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沉冤录TXT下载沉冤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沉冤录全文阅读

作者:曲酒酒     沉冤录txt下载     沉冤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沉冤录全文阅读

第一章 京城大案

    “结果如何?”

    仵作摸了摸额头冒出的汗水,回道:“大人,这郑大人是中了砒霜之毒暴毙的,只是……在郑大人的咽喉中并未发现砒霜。”他一手拿了一根银针,左手的银针通体洁白,而右手的银针有半截呈黑色。仵作的右手微微往前,说道:“这针验的是郑大人的腹腔,里头发现有砒霜之毒。而这根……”仵作把左手的银针比了比,“这根银针验的是咽喉,银针未变色。”

    叶寻顿住,自语道:“这郑大人死得还真是蹊跷得很……”

    仵作有些忐忑,停了一会儿,见叶寻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开口道:“郑大人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唯一致死的就是砒霜。”

    陪在叶寻一旁的大理寺司直赵子箴说道:“郑大人的尸体是在卧房里被发现的,现场也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郑大人自己当然不会自己服毒,那这砒霜是凶手硬灌的不成?只是床榻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呀。”

    叶寻沉思,而后起身,对守在门口的侍从高声吩咐:

    “备好马车,去侍郎府。”

    今天是兵部侍郎郑大人死的第二日,等叶寻一行到侍郎府的时候,看见侍郎府设起了灵堂,灵幡随处可见。如今兵部侍郎的尸体还在大理寺给仵作验尸,这灵堂里自然没有侍郎的尸体。

    女眷不便见外客,侍郎稚子幼小,接待叶寻的依旧是上次来时见到的管家。管家认得叶寻,只见是大理寺又来人,急忙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叶寻温声命令:“再一次把你家大人生前死后的事情细细道来。”脸上分明带着笑意,却让人感觉发冷。

    管家一愣,见叶寻死死盯着自个儿,就老老实实说来:“四日前,大人与人相约游湖,归家后便饮食难入、头痛发热。后传郎中诊病,郎中说是染了风寒,好好将养将养便能好了。只是直到三日前的早朝,大人病情并未好转,只好告假待在家中。酉时,大人服用药物了,可、可没想到第二天醒来,便发现大人已经僵死在床榻上了!”

    叶寻知道,那碗药已经试过,并无毒性。当日侍郎接触过的东西都一一盘查,却都没有发现任何毒性。

    叶寻又问:“当日给侍郎诊病的是哪家的郎中?快去带来。”

    当日,因侍郎病得急,官家只好就近寻了郎中来诊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听得门外侍卫高喊:

    “大人,仁德堂张郎中带到。”进来的侍卫手中压着的正是张郎中。

    张郎中早上起榻时便右眼皮直跳不停,给病人诊病也一直心绪不宁,心中烦闷。直至官府来人,张郎中心中咯噔一下,心脏仿佛要从胸膛跳出来一般,急促不已。

    张郎中忐忑抬头看了叶寻一眼,又极快的低下去,而后跪拜在地,“草民参见大人。”

    “你之前给侍郎大人治病,是什么病症?”叶寻不等他回答,又问:“侍郎大人已死,你可知道?”

    “草民知晓。”

    叶寻突然拔高声音,“既是染了风寒为何会毙命?管家曾向我言明,郎中断言侍郎大人服药几贴便可痊愈,可侍郎乃经你诊治,喝下你开的药方才暴毙,你是何居心?”

    张郎中大骇,口中高呼:“大人,草民冤枉啊!”

    叶寻似笑非笑,语气淡淡说道:“本官领的是陛下的旨,是奉旨办案,你若是识相就从实招来,本官还可为你求情一二,若胆敢言语不实,便是欺君罔上。”

    张郎中一听脸色青灰衰败,结巴着说:“大、大人,草民真的是冤枉的!草民、草民三代在京中行医,一直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不怠,唯恐砸了祖上的招牌!”

    叶寻在张郎中跟前来回踱步,他说道:“经你诊治之后,郑大人便暴毙家中,你说同你毫无关系,本官却不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这、这……草民不知。”张郎中抖着声音说。

    叶寻手指扣着案边,神色莫测。赵子箴在一旁道:“大人,您看这……”

    叶寻对他罢了罢手而后对着张郎中吩咐:“再次写下你给侍郎大人开的药方。”

    张郎中诺诺应是,拿着纸笔在,在地上伏地而写。写好后,他双手举过头顶,献给叶寻。

    叶寻目光扫过那药方,上头写道:麻黄七钱,青蒿八钱,桂枝八钱,炙甘草五钱,杏仁四钱,白术五钱,党参五钱,干姜五钱,黑附子五钱。

    张郎中见叶寻沉默不语,补充道:“草民开的是麻黄理冲散。”

    叶寻瞥了他一眼,而后把药方递给赵子箴,说道:“拿进宫里,请太医瞧瞧,这药方是否有何不妥。”

    叶寻起身,把手抄在广袖里,他吩咐道:“随本官去侍郎大人的卧室瞧瞧。”

    他们一行来到郑杰的卧室内,在屋内转了一圈,发现并无特别之处,都是很正常的摆设。

    赵子箴在一旁提醒:“大人,房间内很整齐,东西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叶寻微微点头,并不答话。他拿起桌上的茶器中的一个茶杯把玩。釉色类银类雪,这分明是前朝兴盛的邢窑。邢窑在前朝享名于世,所烧瓷器无不受推崇,只可惜后面渐渐落败了。桌上的茶器,架子上的花瓶,案上的绿釉瓷,无不是邢窑烧的。这郑大人似乎很喜欢收藏这种瓷器啊……

    管家见他一直不放手,便解释道:“我家大人生前最喜欢的便是这种瓷器了。这套茶器是他两月前在古玩斋买来的,爱不释手,整天拿来泡茶喝。”

    叶寻把茶杯轻轻放下,问道:“按供词,郑大人当晚所服之药,是经之七房妾室——朱氏之手,对吗?”

    管家应是,然后问:“大人可要唤七夫人来问话?”

    叶寻颔首,在等着朱氏的当儿,他又在屋内翻了不少东西。郑大人死时,侍郎府并无动静,门窗也是一直关着的,屋内有人守夜,门外也有人守着。看来,这是一宗密室毒杀案。只是这砒霜下得太过蹊跷,叶寻寻思良久,竟想不到砒霜是从何处入了郑大人的口中。况且根据仵作所言,郑大人咽喉并无毒性,只是砒霜不入口又怎能杀人?这案子处处透着古怪,自叶寻上任大理寺少卿以来,第一次遇见这么棘手的案子,每条线索竟都是无迹可寻。

    没一会儿,朱氏带到了。她脸色惨白,整个人精神不太对,看起来有些恍惚。叶寻上下打量她,问道:“郑大人死的那晚,是夫人侍疾的?而且郑大人所喝之药,是经之夫人之手,可对?”

    朱氏听得此言,本来就惨白的脸变得没有一丝血色,她连忙道:“大人,那药是妾身煎的没错,也是由妾身服侍老爷服用的,可、可妾身没下毒啊!”

    “那药没毒,这本官自然知道。”叶寻寻了个椅子坐下,“你再把当晚的情形一一道来。”

    朱氏只好心惊胆战细细说来。

    那晚,郑杰回来得比平日晚了些,还带着满身的寒气。没过多久,他就嚷嚷着头疼,而后果真精神不振,并且全身无力,浑身发疼,直到第二天撑不住便晕了过去。官家急急出门寻了郎中去了。她平日里甚得郑杰喜爱,管家便找上她,说自家老爷与人游湖,吹了些风,受了点凉,让她这几天侍疾。

    朱氏那时还为了能给老爷煎药而欢喜呢,这后院的一亩三分地,哪个女人不是想破头争宠?自己在老爷病中好好照料他,等他病好后,想必就会更喜欢自己了。为了邀宠,她都是煎好了药然后自己送过去的,晚上也是歇在郑杰那里。前天晚上,朱氏也是早早煎了药,然后服侍郑杰服下,郑杰用了药之后很快睡着了。没想到一早起来的时候,她发现躺在床上的已是冰冷的尸体!

    叶寻不着痕迹的往床榻那边瞧了一眼,被褥看起来有些凌乱,看来郑大人死后,他们还没派人收拾。他把目光收回来,问道:“这几日,有没有发现郑大人吃过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或者是突然对什么事情很感兴趣,言行与往常不同的?”

    朱氏想了想,反复把那几天的事情都斟酌过去一遍之后,回道:“没有。”

    叶寻在屋内走了一圈,说道:“夫人能否把郑大人一天所做的事情给说一遍?”

    他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朱氏知道可容不了自己拒绝。她闭上眼睛,回想了一阵子,然后开始说:“我家老爷平日都是卯时起塌,但是他病中在辰时才起。他那几日不舒服,外头又时常飘着雪花,所以轻易不出门。在屋里待得闷了才在院子里走两圈。对了,”朱氏拿起桌子上的那套邢窑茶器,说:“老爷每日都要拿着这套茶具泡茶喝,每次都侍弄很久。只是郎中说,老爷病中不宜饮茶,所以他这几日里,总是摸着茶杯唉声叹气的。”

    “原来郑大人好茶……”叶寻沉吟,“郑大人可曾结过什么仇家?”

    朱氏摇头,说道:“妾身嫁到郑府三年,这三年来,还未曾有人上门闹事的。”

    叶寻把目光投向管家,管家弯腰答道:“老奴一直跟着大人,却未见他与人结仇。我家大人平日总是与人为善的。”

    郑杰属于左丞一党,如今左丞在朝中一手遮天,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虎口掳须?并且朝堂最近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官员互相倾轧引发的血案,这个可能性不大。而郑杰在朝中人缘很是不错,这叶寻也是知道的。他对人都是笑脸相迎,处事很圆滑,甚少得罪人。唯一可能的仇杀却也没有线索可寻。

    只是……叶寻勾起一抹笑容,在朝堂这潭深水里,他从不信有人能出淤泥而不染,为人处事好到没有一个仇家。即便有,那人也不该是兵部侍郎的郑杰。就是自己,不也是有那么一两个政敌,经常在朝堂上掐得你死我活的吗?叶寻觉着,还是要按仇杀这个方向查下去。

    叶寻理了理袖口,抚平不存在的皱褶,淡淡吩咐:“这屋子里的东西都不能碰。近期先把院子封起来,不许任何人踏进一步。”他看向赵子箴,说道:“赵司直,你安排人手,把侍郎府看好,每个出府和进府的人都要仔细盘查,事无巨细记下。还有前几日侍郎府是否增添了什么下人或者离府了什么人,这些本我都要知道,尽快弄清楚然后上报。”

    赵子箴恭声应是。

第二章 无头公案

    叶寻回到大理寺后,一直待在宗卷阁里,埋头整理历年的案件,试图从中寻找与郑杰相关的案子。他当晚便宿在宗卷阁里,把一架子案卷都翻过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仇杀……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叶寻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头,彻夜翻这些案卷,他终是觉得有些累了。

    “七宝。”叶寻扬声唤了声,过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厮轻手轻脚走进来,问道:“爷,您有什么吩咐?”

    “赵司直呢?把他给我叫过来。”

    七宝抬头,小心翼翼瞄了他一眼,轻声说:“赵大人一早便进宫去了。”

    “唔。”叶寻把宗卷放回阁里又拿出另一卷来,他低声道:“我倒忘了,他拿药方去找太医了。”

    七宝干站着等了一会儿,见叶寻没有表示,他硬着头皮,问道:“爷,您要不要先用饭?”

    叶寻罢了罢手,说道:“出去,赵司直回来了,叫他来这里一趟。”

    等赵子箴回到大理寺时,已是日暮时分。

    “大人。”见叶寻还在兀自翻着书卷,赵子箴出声唤道。

    叶寻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淡淡道:“你这一趟未免也太久了些。”

    赵子箴低垂了脑袋,轻声说:“今日,莫贵妃身体又有不虞,太医院乱成了一锅粥,是以晚了些。”

    又是那位……叶寻无奈,他放下了手中的卷子,说道:“那药方,太医可有说什么了?”

    “不曾。”赵子箴说道:“那药方并无不妥。”

    “呵,倒还真神了,这凶手竟滴水不露。”叶寻冷笑一声,过了一会儿,他吩咐道:“你再找几个人来,把宗卷都给我翻过去一遍,找出与郑大人有关的案子来。”

    赵子箴斟酌道:“大人以为是仇杀?”

    “杀人总有动机,何况这案子看起来蓄谋已久,若不是有旧怨,何苦这么大费周章?”叶寻抬头瞥了赵子箴一眼,说:“你在大理寺任职也有些年头了,莫不是连这些也看不透?他们说没有仇家就没有仇家?”

    赵子箴把头一低,轻声说道:“下官这就着人去办。”

    赵子箴刚走出门去,七宝便进来了,他行至叶寻跟前,说道:“大人,冯太医在外头。”

    “哦……”叶寻起身,仔细整理了仪容,说道:“去瞧瞧。”

    “哎呀,叶大人。”冯太医见叶寻出来了,上前俯首作揖。叶寻拱拱还礼。

    冯太医的青丝已经染上白霜,年纪比叶寻大了许多,但却对叶寻恭敬得很。若叶寻仅是从三品的大理寺少卿倒还不值得他如此,可叶寻还是叶国公府的继承人,将来是要继承国公的爵位的。国公乃是太祖皇帝对开国功臣的最高外姓王称号,爵位可世代沿袭。一个年轻有为,身世显赫的官员,值得他如此对待。

    落座以后,冯太医拿出张郎中写的药方,说道:“叶大人,老朽已经看过这药方了,的确就是治风寒用的,并无不妥。”冯太医在此处停住了,意味不明的看着叶寻,欲言又止。

    这话赵子箴已经给叶寻转达过了,若仅仅为此,冯太医还不至于亲身上大理寺。叶寻了然道:“太医有话但说无妨。”

    冯太医呵呵笑道:“这郑杰大人的案子,老朽也略略知晓些内情,想必也大人为这死因烦心不少吧?老朽不懂查案,只是我们医者用药,都是有些忌讳的。有些救命的良药用得不妥当了,配上另一些药材或引子,很可能就变成催命毒药。好比甲鱼和苋菜,鲤鱼和甘草,这些混在一起服用,就可使人中毒。叶大人不妨照这个方向查下去,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叶寻的眼睛亮了亮,喜道:“多谢太医指点迷津!”

