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得见了无
草长莺飞,二月春柳。
之前白雪皑皑,天地之间银装素裹,而如今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那些树木新抽出了绿芽,那浅浅的一抹绿意渲染出了无限春意。触目所及,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不管是那些在路上肩头扛着锄把的农夫,还是骑在牛背上吹笛的牧童,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有生气。
和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完全不同。
春意又岂是院子里那些花草就能表现出来的,她在院子里待得太久了,已经好久没有欣赏过外头的景色了。
阿离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她一直挑起车帘,歪着脑袋看着一路上的情形。
等她脖子歪得有些累了,这才把车帘放下来。
阿离看向叶寻,却见他一直紧闭着双目,似乎是睡着了。阿离认真的打量他好一会儿,等看见叶寻紧闭的眼皮底下,眼珠子还在转动,而眼睫毛也轻颤的时候,就知道他只是闭目养神,并没有真正睡去。
阿离看了他有半盏茶的功夫,就在叶寻快要忍不住想睁开眼睛的时候,终于听见她有些不解的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这些天走不开吗?怎么现在就带我去普相寺了?”
叶寻淡淡道:“自然是因为现在走得开了。”
阿离轻轻笑了一下,她偏头眨了眨眼睛,而后道:“叶大人,该不会是……你的证人还没等到吧?”
叶寻一直闭着的双眼霍然睁开,他看向阿离,好一会儿后,他苦笑道:“为什么我会有种你在幸灾乐祸的感觉?”
阿离瞪了他一眼,“我就是在看你笑话!”
当初叶寻天天在她院子里坐着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只用在家等消息便成了,那时候可胸有成竹得很,可如今不也什么都也没找到?
叶寻一听,伸手用力扯住她的面颊,恶声道:“你是看笑话了,但是我找不到证人抓不到凶手,你也回不去了,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他现在发现,捏阿离的脸颊比摸她的头发更舒服。
“行了行了,”阿离拍开叶寻的手,把自己的脸从他手上解救出来,“疼死了,我不笑便是。”
叶寻把手缩回来,他往后靠在车厢内的榻上坐好。
其实普相寺,自己也该来一趟的。算起来,自从上一次在普相寺那次和阿离一起遇刺后,叶寻便再也没有上过山了,也很久都没有见过了业了。他现在也有一些事情要问了业,所以这才赶着上了普相寺。
叶寻正有些走神,但是耳边突然传来“铿”的一声,那时刀剑出鞘的声音,叶寻浑身一僵,回过神来。
却见阿离不知何时已经把那把挂在车壁上的长剑拿下来了,她此时把剑拔出来了半截,认真而严肃的盯着那把剑,她的目光把长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眼珠子也跟着缓慢移动。锃亮的刀刃反射的光映在她的眼底,使得她的瞳孔发亮,双眼看起来熠熠生辉。
叶寻本来绷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好看吗?”
阿离点点头,认真道:“是把好剑。”
叶寻不客气的笑了起来,“好剑是好剑,只是你这话说得没根没据,难不成你连剑都懂?”
阿离瞥他一眼,没回话。她伸出手指,轻抚过剑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个人,就如同她给人包扎时的轻柔。
叶寻按住她的手,制止道:“小心伤了手。”
只是阿离本来没事的,但是叶寻一按她的手,她下意识的挣开,最后反而是利刃把叶寻的手指头割破了。
一滴艳红的鲜血很快滴落下来,在车厢内铺着的毯子上落下痕迹。
阿离把剑收回鞘里,而后拿起叶寻的手指查看起来,伤口不大,但是有点深,此时还有血珠冒出来。
“怎么办?我没带药,包扎不了。”阿离先是皱了皱眉,而后又笑起来,“没事,就一点伤口,舔舔都没事了。”
叶寻把手指伸到她眼前,面无表情道:“舔!”
阿离把他的手拍开,嘟囔道:“自己舔……”
叶寻当然不会真让她舔,他自己更不会舔了,所以手指头上的伤口便一直这么放着,打算到了普相寺再稍作处理。
上头的血没止住,阿离一直皱着眉看着叶寻手上的伤口,最后看不下去了,她便拿出一张手帕,把伤口绑上。
她这么主动,叶寻本来受用无比,他刚想开口同阿离说说话的时候,又听得阿离低声咕哝:“一看见血就忍不住想包扎……”
叶寻脸色一青,他张口欲言,但是那些想说的话最终都没能说出口。
等马车行到普相寺时,已是晌午。
叶寻和阿离下了马车,一同走了进去。
叶寻问道:“赶了这么久的路了,可要先去吃顿斋饭填饱肚子?”
阿离眯着眼,看了看高悬空中的太阳,点头应道:“好啊。”
小沙弥领着他们往食所行去,当走过一长阶时,叶寻脸上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
他突然问道:“你还记得这里吗?”
阿离一愣,“什么?”
叶寻抿了抿唇,而后道:“我在普相寺见到你时,就是在这里。我那时走到你面前,但是你只顾着发呆,完全不理会我,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不过那时候,叶寻和阿离没有多少交集,当晚听见七宝说她病的不轻,被主持留下过夜的时候,叶寻也没什么反应。
阿离想了想,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说道:“我那时候在想着斋饭呢,当然没工夫注意你了。”
“斋饭又什么好吃的?”
阿离反驳道:“不对,普相寺里的斋饭还是很好吃的。”
“吃,等下让你吃个够!”
阿离听了,低头笑了起来。
叶寻看她一会儿,又问道:“你当时,病得如何?”
阿离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
她随意道:“不过就是发了高热,没什么打紧的,我回家后,先生已经替我治好了。”
叶寻还想再说话,但是阿离却快步走上前去了,她边走边回头道:“你走快点,小师傅都已经把我们甩远啦。”
第一百七十四章 苦苦相逼
叶寻接连几天都常常来阿离的院子里坐着,他平时什么也不干,就是喝喝茶,看看书,偶尔还会拿些公文进去办公,俨然是将阿离的小楼当成自己的书房了。
一两天还好,可这样持续了几日,阿离便受不了了。
只是任她怎么委婉的暗示,或者是直白的逐客,叶寻就是不为所动,仍然是雷打不动,一有空就来到她的小楼里坐着。
“我说叶大人,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以前不是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么?怎么最近都不去查你的案子了?”阿离百无聊赖的靠在美人榻上说道。
“以前忙够了,现在自然就闲下来了。”叶寻笑着,给书卷批上了注释。
阿离从榻上直起身坐好,“凶手抓住了?”
“自然不是。”叶寻道:“不过事情都办好了,如今我只用守在家里,等着大理寺的人给我消息就成。”
阿离又躺了回去,全身像是软得没了骨头,“你等消息就等,天天来我这儿做什么?晃得我眼疼,还把我的地方全占了。”
叶寻把笔一扔,说道:“晃得你眼疼?若是你听话些,我又何至于天天来这儿坐着?你这里连个端茶递水的都没有,我坐得难受。”
“那你就回去呗,我如今脚可伤了,动不了,你想让人伺候你,可来错地方了。”阿离干脆侧着身子,背对叶寻不看他。
叶寻叹了一声,说道:“我发现,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客气了。你以前在济世堂的时候,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的姑娘。”
阿离动也不动,叶寻听得她轻哼一声,而后道:“都是让你给气的。”
“我气你什么了?”
阿离却没说话了。静默良久,叶寻又开始翻起他的卷子来。过了一会儿,阿离还是没有半点响动。
叶寻以为她睡着了,便起身过去瞧瞧。他弯腰探了探,却见阿离睁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睫毛都没有动几下。
阿离感觉到了身上的阴影,于是偏过头来。她看着叶寻,突然笑了起来。
“你答应过,要带我去踏青的。”
叶寻一愣,想起了之前在大理寺时,阿离说要回家,但是自己不许,之后说了等龙抬头的时候便带她去踏青。只是龙抬头那天叶寻随着祁佑帝去西山祈雨,回来后便忙着瓷器的事情,踏青的事情,早给忘了。
只是如今几天过去了,算算时间,那个善于仿造的人也差不多该打听出来了,叶寻不想再错开,耽误案子。
阿离笑了笑,说道:“怎么了?不行?”
“这……”叶寻犹豫道:“还是再等几日吧,现在我不太方便离开。”
阿离点了点头,也没见不快,“春光虽好,但是去踏青也太折腾了,若不想辜负春光,只需看我院子的花花草草便成。其实我是想让你带我去一趟普相寺,我最近总是觉得不能安心,心有杂念,便想去见见了无大师,让大师讲讲佛法。”
叶寻有些为难起来,“你总是想着上普相寺,到头来不会是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吧?”
阿离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呢!”
叶寻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他叮嘱道:“阿离,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不要去学我的母亲。你若是真想听佛法,我讲给你听好了,我也有翻一些佛家的典籍,虽然我不念佛,但是给你讲讲还是可以的。”
阿离瞥了他一眼,淡笑道:“我想起来了。”
“什么?”
阿离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了无大师说了,我有佛缘。”
叶寻一怔,“佛缘?”
阿离笑眯眯的点头,“我觉得,我说不定哪天灵光一闪就顿悟了,到时候,我就去找一座庵堂出家去。”
叶寻深吸几口气,恶狠狠的道:“想顿悟哪有这么容易,你这脑袋,想一百年也没有可能顿悟。”
“我有佛缘,缘之一字,玄之又玄,说不定哪天就开窍了。”
叶寻头脑一热,伸手狠狠捏了阿离的脸颊一把,他这一下可不是装装样子的,阿离疼得嘶了一口气。
阿离拍开他的手,怒视他,“你干什么!”
叶寻的脸色严肃起来,他摸了摸手背,正色道:“既然你与佛这么有缘,那普相寺也不用去了,反正只要心中有佛,在哪儿都一样。”
他说着便从榻上起身,阿离急的拽住他的衣摆,说道:“你怎么这样啊?明明都说好了,怎么耍赖?”
叶寻面无表情的把自己的衣摆从她手上抽出来,“我们什么时候说好了?”
阿离一张口,却是无从辩驳,他们是没说好,就刚刚自己跟他提了一下,但是她以为叶寻是不会拒绝的。
阿离索性也耍起了无赖,“我不管,你答应过我要去踏青,我现在就是想去普相寺踏青。”
“踏青太麻烦,若是不想辜负春光,只需看你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便好。”
阿离气结,“你!”
叶寻无辜道:“我什么我?这不是你说的吗?”
