做好了。”
“啊?”赵海镇顿觉脸上发烧,十分尴尬,忙说道:“是我想差了。若按道理说,商人能够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借以保护自己的利益,当然是件好事。这个,我支持你,就先从你的护厂队开始,然后再逐渐扩大吧!”
阿发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谈论此事,但心中已有定计。
传统中国历来以商为四民之末,商人较之士、农、工三个阶层地位要低,少有商人自发组织,更无商人武装。
拥有武装,保护切身利益,这是一个目的,但阿发的深意却不只于此。当然,这件事情做起来不容易,官府和租界都不会允许武装力量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存在。除非有合适名义,并且得到官府或租界当局的认可。
…………….
两岸呈棕褐色的富饶肥沃的土地,正等待着下一轮的耕耘播种,视野所及,村庄稀稀落落地蜷缩着,看上去贫穷破陋。农民撑着锄头,在他们经过的时候,麻木地注视着。
此时,阿发等人正坐在汽轮拖动的船宅上沿着江行驶,名为打猎,其实却是阿发在试枪。
在上海,销售军火的洋行很多,主要有:地亚士洋行、麦登司洋行、新泰来洋行、拿能洋行、马德隆洋行、琼记洋行、太古洋行、泰来洋行、德生洋行、香港南利洋行、美国纽约“林明敦”制造厂等等。
但武器毕竟不同于其他商品,阿发不便也不想出头,便委托罗登或诺依曼以防身或打猎的名义从洋行购买枪枝弹药。
当然,这不是大批量的购买,在罗登和诺依曼看来,也多半是认为属于阿发的兴趣爱好,玩枪嘛,男人都喜欢。
“你们知道什么是鳗鲡吗?”诺依曼看着阿发和罗登,点着了一根雪茄,褐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淡淡的忧郁和伤感。
阿发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说道:“听名字就知道啦,一种鳗鱼喽!别老拿学过的那点自然史当本事。”
诺依曼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是一种小鳗鱼。在生命的某一段时间里,它们从自己出生的水域游开去,盲目地游啊游,游过几千英里,来到一个它们从未到过的地方。它们在那里繁殖后代,它们交配、生活、产卵,然后死去。”他停下来吸了一口雪茄,看着别人的脸,似乎在欣赏自己这一停顿的效果。
“它们就象我们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我们认为自己是自由的,来去自由。可瞧瞧我们自己,我们不过是人类的鳗鲡,象它们一样盲目地来来去去。”似乎为了加重语气,他又重复道:“人类的鳗鲡,如此而已。”
阿发撇了撇嘴,冲着罗登笑道:“喝了两杯伏特加,就当自己哲学家。压韵不,用汉语说起来很顺口是不是?”
“是诗歌吗?”罗登傻乎乎的点头,又看了看诺依曼,说道:“他说得好象也有道理。”
“那是他迷失了,一个迷途的——”阿发看着诺依曼摇了摇头,这形象怎么也和小羔羊扯不上关系呀!
“迷失的是你。”诺依曼翻了翻眼睛,指了指阿发手里的枪,说道:“知识和财富才是保障,而不是你手里的家伙。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好吧,如果我是个强盗,拿着你所说的这个家伙。”阿发笑着把枪口指向诺依曼,挑了挑眉毛,“现在请你用知识和财富来保障自己的生命吧!”
诺依曼眨巴眨巴眼睛,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了岸上。
现在阿发的面前有两枝步枪,一枝猎枪,三枝左轮。左轮手枪就不用说了,猎枪也只是装装门面,阿发在意的是这两枝步枪的性能。
德国造毛瑟98式步枪,德军制式武器,固定式双排弹仓供弹和旋转后拉式枪机,安全、简单、坚固、可靠,公认的军用手动步枪的登峰造极之作。
李-恩菲尔德弹匣式步枪,与同时代的其他固定弹仓的连发步枪相同。子弹装填速度很快,再加上比同时代的步枪多了一倍容量的弹匣,李氏步枪成为同时代设计中实际射速最快的步枪。
至于射击精度,阿发倾向于毛瑟,这是在他打出二十多发子弹后得出的结论。而他的枪法,也让诺依曼和罗登刮目相看。
“发,你确实是第一次玩枪吗?”诺依曼用抄网捞起水里的野鸭子,嘴里啧啧有声。
“也不是。”阿发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端着枪,向空中作着瞄准姿势。
罗登耸了耸肩膀,拿着那把打霰弹的猎枪,有些无聊地看着岸边的草丛,他已经没有吹嘘和显摆的资本了。
第五十二章 保障?名声,入学
“发,你真是个神秘而又有趣的家伙。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便有这种感觉。”诺依曼坐回椅中,喝着伏特加,眨着褐色的眼睛,缓缓说道:“嗯,你需要的杂志报纸很快便会到了,以后也会不断寄来。嗯,这样很好,学习,不断地学习。”
“到时候还需要你的帮助,德语、法语我不是太精通。”阿发放下了枪,走回到桌旁坐下,又招呼着罗登过来。
“也亏得这些俄国人,柠檬茶和伏特加,千把年就仅仅制造了这么两样玩意儿。”诺依曼举着酒杯,大声地宣称,自信没人敢否定他的话。
阿发已经习惯了诺依曼冲动的、孩童般的自我表白,经常性地谈论对友谊的渴求,他的殷勤好客以及欢乐愉快。但在接人待物方面,却不可避免地暴露出贪婪、吝啬的本性。
不过,在商业合作方面,诺依曼是很精明,但还是讲究诚信的。只此一点,阿发就可以忍受他的一些缺点,反正也不会是什么生死之交。
诺依曼滔滔不绝地谈论理想志向和轶事趣闻——他的买卖、敖德萨、俄国的大屠杀、犹太教的仪式……因为有个呆板生硬的好听众罗登,而他自信只有他才能如此畅谈。
“发,你的摊子铺得太大了。”诺依曼正谈得兴起,却以意想不到的力量紧紧抓住阿发的手臂,用责备的口吻说道:“资金链,你的资金链会断裂,光靠卖味精可不够你这么创业。有雄心是好事,但要慢慢来。”
阿发笑着点了点头,安慰地拍拍诺依曼的手臂,主要是被他抓得难受,“这你不用担心,我有资金来源,绝对不会半途而废的。”
“唐纳德?不,他不是那种有魄力的商人。”诺依曼挠了挠脸颊,猜测着,“赵海镇?也不太可能,他还要兴办实业呢!那是谁呢?”
“海外的华商。”阿发知道早晚得有个理由,来解释自己手中巨额资金的问题,他缓缓说道:“与你们犹太人比较相似,他们远离家国,在外创业致富。但在异国他乡,他们没有政治权利,拥有的财富又常被当地土人和殖民者所觊觎,屠杀、掠夺,这在历史上已发生过很多回。所以,他们希望财富能分散开来,不致于一场动乱之后便成了穷光蛋。”
“比较相似,是的,没错。”诺依曼眼中闪着忧伤的光,停顿了半晌,又有些迷茫地望着阿发,“财富不是保障,那什么是呢?发,你知道吗?”