    “哪里哪里,”冯太医捋着胡子,“陛下如今对这侍郎凶案上心得很,能为陛下分忧,是老朽的荣幸。”叶寻一脸笑意,缓缓道:“倘若破了此案,太医功不可没,在下必定禀报陛下。”

    冯太医心满意足离开了大理寺。他一走,叶寻迫不及待,吩咐道:“把赵子箴给我叫来!”

    他现在,需要从郑杰那几日所食之物下手。倘若真的像冯太医所言,只要知道郑杰是如何中毒的,再顺藤摸瓜,何愁找不到凶手。

    接下来几日,赵子箴带着一帮人,整日窝在宗卷阁里,没日没夜的翻那些案卷,可惜他们最后整理出来能用的信息几乎没有,郑杰这些年,的确没惹上什么官司。

    叶寻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这些年的卷子,与郑大人并没有什么相干,若说他惹了什么人以致招来杀身之祸,这也太勉强了。

    而砒霜现在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原本以为经冯太医点拨之后能有所收获,却没想到也是一条死路。叶寻领着大理寺一帮人终日研究郑杰那几日所食之物,看是否能与什么东西混一起之后使人中砒霜之毒,只是他们终究白忙活一场。

    侍郎的案子到现在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甚至连个有嫌疑的对象都不曾出现,叶寻都要怀疑,这凶手是不是杀错人了。

    还是说,郑大人与左丞窝里斗……

    赵子箴因着接连几日熬夜,睡眠不足,眼睛布满血丝。他涩声道:“大人,您看可还要继续查下去?”他看了一眼忙得脚不沾地,伏在案上休憩片刻的同僚,“这许多时日了,大家都要熬不住了。”

    “侍郎府呢?可有什么异动?”

    赵子箴回道:“并无。”

    叶寻长叹一声,低低回道:“三天之后……”还有三天,三天之后就是十日一朝之期,若是那时还不能破案,大理寺怕是要遭难了。

    叶寻的预料没有出错,直到上朝那日,大理寺还是不能破案。

    皇宫内,宫女内侍们寒蝉若禁,走路都小心翼翼。平日三两个交头接耳的谈话声都不再响起,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唯恐惹怒了金銮殿里怒发冲冠的天子,遭鱼池之殃。

    早朝时,皇帝龙颜大怒,拍案而起。

    “尔等,平日无事,好似个个能干。而今天子脚下,竟发生如此大案!十天!整整十天了!你们竟然不能把贼人伏诛,是否贼人杀到朕的眼皮底下,朕都死了,你们还不知何人作祟?朕要你们何用?”

    有些控制不住的臣子,已经浑身发抖,瘫软在地。

    “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究竟如何办事?朕让你们三司正法,不是让你们********!”

    “禀报陛下。”大理寺卿高举玉笏,道:“兵部侍郎,乃是中了砒霜之毒。然犯人狡猾,大理寺无迹可寻,至今仍是没有头绪。”

    皇帝又问:“既是中了砒霜之毒,为何无迹可寻?抓不到犯人也总有物证。”

    “这……”大理寺卿面色难看,“一一查过侍郎所用器具、当日所食,并无砒霜。”。

    “哼!”皇帝冷笑一声,“无迹可寻无迹可寻!大理寺竟无能至此,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抓着!食君俸禄,无担君忧。朕看,你这大理寺卿也不必当了!”

    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卿齐齐拜倒,用力磕头,发出沉闷的声响,“臣等无能,恳请陛下责罚。”

    “行了!”皇帝暴怒,“大理寺、刑部、御史台朕都要罚!”

    皇帝拂袖,转身快步离开金銮殿。身后的侍者扬了扬手中的拂尘,尖声高喊:“退--朝。”

    官员一个接一个散去,瞬间走得没影,而叶寻还在宫门外守着,现在,大理寺卿还在里头,被陛下留下了……

    叶寻心底涌起一股不安,只得耐着性子等待。外头突然又纷纷扬扬下起了雪花,马车内倒是温暖,可马匹却是有些躁动了。

    太冷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大理寺卿终于从宫门里走出来,他的步履看起来有些蹒跚,想来在里头没少跪。叶寻跳下马车,迎了上去。

    “大人,大人……”叶寻走到大理寺卿跟前,“是下官无能。”

    大理寺卿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你莫要放在心上,我大理寺的宗卷阁那么多的无头公案,如今多这一桩也没什么打紧的。”

    叶寻愣住,这是……不让再查了。

    “可是陛下他……”

    大理寺卿罢罢手,“以后休要再提。陛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他压低声音,“君心,还是莫要揣测了。”

    叶寻站在雪地里良久,看着大理寺卿上了自家的马车,轱辘轱辘的走远,只余下两道车轱辘留下的痕迹。

    不让查么……叶寻紧握了拳头,眼底的眸色晦暗不明。

第三章 变故迭起

    腊月三十。

    街上不太热闹,相比起往日,显得有些冷清起来,偶有小孩相互追逐嬉戏,可能是因为天上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也可能是因为明天便是新年了,大伙都呆在家里,谁还有心思上街来摆摊走动?街上冷清,可每家每户院子里却是热闹得很。大家都呆在家里头除旧迎新,贴春联的贴春联,打扫的打扫。

    七宝搓了搓手,说道:“爷,雪路难行,我们怕是要晚些才能到普相寺了。”

    叶寻淡淡抬眸又很快垂下,不置可否的“唔”了声,而后继续低头翻着手上的书卷。

    七宝看了满山茫茫大雪,苦了脸,不太明白叶寻为什么今天非要上普相寺,明明都腊月三十了,这种时候就应该好好呆在家里烤着火炉才对。

    马车在雪地里不太好赶,前行得很慢,而普相寺离此处还有很远的距离,前方都是崎岖的山路,再加上雪天,马车就不能再前行了。叶寻下了马车,对着随行而来的一队护卫吩咐:“下马吧,步行上去。”

    一行人整齐下了马,跟在叶寻后面缓慢前行,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终于来到普相寺的山门前。

    “阿弥陀佛。”守门的小和尚低头行礼,道了声佛号,“叶施主。”

    叶寻拂去身上的雪花,说道:“小师傅,不知了业大师可在?”

    小和尚点了点头,道:“施主请随小僧来。”

    来到禅房里,了业正在敲着木鱼礼佛,见了叶寻一行人,他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又开始敲起木鱼来,好像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小和尚见此,轻手轻脚的退下,叶寻基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上普相寺来找了业大师,这在普相寺,已经是尽人皆知了。

    叶寻随意找了地方坐下,也不催促,气定神闲的静候着。过了一阵子,他熟门熟路找出了一个棋盘,开始自己下起棋来。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像要与木鱼声作对一般,一声一声都正好卡在木鱼停顿的末处,没多久就扰乱了了业不紧不慢的节奏。

    “诶,”了业无奈放下木鱼,停止了礼佛,他回头道:“今天这样喜庆的日子,你本应该呆在家中。”

    叶寻抬头看了了业一眼,说:“大师若是无事,不妨与我对弈一局。”

    了业坐在他对面,接过白子,开始与叶寻在棋盘上厮杀起来。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皆是凝神操控自己的棋子杀出一条血路。棋盘上险象横生,步步为营,过了半个时辰,叶寻被了业穷追猛打,渐渐落败,毫无还手之力。

    叶寻把棋子一丢,说道:“我输了。”虽是输了,却不见半点气馁。

    “你的心不静,棋路不稳,显然是心有所念。”

    叶寻不答话,以手扶额靠在棋盘上,不知所想。

    了业继续说道:“那兵部侍郎的案子,想来给你带去不少困扰,案子破不了,你一定是心有不甘。”

    叶寻轻嗤一声,“出家人不是应该不问世事,两耳清净吗?这些俗事,大师怎会晓得?”

    “普相寺进进出出这么多人,每个人都要说上一番,耳朵都要出茧子了。”

    叶寻定定看他,“我想不通,你明明不能断了红尘纷扰,为何非要出家?”

    了业起身,他长叹一声,说道:“这雪停了,你快些回去吧,今夜要与你母亲守岁,太晚了可不好。”

    叶寻把棋盘一推,有不少棋子掉到地上滚动,他有些激动起来,“守岁,本应该团圆的的,可却独独少了父亲。”而现在他的母亲,也不过是没有像他的父亲一样,找个庵堂出家罢了。她也是天天在佛堂,整日礼佛,叶寻都甚少见着她的人影。偌大一个国公府,好像只有叶寻一个人居住一般。

    “罢了,”叶寻披上大氅,“雪停了,我是该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大步跨出房门。

    一路走过,寺里一阵噪杂,叶寻皱了眉头,这佛家清修之地怎的如此浮躁?不过他此时心里正气闷至极,没有心思顾及,招来了护卫和七宝便开始下山。

    雪停了,可山路并没有变得好走。叶寻一行人走得极慢,脚下总是打滑,下山花的功夫比上山花得还要多。

    等他们下了山,来到平坦山林间,已是日暮时分。冬天的天总是黑得特别快,此时天幕黑了下来,已经有些看不清路了。叶寻命人燃起火把,就着昏暗的火光前行。他此时有些懊恼,今天的确不应该出门的。出来这一趟,也没见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突然身后一阵喧闹,叶寻停下马车,探出头来。过了一会儿,有一群和尚追了上来,领头比较年长的见了叶寻一行人,停下行了个礼,“失礼,原来是叶施主。”

    叶寻认得,此人是普相寺的和尚。叶寻耐了性子,问道:“师傅,不知发生何事?”

    和尚上前,解释道:“有贼人闯寺,小僧一时大意,竟让他跑了。”停了停,和尚又问:“不知叶施主可曾见过一个黑衣蒙面人?”

    原来是有人胆大包天闯了普相寺。普相寺为国寺,里头高手如云,也不知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若是被抓了,可是重罪。和尚不杀生,可官府是要管的。

    叶寻想了想,摇头说:“不曾。”

    目送一群和尚走远,叶寻轻叹:“真是多事之秋啊。”

    马车一路驶进城里,往国公府行去。此时街上有不少小儿在放着爆竹,在街上跑来跑去,护卫在两侧驱人,马车才得以前行。可小孩走了,爆竹放在地上没拿走。车夫一时不察,车轱辘碾了过去。马车剧烈的摇晃,一直闭目养神的叶寻稳住身形,睁开了眼。

    叶寻一把抓住七宝的手臂,厉声问道:“七宝,你刚才说什么了?”叶寻停下,怒气横生。他刚刚,听见马车地下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哼!

    七宝莫名,看着脸色冷下来的叶寻,有些害怕。他见叶寻闭目养神,一直闭口不言,就是刚才晃的那一下,也是没有出声的。

    “爷……我、我没说什么呀!”七宝急道。

    叶寻放下他的手臂,朝他安抚的笑了笑。那不是七宝的声音,他知道。现在,马车底下,可能就藏着那个闯了普相寺的贼人。叶寻怒极,却又不好轻举妄动。

    该死的!竟然藏在自己的马车上瞒天过海!

    七宝见叶寻抽出挂在车壁上的长剑,长剑出鞘,剑身泛着冷光反照在七宝的眼睛里。七宝瘫软靠在车壁上,害怕得想发抖。他什么都没做,爷难不成就要杀了他?

    叶寻举起剑,朝七宝这个方向刺来。背后就是车壁,逃无可逃。

    “啊!”七宝惊叫一声,惊骇得闭上了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七宝睁开了眼睛,他快速的摸着自己的颈脖和腹部,没发现哪里多了一道口子或者是窟窿。

    自己没死!

    七宝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剑身有血迹流淌下来。七宝睁大眼睛,愣住了。他呆呆道:“爷……”

    马车外面响起兵刃相击的声音,叶寻没理会他,而是飞身撞开马车的门,跳了下来。街上本来就寥寥无几的行人瞬间作鸟兽散,一时走了个干净。

    车外的护卫正和一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黑衣人的手臂不断有鲜血冒出,落在黑色的衣裳里,瞧得不甚分明,可叶寻能闻见那股血腥味。

    黑衣人武艺高强,面对一队人马竟然游刃有余。叶寻紧握长剑,也加入战局中。黑衣人瞧见身后袭来的剑光,眯了眯眼,拽住一个护卫的手臂,把他摔向叶寻,而后再不恋战,迅速跃上墙垣,足尖轻点,快速向远处跑去。

    叶寻怒喝一声,也跃上墙垣,追着黑衣人而去。只是叶寻显然不是黑衣人的对手,一番角逐后,黑衣人掩在越来越浓重的夜色中,再看不见他的身影。

    叶寻气恼,一路追着来到黑衣人消失的地方。在幽暗偏僻的小巷里,叶寻转了几圈,多次寻找无果,无奈只得放弃。

    叶寻想折返回去与护卫汇合,却遇见了难题——他迷路了。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追着黑衣人来到了西街。西街,这里本是平民居住的地方,鱼龙混杂。叶寻乃公孙贵族,平日里都是高楼饮美酒,出入繁华之地,甚少踏足此处,要他在一片墨色中分辨回去的路途,这实在太难了些。

    在暗巷里兜兜转转,有时路过一些门户大开的人家,他们见叶寻衣着华美,却又徘徊此地,一时都起了看热闹的心思,指着叶寻指指点点,一副挪揄嘲弄之色。叶寻哪里受过这种气,更加拉不下面子去问路了。他一甩袖子,下意识往更加偏僻的地方行去,他现在实在不想看到这些人!

