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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曲酒酒     沉冤录txt下载     沉冤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三章 命犯桃花

    阿离笑着笑着,似乎把肚子都笑疼了,她弯着腰,双手捂住肚子,唇齿间还不时逸出几声零散的闷笑声。

    叶寻原地站定,他目光隐晦不明地看着阿离好一会儿,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就走了。

    阿离如此戏弄他,叶寻本以为自己会发好大一通脾气,但是他发现,现在自己好像连生气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真的是好没意思。

    叶寻皱着眉头,寻思要怎么把那块玉佩拿回来。

    上头,代表的是国公府,这是不可轻易变更的,毕竟那传承了好几代的玉佩,自有其代表的意味,不是叶寻说作废就作废的。若是可以那样轻巧,那玉佩也就没用了,自己还费尽心思拿回来做什么?

    倒不是怕阿离真拿着玉佩在大理寺里胡作非为,玉佩是死的,人是活的,叶寻只要吩咐几声,阿离拿着玉佩在大理寺也是寸步难行,可叶寻怕的是阿离用在别的地方。

    一枚玉佩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但一套茶具、一串糖葫芦、一扇门都是她的工具,若用在了什么关键的地方上,适时帮了阿离一把,叶寻自己都想不出她会弄出什么动静来。

    叶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居然把如此重要的东西送给了阿离。

    也许,是济世堂里的死讯给他冲击太大,让他冲昏了头脑。他当时以为阿离只是一个手无寸铁,需要保护的姑娘,所以便想着护她周全,可哪里想得到,最无害的人才是最需要防备的。

    叶寻想着想着,突然就有些想笑了。而他的确是停下匆匆的脚步,笑了起来。

    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是大笑,但却是无声的,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苍凉。

    叶寻记得,柳嗣安曾调侃过自己,说是不是犯了哪路神仙,是以才霉运连连的。他当时不以为意,还在心里暗想,这哪里是犯了什么神仙,就是犯了神仙,那也是桃花仙。

    不过现在看来,这的确是犯了桃花,却是一朵要人命的桃花。

    要他人命,也是要自己命的桃花。

    赵子箴迎面走来,他看见叶寻,有些犹豫的走过来,但是待走近了才发现,叶寻的形容看着有些不对,似乎是……失魂落魄的?

    赵子箴踌躇着开口,“大人?”

    叶寻的眼眶有些发红,里头却是泛着冷意,他盯着赵子箴好一会儿,才道:“你这是做什么去?”

    赵子箴怀里抱着一堆的书籍,上头还搭着几个竹简。

    赵子箴答道:“这些都是大理寺这些年来,人员往来的名单,下官想着对一对,看是否能看出什么不一样的。”

    叶寻瞥了他一眼,“我说了,此事不用你管,只需办好我吩咐的事情便可。”

    赵子箴道:“只是下官现在也没有个头绪,这交情要如何套出来,下官还在寻思当中。”

    叶寻忍不住笑了,“你真傻还是假的傻?脑子不会转弯?你打探消息的本事也不小,怎么套交情就不行了?你也不必上赶着,明白摆着告诉人家你另有所图,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交情都是在酒桌上谈出来的,他要什么,你就给什么,投其所好会不会?我看你上次,在醉客坊里撬了柳嗣安墙角的那次,做得不是很好么?怎么这会儿脑子又犯傻了?”

    赵子箴的头颅垂得愈发低了,他憋了半晌才道:“大人为何不亲身去应酬?这趟差事,下官怕是办得不能圆满的。”

    叶寻拢在袖中的手掌又忍不住捏紧了,他到是想自己去,实际上他比谁都着急,可是一旦有所动作,阿离必然能想得到自己的目的,到时她若又做了什么来阻止自己,到时就真的没法查了。

    她把自己的路数都瞧得清楚了,可惜叶寻还是不明白她下一步的动作,这才会如此被动。

    叶寻道:“此事必须得你去办,不要再耽搁了,若打听出来了,即刻上国公府来寻我,半点不要耽搁。”

    赵子箴只得应道:“下官知晓。”

    叶寻又再次嘱咐道:“动静不要太大,能瞒一个是一个,小心避过别人的耳目。”

    赵子箴点头应道:“下官明白。”

    打听那么久远的事情,还是关于交州和军营的,想不惹人注意都难,不过叶寻相信赵子箴的手段,应该可以尽量的压下去,毕竟他混迹在大理寺这么多年,关于怎么套话,怎么查消息的本事,应该也是不弱的。虽说不是八两玲珑,但是该问什么,怎么问,这些都不需要叶寻来教他。

    不过说到套交情,叶寻现在才惊觉,就连张渐飞这样中庸的人,平日也与柳嗣安走得近些,但是叶寻却没见到赵子箴曾和哪个人一同走得近的。就是在大理寺的司直里,赵子箴与他们也不过是点头之交,要说把酒言欢,那还差得远了。自己应该是和他走得最近,也是相处得最多的人了。

    叶寻暗自嘀咕,方才赵子箴说不会套交情,还以为他在装傻,没想到还真的是一个好友都没有,难不成他就没有一个志趣相投的人?

    叶寻刚想让赵子箴离去,但是赵子箴临走前,叶寻又叫住他,“你先等等。”

    赵子箴转身,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叶寻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在京城查探消息这么多年,想必很多地方,很多事物都通晓了,那你知不知道,那些行脚的郎中,江湖的术士,有没有哪些人是精通蛊术的?”

    赵子箴一怔,不小心把上头搭着的竹简都给碰掉了,“大人打听这个做什么?”

    怎么就突然打听起蛊术来?

    叶寻有些不耐烦起来,“问你话你老实回答便是。”

    赵子箴听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随后才答道:“既是行脚的郎中,江湖的术士,那也就不会固定待在一个地方了,大人问的人,京城怕是没有。不过在瓦市里,经常会有一些外族人出没,他们本是来贩卖异族的人,供不能离京的达官贵人取乐的,想来应该也有不少苗疆人,他们也许会了解一些,大人若想找,不妨去瓦市瞧瞧。”

第八十四章 高山仰止

    瓦市里,熙熙攘攘的人流络绎不绝,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叶寻左右四顾,他本是想找一个比较僻静的角落独行而去的,这里吵嚷的人群令他有点不适,不过瓦市里人实在是太多了,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叶寻所想的僻静的地方始终没找着。不过安静的地方没找见,他却见到了一个熟人。

    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叶寻皱着眉头寻思了一会儿,而后举步走了过去。

    勾栏里的大堂中正咿咿呀呀唱着大戏,那些看客在底下看得目不转睛,手里边不时往嘴里扔一些零嘴,继而又抬头看台上的人演着唱着别人的故事。唱到了极致处,还忍不住大声叫好。

    而柳嗣安则是坐在二楼的栅栏边,那儿摆了一个矮桌,他此时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底下正在唱戏,他虽是有看着,但是眉眼间却透出一股烦躁来,显然是没有认真在看戏。

    叶寻举步走了上去,他往四周望了一眼,看着柳嗣安周围都守着一些人,看样子,约莫就是他带来随行的护卫了。

    柳嗣安一抬头望见叶寻,举着酒杯的手一顿。

    柳嗣安看着叶寻,笑道:“朝廷中禁止官员出入勾栏瓦舍之地,少卿大人来到此处,若是被人瞧见,那可不妙了。说不定御史台那帮人又要参你一本,说你德行有失,有辱官名。”

    叶寻在他对面坐下,也笑了笑,“少尹大人都不怕,我怕什么?”

    柳嗣安用力把酒杯磕到桌面上,抬头揉了揉眉角,“那帮人真是……上京赶考便上京赶考,头脑一热想来个雅集我也不说什么,只是聚便聚了,偏偏还跑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来,白白连累我跟着受罪。”

    柳嗣安说的,就是那帮上京赶考的贡生,基本每年的会试,不管是想拉交情不得不应酬的,还是为了彰显文人的风流,那些贡生都会三五成群的四处游玩一番。不过这些多是不学无术的公子哥,那贡生的名额多半是由家里捐出来的,真正想考的人,估计还在家里温书,不肯出门寻欢作乐。

    叶寻近日来接连倒霉,现在见柳嗣安也有倒霉的时候,他有些同病相怜的同时,忍不住又有些幸灾乐祸。若是别人,叶寻还不会这么想,但是谁让这柳嗣安逮到机会就拿话头刺他,让他不痛快的。

    “他们又闹什么幺蛾子了?”叶寻问道。

    这些天子门生,现在虽说不成什么气候,但是却又怠慢不得,平日里若是相安无事还好,但若出了什么事,那还真是难办得很。

    柳嗣安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也没什么,就是方才和几个纨绔起了冲突,现在已经摆平了。”

    叶寻有些好奇的问道:“是什么样发冲突,劳动少尹大人来劝架?”

    柳嗣安先是含糊不清的敷衍几声,随后才道:“冲突倒是不大,不过难办的却是人。”

    叶寻更加好奇了,“是贡生还是纨绔?”

    “贡生。”柳嗣安道:“这一届的贡生里头,有余先生的后人,那几个纨绔不长眼睛,差点把人揍了。”

    “余先生?可是那个连考三次,连中三元,陛下爱才心切想招他入仕,但是转头却退隐山林的余先生?”叶寻笑了一声,“只是高人的后人不也应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么?怎么余先生的后人还会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

    说起这个余先生,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作得一手锦绣文章,谈得满腹治国经纶。

    三年一试的科举他考了三次,倒不是因为落榜,相反的,他每次都是夺得魁首。只是每次殿试过后,却不接受的陛下的任命。若是仅仅如此,倒也当得起世人赞叹一声好一个淡泊名利的君子,只是他不肯入仕,却偏偏要来考科举,如此三次,他占了头名,却不把这虚名当回事,陛下再怎么爱才心切也忍不住毛了。

    不过那时候的祁佑帝还是了业口中英明的君主,所以即使他被这个不听掌控的人气得头脑发昏,但是倒也没真干出愤而杀人的事情,只是下令若是以后再看见余先生来赶考,直接把他架出去便是,不许他再来考试了。

    随后余先生果然不再来赶考了,天下赶考的贡生无不弹冠相庆,金銮殿上的祁佑帝身心也舒畅许多。不过余先生退隐归退隐,但是在读书人眼中,他还是具有不可估量的影响。

    那个三次殿试,却又仰天大笑出门去的大儒,是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柳嗣安有些无力的罢罢手,“你不知道,我当时……几乎有些不能相信,余先生的后人会是这样子的。他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听那些同行的贡生讲,他是迷路了,这才被拉来瓦市,应是被人拐了罢。”

    呆头呆脑,迷路……

    叶寻眉心一跳,笑了起来,“那余先生的后人,莫不是姓余名定字淮安,是从江城来赶考的吧?”

    柳嗣安有些莫名的看向他,“这你是如何知道的?”

    真是想不到,世事果然无常。

    叶寻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唇角,“我只是曾在路上遇见他,正好适时帮了他一把,不过看这书生,似乎总是迷路。”

    他当时也是说,不小心误入了别人的家,这才被张屠户扯着骂的。

    柳嗣安有些愣神,他喃喃低语道:“我当时……几乎要以为他是假冒的,毕竟我从小也是对余先生敬仰得很。”

    人不可貌相,叶寻还是这句话,他现在已经被阿离调教得不敢以貌取人了。而且他发现,自己最近对那些笑得温和的人总是莫名的排斥,相比较起来,还是柳嗣安这种经常臭着脸的比较亲和些。叶寻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居然会觉得柳嗣安亲和。

    想起阿离那张时刻笑吟吟的脸蛋,叶寻莫名的瑟缩一下。

    叶寻苦笑了一下,对着柳嗣安道:“你莫要这么着急的失落,也许他又是下一个余先生,再考个十年的科举,压得别人出不了头呢?”