阿发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也说不太好。但一个人,一个团体,乃至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总要有抵御外侮,自己保全的能力吧?”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的枪,“看,我有这家伙,胆气就壮,说话就横,谁要来抢我的,我就崩了他个狗*娘养的。”
“狗*娘养的。”罗登一字一顿地重复着,然后怪腔怪调地认真分析,“狗的娘,就是妈妈的意思,也就是母狗,对吧?母狗生的,还是狗,对吧?那为什么不直接叫狗,非要叫狗*娘养的?中国话,真奇怪。”
阿发很无语,好半晌才无奈地拍拍罗登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爱动脑是个好习惯,可中国话呢,不能咬文嚼字。很多话呢,也不能光从字面上分析理解。你的,明白?”
“不明白。”罗登很干脆地摇头。
…………….
虽然上海的冬天并不象真正的冬天,但它还是能让人们感到觉到它在渐渐消隐,千呼万唤的春天已经悄然而来。
而名声,却突然而至,这让阿发既意外,又欣喜。意外的是获得声名的原因,欣喜的则是社会地位和名望的上升,使他能够更方便地行事。
“兹为鼓励有利于公益之一切发明,欣喜恩准申请人之请求:故当晓谕:本署具有特许权、某些知识与仅仅的意向,代表我国、我国之继承者与后继者,根据本文件授予该专利权获得者本人、其代理人或领有许可证者而非其他人,今排遣在本文件规定年限内,悉可按他或他们之方式在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曼岛范围内制造、利用、应用与出售上述发明……”
英国佬颁发的专利证书冗长繁缛,涉及了专利终止、无效的各种复杂情况,反正阿发是没有读完,只知道专利被承认就可以了。
而对此比阿发更兴奋,更视其为将味精生产扩大,并销住全国,甚至全世界的是赵海镇。他通过报纸大肆炒作,发明制造出世界第一颗味精,获得国际专利的中国第一人,只这两个第一,便确实具有轰动性的历史意义。
专利权是授予王卓然和陈发(阿发的化名)的,他俩的名字也就通过报纸宣传为人所知晓。在清末的社会环境下,连黄金荣升任法租界巡捕房探长都被视为大长国人志气,民众热烈欢迎,何况这是在洋人所擅长的奇技淫巧方面取得突出成就。
民众的热议,上层社会人物的关注,这些对于阿发建立人脉、增大势力都是极有好处的。而天厨味精厂也更名为天厨有限公司,招资募股后,资本扩大为十万元,生产规模也大大提升。
而赵海镇也开始了自己在实业上的扩张,也在卢家湾买地三十余亩,开始兴办面粉厂,既为味精厂提供面筋原料,又要形成阿发所说的淀粉、糊精、酱色、葡萄糖等产业链条。
………….
马车停了下来,阿发打开车门,笑着招手,小喜局促又不安地走了出来,抬头望着学校大门,踌躇着不肯迈步。
阿发搂着小喜的肩膀,慢慢前行,宽慰道:“年纪虽然大了些,可你学得快呀,又能照顾自己,还有别人。嗯,你看那个小不点——”阿发随手一指,说道:“人家那么小都不怕,你是大姐姐呀,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小不点是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长得很可爱,听见了阿发的话,嘟着嘴很不高兴的样子看着他。
领着小不点的中年人却宽厚地笑着,冲阿发礼貌地点了点头,摸摸小不点的脑袋,和蔼地说道:“美琳,去吧,学校里有姐姐照顾,你不是吵着要上学吗?”
第五十三章 查理宋,神圣价值
“嗯!”小不点用力点了点头,冲着阿发翻了翻眼睛,脆声道:“我一点也不害怕,也能照顾自己。”说着,她迈开小腿向学校大门走去,又回头招手,“再见,爹地。”
“你也进去吧!”阿发拍拍小喜的肩膀,鼓励道:“校长老师都见过了,没什么可怕的。可别让哥失望哦,哥对你可是充满信心的。”
“哥,那,那我去了。”小喜苦着脸,三步一回头,身影消失在学校大门后面。
阿发呼地吐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是陈先生吗?”送小不点上学的中年人并没有离开,而是走上来询问。
“你认得我?”阿发略有些惊讶。
“报纸上有你的照片,但却不是很清楚。”中年人在近处仔细打量了一下阿发,笑道:“陈先生还真是新派,辫子剪了,这身衣服也相当新颖。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宋,名耀如,别人又叫我查理宋。”说着,他向阿发伸出了手。
“你好,查理。”阿发笑着和宋耀如握了握手,说道:“印圣经的查理吗?”
“呵呵,没错,就是我。”宋耀如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一个印书的传教牧师而已,不能跟陈先生这样的大发明家相比啊!陈先生大长了中国人的志气,证明中国人的聪明才智不下于洋人,宋某实在是很钦佩,很仰慕的。”
“过奖了。”阿发笑了笑,说道:“不过是当不得大用的小东西。宋先生的华美印书馆,还有面粉厂,在上海滩也是赫赫有名的。”
宋耀如知道阿发说得有些夸张,便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又问道:“不知道陈先生信奉的是基督教,还是天主教,抑或是其他的宗教信仰?”
“我已经不信教了。”阿发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神情,平和地说道:“其实我觉得叫你查理牧师更合适,对吧?”
“陈先生真是敏锐,只几句话便能判断出来。”宋耀如有些惊讶于阿发的透彻人心,但显然更加来了兴趣,“我认为在中国传教,应以华人为主,也应更贴近中国的传统习惯,从而改变人们心目中认为洋教是为洋人服务的观念。如果陈先生有意,可以抽空来南京路一百九十四号看看,那里是上海基督教青年会会所。”停顿了一下,宋耀如又补充道:“嗯,都是些年龄相仿、志同道合的爱国青年,并不只是谈论宗教的事情。”
“好的,有时间我会去的。”阿发的回答很干脆,但他却没有这个打算。
“那好,我就不耽误陈先生的时间了。”宋耀如礼貌地点了点头,告辞而走。
虽然小有名气,但显然还不是上海滩闻人那个档次。所以,阿发对此次偶遇也没太放在心上。
小喜和小志都送去了寄宿学校,家里立时清静下来。阿发连着两天没去公司,而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忙碌着。
这是一台从洋行买来的小机床,功能多样,但却都很简单,不能做精细的加工,还是纯手动。但改造枪枝,还是能够勉强胜任。
毛瑟98式步枪被锯成了三段,后面的纯木托加上前面两段枪管,下面的木托进行了切削,并钻了孔,加了螺栓,能够将两段枪管再度组合并拧紧。虽然这可能会影响到射击的精度,但阿发认为是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这样改制之后便易于携带,一只带夹层的手提箱便可以放进去,很有隐秘性。
除了改造这把步枪,阿发还做了两个更加精细复杂的手枪消音器,**的准星被磨掉,套上螺丝扣,能让消音器拧上拧下。既方便,消音效果也更好。
做生意、开工厂赚钱是正道,但资金来源却不是靠正道能够解决的。当然,如果满足于现状,阿发可以过得很惬意,衣食无忧,甚至可以算是上等生活。
但现在是怎样一个社会,不是公民社会,而是一个江湖社会。各种丑恶、黑暗的社会现象无处不在,流氓地痞、恶官野吏、亡命之徒、骗子人蛇这样的社会渣滓大行其道。靠着丑陋和罪恶的勾当,人渣招摇过世、衣着光鲜;而弱者卖儿卖女、卖身卖命,在各种恶势力混杂的漩涡中挣扎求生。
耳闻目睹啊,阿发不习惯,看不惯。或许是因为他不象很多人那样,从小便耳濡目染,早已适应或屈从于这样的社会环境,见怪不怪,从而麻木不仁。所以,他无法在心中设置屏蔽,将不想看、不忍看的都过滤掉,然后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小资生活。灯红酒绿,乐曲悠扬,纸醉金迷,少爷小姐,旗袍西装,无愁无忧,在夜上海的音乐中怡然自得。
天堂啊,只与地狱一线之隔,魔鬼和天使也没有区分界限。这样奇特的现象,在上海滩表现得最是淋漓尽致。没有黑,没有白,至少不是非黑即白,鸦x片贩子可以登堂入室,黑帮头子可以被称为大亨,拐卖妇女幼童的却是巡捕探目,狠毒残忍的娼鸨龟爪竟也大发横财、趾高气扬。
一个人可以不信神,但不可以不相信神圣。是否相信上帝、佛、真主或别的什么主宰宇宙的神秘力量,往往取决于个人所隶属的民族传统、文化背景和个人的特殊经历,甚至取决于个人的某种神秘体验,这是勉强不得的。
而一个没有这些宗教信仰的人,却仍然可能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是,倘若不相信人世间有任何神圣价值,百无禁忌,为所欲为,这样的人又与禽兽何异?