    眼看越走越偏,叶寻不由得自嘲起来,想自己平日淡然处事,现在竟也开始心烦意乱了。果然还是定力不足啊……不过这样喜庆的日子里,他的确应该在家里守岁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一个暗巷里乱转,不知归途。

    他看着远处明晃晃的灯火,想起了家里的母亲,也不知她此时是在礼佛还是自己守岁。罢了,如果再遇见一个行人,便去问问路,也没什么使不得的。

    叶寻足尖一点,跃身上了墙垣。他四处张望,发现不远处的街头有人正提着一盏灯笼行走,在黑夜里,发出微弱的亮光。

    叶寻提气,往那个方向行去。

    那人还是提着灯笼,不紧不慢的走着。叶寻在他身后,发现他同自己一样,也是披着黑色的大氅,随着走动的步伐,大氅跟着一摆一摆的,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天上没有下雪,他却撑着一把伞。

    叶寻快步走了上去,按住他的肩膀,出声唤道:“这位公子——”

    那人回头,叶寻顿住,如烫手一般,按在他肩膀的手快速收回来。

    原来是个姑娘。

    姑娘轻笑一声,问道:“这位公子,有事吗?”

    叶寻尴尬低头,瞧见在黑色的大氅地下,有青色的裙角微微露出来。

    叶寻轻咳一声,道:“我……我想劳烦姑娘指个路。”

    姑娘偏头,眼中含着笑意,问道:“不知公子要去哪里?”

    “往东城。”

    “东城……”姑娘转身,换了个方向,说道:“公子随我来吧,到了长街,公子就可以自己走了。”

    她说的长街,就是横贯京城的大道。叶寻低低道了谢,跟在姑娘后面。他故意错开几步,落在姑娘身后。可是姑娘走得有些慢,叶寻总是很快拉近与她的距离。叶寻无奈,却又不好催促人家走快些,反正没什么人瞧见,应该没事的。

    离得近了,叶寻才发现姑娘的头上没有别的饰物,乌鸦鸦的墨发半挽,只在鬓角簪了一朵白色的绢花。

    白色的绢花,那不是只有丧事才……叶寻往前跨了一步,更加靠近姑娘,鼻间隐约闻见淡淡的冷香,原来是一朵白梅……

    “到了。”软软的声音响起。叶寻回过神来,朝姑娘道谢。

    姑娘两眼微弯,淡淡的笑着,她指着大道的一头,说道:“你往这边走,那头就是东城了。”

第四章 红衣酒娘

    叶寻走出了有五丈的距离,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姑娘还站在原地,她手里提着灯笼,跳跃的火光恹恹欲灭,她的脸庞映在明明灭灭的火光里,瞧得不甚分明。不过,叶寻依稀能看见她上扬的唇角。

    叶寻转身,理了理大氅的领子,快步往前走去。现在,七宝他们应该也在找自己了。

    等叶寻与七宝他们会面的时候,一队护卫军才姗姗来迟。一群人看起来睡眼朦胧,想来有不少是从睡梦中被拉起来的。那些士兵忍不住抱怨,本来今天被打发来守城已经够苦的了,偏偏还有人不识相闹事。

    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上前来,他见了叶寻一行人的打扮,歇了喝骂的心思,他小心翼翼问道:“适才听见有刀剑声,不知何人闹事?”

    不等叶寻搭话,七宝上前,怒道:“现在贼人都让我们打跑了,你们才来有什么意思?方才动静闹得那般大,也没见你们有谁来了。”

    将领听了,愈发不敢顶嘴只喏喏应是,一方面他又庆幸,贼人跑了,那就没他什么事了,接下来该是京兆府头疼了。

    叶寻思量一番,说道:“安排人手,西街那边的巡逻加强些,时刻注意动静,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立即上报。至于人手的事,本官会和京兆尹打好招呼。”叶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来。

    将领眼皮一抬,目光扫过,认出了这是大理寺的牌子。他眉头一跳,态度愈发恭敬。当今陛下很重法治,但凡有作奸犯科者,严惩不贷。这令牌是陛下颁发的,只为了大理寺办案的时候能畅通无阻。能拥有令牌的人,官位起码在四品以上,不是他能得罪的。况且……一般大理寺插手的案子,控制不好,都会惹得一身腥。

    至于西街,因没有什么重要的人物,平日里巡逻的重点都在东城一带,西街的人手倒真是少了,如今不知发生了什么,竟惊动了这位大人。

    叶寻把令牌收了起来,回到了国公府。

    因着新年,朝廷休沐,叶寻倒是没什么事情可干,他偶尔应付上门投帖拜访的官员,其余时间都呆在家中,也没有和同僚一起出去应酬。

    每次过年,国公府都是很冷清的,只有老管家张罗着,不过即使布置得喜庆了,叶寻还是一点都没感受到过年的气氛。

    叶寻在书房里批着公文,他抬头望了望,发现七宝已不知往何处去了。他正纳闷,七宝便推门而进。

    七宝手里拿着一摞厚厚的请柬,说道:“爷,这些都是近日的请柬,您不去瞧瞧?”

    叶寻正蘸了墨,笔尖点在纸上。他头也不抬,回道:“都推了。”

    “可是……可是,”七宝说道:“江郡王他约了您好几次,您再不应他,小的骨头都要让他拆了。”

    叶寻叹了口气,把笔一扔,说道:“罢了,就去一趟吧。”

    江郡王是和叶寻一同长大的,不过走的路子却往着相反的道路狂奔去了。一个是混成了京城有名的不学无术靠祖荫过活的纨绔;一个混成了可以用来吓唬小孩睡觉的铁面判官鬼见愁。

    叶寻至今不太明白,自己这个名声是怎么传出去的,他甚至办案都不太用刑。可是每破一个案子,就总会有莫名其妙的传闻。

    叶寻带着七宝,来到了醉客坊。

    醉客,做的自然是酒的买卖。不过醉客坊最出名的不是酒,是斟酒的酒娘。本质上来说,它做的是与青楼一样的勾当,不过醉客坊做得更风雅,更高明些,自命清高的文人骚客也乐得买账,达官贵人也喜欢来此处畅饮。就算他们在醉客坊里遇见了熟人,彼此心照不宣,只要不点破,都可以自欺欺人说自己是来买醉的,不是来买笑的。

    面子嘛,谁都要。

    叶寻刚来到门口,就见江郡王在四处张望。

    叶寻出声唤了一声:“清然。”

    江郡王大喜过望,他大笑着,狠狠在叶寻肩上捶了一下,说道:“好你个叶寻,怎么下帖子你都不来,我都快要上门捞人了。你莫不是在大理寺当官当久了,连我也不想理了?”

    叶寻轻笑道:“哪里。”幸好自己现在来了,不然上门捞人的事,江清然还真干得出来。到时,自己又该被搅得不得安生。

    江清然大叫道:“少跟我来这套虚的。官场上那些个老狐狸,哪个不是成精的?现在也就我这么一个人能陪你安心喝酒了,你还跟我推三阻四的。”他朝叶寻挤眉弄眼,贼兮兮的说:“听说新来了个酒娘,那模样身段……甚好,甚好啊。”

    听着他意味深长的感叹,叶寻失笑,这哪里是来喝酒的,分明是……

    他们两人一同步入醉客坊内,来到了江清然的包厢里。里头早有几位酒娘在等候了,外头还是冰天雪地,可她们在里头却穿着单薄的衣裳。酒娘正温着酒,素手纤纤,点在酒器上,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酒娘时不时露出的玉臂或者不经意间流转的眼波,一颦一动,皆是风情。叶寻平时的应酬大多也是来此处的,他见惯了风月,是以还把持得住。他无视那些有意无意的媚眼,只管坐下,等着酒娘斟酒喝。

    江清然哈哈大笑,他道:“你们今日可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其中一个酒娘娇嗔一声,“叶大人还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呢。”

    江清然大奇,他看着叶寻,说道:“平日里瞧你也是个洁身自好的,难不成也是个假正经?”

    叶寻举起酒杯,浅偿一口,“哪里的话,不过应酬罢了。”

    江清然显然不信他,自顾嘿嘿笑了两声,“我省得,省得。”

    叶寻瞥了他一眼,没理他,酒娘却道:“叶大人还真是应酬来了。上次斟酒的一个姐妹,使出浑身解数斟酒,可叶大人就是不喝,硬是把人家气哭了。”这里的斟酒可不是把酒倒进杯子里的斟法,其中的花样只有叶寻知晓了。

    江青然拍案大笑,“叶寻啊叶寻,你可真是……”

    叶寻放下酒杯,淡淡道:“这酒不错。”

    江青然起身,绕着叶寻走了一圈。片刻之后,他说道:“你等等。”说着快速走出房门,留下酒娘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而叶寻还在喝酒。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江青然折返回来,不过这次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姑娘低垂着头走在江青然后面,叶寻偏了偏头,看见她鲜红夺目的衣裳。

    江清然扯了叶寻的袖子,低低说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新来的那位……”

    姑娘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艳丽的脸蛋。她轻轻柔柔的笑着,眸底含着浅浅的情意,真假掺半。

    她嘴唇轻启:“见过大人……”声音是柔媚的,尾音似乎拐了七八个弯,听得人心里一酥。

    江青然见叶寻举杯的手顿住,顿时得意起来,他调笑道:“原来你也不是真的瞎子,只是没遇见对得上的媚眼。”

    叶寻淡笑,不置可否。他不过,是想起了昨晚给她指路的那位姑娘罢了。这位红衣酒娘与那位青衣姑娘有些神似,特别是一直挂在嘴边的笑容,真是一模一样。当时灯火昏暗,叶寻不太看清她的面容,但是那抹笑意却是注意到了。

    之后红衣酒娘给叶寻斟酒,江清然想瞧的好戏没瞧见,不免有些郁闷。这酒娘竟然规规矩矩给叶寻斟酒,而叶寻也规规矩矩喝起来,似乎之前的晃神只是自己看错了。

    江青然的包厢里安安静静,气氛正好,可外头不知为何突然喧闹起来。叶寻眉头一皱,他“啪”的放下酒杯,对江清然道:“我去瞧瞧。”

第五章 自露马脚

    赵子箴此时正和一个酒娘在大庭广众下拉扯,他满面通红,脚步有些虚浮,看来是醉得不轻了。

    叶寻喝道:“成何体统!”

    赵子箴和酒娘被喝住了,齐齐停下,往叶寻这里看来。赵子箴一见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当下把酒酿推开,低垂着头,行了个礼。

    叶寻冷着脸,朝赵子箴走来,他刚刚走近了些,便闻见了熏天的酒味。

    这得喝了多少!

    叶寻冷冷道:“出息!”

    “大人……,下官、下官……”赵子箴好像舌头打结了一般,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叶寻打量他,说道:“随我来。”

    赵子箴抬了抬眼皮,他的双眸被酒气熏得有些湿润。良久,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低低道:“是。”

    赵子箴跌跌撞撞跟在叶寻身后,一路来到江清然的包厢里。跨过门槛的时候,他脚下一个踉跄,直直摔倒在地上。屋里的酒娘见了,颠花乱颤笑作一团。

    叶寻见赵子箴久久不起,以为出了什么事,刚想把他叫起来,赵子箴自己便从地上爬起来了。他宽袖掩住脸庞,声音低低传来:“见笑了,一晌贪欢闹了笑话。”经过这么一摔,他好像变得清醒了些。

    江清然倒是没有什么架子,没有表现出不悦来,他抚掌笑道:“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姑娘,遮什么脸?快放下罢,我看着别扭。”

    赵子箴却道:“鼻子磕伤了,不敢惊扰佳人。”

    江清然大笑,叶寻淡淡瞟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来,对赵子箴说道:“坐在门口成什么样子?还不快进来!”

    可赵子箴听了,不仅没进来,反而跪在地上不起了。他额头贴在地面,整个人伏在地上,“大人,下官想起有一事要报。”

    “说来。”

    “方才盯住侍郎府的人来报,说郑大人的家属把郑大人生前的物品都搬了,好像是要般到墓园去陪葬。”

    “胡闹!”叶寻这下是真动怒了,他虽然没表现出怒容,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越是沉默就越是生气。

    叶寻把手里的酒杯重重拍到桌面上,酒水溅出不少,他朝江清然道别后匆匆离席。路过赵子箴身旁,叶寻停下,余光瞟着他,“平日里也不曾见过你贪杯,这次竟误了大事。”

    赵子箴整个人还是贴在地上,不敢直起身来。片刻之后,响起了远走的脚步声,赵子箴方想起,却又听得叶寻的声音传来:“我瞧你实在醉得不轻,那便在这醒醒酒吧!”

    赵子箴只好面无表情继续跪着。

    叶寻走了,江清然也没什么兴致了,他边走边道:“扫兴,真扫兴!”他本已经走出房门了,不想片刻后又折返回来,他一脸幸灾乐祸的笑意,对着赵子箴道:“这屋子和酒娘就留给你思过受罚用吧。”

    赵子箴快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极快低下头去,没有搭话。

    等叶寻赶到侍郎府的时候,就见一堆仆人从屋里头抬出一些大大小小的物件,零零碎碎,什么都有。

    叶寻走上去,怒道:“谁让你们动的?快放下!这其中可能就有证物!”