阿离暗自咬牙,她软了声音,哀求道:“你就带我去吧,若是你太忙了,我自己去也行啊,我保证自己不出家了。”
“缘之一字,玄之又玄,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就突然顿悟了?”叶寻还是继续坚持。
阿离气得压根痒了起来,口中却道:“反正我这种脑子,有生之年都不可能顿悟的。”
叶寻扬起了笑意,但是却没有丝毫让步,“不行。”
“我自己去。”
叶寻摇头,“那更不行了。”
阿离咬唇,忿忿看着他。在叶寻以为她会发脾气的时候,阿离却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叶寻站在榻边上,而阿离此时正跪坐在榻上,她这一抱抱得很是顺手。
“好叶寻,你就带我去吧。”阿离软软地道。
叶寻一僵,站在原地不能反应。
阿离继续撒娇,“你就带我去吧,我真的不出家,刚才都是骗你的。”
叶寻的耳根忽的红了起来,他把阿离的双手拨开。但是很快的,阿离又抱了上去,这次任他怎么用力,就是扒拉不下来。叶寻无奈,只好放任她。
“你看我,你看我。”
叶寻听了,别过头去,就是不看向她。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又起争执
“我一向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只是这次,你还是听我一句劝。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阿离连连冷笑,“在我的印象中,陈副将可以杀人,可以点兵,却独独不会对人讲这些令人厌烦的佛理,你的这些话,我这些日子实在是听腻了,你还是留着你的慈悲心肠,去渡你的信徒吧,我不须你来渡,也不须回头,我自有我的路要走。”
“现在一切都未成定数,就如同我以前没想过自己会出家一样,”了无此时,似乎是已经平静下来,恢复了超脱世外的淡然,“我本来是想去找你的,但是我看他们封侯拜相,而我昔日的兄弟却是惨死城下,越想越不甘心,最后来到了京城,存的是同归于尽的心思,可是方丈慈悲,是他救了我一命,将我带回来,给我剃度出家。一切皆有佛缘,你现在魔障了,也许哪一天就顿悟,皈依佛法。”
阿离听了,直接忽略他后面那些话,而是直问道:“这么说来,你果然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了,其实一切不过是阴谋圈套罢了?要知道,死去的不仅仅是交州的百姓,其中更有你的袍泽兄弟,更有你的妻子家人,我实在不知道,原来你的心这么宽,对这些都可以视而不见,转头就跑到山上当你的和尚来了。”
“普相寺是国寺,想来这些年,你没少受到皇家的恩泽庇护吧?”阿离讥诮道:“说什么众生平等,但是和尚与和尚,也是有所不同的,众生法相本来就不同,由此可见,你信奉的佛,也不过如此。他也不过是在你痛苦逃避的时候,拿一张笑脸看你罢了,也从未见他真正懂得什么世间疾苦。”
阿离看着那一龛佛像的笑脸,越看越不舒坦。她突然跪在了无身边,对着佛像磕了个头。
“倘若你真的像世人所说的那样,普渡众生,那你便来渡一渡我吧。我不曾身陷什么因果业障,也不须你来开导我,我只希望你能一解我的夙愿,我让杀尽那些人,如此也不枉我磕你这下,我也会信你,称你一声佛祖。”
她明明是在拜佛,说出来的却是这样杀气腾腾的话,了无一惊,随之喝道:“胡闹!佛祖岂会纵容你造成杀孽?”
“如何不行?”阿离转头看他,“既然你这身经百战的人,都可以说出家就出家,那么我让他渡我又有何不可?只要等他们都死了,我就如你所愿,皈依佛门也不是不行。既然放下屠刀就可以成佛,那我为什么不可杀人了再一心向善?你不是说佛祖渡人吗?只要他帮了我这一次,那么这世上从此少了一个杀人的魔头,多了一个虔诚的信徒,这样对于佛祖来说,不是更加的功德无量吗?”
了无沉默不语,手上又不由自主的转起了佛珠。
阿离轻笑,“还是了无大师觉得,我这个人,实在是罪孽深重,不配皈依?”
“在你们佛家的《央掘摩罗经》中,无恼犯下的杀业可是比我重多了,足足杀了有九十九人,最后还欲杀其母,使自己飞升得道,即使这样的人,佛祖都愿意渡他,而我如今也不过杀了几人,如何就渡不得?”
“你不必拿这些杀业来说话,你抿心自问,心中装的是仇恨还是佛祖?这些所谓的皈依,于你而言也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了无长叹一声,“你既是不信,又何苦为难佛祖?”
“对,我根本就不信他。这些虚无缥缈的神佛之说,也不过是众人臆想出来的,以掩盖自己懦弱无能的借口罢了。听说你们佛家,多的是舍生忘我的大义,那就等你真的有杀身成仁的那天,再来找我讨论这些佛法吧。”阿离干净利落的起身,索性也不再跪着了,她脸上堆满嘲讽的笑意,“既然你不帮我,那我以后就不会再来找你了。了无大师,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有时真希望,你为何不直接死在那一场战乱中?只有你死了,那么陈副将就还是陈副将,可是你活下来了,世上多了一个了无大师,却少了一位英雄。”
阿离再一次重复说道:“你为什么不死在那一场战乱中?”
她几乎是咬着牙齿般的,一字一句说了出来,吐字清晰无比,也很清楚的落入了无的耳中。
了无胸中五味杂陈,他低声道:“以前在交州的时候,你父亲夸你是个聪明又有能力的,什么事情一点就透,却为何偏偏这么固执?”
“不是,我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阿离背过身,对着了无,她伸出有些冰凉的指尖摸上眼睑,也许是因为她的手指太冷了,她居然觉得眼眶的温度有些热,热得她眼眶有些湿润起来,“倘若我有能力,必然能扶大厦之将倾,力揽狂澜于既倒,而不是现在在这里,跟你费上这么多的唇舌,让你来帮我。其实你我之间,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谁也不见得比谁好。”
阿离说着,就推开门走了出去,她走出了无的监院,在半路上遇见了一个小沙弥,但是她却是冷冷的瞥他一眼,眸中半点笑意也无,跟平常笑意盈盈的模样全然不同。
她走出了没多远的距离,就正好看见了前来寻她的七宝。
阿离低下头,等她再度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归于平和,再没有方才那股骇人的冷色。
“阿离姑娘,咱们走吧。”七宝看见了她,连忙上前唤道。
阿离温顺点头,“好。”
自阿离走后,了无还是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跪着,良久没有动弹。他安安静静的,看着满带笑意的佛像,看着那些升腾在眼前的烟火,总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有些虚幻起来,他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雕刻这尊佛像的工匠技艺精湛的原因,了无看着,觉得佛像的面容更加的慈眉善目了,那唇边挂着的笑容一直保持着上扬的弧度,眼中却是怜悯痛苦的神情,似乎是对众生皆苦而无能为力的伤心。
了无喃喃道:“佛祖,您教教弟子,该如何阻止这一切……”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了无之死
自从阿离走后,刘了无还是跪在佛像前一动不动的,他整个人好像入定了一样,很久很久都没有动静。
其实要是有人看见他,一定以为他只是一尊雕像,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他连呼吸都是轻的,似乎没有一点活人气,可是这些只是看上去而已,因为不久之后,了无就动了。
不过他也只是转动着手上的佛珠,一圈一圈的,嘴里念着佛经。
此时天已经佛晓,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佛像前的那个小香炉上头插着的檀香已经燃尽,最后剩下的一点微微打着卷儿,以后那些灰烬就掉入香炉中,很快那些袅袅升起的烟雾就消失不见。
了无已经这样子在佛前坐了一夜,他头脑昏沉的厉害,在这一夜里,他似乎什么都想到了,但是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他想起了他刚来到京城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得了无,还不是了无,是陈副将。
那时候的他,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便没日没夜的守着左丞的府邸,试图找机会将他伏诛。可是左丞春风得意,而他这边却只是孤身一人,陈均蛰伏了许久,却还是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陈均忍不了了,他想趁着左丞祭祖的时候就刺杀他,那时候的陈均身上只有一把匕首,他手上拿着匕首做了伪装,刚要冲上去,但是这一次,他却还是没有成功。
因为在他即将作势要扑上去的时候,方丈却率先发现了他。最后的结果,当然就是方丈把陈均给拦截下来,刺杀当然也就没有成功。
其实那一去,陈均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他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接近左丞,因为左丞身边守卫森严,先不说他的刺杀能否得手,就算最后得手了,他也难逃一死。
所以,方丈此举是救了他一命。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陈均是极不愿意出家的,但是在寺庙里一日复一日的修行,使他的心性变得淡薄,慢慢的,后来陈均的心性也就没有那么狠戾,他身上的棱角渐渐被磨平,成为了众多寺庙里和尚的一员,再也看不出往日的模样了。
其实当初他之所以听了方丈的劝,是因为他想起了莫过最后的嘱托。
那时候的莫过已经不是个将军了,他只是一个偏安一隅,蜗居交州等一个落魄潦草的侯爷。
虽然定北侯的名头听起来响亮,但是还没有他在边疆的时候风光。但是即使没过,已经那么落魄了,但是他心里想着的却还是天下的黎明百姓,就像他当初守城死活不肯走一样,他心中想着的念着的,就是希望天下不要再起战乱,不要再有伤亡。
陈均知道自己要是再执迷不悟,一心想杀了左丞,到最后,定然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而这代价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一条命,还有更多人的。所以最后陈均他放弃了。
原本她他以为,他自己只要甘心的待在普相寺上,再也不过问世事,那么一切就都会尘埃落定,那段往事只要他自己忘记了,就谁也不会再提起。
可是没想到,如今,他却要再一次面对同样的抉择。只不过这一次,他显然是更加的难以抉择。
这一条路,他自己也走过一遍,知道前方并不好走。他不知道阿离能走多远,但是他知道,这条路必定不好走。
可是如今,他却眼睁睁的看着她走上这条不归路却无能为力。
“佛祖,倘若您现在听的到弟子的祷告,能否告诉弟子,到底该如何解开这个局啊?”
了无看着佛像,喃喃的低声道。
倘若,倘若阿离出了个好歹,他不仅没有面目去见底下的莫过,更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了无看着那尊佛像,但是却还是看见他的唇角一直保持着上扬的角度,始终都不曾变过。
了无叹了一声,他盯着佛像出神,最后又拿出了一把檀香点上。
他先是念了一会儿佛,然后低着头禁闭双目。
“舍身成仁……”
了无突兀的念了一声,他随后找出了那把他以前要拿出去刺杀左丞的匕首,紧紧的捏在手中。
他的指尖婆娑过匕首上的花纹,轻抚过那“陈”的刻字。
了无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窗外,他依稀听见了噪杂的人声,他想,那应该是阿离离开普相寺弄出的动静。
微弱的晨光从窗棂出投射下来,透过那些微弱的光线,了无可以清楚的看见那行成的光柱中,有一些细小的灰尘在飞扬着。
“如电亦如露,如梦幻泡影……”了无又是低声的念了几声佛语。
他转过头,双目死死的盯着手中的匕首,“倘若我一死,能换得浪子回头,那也不枉我了结了这条性命。”了无有看向佛像,声音出现了颤音,“佛祖,您还会接纳弟子吗?”