我想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又干了什么?或许在阿发心中,并没有这么多的哲学家或心理学家的问题。但他从离奇的经历中相信人世间有神圣的价值,他看到的、遇到的都不是偶然,如果对其视而不见,麻木不仁,那便是辜负了上天给他的这次重生,也不符合他认为这是救赎的思想。
第五十四章 摊牌
这世上应该有善恶的标准,而不是以名声、势力、财富来区分;应该让罪恶得到惩罚,而不是奖赏。阿发认为这是上天赋予他的责无旁贷的神圣任务,或者将是他一生的目标,也是一种他所熟悉的救赎的方式。
只要确定了目标,阿发的能力便是杠杆,他的愤怒是支点,动力则是身心的改变。以此,他可以撬动整个世界,去完成这个任务。不论在这过程中会造成什么样的破坏,或是毁掉多少人。
刀、枪,阿发现在都有了,但更具威力的却是他接下来要制造的炸弹。没错,就是炸弹,用**装药的大杀器。
在阿发加快工程进度的借口和执意的要求下,罗登从美国旗发洋行购买了炸药、**、导火索,在工地上进行了爆破作业,炸碎了几块巨石,炸开了要建地下室的大坑。也就是这样的便利条件,阿发从中偷偷搞出了将一公斤多**和其他爆破器材。
别小看这些**,要知道高爆炮弹的装药大约是一公斤,可以把一个二楼的小房子化为碎瓦砾;而一个手榴弹的装药才是五十克左右,阿发几乎能制造二十多颗手榴弹呢!
当然,阿发不是真的要造手榴弹,而是制造一颗大的定时炸弹,以及几颗拉发式的小炸弹。对受过专业培训的阿发来说,无线遥控的太过高端,肯定造不出来,但象这样比较简单的,他还是相当地把握。
而现在,惊天地、泣鬼神的“爆裂弹”还未在中国大地炸响,政治暗杀更没有成为清末民初的一大景观。所以,阿发此举算是开了先河,也注定会成为极具轰动效应的行动。
这次行动是蓄谋已久的,也是最后的一次震慑。因为,阿发要与金三爷摊牌了。
…………
这是一个天气还算不错的上午,但金三爷的心情却绝不是那么轻松惬意。
大厅里回响着陶器的哗啦声,大声说话的喧闹声,跑堂在茶桌间疾走如飞,茶客的吆喝不绝。嘈杂而刺耳的声音,以及脏乱的环境,让金三爷皱起了眉。但他没吭声,迈步走向通往雅室的楼梯。
进了雅室,环境好了很多,金三爷坐下来,稍微觉得舒服了些。跑堂的上了茶,金三爷立刻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出去。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嘈杂,金三爷立刻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小心地观察茶杯、茶壶,用鼻子嗅了又嗅,却一口水也不喝。
这些日子看似平静,可金三爷却不能平静。抢了潮州帮的鸦x片,这是财富,也是烫手的山芋,他想尽快脱手,可又担心被潮州帮探悉,更害怕七煞。
不得不说,阿发的隐秘行事和酷烈杀戮确实起到了效果。而这让金三爷感觉很不好,就仿佛有人始终在盯着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在他睡觉时,也时时觉得黑暗中有双阴冷的眼睛。郭海珊、沈杏山的死,更让金三爷有防不胜防的惊惧,甚至大部分在外的宴饮都被他推掉了。
望着窗外,金三爷猜测着此次七煞约他的目的。而不远处便是靠贩卖鸦x片起家的大商号郑洽记,论规模,是潮州帮十大土商的前几名。商号前人来人往,都做着与烟土有关的买卖。
在上海,鸦x片烟馆非常多,其中在法租界里最盛,每条里弄差不多都有售吸所(俗称“燕子窝”),也就有着大大小小无数的老板。
九点,阿发迈步走进了茶馆,径直上楼,进了雅间,反手关上了门。
“先生是——”金三爷起身而立,眨着眼睛,既惊疑且畏惧。
“金三爷是吧?”阿发轻轻点了点头,将手指从皮手套中一一拉开,坦然自若地坐在茶桌对面,淡淡一笑,说道:“请坐。”
金三爷有些忐忑,依言坐下,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自我介绍一下,陈发,天厨味精公司的股东。”阿发自己倒了杯茶,在鼻子下闻了闻,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今天的身份呢,就是代表,代表龙堂跟金三爷好好商谈。”
“龙堂?”金三爷有些迷惑,试探着问道:“那跟七——这个什么关系?”
“七煞就是龙堂的人。”阿发毫不避讳,说道:“金三爷肯定不知道这个龙堂,等一会儿我再给你详细说。”
“啊,啊。”金三爷似懂非懂,胡乱点着头,又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要等一会儿呢?华发,陈先生是吧?您也是龙堂的?”
“为什么要等一会儿,我也不太清楚。”阿发掏出怀表看了看,苦笑道:“嗯,我也算是龙堂的,两天前刚加入。这个,是荣幸吧!”
金三爷皱了皱眉,稍有些不悦,但却没表露出来。
“张家浜码头的雷鸿见昨天死了。”阿发把身子向后一靠,以更舒服的姿势坐在椅中,说道:“他和几个手下被炸弹炸死的。龙堂的这七位爷是越来越狠,玩儿的也是越来越大了。”
金三爷张了张嘴想说话,阿发却伸手制止了他,冷冷地说道:“七煞让我问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吗?”
“这个——”金三爷直觉得一股寒意从心中窜起,忙说道:“请先生转告七位爷,我金三可是老老实实,一直听话,不敢有丝毫冒犯啊!”