    人群一阵骚动,叶寻冷冷一眼扫过去,他们安静下来,不敢再窃窃私语。过了一会儿,管家才匆匆赶来,他扑到叶寻跟前,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大人,小人不是要违抗您的命令,实在是……实在是……”管家哭丧着脸,一幅有口难言的模样。

    叶寻不理他,而是命令仆人,“把东西放下!”

    没人动。

    叶寻气笑了,“好大的胆子!”

    叶寻冷笑一声,移步上前,管家拉住叶寻的衣摆,脸色惨白,“大人,您听小人解释……这几日、这几日不断有下人看见我家老爷的房间里……有、有奇怪的东西。”管家咽了咽唾沫,继续道:“小人也瞧见几次了,我家老爷他……回魂啦!府里人心惶惶,不断有人病倒,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夫人才命小人把老爷生前的东西都拿去给他,好让老爷不在阳间徘徊,早日安息。”

    “安息?”叶寻淡淡道:“凶手没抓到,你们家老爷怎么安息?”

    “只是……只是都这么多天了,凶手不是没抓着么?依小人看——”管家瞧见叶寻愈发冰冷的眼神,剩下的话语停留在喉间,不敢再说出来。

    叶寻突然笑起来,“青天白日,魑魅魍魉怎敢作乱?却不知回来的是死魂还是活人。”他说着,快步走进郑杰的卧房,“东西放回来,不要再让本官说第二遍!”

    管家无奈,只好哆嗦着起来,命人把东西都放回去。

    叶寻看着完全被打乱的房间,皱紧了眉头。本来就没有线索,如今,可能留下蛛丝马迹的卧房,全给破坏了!

    管家自从进了卧房之后,整个人就一直颤抖着。他惨白着脸,不停环顾四周,总怕会突然蹦出个什么来。

    叶寻审视他,须臾,叶寻问道:“你瞧见你家老爷了?在哪?”

    管家身形一僵,他抖着手指指着圆桌,说道:“就这里……下人传得太厉害了,小人就想进来瞧瞧。没想到、没想到小人刚进了院子,屋里的烛火突然亮了起来,小人就看见我家大人的身影映在窗上,他那时候,正坐在桌旁喝茶——他平日里就是那样的……”

    叶寻又问:“你进来了?”

    “不、不曾……”

    叶寻声音冷下来,“不曾进去,你如何知道,里面就是郑大人?”

    管家跌坐在地上,脸上的神情竟似快哭出来,他结巴道:“因为小人听见、听见老爷说,这天越来越冷了,下面愈发不好过了……他说他想回来!那是老爷的声音,小人不会认错的!”

    荒唐!叶寻想怒斥一声,却又忍了下来。他办了这么多的案子,倘若世上真有什么鬼神,自己早该见过了。郑大人的鬼魂出现得太过蹊跷,没有鬼神,那么那些仆人见到的就是

    ——凶手!

    比起玄之又玄的鬼神,叶寻更愿意相信自己判断。

    除了凶手,谁还会来这里扮鬼吓人?之前几乎是天衣无缝的谋杀,以凶手的手段,不应该会自露马脚。而凶手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是这卧房里有他留下的把柄,还是个不得不消去的把柄!他要动手毁去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他要借着夫人和管家的手,把所有的东西都毁了个干净!

    换句话说,这屋里有证物!

    叶寻不由得露出笑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不停在屋里乱转,一边不停观察着屋内的物件摆设。

    凶手这么大费周章,他要毁去的一定是极其显眼的东西,显眼到只要失踪了,就一定会有人注意到的东西。

    叶寻目光扫过桌面,就这一眼,就让他顿住了。

    上次来时,桌面还摆着一套茶具,叶寻记得是邢窑烧的。或者说,这屋内的东西,只要是瓷器,无一不是邢窑烧的。叶寻目光沉沉,他环顾一周,发现不仅茶具不见了,青花瓷,听风瓶这些,全都不见了!

    叶寻拉住管家,冷声问道:“茶具呢?那些邢窑瓷器呢?哪儿去了?”

    管家看着叶寻铁青的脸色,他抖着声音说:“那些……那些夫人让人先拿走了,在郊外的墓园里,拿去陪老爷,他生前,最爱这些东西。”

    叶寻眯了眯眼,放开他,转而对七宝高声吩咐:“备马!”

第六章 息事宁人

    叶寻一路策马疾行,很快来到郊外的陵园。此时并不是清明,除非是新丧或者祭日,不然此时陵园是没人来的,叶寻只要稍稍留神,就能知道郑杰的墓地在哪个方向。

    等他赶到的时候,就见在一个新坟旁,一群人在铲着泥土,正在填一个坑。里头不时叮当作响,传来清脆悦耳的玉石相击般的声音。

    叶寻赶紧下马,他挥着马鞭,凌空一甩,“停下!”

    一群人齐齐看他,没有动作。

    七宝喊道:“大理寺办案,你们还不快退下!”

    叶寻把马鞭扔给七宝,径自来到坑旁,他用手拂去上头的泥土,发现里头露出不少瓷器来。

    叶寻命令道:“挖开。”

    仆人无法,只得把泥土重新挖开。等坑露出全貌后,叶寻发现有不少的瓷器已经被打碎了。七零八落,散作一堆。他忍着火气,尽量平静道:“拿出来,不要弄碎了。”

    叶寻蹲在地上,仔细查看一番,却没有研究出什么来。叶寻无奈,只得道:“带回大理寺,把郑大人的管家叫来,看是否有什么遗漏的。”

    叶寻呆站了一会儿,刚想回去,突然一旁的树枝上有积雪纷纷下坠。叶寻一愣,抬头望去,发现有一根枝桠不断摇晃,一只麻雀在扑腾着翅膀,正在树上乱窜。叶寻没有迟疑,提气跃上枝头,他看了看枝桠上的雪迹,挑了个方向追上去。

    方才树上有人!

    雪天不易隐藏行迹,叶寻本以为那人会无处可逃,没想到自己追了许久,却是踪迹全无,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叶寻气恼,伸手捶了身旁的树干一下,树上的积雪簌簌下坠,落了他满头满脸。

    每次以为有什么进展的时候,总会无疾而终。

    叶寻拂去雪花,转身想走,忽的听见有微弱的声响,听起来离此处不远。叶寻想了想决定上前查看一番。等他走近一瞧,发现有一个姑娘在堆雪人。她此时正蹲在地上滚着一个雪团,雪团越堆越大,最后姑娘把雪团抱在怀里,扬起灿烂的笑容,看起来就像孩子拿到糖果一样开心。

    是那晚给他指路的姑娘。

    叶寻往旁边一望,发现不远处的岩石旁放着一个竹篮,旁边还有一把油纸伞。

    叶寻瞥见她的鬓角又簪了一朵白花,他深吸一口气,没有暗香,是一朵白绢花。姑娘穿着一袭白衣,在雪地里看起来有些单薄。

    一副上坟祭拜的形容。可偏偏她的笑容那么灿烂,一点都没有祭拜时该有的黯然销魂。

    叶寻试着叫了一声,“姑娘?”

    姑娘一惊,怀里的雪团掉到地上,原本团好的雪球有些散开来。

    姑娘有些不满的看了叶寻一眼,小声问道:“什么事?”

    看她满脸疑惑的神情,叶寻暗笑,看来姑娘已经不记得他了。

    “姑娘方才一直在此处?”叶寻温声问道。

    姑娘点点头,又问道:“有事么?”

    “你可见有人经过此处?”

    姑娘轻蹙眉头,一脸茫然,她低头想了想,最后说:“你算不算?”

    叶寻语塞,他见姑娘一脸坦然,想来是真没见着。叶寻看了看四周,发现地面只有自己这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叶寻说道:“天色将晚,姑娘只身一人,还是尽早回去吧。”

    姑娘蹲下,继续在地上团雪球,她低低“嗯”了声,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叶寻忍不住问道:“姑娘是来祭拜的?”停了停,叶寻又问:“可是附近的那个陵园?”附近唯有的陵园,就是郑杰墓地在的地方,一般只有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葬进去。里面躺的不乏各大家族的人。除非是百年大族,家世显赫非常,有自己的墓地,不然一般都会葬在此处。

    姑娘抬头,瞪大眼睛看他,嘟囔道:“我一个平头百姓……”她弯了弯眼睛,又笑起来,“我父亲的尸身找不到,只好给他建了个衣冠冢,反正只是衣冠,在哪祭拜不一样?心意到就行。”

    祭拜又不是送礼,何来心意到一说,叶寻失笑,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无奈,只好道:“我得走了,姑娘还是尽早回去为好。”

    姑娘站起来,双手捧着一个雪团,笑道:“知道了。”

    叶寻走出了一段距离,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姑娘还在站在原地,双手也是捧着一个雪团,她嘴边挂着一抹笑容,姿势都没有变换。

    这姑娘真爱笑。

    七宝在墓地里等候多时,见叶寻悠悠归来,他喜道:“爷,可要回去了?”虽说现在是白天,但是七宝总感觉墓地阴森森的,一刻也不想再呆了。

    叶寻点头,从七宝手里接过马鞭,翻身上马。

    叶寻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回到大理寺。他让人把那些瓷器一一摆放在地上,只等着郑杰的管家来辨认。

    叶寻正蹲在地上,时不时拿起些碎片来端详。突然有片阴影罩下来,叶寻抬头,见大理寺卿正站在他上方,目光沉沉,神情有些不悦。

    “大人?”

    大理寺卿轻哼一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上司吗?”

    叶寻起身,他拍了拍手,说道:“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你如此大动干戈,若能破案便罢了,只是这悬案明明不好破,你为何死不放手?让人看了大理寺的笑话事小,倘若再惹得陛下不快,你可知道后果?”大理寺卿拂袖,似乎气得不轻,“况且陛下说了不让再查,明显是要把这事压下来,你偏要顶上去,你这是要帮着左丞与陛下叫板不成!”

    叶寻垂头,沉默不语。

    大理寺卿看着他,长叹一声,叶寻是他的得力干将,这些年来他破了不少大案,大理寺才有如今的地位。若非此案牵连甚广,弄不好朝廷会有一番动荡,否则大理寺卿也不会急着训他。现在左丞那边指不定正暗地里做什么动作,就等着抓大理寺的辫子呢。

    “此案尽快了解,莫要节外生枝。你现在要做的不是破案,而是找个台阶给陛下,息事宁人。”

    叶寻沉默了半晌,最后低低道:“下官明白。”

第八章 阿离姑娘

    叶寻虽说要走走,可却没有散心的意思,他只是带着七宝随意在寺内乱逛,走走停停。

    现在新年已经过去了,寺内的香客多了起来,不似前几日那般,人影稀少。

    普相寺为国寺,来往的都是些达官贵人。佛说众生平等,可惜在佛门之地却做不到平等。普相寺倒是没有明文规定不接待民间的百姓,可那些民间的信徒即使想上来拜佛,也怕冲撞了贵人,是以庶民不上普相寺是不成文的规定。

    叶寻多次上普相寺来,还从未遇见一个黔首百姓,不过今天,他却见到了。

    这本来也没什么,没什么值得叶寻注意的,不过其中有一个熟人。而且他们正迎面走来,就快与自己碰上了。

    对面领路的小和尚率先行了个礼,侧身让道。跟在小和尚身后是两男一女,而那个姑娘,却是叶寻有过两面之缘的姑娘。

    一次在腊月三十的夜晚,一次在郊外的雪地。

    姑娘看起来有点呆,她低垂着脑袋,一直看着地面,丝毫没有注意到叶寻。她跟着小和尚往旁边让了让,叶寻行至她跟前,姑娘还是没有发觉。

    她还是披着厚重的大氅,整个人笼在宽大的大氅里,看着空空荡荡的。她双手收在里头,怀里抱着一把油纸伞。

    叶寻轻笑一声,唤道:“姑娘?”

    姑娘抬头,她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她记性不太好……叶寻忍笑,问道:“姑娘怎会在此处?”

    姑娘笑了起来,她道:“智相师傅请我们吃斋饭。”

    方才领路的小和尚上千前,同叶寻解释道:“叶施主,小僧智相。”顿了顿,小和尚继续说:“小僧同师兄弟下山拿菜,可在途中,一位赶车的施主被利石划伤脚足,我等无人会赶车,正巧碰上女施主和她的同伴,他们便帮我们赶车。眼看天色将晚,小僧为了表达谢意,请他们留下用一顿斋饭。”

    叶寻点头,对智相说道:“我与姑娘有数面之缘,劳烦小师傅替我好生招待。”

    “阿弥陀佛,这是自然。”智相转过身,对着姑娘三人说:“还请诸位紧跟小僧,莫要随意走动。”

    姑娘双眼弯成了月牙,她声音带着笑意,“知道了。”

    叶寻站在原地,看着智相一行走远。姑娘落在后头,她回头看了叶寻一眼,离得有些远了,叶寻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能看见她微微上扬的唇角。眼看他们即将走过长阶,等拐过那道墙角了,就瞧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七宝带了点挪揄的意味,说道:“原来爷认识那位姑娘,小人天天跟在爷身后,竟不知爷什么时候有了这段桃花运……”

    叶寻余光扫了七宝一眼,淡淡道:“你懂什么。”

    七宝连忙点头,说道:“不懂,小人什么都不懂。”

    叶寻无奈,不再与他纠缠这个话题。

    七宝见叶寻没有说话,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便试探问声:“爷?”