    “那就等到他有那天再说。”柳嗣安斜着眼睛瞟向叶寻,“那你呢?你来这勾栏瓦舍,又是为何而来?难不成这儿又出了什么案子了?”

    叶寻默了片刻,随后才低声道:“不曾出了什么命案,我来寻人的。”

第八十五章 瓦舍寻人

    柳嗣安奇道:“你来瓦舍勾栏寻什么人?”

    叶寻动了动唇,但是却不知要如何跟柳嗣安解释这些荒唐事。

    叶寻思索片刻,含糊道:“寻苗疆人。”

    柳嗣安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寻苗疆人做什么?听说此处有人会买卖苗女,你莫不是也想买一个?家里一个藏起来的美娇娘还不够,你是想后院起火吗?”

    柳嗣安不说还好,他一说起阿离,叶寻整个人又有点不太对了。

    他的脸色憋着,有些僵硬。

    柳嗣安打量了叶寻一眼,权当他被自己戳破了心思,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你现在养着的那个看着不太老实,你要多留意些。”

    叶寻身形一顿,他看向柳嗣安,哑声问道:“不太老实?这你如何知道的?”

    难不成自己真的是色令智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连柳嗣安这样和阿离不过见了寥寥几面,都能发现她的不对劲,可自己整日和她朝夕相对,却从未怀疑她。

    柳嗣安有些为难起来,他也只是顺便给叶寻提个醒,这样背后嚼舌根,道人长短像个妇人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干。

    “就是……没事,你偶尔就挪挪墙吧,墙里春光正好,有些枝头忍不住想探出来了。”

    叶寻一僵,他脸色有些发青,唇瓣抖了抖,但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一方面,他觉得阿离再大的伤痛都施加于自身,实在不应该在意这样事情。这点程度,跟下毒杀人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但是另一方面,叶寻又觉得不能不在意,他胸腔的怒气又忍不住冒了出来——这次,他真的是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除了愤怒外,居然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哀伤。

    柳嗣安看着叶寻,见他的表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不禁也有点忐忑起来。

    见他的情绪忍着实在难受,柳嗣安犹豫道:“其实吧……这也是没影的事,你现在挪墙还来得及,你也别怪我多嘴,这种事情,还是防患于未然才好。”

    叶寻吐了口浊气,“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不争气。”

    莫明扔下这句话后,叶寻风似的快速跑出了勾栏,留下柳嗣安在原地,暗自揣测他的心思。

    其实按照柳嗣安的劣根性,这种时候,他以往都是会大肆嘲笑一番的,但是他想了想,觉得拿这样的事情来寻开心,好像有点不厚道,是以便忍着没说什么。

    而另一边,叶寻跑出了没多远的距离就有些后悔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对阿离莫可奈何,拿她没办法。但是那个守着墙头的人,管他是谁,叶寻都要找上他,最好还能揍他一顿才好。只是方才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可现在又拉不下脸去问柳嗣安那人是谁。

    七宝在拥挤的人群中,好容易才追上叶寻的脚步。

    “爷,现在去哪里?”七宝问道。

    叶寻捏了捏鼻头,翁声道:“自然是去人牙子那里看看。”

    叶寻发了话,七宝自然是尽职尽责的跟在他身后,往那专门买卖人口的地方去了。

    叶寻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平日里府上要添什么人,也有管家来操办,轮不到自己来操心。

    不过他平时办案办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都钻过,所以当看见那一排站开,像待价而沽的牲口一般,等着人家来挑选回去的人时,很快便稳下心神来。

    那婆子也未接待过叶寻这样的人,她平日里接触得最多的,就是一些官宦人家打发来买人的小斯管家之流。婆子有些不安的站着,因为叶寻进屋到现在,还是一言不发,既不说自己要买什么人,也不说要这儿有什么别的事,但是婆子一看他的穿着打扮,便很有眼见力的没有把他赶出去。

    婆子陪着叶寻干站了一会儿,随后用沙哑的声音道:“要不……老身让管事的来接待您?”

    叶寻点了点头,人牙婆子像得了赦令一般,速度极快的掀起帘子,往里头走去了。

    没过多久,一个看起来特和善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看着就是此处的管事了。

    他看向叶寻,斟酌了一番,随后问道:“这位客官,不知到此处来,可是要买人?”

    叶寻也没有跟七宝说明此行的目的,所以七宝习惯的要替叶寻回话,但是刚一张口,七宝便没话可说了。他有些焦急的望向叶寻,等着他的吩咐。

    “你这里,有没有苗疆人?”

    管事一愣,而后有些支吾,“有是有,不过……”

    叶寻抬眸扫了他一眼,“不过什么?”

    管事实在不想把这送上门的生意推出去,但是他们做的又不是一棍子买卖,做了这桩没了下桩,可千万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想到此处,管事一咬牙,如实道:“这里只有一个倔脾气的丫头,怎么都不服管教,之前还……打伤了人,客官若要买人,不若看看别的。”

    这就是管事最担心的问题,那苗女可难缠得很,她是从野外捡回来的,本是想着能卖几个钱,但是野丫头却很棘手,若是把她卖出去,弄伤了什么贵人,那自己也要倒霉了。

    管事本想着打死她算了,但是人让她伤了,自己又没有捞着半点好处,就这样到嘴的鸭子飞了,管事实在不甘心,他想着怎么也要捞回点本才好。再不济,把她这些时日吃的东西赚回来呀。

    管事本以为,自己这样说了,眼前的这位贵公子应该没了兴致,而这桩买卖也谈不成了,可没想到,这公子却是饶有兴致的模样,似乎还有心思继续谈这桩买卖。

    管事一看有戏,便连忙献起殷勤来,他笑眯眯的给叶寻倒了杯茶水,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和善了。

    这是管事最迷惑人的笑容,谈生意的时候,最容易使人放下心防,使其松懈,半点没没有商人的精明和老奸巨猾。他这招数用起来得心应手,但是今天却在这个公子身上吃了瘪。

    那公子原本脸上的神色还算好,但是管事一笑起来后,他脸色大变,更甚者,还很气愤似的拂了拂袖。

    “不要这样笑!”

    管事一僵,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叶寻便又道:“带我去看看那丫头。”

第八十六章 苗疆蛊女

    管事带着叶寻来到一处柴房里,里头的光线很昏暗,叶寻眯着眼睛张望许久,最后才在一堆柴垛后边看到一双发亮的眼睛。

    十三、四岁,半大的姑娘。

    身量很小,她缩成一团躲在柴禾后边,很容易就使人忽略她。

    叶寻有些失望,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瞧瞧的,可是她看上去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能懂什么?即使会蛊术,那水平也不见得有多高深,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自己。

    叶寻走过去,在那小姑娘身前跟着蹲下。

    “出来。”

    小姑娘摇头,还是继续蹲着。

    管事一见这丫头一点眼见力都没有,不由得有些焦躁,他走过去,用脚踢了踢柴垛。小姑娘蹲在下方,一时被那些落下的木屑扑了满身,看上去更加灰头土脸了。

    “臭丫头,出来。”管事咬牙喝道。

    小姑娘白了管事一眼,却也很听话的出来了。

    小姑娘用力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她离管事近,那些飞扬的的尘土弄得管事不住的打起喷嚏来。

    小姑娘露出得逞的笑容,笑出了银铃般的声音。

    像阿离一样。

    叶寻瞟她一眼,一时说不上来,看她到底是更顺眼些,还是更不顺眼些了。

    小姑娘走到叶寻面前转了一圈,“怎么?大哥哥要买我吗?”

    叶寻但笑不语,若她对蛊术一无所知,买回去好像也没什么用。

    看见叶寻没有回话,小姑娘花猫一样的脸蛋皱起来,她用力抹了抹脸,说道:“你比其他人长得都俊俏,你要买我,我会跟你走的。”

    “我家不养闲人,你除了作弄人,还会什么?”

    小姑娘一噎,嘴巴半张着,看着有些呆滞了。

    她呆呆站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眨,从眼里就落下两行清泪来。眼泪在她脏兮兮的脸蛋冲刷出一道白净的痕迹。小姑娘抽噎了几声,似乎哭得很伤心,“没想到,你跟他们一样,都是个坏人。”

    叶寻嗤笑,虽然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就很会做戏,但是比起阿离来,还是差得远了。这眼泪来得莫名其妙,变脸变得太快了,一看就知道不怀好意。

    若是从叶寻一进屋时,她就装成一个乖巧文静的姑娘,说不定现在叶寻还会怜惜她这几滴泪。

    叶寻看都不看她,“你家大人呢?”

    小丫头一个人千里迢迢的从苗疆跑到京城来,总不会是孤身一人的吧?若是她一个人都有这么大的本事,那也不会被这些人贩子抓住,关在这儿等着被卖了。

    小姑娘嘴巴一扁,“你不买下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嗯,这是你的事情。”叶寻转身作势要走,“想来此处不止这一处地方有人口的买卖,那也就不止你一个苗疆族人了,我还是去别处找找好了。你继续在这儿哭吧,说不定待会就会有人来买你了。”

    管事一急,见叶寻要走,他刚想叫住叶寻再谈谈,没想到那个野丫头就眼疾手快的扑到叶寻脚边,还拽住他的衣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哥哥,你是个好人,行行好把我买了吧,我什么事情都会的,不信你考考我。”

    叶寻回头,睥睨她,“你们苗疆蛊物横行,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些蛊术?”

    小姑娘毫不犹豫地点头,“会的会的。”

    叶寻眉毛一挑,“我凭什么信你?你若是骗人,我把你买回去不是亏了?”

    小姑娘止住哭声,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很严肃,她紧紧抿着唇,最后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很用力的点了点头。

    她低着脑袋,从垮在腰上的布包里捣鼓着什么,没一会儿就拿出一样东西来。

    是一条蛇。

    小姑娘举着蛇,递到叶寻眼前,蛇还吐着信子,几乎要舔到叶寻脸上,叶寻可以清楚的看见蛇口里的毒牙。

    蛇不大,蛇皮上的花纹看着有些奇异,叶寻认不出来这是一条什么蛇,不过看着就有些犯怵,而这蛇缠住小姑娘的手臂,她却还是笑吟吟的。

    “怎么样?我们是以活物养蛊的,这就是我的蛊,我本来想着,等它养好了,把这里的人都咬死,我就可以出去了。但是他们不给我饭吃,我吃不饱,只好想办法把自己早点卖出去了。”

    叶寻看着她,脸上一派天真无邪的表情,但是嘴里却说着让人汗毛倒竖的话来。

    叶寻笑了起来,“可是我把你买出去,等你要跑的时候,岂不是也要把我咬死?”

    小姑娘摇摇头,“不会,你长得好看,我舍不得你死。”

    叶寻现在有些犹豫,这姑娘看上去虽然天真无邪,但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货,家里已经有一个阿离了,再来一个,叶寻怕自己吃不消。

    可是蛊毒又不得不解,毒一定要解,可若要让他把这尊瘟神买回去,估计又得惹上不少麻烦。

    小姑娘看叶寻沉默不语,又软着声音道:“大哥哥,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不然我就真的只能把他们都弄死了,可是那样太麻烦。”

    叶寻还未回话,耳边却忽然听见有重物倒地的声音。叶寻循声望去,发现是管事抖着腿跌坐在地上。管事此刻苍白着脸,手指一抖一抖的,指着小姑娘说不出话来。

    其实在小姑娘掏出一条蛇来的时候,管事就有些不好了,不过还能勉强撑住,但是现在听她这么轻描淡写的说要杀人,管事就骇得四肢打颤。

    叶寻此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进来的时候没有带着七宝,否则这孩子回去该做噩梦睡不着觉了。

    这姑娘和阿离就是一路的货色,但是叶寻发现,自己现在看她是越来越不顺眼了。阿离至少看上去还像个好人,而这小姑娘就是个纯粹的坏蛋。

    “我可以把你买出去,但是我赎了你就是你的恩人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毒一定要解,好不容易叶寻才遇见转机,说什么都不能让她跑了。强权对付不了阿离,难道一个只会弄蛊的苗女也对付不了么?