“金三爷是红帮的吧?”阿发并不需要金三爷回答,接着说道:“红帮的宗旨你还记得吗?七煞让我问你,红帮中可有包娼、包毒、欺压良善、杀人越货的帮规?”
“这——自然是没有。”金三爷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有些无力地辩解道:“红帮一直被官府打压,想赚钱维持,实在是难。所以,所以……”
“那以后就不用愁赚钱的事情了。”阿发不客气地打断了金三爷,“可能比歪门邪道赚得少一点,但也不用养太多的恶人。没错,你手下有多少该死的混蛋,刁五算一个,其他的呢?哼,若是细数的话,金三爷有几百个徒子徒孙吧,他们保得住你的命吗?龙堂系出洪门,看在几百年前是一家的份儿上,七煞才对金三爷手下留情的。”
第五十五章 摊牌(二)
金三爷连连点头,然后试探着问道:“那七位爷是打算着在上海滩立起龙堂的旗号,还是先清理门户,再继承洪门?”
“红帮已经蜕化变质了。”阿发低沉地说道:“尽忠报国先不说,为人正道、讲仁讲义都做不到,实在令人痛恨。龙堂要重振洪门声威,重订洪门新章……”
轰然一声巨响,打断了阿发的陈述,两人移目向外望去。
郑洽记商行的后院腾起了浓重的烟尘,人声嘈杂,已经乱成一团。从茶馆的楼上望去,可以看见几间房屋已经崩塌,残垣断壁冒着缕缕青烟。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形,死伤却是免不了的。
“这个炸弹够威力。”阿发收回目光,端起茶碗慢慢地喝着,说道:“这便是要咱们等一会儿的原因吧?让咱们看看,够震撼吧!”
金三爷大瞪着眼睛,好半晌才转过头,很不安地在椅子里挪动着身体。
“龙堂的总部在海外。”阿发放下茶碗,用手指叩击着桌子,缓缓说道:“在各个地方多有分堂,新加坡的义兴、槟榔屿的义福、爪哇岛的三万兴、菲律宾的洪门五房等等。龙堂不仅人多势众,而且忠义勇敢,为维护当地华人利益,与殖民者英国佬、法国佬、美国佬、荷兰佬进行过血拼。据七煞说,他们和洋鬼子血拼用刀、斧,更用快枪、炸弹,他们也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之前我还不太信,现在嘛,倒是不敢不信了。金三爷,你呢?”
“我信,我当然信,老早就信了。”金三爷苦笑连连,“早就看出七位爷不是普通人物,那手段,那杀气……”
“既然如此,那金三爷对龙堂,对七煞是个什么章程呢?”阿发似笑非笑地盯着金三爷,“别藏着掖着,我得如实转达啊!”
“我,我没啥说的,加入龙堂,听七位爷的吩咐。”金三爷很痛快地表明态度,又陪着笑脸说道:“凭七位爷的手段,这龙堂哪有不兴旺发达的道理?还请先生多多美言,就说我金三一入龙堂,便是赴汤蹈火,也绝不含糊。”
阿发轻轻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以义气团结互助,以侠义除恶惩奸,以忠诚救国救民,这是龙堂的三大信条,金三爷谨记。接下来,咱们再细说那七位爷交代的事情吧!”
………………
帮会本是在明末清初民族斗争尖锐之时应运而生的,但在发展到现在,起初堂堂正正的宗旨已经是门面,帮会也逐渐蜕化变质。各地组织多数为帮会头目所利用,勾结殖民者、贪官污吏和流氓势力,包赌、包娼、包鸦x片,哄吓诈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成为严重危害社会的一种恶势力。
社会江湖,江湖社会,武者谓之江湖,文者谓之社会,江湖即社会。阿发不知道这个定义是否准确,但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弱肉强食和你死我活的斗争却不是假的。
如果社会是文明的,人都是讲道理的,阿发自然也愿意继续自己自由生活的梦想;但如果没有正常的社会规则,只是一个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江湖社会,他也不惮于快意恩仇,以暴制暴,以黑吃黑。
到现在为止,阿发经历了从茫然、懵懂,到了然、醒悟,再使模糊的计划变得完善可行,并且一步一步使其变为现实。
明的掩护身份已经有了,暗的名声也打响了,虽然“大盗不操戈”暂时还实现不了,但慑服金三爷,却使阿发的能量骤然高涨。
耳目,帮手,就这轰然的大爆炸之后都有了。如果说以前阿发还与金三爷是秘密联络的话,现在则以七煞代理人的身份,以同是龙堂成员的关系开始携手共事了。
“潮州帮十大土商,虽然基本垄断了烟土货源,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武力保障,他们托庇于英租界巡捕房的探目沈杏山、郭海珊等人。”金三爷在详细介绍着这一条罪恶的黑金链条,“当然,沈、郭二人已经被干掉了,潮州帮也遭到沉重打击,可要彻底断绝烟土买断,恐怕还是太难。法租界那边,也是有一条线,有人在罩着。”
“法租界嘛。”阿发冷冷一笑,说道:“暂且不要管他,七爷的意思是先把英租界的处理清净。你不是说赚钱不易吗,从土商和包庇土商的这些家伙身上,应该能捞到不少吧?不义之财,取之无损名声,又可以为本堂积累资金,两全其美呀!”
金三爷犹豫了一下,随即眼中射出了凶光,咬牙道:“就这么干了,先绑谁?”
“你定名单,打探消息,再小小的帮一下忙。”阿发轻轻一推茶碗,说道:“出手有那七位爷,人家瞧不上咱们这两下子,咱们也就打打下手。”
“是,是,咱们跟那七位爷的手段比,当然是不行,肯定是不行。”金三爷苦笑着叹了口气,说道:“兄弟,七位爷让你在外撑门面,那是多大的信任和赏识。当然,这也是兄弟你的本事。以后,这个,还请多多关照啊!”