当然,佛祖是不会回答他的,因为佛祖只是一尊金像,只会笑,不会说话。
但是片刻之后,了无也没有再说话了,因为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头颅软软的向前垂着,整个人明明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坐在蒲团上,但是了无此时已经闭上了他一整晚都没有闭上的眼睛,也再也不会睁开了。
房间里弥漫着血腥味,血液沿着了无的腹部,流淌如他所坐着的蒲团里,很快,黄色的僧衣连着蒲团,就全都被染成了橘红色。
血液还在流淌着,没有止住的迹象,一直蜿蜒着,流向了一直禁闭着的门口。
很快,又小沙弥来敲响了无的房门,没人应。
小沙弥正想走,但是却瞥见了从门缝里渗漏出来的殷红的血迹,他一时吓傻了,大声道:“了无大师,了无大师!”
但是,还是没有人应他。
小沙弥急了,他赶紧呼叫着,叫来同门,把门板用力的撞开,但是,门撞开之久,他们所见的景象,几乎要让他们孩得吓晕过去。
紧接着,普相寺内的声音就开始此起彼伏,“不好了,了无大师圆寂了!”
正好晨钟此时敲响了,那悠长古朴的声音传来,回荡在山寺间,又像是为了一条逝去的生命鸣起丧钟。
第一百七十七章 杀人凶手
了无圆寂了。
啊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就坐在马车里等着叶寻。
七宝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急躁,他应该是累的有些喘气了,所以声音有些不稳。
“爷,了无大师他……他圆寂了!”
阿离几乎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死呢?明明昨天晚上还那么有活力的跟她说话的,可是今天就突然死了,也许是幻觉吧?她一定是听错了。
阿离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个可笑的消息从自己的脑海里甩出去,可是不行,她没办法不在意。
阿离觉得,自己的大脑有点不够用了,她怎么也想不通,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就圆寂了呢?他明明还劝她,要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她还没有放下屠刀,可是他自己怎么就先死了?难不成真当自己是救苦救难,杀身成仁的菩萨不成?也不过就是念了几天的经,怎么的就如此作为了?
“阿弥陀佛。”
车外传来一声声整齐的佛号,阿离听在耳中,却觉得有些难受。
“到底怎么回事?”这是叶寻的声音。
阿离一手扶着车窗,一边竖起耳朵凝神静听。
七宝的声音听着有些结巴,虽然是压低了声音,但是阿离却还是捕捉到他的话了,“听说、听说了无大师是在佛前自戕的。”
随之,便是叶寻急急走远的脚步声。
阿离用手扶了扶额头,再也待不住了,她掀起车帘,跟着下了马车。
七宝看见身旁站着的阿离,似乎时候有些惊讶,“阿离姑娘,你还是在车上等着吧,听说了无大师见了些,你见了会做噩梦的,等会儿爷回来了,我们就能回去了。”
只是阿离却理也没有理他,直接抬着脚步就跟着叶寻走了进去。她走得很快,因为她此刻急着去确定那个老和尚,那个劝她渡她的老和尚,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阿离很快来到门边,她不用进去就能闻见从屋里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她扶着门框,迟迟不敢进去,她明明是不怕死人的,但是她对她接下来所要遇见的东西,却事莫明的恐惧起来。
寒气窜上全身,直逼眉心,明明阿离穿着厚实的衣裳,但是她却觉得很冷。
阿离最后,还是透过门缝里偷偷往里瞧去,虽然旁边就站着一些和尚,她此举也是光明正大的,但是阿离却感觉她像做贼一样。
最后,她没有看见了无的脸,只是看见了它别鲜血染红的僧衣。衣摆铺洒在地上,更是被流下来的血液浸湿,看着更加的触目惊心了。
啊咯瞪大了眼睛,她就那么透过门框一直看着了无的遗体。叶寻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方丈又是怎么答话的,她似乎都听不见了。
佛前自戕……他到底图的什么呢?不是在这里苟且偷安吗?不是不敢作为吗?为什么现在反而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死?
阿离几乎是不可承受般的,移开了她的目光,但是不经意的一瞥,却瞥见了了无放在一旁的僧帽。
现在他的僧帽上,还挂着一片枯黄的菩提叶叶子斜斜的插在帽沿上,看着要飘落下来,但是却也迟迟没有掉落。阿离记得,了无昨天回来的时候,僧帽上也是插着这样的一片菩提叶。
阿离看着门口蜿蜒的血迹,正有些发愣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小沙弥大声的说道:“主持!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弟子看见了,了无大师是他杀的!”
众人皆是一愣,阿离自然也不例外,她有些漫不经心都抬头,但是这一抬头她就看见看,小沙弥的手指,居然是指向她的。
阿离还未有所动作,但是叶寻却走了过来,他看着小沙弥,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小僧看见、小僧看见……”小沙弥看着有些犹豫,不过他最后还是横臂一指,又指向阿离,“杀死了无大师的人,是她!”
“昨天傍晚,小僧听见她和了无大师起了争执,在房中吵得不可开交。了无大师平时为人处世处变不惊,从未大声说过话,只有她来了以后,了无大师才如此失控,第二天一早,了无大师便圆寂了,它怎么看都是最有嫌疑的。”
叶寻问过小沙弥的话后便问阿离,“你砸什么东西了?”
可是阿离此时没有心思应和他,她还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了无的尸体,一句话也不说。
那个指控阿离的小沙弥又道:“了无大师死因不明,还请还他一个公道,莫要让贼人逍遥法外。”
“了无不是我杀的。”
小沙弥一怔,显然是没有信了阿离的话,“那你昨日都与了无大师争执了些什么?他这几日没有什么不寻常,只有你来了以后与你争执了一场,第二日便圆寂了,这跟你没关系?”
阿离冷冷的看着他,目光不复平日里的柔和无害,她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最后才想起来,这个小沙弥,在她走出了了无的房门后,也曾遇见过他的。原来,他竟听到了这么多的旁枝末节,若是他听到了谈话的内容,那可真是留不得了。
到底还顾及着叶寻在场,阿离没太敢太过放肆,只是眸光还是冰冷,她一字一句道:“了无不是我杀的。”
“你、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你?证据呢?”
阿离反问道:“证据呢?”
小沙弥一愣,“什么?”
阿离面无表情道:“你说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证据呢?”
小沙弥被阿离问得有些哑口无言,因为他拿不出证据来,这一切所谓的阿离是杀人凶手,不过都是他一个人臆想出来的罢了,根本就毫无依据。
阿离几乎要控制不住冷笑一声,“了无大师死了,我也很难过,可是你二话不说就给我扣了这口黑锅,这难道不是莫须有的罪名?他不是我杀的。”
阿离说得理直气壮,因为人真的不是她杀的。
不管有没有人信她,阿离自己都不能露怯,但是没想到,最后却是叶寻出声,“了无大师,不是她杀的。”
阿离一愣,目光有些诧异,她随后缓缓勾唇,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因果缘由
“了无大师,不是她杀的。”
小沙弥有些激动起来,他急着说道:“叶施主,小僧知道,您是大理寺负责查案的官员,但是您莫要因为凶手是熟人就包庇他,如此与那些鱼肉百姓的昏官又有什么区别?”
小沙弥的形容太过激动,他的目光似乎是要喷出火来,他恨恨的瞪着叶寻,里头全是不可置信。
叶寻并没有与他计较,而是说道:“你看地上,全是了无大师的血迹,就我方才进门的时候,那血还是流着的,一个死了很久的人,血液是会凝固,不会流动的。”
小沙弥一愣,有些不明所以,“那又如何?”
叶寻指了指佛像前正在燃烧的檀香,“你看那炷香现在也不过是将将燃尽。”
小沙弥顺着叶寻的手指头望过去,就正好看见了最后的一点灰烬掉进香炉离里。
小沙弥还是继续问道:“那又如何?”
叶寻看了看他,然后走到了无的尸体旁边,他拿起了无的手指头,然后对着小沙弥说:“小师傅,你不若来闻一闻,着手指头上可是檀香的味道?”
阿离在一旁看着,她歪着脑袋,看向了叶寻的方向,也不知道她此时的目光,是落在叶寻身上还是落在了无的尸体上。
她看着小沙弥走过去,看着他低头闻着了无手上的味道,“是檀香的味道。”
“这柱香是了无大师自己点上的,死人自然不会点香。从檀香燃烧的长度来看,了无大师死了不到三盏茶的功夫,而这半个时辰来,我都与阿离呆在一块儿。”
小沙弥看着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阿离却是明白了,她低下头去,不让别人看见她眼中的眸光。
最后,叶寻才是真正的盖棺定论,“小师傅还未想明白吗?阿离根本就没有行凶的时间。”
了无本来就不是阿离杀的。
要是他们那些人一意孤行的以为了无是阿离杀的,虽然阿离不怎么在意,但是总归会有些麻烦,现在叶寻能够帮她洗清嫌疑,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因为了无的死,他们的行程也就被耽搁下来,本来是打算下山回家的,但是为了找出杀人凶手,叶寻就打定主意要留在山上。
阿离也觉得没什么,她其实也很想知道,了无到底是自己杀死的还是他杀死。
虽然在她的心底,不太认为,了无可能会轻易的让人得手杀死了,但是她却还还是怀着一丝期冀。
就连阿离自己心中,都不太清楚,她到底是希望了无自杀死的,还是他杀死的,可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她总觉得不能安心,就好像是冥冥之中,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而且她昨晚还刚刚跟了无说过,希望他死在那一场战乱当中。阿离不知道,他的死是否跟她这一句话有关,但是要是能送他最后一程,阿离也并不会有什么意见。
“怎么样?你都查了这么些天了,有没有查看出什么来?”
