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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曲酒酒     沉冤录txt下载     沉冤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准备就绪

    厉怀仁瞥了她一眼,随后放下手中的茶杯。

    “过河拆桥……也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叶大人还算是个好人,他应当不会像你这么坏,不想讲信用吧?”

    蓝朵朵不服气了,每个人都说她坏,都不待见她,她轻哼了一口气。她想了想,随后有些得意的对着厉怀仁道:“要不大叔,为了防止他翻脸不认人,要不你也给他弄点手脚,吓唬吓唬他?”

    厉怀仁看向蓝朵朵,却见她露在外面的眉目挂满了自得之意。见厉怀仁盯着自己,她还对着厉怀仁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厉怀仁叹了一口气,“先不说这实在是个坏主意。你想到动手脚,他难不成就想不到?再者,我是个医者,跟你这样下毒害人的丫头不一样,我要做的是治病救人,而不是下毒害人。医者仁心,这话可不是单单挂在口头上的。我这些年,见多了死人,能救的便多救几个吧。”

    蓝朵朵张大嘴巴,她笑嘻嘻的道:“大叔,这就是你们中原所说的以德服人?”

    厉怀仁捻了捻胡子,笑道:“不是,我可不是那种德行兼备,使人心悦诚服之人。真正的大英雄,丫头你还没见过呢。”

    蓝朵朵对大英雄的兴致不高,她闷闷“哦”了声,又低头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厉怀仁看她玩得自得其乐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

    他们两个在院中关了没多久,叶寻便派人来询问厉怀仁,解毒需要准备的一应具器还有药材。等一一确定之后,那些仆人便按着厉怀仁列出来的单子紧锣密鼓的准备去了。

    叶寻一行人回府时的动静不小,虽然阿离在院中静养,但是还是有所察觉。她在院内偏头想了一会儿,而后一瘸一拐的来到院门口。看着那些忙活的人,她走过去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那个被阿离问住的婢女刺手手上正端了一盆热水,她看见阿离,有些心惊的低下头去。

    “就是……主子找来了个郎中,这些都是郎中让准备的。”

    婢女的身后还跟着一排的人,他们手上都端着一些一东西。

    “郎中?”阿离先自语一般的说,而会才问道:“什么样的郎中?”

    婢女答不上来了,她也只是按照上头的吩咐办事的。

    阿离低头看了一眼还上腾升这水汽的热水,挥挥手让婢女走了。

    叶寻现在身受蛊毒,他找郎中自然也是为了解毒了,可是这京中有哪个郎中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帮他解蛊毒的?

    阿离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隐隐约约想到了点什么,但是她却又想不太明白。

    等到晚上,七宝来到阿离院中时,就见她手中正拿着今早自己给她的那个银盒把玩着。

    七宝手里端着药汤,他现在和阿离没有什么话可说,他刚把托盘放下要走,阿离却叫住他,“七宝你等等。”

    七宝只好停下,他微微偏头问道:“阿离姑娘有事吗?”

    阿离把银盒扣在案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她不急着回话,而是有些犀利的盯着七宝看了许久,七宝联想到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在阿离打量的目光下,愈发的急躁不安起来。

    “叶寻呢?我怎么一天都没有看见他?”

    七宝轻舒了一口气,他低声回道:“他现在身子不舒服,整日卧榻,你不曾见过没什么好稀奇的。”

    阿离微微笑着,“既然是卧榻不起,那我为何听见有人说他今日往大理寺去了?”

    七宝的手掌微微蜷缩着,他正在思量着如何回答,耳边突然响起了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他猛然一抬头,便瞧见阿离此时已经走到自己身边了。

    他呆了一瞬,下意识觉得有些紧张,脚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但是很快他就动不了了,因为阿离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脖子。

    七宝吓傻了,他瞪大眼睛,瞳孔有些放大,呆滞的看着阿离。

    阿离笑道:“七宝,你骗我。”

    她的手有些冰冷,这样握着七宝的脖子,那冰凉的触觉很明显,七宝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是这样的姿态面对阿离。

    他想逃跑,但是腿却好像软了一般,怎么也动不了。手越发的用力,七宝开始觉得呼吸不畅了,他的眼前几乎要出现了幻觉,因为他以前曾听过那些老人说,当人要死的时候,眼前是会出现幻觉的,现在他就觉得自己要死了。

    突然手的力道一松,七宝便跌坐在地上。

    他来不及打量阿离的神色,只自顾用手握住自己的脖子,确定它还好好的,没有被捏断。

    阿离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笑了一会儿,低头问道:“现在我家先生正在国公府中?”

    七宝捂着子的脖子,大口大口粗喘着气。他有些害怕的看了阿离一样,不知道要不要回答。

    阿离蹲了下来,她伸手戳了戳七宝的肩膀,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骗子!”

    不用被她逼着问话,七宝刚要放下心来,但是她去又突然恶狠狠的道:“给我滚出去!”