“金三爷是个爽快人,和我投脾气。”阿发取出一枚龙纹胸章,给金三爷别在胸前,又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笑道:“这以后啊,就是同堂的兄弟了,大家互相照应。”停顿了一下,他又贴近金三爷的耳朵,严肃地告诫道:“龙堂的势力太大,咱们可别有歪心思。你想想,就算是这七位爷都折在上海滩了,海外的总部也会再派人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那是,那是。”金三爷连连点头,没口子地表示着忠诚,“红帮有帮规,龙堂也有堂法,咱在江湖上混的,这个能不知道?既入了龙堂,那便没有犯事反叛、起二心的道理。”
阿发咧嘴一笑,伸手跟金三爷握了握,转身推门而出,扬长而去。
……………
第五十六章 无情杀戮
针对潮州帮土商的打击行动骤然升级,隔天便有报社收到匿名信件,落款是七杀,声称对此次袭击事件负责。
理由很简单,鸦x片祸国殃民,此举志在为民除害,惩奸杀恶。在信中,七杀以极其严厉且冷酷的言词发出警告,针对土商的行动永不会终止,土商除了收手关门,捐钱赎罪外,别无他路可选。如果执迷不悟,就让他们用污血和狗命来弥补所犯下的罪恶。
从历史上看,上海滩的潮州土行的发展经历了两个全盛时代,一是在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当时沙逊和哈同是潮商的主要竞争对手。潮州土商依靠会馆的力量向沙、哈施加巨大压力,迫使其退出一些地区。到了现在,正是潮州土行的第二个全盛时代,其中郑、陈、郭三姓都有一批百万元户,财富多得惊人。
尽管潮州帮土商要托庇或借助于上海滩本地地头蛇,才能使土行生意兴旺,但因为所具有的巨额财富,能量还是不容小觑。只不过,他们的对手在暗处,且是绝对专业级的存在,杀伐果断,出手无情,令人防不胜防。
前番遭到打击,潮州土商还以为是竞争对手,或者是新兴的抢土团伙在与他们作对。发动会馆力量,与黑白两道沟通打探,重金招募保镖,潮州帮也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以维护自己的利益,并追查真凶。
但结果却是徒劳的,七杀如同能钻天入地一般,一下子销声匿迹,仿佛从没存在过一般;一下子又突然冒出,纵火杀人,一击即走,如幽灵般诡秘。现在,七杀已经张明旗帜,便是要打垮他们,屠戮他们,手段也越来越酷烈。
没等潮州土商对七煞的警告作出反应,勒索信已经分别送到了几家大土行的老板手中。送信人皆是街头小瘪三或流浪乞丐,被人用金钱收买,虽有被当场抓获者,却对幕后指使者没有影响。
即刻停止烟土买卖,库存皆销毁。另外,多少万赎罪,多少万买命,三天后将钱送至某某处,否则全家杀个鸡犬不留。勒索信上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的内容。嚣张到了极点,简直视潮州土商如无物。
害怕是害怕,但要让潮州土商乖乖照做,显然是不可能的。烟土买卖是金砖之路,金钱让人失去理智,失去廉耻,失去良知,甚至不畏死亡。当然,不畏死亡是值得商榷的,只不过还没到那个地步,就总存着侥幸心理。
就这么被勒索,倒不如花大价钱请保镖,买枪枝;停止烟土买卖,并销毁库存,更是无法接受。十大潮州土行老板紧急商议之后,决定采取相应的措施,绝不低头。
……………
夜晚的宅院,显得十分冷清,阿发小心翼翼的隐在街角,冷风吹着他的脸,这让他能更冷静的思考。
潮州帮土商不会轻易妥协,这是可以预见的。所以,发出勒索信的当天晚上,他便要展开行动,以一场血腥的杀戮彻底打消土行老板们的幻想和侥幸。
因为要在三天后交钱,土行老板们已经商量好那天要借机除掉敢来收钱的家伙。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时间,却正是土行老板们麻痹大意的时候,他们根本想不到阿发并没有严格按照江湖规矩办事,更不会想到勒索信还有着这样的一个阴谋。
轰,一个燃烧瓶突然砸在了大门上,腾起了耀眼的火焰,宅院内立时嘈杂起来,脚步杂沓,保镖、护院、仆佣纷纷加入到救火和找寻破坏者的行列中。
而在后院,阿发趁机轻巧地翻过院墙,躲在一片高高的树丛后朝甬路的两头望望,然后弓着背,象一名在敌占区的士兵一样迅速跑过甬路,跳过一个排水沟,隐藏在院落和房屋之中。
身体如脱胎换骨一般,阿发早已发现了这个惊喜,力量和敏捷已经达到了自己前世的巅峰,这让他信心十足。枪、刀在手,这个宅院里的保镖和护院似乎都算不了什么,因为他和他们是两个层级的存在。专业和业余,有时候就是天差地别的距离。
而杀人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说起来,人的身体真的十分脆弱,对于阿发这样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来说,只要轻轻一下,便足以致人于死地。在杀手的武器之下,生命根本没有伟大和渺小之分,一颗子弹命中了太阳穴,不论这个人是高贵还是卑微,结果也完全一样。
窗外的风,不时发出些凄惨呜咽。书房内,陈远志坐在桌前,翻看着一本本的账簿,外面的人声让他始终有些心神不宁。而在角落里坐着的一个中年人,却稳如泰山,只是偶尔眼皮一抬,眼神中带着几分残忍凶悍。
这便是陈远志的贴身保镖何泰,也是保镖们的头儿,在潮汕沿海当过海盗,功夫很是了得,更是心狠手辣。
房门被轻轻敲响,何泰走到近前,把门打开。一个保镖以奇怪的姿态出现在门口,他的头歪向一边,口对准了他的肩头,额上的青筋绽得老高,口角有涎沫流出来,眼睁得老大,手在胡乱比划着,口唇在抖动着,但是除了“哦哦”的声音之外,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小心。”何泰突然发出了警告,因为他看出来了,那是被人用重手法将颈骨弄错了臼才会出现的痛苦样子,一瞬间,他快退一步,右手伸向腰间……
保镖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冲,撞向何泰,就象后面被一个撞钟的大木杵狠狠来了一下,去势甚急。同时,阿发从他的身后扑了出来。
何泰身子一侧,避开保镖首领的撞击,腿飞快扬起,向阿发踢去,出招的同时,他的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手枪。
阿发并没有躲闪,因为不能给敌人抽身拔枪的机会,他左臂一挡,借势身子一转,几乎是滚进了何泰的怀里,近在咫尺的扣击,子弹击中何泰的胸口,何泰扑通倒地,鲜血喷溅而出。什么狗屁海盗,什么狗屁的功夫了得,架不住一颗子弹。
第五十七章 辣手摧磨
“你——”陈光远惊骇莫名,大瞪着眼睛,然后他就看到戴着头套,只露出一双冷森眼睛的阿发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自己,象打靶似的,瞄准、击发,子弹在陈光远的额头开了第三只眼。
急促的脚步声隐约响了起来,阿发向倒在地上的保镖补了一枪,然后迅速熄灭灯火,隐身于黑暗中,他眯起了眼睛,适应着光线的变化。
一个保镖跑到门口,便开始谨慎起来,一步一步地向屋里移动。他偏着脑袋,贴着墙壁,踩着地毯,几乎没有声音。