    小姑娘的眼睛睁大了,她惊道:“可是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句话说……施恩不图报的么?”

    “我们有句话还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小姑娘撇了一下嘴巴,嘴里边还小声的嘀咕着什么话,她忿忿瞪了叶寻一眼,看着有些不开心。

    叶寻看了她一眼,而后把头转向还瘫软在地上的管事,“这个人,我买下了。”

第八十七章 好人坏人

    小姑娘和叶寻坐在马车里,她张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寻,但是叶寻只管闭目养神,半点也不理会她。

    她看了没一会儿便觉得没意思了,她伸出手,不住的在车壁上轻挠,就像老鼠弄出的窸窸窣窣的动静一样,叶寻瞥了她一眼,却还是没有和她搭话的意思。

    小姑娘奇了,她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盯着你,你不会脸红吗?那些书生都是这样的。”

    叶寻飞快瞟了她一眼,“这没什么,我见过比你更大胆的姑娘,她盯着我的时候,我也没有脸红。”

    小姑娘泄了气,她瞪了叶寻一眼,说道:“我饿了。”

    “没吃的。”

    看着叶寻这幅不冷不淡的样子,她瞬间毛了,“你真是太过分了!你想让我帮你干活,也不先喂饱我!”

    “我只说了把你赎出来,别的没空管你。再说,”叶寻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黯哑,“我喜欢温柔善良的姑娘,讨厌坏人。”

    小姑娘嘟了嘟嘴,“我可不是坏人。”

    叶寻看着她,突然大笑起来,“你就别装了,我见过一个坏人,她可不说自己是好人,但是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好人,你应该跟她学学,也许你们见了面,会有许多话要说。”

    一个是杀人不见血,一个是不把人命当回事,真是配得很。

    小姑娘来了兴致,一个劲的缠着叶寻,要他讲讲那个坏人,但是叶寻却是什么都不肯说了。

    她有些生气了,但是此时却又不得不依靠叶寻,所以便把怒气忍了下去。

    小姑娘的怒气刚升上来,但是瞬间却又换上了笑脸,“大哥哥,你把我买回来做什么呢?你不喜欢坏人,但却买了我,这不是很奇怪吗?”

    她这次,承认自己是坏人了。

    叶寻奇怪的看她一眼,却是不答她这句话,“你怎么又说自己是坏人了?”

    小姑娘眯着眼睛笑起来,“他不说自己是坏人,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好人,那我说自己是坏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傻子认为我是好人。”

    说着,她很得意的点了点头,肯定道:“这年头,傻子总是很多的,我说自己是坏人,他们反而以为我是好人了。”

    对,傻子很多……叶寻嘴角一哂,却是自嘲的笑了起来。

    叶寻看向那个一脸单纯的小姑娘,有些恶意地说道:“把你买回来……镇邪压鬼。”

    小姑娘张大嘴巴,大声嚷嚷道:“镇什么邪压什么鬼?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恶人自有恶人磨,也知不知道谁凶恶些,我倒要看看,是她压你还是你压她。”

    小姑娘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突然惊呼道:“你说的是那个像好人的坏人吗?”

    她自认为说对了,便很得意的笑了起来,并且也升起一股奇异的期待,期待这次的行程将会变得精彩纷呈。

    等小姑娘再看向叶寻时,便见他又闭上了眼睛,车内的有些昏暗,她瞪大眼睛,却始终看不明白叶寻的神色。她是一个喜欢玩乐的人,这种动作做久了就觉得无聊了。

    她放弃了打量叶寻,而是从腰间的布包上掏出了那条小蛇,她的手指轻轻点在蛇头上。那蛇头上有三条黑褐色的斑斓条纹,小姑娘一直点在上面,爱不释手。

    那蛇眼原本是耷拉着的,看着没精打采,昏昏欲睡,但是小姑娘的手指不住的骚扰它,扰了它的清梦,它觉得有些烦了,忍了几次,最后没有忍住,一口咬在小姑娘伸出的手指上。

    浑圆的手指头很快便有血珠渗出来,但是小姑娘不以为意,还是自认很温柔的玩弄那条蛇,只是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加大了。

    她一边摸着蛇头,一边漫不经心对着叶寻说道:“大哥哥,我叫蓝朵朵,你叫什么名字?”

    叶寻还是没有理会她,她撇了撇嘴巴,气哼哼地道:“哼,你不说,我就一直叫你大哥哥好了。”

    蓝朵朵本以为叶寻会一直装睡,没想到片刻之后,他却是自己找她谈话了。

    “你真的会蛊术?”

    蓝朵朵的眼珠子不住的转动,它在眼皮底下轱辘转着,使她看起来神采飞扬,整个人都灵动不少。

    这样看上去,她就是个天真无邪的姑娘。

    “自然是会的。”蓝朵朵靠近叶寻,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怎么?大哥哥需要给人种蛊还是解蛊?”

    声音听着比之前要清冷些,没有了那故意压着的低柔和清脆了。

    叶寻略略寻思,最后却是让马夫停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单独僻出一个空间来和这蓝朵朵谈话了。

    “神神秘秘,大哥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叶寻不理会蓝朵朵的调笑,自己中毒的消息,若是就此泄露出去,不管这蓝朵朵能否医治好他,终归是有些难处理。

    蓝朵朵正等着叶寻回话,没想到他却是猛的回身,直盯盯的看向自己的眼睛,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漫不经心,而是带上了一股狠戾。她有些惊愕,却又很快定下神来。

    “我再问一次,你真的会蛊术?”叶寻一字一句,缓慢问道。

    蓝朵朵被他吓得跌坐下来,她双手在身后撑在马车铺着的毯子上,不让自己的气势弱下去。

    她沉默了片刻,须臾后,却是欢快的笑了起来。

    “大哥哥,你是要我解蛊。”她直起身,像条小狗一样在叶寻身上嗅来嗅去,最后没骨头似的,一手撑在叶寻肩头,把自己整个人都挂了上去,“大哥哥,你被人下了蛊了。”

    叶寻双眸一眯,转过头来和她对视,许久后他笑了起来,“很好。”

    她会蛊术,那便好办了。

    叶寻的神情变得很和善,“那你不妨帮我瞧瞧,这体内的蛊毒如何了,怎么才能清出去。”

    叶寻有求于自己,蓝朵朵便有些蹬鼻子上眼了,她本想大发一阵威风,刁难刁难他,但是想起方才他阴鹜的眼神,她又把这股冲动压下去。

    蓝朵朵转了转眼珠,大声道:“可以,但是你要待我好,吃好喝好,不许欺负我!”

    叶寻点头,“若你真有本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蓝朵朵满意了,她一把握住叶寻的手掌,说道:“我帮你仔细瞧瞧。”

    接下来的功夫,叶寻便有些难熬起来,只是蓝朵朵却是久久握着叶寻的手腕不撒手,也没个表态,在叶寻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她终于道:“唔……这蛊难解得很。”

第八十八章 长惠幼顺

    叶寻是第二天一早才回府的。

    清晨的空气很湿润,叶寻在晨曦中走了一遭,感觉身上湿了许多痕迹。叶寻昨夜睡得不太好,眼圈有点发青,但却是神采奕奕,脚下生风,走得很是潇洒。

    七宝跟在他身后,忍了忍,最后没忍住劝道:“爷,您跟阿离姑娘闹了矛盾,也不必在外头置一个院子来养人呀,若是阿离姑娘知道了,还不得心有芥蒂?到时任你们感情再好也得崩了。”

    叶寻转向七宝,沉声命令道:“昨夜之事,不许告诉她,她问什么你都不要答话。还有随行的人,管好他们的嘴巴,那个叫蓝朵朵的苗女,不要让阿离知道她的存在。”

    七宝小心翼翼瞄了叶寻一眼,“爷这是打算金屋藏娇,享齐人之福?”

    叶寻心情本是不错,听得七宝这么一说,瞬间变了脸色,他忍着怒气,转身拂袖走了。

    齐人之福,谁消受得起这样的齐人之福!

    等七宝追上他的脚步时,叶寻又扯着七宝,低声喝道:“不许你跟阿离说,听见没有?什么也不许说!”

    若是她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解蛊毒的人,也许自己下次就该该蓝朵朵收尸了。

    七宝连连点头,叠声应道:“不说不说。”

    叶寻知道,蓝朵朵不肯痛快给自己解毒,无非是想赖上自己,让自己好吃好喝供养着她。

    养个小姑娘对叶寻来说不成什么大问题,等把毒解了,到时跟她掰个干净,不然走了阿离又来了个蓝朵朵,那自己真是永无宁日了。

    叶寻吐了口浊气,一想到自己最大的威胁就要除去了,瞬间觉得身心畅快起来。

    只要阿离失掉蛊毒的筹码,到时她就没有办法这么肆无忌惮,而自己也不用时刻顾虑着她了。

    叶寻走进家门,刚回到自己的院中,管家便急急忙忙的找上门来。

    “少爷,老夫人身体不大好,昨日卧病在床上了,您可要去瞧瞧?”

    叶寻方才的闲适顿时烟消云散,他又立即起身,往老夫人所在的院子行去。

    叶寻本来也只是焦心母亲的病疾,但等他赶到老夫人屋里的时候,便看见了让他骇得肝胆俱裂的一幕。

    阿离此时手上端了一碗药汤,正在一口一口的喂着老夫人喝药。

    两人言笑晏晏,看样子相谈甚欢,老夫人眉目挂着慈祥和蔼的笑意,而阿离也是笑得温柔。

    长惠幼顺,一派其乐融融的情形。

    叶寻呆了一瞬,明明外头太阳初升,渐渐的暖了,可他却是遍体寒凉。

    他三步叠作两步的跑过去,伸手把那碗喝了半碗的汤药抢了过来,扔到地上。

    安静,屋内鸦雀无声,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阿离眨了眨眼睛,她刚要说话,老夫人却先她一步开口了,“叶寻!你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动怒了,脸上很明显的露出怒容,这是她这些年来很少会见到的。

    “母亲……”叶寻艰难开口,“您的身体如何了?”

    叶寻说着,在老夫人的榻前蹲下,他仰头定定看着老夫人,心底泛起一股酸涩来。

    虽然老夫人这些年来吃斋念佛,对他不管不问,可是这是他的母亲,生他养他的母亲,是他不能割舍的伦常。

    若是阿离对他的母亲下手……

    想到此处,叶寻回头,阴鹜的看了阿离一眼。阿离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叶寻怒气横生,她却还笑得出来,没有生气,也没有委屈。

    老夫人本是想训斥叶寻无理的,但是他一开口却是关心自己的身体,她心底一软,想要训斥的话也咽了下去,“我倒是没什么,人老啦,天一变就不行了……郎中说了,我卧床将养将养,很快就能好了。”

    叶寻沉默着,他还是不能放心,母亲的身体不像自己,老人家经不起折腾,若是出了个好歹,那也是要人命的。

    “没事就好……我再给您找宫里的太医来瞧瞧。”

    老夫人罢罢手,“不必了,不是什么大毛病,不用老请太医,劳烦人家白跑一趟,你也欠了人情。”

    虽然老夫人拒绝了,但是叶寻却是打定主意要请太医来瞧了。

    老夫人看了看叶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谈话了。她平日里与叶寻不亲近,如今也是因为生病了,才难得有这么温情的时候。

    她看了看碎在地上的瓷碗,又看了看低眉顺眼坐在塌边的阿离,忍不住对叶寻说道:“你说你,把那碗药扔了做什么?白白浪费了阿离姑娘的心意。”

    叶寻抿了抿唇,老夫人一辈子待在内宅里,前半生过得和和美美,后半生吃斋念佛,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叶寻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你眼前的这个姑娘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老夫人睇了叶寻一眼,“快给姑娘道歉。”

    叶寻有些执拗的不肯开口,屋内的气氛又尴尬了起来。

    阿离笑了笑,对着老夫人说道:“没事,药没了我再给您煎一碗,不费什么功夫。”

    老夫人呵呵笑了几声,刚想夸她,但是叶寻却待不住了,他扯着阿离,急急忙忙的拜别老夫人。

    叶寻紧紧捏着阿离的手腕,力道奇大无比,捏得阿离生疼。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叶寻拉着她,走到一条僻静的小路上,确定此处没有人,叶寻才回应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老夫人生病了,我给她煎副药……怎么?你怕我下毒?”