    七宝一惊,顾不上自己腿还在发软,连忙起身跑了。

    像是后头有什么怪物追赶一般,七宝跑出很远的距离他都不敢停下来。最后实在是喘不上气了,七宝惊慌的回头望了一样,见身后没有什么人追上来,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他放松下来了,脚上却是踉跄一下,一时摔倒在地上。下巴磕到地上,被磕出了一道口子。七宝用手摸了摸,那些被蹭掉的皮一触摸上去,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七宝呆了一会儿,随后双手抱着脑袋,把脑袋埋在腿间,只听得见似哭似笑的声音不时传来。

    良久后,七宝才稳定好自己的情绪,他用袖口抹了抹脸,随后往叶寻所在的地方行去。

    不过七宝还没走到叶寻那儿,在路上便先遇见了被叶寻请来的冯太医。他形色匆匆,身上背着一个药箱,看方向,他此行的目的和七宝是一致的。

    七宝一愣,随后问道:“冯太医,不知——”

    冯太医笑了笑,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叶大人要解毒,我怎么也得在旁边多看着点。”

第一百一十四章 能者为师

    让厉怀仁给叶寻解毒,他自然是不能放心的,不过冯太医同为医者,若是厉怀仁想动什么手脚,他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毕竟干的是同样的行当。

    而这一次,叶寻又欠了冯太医好大一笔人情,真是怎么都还不清了。

    七宝带着冯太医来到叶寻所在的房间。房间内只有叶寻一个人,里头不知道燃了什么香,闻着有些奇怪。

    叶寻此时只穿了单薄的内衫,他披散着头发,呆坐在椅子上。一听见推门的响动,他抬眸看向来人。一见是冯太医,叶寻脸上露出了笑容。

    “叶大人。”冯太医走进叶寻,“几日不见,叶大人的气色比之之前要好上不少啊。”

    其实叶寻的身体还是没有好转的,不过是冯太医给他开的抑制腹痛的药方管用,叶寻也不必时刻惨白着脸去忍痛,所以面色看上去比之前才好了许多。

    叶寻微微笑道:“还是冯太医的功劳。”

    冯太医呵呵笑了两声,随后坐在叶寻身旁,伸出手指,给他把了把脉。

    冯太医三根手指头都搭在叶寻的脉搏上,许久后,冯太医才把手放下来。

    “叶大人的脉象也是稳和不少,想来是心中看开了许多,不再郁结于心了。”

    之前叶寻因蛊毒所累,加之他心有所念,一直劳神伤心,所以每次毒发时才会那么难熬。如今他的病情有所起色,这和他心情的转变是分不开的。

    叶寻垂眸,脸上说不出是苦笑还是别的,“看得开看不开,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只不过当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放手时,再怎么坚持也要放开了。不是豁达,不是洒脱,是……无能为力。强求无用,还是顺其自然吧。”

    冯太医微微一愣,片刻之后,他笑道:“叶大人,不知你所找来的,据说能解毒的郎中,现下在何处?”

    “他呀……”叶寻给七宝递了个眼色,“把人请来。”

    七宝领命退下,而冯太医就在屋中打量其中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厉怀仁让人备好的,其中有一排轻薄却锋利的刀片,它们一排摆开,洁白的刀刃泛着冷光,如同冬雪一样使人不自觉的有些发冷。

    冯太医眯了眯眼睛,手指挑了一把拿起来瞧瞧,他略微一嗅,发现鼻尖全是烈酒的味道。这些刀片,全是让烈酒熏过的。

    冯太医看了一会儿,就把刀片放下了。房屋中间摆放了一个大木桶,婢女开始走进来,一盆一盆的往里倒着热水,木桶此时正氤氲着水雾,水雾打几个璇儿,最后又消散在空中。

    没一会儿工夫,房间全被这些缭绕的水雾占据,视线都开始有些模糊不清起来。

    若不是冯太医知道叶寻要解毒,这屋中的情形乍一看上去,还以为叶寻要洗澡。

    冯太医又在屋内转了转,发现还有两个酒坛子。他拍开酒坛子的封口,顿时一股馥郁的酒香就飘散出来。浓郁得连叶寻也有所动,他往这酒香的源头看来,就看见了冯太医正捧着的酒坛子。

    “雄黄酒?”叶寻喃喃问道。

    冯太医点了点头,“是雄黄不错。”

    雄黄本就是药材,于解毒一项最是好用,如今那位郎中会叫叶寻准备也不奇怪。

    他们话音刚落,七宝带着厉怀仁便推门而进。

    厉怀仁看了看被冯太医,他叹了一口气,对着叶寻说道:“说到底,叶大人还是不肯信任老朽。”

    叶寻冷淡瞥他一眼,没有回话。

    厉怀仁不以为意,他摇了摇头,走到冯太医身边。他接过冯太医手上的酒坛,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不错不错。”

    他反复念了几声,随后仰头,咕噜喝了一大口雄黄酒。

    叶寻一皱眉,“你等会还要给我解毒,可千万别把喝醉了,把我治死。”

    厉怀仁哈哈笑了几声,他提着那坛酒,来到叶寻身边,“不仅老朽要喝,叶大人要喝,还有——”厉怀仁指着站在一旁的冯太医道:“还有这位,等会站在一旁,监督老朽的人,也要喝。”

    叶寻抬眸看他,随后接过雄黄酒,也仰头喝了一大口。冯太医见此,也拍开另一坛酒喝了起来。

    房间里一时都是雄黄酒的气息,熏得不胜酒力的七宝脸颊有些发红了。

    眼看七宝一副快要醉倒的模样,叶寻下令道:“你先出去吧,不必在这里候着了。”