砰,保镖开了一枪,然后快速移动了位置。子弹斜着射入天花板,在封闭的狭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空气中的火药味呛得人想流眼泪,子弹明亮的轨迹消失后,在他的眼前留下了一串光斑。
呼,一股劲风从身侧刮来,保镖快速转身,右手把枪摆向目标,伺机开火。但右肘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近在咫尺的闷响就在耳旁,保镖象根木头般栽倒在地。
太不专业了。在黑暗的环境中乱开枪,虽然能照出光亮,但更能暴露自己。阿发鄙视着,快步出了书房,沿着门廊疾奔向前。
又是两个保镖闻声赶来,奔上楼梯,空荡荡的门廊里也没有人。他们俩互相对视了一眼,打了个手势,贴着墙壁向着书房走去。
阿发呈大字形悬在空中,后背几乎贴着天花板,全靠手脚支撑在墙壁上的力量保持不动,冷漠的看着两个保镖缓缓的向前搜索过来。他们不会想到头顶上有人,即便是白天,这里也是大多数人视线的盲点。
呼,阿发凌空落下,立足于两个保镖的身后,一枪爆头,同时身子前撞,贴紧了另一个保镖,也将其持枪的手荡在了外圈,带着消音器的枪口几乎顶在这个保镖的下巴上开火。
将手枪向怀里的左侧口袋里一插,阿发从右侧又抽出一把,快步疾走,下了楼梯,又迅速缩身躲在楼梯的栏杆下,冷静地倾听着。
陈博带着三个保镖急匆匆奔来,声东击西,他已经清楚了前门着火的原因,先派回了几个保镖,但还是不放心宅院内老爹的安全,又带着人赶了回来。两个保镖在前,先上了楼梯,陈博在中间,后面是第三个保镖。
呯,闷响的枪声中,阿发闪身从楼梯的阴影处跳出,不理会中弹倒地的保镖,向前一蹿,左手从后面揽住了陈博的腰,借着陈博身体的掩护,右手的枪口左摆右摆,连续射击,两个保镖的胸膛喷溅出血花,跌滚着摔下楼梯。
陈博左手抓住阿发的手臂用力外扳,奋力转身,右手把枪摆向后方,伺机开火。
阿发左手回缩,却借势向外一揽,抓住了陈博持枪的手腕,将枪口扳歪,右手抡起枪把,砸向陈博的鼻梁,同时抬膝猛撞,连守带攻,狠辣无比。
陈博伸手挡住了上面的进攻,底下这一膝却未躲开,下体被撞了个正着,他发出了一声惨叫,疼得弯腰曲背。又是沉重的一下膝顶,鼻梁骨发出清脆的响声,牙齿也被撞掉了两颗,鼻口喷血,陈博差点昏厥过去。
阿发左手用力一扭,使得陈博的胳膊转了个角度,然后右手狠狠一枪把击在他的肘关节处,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再次响起,陈博惨叫出声,他的右臂被生生折断,枪也掉在了地上。
陈博凄惨的倒在地上,他还没有死,可是比死也好不了多少。胳膊被打折,下体遭到重创,鼻梁骨也被打断,满脸污血,只能发出难听的呼哧声。
“留你一条狗命,想继续活着就把卖土的脏钱拿出来赎罪。”阿发从容地捡起了地上的三支手枪,然后突然贴近陈博的耳朵,低低的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见,“我们七杀背后是一个强大的组织,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一个人消失,也可以毫无痕迹的让一个人生不如死,也可以杀得人全家死绝。告诉潮州帮那九家土商,不想死,就乖乖地听话照做。”
陈博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手抽动了一下,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掠过他的脸,好象他被一个麻疯病人摸了一样。不对,他好象被毒蛇缠绕着,毒蛇的信子正在他的耳旁舔吸。
枪声、尖叫声,阿发把一个小燃烧瓶摔进了楼上,然后迅速撤离。路上,他开枪震慑了出来的仆人女佣,更加剧了宅院内的混乱。就在这火光和嘈杂中,阿发时而缩身隐藏,时而疾步蹿跃,很快便隐没于夜色之中。
…………
杀戮是如此凶悍无情,重金雇请的保镖,紧急购置的枪枝,都不能保住潮州大土商陈光远的性命。
而就在这场血腥残酷的屠杀后的第二天清晨,阿发这个凶手,却正悠然地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水,看着报纸上云里雾里、不明究竟的胡乱报道。
与金三爷的联手,使阿发在行事上方便了许多,有帮手就是比独行侠要强,一些小事可以放手,而不必亲历亲为。而这场无情的杀戮,在震慑恐吓潮州帮土商的同时,金三爷也会更死心塌地吧?
门被敲了两下,不用阿发开口,彩凤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几件衣服,说道:“经理,这是昨晚赶工出来的,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样子,还需要什么改动?”
“工厂还得个把月才能建好,你们不要着急,也不用辛苦地赶工。”阿发慰勉了一句,还是起身取过衣服,走到镜前穿戴起来。
西服、领结、黑风衣,与当时的服装有很多的不同,也更接近阿发前世的印象和审美观。
服装厂要赚钱,少不了阿发的创意,这当然是初期的事情,他并没有改行做服装设计师的打算。除了让他穿起来更舒服、顺眼的服饰外,他还有别的想法,比如牛仔装。
第五十八章 安排托付
说起牛仔裤,人们自然会想起1849年美国那次淘金潮,当时第一批踏上美国大陆的移民,他们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他们不得不拼命的工作。强烈的劳动使得衣服极易磨损。特别是在1849年矿工们一窝蜂涌进加利福尼亚州,形成了当时著名的淘金潮。由于衣料非常容易破损,人们迫切希望有一种耐穿的衣服。
而这个时候,一些工厂用**的帆布生产工作裤,坚实、耐用的牛仔裤应运而生。犹太人利维·斯特劳斯则被公认为是牛仔裤的发明者,1850年所创立的利维公司生产的501牛仔裤就是世人所知的牛仔裤的鼻祖了。
就现在的中国的社会情况,阿发认为用牛仔布制作衣裤应该是大有可为的。因为百姓的贫穷与当时美国移民是相似的,辛苦劳作的人们需要一种耐磨耐穿的衣服。
在当时很多外国人眼里的中国百姓是肮脏的,不讲卫生的,而根本的原因便是贫穷。普通的衣料做成的衣服,中国百姓不知道要穿多少时间,时间太长了便不敢去洗,一洗就糟成布条了。
而牛仔布的衣裤可能并不比普通布料做的贵多少,但它的寿命却绝对是普通布料的数倍不止,这还没考虑到耐磨的优点。
阿发已经通过唐纳德在美国订购了一批牛仔布,也叫“**”帆布,并且透露了进一步的意向,就是购买此种帆布的纺织机械,还有聘请技术工程师。至于缝纫机,也是通过唐纳德从美国胜家公司购置了脚踏式缝纫机。
彩凤走过来,细心地给阿发整理着衣服,这让阿发稍微有些不适。
尽管彩凤出身风尘,但阿发并没有鄙视的心理。相反,对她的品质和善良,阿发还相当地钦佩和赞赏。也因为如此,他不能对彩凤有轻薄之举。不轻贱彩凤,不把她还当成风尘中随便的女人,这是一个尊重的问题。
这和姚芳宝还是不同的,至少在阿发看来,他和姚芳宝还没有脱离**和金钱的关系,尽管他很自私,算是用钱独占了人家。但反过想呢,他至少让姚芳宝不必强装笑颜地去陪那些酒包蠢货,这多少也有些安慰吧!