    叶寻天人交战许久,最后居然服了软,“阿离……你想做什么,冲我来好了,别牵扯上其他人。”

    阿离盯着他,脸上的笑意褪去,许久后她才道:“我就是给她煎了碗药。”

    她说着,用力挣开叶寻的手掌,转身走了出去,但却很快折返回来。

    “老夫人昨夜就病倒了,那么你呢?昨夜你在哪里?”

    叶寻淡淡道:“应酬而已。”

    阿离轻点了点头,她忽然伸出手掌,撑在叶寻的肩膀上,而后抽着鼻子,在叶寻的颈部处用力嗅了嗅。

    叶寻正莫名着,阿离却用手指抹在叶寻的下颌处,从上头抹下一点艳红的痕迹来。

    阿离把指腹上的那点红色凑到鼻间,低头闻了闻,“胭脂?”

    “现在还有心思风花雪月,眠花宿柳。”阿离眯了眯眼,“叶大人,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那是今早上,蓝朵朵点上去的。叶寻突然感觉莫名的快意,却没有说出辩驳的话来。

第八十九章 姓甚名谁

    叶寻现在连自己身上的蛊毒也顾不上了,他几乎就是整日守着老夫人,坚决不给阿离可乘之机。

    虽然已经请了冯太医前来诊病,但是叶寻还是不敢掉已经心。

    “母亲,您真的没事么?”

    老夫人有些头疼起来,“老人家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没什么,你太过紧张了。你瞧瞧,现在不是很好么?什么事也没有。”

    当天的那碗药,叶寻试着用那些残余的水渍却喂了猫,的确没有什么事。但是阿离在府中待了这么长时间,他怕她在别的地方下手。

    惹上这么个难缠的人,你压着我我反将一军,但是彼此又分不出胜负,真的是莫可奈何。

    也许,等阿离她自己收手,不再杀人的时候,她就会放过自己了,但叶寻哪里是坐以待毙的人?

    叶寻离开了老夫人的院子,他有心想去找蓝朵朵,但是却怕阿离现在看出什么端倪来。

    不过说起这个蓝朵朵,叶寻又忍不住头疼了,她说起自己身上的蛊毒时,头头是道,但是要她解毒却是推三阻四的。叶寻一时也不明白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不过她既然要赖着叶寻,就总不会让他死就是了。

    叶寻附到七宝耳边,小声问道:“现在,那院子里边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七宝摇头,小声道:“不曾……那个姑娘,整天吃吃喝喝,也不曾惹什么事,就是时常捉弄人,守着的那些人都怨声载道的。”

    叶寻一开始就知道蓝朵朵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如今她肯安心待在院子里,不曾出去惹事他就谢天谢地了,至于那些被留在那里守着的护卫……就先让他们受点委屈了。

    最后,叶寻问了个最为重要的问题,“阿离没有发现吧?”

    七宝用力摇头,“不曾,小的谁也没有说。”

    叶寻点了点头,阿离虽然手段高明,但是她的人手不够,这也是她的短处。因为人手不够,所以她每杀一个人,都要谋划很长的一段时间才付诸行动。

    “去大理寺。”最近蹉跎了好长时日,他是时候去大理寺收拾收拾烂摊子了。

    赵子箴不在大理寺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叶寻想了想,便叫了别的司直来问话。

    这个司直就是叶寻让他去排查大理寺人员名单的人,他是新进大理寺的,资历没有赵子箴老,出身又不高,想升迁也是难得很。

    叶寻每次一办什么案,做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赵子箴,而这次,其他司直好不容易抢到了一份差事,自然卯足了劲,力求尽善尽美,精益求精。

    可是这位司直做事做得细,但是却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叶寻看着案上那被罗列出来的长长的名单,不禁叹了口气。

    他对司直罢了罢手,“你先出去吧。”

    自觉差事办砸的司直猫着腰,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叶寻指尖不断在那些宣纸上轻翻,不知不觉,日头渐渐偏西。夕阳的余晖在地面上铺洒出一层薄薄的暖阳,那些薄暮落在宣纸上,使叶寻的眼睛有些发花起来。

    叶寻往后仰了仰头,眉心却一直没有舒展开。

    真的是没有什么不对的,每一个人都对得上号,所有进来和出去的人,都有迹可循。

    敲门身突兀的响起,叶寻应道:“进来。”

    门外的人停止敲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叶寻还未看见来人,便率先闻见一股酒气。

    是赵子箴。

    他的神色没什么不对的,脚步也不虚浮,看着应该是没有醉,只是他身上的酒味却是很浓重。

    叶寻说道:“酒量练得不错。”

    赵子箴的耳朵有点发红,“下官、下官……”

    “行了。”叶寻打断他,“你这次,可有探出什么来了?”

    赵子箴摇摇头,“不曾,他们的嘴巴太紧了撬不开。而且十年之前的事情,他们估计也记不清了,估计还得翻翻册子,这样一来,动静就大了。”

    叶寻沉默着不说话,赵子箴打量他的脸色,斟酌了一遍,问道:“不知大人要避过谁的耳目查探这件事?”

    要避的人可多了,避阿离,避左丞,避陛下。

    叶寻却是没有回答他,“出去吧,让我想想。”

    想想,那个在边疆,又调去交州,最后死在那里的人。只恨当时自己没有入朝为官,不太了解当时的情况,否则也能推测出一二来。

    能让两个人或者更多人联手害死的人,本事必定不低,并且官位也不低。

    这样的人,到底会是谁?

    根据了业讲的那些往事,叶寻并不能窥得当年的全貌,毕竟了业当时已经出家,朝堂的事,他总不会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叶寻摸着下巴,一时沉思起来。

    阿离,阿离……等等,阿离姓什么?她自然是跟着父亲姓的,孩子的名字寓意着父母的期盼,什么样的姓会取离名?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那么多姓,会是哪个呢?

    叶寻霍然瞪大眼睛,有些惊骇起来。

    不对,若是假名呢?

    而此时,一个僻静人迹罕至的胡同里。里头有一户人家传来一个小姑娘清脆的大笑声音。

    这阵畅快的笑声吸引了路过的行人,路过的地痞无赖想进去瞧瞧,他们想通过那长出墙头的槐树枝进去,但是他们刚想行动,一旁就走出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

    他们阴测测的盯着地痞,那些地痞腿一软,转身就跑了。

    地痞跌跌撞撞跑远,小姑娘趴在墙头,看着他们狼狈的身影,欢快的拍手大笑。

    不过她也只笑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

    “真没出息。”蓝朵朵闷闷说了这句话。

    她觉得无聊了,便拍了拍手,而后灵巧的攀着墙头跳了下来。

    蓝朵朵闲不住,她在院子中燃起了火堆,她不是在那堆熊熊燃烧的火堆中加点什么东西,没多久,那火堆上头便飘起了浓烟。

    烟越来越浓,越来越呛,浓到外边的人都觉得不对劲了,于是他们便打开院门进来瞧瞧。他们在一团浓烟后边,看见那个小姑娘,一张脸被自己弄成了花猫一般,看着脏兮兮的。

    壮汉只是来守着她,她干什么他们管不着,所以见她没事便想退出去。但是他们的脚上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动不了了。他们努力睁大眼睛,但是最后却不得不闭上。

    蓝朵朵笑了几声,看着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她觉得很开心。

    她笑得开心,但是却没有发现,在头顶的槐树树冠上,那稀疏清浅的绿意中,有一片青色的裙角倾泻而下。

第九十章 两虎相争

    蓝朵朵用脚踢了踢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大汉,“喂,起来啦。”只是没人应她。

    蓝朵朵撇了撇嘴巴,而后来到水缸前,她伸出手在里头搅了搅,水里冰冷的温度使她的小脸皱起来。

    她意味不明的哼了声,随后舀了满满的一盆水,她端着那盆水,跌跌撞撞的来到大汉面前,她身上戴着许多银饰物,随着走动,那些手镯项圈叮叮当当作响,很是悦耳。哗啦一声,那些人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水冷,太阳又要下山了,那些大汉被浇了一身的水,但是却没有转醒的迹象。

    蓝朵朵蹲在一边,双手托腮观察许久,最后欢快的的转了几圈,“哈哈,这次的药效好强,这样都弄不醒,看来我真的很厉害。”

    小姑娘得意够了,仰起头来,不可一世的的笑着。

    只是这一次,她还未完全绽放的笑颜凝固在脸上,她定定的仰着头,弄得脸上都有些僵硬了。

    晚风吹来,掀起一片青绿色的裙角,裙子轻飏,姑娘的黑发跟着飞扬,衣裳和青丝纠缠在一起,配着她脸上温柔的笑意,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慵懒姿态。

    “你是什么人?”蓝朵朵的脸上出现怒容,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起来,“你坐在树上做什么?”

    阿离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他们都死了么?”

    “死了。”蓝朵朵大声道:“你知道有杀人灭口这一说吗?你都看见了,那我也只好把你弄死了。”

    “你真是个坏姑娘。”阿离半点也不怕她,她甚至还很有闲情的轻摇着双腿,树枝随着她脚上的弧度,也跟着一摆一摆的。

    蓝朵朵仰着头,树枝掉落的树皮屑落入她的眼睛,使她有些难受起来,她用力地揉了揉,但是眼睛里的异物感始终挥之不去。

    “你快停下!”蓝朵朵说着,大叫了一声,快速跑到水缸边,大把大把的捧起水来洗脸。没过多久,她脸上的脏东西和眼睛里的异物都洗去了。

    蓝朵朵忿忿抹去脸上的水迹,待她再看向槐树时,便发现那个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地上了。

    她阴恻恻的盯着阿离,随后却是笑了起来,如同一个真正的豆蔻年华的姑娘。

    蓝朵朵有心想找阿离算账,但是现在反而不急了。她又转过身来,对着水缸照起了镜子。她嘟了嘟嘴巴,随后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银盒来,她手指在里头点了点,最后在唇上勾画出艳红的唇色。

    一个小姑娘,涂上这么艳丽的胭脂,看着有些别扭,有种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但是蓝朵朵自认为自己是个美人,美人自然就是要时刻装点自己。只是那些别的饰物蓝朵朵都不喜欢,独独喜爱着红得像血的胭脂。

    蓝朵朵涂得专心致志,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站了人。直到有呼气扑入自己的颈脖,皮肤起了一粒粒疙瘩,蓝朵朵这才反应过来。

    她又惊又怒,反手下意识就想把胭脂盒拍到阿离脸上,但是阿离却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大,疼得蓝朵朵呻吟出声来。

    阿离用力嗅了嗅,随后从蓝朵朵手上抢过那盒胭脂。

    “这胭脂真难闻。”说着,阿离便把银盒扔进水缸里,胭脂在水里头慢慢融开,如同一条艳红的轻纱在水中轻涴。

    蓝朵朵惊叫一声,只是等她从水缸里把银盒捞起来时,里头的胭脂早就融没了。

    她恨恨瞪着阿离,“你到底是谁?”