    七宝点头应是,随后退出房门,把门扉关上了。

    至此,房间里,只剩剩下他们三个人。

    厉怀仁提着喝剩下的雄黄酒来到木桶边,把酒全倒了进去。

    泠泠的水声响起,热水把酒气都熏腾起来,那些酒味挥发在空气中,叶寻的脸颊也渐渐红了起来。

    厉怀仁看了一眼冯太医,冯太医站在原地有些犹豫,他平日里在太医院里都是处于主导地位,这第一次给人当助手打杂之类的,还真是不太适应。

    不过他呆了没一会儿便认命的走到木桶边,把手上的酒也跟着倒了进去。

    其实这郎中若真可以解了蛊毒,他在一旁虽说是监督,但是其实也是窥探他家之毒之法,说不上有多吃亏。他当初也是想到这一层,所以才会答应叶寻,担下这有风险的差事。

    天下之人,能者为师,如此好像也没有什么使不得的。

    没一会儿,酒坛子便被放空了。

    厉怀仁转身对着叶寻道:“还请叶大人除去衣物,进木桶里坐着。”

    叶寻也不踌躇,他利落的脱了干净,随后进入桶中坐好。

    说来奇怪,他平日里虽说不是千杯不倒,但是却也不是沾酒即醉的,可是这空中挥发的酒气却让他有些了醉意,头脑也变得有些晕晕乎乎起来。

    叶寻在木桶中呆坐着,眼皮不住往下耷拉,但是他却努力的睁着眼睛,抵抗住醉意。

    他缓缓的往后靠去,全身越发疲累了。他的双眸被那些翻腾的夹杂着酒味的雾气,熏得有些湿润起来。脸颊和眼眶都在发烫。

    叶寻使劲摇晃了一下脑袋,想看清厉怀仁的动作,但是他始终都看不明白。

    越来越困了,想睡过去。

    叶寻最后使劲睁了一下眼皮,余光中好像瞧见厉怀仁书中拿着什么东西,正缓缓靠近自己的胸膛。

    最后叶寻看见那泛着冷光的东西在自己的腹部胸膛划开,随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切如常

    当叶寻醒来时,脑子还有些迷糊。

    他先是愣愣的盯着帐顶看了许久,最后才扬声道:“七宝,七宝。”

    七宝一直守着他,见叶寻唤人,连忙跑到床榻边去。他掀开床幔,露出里头的情形来。

    叶寻光着上身,身上缠满了白色的纱布。叶寻一愣,他打量自己几眼,问道:“这些是……”

    于他而言,不过是睡了一觉罢了,怎么醒来之后,身上就多了许多道伤口,还被包成了这幅模样了?

    虽然纱布密密实实的缠着,看不到下面的伤口,但是叶寻依照着痛感,准确无误的摸到了自己的伤口,

    胸膛,腹腔,这两处都划上了不少伤口。想起了自己晕过去之前的那冷光,叶寻不禁一愣。

    “这些,都是厉怀仁给我划伤的?”

    七宝摇了摇头,叶寻解毒时,他并未在场。七宝偷偷瞄了叶寻几眼,小声问道:“爷,您都晕了好几天了,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还是您先让冯太医来诊诊脉,看一看伤势?”

    好几天了……叶寻有些难受的晃了晃脑袋。他现在头昏脑涨的,感觉脑壳里装的都是一些浆糊,只要一动里头似乎嗡嗡作响,难受得厉害。

    叶寻等自己缓过劲来了,他开口道:“倒是不饿,冯太医现在还在府上么?”

    七宝点头应道:“是的,您这些天来,都是冯太医守着,开方治病煎药,都是经他的手,他连太医院都不去了,去告了假呢。”

    叶寻听了,微微苦笑,“这人情真是……”顿了一会儿,叶寻道:“那请冯太医来一趟的,我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七宝领命退下,不一会儿,冯太医就到了叶寻的卧室。

    叶寻昏迷这些天,都是冯太医在一旁守着,他要时刻注意叶寻的反应,看看会引起哪些病症,这些并发的病症又要如何治疗。叶寻昏过去了,倒是睡得舒坦,可冯太医就惨了,他睡也睡不下,身体疲累得厉害。如今眼眶底下青黑一片,使得冯太医看上去更加老态了。

    不过他看着虽然疲累,但是精神奕奕,笑逐颜开。

    冯太医一见叶寻醒了,二话不说就开始给他把脉。把完脉又要叶寻张口看舌苔,随后他又俯身在叶寻身上嗅来嗅去的。大抵把望闻问切都轮了一遍,捣鼓了好一会儿之后,冯太医才呵呵笑道:“叶大人,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毒解了,剩下的伤都不碍事。年轻人生龙活虎的,将养将养一段时间便好了,不必忧心。”

    叶寻点了点头,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多谢太医,在下实在是无以为报。”

    “别,”冯太医急道:“可别谢我,你要谢的,是你请来的那个郎中,是他救了你。”

    叶寻一顿,他摇了摇头,道:“不管如何,太医助在下良多,这份功劳是怎么也抹不去的,等他日在下起得了榻,便上门拜谢。”

    冯太医还是继续拒绝道:“叶大人,你这话老朽受之有愧。谢礼什么的就不必了,叶大人让老朽窥得那解毒之法便是最好的报酬!”