阿离问叶寻。
叶寻抬头看她,总觉得这些天在普相寺里,阿离总是有点不对劲。她整个人更加的安静了,有时候整天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静静的呆在角落里看着叶寻查案。
以前她就已经够安静了,但是现在叶寻要是略微一入神,身边就完全没有办法感受到阿离的存在。
叶寻打量她的神色,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你是不是这些天来都睡不好?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阿离听了,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她喃喃地说,“不知道,的确是睡得不舒坦,我每次一入梦中,总感觉有人在叫唤我。也许是这山寺间的山风太过阴冷,我总觉得有些不舒服。而且当那些山风吹过窗外的竹林,那些竹竿摇摆撞击发出的声音,我都总觉得有人在冥冥之中在叫我。”
叶寻一皱眉,他听着阿离的描述,明显是有些魔怔了。
他刚想要开口劝说几句,但是阿离自己却先厌烦的皱眉,“你不用担心,其实也没什么,那些我所谓的听到的幻觉,不过都是因为那些竹竿太吵了。什么也没有,而且这是在寺庙之中,哪里会有那些神神怪怪的事情?就算是有……”
阿离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顿了下来。
叶寻叹了一口气,他安抚道:“既然你呆着这么不舒服,那么等明天了无大师的尸体焚化过后,我们便下山去可好?”
阿离一愣,反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要焚化尸体了,不是说还要查凶手的吗?”
叶寻摇了摇头,“没有凶手。了无但是的确是在佛前自戕的。”
叶寻说着,掏出来那一把在了无尸体上面拿出的匕首,他把匕首往空中抛了抛,“而胸器,就是这把匕首没有错了。”
阿离呆住了,她动了动唇,视线不断的跟着叶寻抛着着的那把匕首移动。
“这把匕首……能不能送给我?”
“这可不行,这把匕首不是我的东西,是了无大师的,现在不过是因为我要查案,所以才暂时放在我的手上,而我们明天就要归去了,自然是要归还给普相寺。而这匕首是了无大师的遗物,而它最终就是会跟随着了无大师的尸体火化吧。”
阿离听了,突然喃喃地自语道:“那真是可惜了……”
叶寻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突然对这些匕首起了兴趣,他突然想起来,阿离上次在马车中也是拔出他的长剑,认真的观看,看得津津有味。
叶寻试探着问:“你是很喜欢这些兵器?你若是喜欢我便叫人打造一把给,你拿来防身也是不错的。”
阿离盯着他手中的匕首,始终没有移开目光,“不用了,我不喜欢。”
叶寻也不在问,他只是用手指头婆娑着匕首上的“陈”字,看着有些走神。
须臾过后,阿离突然问道:“叶寻,你说说,他为什么要寻死呢?活着就是好事啊,为什么要想不开?”
叶寻一怔,他想了想才想过来,阿离所说的是了无,他说道:“佛家讲究因果原因,这是了无大师自己选择的路,我哪里会知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白头如新
对,这条路是了无他自己选的,别人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但是现在人已经死了,任凭阿离再怎么凭空猜测,那也只枉然。
只是,阿离始终都不能相信,他居然就这么死了,就好像她刚从苗疆回来的时候,一听到交州被屠城,而她的父亲也是死在那一场战乱当中。当先生告诉她,她父亲死了的时候,阿离心中也是现在一样感觉。
怎么会死?阿离记得,她刚离开交州的时候,她的父亲还跟她叮嘱,说让她不要玩得太久,要早点回家。
可是当她赶回家中,想要见一见她的父亲的时候,那个叮嘱她要早点回家的人,早已化为一抔黄土。不知道随风而逝,飘散在交州的哪个角落里了。
阿离回到自己的厢房中,她觉得自己压抑极了,心里很难受,总是有一股想流泪的冲动,但是眼睛却偏偏干涩得很,硬是一滴眼泪都不曾掉落。
阿离伸手摸了摸眼角,试图摸出一点湿润的痕迹,但是什么也没有。
她喃喃地说:“看,其实我也不是很在乎他,不是吗?他死了,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我根本就不在乎他,他的生死,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我铁石心肠,而是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像要说服自己一样,阿离一直反复强调这最后的一句话,好像是要说给自己听。
但是最后,她却渐渐地觉得有些冷了,她曲起双膝,然后用双手包抱住。她就呆呆地瞪着前方的空气发呆,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从日落到月升。从西斜的余晖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再到明月的银辉铺洒在地面,阿离的姿势还是没有变化。
到了后半夜,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地回过神来,“也好,死了他就不会再劝阻我了,听多了,实在烦腻。现在好了,也就是以后在清明上坟的时候,要多他一杯酒。”
阿离说完这句话,就是好像放下了什么一样,她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看着她呼出那些热气,接触到山间阴冷潮湿的寒意,然后化成水汽消失在空中。
阿离睡过去的时候,头脑还有些浑浑噩噩的,等第二天叶寻来叫她的时候,她才清醒过来。
她猛然张开眼睛,几乎要从榻上跳起来。
她大声的朝门外喊道:“你稍等一下,等一下我们去送了无大师最后一程。”
叶寻听了乖乖地站在门边,等着阿离出来。
阿离眼眶里有着不少血丝,看着是一副彻夜未眠的形容。
叶寻问道:“你怎么了?”
阿离不欲再答,她只说道“我没事,走吧,否则等下就该赶不上了。”
叶寻点头,带着阿离前往做法事的场地。
那是在山寺的塔林广场上。有很多很多的塔,上头放的,都是以往的和尚圆寂之后的舍利子。而今天,这里的塔林就要多一个给了无建的塔了。
最后,阿离看到了一群和尚。他们盘腿坐着,全部都低垂着脑袋。他们人数虽然多,但是嘴里念的梵音却一点都不噪杂,相反的很整齐。听起来空灵又肃穆,隽远悠长。
阿离开目光,一眼就看见了广场的中央已经搭好了柴禾,上头放着的正是了无的尸体。
他紧闭着双目,身体直挺挺地躺着,若不是因为是在柴禾上,他这样的姿态就好像是躺在床上睡觉一样。
本来办丧事,是应该有哭声的,但是在这里,阿离却听不到一丁点的哭声,耳边充斥的都是念经的声音。有这么多的和尚一起为他念经超度,也许他来世真的是永享清福。
来世……其实阿离也从来都不相信什么来世,但是现在她是真的意识到,了无死了,真的不会再活过来了。
就像她的父亲,她以前所在交州认识的人,他们都闭上了眼睛,长埋于地下,再也不会对她说话,对她笑。
阿离本以为,她这一辈子所要经历过的生死离别,约摸就是在十年之前就已经经历完了,因为人都已经死了,即使她想再送别人一程,也找不到人可以送。但是没有想到,在今天,她要再一次重复这些生死离别。
突然有阵风吹过,那些风吹起了僧袍的袍角,衣裳被吹得猎猎作响,但是人却是一动不动的,阿离盯着尸体,最后就落下了两行迟来的泪水。
她这一次,是真的哭了。她以为她昨晚死活都哭不出来,到了今天也是一样,但是没想到,当泪水要掉落下来的时候,完全就不能阻止。
它会先溢出眼眶,划过眼睑,再顺着脸颊,在下巴处汇聚,然后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
这眼泪来的太过猝不及防,阿离。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就已经出声安慰她了,“莫哭。”
阿离抬起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她哭得很安静,眼泪掉得悄无声息,嘴巴里也是不声不响的,连抽泣声都没有。
叶寻牵着阿离,把她带离了那个做法事的广场,但是他们走出了没一会儿,身后念经的声音突然就变大起来,也更加的有力。
阿离抽了抽鼻子,感觉鼻尖都充斥着一股桐油燃烧的味道。她整个人一僵,几乎要挪不动脚下的步伐。
她最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回头望了一眼。
此时,柴火已经燃烧起来了,火势很迅猛,有如猛虎一般的火舌,很快就包裹着了无的身体,很快就看不出他的身形了,火焰的颜色,跟黄色的僧袍融合在一起,阿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种,相似的颜色使得她眼睛有些发花起来,还是因为眼睛里有蓄满了泪珠又阻隔了她的视线,阿离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了,最后只能看到熊熊燃烧的火舌,里面躺着的人形再也看不出来了。
她轻轻抽了抽鼻子,止住泪珠。而一旁的叶寻问道:“你好像对了无大师圆寂的事情很在意?”
阿离轻声答道:“当然在意了,我与了无大师倾盖如故,他死了,我很难过。”
她原想是白头如新的,没想到,却还是如故。
第一百八十章 证人已死
阿离自从从普相寺里面出来之后,整个人的兴质都不太高。
叶寻从未见她如此垂头丧气的模样,他有心想安慰安慰她,但是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于是两个人一路沉默,回到了国公府里。
只是他们回了国公府没几天,柳嗣安就找上门来了。
“我现在有事要办,你要是不舒服可先回去歇歇,等我办妥了就过来找你。”叶寻偏着头对阿离说。
阿离温顺的点了点头,“你去忙你的,我回我的小院。”
她说着转身走掉了,不过等阿离回到自己的小楼中,她却没有躺下休息,而是又依靠在二楼的窗户旁边,看着不远处的叶寻。
阿离看到了柳嗣安,他和叶寻两人不知道进了书房做什么,阿离只看了一会儿就把窗户给放下,她正打算回屋,但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个人。
那是赵子箴。
阿离的动作一顿,她偏了偏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等她看到了靠在墙边的那把已经,有些发旧的伞,她缓步走过去把伞拿起来,最后走下小楼。
赵子箴现在来到国公府里,自然是来找叶寻的,不过现在叶寻正在会客,所以赵子箴自然找不到他,而他也不着急,因为他在半路被阿离给拦下了。
他们两个并未避讳,因为现在是在国公府中,要是他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反而会惹得人家怀疑。就像现在这样子,光明正大的讲话,别人反而不会说什么。
“怎么了?”阿离问赵子箴,“看你的脸色不太好,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子箴也是先打量了她的脸色,然后才说:“我想你的神色也不太对,眼睛怎么了?好像有点肿。”
阿离别开头,冷淡的说:“你知道我这几天都是在普相寺,山间的林风大,吹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有沙子进去了。”
赵子箴顿了顿,还没有再说什么,阿离便又轻声的说道:“了无大师死了。”
赵子箴傻了,他呆了有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阿离说了什么,“怎么回事?明明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身体还算是健硕,他是怎么死的?”
“自杀死的。”阿离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她低下头,用指尖婆娑着伞面,好一会儿之后,她才道:“这把伞旧了,我看着不太舒服,就连刀,似乎也是因为多日没有饮血,失了戾气,看上去都有些暗哑,你想办法帮我修一下。”
赵子箴低头看去,发现伞面已经微微有些发黄。其实京城少雨,阿离的这一把伞,应该很少有撑到的时候,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旧得这样快。
赵子箴双手接过,应道:“知道了,会帮你弄好的。”
说着,他的声音骤然压低,“老李死了。”
阿离听了,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是你杀的?”