    阿离笑吟吟地打量她,不答反问,“苗女?”

    “既是苗女,那想必也会弄蛊了。”阿离轻声说道。

    蓝朵朵瞬间得意了,“我要毒死你。”

    阿离眯着眼睛,看着蓝朵朵好一会儿,“你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可惜太坏了,真不讨人喜欢。”

    蓝朵朵的眼神冷了下去,但是却低下头来,她伸手在腰上的布包里掏出什么东西,但是却藏到了身后,后退了几步。

    她有心想吓一吓阿离,要折磨她,这个女人对自己这样不客气,一定不能给她好受。

    蓝朵朵还在低着脑袋,得意洋洋的想着,但是她臆想中吓个半死的女子,此时却把手伸到她身后,把蓝朵朵手上捏着的东西拿起来。

    “麻蛇?”

    阿离手上此时缠着蓝朵朵的那条蛇。蛇吐着殷虹的信子,在阿离面前发出嘶嘶的声音。

    蓝朵朵一惊,“你还给我!”

    她惊叫着要扑过去抢,只是她个子矮,阿离又不肯如她的意,所以蓝朵朵蹦蹦跳跳,把自己蹦累了,蛇却没有拿回来。

    蓝朵朵猫着腰,吭哧吭哧喘着气,“既然知道我会弄蛊,你还敢拿我的蛊物,是想找死么?”

    阿离一愣,随后大笑起来,“小姑娘,你在逗我么?一条麻蛇是你的蛊物?”

    蓝朵朵一顿,有些紧张起来,但是嘴里还是非常有气势的应道:“它就是我的蛊物,你就等着被它毒死吧!”

    阿离嗤笑了一声,她把蛇扔回蓝朵朵的怀中,说道:“这条蛇也真倒霉,人家冬眠睡得好好的,却被你刨了出来,还莫名其妙成了你的蛊物。”

    顿了一顿,阿离又笑道:“不对不对,不是这条蛇倒霉,是叶寻更倒霉些。”

    她看着蓝朵朵,一步一步逼近她,“小姑娘,你真的会蛊术吗?”

    蓝朵朵现在觉得,自己无往不利的把戏对这个女人不管用了,这个女人根本不像别人一样,一样那么怕自己。

    她失掉了自己的筹码,有些惊慌失措,她怕这个女人会揭了自己的老底。

    “是叶寻叫你来解蛊的吧?”阿离在蓝朵朵耳边低声的说了这句话。

    蓝朵朵刚想哭几声来示示弱,但是阿离却很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口中的语气变得很柔和,“那就麻烦你了,他伤得很重,需要你来治他,你可千万别把他治死了。”

    蓝朵朵一懵,看向阿离,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阿离笑了笑,“我不是什么人,叶寻他是我的心上人,他中了蛊毒,我很难过。不过现在好了,有你帮他解毒,我就能放心了。”

    阿离的手指顺着蓝朵朵的脸颊,随后停留在她的颈脖边,很轻柔的抚了抚,“请你一定要治好他。”

    蓝朵朵很小很小的舒了一口气,瞬间又有点得意忘形了,“那是当然,我的蛊术可是很厉害的,解一个小小的蛊毒不成问题!”

第九十一章 他乡故知

    蓝朵朵现在终于找回了点底气,她勾了勾唇,说道:“现在只有我能救你的情郎,若是你再不对我客气点,我就弄死他,不治他了。”

    阿离把手收了回来,朝她笑了笑,干脆道:“嗯……我错了。”

    说完,阿离再不看她,而是蹲下来,伸出手指在大汉的鼻尖底下探了探。

    还有气儿,活的。

    阿离点了点头,“小姑娘用药的本事不错,只可惜只能捉弄人,别的什么也干不了。”

    蓝朵朵不服气了,她大声道:“本姑娘做事,用得着你来教?我爱怎样怎样,轮不到你来说教。”

    阿离也不跟她一般计较,“你刚才的动静不小,想来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你若不想进牢狱里去吃一顿苦头,那就赶紧把他们弄醒。否则等叶寻去捞你的时候,你就从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变成一个小乞丐了。”

    蓝朵朵气得跺了跺脚,她把他们全都弄晕,本想出去玩玩的,但是人还没出去,却遇见了这个女人。现在她还让自己把这些人弄醒,想想真是不甘心。

    她不开心了就要让别人也不开心,但是这个女人一点都不怕她,身上也没有什么现成的毒药,连蛇她都不怕,蓝朵朵实在没辙了。

    蓝朵朵对着阿离狠狠的哼了一声,随后开始一盆一盆的往大汉身上浇水。

    那些融着胭脂的水迹蜿蜒在地面上,看着像极了血迹,不过颜色没有那么浓厚。

    蓝朵朵人小,力气也小,她浇了没一会儿就累了,而阿离双手环胸,站在一旁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忙活。

    “你别高兴得太早,那个俊俏的大哥哥,我也看上他了。既然他是你的心上人,那我就把他抢过来,横刀夺爱,棒打鸳鸯的事情,我最爱干了。”蓝朵朵恶狠狠地说道。

    阿离挑了挑眉,“小姑娘真有志气。”

    蓝朵朵非常得意的一仰头,可惜阿离全然没有把她这幅模样看在眼里。阿离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避过那些红色的水迹,一跳一跳的往门口走去。

    看样子她是想走了,蓝朵朵急得大叫,“喂,你回来!”

    阿离头也不回,离开了那座院子。

    蓝朵朵看着她的背影,几乎要咬碎了一口牙。她紧紧攥着木盆,最后把木盆砸到地上。

    阿离慢慢走在长街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天色虽是晚了,人群都是步履匆匆,但是她依旧是不紧不慢。以她这慢慢踱步的速度,想走到国公府,怕是得等到天黑之后了。

    阿离低垂着头,脚尖不住的踢着青石板的一粒小石子,一路带着它走。

    她一边走神,一边专心的带着那颗石头,全然不顾周遭的景色,而身后传来的声声叫唤自然也就不曾留意了。

    “莫姑娘,莫姑娘……”

    阿离一僵,等她想转身跑开,装作不认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来人已经档到她身前了。

    阿离不死心的挣扎,她用手挡住脸,阻隔来人的视线,“我不认识你。”

    “姑娘说笑了,小生一眼就认出姑娘,姑娘怎会不记得小生呢?”

    阿离暗骂一声呆子,随后无奈的放下手掌,“书生,你是不是又迷路了?”

    余定瞬间羞红了脸,“小生、小生……”

    阿离不欲与他纠缠,她绕开余定,“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吧,我也要回去了。”

    只是余定却没有听她的话,反而是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他惊喜得声音都有点结巴起来,“莫姑娘,莫姑娘,自江城一别,已经许久未见,未曾想会在京城遇见你,真是——”

    阿离停下,她打断余定,说道:“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其实余定不是迷路了,他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只是他到底还是有些迷糊,所以只在原地打转罢了,最后都是能转回去的。

    余定的脸庞有点发红,他摇了摇头,拒绝了阿离,随后又有些结巴地道:“虽说……虽说天子脚下,可、可夜路到底是不太平,不若、不若小生送姑娘回家好了……”

    说道后边,余定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听不见了。他把头低下来,几乎要埋进自己的胸膛里。

    他等了半晌,没有等到阿离的回话,只听得到她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书生,你要送我回家,那你还找得见回家的路么?”

    阿离毫不客气的放声大笑。

    余定呆在原地,面红耳赤,许久之后,他才小声道:“行不动裙,笑不露齿……”

    阿离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瞪向余定,神情变得有些凶恶起来,“书生,你也知道走夜路不太平,那你还在这儿磨叽什么?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就专蹲在暗处等着行人,你这样的书生对他们来说,就是待宰的肥羊!”

    余定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这个呆头呆脑的书生,阿离真想踢他一脚,只是最后忍了下来。

    “赶紧回去吧,别跟着我了。”阿离放软了声音。

    只是余定还是呆呆的看着她,没有动作。

    阿离急了,她转身走出几步,但是余定又不死心的跟上来,始终跟她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家住哪儿?”阿离看着余定问道。

    余定小心的瞄了她一眼,随后答道:“青墨巷。”

    青墨巷,离这儿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阿离想了想,招来一群正在大街上追逐打闹的小孩。她掏出了一把碎银分给他们,低头小声说道:“这位哥哥迷路了,他脑子不太好使,你们赶紧拉他回家。就在青墨巷里头,把他送回去就该回家吃饭了。”

    若是一把糖果,那就更好了,只是她搬去国公府之后,许久不曾见过小小,身上也没有随时备着糖果蜜饯了。

    小孩子得了碎银,不由得裂开嘴角笑起来,露出里头缺了的牙齿。

    阿离朝他们使了个眼色,调皮得就像那些孩子一起玩闹的同伴一样。孩子们欢呼一声,七手八脚的扯着余定衣裳,把他半拖半拽的拉走了。

    余定被孩子们围住,他想把孩子推开,但是想起君子的教诲,又不敢用力的推开他们。这样犹犹豫豫之下,余定竟也真被孩子们推搡着走出了一段距离。

    余定大急,他努力回头,但是他身后的长街上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阿离的身影。

第九十二章 交州往事

    阿离在半路上遇见了国公府的马车,她眼睁睁的看着马车从她身边驶过去,却没有出声把那车夫叫停下。

    在她以为叶寻对自己视若无睹,任由自己走回府里的时候,马车却停了下来。

    “阿离姑娘,上来吧。”

    是七宝。

    阿离眨了眨眼睛,随后提着裙摆上了马车,不过在马车里面,她却没有看见叶寻。

    “七宝,只有你一个人?叶寻呢?”阿离对着七宝问道。

    七宝应道:“大理寺公务繁忙,爷他今夜不回来了。”

    “哦……”阿离的声音拖得老长老长,她明明没有说出别的质疑的话,七宝听着,却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虚起来,犹如谎话被人戳破一般。

    现在叶寻和阿离的关系诡异莫名,连带着七宝面对阿离的时候都不能如同以前一样坦然。

    七宝压下心头的想法,低下头去。

    现在叶寻已经限制了阿离在府内的活动,许多地方她都进不了了,看着那些戒备森严的地方,虽说她还不把这点人手放在心上,但是打草惊蛇却也难办得很,况且,这国公府也没有什么好探。

    叶寻不回家,他住的地方此时没有人,里头黑洞洞的,那些房屋的虚影印在漆黑的天幕中,像张牙舞爪的怪兽。阿离回头看了一眼未曾燃起灯火,在黑暗中显得阴森的院子,随后走进了自己小楼里。

    而叶寻此时正在普相寺中,和了业促膝长谈。

    了业有段时日未曾见过叶寻了,虽说自己已然出家,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所以看见叶寻日益憔悴的面容,了业也不禁心有戚戚。

    “可是又有什么案子让你劳神了?”