    冯太医是真高兴,他之前面对蛊毒时束手无粗,如今终于窥得奥秘,怎能不高兴?

    这解毒之法于冯太医而言,其魅力就如同美人于色鬼,钱财于守财奴一般。

    既然叶寻醒了,冯太医也就不操心了,他叮嘱了七宝一些注意的事宜,又开了几幅药方,这才回到自己的府上去。

    国公府好像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叶寻闭上眼睛,最后笑了几声,他觉得累了,又重新躺回床上睡去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悠悠而过,叶寻身上的那些伤口很快就有了痒意,新肉要重新长出来了。

    他此时不像之前那般,总是动不动就吐血,也不会突然就腹痛难当。

    叶寻换上了新衣了,把养病的这些日子里长出的胡渣剃了干净。玉冠束发,腰间配着一块刻着“叶”字的玉佩。那玉佩压着衣角,行走间,那玉佩叮叮作响,悦耳得很。

    这么一收拾后,看上去,叶寻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气度清华,温润儒雅。

    至少看上去是这么回事。

    不过外人瞧不出来叶寻的变化,七宝却是知道的。他知道叶寻瘦了,以前的衣裳已经不合身了,旧时衣裳穿上去,感觉空荡荡的——他撑不起来。

    披上衣裳,穿上鞋履,叶寻便施施然出了门。

    他路过阿离的院子时,往里一望,发现那些花草长势极好,它们拥挤着,偶尔有阵风吹过,只晃了晃枝干。

    叶寻自语道:“我养病养了这些天,原来春光都这么好了,我竟不知道。”

    七宝跟上他的脚步,刚想说些什么,叶寻便开口道:“快些走吧,否则又耽误了时辰。”

    七宝一愣,问道:“去哪儿?”

    叶寻脚步不停,“去看看老夫人,我的母亲。”

    他这些日子来,拼命瞒着的母亲,以为自己要死了,挂念着放心不下的母亲。

    在老夫人的佛堂里,叶寻一进去,闻见的还是那股燃烧的檀香味。老夫人正在念佛,她敲着木鱼,即使叶寻进来了,她也没有停下来,就像往常一样。

    像往常一样,宁静,祥和。

    这比什么都好。

    叶寻也不说什么,他就等着一旁,听着母亲的念佛声走了神。

    许久过后,老夫人停了下来。她看向叶寻,叹道:“许久日子未见,你这孩子,怎的瘦了这么多?”

    叶寻摸了摸下巴,答道:“最近胃口不大好,什么都不想吃,时日久了就瘦了。”

    老夫人无奈摇头,“挑食!”

    叶寻淡笑着,并不反驳。他今天只想着与母亲待得久一些,所以扯着她东说西说,许久都不曾离去。

    最后老夫人累了,便让他走了。

    叶寻刚要起身告辞,老夫人却唤道:“你等等。”

    叶寻只好停下,他看向老夫人,问道:“母亲还有什么事情么?”

    老夫人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随后才道:“你公务繁忙,我许久日子不曾见你,这没什么,可是阿离姑娘呢?我怎么也许久未曾见过她了?”

    叶寻一顿,他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堵着了。许久后,他才低声道:“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十月初三

    十月初三。

    冬天的夜晚总是特别的安静,四下无人,除了偶尔有些人家传来的狗吠,便只有守城巡逻的卫兵一行人整齐踏步的声音。

    只不过,有的人都睡下了,而有的人还在活动着。

    一道灵巧的身影隐在黑暗处,等着士兵从眼前过去后,她才如同猫一般的钻了出来。她又窜出了一段的距离,来到蓬莱巷巷口,她依然还是不急不躁躲在暗处静候。

    她的指尖不住的轻轻点着,似乎是在计算时间。

    终于,换岗了。那些守着蓬莱巷的士兵们此时有些散乱。这种时候,防备便没有之前那么严密了。

    黑影瞄准时机,攀上了墙垣,又是越过了一道暗巷。

    她走走停停,一路上畅通无阻,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张府。

    门口高悬的两盏灯笼发出昏暗的光芒,不过这光芒足以让黑影瞧见牌匾上的张府字样。

    露在黑色面巾的眼眸不禁眯了眯,黑影避过守门的门房,她来到一处墙角,附耳靠着墙壁,凝神静听里头的动静。

    保持着这样静听的姿势许久后,黑影回神张望了,随后就攀着墙头跳了进去。

    此时张府中有些混乱。

    那张渐飞的夫人此时正揪着张渐飞打骂不休。妇人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她也不顾一众婢女小厮还在场,只管自己撕扯着张渐飞出气。

    “好你个张渐飞!你竟敢背着我,去那种烟花酒地,一身胭脂酒味,你当我闻不见?”张夫人扯着张渐飞的耳朵,继续大骂道:“如今翅膀硬了,敢学那些人的做派,知道要左拥右抱了。我看你接着,是不是还要给我娶一个小狐狸精进家门来?”