赵子箴摇头,“不是,按来人的消息,似乎也是自杀死的。”
“自杀?”阿离暗自低语几声,“又是自杀?也罢,也省得我麻烦动手,死了干净。”
“他是什么时候到的京城?叶寻没有和他见过面吧?”
赵子箴摇头,“不曾,还在路上,尸体正要运往京城。”
赵子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一边的七宝突然大声喊道:“阿离姑娘,赵大人,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
七宝的声音一起,赵子箴和阿离一齐停下交谈,俱是没有再开口说话,齐齐往七宝的方向望来。
阿离记得,刚才柳嗣安和叶寻还一同进书房谈话的,怎的现在就出来了?
赵子箴看见了柳嗣安,沉默着对柳嗣安作了个揖后便安静站在一旁,而阿离则是温柔的笑着,跟之前七宝所见到的笑容没有什么区别,温良又无害。她有些不解的看着七宝,脸上满是疑惑。
七宝怔了怔,声音有点弱了下来,“阿离姑娘,你这些天来,不是都待在院子里,闭门不出的么?怎么现在有空出来了?还和赵大人相谈甚欢。”
阿离点头应道:“对,我在房间待得闷了,有些不舒服便出来走走。”
七宝惊叫着说道:“呀!这不是阿离姑娘的伞么?怎么到赵大人手上了?”
阿离偏了偏脑袋,而后看向七宝,笑道:“我的伞有些旧了,赵大人说他是从余杭来的,那里的油纸伞做得好,他也会些做伞的手艺,我便想着让大人帮我上作画上油。”
七宝的神情看着还有些将信将疑,似乎是有些犹豫,阿离放低了声音,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她的声音明明还是轻柔的,同往常一样,带着一丝软糯,但是七宝听着,却不知道为何感受到了丝丝寒意。
“没、没什么不对。”七宝急道:“阿离姑娘若是想换一把伞也未尝不可,伞旧了也该换了,即使想重新弄一回,府里都可以找人来替你修伞,其实不必劳烦赵大人的。”
阿离有些为难的皱眉,“可是我只想要我这把伞。”
其实这把伞也不是只有这一日才发旧的,之前叶寻也提议,说要拿她的伞去换一把新的,只是阿离不太情愿。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何,她看着着泛黄的伞面,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所以就让赵子箴替她翻新整弄一番。
一旁的柳嗣安突然道:“七宝,我们该走了。”
七宝无奈,只得放弃和阿离交谈下去。
柳嗣安跟着七宝走出了一段距离,却又突然回过头来。
阿离的脸色原本都有些沉了一下来,但是柳嗣安突然回头,阿离的笑容又再次爬上她的脸庞。她笑得灿烂,一点也没有局促不安。
很快,柳嗣安回头不再看了。
阿离这才放任自己的嘴唇下扯平下来。她看着柳嗣安和七宝远走的背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轻嗤了一声。
赵子箴拿着伞,他问道:“你认识柳大人?”
阿离摇头,“不认识,有过几面之缘。”她歪着脑袋,看向赵子箴,“你现在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柳嗣安走了,那么你不是要去找叶寻,告诉他,证人已死的消息吗?”
第一百八十一章 率先下手
赵子箴他听阿离的话,转身正想走,但是阿离却又再次叫住他。
“你等等。”
赵子箴回过头问道:“如何?”
阿离低下脑袋,看着有些犹豫,但是最后她还是掏出了一颗药丸。
她的食指跟拇指上捏着一颗黑色的药丸,那漆黑的颜色衬得她的手指头更加的白皙如玉。她把药丸举起来,对着天空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把它交给赵子箴,“这个你先拿着,是我问先生拿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赵子箴伸手接过,他看着总觉得有些眼熟。最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猛然一惊,手心里躺着的药丸几乎要被他扔出去,“这是……”
“蛊毒。”阿离淡淡的说道:“要是等我哪一天露出了马脚,叶寻对我发难的时候,你就用这个控制他。若是他对我起了疑心,我肯定就不能接近他,何况是下毒?这件事情由你来做,最好不过了。”
“只是……”赵子箴看着有些为难,“只是蛊物伤身,要是你给他下了毒,即使他最后解毒了,身体还是会受到一些影响,你确定要如此待他?”
赵子箴低垂着眼眸,一直看那枚蛊毒,或许是他的睫毛长得太长,阿离并不能看清他眼中的思绪,只是,虽然不知道赵子箴心里在想什么,阿离心中却还是不可遏制的腾升起一股怒火。
她冷着声音说:“你可记得你以前跟我保证,不会让你的妇人之仁坏了大事,现在你舍不得对叶寻下毒了?要是有一天他伤害到了我,我让你杀了他,你肯不肯动手?”
赵子箴瞪圆了眼睛看向阿离,颇有些不可置信,“我以为你至少……对他有几分情意,这不是妇人之仁的问题,只是我觉得,现在还没有到那种地步,你动辄出手要人性命,若是叶寻他根本就没有怀疑到你,你就错杀了他,岂非可惜得很?”
阿离有些不耐烦了,“我也说了,只是早做防备。也并非说让你现在立刻就下毒,而且等到他发现我的时候,你再下毒,那时候就已经无力回天了。”
赵子箴默默把蛊毒收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
阿离这才满意了,她微微扬着下巴,对着叶寻的房间一抬,“快进去吧。”
赵子箴走后,阿离又在那棵柳树下站了许久,她任由那些垂下的丝绦轻抚过自己的脸庞,其实有些微微刺痛的感觉,但是她却并未在意。
最后七宝送完柳嗣安再次走过那株柳树旁的时候,阿离还是在那里一动不动。
七宝看着阿离的身边已经没有了赵子箴的身影,他犹豫着劝道:“阿离姑娘,你以后离赵大人还是远些吧,否则外头会有些不好的传闻,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于你的名声不好。”
阿离一听,眼眶不由自主地半眯着。她盯着七宝,忘记了掩饰她脸上的杀气。不过所幸阿离平时温和的面具戴惯了,就好像是长在她脸上的一样,随着一股杀意表现得并不明显。再加上七宝对此有些迟钝,所以他也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等阿离惊觉过来的时候,才把脸上有些狠厉的神情地收了回去,瞬间换上了笑脸,“好,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说着,她再也不管七宝,而是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现在需要好好的想一想,到底该怎么策划下一步的行动了。
那些人,现在基本上已经死光了。她想对方活着的人或者死着的人都已经死了。
在没有了顾虑的同时,麻烦也跟着接踵而至。因为那些她本不想让他们死的人却死了,扰乱了她原本的计划。
就如同张渐飞一样,还有张夫人,阿离原本是想留着他们,还另有用处。可是现在他们却死了,阿离虽然遗憾不能让他们当做证人去指控左丞,但是更加的让她感到棘手的是,张渐飞跟张夫人的接连死亡引起了左丞的注意。她的本意就是要留着他们安抚左丞的,可是没想到却还是打草惊蛇。要是左丞也不管不顾地介入调查,阿离根本就没有把握,叶寻能在左丞的手掌之下保全她。
阿离皱着眉头,又开始一步一步的步入她的小楼。
轻纱轻飏,那些飘舞的纱幔有些扰乱了她的视线,阿离又再次倚靠楼的窗子,直盯盯的看着不远处的地方。
他现在恨她的这座小楼,还是太过矮小了,看不到更远的地方,要是再高几层,她就可以把国公府的景色尽收入眼底。
她有些费力地眯着眼睛,最后才透过那些飞舞的纱幔,看见了赵子箴和叶寻接连跑出过过公府的背影。
阿离轻轻地扯了一下唇角,因为不明的笑了起来。
等她看够了,转身回到屋里的时候,原本的好心情就消失殆尽,再也扯不出笑了。
因为她看见了一只鞋子。
这不是一双鞋子,只有一只鞋,只有一只右脚的鞋子。
墨绿色的缎面,上头没有一丝的花纹,看着郑杰无比。
鞋面稍稍地沾染了一些灰尘,阿离也不嫌它脏,她直接走过去,把鞋子紧攥在手中,眸中泛起了狠色。
她现在终于知道,她自己心里为什么总是会有一丝不安,而且那么急切的就把蛊毒交给赵子箴,让他给叶寻下毒。
就是因为这一只鞋子。
这原本也是一双完整的鞋子,可是现在有一只它落在了西街。
阿离实在不知道,叶寻有没有本事把那只鞋子给找到,但是她不能去赌这个万一。
而如今唯一的办法,也就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阿离安安静静的呆在她的小院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等叶寻回府,经过她的院落的时候,阿离听见了响动,便走了出来。
叶寻脸色实在是很臭,他阴沉着一张脸,似乎是有天大的怒气。其实看见了阿离,他的怒气也是没有消失掉,神色依然臭的很。
阿离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是不是案子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你怎么是这样子的神色?”
叶寻压抑着怒气,尽量能不影响的阿离,“好不容易找见的证人,但是来人信报,他却是自杀死掉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疑心暗起
三日后。
叶寻一大早就急匆匆的走出了国公府,阿离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想要开口叫住他,但是叶寻却是充耳不闻,依旧是埋头向前冲。
阿离原地站点,过了一会儿,七宝也跟着急急忙忙的走过她身边。阿离连忙拽住他的手臂问道:“七宝,发生什么事情?叶寻这么匆忙。”
七宝也是急着追上叶寻,他边跑边回头喊道:“阿离姑娘,你现在家呆着,大理寺来的消息,说是尸体已经运回来了,我跟爷正好去瞧瞧。”
尸体已经运回来了……阿离微微皱起眉头,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运回来了。
不过人已经死了,叶寻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从死人的嘴里面撬出什么东西来的。本来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事情,却不知道为何,阿离感觉心里有些忐忑。
叶寻他出门的时候,骑着的是快马,脚程应该比一般的时候要快得多。应该要不了多久的功夫,他很快就能到达大理寺了。
阿离再没有迟疑,她马上找到管家,想管家给她派一辆马车载她出门。
可是,之前叶寻已经千叮咛万嘱咐的说过,不要让阿离单独出门,现在阿离找上管家家,但是管家哪里肯答应让她出门。阿离软磨硬泡良久,最后管家还是没有松口的迹象。阿离急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再也呆不下去了,她也不想让管家给她派什么马车了,她真怕再耽搁一刻的话,就会出现什么变故。
阿离最后还是出了门,不过她只是孤身一人,悄无声息地绕开他们的眼睛,偷偷的溜了出去。
等阿离来到大理寺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人不是叶寻,而是赵子箴。
不过也好,看到的人是赵子箴,这样子就更加好了。
阿离两忙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了?”