“嗯,很合身。”阿发稍稍拉开了和彩凤的距离,女人身上的淡淡香味让他有些局促,“就这个款式,我相信会受欢迎的。”
“同样的款式,不同的人穿也未必便有同样的效果。”彩凤仔细打量着,掩饰不住的赞叹和欣赏,“就象那些酒色之徒,哪比得上你这么顺眼。”
阿发长得帅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五官端正,浓眉大眼,论相貌也只能说是不丑而已。但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与那个时代的人都有所区别,特别是在彩凤眼中,掺杂着报恩的感激,便觉得阿发颇有玉风临风的英俊潇洒。
当然,阿发的这一身装扮也确实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有一些《上海滩》里许文强的风采。
“呵呵。”阿发干笑了两声,把衣服脱下挂好,沉吟了一下,指了指椅子,说道:“坐下吧,有件事情我一直在想,今天跟你说说,以后也就放心了。”
彩凤不明所以,心却蓦地猛跳起来,有那么点期待,可又有些害怕。在心里,如果阿发要与她亲近,她自认是不可拒绝的。但要她主动,却涉及到品格的问题,她不想让阿发觉得她轻浮浪荡。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阿发倒不是怕死,而是心中有了牵绊,如果不做好交代,就总是一个心病。
彩凤有些忐忑地坐了下来,听着阿发在诉说心事,眼睛越瞪越大,想张嘴说话,却被阿发很敏锐地伸手制止。
“……人有旦夕祸福,这世道又乱得很,我也担心有个三长两短,事情没安排好,倒让别人跟着受苦。”阿发说得很平静,仿佛聊家常一般,根本不象是在安排后事,“你和老四姐呢,善良、热心,我信得过。所以,工厂建起来后,你俩要多费心,即便没有我,经营上的事情也要尽量能撑下去。另外,我给你和老四姐每人留下三万块钱,是帮忙照顾小喜和小志的,让他们能长大成人。至于他们最后会怎样,便看他们各人的努力吧!”
“好好的,怎么说这晦气的事?”彩凤很是不解,也很不满,眉头皱得很紧,语调也高了起来,“七老八十地准备这个还差不多,你才多大?”停顿了一下,她又努力用和缓的语气说道:“别胡思乱想的,小喜和小志跟着你这个亲哥哥才是最好。什么工厂啊,什么钱的,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好人有好报,你一定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一百岁。”
“我当然想平平安安的,也肯定要尽量活得长远。”阿发不以为意地笑着,把身体往椅子背上一靠,“你不用推辞,我这也是以防万一。反正就这么定了,你不用多说了。嗯,这个星期天我请你和老四姐到家里吃饭,和小喜和小志先混个脸熟。以后呢,也常接触。”
“你——”彩凤还想争辩,阿发已经连连摆手,她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阿发一个人,他觉得有种舒心的感觉,是那种心病得到解决,心胸一下子放松下来的感觉。虽然安排得不算尽善尽美,但他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
年轻是小喜和小志最大的缺点,他们的心智还需要一个成熟的过程。而人生的阅历尽管可能苦难,但却是一种磨练,更是不可或缺的经验。他们并不太了解这个复杂的社会,人性的丑恶。
撒旦,人们对他深恶痛绝,但是人们却一直把他记在心上!人性的丑陋源于人性的贪婪;上帝给了人类最聪慧的心智,却同时赋予了人类最邪恶的贪婪,最善变的背叛,最阴险的谋杀。
而这些,小喜和小志不懂,他们需要大人的呵护和照顾,老四姐和彩凤则是很适合的人选。她们经历过磨难,她们知道人性的丑恶,她们还保持着可贵的品质。
………………
第五十九章 何为杀手,罗登的烦恼
自由,我可以选择一切;责任,我会为我的一切行为承担后果。
阿发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暗中所展开的行动,使他越来越象一个职业杀手。积累资金也好,惩恶扬善也罢,他对此并不后悔,在他现在的理论里,对于人渣来说,死是一种解脱,而他则是使人渣获得解脱的使者。通过这种惩奸除恶的行为,他觉得正在完成他的自我救赎。
那么,真正的职业杀手是什么样的呢?阿发的形象又有几分相象呢?这是一个很专业的问题,与常人所想的有很大不同。
五大三粗,孔武有力,肌肉虬结,蛮不讲理,那您描述的是愚蠢糊涂的杀人犯,或者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大煞星。真正的杀手不会具备这样的特性。
如果阁下您长得獐头鼠目,歪瓜裂枣;或者满脸横肉,一身杀气。那么在下就奉劝您一句,赶紧把当杀手的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不是说您长得丑的问题,而是人的相貌决定于一个人应有的心境,讲台上的教书先生,很少流露出仿佛杀猪卖肉者一般的凶气;公司工作的高级白领,再落魄也不会去沿街行乞。
你长得太奇怪不是你的错,但就这形象想去当杀手可就是火中取栗、不自量力了。当然,你可以当一名凶犯,过一过杀人的瘾。
除了你自己心中打算以外的任何时间里,你都应该抱着一颗平和善良的心,如果你想成功,你必须提前改变自己。你不是没有时间给与残疾的邻居以照应,你也不是没有时间帮楼上的邻居抬东西,并且偶尔相遇时给予他们一个亲切自然的微笑。
如果你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并且对此嗤之以鼻,你愿意穿着风衣,戴着墨镜,叼着牙签装酷,那么你的层次只能是一名小痞子,或者去当一名黑*社会的打手。因为在很短时间里你就会被人怀疑,对于长久的杀手行当构成威胁。
要对人和蔼和亲,充满热情,让邻居朋友都对你抱有好印象,至少不要对你厌恶,这对你来说都见证着你良好的品行,都有利你隐身于都市,有利于你继续从事杀手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
另外,坚持每天锻练身体,隔三差五要出门一次,这样一方面对你的健康有利,能使你保持灵活的身手;一方面也让大家适应你常常出门的习性,不会为你偶尔的一次出行而印象深刻。
你还要遵纪守法,谨慎而行,做一个大家眼中很安分守己的好市民。千万不要大意,案发前一张看似不起眼的罚单,都很可能让你到监狱里痛哭流涕、悔恨终生。
如果你眼睛有少许度数,你该去为自己配上副眼睛,这样看起来会非常文质彬彬。你要学着让自己整洁干净,头发按时理,胡子每天剃。在警察看来,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人其实最可疑。
找时间多学学外语,因为天知道你以后会亡命到哪儿去。当然,稀奇古怪的土著语你不用去学,只要几种常用的语言,只要会常用对话也就可以了。否则,杀手就会变成语言大师了。
好好照顾亲人,善待周围的朋友和邻居,因为他们都是你这一生最大的助力。找份工作,而且工作起来要认真,要勤奋,尽管你天资驽钝,但这个印象一定要留给大家。另外,交际圈子要合适,人际关系如果很复杂,谁知道你会不会结识被害者的朋友亲戚?
言语也要大方,说话也要有力,不要用眼角瞅人,那给人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除了必要时候撒谎,平日里谎话、废话、蠢话不要出自你嘴里。准备三个月以上证词,做到烂熟于心,这样面对盘查时才能从容应对,举重若轻。不要养猫养狗,因为宠物的某些反应告诉你它们不会守口如瓶。不要吃太多油腻辛辣的食品,因为紧张焦虑时候,豆豆会诉说你最近的心境。
杀手要有天赋,有决心,不是你想怎样都可以。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很可能不久就会远离这个世界。所以,对亲人和朋友一定要多加关心。须记住:杀手亦有情!!!
林林总总列出了这么多,你说阿发是不是很符合条件?他有了名气,有了资产,而且正在打造产业,一个成功的商人、企业家,也很可能成为上海滩的闻人,谁又会想到他的另一面却是行走于黑暗的刺客,技艺高明的杀手呢?