    叶寻随意挑了个方向继续走,他应道:“今晚便不回去了,就宿在普相寺一晚吧。”

    “哎,小人这就去着手安排。”

    普相寺的禅房还有许多空置的,七宝很快便安置妥当了,那些带着的护卫侍从就在叶寻隔壁的院子里。而七宝自己则跟叶寻宿在同一间院子里,以便叶寻随时传唤。

    夜深人静时,叶寻还没有入睡,他靠在榻上,随意翻着佛经。

    不多时,七宝端了一晚热气腾腾的粥进来,他唤道:“爷,您晚上没用过饭,小人熬了点粥,您将就着喝。”

    叶寻伸手点了点旁边的案几,说道:“放着。”

    七宝见叶寻没有喝粥的打算,苦了脸,他劝道:“爷,普相寺内,小人没法给您弄点肉出来……”

    “你莫不是以为我想吃肉?”叶寻叹了口气,他放下佛经,拿起碗来,没一会儿,粥便见底了。

    七宝这才笑了,他道:“普相寺里的那塘水,种了不少荷花,若非现在正值冬季,花还未开,小人一定摘了莲子,给爷熬一碗莲子粥。”

    “那你就等着被普相寺的和尚抓了吧。”叶寻放下碗,说道:“佛门之地,荷花可不是用来摘的。”

    七宝回道:“小人摘的是莲子。”

    “一片叶子都不行。”

    七宝眉心皱起来,他咕哝:“真是不明白……”

    叶寻重新靠回榻上,片刻后,他问道:“外头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没有,不过……”七宝道:“小人在食所熬粥的时候,见有一个小师傅正在煎药,听说是白天的那位姑娘突然发了高热,为了避免在路上有什么不测,主持便让她住了下来,想来病得不轻。”

    过了一会儿,七宝补充道:“就是那位——与爷相识的姑娘。”

    停了片刻,叶寻说道:“没有什么事情便歇下吧,明天回府。”

    在普相寺内,高手如云,一般人翻不出什么风浪,本来就没有什么可让他操心的,刚才那一问,不过是习惯罢了。

    第二日,太阳露出来了,一路上积雪融得差不多,终于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叶寻上了马车,离开了普相寺。

    半路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叶寻出声问道:“为何停下?”

    七宝下了马车,过了一会儿,他跑回来,对着叶寻说道:“爷,是那位姑娘,她倒在前面,好像走不动了。”

    叶寻思索片刻,随后下了马车,往前方走去。

    虽然雪融了,可是地上还是湿冷的,姑娘正瘫坐在地上,嘴唇苍白,面色却有不正常的潮红。

    叶寻试探叫道:“姑娘?”

    没回话。她眼皮半阖,好像随时能晕过去。叶寻眉头微皱,他犹豫着伸手贴在姑娘的额头上,指尖碰到皮肤的那瞬间,只觉一片滚烫。

    叶寻没再犹豫,他横抱起姑娘,往马车走去。

    “失礼了。”

    姑娘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往叶寻怀里靠去。

    在温暖的车厢里,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姑娘好像精神了些,不过她恢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使劲的往车厢的角落靠过去,整个人缩成一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叶寻,一眨不眨的。她手里紧攥着那把油纸伞,叶寻看见她的指节泛白。

    戒备心真重……

    叶寻不知如何破解车厢内沉闷的气氛,只得和姑娘大眼瞪小眼的。

    半晌过后,叶寻才蹦出一句话:“我不是坏人。”

    叶寻尴尬无比,他正寻思接下来说什么不至于冷场,就听得姑娘突然扑哧笑了一声。

    叶寻抬头,看见她含笑的眼眸。

    姑娘说:“我叫阿离。”

    许是生病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像一片羽毛一样,轻得落到叶寻耳中,竟感觉有些痒了。

第十章 醉翁之意

    张渐飞在户部的官职不大不小,他本人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行事中庸,也堪堪能保住现在的官职。叶寻之所以有所耳闻,是因为张渐飞的夫人。

    在京城稍微有点身份的人谁不知道,张渐飞的夫人实乃悍妇,是京城有名的母老虎。她是张渐飞在交州娶的番邦蛮夷,丝毫不懂中原礼数,也没有半点女子该有的的贤良淑德,反而行事大胆泼辣。张渐飞因此一度成为同僚饭后茶余的笑柄,可是不知张渐飞是真的被他夫人吓怕了还是别的原因,他这些年也不曾休妻。

    “平日里,张大人和郑大人的交情如何?”郑杰喜爱邢窑的瓷器,若不是叶寻查案,他还不知郑杰有这个爱好,若非交情很好,张渐飞也不会投其所好,给郑杰送了这么一个礼。

    “这……下官不知。”赵子箴回道。

    叶寻指尖轻点在案几上,一幅沉吟之色,良久过后,叶寻道:“你继续与郑管家周旋,若是有什么消息,来国公府找我。”

    “是。”赵子箴俯首作揖,低低道:“下官告辞。”

    赵子箴走到门口,叶寻唤住他,“等等。”

    赵子箴回头,说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切记,小心行事,一切暗中进行。”

    两日后早朝。

    叶寻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一下朝就回府,他叫住户部的一个官员,邀请道:“大人,在下今日在醉客坊设下酒席,还请大人能赏脸。”

    那位官员一脸莫名。他与叶寻并没有什么交情,平时都是各走各走的。

    官员斟酌道:“只是……我等会还有事要办,实在不能相陪。”他其实很想给叶寻这个面子,毕竟叶寻无论出身还是官职,都比他好太多。现在叶寻突然给他抛枝,不管以后能不能搭上叶寻这座桥,这对自己都是有利无害的。可是还未清楚对方的底细,他还不想惹麻烦。

    谁知道大理寺又要办什么案子?他不可不想横插一脚,惹得一身腥。

    叶寻看起来有些为难,他靠近那个官员,俯身说道:“只是在下在郊外有一处地产……”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不过那个官员却是能听清楚了。

    官员换上笑脸,说道:“如此,那在下随叶大人走一趟。”

    户部主管户籍征赋,土地房产。叶寻如此一说,便是有求与他,希望能方便行事,官员若是再不去,可就太不识好歹了。

    叶寻淡笑,说道:“如此多谢大人了。”

    两人一同来到醉客坊,叶寻带他来到一处包厢里,里头早已备好酒菜等着了。

    叶寻笑道:“现在酒娘未到,就劳请大人自个儿斟酒喝了。”

    官员嘿嘿笑了两声。他对叶寻说道:“不知叶大人遇见了什么难处?但凡用得着在下的,愿尽绵薄之力。”

    “也没什么打紧的,那本是我名下的地产,原本想开春的时候,在上头建一座园子,如今却是遇见了点麻烦,现在不说也罢。”叶寻说着,给官员斟了一杯酒,官员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过。

    酒过三巡,官员见叶寻还没说出什么有实质性利害的东西,渐渐把心放回肚子里。只是庄园的事情,自己顺手就能解决了。

    官员道:“在下在户部任职,承蒙叶大人抬举,庄园的事情,在下一定替大人办妥当了。”

    “实不相瞒,在下与户部的人,其实并不相熟,此番找上大人实数无奈,”叶寻举起酒杯,说道:“若真要说什么熟识的,也就一个张大人了。”

    “张大人?莫不是那个……畏妻如虎的张大?”官员一脸惊奇,没想到张渐飞还能以这样的名声扬名。

    叶寻但笑不语,可神情却是别有深意,显然是默认了。

    官员哈哈大笑,说道:“说起那个张大人啊……哈哈,还真是畏妻如虎。”官员仰头,喝下一杯酒,“张大人的祖籍在交州,边陲之地,总是有许多番邦人进进出出的,张大人娶谁不好,偏偏娶了个凶猛如虎的。不过他的夫人在下见过几次,倒是好看,不过却像北边的,也不知道怎么跑到交州去了。”

    北边是狄国,交州地处西南,地域相隔不止千里,这样貌上的差别总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叶寻淡笑道:“说起来在下还未曾与张大人有过什么应酬,下次有空,一定请他上醉客坊来坐坐。”

    “请了他也来不了。他家那位可凶悍得很,平时我等出来应酬,张大人大多是不来的。”官员叹道:“诶,真是遇人不淑啊……”

    “这……”叶寻惊讶,他问道:“张大人平日……都是这么清苦的?”

    “清苦不清苦,在下不敢妄言,在下与张大人也不过点头之交,平日里他也不怎么跟同僚往来,风月场所就更少进了。”官员想了想,继续道:“他好像就与京兆府少尹走得近些吧。”

    难怪叶寻这几日怎么也截不到张渐飞,原来他根本都不应酬,如此一来,叶寻就不知道怎么与他搭话了。自己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找上张渐飞,先不说会不会惹人怀疑,关键是叶寻怕打草惊蛇。

    叶寻笑得很温和,他又给官员倒了一杯酒,说道:“好端端说这些作甚,大人还是同在下畅饮一番,别扫了兴致。”

    官员诺诺应是。

    张渐飞现在叶寻拿他没办法,不过京兆府少尹嘛,叶寻倒是与他有些交情。

    叶寻自觉差不多了,他击掌几下,没多久功夫,几个酒娘从门外鱼贯而入。

    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各有千秋,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官员被美色冲击得眼前一晕,他回过神来,见叶寻意味深长的盯着自个儿。官员脸上一阵发热,赶紧正正经经端坐好,尽量目不斜视。

    酒娘们一进来,屋里就热闹起来,她们各自围坐在叶寻和官员的身旁,低声笑语盈盈,眼波脉脉含情。

    官员身边围着几个美人,酒娘一行一动间,浮动的暗香一直笼罩着官员周身。她们一杯接一杯的替官员斟酒,没多久那官员就被灌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也不知是醉在酒里还是醉在美色里。

第十一章 京兆少尹

    这边叶寻还在想着要如何通过京兆府少尹来接触张渐飞,京兆府少尹在一个午后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

    “稀客呀,什么风把少尹大人吹来了?”叶寻面上不动声色,调笑着说。

    七宝给少尹倒了一杯茶,少尹先是拿起来喝了一口,而后说道:“如今街上刮的可不是西北风么?”

    叶寻轻笑一声,不再接这个话头,而是转言问道:“说吧,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京兆府负责京都的守卫治安,平日有什么人犯事的人,都是京兆府来管,而有时事情比较严重或者出了人命的刑事,就由京兆府移交大理寺。京兆府的少尹和大理寺少卿差不多,平日里都是管事管得最多的,所以少尹柳嗣安和叶寻常常有公事上的往来。

    两人志趣相投,办案行事俱是凌厉果决,勉强算是官场上的同道中人,他们两都不怎么掺和朝堂的事,所以一来二去,渐渐也有了些交情。

    柳嗣安喝了热茶,暖了暖身子,“你上次让我在西街加强人手巡逻,如今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人是不是该撤回来了?若是你们大理寺没有什么要查的我便叫人回来了,免得白忙活一场。”

    叶寻想起来了,上次闯了普相寺的那个贼人现在还没抓着。叶寻这些天一直为郑杰的案子伤神,加上西街那边的情况没人来上报,他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这些天来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柳嗣安轻嗤一声,说道:“也不知你为何要监视那边,那些小鱼小虾翻不起什么风浪,白费了我的功夫。”

    叶寻反驳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市坊卧虎藏龙,谁知道里头有没有什么厉害人物?”

    “行了,不用与我说这些,你就说说,西街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值得你这样花费心思。”

    “上次有人闯了普相寺,不知你可有耳闻?”叶寻指尖不住的在茶杯的边沿轻抚,继续说道:“我那天正好上了一趟普相寺,途中遇见了那个贼人,还与他过手,最后他往西街逃跑了,我没抓到他。”

    柳嗣安听了,不禁也皱起眉头。能闯了普相寺还能全身而退的人的确不简单,不过柳嗣安更加感兴趣的是他为什么闯了普相寺。

    一群和尚,整日吃斋念佛,按理来说没什么可图的。

    柳嗣安想了想,说道:“普相寺里都是和尚,没什么身外之物可图,贼人总不能是为佛而去,那他应该就为和尚而去,此事我会注意。”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柳嗣安起身告辞,叶寻却唤住他,说道:“今日你可有什么应酬?我在家待得有些闷了,不妨带上我同去?”

    柳嗣安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看着叶寻。许多弯弯道道在心中转了几转,柳嗣安有点惊恐的往回退了几步,说道:“我身上可没有什么可图的,你打的什么主意?”

    叶寻勾了勾唇,说道:“我真心想与你把酒言欢,你这样说可太让我伤心了。”

    说柳嗣安以己度人也罢,他与叶寻本来就是同一种人。叶寻平时除了必要应酬,不然都是窝在府里或者大理寺里,如今他竟主动说嫌闷了,柳嗣安不能不怀疑他想算计自己,另有图谋。

    柳嗣安还未想好怎么委婉的拒绝,叶寻已经上前来,与柳嗣安并肩站着。

    叶寻说道:“柳大人请了。”

    柳嗣安看他一脸笑意,面无表情的别过头不看他,而后快步往门口行去。

    罢了罢了,就让他这一回,就算他真想算计自己,难不成自己就不能反击回去?

    这样想着,柳嗣安就无视了身后紧跟着的叶寻,专心走路。

    今天这一失算,让柳嗣安接下来几日悔得肠子都青了。

    柳嗣安本以为叶寻也就跟着他一天,叶寻有什么事情找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叶寻不仅第一天跟着他,接下来每天都跟着他!

    柳嗣安看着杵在自己跟前的叶寻,终于食不下咽了。他“啪”的放下筷子,进食到一半就不再用饭。

    柳嗣安让小厮绞了帕子擦手,而后对着叶寻说道:“我这几天没什么应酬,你嫌闷还是自个儿回家去吧,我这儿也闷。还有,”柳嗣安继续面无表情的说:“你再赖在我家,我把你这几天用的饭菜都算了钱,回头去你府上要。”

    “不就——”

    “对!”柳嗣安看着叶寻,说道:“我就是这么小气!所以你快走吧!你总跟着我算什么?难不成你大理寺没什么事可干了?还是你被大理寺卿给炒了,丢了官职不敢说,所以上我这儿混吃混喝报复来了?”