赵子箴往四周打量了一眼,也跟着压低声音回道:“估计是没什么,现在已经验尸完毕了,叶寻他什么也没有发觉,下令要把老李的尸体好生安葬。”
阿离松了一口气,终于展露出了笑容,“那他现在在哪?”
“估计是在沐浴更衣,解剖尸体的时候臭得很。”
阿离点了点头,“那他估计是要回家了,我等他一起回去吧。”
“你先等等。”
赵子箴说着就快步离开,等他在走回来的时候,手上就拿着阿离的那把油纸伞。
伞面簇新,看得出是专门用心翻新过的,阿离微微一低头,轻轻抽动鼻子,鼻尖闻见的是一股桐油味儿。
“新的了。”阿离低声的说。这把伞看上去就像是新的一样,它之前发旧的时候,阿离就不喜欢,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现在起来看着还是有些不舒服。
阿离轻笑了一声,把伞按在怀里。她偏了偏脑袋,一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叶寻和七宝。
她笑了笑,然后对着赵子箴行了个礼,就往叶寻这里跑过来。
她一脸灿烂的笑意,对着叶寻说道:“我在家里面呆着闷了,久久不见你归来,便只好上大理寺来寻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离现在觉得叶寻有些奇怪。阿离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很快的,叶寻的脸上也是扬起了笑意,“之前不是同你说了么?,没事不要出门,特别是大理寺没事也不要来了。”
阿离很干脆的点头应是,“知道了。”
可是这一次,叶寻的反映出乎她意料的冷淡,“每次都应得这样干脆,却没有见你哪一次是听话的,可见你从来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突然怎么就……叶寻的转变,阿离说不上来,但是对于他的这种转变,阿离就是本能的感到不安心。
阿离皱了皱眉,低垂着脑袋走在叶寻身后,她转而言道:“你现在,是要回国公府了吗?”
“嗯。”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就一直默默地走着。片刻后,叶寻突然唤了一声阿离。
阿离应道:“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要说第一次见面的话,应该就是在那腊月三十的晚上。
阿离笑道:“记得,你同我说过了,是在腊月三十的晚上。”
前面的叶寻点了点头,他似乎是咽了一口唾沫,随后才继续问道:“腊月三十,不应该是呆在家里守岁的吗?我在外头晃荡,你怎么也那么晚了都不归家?”
当时,覃歌去床闯普相寺去了,一路被叶寻追着来到了西街,为了引开叶寻,阿离这才现身的。
“我那晚,是去送药去了。”
阿离的话音刚落下,叶寻的身体便不由自主的一僵,他握着阿里手掌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捏紧。他的力道奇大无比,弄得阿离生疼。阿离略微一皱眉,没有挣开,任由他握着。
最后,等叶寻自己应过来的时候,才把手放开。
“我这样用力,捏着你不疼吗?怎么一声不吭?”
阿离诚实回道:“我疼。”
的确是很痛。他捏的太用力了,痛得阿离的手掌微微的发麻。她甩了甩手掌,但是脸上却没有什么别的表情。
阿离还是继续一言不发地低垂着脑袋,走在他的身后。虽然叶寻后面没有再说什么,但是阿离却隐隐感觉到,他刚才分明就是在试探她。
可是之前,赵子箴不是说了,他去解剖尸体,什么都没有检查出来吗?若是一无所获的话,又怎么会怀疑她,还出言试探?
阿离内心思量,一时有些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让叶寻起了质疑的心思。
阿离正在愣神的当儿,叶寻又突然问道:“阿离,你在京城待了有多少年了?”
阿离的眼睛眯起来,终于确定了,叶寻终于不再一心一心信任自己,而是起了疑心了。
“好些年了,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今天似乎有点奇怪,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叶寻摇头,“没什么,偶然想到问问。”
偶然想到么……可是阿离却是不信他的话。她垂下眼眸,突然想起了之前交给赵子箴的那一枚蛊毒。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争锋相对
叶寻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阿离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下,她是否能出去找赵子箴,但是她怕她一有所动作,叶寻就会立即发觉。
但是,所幸的是那天在大理寺里试探过她之后,叶寻没有别的动作了。似乎那天的试探,只是阿离的错觉一样。
但是不是,阿离知道,以叶寻的敏锐,他若是没有发现什么东西,是不可能会问她那些话的,他问了,那就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起了疑心,发生了,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敌不动,我不动。
阿离虽然有些心急,但是叶寻现在还没有动作,她若是先有所行动,反而是自露马脚,所以她只能按捺住自己,她几乎就是整天都强制的要求自己必须寸步不离自己的小院。因为她怕她一走出去,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想去找赵子箴,或者是……杀了叶寻。
待了好些天,在一切都保持着风平浪静的时候,叶寻终于来找她了。
是在傍晚的时候,阿离记得,当时,她突然兴起想要荡秋千,她荡着正欢,秋千几乎要越过墙头去,在这个时候,她却看到了叶寻。
阿离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过他了,这次再看见叶寻,她总觉得他变得有些憔悴。
肯定是要有些憔悴的,否只有她一个人忐忑不安,那多不公平。
叶寻就站在阿离的院门口,和阿离静静的对视着,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也许是因为秋千一直在摇晃的原因,阿离看着叶寻的眼眸,发现他的眸光似乎也跟着她移动的弧度静静的起了波澜。
还带着一丝决然。
阿离心头一跳,总觉得她这些天来,一直在逃避,或者说是等待的时刻终于来了。
阿离有些晃神,手上紧握着的藤条差点脱手滑了出去。但是她很快就重新紧握,稳住身形。
只是可惜,她的鞋子,却是顺着秋千的力道,飞了出去,正好掉到叶寻的脚边。
阿离扭头,没有再看叶寻,等秋千再次荡回地面的时候,阿离才抬头对着他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事吗?”
叶寻没有答话,他只是默默的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阿离掉落的鞋子,然后缓步走向阿离。
叶寻在阿离的面前蹲下,他手上拎着一只鞋子,而另一只手却一直背在身后。
“想起你之前的脚崴了,正好无事便来瞧瞧。”
叶寻没有道明来意,阿离也乐得装傻,她试着转动脚掌,说道:“没事了,现在好了。”
“让我瞧瞧。”叶寻说着,就径自抬起阿离的左脚踝。阿离任由他握着,感觉他的指腹在脚腕上轻轻的抚摸了一圈,触觉有些痒。他突然抬头来看她,“阿离姐姐,二月初二龙抬头的那天晚上,你去哪儿了?”
阿离垂下眼睑,正好和叶寻的目光对上,他看向阿离的眼眸里,少了平日里的几分温柔,多了几分认真。
阿离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不是说了么?我那天有些不舒服,便一直待在房间里,不曾出门去。再说,我脚都崴了,也出不了门啊。”
“是么?”叶寻重新低头,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暗哑低沉,“我替你把鞋子穿上。”
阿离没有拒绝,她一直保持着眼皮低垂的姿势,直勾勾的看着叶寻,神情有些不快。倏地,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因为脚上的触觉不太对,而且,她要是没有看错的话,叶寻的手上还拎着一只鞋子。
叶寻站了起来,正好挡住西斜的余晖。一片阴影罩上了阿离,使得她的视线有些昏暗,看那些眼前的景象有些不分明。
阿离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光线的缘故,把脚上穿着的鞋子的颜色看错了,但是她几度眨眼,再度张开时,脚上的鞋子还是没有变化。
阿离笑了起来,她伸出脚掌,把两只鞋子放到一起比较。一样的贴合,一样的尺寸,就是颜色不同,如果忽略颜色的话,这几乎就是一双鞋子了。
一只墨绿色,一只青绿色。
被发现了。
竟然……会是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自己的脚上。
阿离把脚放下,那两只颜色不一的鞋子隐在青色的裙角里,再也看不见了。
阿离并不慌乱,也许就是这些天来,在院子里的沉积使得她早已准备好面对今天这样的情况,即使她什么准备也没有做,看样子她现在对上叶寻,完全没有胜利的可能。
阿离等着叶寻说话,等着他愤怒的质问,或者是伤心的控诉,她想,到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可是没有。
叶寻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阿离,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是还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而阿离也一直淡笑着,只是叶寻的眼睛,她想,走到今天这一步,即使叶寻已经确定她的身份,她也是胜利的一方,而叶寻一败涂地。
许久之后,叶寻才涩声道:“你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阿离挑了挑眉,有些无辜的反问道:“我能有什么好说的?”
真的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叶寻已经发现了她的面目,即使以前,在他还以为阿离只是个单纯温柔的姑娘的时候,叶寻还是没有被阿离掌控,到了现在就更加的不会了,阿离一直明白。
其实她不太清楚,自己的美人计到了现在,到底是奏效了还是没有奏效。
阿离一皱眉,觉得有些不悦起来,她隐隐有了些怒气,于是就把怒气发泄到眼前站着的叶寻身上。
她突然起身,伸手用力的推了他一下,弄得叶寻措不及手。
叶寻有些站不稳,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阿离得意的够出一抹笑容,然后从秋千上站了起来。她伸手把在荡秋千时弄乱的衣袂整理好,然后双眸氤氲出温柔的笑意,比以往她对着叶寻笑的时候,还要温柔得多。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既然,她的身份已经暴露了,那也就没有什么好伪装的了。
真是痛快,她以后不用笑的那么刻意了,天知道她这些日子来,过得有多么难熬。
他发现了她,那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风平浪静
阿离坐在济世堂的后院中,因为她的双腿被烫伤了,不宜走动,李怀认为你给她安置了一张美人榻。
阿离慵懒的靠在上头,全身一动不动的,眼睛都闭了起来。
太阳照射到她的身上,使得她的面庞如同白玉一般,看着就像那些细腻的瓷胎一样,仿佛发着光似的。
她悠哉悠哉的躺着,悠闲的晒着太阳。
小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她以为阿离睡着了。所以就趴在美人榻的旁边,一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阿离。
因为那些金色的太阳光,阿离脸上那些细小的绒毛仿佛是镀上了一层金边,小小睁大眼睛看了许久,最后突然伸手,扯掉了阿离的一根眼睫毛。
阿离睁开眼睛看她,“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小小连忙把手上捏着的眼睫毛藏到身后,“没、没什么,你不是睡着了吗?”