    张夫人手上一使力,那张渐飞就哎哟了一声,但是却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真被打疼了,他才稍稍伸出手阻拦,口中大呼娘子冤枉。

    张夫人善妒,管得张渐飞不敢寻花问柳,不敢到处作乐。以前张渐飞即使真有什么重要的应酬,也会提前跟自家夫人报备了,这才能前往。张渐飞之前一直都乖得像头小绵羊一样,但是今天却不知为何,带着满身的酒气和胭脂味回家。

    那张夫人一闻见,瞬间就炸毛了。

    只是任张夫人怎么询问,那张渐飞就是说,自己被人泼了酒,胭脂更是莫名其妙了。

    张夫人一听就更怒了,要扯谎话也不说个靠谱点的,居然用这么敷衍的话就想把自己搪塞过去,老虎发了威,随后夫妻两人就闹了起来。一直闹到现在,张府内还是噪杂得很,一点都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他们两个在前厅里闹得正欢,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家后院已经潜入了一条黑影。

    黑影先是在张渐飞的书房里捣鼓了好一阵子,她一无所获,原地思忖了一会儿,又前往张夫人所住的院子去了。

    张夫人所住的芙蓉苑此时里头只有一个正在做针线的丫头,屋里掌着灯火,烛光把丫头窈窕的身姿印到窗户上。外头的人可以清楚的看见她在里面的动作。一捻针一挑线都瞧得一清二楚。

    黑影走到窗户边,用手把窗户推开,同时嘴里轻轻的“喵”了一声。

    丫头觉得莫名,便起身来看看,她刚走到窗户边,正要搜寻一下那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猫,突然有一个黑影窜了出来。

    黑影一手勾住丫头的脖子,在丫头尖叫之前,又一手劈向丫头的颈脖,随后那个倒霉的丫头便软软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黑影勾了勾唇,而后直接从窗户翻身进来。

    她吹灭了烛火,就着屋外稀疏的点点星光和明月,开始在屋内查看起来。

    梳妆台,床榻内,壁橱,房梁……所有她能想到的藏东西的地方都翻过了,却还是没有找到自己要的东西。

    黑影躬身伏在房梁上,一时有些焦躁起来。

    到底会在哪儿呢?

    突然从窗户处吹进一阵寒风,寒风呼啸着,把对面墙壁的一副画吹得有些掀起来。

    随着寒风静止,那被掀起的一方画角也逐渐的停下,慢慢垂下舒展开来。黑影定睛一望,发现那是一张江南烟雨图。

    张夫人是北狄的番邦女子,她这些年虽然在京中浸淫多年,把自己变得风雅了些,更符合官夫人的仪态,只是她内里也不会像那些从小养在深闺里,会对花伤月的官小姐一样,同样也欣赏不来这样一幅烟雨朦胧,意境极美的江南图画。

    而且,那画轴的重量不对。

    黑影歪了歪脑袋,随后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她跑到画像前,把画卷拿在手心里掂了掂。

    偏轻了。

    一对连阵风都能吹得起来的轴木,能有多重?

    黑影勾了勾唇,几乎要笑了出来。

    她在轴木处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在一段轴木的左边,用力的扭了扭。她竖起轴木,用手指头放进勾了勾。没一会儿,几张满是字迹的信纸便被她勾了出来。

    黑影扫了几眼,随后把信纸塞入怀中。

    挂上画卷,关上门窗,黑影又悄悄退了出去。

    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只是怎么可能会没有发生过?那倒霉的,被打晕打丫头还在地上躺着呢。

    黑影可顾不上把她弄醒了,弄醒后照样是会尖叫,而后把人招来。她还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多跑几步路呢。

    黑影刚刚翻身出了张府,那刚训斥完张府,正觉出气了,浑身轻快的张夫人一回到院中,发现院内昏暗不见灯火时,她狠狠皱了皱眉。

    张夫人唤道:“青儿,青儿。”

    没人应她。

    张夫人自觉不对劲,她赶紧带着一帮人进了房间,点上灯火,待看见青儿倒在地上,怎么都唤不醒时,张夫人脸色就有些不好了。

    她的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张夫人脸色一白,她慌忙的看向墙壁,而后冲到那幅画前,她急急忙忙的拿起一看,等确定里面的东西不见时,张夫人脸色一白。

    平日里总是得意洋洋的脸此时大惊失色,她瘫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那幅画。

    呆愣了一会儿,张夫人对着一干婢女狠狠道:“愣着做什么?咱们家遭了贼了,喊捉贼啊!”

    随后喊捉贼的声音此起彼伏,这夜,是再也静不了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张府失窃

    从张府开始叫唤起来的抓贼声不绝于耳,那些临近的府邸原本也是灯火阑珊,将要入睡了,可经过张府这么一闹之后,灯火一家接着一家的亮了起来,并且有往外扩散的趋势。

    到了后边,都不太清楚喊追贼的源头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了。只是紧张的氛围也跟着叫喊和灯火不断传出去,弄得人心惶惶。那些高门大户里,谁家没有点见不得人的秘密?既然来了贼,不管他光顾的是谁家,先防起来再说。

    于是原本灯火稀疏的夜空下,很快便被燃起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紧接着,闻讯赶来的士兵们也跟着赶到了。原本计划好的路途,现在明显不能再走了。

    前有狼后有虎,哪儿都不是去处。

    黑影并不慌乱。她的身形隐在暗处,看着那些慌忙跑着,奔走相告的家丁护卫,等火光一暗,那些人便走得离这里远了些。

    她连忙跑了出去,随后响起了整齐铿锵的脚步声,黑影身形一顿,又隐藏了起来。

    只要穿过张府后门的那条小巷就成了,现在也只差一点点,她完全有把握可以脱身。

    黑影再次瞄准时机,她快速的跑了出去,身形很快,也很轻灵。

    那些士兵看见她了。

    “快!在那儿!”