    叶寻一时竟无言以对。本应该尴尬的,可是不怎么的,他竟然有点想笑了。事实上,叶寻的确笑了,不过是苦笑。

    “你这嘴巴,忒毒了。”

    柳嗣安不为所动,他回道:“你明显是要算计于我,我同你客气什么?”

    过了一会儿,柳嗣安又说:“错了,你不是要算计我,你是要算计那个与我有应酬的倒霉蛋。”

    叶寻哈哈大笑。

    等叶寻笑够了,他正了正色,一本正经说道:“说算计还不至于——我本来就没想算计你。此事有些复杂,本想着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才没有明着跟你说。其实我不知道能不能成,不过碰运气罢了。”顿了顿,叶寻继续说道:“我本意是不想打草惊蛇,所以便想来个守株待兔,等他自己上勾,没想到你倒先看出来了。如此倒罢了,那我便与你说了吧——”

    “别,你别说。”柳嗣安打断他,“我不想听。”

    叶寻眨了眨眼睛,看着有些不解。

    柳嗣安冷然道:“如今也就郑杰的案子能令你如此头痛,可是此案陛下已经盖棺定论,也难怪你要百般遮掩。现在还有左丞在一旁虎视眈眈,你要往枪口上撞我不拦你,但我还不想被你拉下水。”

    “啧,真是无情。”

    柳嗣安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你想做什么,直接与我说了吧,不过内情我并不想知道,你只需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叶寻听了,也不再与他绕圈子,直接了当的说:“不知户部张渐飞张大人近日来可有什么异常?”

    柳嗣安心头一跳,如果凶手是朝廷官员,那么事情就复杂得多了。不过这张大人好像也是左丞那一党的。

    柳嗣安低下头,掩住变幻的眸色。

    片刻后,柳嗣安回道:“异常倒没有,不过约莫四个月前,张府失窃。当时动静闹得挺大的,我得到消息就赶紧过去了,但是张大人告诉我,丢的不过是他夫人喜爱的东西,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但是张大人那些时日整个人消瘦不少,我估摸着他没有实话实说。但是后来盗贼一直没抓到,是以不了了之了。”

第十二章 失窃谜团

    柳嗣安缓缓补充道:“就是在十月初三那天失窃的,之后的时日,张大人状态都不太好,神情整日恍惚,不过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又调整回去,没再有什么异常。”

    张府失窃,张渐飞却不敢声张,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他丢的一定是至关重要却见不得光的东西。

    叶寻不禁头疼起来,见不得光的东西那太多了,叶寻一下子联想到了什么账册什么名单,若真是这些东西,那叶寻死都不想碰。这是引火烧身的事情,他还没蠢到自掘坟墓,一般关于这些盘根错节的党派,谁碰谁死。

    若叶寻猜得没错,张渐飞也是左丞一派的。

    左丞,又是左丞。叶寻一再妥协,明明已经尽量绕开他了,但是转了一圈,还是又绕到左丞身上。

    柳嗣安看着叶寻沉下去的脸色,心中有点快意起来。

    整天跟在自己身后碍眼,如今也该有他头疼的了!

    柳嗣安不怀好意道:“如今你要查的,都是左丞的人,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让案情水落石出了。”

    其实柳嗣安之所以知道郑杰和张渐飞是左丞的人,是因为他们两都是左丞一手提拔的,从交州那个偏远之地到京都,左丞不知花费了多少工夫。

    柳嗣安平日里跟张渐飞走得比较近,他知道张渐飞是个碌碌无为没有主见的,也不知道左丞为何要用这种人。不过话说回来,张渐飞这样的性子能在左丞手底下过活,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叶寻心绪百转千回,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在脑中过了一遍之后,神色轻松不少。

    “现在不用把事情往坏处想,也许事实根本就没有那么复杂。若真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左丞肯定会有一番大动作,张大人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如今他还能压下去,说明事情与左丞根本就没有关系。”叶寻抚了抚下巴,笑道:“所以嘛,该查的还是要查的。”

    不过张府失窃与郑杰凶杀案到底有没有关系……

    “话虽如此……”柳嗣安倒了一杯酒敬给叶寻,“虎口掳须,好胆识!我敬你是个英雄!”

    叶寻一噎,瞪大眼睛看他,说不出话来。

    这人真是……

    叶寻嗟叹一声,“不管如何总是要谢你帮我的。”

    柳嗣安抬眸望了他一眼,说道:“不必谢我,你在近期内,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便好。”

    叶寻失笑,“如此,那告辞了。”

    叶寻从柳府出来后,一头扎进了大理寺。

    张府失窃的案子,大理寺应该没有记录在册,叶寻要找的是张渐飞与郑杰往年有没有什么恩怨纠葛。

    没多久,七宝说赵子箴在国公府里等着叶寻了。

    叶寻听了,赶紧放下卷子,快马加鞭回府。

    叶寻让人把赵子箴领进书房,两人在书房里交谈起来。

    “大人,下官从郑管家口中得知,郑大人平日里与张大人没有什么来往,不过在四月前,他出门与张大人见面了。”

    叶寻一顿,问道:“管家可还说什么了?是谁约的谁?”

    “是张大人约的郑大人。那天正好是早朝,郑大人后院里出了点事,他本来是要即刻回府的,但是张大人急急忙忙约了他,郑大人只好跟着去了。”

    “他们那天见面是什么日子?”四月前,那正好是张府失窃的时候,如果时间正好能对的上,那么这两者就应该有什么关联!

    张渐飞与郑杰没有明面上的交情,但暗地里的往来恐怕不会少。光是这一点,叶寻就觉得很值得怀疑了。

    “是十月初七。”

    对了!张府是在十月初三失窃的,这其中不过隔了四日。

    叶寻有些期待的问道:“他们见面后,郑大人可有什么异常?”

    叶寻想从这里寻找突破口,可赵子箴却回道:“郑大人并无异常。”

    那张渐飞约郑杰,两人也不知谈了什么,也许张渐飞只是在试探郑杰,或者张渐飞以为郑杰就是来偷盗的幕后黑手,那么张渐飞丢失的东西应该和郑杰密切相关。也许是郑杰落在张渐飞手中的把柄,也许是把两人捆在一起一损俱损的东西。

    能把两人联系在一起的只有左丞。不对——还有交州!

    叶寻蓦然睁大了眼睛。

    他们两都是从交州提拔上来的官员,之前在交州都混迹了不少岁月,而交州远在千里之外,叶寻可没那么大的本事知道,在交州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不过叶寻一直在查京都这些年的档案,发现他们并没有交集,可是如果他们在交州的时候早就熟识,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你可知道,郑大人和张大人在交州,分别任的是什么官职?”

    赵子箴想了想,回道:“郑大人任的是安南都护的参军司马,至于张大人,下官却不太清楚。”

    “参军司马……那么十年前那场叛乱,郑大人应该也是参与了的……”叶寻喃喃道。

    可是张渐飞在其中又担任什么样的角色?两人的交情来得太过诡异莫名。叶寻现在真切的希望这是一桩仇杀案了,若是牵扯到交州,他可插手不了。

    十年前,大齐的属国安南突然叛乱。安南以前在大齐的国威下,窝囊得像个鹌鹑,可出乎所有人意料,它竟然有胆子起兵作乱!

    安南都护本来就是设来保卫边境,镇压安南不会作乱的,但是因为安南表现得太过乖巧,所以大齐一直都不看重安南都护,里头设的基本都是虚职,实权兵权几乎没有,所以安南起兵的时候,交州措不及手,一路败退。

    最后交州城破,安南屠城。而左丞就是凭着平定安南之乱进而坐到今天的位置的。

    安南屠城的时候,不知死了多少生灵,而郑杰和张渐飞就是少有的存活下来并步步高升的人。

    陛下也是在交州之乱后才开始性情大变,如今朝中但凡有人提起交州的都讳莫如深,唯恐触到天子的逆鳞。

    叶寻不禁苦笑起来,原本只是一桩命案,没想到会扯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这其中的关系千丝万缕,也许不小心碰到了哪一根,再扯出什么陈年旧案来,叶寻可真吃不消了。

    如果郑杰之死和交州有关,那叶寻不打算查下去了。

    事情太大了,他兜不起,也没胆量去揭陛下的伤疤。

第十三章 有缘之人

    自从上次有人闯了普相寺之后,普相寺就加强警戒。现在山门前,有不少士兵正把守着山门。

    他们都是皇帝派来的,不管当今圣上是否真心向佛,但凡沾了“国”字的,半点怠慢不得。

    普相寺的和尚虽有些不满,但是皇命不可违,陛下硬是要派人来守着,他们也没办法,只得受着。至于这些士兵会不会扰了和尚们的清修,这可不在皇帝的考虑范围内。

    叶寻的马车越驶越近,他还未下了马车,便听见前方不断传来呵斥声。

    七宝嚷嚷道:“这些人真是……以前来时,一路上无不是曲径深幽,现在好好的清修之地,全让他们给扰乱啦!”

    叶寻瞥了他一眼,冷淡道:“管好你的嘴巴,等下被谁听了去,大作文章,我可不管你。”

    七宝听了,死死捂住嘴巴,夸张的四处张望。

    七宝嘟囔:“爷,不要吓人……”不过却是没再说什么了。

    “你能跟普相寺的大师有什么交情?快走快走!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士兵手持长矛,开始赶人。可是立在他跟前的姑娘就是死活不走。士兵气极,想直接把姑娘驾走,可他的手伸到一半就被人拦住。

    “有话好说,何必动手动脚?”

    清冷的声音响起,士兵抬头望去,见一个锦衣公子,他正架住自己的手腕。锦衣公子周身儒雅,眉眼却有些不悦。

    士兵结巴道:“她、她一直在此处胡搅蛮缠,我也是……不得已的,皇命在身,不敢懈怠。”此人气度不凡,高贵清华,再看他身后竟跟着一队护卫人马,士兵不敢搪塞敷衍了。

    叶寻放开他的手,说道:“我只听见你呵斥人家了。”

    士兵捂住被叶寻捏疼的手腕,有些委屈起来,“我先前好言相劝,可她非要进去!她这样,我能放她进去么!”

    眼前的姑娘布衣荆钗,身上没有半点金银饰物,一看就不是富贾或者官家的小姐,再说有哪个千金小姐会自己一个人出门还打扮得这么寒碜?他要放进去了,冲撞了什么人,自己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士兵一心想姑娘识相点,自己走了,可那姑娘听了他的话后,反而说道:“我怎么了?我如何就进不去?”

    见姑娘压根没有注意自己,叶寻暗叹一声,而后唤道:“阿离姑娘。”

    阿离偏头瞧着叶寻,半晌,她笑道:“上次,多谢公子施以援手。”

    叶寻回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阿离嘴巴一瘪,她指着刚才那个士兵,气哼哼的说:“他不让我进去!”

    自己并不能做主放行……叶寻斟酌,问道:“不知姑娘上普相寺来,所为何事?”

    阿离低下头,片刻之后,她拿出一串佛珠伸到叶寻跟前,笑着说道:“上次我来普相寺时,遇见了了无大师,他说与我有缘便赠与我这串佛珠,让我有事上普相寺来找他。”

    “可否一观?”

    阿离点头,把佛珠放进叶寻的掌心。

    叶寻接过,感觉佛珠微微发热,还残留一点她的体温。叶寻把玩着,觉得这串佛珠与父亲那串看起来的确很相似。

    “能不能请你帮个忙?”阿离笑吟吟的问。

    叶寻把佛珠递回去,说道:“请说。”

    阿离却没有接过佛珠,“你一定上得去,请你帮我找一找了无大师,把佛珠带给他,告诉他,有人在山下找他。”她指着那些士兵,说道:“这样,他们便不能再拦我了。”

    叶寻想了想,回道:“那请姑娘稍后片刻,待我问过大师。”

    阿离向叶寻行了个礼,说道:“多谢。”

    等叶寻越过士兵,走出了有两丈的距离,忽的听见阿离的叫声,“等等!”

    叶寻回头,见阿离的脸上再没有挂着那抹微笑,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她大声说道:“你记得跟他说,是那个与他有缘的阿离。”

    叶寻微笑颔首,他又走出几步,听得身后传来嘀咕声:“要是他不记得我了,那我多冤呀。”

    叶寻忍俊不禁,七宝看见叶寻的笑容,故意说道:“哎呀,爷笑什么笑得这样开心,也同小人说说呗。”

    叶寻正色道:“多嘴!”

    等他们进了普相寺,叶寻让七宝拿了佛珠去找人,自己则直奔了业的禅房。

    叶寻发现在了业的禅房里,了无也正待在里边,两人正对弈。

    叶寻站在边上观棋,等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七宝回来了。叶寻这才想起来,山下还有人等着了无。

    叶寻尴尬的咳了几声。

    正在下棋的两人齐齐停下。

    叶寻说道:“了无大师,山下有人找你。”他接过七宝拿回来的佛珠,说道:“她拿着这串佛珠,这可是大师赠与她的?”

    “佛珠?”

    见了无似乎有些疑惑,叶寻补充道:“她说是与大师有缘,叫阿离。”

    了无转着佛珠的手一顿,须臾,他朝叶寻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告知,这的确是贫僧之物。”

    了无朝了业说道:“这盘棋,改日再来找师兄下了。”说完扬长而去。

    师兄?他看着应该是师兄才对。

    了无走后,叶寻挥退七宝,屋里便只剩下叶寻和了业了。

    叶寻在了业对面坐下,坐在方才了无的位置上,“我此次前来,是想与大师打听些事情。”

    “何事?”