阿离又躺了回去,重新闭上眼睛。
小小见她良久没有动作,于是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阿离姐姐,你怎么了?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懒散了。”
阿离有气无力的瞥了她一眼,不怎么想跟她说话,“我腿不是伤着了吗?不想动。”
阿离说着,懒懒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小小,再也不说话了。
小小气呼呼的瞪着她的背影,然后突然伸手撩起她的裤腿。
“你看,其实你的腿都好的差不多了。那些泡都没有再化脓了,你纯粹就是懒了不想动。”
阿离伸直了腿,轻轻的踢了她一脚。
接着,阿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东西,她突然从榻上坐起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色的盒子,上面有着精致镂空的花雕。
她拧开那个盒子,从里头抠出来一点药膏,然后轻轻的抹在腿。
小小把头凑过去,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以前都没见你用过。”
阿离轻哼了一声,后退了一些距离,没有理会她。
小小不以为意,还是继续追问,“这是先生给你配的药吗?”
阿离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把盒子盖好,“不是,别人送的。”
小小还想问她,到底是谁送的药能比先生配的药还好用,但是阿离却是怎么也不肯说了。
小小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她跟着爬上了美人榻,坐在阿离的身边。
“阿离姐姐,你怎么回来了?我记得上次那个大哥哥不是说要——”
“闭嘴!”阿离打断她,脸色有些沉下来,“以后不许你再提他!”
小小撇了撇嘴吧,有些委屈起来,“不提就不提,谁稀罕。”
她眨巴着眼睛望向阿离,眸中却是蓄上了一点泪光。
“其实你走的这些日子我很想念,可是你为什么都不过来看我?”
阿离皱了皱眉,然后伸手捏着她的脸,“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以后都不会走了。”
“那要是上次的大哥哥来找你呢,你还走不走?”
小小虽然只是无心之言,但是阿离听了,却是眯起了眼睛,“不是说了以后叫你都不要提起他了?”
小小的嘴巴一扁,这一次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她朝着阿离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说:“不想理你了,我去找先生。”
他跳下马,盐巴以后有噔噔噔的跑到前堂去。在小小掀开帘子的时候,就正好迎面撞上要进来的人,小小一愣,她咬了咬唇,然后侧过覃歌身侧,走了出去。
她现在还不太习惯,济世堂里面突然多出了这么个人。
覃歌手里端着一碗汤,他走到阿离身边,把汤递给阿离,“喝吧。”
阿离闻着那股药味,有些难受的皱起眉头,她小声的嘟囔着说:“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每天都要给我喝这些东西,我明明都没有受什么伤,相反的,应该是你要喝才对。”
覃歌淡淡道:“怎么说这都是先生的心意,他担心你有什么不测,所以想方设法的配出这些汤药来给你。”
阿离没有再说什么,她接过仰头喝下,这药实在是太苦了,阿离皱着眉头,从腰间的布包里面掏出给小小准备的糖,一口含了下去。
糖在口腔中融化,舌尖泛开了一丝丝的甜。阿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弯了弯。
“你身上的伤好点没有?”
覃歌答道:“好多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将养了一些时日就好了。”
阿离点了点头,她抿唇了一会儿,才道:“你现在在外头行走,千万要小心谨慎,很多人都认识你的面孔,千万要藏得严严实实的,否则……他要是再次抓到你,恐怕就没有那么轻易的放过你了。”
覃歌听了,跟着在阿离边上坐下,他摇了摇头,说:“不是……他若是想找到我,其实容易的很。他如何想不到我是跟你呆在一块儿的?毕竟济世堂就在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要是想找我,只需要派重兵围住这里就,可是这些天来却没有。”
阿离一怔,随后才嗤笑道:“如此说来,他是不想抓你了?”
覃歌低声道:“与其说是不想抓我,倒不如说是不想抓你。”
阿离似乎很排斥提起叶寻的事情,她立即别过头去,脸上没有任何的笑意,“以后不要再说这种,他不想抓我,那是他的事,但是什么舍不得的话……就不必说了吧,现在说这个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不过顿了一会儿,阿离却低低笑道:“不过出乎意料的,他倒还真是个痴情人,我实在是……受宠若惊。”
“你没有一点舍不得他?”
“没有。”
阿离的目光不经意地瞥到了她随手放在榻上面那个银盒,她的笑声一顿,然后伸手把银盒重新放回怀中。
“你这些天来有没有打听到他的一些消息?外头可有什么动静?”
覃歌答道:“倒也没有什么动静,不过叶寻的身子到底是大伤了元气,他这些天来,都是告假在家中休养,大理寺也不去了,案子也不查了,整日就呆在家中,也不知道他暗地里有没有谋划什么事情。”
“左丞那边,他可有透露什么消息?”
覃歌摇头,“不曾。”
第一百八十五章 因公殉职
当江清然上门来找叶寻的时候,叶寻正坐在凉亭里面煮茶。
紫砂壶放在小炉上面煮着,那些沸腾的水把盖子顶开了一些。叶寻不知道为什么,盯着那些咕噜咕噜冒出来水泡,竟然开始有些走神了。
当江清然走到他身后的时候,叶寻还是没有半点察觉,最后还是七宝出声提醒,叶寻才回过神来。
“清然。”叶寻回头,对着江清然说道:“好长一段日子不见,你怎么有空上我这国公府来了?”
要知道,江清然平时可是致力于吃喝玩乐的主,活的没心没肺的,这一次居然主动上门来找叶寻,也没事先下过帖子,实在令叶寻有些惊奇。
江清然在叶寻对面坐下,“也没什么,就是我遇见了那个少尹大人,听他说你病得半死不活的,真怕你出了什么好歹,便上门来瞧瞧。”
江清然说着,认真的打量叶寻,随后才笑道:“不过我现在放心了,我大多是被他给骗了,你这小子,平时拳头比我的还大,身体壮得跟头牛似的,就算是生病了也断断不会病得半死不活的,害得我白白担心了一场。”
叶寻苦笑着摇头,他的确是病了,半死不活了,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里面,但是又拽了回来。可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江清然说起,于是也只好闭口不言。
江清然见他如此沉默,忍不住道:“不过我看你这副样子,精神倒也还好,只是我怎么觉得,你的身体好像比之前消瘦不少?你莫不是真的病了?”
“前些日子,的确是病了一场,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叶寻淡淡道:“病根已除,断断没有再次复发的道理。”
江清然别的也不问,他只是用力的拍了拍叶寻的肩膀,“我家里正好得了一株补身体的草药,据说是贡品,药效不错,我让人给你送来好了。”
叶寻本想拒绝的,但是最后却应道:“如此,我便先行谢过。”
江清然原本还想继续跟叶寻搭话话聊天的,只是叶寻跟他聊了没几下,整个人的精神就开始有些不济,看着昏昏欲睡的,似乎是累的狠了。
江清然见他如此难受,倒也没有再打扰他消息,而是匆匆几拜别了叶寻,离开了国公府。
七宝问道:“爷,您可要回房歇一歇?”
叶寻摇头,“我并无大碍,整天歇着像什么样子,我又不是残了。”
七宝不再说话,只好默默在一旁守着,以防叶寻有什么不测,他能随时上前照顾。
过了一会儿,叶寻突然问道:“七宝,你还记得,上次冯太医给了我们几颗吊命的良药吗?”
七宝想了想,点头应道:“自然记得。”
叶寻吩咐道:“你赶紧找出来,现在归还冯太医吧,反正我也用不着了,总不能白欠人家人情。”
七宝看着有些犹豫,“只是您的身体……”
叶寻还是坚持道:“我死不了,你把药还回去,就说我用不着了,不过冯太医的恩德,我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虽然现在那些药,叶寻已经用不上了,但是人情已经欠下了,就断然没有还回去就两清的道理。
七宝应了叶寻的话,开始去找出那风太医送的药。
等七宝送药回来的时候,叶寻已经不在凉亭里了,而是回到了书房中。他的书案上,不知何时又堆满了公文,七宝暗暗猜测,应该是他出门的这段时间里,大理寺派人送给来的。
叶寻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阿离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下,她是否能出去找赵子箴,但是她怕她一有所动作,叶寻就会立即发觉。
但是,所幸的是那天在大理寺里试探过她之后,叶寻没有别的动作了。似乎那天的试探,只是阿离的错觉一样。
但是不是,阿离知道,以叶寻的敏锐,他若是没有发现什么东西,是不可能会问她那些话的,他问了,那就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起了疑心,发生了,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敌不动,我不动。
阿离虽然有些心急,但是叶寻现在还没有动作,她若是先有所行动,反而是自露马脚,所以她只能按捺住自己,她几乎就是整天都强制的要求自己必须寸步不离自己的小院。因为她怕她一走出去,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想去找赵子箴,或者是……杀了叶寻。
待了好些天,在一切都保持着风平浪静的时候,叶寻终于来找她了。
是在傍晚的时候,阿离记得,当时,她突然兴起想要荡秋千,她荡着正欢,秋千几乎要越过墙头去,在这个时候,她却看到了叶寻。
阿离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过他了,这次再看见叶寻,她总觉得他变得有些憔悴。
肯定是要有些憔悴的,否只有她一个人忐忑不安,那多不公平。
叶寻就站在阿离的院门口,和阿离静静的对视着,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也许是因为秋千一直在摇晃的原因,阿离看着叶寻的眼眸,发现他的眸光似乎也跟着她移动的弧度静静的起了波澜。
还带着一丝决然。
阿离心头一跳,总觉得她这些天来,一直在逃避,或者说是等待的时刻终于来了。
阿离有些晃神,手上紧握着的藤条差点脱手滑了出去。但是她很快就重新紧握,稳住身形。
只是可惜,她的鞋子,却是顺着秋千的力道,飞了出去,正好掉到叶寻的脚边。
阿离扭头,没有再看叶寻,等秋千再次荡回地面的时候,阿离才抬头对着他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有事吗?”
叶寻没有答话,他只是默默的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阿离掉落的鞋子,然后缓步走向阿离。
叶寻在阿离的面前蹲下,他手上拎着一只鞋子,而另一只手却一直背在身后。
“想起你之前的脚崴了,正好无事便来瞧瞧。”
叶寻没有道明来意,阿离也乐得装傻,她试着转动脚掌,说道:“没事了,现在好了。”
“让我瞧瞧。”叶寻说着,就径自抬起阿离的左脚踝。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问缘由
在江清然之后,柳嗣安也跟着上了国公府来。
叶寻哭笑不得,他叹道:“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上门来了?你们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让外人看了,还真以为我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到时候,我再好手好脚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岂不是要吓坏人家?”