    叶寻摇了摇头,“父亲,我此次前来,是想和您打听一件事。”

    了业缓慢抬起眼眸,最后叹了一口气,“说吧。”

    叶寻一张口,却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他明明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把所有事情有细细斟酌了一遍,把所有可能都设想了一遍,只是现在真要问,他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坦然处之。

    “父亲……”叶寻动了动唇,低声问道:“当初,在交州城破的时候,定北侯是护城而死的,还是……”

    还是让人杀害死的。

    了业本还是平和的面容,乍一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大变。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定北侯自然是被安南的人杀死的,他虽说用兵如神,但到底以多胜少的神话已经去不复返了。在当时,安南围城,援军迟迟不到,交州孤立无援,就那么点人,他能撑得那么久,已是万幸。”

    叶寻看向了业,一字一句道:“当时受命平定战乱,领兵前往交州的人,是左丞。不是援军迟迟不到,是他在边境调兵遣将时,‘耽误’了许多功夫,最后定北侯等不到援军,交州才被安南攻下的。”

    这也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叶寻只想着要查十年前的官员,却没想到事情远远早在十年之前便开始了。

    叶寻记得,了业以前也跟自己说过,在交州之乱中,最让人惋惜的,莫过于定北侯了。

    叶寻也很惋惜,一个南征北战的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在他迟暮时,归还兵权于陛下,自请外放交州。他当时自请外放时,说的是怕安南有异动,他此去是去守住大齐的门户,镇得天下太平。

    没想到一语成谶,最后竟然真的栽在安南手上。

    了业低声念起佛来,竟又是逃避的姿态。

    叶寻笑了起来,“父亲,您当时出家,应该跟莫将军自请外放有关吧?莫将军功高震主,自他平定北狄回京面圣,陛下封无可封,最后只得让莫将军封侯拜相。这是多大的荣耀,只是莫将军得了一个定北侯,却自请外放去了,当时让多少人惊愕莫名?不过现在想来,定北侯看得倒是长远,只可惜……”只可惜最后还是死了。

    不知道是死在陛下手中还是左丞手中。

    交州以南便是流放之地,由此可知交州也是片不毛之地了。当时定北侯的举动使得朝中一片哗然,陛下也曾试图挽留,但是他还是义无返顾的去了。也许定北侯那时候,只当自己去交州安享晚年,没想到最后又起战乱。

    在边疆待过,最后又调往交州的人有很多,本来在叶寻的名单中,定北侯应该是首当其中的。只是叶寻认为,胜败乃兵家常事,一个死在战争中的人没有什么值得好深究的。

    而且定北侯死后,虽然尸骨无存,但是也得了陛下亲笔所封的谥号,如今在陵园中,还立着皇家给他建的衣冠冢。而他在宫里的妹妹因他捐躯为国,一路水涨船高,这些年来宫中过得是风光无比。莫贵妃一有个头疼脑热的,陛下便心急得不行。定北侯活得光彩,死得也风光,叶寻也想不到,定北侯的死会有什么暗藏的隐秘。

    我父亲的尸身找不到,只好给他建了个衣冠冢,反正只是衣冠,在哪祭拜不一样?心意到就行……

    脑海里又响起阿离的话,叶寻有些难受起来,他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重新张开。

    莫离,莫离,倒是个好名字。

    “父亲,我此次来,是想跟您确定一件事。”叶寻自顾说道:“不知道定北侯可有什么家眷?他是不是有一个女儿尚在人间?”

    了业捻着佛珠的手一顿,他想了想,回道:“定北侯这一生不曾娶妻,但是在他征战北狄时,曾令部将把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送回京城。莫将军当时存的应是交托后事的心思,只是他有命归来,那女子却失踪了。而那孩子……”了业皱了皱眉,“当时莫将军外放交州时,一并带去了,我未曾见过。”

    叶寻垂下眼眸,若阿离真是定北侯的女儿,那么定北侯的死估计真的是见不得人了。

    当时定北侯是守城的人,若他出事,交州必定遭难,那些人明知如此,却还是暗下杀手。在屠城中,死去的百姓不计其数,那些冤魂也不知道有谁去救赎他们。

    叶寻暗叹一声,他看向了业,说道:“这件事,我不想再掺合了,但是有人却不会善罢甘休。”

    这些错综复杂的陈年旧事,本以为已经埋进了尘埃里,再不见天日了,但是如今又被人旧事重提了起来。

第九十三章 横刀夺爱

    叶寻身心疲惫,他听了业讲了一夜的佛经,但是那些渡人的梵音并没有使他得到安宁。

    只是任他再怎么逃避,都还是要回家的,除非他跟了业一样,直接剃度出家。

    叶寻寻思一番,最后却是来到了藏着蓝朵朵的院子里。

    门外依旧守着那些壮汉,他们看到叶寻后,极快的低下头去。

    叶寻打量他们狼狈的形容,眉头忍不住狠狠皱了起来,“她又做什么了?”

    大汉低声答道:“她昨天……在院子里燃起火堆,属下以为出了什么事便进去瞧瞧,没想到却让她迷倒了。”

    “你们全晕过去了,那她人呢?还在吗?”叶寻急了,若是蓝朵朵趁机逃跑,那自己想要重新抓住她,还真得花上不少功夫。

    大汉忙道:“人还在,没有跑。只是她现在心情不太好,昨天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东西全被砸烂了。”

    一听她没有跑,叶寻便放下心来。

    他推开院门走了进去,终于见识到了大汉所说的东西全被砸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了。

    院内一片狼藉,还未燃尽的火堆,流淌一地的红水,被砸得稀巴烂的瓶瓶罐罐。

    能砸的都砸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有这么大的怒气?

    叶寻还在沉思,里头的蓝朵朵一看见他,立马就跑了出来。

    “大哥哥,你可来了,这些天我好想你。”蓝朵朵娇笑着对叶寻说道。

    叶寻看着她,“你昨天做了什么?”

    蓝朵朵撇了撇嘴巴,“不做什么,就是闷了想玩玩。”

    叶寻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若想过安生日子,那就安分点,别想着动什么手脚。”

    蓝朵朵脸上浮起委屈的神情,“大哥哥,我可没想做什么手脚,我全心全意想要治你,你却这样看我,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叶寻轻嗤一声,“那你帮我看看,我身上这毒什么时候能解了。”

    蓝朵朵一僵,她看向别的地方,眼神有些飘忽,过了一会儿,她笑了笑,伸手抱住叶寻,把脸埋在他怀里,“你想让我解蛊,这倒也不难,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叶寻浑身一惊,用力的扒开她的手,“好好说话。”

    蓝朵朵嘟了嘟嘴,“我就是想抱着你说。”

    叶寻眉头一跳,冷笑起来,“我可消受不起,你若是给我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毒,到时我可哭都没地方哭。”

    蓝朵朵委屈道:“我才不会给你下毒。”

    叶寻却不信她,“谁知道呢?不下毒,蛇什么的,我也怕得很。”

    “你放心吧,那条蛇我已经炖了。”蓝朵朵恨恨地道:“没用的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反正她说什么,叶寻都不会信她的,这次若不是因为要解毒,他一定会对蓝朵朵敬而远之,更不必说什么把她赎回来还养着她了。

    经历阿离之后,叶寻现在对投怀送抱的人都有些怕了。这次教训,他实在是难以忘怀。

    蓝朵朵看向叶寻,说道:“我可以帮你解毒,但是你要娶我。”

    叶寻一愣,有些不能反应。等他回神的时候,差点跳起来,“荒唐!”

    叶寻脑子有问题才会娶这么个人回去,弄得自己家宅不宁。

    叶寻盯着蓝朵朵,冷笑起来,“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那我告诉你,你做梦去吧。这蛊毒说难不难,只要我跑到苗疆去,那里多的是替我解毒的人,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未必有什么大用处,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乖乖替我把毒解了,这样对大家都好,否则我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对你这么客气。”

    现在凶手找着了,若真是必须得跑到苗疆去解毒,事关性命,叶寻再不甘心还是得去。至于阿离在京城翻出什么风浪来……罢了,都打算抽身不管了,还理她作甚?如今事情的全貌叶寻已经推测出了大概,只剩下求证了,也许等他从苗疆回来,一切就都水落石出,尘埃落定,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不去苗疆,叶寻宁愿求着阿离拿解药也不会娶蓝朵朵。

    蓝朵朵看着叶寻,怔怔落下泪来,“你欺负我……”

    叶寻盯着蓝朵朵的眼泪,笑得很恶意,“小姑娘,你这招对我没用。我见过很多坏人流眼泪,但是没见过有哪个像你哭得这样假的。”

    那些入狱的人,谁不是对着自己拼命磕头,唱作俱佳,声泪俱下,哭着喊着自己冤枉的?只是他们把头磕破了,这牢狱该坐的还是得坐。

    蓝朵朵用力抹了抹脸,瞬间又露出笑容来。她看着叶寻,笑眯眯地道:“反正我不管,我就是要横刀夺爱,你不娶我,我就不治你了。”

    叶寻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头,说不出是焦躁还是什么,“如今我把你好吃好喝供养着,并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你,只是希望能一团和气的解决这件事情。若你不识相,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蓝朵朵瞪大眼睛,“我最恨别人对我不客气,你这样说话,就不怕我给你解毒的时候做什么手脚吗?”

    叶寻死死盯着她,“先不说你是否能给我解毒,你若想活着走出京城,那就得让我活着,否则你的下场可不就仅仅在人牙子那里等着被卖掉了。”

    蓝朵朵皱皱眉头,嘟囔道:“大哥哥真狠心。”

    她没再说关于嫁娶和解毒的话来,这是自己在找台阶下了。

    狠不狠心,还得分人。叶寻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蓝朵朵行事乖张,吃硬不吃软,你好好跟她谈话,她还当你好欺负。若她认为叶寻是个好欺负的,那她也就太没眼力了。叶寻在阿离那里受够了气,没道理还让自己受制于蓝朵朵,否则这么多年的官都白当了。

    蓝朵朵顿了一会儿,笑嘻嘻的从布包里拿出个盒子来,她递给叶寻,说道:“这是我给你的解药,先吃下去,等过一段时间,那蛊被逼得显形了,我就杀死它。”

    叶寻瞥了那盒子一眼,盒子里头有一颗丹药躺着。叶寻用力闻了闻,但是鼻尖闻见的却是说不出来的味道。

    蓝朵朵挑衅的看着叶寻,大声道:“大哥哥不敢吃吗?”

    的确不敢。

    叶寻面无表情的把药收起来,并没有把蓝朵朵挑衅的话放在心上。

    他不要命了才敢随意吃她给的东西。

第九十四章 辨别真伪

    叶寻紧攥手掌,盒子上的花纹硌在手掌上,弄得他有些不舒服。

    他紧紧的握着,盒子的温度从冰凉变得温热。

    如果,他能从此摆脱阿离……

    叶寻从唇边逸出一丝笑容,一扫连日来的阴郁。

    不过这药他还是不敢吃。

    叶寻牵了一匹快马,来到了冯太医的府邸。

    冯太医看见叶寻,不由得一惊,他道:“叶大人,不知此次前来,可是又有什么伤什么痛了?”

    这些日子,这位少卿大人上门的频率实在是多了些,病似乎也是跟一些奇奇怪怪的毒物有关,一个比一个棘手。

    冯太医不由叹道:“虽说有客来访,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不过老朽这门,叶大人还是少上得好。”

    叶寻苦笑一声,“近日来,在下诸事不顺,恶疾缠身不得良药,如今也只好再次烦请太医替在下瞧瞧了。不过这次,在下可不是来看病的,在下有样东西想太医帮忙辨别真伪。”

    “何物?”

    叶寻把盒子拿出来打开,露出里面的丹药,“这是据说能解蛊的药,太医不若帮在下瞧瞧,这药是真是假。”

    药丸没有什么出奇的,就跟太医平日里所见所配的没有什么不同。

    冯太医心中暗喜,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一本正经的摸着自己的胡子,语气淡淡说道:“如此,那老朽便帮叶大人瞧瞧。”

    其实上次叶寻来找冯太医解蛊时,他因为自己不能解蛊而耿耿于怀,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自己不会却还赶鸭子上架,那医者可就不是医者,而是害人的凶手。

    如今叶寻直接把解药放到自己面前,冯太医得以窥探蛊术的奥秘,他岂能不开心?