就象现在,阿发一身人五人六的装扮,和罗登一起在工地上巡视指挥,俨然是一个充满了雄心壮志,要大展拳脚的成功人士的形象。
“我不知道琳娜这么喜欢中国,喜欢上海。”罗登显然是处在感情的纠葛中,虽然工作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情绪不高,“或者也不是这样,但我不理解她为什么很坚决地要离开美国。”
“你的意思是说她不一定非选择中国,上海,但主要的目的是要离开美国?”
阿发与琳娜的接触中,感觉她尽管带着懒散和率直,但似乎还隐藏着什么别的东西。当然,她也确实抱怨过美国乡村生活窒人的闭塞,而大谈对中国艺术的爱好。
“是的。”罗登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停顿了一下,他似乎有些振奋,说道:“在信中,她表示可以接受我的求婚,但提出的唯一条件是到上海结婚,因为她不愿意听那些讨厌的叔伯婶姨对她的婚事说长道短。当然,还需要我在上海混得象个样子。”
“呵呵,这后面的要求——”阿发笑了起来,轻轻拍拍罗登的肩膀,“你可要努力了。”
“希望你能帮我。”罗登眨着蓝色的眼睛,很殷切地望着阿发,“琳娜说你是一个很奇特的人,一点也不象中国人,甚至比洋人还洋人,她断定你会大有前途。所以,如果不是她的大力推荐,我对于来上海还是有很多顾虑的。”
“我很愿意帮你。”阿发先是肯定地回答,然后又话风一转,说道:“但你也要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第六十章 施惠罗登,陈家屈服
“当然,我不是请求施舍,而是在请求帮助。”罗登理所当然地点着头。
阿发沉吟着,缓缓说道:“我记得你说过在美国还有家人,也有朋友,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条件。以后我与美国,不,是与各国都可能要建立起某种联系,以方便商业和技术上的交流和往来。所以,我需要值得信赖的洋人朋友,你呢,愿意这样吗?”
“是的,我很愿意做你的朋友,值得信赖,没错,就是这样。”罗登很干脆地答应下来。
“那这就好办了。”阿发笑得很畅快,说道:“我可以让你很快就象个样子,房子、花园、金钱,让你能尽快抱得美人归。但是,这些都是你欠我的,要在以后逐步偿还,用工作,我交代的工作。明白吗?”
“明白了。”罗登咧嘴一笑,说道:“不是贷款的贷款,分期偿还,这很合理。但不知你交代的工作是什么呢?”
“这个我要慢慢想。”阿发狡黠地一笑,说道:“反正不会是让你杀人放火,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我并不担心。”罗登用有些异样的神情看了阿发一眼,停顿了半晌,开口说道:“琳娜的直觉是对的,你绝不会是个普通人,现在不是,将来也肯定会出人头第。嗯,其实你现在也应该很有名了,获得英国专利授权的中国第一人。只是在这个国家,很少有人看重这个,他们完全不明白这其中蕴含的意义。”
“这也没什么,反正我会做得更好,倒也不急于一时。”阿发并不在意地笑着,“第一代上海滩的闻人已经出现了,我要做新的一代,这是肯定会成功的。”
上海闻人,也可称为大亨,又分为**和白道两类。现在最为显赫的上海闻人是虞洽卿、朱葆三等人,属于白道,威望和财势令租界的洋人都尊重三分。
而黑x道历史上的第一个大享——黄金荣,此时还没有那么大的势力,还不具备被称为闻人的资格。
虞洽卿和朱葆三等人都扎根并成长于中国的传统社会,几十年来积累的人脉,编织的关系网,不是阿发能比的。比如虞洽卿代表着宁波商帮,朱葆三则和上海各银号钱庄关系密切,同时两人又都在在清朝官府、外国领事中均有朋友,这在当时的上海滩尤其重要。
但阿发也有自己的优势,他的思路更新,眼光更宽、更远,而且年轻又充满了活力,有激情,有冲动,有一种什么都不怕的胆量。正如毛爷爷所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终究是你们滴!
此番帮助罗登,并不是阿发善心大发,要成人之美。他与罗登说的虽不完全,但也透露出了内心的打算。无论是申请专利,还是引进技术、购买机器设备,如果在外国有自己的代理人,那自然会方便许多。而唐纳德虽然帮了一些忙,但过于商人,过于谨慎小心,显然不是阿发最钟意的人。而罗登留在上海,则让阿发更易于控制。
……………
潮州土商陈家的血案已经过去了五天,死伤十数人的结果让其他土商极为惊恐,巡捕房也无能为力。显然,得力的保镖和购买的枪枝也阻挡不了“七杀”,最可怕的更是“七杀”的隐秘,以及行动的毫无规律可循。
你可以坚持强硬不妥协,雇佣保镖,添置武器,然后继续进行罪恶的烟土买卖,但谁知道“七杀”什么时候会再出手呢?一天两天,十天半月,甚至更长的时间,谁能夜夜防贼,谁又有那么坚强的神经一直与“七杀”对抗下去呢?
侥幸未死的陈博已经把话带到了,“七杀”不仅象黑暗中的幽灵难以寻觅,背后更有超大的势力。不管别人信不信,陈博是信之不疑,也丧失了报仇血恨的信心。
“七杀太可怕了,绝不是我们能够对抗的。”陈博躺在医院,满脸凄怆,灰心丧气地对其他土行老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小侄大难不死,纯属侥幸。这几天躺在床上脑子里就想着那晚的事情,终于是琢磨明白了。就算再雇保镖,再添武器,七杀要想再来杀光陈家,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为了陈家不被灭了满门,为了日后不用天天提心吊胆,我决定接受七杀的条件。诸位叔伯,请恕小侄不孝、不义,既不能为父报仇,又不能与大家共进退了。”
几大土行老板又吼又劝,但陈博似乎打定了主意,吵得凶了,他便闭目装睡,反正就是承认失败,且完全失去了胆气和信心。
缺口被打开,后果很严重。几大土行老板深知陈博的举动会带来怎样的反应,会造成多么不利的影响,更会让七杀有明确的目标。道理很简单,妥协的会从七杀的名单中划除,强硬的自然会招来更凶残的杀戮。
骂也骂了,劝也劝了,陈博油盐不进,令人丧气。其实,几大土行老板心中也害怕、惶恐,但谁都想多拉个同伴来壮胆。而就这么认输,放弃日进斗金的买卖,更是谁也不会甘心。
可办法呢,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却没一个切实可行的。对手可怕,凶狠,毒辣,可又如幽灵般看不见、摸不着。陈博也是看透了,听着这帮人在胡商量,心中冷笑加鄙视。贪婪、卑怯,嘴上喊得山响,却狗屁也不是。看来不被杀得失魂丧胆,你们是不会死心的。
人散了,病房里安静了。陈博没消停多长时间,一个街头的小乞丐便送来了信件,钱数、时间、地点写得很清楚。陈博没说别的,打发了小乞丐便叫来陈家的老管家,一番耳语后把事情秘密地安排下去。
受够了,不玩了。经历过那场屠戮的陈博彻底放弃了抵抗,五十万不是小数目,但还不至于倾家荡产,更不至于为此让七杀把陈家杀绝。烟土的巨利确实诱人,可钱也赚了好多年了,除去这五十万,陈家也是不愁吃喝,也在富豪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