柳嗣安的脸色依然臭得很,他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叶寻若有所思,“也没什么,就是上门来看看你死了没死。如今看见你还好好的活着,我就放心了。”
叶寻慵懒的斜靠着身后的柱子,伸手拿了桌上的点心,一点一点的捏碎,然后撒到湖面上去。湖里面的鱼儿看见有吃的,一时都争先恐后的冒出头来,争抢着那些叶寻扔下去的糕点碎屑。
他一边喂鱼,一边回道:“我现在好好的,你岂非是要失望得很?以后我若是还有什么麻烦事情,还是会找上你的。有我在,你怕是都不能安生。”
柳嗣安摇摇头,很不赞同,“不是,你虽然是个祸害,但是你活着总比死了好。你活着虽然总会麻烦我,但是那一些我都可以办到,你要拖累我,也只能是拖累一时。可你要是死了,那你留下的身后事,可真是要拖累我一辈子。”
叶寻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但是这抹异色很快就被他压下去,他淡笑着,再察觉不出方才的晃神。
“其实我那时候跟你托付的后事……我也不过是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既然我现在已经好了,自然就不会再麻烦你。我的母亲,也由我来照顾,你大可安心。”
他说得轻飘飘的,脸上一派平静。
柳嗣安摸了摸下巴,他眯着眼睛打量叶寻,随之问道:“那你的毒是解了?”
叶寻点点头,“好了,生龙活虎。”
柳嗣安叹了一口气,“我之前逼问,你不曾对我说起,我也不强求。但是如今,既然事情已过,那么你能否对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我总觉得你那段日子,整个人过得不太对。”
“往事随风散,没什么好提的。”叶寻淡然道:“有些事情不必说出来,因为知道了,未必是好事。就如同我之前要跟你说左丞的事情一样,那时候你很聪明的避而不谈,现在也没有必要再问起这些事情,徒招麻烦。”
叶寻这样一说,柳嗣安就更惊讶了,他挑眉道:“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跟左丞相提并论?若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段日子里,你谁也不曾惹上,即便是左丞也没有对你发难,那你所中之毒是谁给你下的?”
“坏人。”
柳嗣安被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给气到了,“好你个叶寻,我好心好意关心你,可你如今却是对我三缄其口,白费了我的一番心思。本想着,若是你能说出那个下毒之人是谁,我还能帮你一把,可是我如今看你这个模样,他也不急着抓他,我操什么心?”
“别气。”叶寻笑了笑,他无奈摇头,“没有抓的必要。她可难缠得很,能把她送走,我已经很开心了,我怕我一旦有所动作,她会再次缠上我,到时候可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柳嗣安仔细思量着叶寻的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身体一僵,但是却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他看了看叶寻,试探着问道:“对了,之前跟你那个形影不离的美娇娘呢?我记得她好像叫阿离是吧?她去哪了?你如今病中,她不是应该在照顾你吗?”
叶寻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对着柳嗣安扯出了一抹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他动了动唇,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脸颊狠狠的抽动了一下,话到唇边,说出来的话是:“我不要她了。”
柳嗣安愈加疑惑,“如果说不要就不要?她出墙了?”
叶寻脸色一青,他真怕柳嗣安会继续这么不管不顾地问下去,为了打消他的念头,叶寻黑着脸,冷声道:“怪我没有听你的劝挪墙,现在我头上绿了也怪不得谁。大丈夫何患无妻,这样的女人还留着作甚?”
叶寻紧紧捏着拳头,心底已经打定主意,若是柳嗣安再如此的……非议,他就揍他。
柳嗣安很识相的没有说话,他只希望是自己想错了,毕竟那姑娘看着,还没有本事把叶寻整到之前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而且刚才叶寻他自己都出口承认了,若是他自己捏造的,实在没必要。
柳嗣安跳过这个话题,没有再问,“我瞧你如今好像也是好的差不多了,什么时候才回到大理寺去当值?”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你要是继续病着,凶手都要跑了,如何还抓得住?”
可是出乎柳嗣安意料的,叶寻却是一脸淡然的说道:“跑了便跑了吧,反正我也没有把握抓住她。”
柳嗣安大惊,“按你这话的意思,这案子还查不查?”
叶寻淡淡道:“都过去了这么久的时日了,什么线索都被毁了个干净,要查谈何容易?反正在我大理寺的宗卷阁里面那么多的无头公案,如今添上这笔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高大人念在我为大理寺卖命这么多年,从不可能因为这一次的失职,就找我麻烦吧?”
“你……”柳嗣安几乎要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叶寻了,他皱眉道:“你此话当真?”
毕竟之前他可是见识过叶寻死不放手的样子,那时候他顶着左丞的压力,即使陛下已经盖棺定论了,但是他还是没有放弃。可是如今却是突然说不查了,怎么不过是病了一场,一个人的心性都改变了?
叶寻看向柳嗣安,认真道:“不查了。”
“你真是……”柳嗣安气急,一甩袖子,在原地有些烦躁的来回踱步,“罢了,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可不想麻烦伤身,你做事总有自己的缘由,我干涉不了。”
叶寻脸上缓缓的展露出一抹笑意,“你平日虽然总拿话呛我,但是真正在紧要关头的时候,还是很够朋友的,等我身体好了些,便请你喝上几杯,我也好久,没有喝过一杯暖酒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绍兴花雕
柳嗣安再次来找叶寻的时候,已经是几日后了。
叶寻看上去同前几日没有什么区别,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柳嗣安手里拎着一壶酒,虽然瓶盖没有打开,但是叶寻却能闻见那股馥郁的酒香。
叶寻眼睛一亮,说道:“酒?”
柳嗣安对他扬了扬酒壶,“很明显是酒,不然一个酒壶里面,我总不能装着茶吧?”
叶寻深吸了几口气,最后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可惜的说道:“只是可惜我现在病中不宜饮酒,这酒虽然是好酒,但是我却没有口福,你来的不是时候,莫不是故意要馋我的吧?”
柳嗣安把酒壶放在桌面上,拿过一个杯子就开始倒起酒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更加馥郁芳香的酒味儿。
那些橙黄清亮的液体注入杯中,那形成的水柱冲刷出一些微微的漩涡,看着就好像是一块透亮灵动的美玉一般。
叶寻挑了挑眉,“花雕酒?”
柳嗣安自顾喝了一口,“绍兴花雕酒,口感实在不错,甘香醇厚,不负盛名。”
柳嗣安说着,又给叶寻倒了一杯,“我问过了,病中不宜饮酒,但是这花雕酒你却是喝得了的,怎么样,要不要来一杯?”
叶寻本来是犹豫的,但是他突然想起了厉怀仁给他解毒的时候,还让他喝了好几口的雄黄酒,既然解毒的时候喝得,养病的时候就没道理喝不得。
叶寻接过柳嗣安递过来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
柳嗣安笑了笑,道:“其实你方才说错了,这就不是我拿的不是时候,而你不是是没有口福,是我沾了你的光,才有口福。”
叶寻笑问道:“此话何意?”
“这花雕酒在绍兴又叫做女儿红,绍兴家家户户都会酿酒,哪户人家生了女儿,在她满月的时候,就会选出一些花雕酒埋在地下,等着她出嫁的时候就挖出来享用。”
叶寻道:“那我今天喝了这杯还是喜酒了?”
柳嗣安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这是江郡王托我带给你的,他最近又新得了一位美人,正是绍兴过来的,人长得美,这酒也着实不错。”
叶寻微微叹气,他皱着脸说道:“清然本已就是妻妾成群,但是如今却还是一个一个往后院添人,也不知道他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收敛一些。他如此拈花惹草,却不知道女人……实在是个麻烦。”
叶寻捏紧手中的酒杯,又低低道:“真是个大麻烦。”
柳嗣安嗤笑,他毫不客气的说道:“叶寻啊叶寻,我说你这是在酸人家才是。你觉得是个麻烦,江郡王却觉得是蜜糖,所以他现在妻妾成群,而你却是形单影只。”
“这话你可说错了。”叶寻放下酒杯,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这些日子仔细的想了想,我也这么大的岁数了,别的人在我这个年纪早已是子女绕膝,但是我现在却还未曾娶妻,我国公府的传承不能断,等过些时日,我的身体养好了,就让我的母亲去给我物色一门亲事,尽快成亲。以后是孤家寡人的是你,我可不是。”
柳嗣安现在是越发觉得叶寻奇怪了,他皱眉打量他,奇道:“我说你怎么变了许多?难不成病了,一场脑子病糊涂了?”
“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要说糊涂也是我以前糊涂,现在脑子可清醒得很。”叶寻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醒过,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不会使自己深陷泥沼,就像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样,总是事事不由己,进不得,退不得。
但是现在,他不会让自己处处受制于人。
柳嗣安也不好说什么,他也跟着放下手中的茶杯,“其实我大抵知道你心里在顾虑着什么,发生了那样的大事,我知道你定然是心有余悸。你之前是不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悔恨自己没有给国公府留下一个血脉?”
叶寻也不否认,干脆道:“是。”
“你不要你的阿离姑娘了,是想娶哪一家的千金?”柳嗣安问道。
叶寻一愣,有些答不上来,他认真想了片刻,但是他突然发现,他对于妻子的想象很模糊,很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娶的人是谁。
“我……”叶寻顿了顿,“其他的都是次要,我最看重的就是她的品德,娶妻娶贤,我要娶的姑娘一定是要善良温婉的,不能心狠手辣,不能杀人如麻,更加不能是个坏人。”
柳嗣安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行,我知道,你现在脑子的确是有些不清楚。不跟你说这些问题了,你要娶的是夫人,是你的妻子,不是犯人。你这些稀奇古怪的条件是要做什么?”
叶寻别开头,错开柳嗣安打量的目光。
柳嗣安笑够了,这才正色道:“行了,我今天来也不是单单为了给你送这一瓶酒,我有正事要跟你谈一谈。”
叶寻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严肃起来,要知道他现在在养病的事情,柳嗣安是知道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找上门来了,说明他要说的正事定然不小。
“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嗣安缓缓说道:“就是在你养病的这些时日里,我们京兆府在运河里面抓到了一艘贩卖私盐的船只,原本是打算开出京城拿到外地去的,只是时运不好,有人告发了他们。”
叶寻皱眉,“只是这些并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
“这我自然是知晓的。”柳嗣安的面色愈发的凝重,“我本来也以为这只是一桩普通的走私案,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案子却是疑点重重。”
“哦?”叶寻挑眉。
柳嗣安说道:“其一,去抓了人之后,那些走私的人重要的头目只是不痛不痒地关了几天,后来又放出来了,留下的反而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其二,我怀疑告发他们的那个人出事了。”
叶寻一顿,“出了人命?”
柳嗣安摇头,“现在尸首还未找见,但是我估摸着他是凶多吉少了。因为收到的是匿名信,我本来也不太确定是谁告发的他们,但是之前我发现他们其中缺少了一个人——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失踪了。而今天有艄公在运河里发现了一只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