    若这解药是真解药,那只要破解里头的配方,那他的药方里就要添一味药了。

    冯太医如获至宝,他把盒子捧在手心里,而后对这叶寻道:“老朽定不辱命,还请叶大人稍后片刻。”

    冯太医起身走出一些距离,但是却又返身回来邀请叶寻,“叶大人不妨同去。”

    这是为了避嫌。

    叶寻点了点头,跟着冯太医进了一间屋子。

    这屋子就像是民间的药堂医馆一般,里头各种药材,各种治病的东西应有尽有。

    冯太医示意叶寻在椅子上坐下,他自己便去忙活。

    冯太医拿出一些小巧的工具在桌面摆开,他从中拿起一把小钳子,从药丸上头掰下一些药皮来。他仔仔细细的把里头的药屑一一分拣开,辨别它们都是什么药制成的。随后又把一些药屑放在水里融开,好长一阵捣鼓,叮叮当当。

    冯太医忙得专注,浑然不知时间的流逝,但是叶寻在一旁等得可谓是坐立难安。他不时打量外头的天色,而后又把头转回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冯太医忙活。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冯太医终于停下手上的活。他此刻双目有点发红,不知是累的还是兴奋的。

    “叶大人,这药……老朽大致知道是什么做的了,只是药效却不是很明白,也许是老朽所学不精之故。”冯太医有些无力的叹道。

    叶寻霍然从椅子上起身,“依太医看,这药可能解蛊?”

    冯太医摇了摇头,“这药配的奇怪,药理相冲,却又偏偏放到一起,老朽实在是不明所以。”

    叶寻不禁皱起眉头来,“依太医看,这药可能吃?”

    冯太医点点头,“能吃是能吃,至于能否解蛊,这药效老朽也不大敢断定。”

    叶寻有些焦躁起来,他手指不住点着案面,目光一直落到药丸上,他看得专注,好像那药丸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良久过后,叶寻笑了笑,“能吃就行,反正现在也没别的法子可试了,既然毒不死人,那总也要试一试。”

    这药冯太医已经验过了,吃不死人,蓝朵朵若是还想好过,就应该不会动什么手脚。她最好要么干脆毒死叶寻,让他不能找她算账,要么治好他,让叶寻供养着她。这药若是有什么古怪,让叶寻出了什么好歹,那她蓝朵朵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叶寻伸手把药丸捻在手上,他低头犹豫了良久,最后一仰头,把药丸屯了进去。

    冯太医在一旁看得一呆,半晌后,太医才回过神来,他连忙问道:“叶大人,现在可有不适?”

    叶寻闭上眼好好感受了一会儿,应道:“不曾,没有不适。”

    冯太医打量他的脸色,最后一把握住叶寻的手腕,给他诊起脉来。

    又是一阵沉默,冯太医的眉头一皱,越皱越深,似乎是有口难言。

    叶寻看他这幅模样,不禁也打起鼓来,他问道:“太医,可是在下的身体出了问题?为何一脸苦大仇深?”

    冯太医一愣,随后笑道:“不曾不曾,老朽只是习惯了,这脉诊得越久,眉头就喜欢皱紧。叶大人放心,脉相并无问题。”

    叶寻舒了一口气,他苦笑一声,“太医这模样,可吓死在下了。”

    冯太医嘿嘿笑了几声,不过片刻后,太医便正色道:“叶大人还是留在府上,待老朽观察观察吧。”

    叶寻点了点头,他心里其实也有点没底,若是这是解药还好;若不是……叶寻也不知道蓝朵朵会不会拿这件事来作弄自己。

    反正蓝朵朵的想法也奇怪得很,那一脸单纯的小姑娘,她让别人不开心,她自己就开心。叶寻不大能揣摩出她的想法。

    不过从前几次的接触来看,她虽然恶劣,却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事关己身,她总要三思后行,不像平时玩乐的那样肆无忌惮。

    叶寻在冯太医府上坐了几乎整整一天,从早上太阳初升,到日暮乌金将沉。不过让叶寻庆幸的是,自己吃下了那颗药,身体却没有出任何问题。他和冯太医如临大敌,时刻戒备,但是身体却没有任何不适。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再过几日,再来让冯太医诊诊,那这药的药效估计也就显了端倪了。

    叶寻长吁了一口气,总觉得心头的大石放下了,但是又觉得什么都没解决好。

    不管如何,总算是有些眉目,不至于让自己两眼一抹黑了。叶寻扬起马鞭,在薄暮中打着快马直奔国公府。

第九十五章 小楼夜话

    叶寻在夜幕降临之前回到府中。

    国公府的门上高挂两盏灯笼,灯笼发出昏暗橘红的光芒,牌匾映在那些晦暗的灯火中,字迹瞧得不甚分明。

    叶寻立在马上,眯着眼睛定定看了许久,最后才在一片昏暗中,看清了上头的“国公府”三个字。

    这是他的府邸,他的门楣。

    叶寻待的时间有些久了,几个守门的门房瞧见了便迎上来,他门仰着头,看马上的叶寻。

    门房嘴唇一动,话还未说出口,叶寻便把马鞭扔给他们,翻身下马,快步走进府内。

    七宝的消息灵通得不像话,不过也许他一开始就是蹲在门边守着叶寻的,所以叶寻步入府中没多久,七宝就颠颠跟在他身后了,像一条尾巴一样。

    叶寻回头瞟了他一眼,低声问道:“她今日可有做了什么事?”

    七宝一愣,他犹豫着问道:“爷问的是阿离姑娘,还是外边的?”

    “阿离。”

    七宝想了想,摇头道:“不知,今日未曾见过阿离姑娘,她好像一直闷在房中不曾出来。”

    叶寻轻轻“嗯”了声,话头就此打住,没有再往下问的迹象,不过在经过阿离的院子时,见到里头未曾燃起灯火,叶寻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她此时不在府里?

    叶寻不知怀的什么心思,明明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理她的,但是此刻脚下却是一刻不停的往她的小楼里走去。

    “我去瞧瞧,你先在此处等我。”七宝依了叶寻的嘱咐,在原地站定,目送他走进阿离的院子。

    小楼里一片昏暗,只有外头掌着的灯火投进一些稀疏的光影。

    叶寻站了一会儿,转身方向离开,却忽然听见二楼传来一些细小的响动。

    叶寻寻思一番,最后举步走了上去。

    那细小的声音还不时落入叶寻耳中,硌硌,声音不大,却很清脆。

    叶寻突然感觉紧张起来,他轻手轻脚的踏上去,只是二楼一样是昏暗不见人影。

    叶寻逡巡一圈,并没有看见人影。他方才刚上来的时候,还听见声响,现在上来了,反而什么也听不见了。

    突然硌硌声又再次响起,突兀得叶寻吓了一跳,他循着声音来处望去,看见了阿离。

    她坐在梳妆台前,在黑暗中,镜面模糊的照出她的身影,在昏暗的屋中看起来阴森如鬼魅一般。

    她看见叶寻,对着叶寻笑了一下。

    叶寻惊惧道:“你怎么不点灯?”

    阿离懒懒道:“坐得累了,不想起身。”阿离回头看着叶寻,“烛台就在你旁边的台上,你帮我点上。”

    叶寻几欲想走,但最后还是吹亮了火折子,把蜡烛点上。

    豆大的烛火在屋内摇摇欲灭,它不过堪堪能照亮方寸之地,视物还是不明了。

    阿离还是坐在梳妆台一动不动,叶寻想了想,走到她身边站定。

    阿离从台上的一个木匣子里拿出一粒糖豆来,她指尖捏着那粒糖,送到叶寻唇边。

    叶寻视若无睹,对没有要吃下去的意思。阿离轻轻笑了一下,反手把糖扔进自己的嘴里,一时间,屋内又响起硌硌的声音。

    吃个糖都这么不安分,非得弄出声响来。

    “很甜,你不吃吗?”

    “阿离,你姓莫。”叶寻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定北侯是你什么人?”

    阿离一顿,嘴里的糖被咽了下去,那硬物感顺着喉咙滑下,弄疼了她的咽喉。

    阿离缓慢转头,她直视着叶寻,眼睫毛都不曾动一下,只是叶寻在她的瞳孔里看不到自己的身影。

    “叶寻,你知道啦?”

    叶寻一僵,他没想到阿离就这么承认了,他有些呆滞,接下去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你……”叶寻艰难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阿离别过头,声音冷了下来,“你该知道,知道得越多的人,死的是最早的。”

    叶寻笑了笑,道:“是仇杀,你为复仇而来对不对?可是你知不知道,定北侯已经死了,他的美名传遍天下,人人都称赞他是个大英雄。所有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了,你什么都做不了。”

    谥号是陛下封的,衣冠冢是皇家建的,她难不成还想反了天不成?即使定北侯最后死的并不正大光明,但是陛下已经把帽子扣到他头上,那定北侯就是个为国捐躯的英雄。

    定北侯死了,他生前不曾有的荣耀都有了,再不会功高震主了。

    阿离一怔,随后酣畅大笑,眉眼弯弯,“叶寻,你在想什么呢?你说得对,我的父亲,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即使没有那道诏书,他也还是个大英雄,不需要我再为他添什么东西,已经足够了。他活得精彩,死后也风光,我什么也不想做。”

    叶寻弯下腰,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十年了,你蛰伏这么久,杀了这么多人,下一个,是左丞还是……陛下?”

    阿离清晰回道:“我说了,我什么也不想做。”

    “你怕我告密揭发你?”叶寻问道。

    “你不会。”阿离盯着他,“引火烧身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况且,你揭发我,我就要死了,你舍不得我死。”

    叶寻本来是气定神闲听着阿离说话的,但是她说了最后的那句话,却让叶寻瞬间大怒起来。

    他气得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无奈只得拂袖欲走,只是他一抬脚,阿离却使了坏——她伸出脚把叶寻绊倒了。

    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叶寻的倒在地上去。

    阿离哈哈笑了几声,随后跟着蹲下,把叶寻的脸捧起来,她温柔道:“摔得重不重?疼不疼?”

    叶寻死死盯着她,并不说话。叶寻觉得,现在一开口,声音都是气得发抖的。

    阿离又笑了几声,她伸手摸摸叶寻的鼻子,“还好,塌了就不好看了。”

    叶寻嗤笑一声,他深吸几口气,稳了稳声音刚要开口说话,但是阿离的指尖却划过鼻梁,轻点在他的唇上。

    叶寻一顿,全身不可遏制的有些僵硬起来。他话也不敢说了,气也不敢喘了,他屏声静气,就呆呆的任由阿离在上头揉捏。

    阿离打量他,轻笑了几声,她指尖在叶寻的下巴处用力一按,叶寻的下颚就不由自主的一松,嘴唇也跟着张开。他憋的那口气此时才被吐了出来,但是叶寻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下一刻便重新僵住。

    阿离缓缓低头,一口覆在叶寻的唇上。

第九十六章 不欲其死

    地上的触觉有些冰凉,叶寻躺在上面,感觉有些发冷。

    他呆了片刻,最后缓缓吐了一口浊气。

    口腔里全是甜腻腻的味道,似乎连呼吸呼出来的气都是甜的。

    叶寻眼角的余光瞟到梳妆台上的那个匣子,他看不到里头还有多少糖,但是心里却在暗暗猜测她今天吃了多少糖。

    叶寻用袖口抹了抹唇角,想从地上起身,但是一只手按压在他肩头,又把他拽了回去。

    脑袋磕到地板上,发出“砰”的声响,磕得叶寻脑袋有点发晕。他偏头,怒视阿离。

    阿离笑得张扬,唇齿间还逸出零散的闷笑。她想了想,整个人都趴到叶寻的胸膛上,用手肘支住自己的下巴,笑嘻嘻的看着叶寻。

    屋内的烛光落到叶寻脸上的轮廓上,眉眼鼻梁都打上了不一样的阴影。阿离看着他,又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叶寻一偏头,冷眼看她,“你想做什么?”