    随之一大帮人呼啦呼啦的朝着刚才黑影出现的方向跑去,只是那黑影跑得再快,怎么短短几息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士兵皆是莫名,他们面面相觑,随后又开始四处分散寻找起来。

    还真不信了,蓬莱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么多人找一个人,没道理找不出来。

    可还真就找不出来。

    他们来来回回,碰见的都是同样举着火把来抓贼的人。

    后来他们觉得这样找下去太傻了,既然贼人抓不到,那就让他逍遥吧,反正也不关他们什么事情,京兆府的少尹大人都来查了,他们杵着也没什么事。

    于是他们便开开心心的放弃抓人,继续跑去守城巡逻去了。

    这贼人抓得太久了,各户人家都有点疲累了,咋呼咋呼一阵子,等他们确定该捂着的没被人偷走后,便放下心来。

    他们打发人上张府去询问到底发生何事,而张府的管家敷衍几声,等把他们都打发走后,管家才轻吁了一口气。

    周围的府邸逐渐安静下去,但是张府里头依热闹着。

    等柳嗣安赶到的时候,便见那张夫人此时有些狼狈,面色惨白。而张渐飞就更加狼狈了,他的发髻全被扯了下来,脸上全是一些抓痕,看样子,方才估摸又遭了他夫人的毒打。

    张渐飞一看见柳嗣安,连忙跑到他身后,扯着柳嗣安的袖子,大喊着救命。

    柳嗣安绷着一张脸,才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他清了清嗓,随后才道:“张大人,你们这是……”

    张渐飞还是躲在他身后,唉声叹气的,他把一颗脑袋微微探出来,小心翼翼的瞄着他家夫人,没有答话。

    张夫人此时的眼神有些发狠,她看见柳嗣安,这才把眼里的狠色压下去。

    她抹了一把脸,用手扶了扶有些散乱的发髻,这才开口道:“柳大人,不知这么晚了,您来府上有何贵干?”

    声音听着有些嘶哑,似乎是喉咙有些伤者了。

    柳嗣安皱眉,他道:“外头的动静传得那样大,不是都传你们张府失窃了么?本官怕是有什么不测,所以便来瞧瞧。”

    “也没什么,”张夫人顿了一会儿,继续道:“就是我们夫妻两吵架,他今日去喝了花酒,沾染了一身酒气,这才被妾身训了一顿。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惊扰了这么多人,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张夫人扯出一抹笑容来应对,试图把之前狼藉的痕迹都压下去,只是她此时仍是面无人色,虽是笑着,但是并没有起到安抚的效果,反而使她的话更加可疑起来。

    柳嗣安眸中的异色更甚,他道:“张夫人,外头传的是失窃,想来你们张府上,除了吵架,想必还发生了点什么吧?”

    那么多人都惊动了,动静那样大,这得吵成什么样才能有这样的效果?而且,这张渐飞的形容虽说是惨了些,但是也远远达不到那样的地步,除非他们夫妻二人弄出人命来。

    张夫人脸色一白,但是眼神却是更加坚定了。再没有之前左闪右躲的模样。

    张夫人笑了笑,此时的笑容,真的像是个笑容,而不是那种假意的硬扯出来的笑容了。他道:“柳大人,劳您费心了。我们夫妻二人在房中打闹,正动着手,把梳妆台都碰倒了。妾身这才发现自己的陪嫁不见了,那是妾身的阿娘给的,一时着急,便喊了捉贼。”

    陪嫁么?

    柳嗣安总觉得这张夫人的话说得不尽不实,只是人家都如此说了,柳嗣安也不能去辩驳什么。

    既然想息事宁人,那他柳嗣安又岂是那不识相的人。柳嗣安便客套道:“那不知贼人抓到没有?可否要本官替你们查明案情,助张大人一臂之力?”

    张夫人摇了摇头,她轻声道:“不必了,想来是哪个贪心的丫头,趁妾身不备,把嫁妆拿走了,等稍后妾身稍后好好敲打敲打她便成。柳大人公务繁忙,就不必为这些琐事费心了。”

    张夫人话一说完,目光便投向柳嗣安身后张渐飞,她此时的神情可不像对着柳嗣安的那样和善,而是变得凶恶许多。

    “出来!你这样成什么样子!”这话是对着张渐飞说的。

    柳嗣安察觉到张渐飞扯着自己袖子的手一抖,而后乖乖的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柳嗣安见此,不禁微微摇头,都一把年纪了,还惧内惧到如此地步,这张渐飞也真是够可以的。

    张渐飞对着柳嗣安拱手行礼,“柳大人,的确是额的错。都怪我们夫妻闹的动静太大了,这才会惊扰到邻里,实在是羞愧难当。如今丢的也只是我家夫人喜爱的东西,也没什么要紧的。此事不难,我们自个儿便能把贼人抓出来。让柳大人白跑一趟了。”

    柳嗣安点了点头,“如此,那告辞。”

    随后柳嗣安便离开了张府,回到自己府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归坐堂中

    翌日清晨,天色还未大亮,从蓬莱巷里走出一个青衣姑娘。她手弯里挎着一个竹篮,里头随意搭着几株草药模样的东西,另一手拿着一把油纸伞。

    脚步轻快,笑容温和,使人见了也不由得心生喜悦。

    常年在此处生活的人见她却是觉得有些眼生,这姑娘,好像以前从未见过?