    “不知您对兵部的侍郎大人郑杰和户部的张渐飞可有什么印象?”

    此事叶寻不敢到处问人,只能病急乱投医来普相寺找了业解惑。

    其实在交州之乱前,了业早已出家,但是叶寻那时也不过十来岁,还未入朝为官,是以当年的事情他并不知晓太多内情,即使了业当时已经出家,但他掌握的信息应该比叶寻多多了,总能问到一些有用的事情。

    了业想了想,说道:“并无。”

    “那当年交州的事情,您又了解多少?那两人可有牵扯了什么?”

    了业一惊,“你——”

    “诶,”了业道:“让我想想。”

    许久之后,了业缓缓道:“交州的事情,最让人惋惜的,莫过于定北候了。至于你所说的这两人,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可是在交州的官员中,只有他们两活下来,并且扶摇直上。”

    “这十几年来,还未曾耳闻他们两,想来也是没什么政绩的,声名不显,那他们的能力和手腕就是不入流,没什么好忌惮的。否则,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他们大放异彩,毕竟陛下对交州的事情很看重。他们能活下来并在京都任职,陛下一定会重用。”了业低低道:“可惜,活下来的不一定是什么大才,也有可能是贪生怕死的小人,不过是走了运。”

第十四章 骤然生变

    “你可还要查下去?”了业问道。

    “自然要查。”

    了业低叹一声,“你从小就固执,没想到长大了,还是点改变都没有。不过我劝你当断则断,该抽身的时候就要抽身,否则极易引来祸端。”

    “反正左右无事,总要找些事情做做。”叶寻道:“如今仅有的线索指向张渐飞,不查就太可惜了,只要他没有什么后手,光是左丞,我还能应付。若凶手真是张渐飞,那陛下就不会对我有多大不满,左丞窝里斗,陛下乐得借我一把刀。不过现在说凶手也没什么意思,只要案情一天不明了,我都不会甘心——这还是经过我手上的第一桩悬案。”

    良久过后,叶寻嘲讽道:“陛下一边放任左丞独掌大权,一边又提防他,帝王心术,还真是猜不透。”

    国公府一向不参与党派之争,左丞对权利的控制欲极强,他也曾试图拉叶寻下水,但总是无功而返。叶寻任职大理寺,虽甚得陛下看重,但是他只要还在大理寺一天,对朝中的格局影响不大,是以左丞才放任他。叶寻虽不与其同流,能独善其身,但是如今处处受制于左丞,他对左丞是愈发是不满了。

    如今他执意要查下去,也不仅仅是为了那口气,而是凶手若真是张渐飞,他也是左丞的党羽,能剪一个是一个,陛下也不会担心左丞借此倾轧其他官员。能让左丞不开心的事情,叶寻很乐意试一把。

    了业说道:“这些话,你在我跟前说说就好,出来普相寺便忘了吧。”

    叶寻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了业跟前说这些话,想来是被憋得狠了。

    “这个我自然知晓。”叶寻回道。

    叶寻又和了业随意聊了一些事情,等天色昏暗的时候起身告辞回府。

    路过普相寺的那塘湖水,叶寻瞧见阿离和了无正远远走来。有微弱的谈话声传来,叶寻听得不真切。再近些,叶寻听见了无说道:“阿弥陀佛,贫僧就送到此处了,女施主慢走。”

    阿离也瞧见了叶寻,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好巧,公子也还没走。”

    叶寻说道:“我也没想到,姑娘这么晚了也没走。”

    阿离扬起灿烂的笑容,“大师同我讲了佛法,开解我,我听完后受益匪浅,迟迟不想走了。”

    “姑娘上山就为了找大师讲佛法?”

    “当然不是。我家小妹妹生了病,一直不见好。听街坊说,普相寺的师父都是得道高僧,我便想着上普相寺来找大师,请他替我开光一枚护身符,这样邪气便不能入体了,也能快些好起来。”阿离低笑,“我本以为大师早已忘了我,却没想他还记得,待我如初,大抵……出家人都是以慈悲为怀的。”

    叶寻和阿离一同走出普相寺的山门。

    叶寻思虑一番,开口道:“天色将晚,姑娘不妨与我一起坐马车回去。”

    阿离看着有些犹豫,她脸色变幻了一会儿,最后轻声说:“如此便多谢了。”

    阿离跟着叶寻上了马车,她像上次一样,缩在角落里,手里也还紧攥着那把油纸伞,嘴角却是微微含笑,不像上次那么戒备。

    叶寻不着痕迹打量那把伞一眼,伞面微微有些发黄,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了,她到哪都带着伞,想来应该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含义。

    “姑娘可先将伞放下,不必时刻抱着。”

    阿离看着他,摇头。

    叶寻无奈,又没有人会抢她的伞。

    “对了,”叶寻接着问道:“姑娘的病好了吗?”

    她上次看着病得不轻,没想到这么快又能出门了。

    “好了。”阿离声音放得很轻柔,本来就软侬的声音更加软了。

    天色黑了下来,人影瞧得有些不清楚了。

    叶寻正待在车厢内和阿离大眼瞪小眼,突然听见疾风破空的声音。他还未出声示警,一柄长剑便从车顶刺下来,叶寻险险避过,手臂却被擦伤了些。这些不必他喊,外头的护卫也都明白了。

    “有刺客!”

    刺客只有一个人,黑衣蒙面,他一心想往马车袭来,目标显然是车上的叶寻。但是一群护卫哪里能让他接近马车,他们团团围住刺客,想把刺客带离马车远些,却不见什么效果。

    刀剑相击之声近在咫尺。

    叶寻想下马车去,七宝却道:“爷、爷,您先别下来……我们在外边挺着。”

    叶寻刚想怒斥,马车却突然摇晃起来。

    马匹发狂了。

    刚开始车夫还勉力控制马匹,但是车夫最后也被甩下去了。马匹没了控制,撒开脚掌狂奔。马匹一路嘶鸣,速度却没有放慢,反而越跑越快,最后跑得远远的,把七宝等人甩在身后,叶寻再听不见打斗声。

    马匹一直跑着,等它力竭时自然放慢速度,可是叶寻怕前方有什么断崖,那后果不堪设想,再说他也怕马车会撞到什么东西,到时车毁人亡也不是没有可能。

    叶寻想砍断车辕,切断马匹与马车的联系,可他却找不到一直挂在车厢上的剑了!叶寻又惊又怒,现在又发作不得。他忍了火气,考虑起现状来。

    如今只能找一个平地顺势跳下去了。虽说难免会受伤,可相比起等人解救听天由命,叶寻更相信自己能博得生机。

    剧烈摇晃的马车内,叶寻被颠得胆汁都差点吐出来。听得一声闷哼,叶寻望去,看见阿离的脑袋磕到车壁上,此刻她正捂着额头皱眉。

    对了,车上还不止自己一个人。

    叶寻头大了,现在马车的速度这么快,再加上天黑看不见路上的情况,若贸然跳下去,不死也要重伤。自己想脱险都难,再加上一个弱质女流,事情就更加难办了。

    可若是不管,她必定是凶多吉少……叶寻咬牙,一把扯过阿离,护在怀里。他冷着脸,为了使阿离明白凶险,故意冷声道:“我抱着你,等下我们一起跳下去,不许迟疑。”

    叶寻最怕她慌乱哭闹,不听嘱咐,到时她六神无主,谁知道会做什么事情来?如果她不配合,叶寻也救不了她。

    所幸,她竟然没有一丝慌乱,也没有急得哭闹,反而还有心思扯出一抹笑容来回应叶寻。

    “好。”

    非常柔顺,非常听话。

    叶寻满意了,他一手抱着阿离,一手撑开车门,努力看清路况。可是他现在坐都坐不稳,马车一直动荡,他能稳住身形便不错了,哪里能看清路上到底有什么?

    突然马车开始倾斜起来,并且速度有加快的趋势,车身越来越颠簸,叶寻差点被甩出去。

    不好!前方是斜坡!

    再顾不得许多,叶寻大喊一声:“跳!”

    话音刚落,他与阿离就一同跳下来,一路沿着斜坡滚下去。

第十五章 坡底夜话

    一股馨香吸入鼻间,叶寻迷糊间,感觉脸上有东西拂过,触感有些凉,还有些痒。头部一阵刺痛,他勉力睁开了眼眸,眼皮却有些沉重,他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

    天色昏暗,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情形,有黑色的发丝不断拂过他的面颊。叶寻脑子还有些浑浑噩噩的,他伸手扯了那些在他脸上作乱的头发。

    听得惊呼一声,叶寻清醒过来。

    阿离捂住脑袋,有些委屈,“你做什么扯我头发?”

    “抱歉。”叶寻尴尬的别过头。

    良久不见声响,叶寻稍稍回过头,不时偷偷打量阿离,见她正坐在火堆旁,捡着一旁的枯枝一点一点添着柴火。跳跃的火光照在她脸上,那些脸部的光影随着她的动作也跟着移动,使得整张脸都生动起来。火堆不时噼啪作响,她也不抬头,就一直低垂着眼睑,好像所有的心力都在眼前的火堆上了。

    叶寻看着她的侧脸怔怔出神,阿离突然偏过头,对着叶寻粲然一笑。

    叶寻一惊,忽然慌乱起来,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抓包一样。叶寻暗自懊恼,所幸阿离只一笑后又把脑袋转回去。

    叶寻定了定神,开始打量身边的环境。他和阿离一起从斜坡滚落下来,现在也不知到哪儿了。

    叶寻借着火光,发现他们应该滚到了坡底,一面是陡峭的山壁,一面是斜坡。斜坡看着没有尽头,好像接连着远处的天际,他们应该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现在马匹和马车不知道哪儿去了,七宝他们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找来。

    四周一片漆黑,叶寻实在不知哪里才是出路。况且,黑衣人也不知是否会追来。

    叶寻此时正背靠着一块岩石,岩石的棱角磕得他有些不舒服,他奋力起身,堪堪站稳,腿部却一阵剧痛,叶寻闷哼一声,差点摔了。无奈,他只得重新坐下。

    “我看看。”

    叶寻抬眸,看见阿离正蹲在自己身前,一脸温和的笑意。

    拒绝的话语还未说出口,阿离就摸到叶寻疼痛的那条腿,然后解开他的鞋袜。叶寻有些不自在,想把腿抽回来,阿离却托住他的脚掌,不让他动。

    他的脚踝处肿了一大块儿,阿离一寸一寸摸上去,叶寻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没有断,只是脱臼了,你忍忍。”

    阿离笑着,轻柔抚摸叶寻脚踝周围的地方,她轻声问道:“疼不疼?”

    她这样摸着,疼痛的确是减轻了些,叶寻脸上有些发热起来,他强作镇定,“不——”

    突然咔擦一声,剧痛袭来,叶寻脸色一白,剩下的话止于唇齿,再没能说出来。

    阿离轻快的笑起来,“好啦,你看看,现在是不是不疼了?”

    叶寻深吸了几口气,他试着转动脚掌,果然不疼了。

    “多谢。”

    阿离突然靠近叶寻,两人挨得很近很近,而阿离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叶寻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

    阿离轻笑一声,“你救了我,我谢谢你,不会忘记的。”她说完,起身离开叶寻,又重回火堆旁坐好。

    叶寻抿了抿唇,跟着坐过去。

    叶寻坐在阿离对面,这里更亮堂些,他也更清楚看清阿离的模样,虽然从上面滚下来的时候,有叶寻护着她,伤都由叶寻受着了,但是她身上也有些擦伤,衣裳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叶寻不禁也打量自己,发现手臂的伤口也已经被包扎好了。他又抬头摸了摸额头,发现额头也被包裹着,指尖触及到黏稠的血迹。

    叶寻抬手,捡起一旁的柴火扔进火堆里。自己昏迷的时候,她一个人醒着,不仅能安置好自己,还懂得拾柴生火。现在也不哭不闹,真是淡定得可怕。

    “你不怕么?”

    “怕。”

    可她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意思。

    叶寻笑道:“我以为你至少会哭鼻子。”

    “有什么好哭的,哭声不仅不能让我走出困境,还会引来豺狼,只会让我更加危险。”

    叶寻语塞。

    寂静良久,叶寻又说道:“我看你刚才替我正骨的时候,很熟练。还有这个,”叶寻指着臂膀,“你包得很好,你会医术吗?”

    “不会。”阿离眨了眨眼睛,“我家长辈是郎中,我平日在家,没事的时候都会跟着他行医,所以这些东西学了不少。”

    是了,上次她是这么说过。

    阿离曲起双腿,双手抱膝,下巴搁在上面,只露出半张脸,眼睛盯着叶寻。

    “我冷。”

    叶寻左右为难,自己今天没有披着大氅,否则还可以给她御寒,只是现在……

    叶寻只好道:“那姑娘紧靠着火堆些。”

    本来孤男寡女荒郊野外独处就已经够引人猜想的了,若是再发生什么不清不楚的事情,那叶寻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他自个儿倒是没什么关系,关键是人家姑娘……

    阿离没再说什么,她坐了一会儿,拿起一旁的油纸伞抱在怀里,往刚才叶寻靠着的岩石走去。

    “我困了,你看着火堆了,不要灭了,不然会有野兽。”

    说完她就侧着身,抱着油纸伞,闭上眼睛睡去。

    不仅是野兽,还有叶寻最担心的刺客。就算此时让叶寻睡他也是睡不着的。

    晨光微曦,这时火堆已经快熄灭了,一些烧红的木头隐在灰烬里,明明灭灭。

    “醒了?”