    阿离咬了咬唇,小声道:“也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你很可口。”

    叶寻把她的手拨开,“我走了。”

    只是他方一起身,阿离又揽住他的腰,不让他动。阿离把脑袋搁在叶寻的肩膀上,她偏了偏头,对着叶寻的耳朵小声道:“你对我很好,我也舍不得你死。”

    叶寻猛然转头,看着她,“阿离,你这是在同我说情话吗?”

    阿离的眼睛里全是笑意,她没有回应叶寻的这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叶寻笑了一声,“你缠上我,无非是因为我有利用的价值。如今你人也杀了,线索也毁了,毒也下了,你还说这些话来做什么?我对你很好,那又如何?你还不是在背后捅我刀子,算计我?你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就不必说这些话来恶心我了。”

    阿离皱了皱眉,“我以为你,这样你会好受点。”

    叶寻轻嗤,他别过脸,再不看她。

    阿离把他的脑袋掰回来,笑道:“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们就谈谈开心的事情吧。”

    “没什么好谈的。”

    阿离看着他,神色有些不悦,她顿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那快叶寻谁送给她的玉佩来,“还给你。”

    叶寻一怔,他良久没有动作,阿离便晃了晃手中的玉佩,“回神啦。”

    叶寻低头,他淡淡道:“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这玉佩已经没用了,不如还你。”阿离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道:“你看,我对你还是很好的,你为什么就不肯乖乖听话呢?”

    “听你的话?阿离,你真当我是傻子?”叶寻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冷声道:“我没有按你的意愿行事,你就下毒害我,现在你是不是想直接杀了我?”

    阿离在他的颈脖处轻轻蹭了蹭,“下毒?你不是已经找到了替你解毒的人了么?”

    叶寻僵住,眼睛霍然瞪大。

    她发现蓝朵朵了。

    今天早上,他还去找蓝朵朵了,难不成阿离是在自己离开之后,对蓝朵朵下了杀手?只是现在这么晚了,若是蓝朵朵出事,那些守着的人也应该回来禀报自己才对,还是说,阿离把那些人全都杀光了?

    阿离饶有兴味的打量叶寻变幻的脸色,好一会儿后,她才说道:“你放心吧,我没有对她怎么样,你想解毒,就去找她吧。”

    阿离顿了一会儿,有些厌烦地说道:“那小姑娘真是太不讨人喜欢了,不过还挺有意思的。”

    叶寻想了想,说道:“你以为,她不能解我的毒?”

    “能解。”

    叶寻这下是真有点惊讶了,她说蓝朵朵能解自己的毒,却还是放过了她。

    “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阿离不回话,她又在叶寻的颈脖处蹭了蹭,“叶寻,我真舍不得你死。”

    叶寻一呆,他脑子转过弯来了,他动了动唇,涩声道:“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不是我干的。”阿离摇头反驳道:“真不是我干的。”

    “又是下毒的把戏?”叶寻顿了一会儿,“你把毒下在哪儿了?”

    自从和阿离闹掰之后,叶寻所用的具器俱是经过严格的筛选的,按理来说,阿离应该没有再下毒的机会。入口的东西,他都要找人先验一下毒,防得这样严密,她是从什么地方下手的?

    叶寻的手脚逐渐变得冰冷,他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肢体了,“跟郑杰的毒杀一样?”把毒下在不显眼的地方,让人无法验出毒性来,时间一久就消磨掉自己的生命。

    阿离又摇头,“不是,你的毒不是我下的。至于郑杰……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我索性就告诉你吧,他那茶具我也没下毒,就是在烧瓷胎的时候,在土胚里加了点白砒石。”

    白砒石,就是用来煅烧砒霜的矿石。

    阿离把头埋在叶寻的肩头,笑声闷闷传来,“郑杰喜欢附庸风雅,他以前还死皮赖脸的抢了我爹爹的东西,那时候我就想着要整整他了。他喜欢邢窑的瓷器,那我便送他一套邢窑的茶具。”

    叶寻见她笑得开心,他看了阿离良久,最后低声问道:“张府失窃的密函在你手上,你是闯入张府行窃的人?”

    阿离顿声,她扯开话头,“叶寻,你疼不疼?”

    叶寻一愣,阿离不说还好,她一说,叶寻便隐隐感觉腹痛作痛起来。

    阿离伸出手,在他的小腹处揉了揉,“是这里疼?”

    叶寻挥开她的手,他用手捂住剧痛的腹部,“你就不肯放过我?”

    话一出口,一股腥甜的味道也跟着涌了上来,口腔甜腻的糖味和着血腥味,叶寻感觉有点恶心起来,他努力的想咽下去,不肯示弱。

    难怪她一开始轻易的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还和他说了这么多话,一开始,她存的就是让叶寻死掉的心思。

    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七宝在楼下张望着,看见二楼有两人相依偎的剪影通过烛光透出来。那两人久久没有分开,七宝还以为这闹了别扭的两人重修于好了。没想到最后前面被抱住的人影却是软软的往前倒了下去。

    七宝一惊,他越想越不对劲,最后急迅的跑上了二楼。

    他看见叶寻此时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喋血,那些血是黑色的。而一向和善温柔的阿离姑娘此时笑得诡异,她伸出手指头抹去叶寻唇边的鲜血,对着他说道:

    “叶寻,毒发了。”

第九十七章 秋后算账

    昨夜下过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一早起来,空气中全是凌冽的寒气。

    蓝朵朵深吸了几口气,觉得有些冷了,胸腔被这吸入的寒气刺激得有些难受起来。

    檐角的瓦片不时流淌下一滴滴遗落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入院中的水缸中,泛起一圈圈的波纹。

    蓝朵朵睁大眼睛,看着那些一圈一圈荡开的波纹发起呆来。她心情莫明的好了,嘴角刚泛起笑纹,只是还未绽放笑颜,她便被闯进院子里的大汉擒住。

    蓝朵朵愣怔过后,勃然大怒,“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如此待我,不怕大哥哥找你们麻烦?”

    大汉紧紧拽着她的手腕,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

    蓝朵朵一惊,从布包里掏出一把白色的药粉,迎面撒到大汉的脸上。大汉的身体一僵,随后软软倒了下去。

    蓝朵朵得意的轻哼一声,只是她还未得意够,院子里又涌进了一大帮人,个个凶神恶煞,来意不善。

    她没办法一下子对付这么多人……蓝朵朵一咬牙,转身就想跑,只是她人小腿短,双手还未攀上墙头,便被大汉拎小鸡似的拽了下来。蓝朵朵眼眸一眯,泛起了狠色,只是这一次,她腰间的布包被大汉一刀割了,里头的东西全撒到地上来。

    蓝朵朵失布包,她急了,双手探向怀中,又要掏出什么东西来。大汉眼疾手快的钳住她的手腕,狠声威胁道:“老实点,别想着用你那些毒,否则信不信我把你扒光带着走?这样你身上可就没法藏毒了吧?”

    蓝朵朵说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大汉如此威胁她,她也被吓得有些怕了。而且,来人很多,即使用了所有的毒,还是没办法一下子把他们都放到。

    蓝朵朵瞬间换上笑颜,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哥,你们这是做什么呢?我可乖得很,什么事情都没干。”

    大汉不理她,他对着随行的部下使了个眼色,那部下拿了一捆绳子,把蓝朵朵绑的严严实实的,随后用一辆马车把她带走。

    蓝朵朵在车内动弹不得,心里恨透了这些人。她努力低头,试图用牙齿咬断身上困住自己的麻绳,只是等她的嘴唇磨出血了,麻绳还是没有被咬断。蓝朵朵咬牙切齿的在心底暗暗咒了许久,打定主意等自己脱身就要给他们好看。

    “牙口不好。”蓝朵朵咂吧咂吧,低声喃喃道。

    不知马车行驶了多久,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蓝朵朵蠕动着身体,在车厢内缓慢的挪动,她想探出头来看一看这是什么地方,但是下一刻,车帘便被掀开了。

    还是那个擒住她,把她绑来这儿的大汉。

    蓝朵朵冷冷瞪着他,只是大汉不以为意,他又拎小鸡似的,把蓝朵朵拎下马车,随后半拖带拽的拉着蓝朵朵进入府内。

    蓝朵朵打量周边的景色,她明明在外头过得好好的,大哥哥怎么的就突然发了难?蓝朵朵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再想了,她安安静静的任由大汉把自己带走,乖巧无比,再不见刚才张牙舞爪的模样。

    大汉带着蓝朵朵来到一间房屋前,蓝朵朵皱了皱鼻子,深吸几口气,鼻尖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大汉看了她一眼,随后自己就先推门而进。

    片刻后,里头传来叶寻有气无力的声音,“让她进来。”

    大汉退出来,把蓝朵朵拎了进去。

    蓝朵朵被摔在地上,等她一抬头,便看见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的叶寻。

    她呆了一呆,随后发了狠,用力想抱住叶寻大哭一场。只是守在榻边的大汉一脚把她踢开,竟是不让她再接触叶寻半分。

    蓝朵朵被踢疼了,也学了乖,她没有再盯着大汉,而是自顾低头默默垂泪。

    “大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抓我呀?”

    叶寻轻咳了几声,似乎是难受得厉害,等他咳好了才开始搭理蓝朵朵,“我身上的毒,是你下的?”

    蓝朵朵的哭声一顿,她抬头看向叶寻,眸光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大哥哥,你怎么这样想我?我不是给你解药了么?难不成你没吃下去,毒没解你就想怪我?”

    喉间的腥味又涌了上来,叶寻连忙用袖口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喋血。

    等把鲜血忍了下去后,叶寻才道:“我本来没事的,吃了你给的药才中毒的。”

    其实叶寻也不太清楚,这毒是不是蓝朵朵下的。即使之前是中了蛊毒,也没有现在这样来势汹汹,直接让自己躺床上去了。叶寻怀疑,除了阿离下的蛊毒,自己还中了一味毒药。

    阿离昨夜一直抱着他,说舍不得他死。阿离知道这毒会要人命,只是她又说毒不是她下的,蛊毒她都承认自己下了,没道理现在反而会不承认下来。

    下毒的另有其人。

    而叶寻在毒发之前,唯一吃过的有问题的东西,就是蓝朵朵给的“解药”,阿离又见过蓝朵朵,她可能知道蓝朵朵要给他下毒,所以才会知道叶寻要死了。

    叶寻抹了抹脸,再次逼问蓝朵朵,“毒是不是你下的?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蓝朵朵也有些呆滞了,她的泪珠就怔怔的含在眼眶里,将落未落。

    过了一会儿,蓝朵朵抬起头来,看着叶寻,清冷的说道:“大哥哥,让我瞧瞧你的身体。”

    叶寻一皱眉,没有应话。蓝朵朵放软了声音,“我没有给你下毒,让我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寻微微思量,最后令大汉给蓝朵朵松绑了。

    蓝朵朵脸上浮现出喜色,叶寻打量她,冷笑起来,“想来你的记性不会那么差,我说过的话,你想必都记在心中吧?”

    叶寻死了,她也活不了。

    蓝朵朵咬咬牙,恨声道:“我没忘,我不敢忘。”

    蓝朵朵没想到,叶寻真的会变成这副模样,若是自己给他下的毒,那她还有点底,只是现在明明不是自己干的,却算到她头上来,怎么想她都不甘心。

    只是现在即使叶寻不是她治死的,叶寻也要她陪葬了。真是冤得很。

    蓝朵朵忍下心头的怒意,小心翼翼的握住叶寻的手腕,开始给他查看起来。只是没过多久的功夫,蓝朵朵的脸色急剧变得苍白。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叶寻,瞬间说不出话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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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冤录介绍:
祁佑年间,兵部侍郎于家中暴毙。一时之间,满朝哗然,皇帝震怒,叶寻受命查案。
扑朔迷离的案情,暗流涌动的朝廷,叶寻能否还大白于天下……
算计与反算计,扑倒与反扑倒,且看谁棋高一着。沉冤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沉冤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沉冤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