    不过他们也很快就不纠结了,因为姑娘已经离开了蓬莱巷。一个可能只是路过的人,谁还去官她的来处归处呢?

    路上偶遇一队正巡城收队的士兵,阿离避过一旁,含笑看着他们从眼前走过。

    一路走过长街,济世堂离蓬莱巷有些远了,阿离慢吞吞踱步,等她回家时,已将近晌午。十月初四,寒衣节刚过三天,往上一抬头,便看见天上还挂着一轮太阳。阿离走了这一遭,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小小正在堂里坐着,口中含着一颗糖,舌头正百无聊赖的转着糖果,发出了咯咯的声音。她看见阿离,眼睛一亮,晃着小胳膊小腿向阿离跑来。

    “阿离姐姐,你去哪儿了?昨天晚上我半夜醒来就不见你了,你干什么去了?”

    小小抓着她的裙摆晃了晃,撒娇着说道。

    阿离一皱眉,她为难道:“你可能梦游记不清了,我是今天早上才出门的。我出门的时候你还在睡觉——还踢被子,睡觉不老实。”

    小小张大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哇”的大哭出声,随后跑到厉怀仁身边,仰着头看他,抽噎着问道:“先生,梦游能治好么?”

    厉怀仁瞥了阿离一眼,无奈叹气道:“能治能治,只要你以后别再吃那么多糖就行了。”

    小小息了声,一时有些为难,她讨价还价道:“能不能换个治法?我可以喝一些很苦的药,糖不能少。”

    她说着,紧紧攥着怀里的一个小布包,神色紧张。

    阿离轻笑了一声,她把小小的小荷包抢过来,倒出里面的一把糖果,全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嘴里全是糖,阿离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不……不行,就得这么治。”

    小小一呆,她看着自己空了的手掌,再看看阿离鼓鼓的腮帮子,嘴巴一扁,而后继续放声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掩面往后院飞奔而去——她以往伤心极了,后院就是她抹眼泪的地方,阿离和厉怀仁已经见怪不怪了。

    厉怀仁哭笑不得,唯有一声长叹。他坐在柜台后边细细分拣着草药,此时济世堂里只有阿离和他两个人。

    许久之后,济世堂里还是不见有病人来就诊。厉怀仁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而对着专心吃糖的阿离道:“你没事吧?”

    阿离嘴里没空答他,只摇了摇头。

    厉怀仁摸了摸胡子,语重心长道:“这么一闹,最近风声紧,你且安心待着,我今早听见有些人在谈论了。”

    阿离点了点头。

    厉怀仁又问:“可有什么收获?”

    阿离含着糖,垂下头来。片刻后,她从怀中掏出几张信纸,递给厉怀仁。

    厉怀仁接过一瞧,他一行一行的扫过去,最终脸色剧变。

    “原来如此。”

    厉怀仁把信纸重新叠好收起来。他垂目片刻,而后问阿离,“接下来,你是如何打算的?”

    阿离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走到痰盂盆边把嘴里的糖都吐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冲淡嘴里甜腻腻的味道。

    “杀。”

    厉怀仁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阿离是在回自己方才的话。他欲言又止,最后无奈问道:“哪个?”

    阿离轻声道:“都杀光了才好。”

    “难。”

    阿离应道:“所以要一个一个来,谁也逃不掉。”

    厉怀仁把信纸递给阿离,“这你收着吧。”

    阿离看了一眼,却是没有接过,“我经常在外走动,这东西放先生身上才是最稳妥的。而且现在也没什么用处,一封信什么也做不了。”

    想想也是,厉怀仁便不推辞,把信纸好生收了起来。

    两人都没什么心思去干活,便各自坐着发起了呆。

    阿离呆了良久,最后问道:“先生,您还记得有一次……有一次,郑杰把我父亲的听风瓶给拿走了。”

    阿离莫名说了这么一句,厉怀仁皱眉回想,最终想起来了那个被郑杰拿走的听风瓶。

    其实那听风瓶并不名贵,妙就妙在上头有当世大儒余先生的临摹字迹,定北侯很喜欢。

    厉怀仁并不明白,阿离突然提起这一桩往事是为何,也不过是一个听风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离突然又问道:“我记得,郑杰很喜欢邢窑的瓷器对不对?”