    阿离揉了揉眼睛,“唔”了声。她呆坐在地上,神情看起来有些迷茫,良久没有动作。

    叶寻忍不住拍了拍她,“我们回去吧?”

    “好。”阿离朝他微笑,起身稍稍整理了仪容。

    叶寻依靠昨夜留下的痕迹,努力寻找回去的方向。阿离跟在叶寻身后,慢吞吞的走着。两人一同走在路上,却是谁都没有说话。

    远处传来声声叫唤,叶寻一喜,那是七宝他们的声音。

    循着叫唤声,叶寻带着阿离赶紧走过去。

    走了没多久,叶寻终于看见了七宝一行。叶寻数了数人,倒是一个没少,就是形容都很狼狈,身上都挂了不少伤。

    七宝跌跌撞撞跑过来,他哭丧着脸,竟似快哭出来,“爷!小人可找着您了,若是您有什么好歹,那小人也不要活了!”

第十六章 何患无妻

    叶寻遣人把阿离送回城中,他自己也回到国公府里。

    七宝急匆匆的找来郎中,仔仔细细的替叶寻看伤。

    “大人的伤口都已处理过了,手臂上的伤不碍事,头部也没伤到要害处,慢慢将养将养便好了。这几日不要下地走动,否则脚踝极易拉伤。”

    等问清了一切需要注意的事宜后,叶寻挥退老郎中,让七宝找来护卫的领头问话。

    “你与刺客交过手,可看出什么门路来?”

    护卫弯腰垂头,他现在身上的伤口都还没处理过,看起来好不狼狈。

    “从身法上看,此人的路数与上次闯了普相寺的人很相似,小人斗胆一猜,他们很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有几成的把握?”

    护卫犹豫,而后道:“七成。”

    叶寻冷笑,还没抓到他,自己倒找上来了。上次柳嗣安说会注意这件事,也不知道他现在查出什么头绪来没有。此人犯到自己头上来,是有必要找柳嗣安好好了解一下情况了。

    叶寻又问道:“马匹失控后,你们在后头发生了什么,怎么久不见来寻我?”

    侍卫头垂得更低了,他答道:“属下无能,那刺客武艺高强,我们敌不过他,一番纠缠只能打了个平手。后来、后来他用一把迷药把一干人等都迷晕了,都怪小人大意,否则也不会中了他的招数。”

    叶寻皱眉,刺客既已迷晕他们,却为何不痛下杀手?要知道,留下活口,他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难不成刺客根本就不是为了刺杀而来?

    想到此处,叶寻不禁自嘲笑了笑,刺客不是为了刺杀,难不成还是友非敌?自己可是差点丧命了。

    不过那马车失控得也太过凑巧了,还有车厢上的剑……

    “车夫呢?还有马车找到没有?”

    “车夫已经回府了,他摔断了一条腿,又被马匹踏在胸口上,现在还昏迷不醒。至于马车,早上急着赶回来,倒是还没去找。”

    “派些人手上山,务必把马匹找回来。”

    刺杀暗杀叶寻也不是没有经历过,马匹经过训练,一直表现得很温顺,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突然发狂,叶寻怀疑马匹被人动了手脚。

    刺客难不成以为用一匹发狂的马就能致自己于死地不成?若不是阿离在车上,自己必能安然脱险。

    阿离……

    叶寻突然问道:“那个姑娘,送回去了吗?”

    “负责护送的人已经回府,想来已经到家了。”

    叶寻点了点头,他一脸疲倦,抬手揉了揉眉心,“退下吧。”

    侍卫闻言退出了屋内。

    “七宝。”

    七宝站在门外,听见叶寻的叫喊声,赶紧进屋来。

    “爷,有什么吩咐?”

    “车厢里的剑呢?”

    “剑?”七宝思忖,“上次半路遇袭,马车的车顶坏了,这次乘的是一辆新的,那把剑小人忘记挂上去了。”

    叶寻沉默不语,七宝有些忐忑,他还想说什么,叶寻却发话了,“退下吧。”

    七宝走到门口,叶寻又唤住他,“你去大理寺找赵子箴,让他进宫一趟,把冯太医找来。”

    七宝得了命令,一刻也不敢停歇,赶紧上大理寺找人去了。

    能一下子迷倒那么多人的迷药,来历肯定不简单,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此事有必要好好了解了解。

    叶寻半躺在榻上想了很多,他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杂七杂八的,最后终于累了,眼皮渐渐沉重,头一歪睡了过去。

    只是他还没睡熟,就听见门外的小厮进来说道:“爷,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对了,是他的母亲。

    叶寻睡眼朦胧,他呆了一会儿才恭敬道:”母亲。“

    一般有些地位的贵夫人都是精于保养,看起来都会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可这位候夫人看上起却苍老无比,老夫人的鬓角已经斑白,眼角有皱纹爬了上去,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像年过半百的老妪,其实她才四十出头。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佛堂礼佛,虽然没有出家,但是整个人也带上了点出尘的味道,看着不像俗世中人。

    叶寻想起身,老夫人抬手制止他。她就坐在榻边上,看着叶寻。

    她伸手摸着叶寻额头上的伤,温声问道:”疼不疼?“

    叶寻摇头。

    “诶,没想到会出这些事情,我都听下人说了,你受苦了。”老夫人从手上摘下一串菩提子佛珠放到叶寻手中,“这串佛珠跟随我多年,想必佛珠也知道我诚心向佛,一定能明白信女的虔诚,它会保佑你的。”

    这串菩提子做的佛珠粒粒大小皆同,成色统一,黑色中带点红,看得出来是盘了很多年的。

    叶寻不信佛。

    他低着头,然后把佛珠串在手上,“多谢母亲。”

    老夫人沉默半晌,最后说:“你也不必时时上山去找你父亲,倘若再出这样的事情,你有任何不测,我可怎么活?”

    叶寻抿唇,没有答话。

    他已经不是襁褓中的幼儿了,不会过于依赖父母。这些年父母各自避世,他一个人也可以把国公府的门楣撑起来,不至于没落了。但人总有疲累的时候,他上山找了业,大多时候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去那里坐坐,听他念念佛经或者对弈吃茶,即便只是如此,他也能找到片刻安宁。

    “罢了,”老夫人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这些年来冷落了你。过些时日,我给你物色一门亲事,给你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夫人。如此一来,国公府也有掌家的人了,你也不至于太过孤寂。”

    国公府子孙不旺,到了叶寻这一代,只得叶寻一个人,繁衍子嗣也成了他的责任,但是他进了大理寺,每次办案总忙得脚不沾地,再加上母亲不管世事,没人给他张罗。是以别人在成年礼冠时大多娶妻,而叶寻至今未娶。

    “大丈夫何患无妻,此事过阵子再说。”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本来要应付凶手层出不穷的手段就已经够头疼的了,再娶一个夫人来,他管了大理寺还不够,回家还得管后院的事情。在酒桌的应酬上,也听了不少官员后院起火的笑话,叶寻一想到娶妻就觉得头都大了。

第十八章 西街医馆

    叶寻与柳嗣安一同走在西街。

    柳嗣安问道:“都走了这么久了,你就没想起来是在哪个地方?”

    “我记得当时追到一条暗巷里,我没来得及打量那里的环境,现在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柳嗣安皱眉,“这西街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那些巷子也不知有几许,难不成还要一个一个守着?”

    叶寻搓搓下巴,说道:“有一个人应该知道在哪里。”

    “谁?”

    “阿离。”

    当时是阿离给叶寻指的路,她本就是西街的人,应该知道大概在哪个地方。

    跟在他们身后的七宝听见了,惊道:“呀!是那个姑娘!”

    柳嗣安一头雾水,问道:“哪个姑娘?”

    七宝小心翼翼瞄了叶寻一眼,见他没有表示,才道:“阿离姑娘与我家大人有过数面之缘,我家大人遇刺时,阿离姑娘也在马车上,随后两人一同——”

    叶寻冷眼瞟他,“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七宝悻悻闭嘴,低头不言不语。

    柳嗣安无意了解叶寻的私事,被打断了话头也没觉得不满,他说道:“那还不赶紧找来问问?”

    叶寻尴尬,“这还要问过家中护卫才晓她住哪儿。”

    “啧,真麻烦!”柳嗣安抬脚就走,“即使如此,那我便不必跟你到处乱晃了,有什么眉目,上京兆府来寻我便是。”

    叶寻无奈笑笑,他在原地静立一会儿,随之继续往前走去。

    七宝有些着急,叶寻的脚伤还没养好,他怕再走下去会有什么好歹,却又不好开口惹得叶寻不满。

    七宝正胡思乱想,前头的叶寻忽然停住,七宝只顾发呆,收力不及,差点撞上叶寻的后背。

    叶寻突然转身,往一个方向走去,七宝一言不发跟在叶寻身后。

    走出不远,叶寻停住。七宝抬头,发现两人已经来到一处医馆前,上头高悬的牌匾上书着“济世堂”。

    “爷——”七宝还想说什么,叶寻却不理他,抬脚走了进去。

    七宝刚进门,就听见一个略带童音的女声响起,软软的。

    “我家先生出诊去了,若要看病,去隔街的医馆。”

    七宝抬头望去,见一个姑娘正坐在柜台边,埋头奋笔疾书,她知道有人进了医馆也没抬头瞧来人一眼。

    原来是她……

    “阿离姑娘。”叶寻唤道。

    叶寻看见医馆本来想进来问问曼陀罗粉的,没想到歪打正着,竟然会在这里遇见阿离。

    阿离握笔的手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她抬头一笑,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叶寻答道:“路过便进来瞧一瞧,没想到会遇见姑娘。”

    阿离把笔一放,站起身来,“你不应该到处走动的,腿要养养才好,不然会落下病根。”

    七宝听了,一个劲的点头附和。

    阿离抬了抬下巴,看着长榻示意叶寻,“你坐下。”那时平时用来诊病的的地方

    叶寻勾了勾唇,听话的在榻上坐着。他看着阿离在药柜上翻翻找找,拉出了许多的小抽屉又推回去。最后听得她惊喜地说:“找到了!”

    阿离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灿烂地笑着。她来到叶寻跟前蹲下,然后开始解了叶寻的鞋袜,许是上次已经脱过,她这次看起来熟练无比。

    七宝几欲张口,他打量叶寻,却见他没有表现出不满。七宝最终撇撇嘴巴,在叶寻身后垂头站好。

    阿离摸着叶寻的脚踝,片刻之后,她嘀咕道:“怎么还没消肿……”她打开小瓶子,用指尖挑出淡黄色的药膏一点一点抹在叶寻的脚踝上,慢慢抹匀。

    “这是我家先生配的药膏,药效好得很。”她边说着,边用手轻柔的按摩脚踝周围。

    叶寻本来被她揉得很舒服,却倏地想起山上那晚,她给自己正骨之前,也是这样轻柔的按摩,然后干净利落的咔嚓声响起。

    他看着阿离,脸色有点发白。所幸阿离这次没有再掰他的脚掌,而是揉了一会儿便起身了。

    阿离把小瓶子递给叶寻,笑道:“你每天都这样敷一敷,很快就能好了。”

    国公府并不缺药,此类的药物叶寻这几天也不知抹了多少。

    叶寻低垂眼眸看她,最后接过药瓶,说道:“多谢。”

    阿离起身,走到水盆边净手,她偏头朝叶寻一笑,“你救我,我总是要谢谢你的。”

    叶寻轻抚瓶身,随后把它收起来,“姑娘也帮过我。”叶寻走到她身边,低头道:“姑娘还记得腊月三十那晚吗?”

    阿离愣愣看他,看着还没回忆起来。叶寻本来想提醒她的,没想到阿离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对了,你就是那晚迷路的公子。”

    叶寻笑道:“可算记起来了,姑娘帮过我,我救你本是应当,实在不必客气。”

    “那怎么能一样?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你救了我——”

    “古人还说了,施恩不图报。”

    阿离瞪大眼睛,良久后,她小声说:“不报就不报,反正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她说着,又回到台后,提起笔来。

    叶寻跟着走到台前,他望了望阿离先前抄好的医书,点了点头,她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姑娘,你上次是在何处遇见我的?”

    阿离想了想,道:“在青竹巷。”

    “姑娘住在那里?离此处可远?”

    阿离摇头,她指了指后堂,“我就住这儿,后边还有一个院子,青竹巷你出去问人就知道在哪儿了。”

    说着她又低头抄书,竟是没再理叶寻。

    叶寻无奈,敲了敲台面,“姑娘,我要买药。”

    阿离抬头,疑惑道:“买什么药?”

    “曼陀罗可有?”

    阿离皱眉,“有是有。只是……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叶寻说道:“能否拿来我瞧瞧?”

    阿离摇头,“不行,不能卖,先生知道了,定然要骂我的。”她眯眼打量叶寻,“有毒的东西,你要来做什么?”

    叶寻笑道:“有毒的东西也有用处。”

    阿离瞪他一眼,“我们这儿不卖,你到别处问去吧。”

    叶寻倾身,稍稍靠近阿离,他问道:“真不卖?若是有人再来问呢?”

    阿离没好气道:谁会买这些东西呀?就你一个。”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690/ 第一时间欣赏沉冤录最新章节! 作者:曲酒酒所写的《沉冤录》为转载作品,沉冤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沉冤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沉冤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沉冤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沉冤录介绍:
祁佑年间,兵部侍郎于家中暴毙。一时之间,满朝哗然,皇帝震怒,叶寻受命查案。
扑朔迷离的案情,暗流涌动的朝廷,叶寻能否还大白于天下……
算计与反算计,扑倒与反扑倒,且看谁棋高一着。沉冤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沉冤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沉冤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