    厉怀仁点头,“的确,他这爱好的确奇怪,本以为一介草莽匹夫,竟想不到也会附庸风雅。”

    阿离轻轻笑了一声,“先生忘了么?他郑杰可不是什么草莽匹夫,他的根在这里,在京城。他也有世家的,在去往交州前,他也是京中娇养的公子哥,有这点癖好不奇怪。”

    是了,他如今也回了京城,并且扶摇直上,一再升官。

    只是厉怀仁还是想不明白阿离的意思,“你提起这些,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阿离偏了偏头,“我需要一场完美的谋杀,完美的……谋杀。”

    厉怀仁还以为,阿离第一个要下手的是张渐飞,没想到却是郑杰。他一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阿离突然起身,她走到门口望了一望,随后回头对着厉怀仁道:“先生,有病人来了。”

    有病人了,那有些话就不能再说了。

    厉怀仁把话咽了下去,开始准备诊病。

    医馆里有了病人,瞬间就热闹了起来。在后院哭得累了的小小听见动静,小孩子熬不住寂寞就跑了出来。

    她站在一旁,看着阿离和先生一起忙活,一个人按住病人不让他动,一个给他正骨。

    当“咔嚓”声响起的时候,医馆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真没出息,都是大人了,还是男子汉,居然还这么怕疼。小小撇了撇嘴,心里嘟囔着。不过她下一刻又哇的大哭了,因为她本以为已经下了阿离肚子的糖果,此时却瞟见了它们躺在痰盂盆里,正慢慢融开。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惊慌失措

    厉怀仁不知道阿离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他从来劝不得她,最后也只得由得她去了。

    自从上次夜探张府之后,京兆府一直抓不到贼人,再者事情并没有大范围流传开来,是以后面就不了了之。只除了那对在府里头,惶恐不可终日的夫妻外,谁也不记得抓贼这事儿了。

    张渐飞因为丢失了密函,整日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他心里骇急了,不过短短几天,整个人就消瘦下去,看着憔悴许多。

    张夫人把他这幅形容瞧在眼里,看他日渐消沉,但是却是有心无力。张夫人虽是比张渐飞镇定许多,但出了这样的大事,她也没个人商量,张渐飞又是个靠不住的,她自己也难受得很。

    失窃后第四天,便是时日一朝之期。张渐飞惴惴不安,强作精神上了朝。

    他平日里表现平庸,没什么值得一提的,而如今这幅狼狈的形容去上朝,倒也没有惹得多少人生出疑窦来。

    有同僚问起,张渐飞也只说是惹了家中的母老虎不开心,挨了揍。他平时惧内声名在外,如今倒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张渐飞以为自己可以捂住,先撑过一段时间再说,但是下朝时,左丞路过他身边,竟然对张渐飞微微笑了一下。

    左丞这一笑,直接把张渐飞吓傻了,久久回不过神来。他失了魂一般,一直在想着刚才左丞的那一笑,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他觉得自己再不能坐以待毙,便自作聪明的做了件事——他直接跑到郑杰跟前去约人了。

    “郑大人,郑大二留步。”张渐飞急急跑在郑杰身后叫唤着。

    他们平日里并没有多少交集,突然来往了,必然引人生疑,但是张渐飞如今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哪里还顾得了许多?他直接跑到郑杰身前,拦了他的去路。

    郑杰眉头一皱,有些惊疑不定,“张大人,这是何意?”

    张渐飞一开口,嘴巴里的话差点就说出来,但是最后还是止住了。他道:“郑大人,我想起有些事情想与你谈谈,不知方不方便,我们找个地方说说如何?”

    郑杰起初并不想去应酬,但是张渐飞却是悄悄的扯了扯他的衣袖,郑杰无奈,只好应了。

    张渐飞直接上了郑杰的马车,在车内,张渐飞几次想把话说出口,但是又怕路上人多嘴杂,把不该听的都听了去,只好生生忍着。

    郑杰看他焦虑难安,便知肯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否则张渐飞不会这么急攘攘的找上自己的。郑杰想到此处,便正色问道:“张大人?”

    张渐飞哭丧着脸道:“还是等到谈话的地方去再说罢。”

    郑杰没有异议,便点了点头,“不知张大人约我,是要在哪里谈话?”

    张渐飞支吾,说不出话来了。他也是临时起意,连个定好的地方都没有。张渐飞只好道:“郑大人决定吧。”

    郑杰便随意对着车夫吩咐道:“去醉客坊。”

    等到了醉客坊,张渐飞一直混沌的脑子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一想到家中的妻子,他不禁有些为难起来。

    郑杰看了他的脸色,不由得调笑道:“外头都传你畏妻如虎,想不到你连这门都不敢进,莫不是已经没有出息到这种地步了?”

    周围的人一听到郑杰的这番话,不由得把目光都投向张渐飞。张渐飞越发焦躁,他最后也顾不得许多,都大难当前了,现在还管这些作甚?于是他急急扯了郑杰的袖子,快步走了进去。

    郑杰是醉客坊的常客,他们一进来,醉客坊的刘老板便瞧见了,她笑着迎了上来,“郑大人,天还没黑了,您今儿个,怎么的怎么早就来了?”

    张渐飞手上又是一扯,似乎很是焦急,郑杰也顾不上刘老板了,他随意道:“给我们准备个说话的地方。”

    刘老板笑着应声,而后又问了一句,“老样子?”

    郑杰方要点头却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便让那个交州来的酒娘来斟酒吧。”

    刘老板笑呵呵的退下吩咐去了,而郑杰和张渐飞则是快步的走进刘老板备下的房间里。

    郑杰刚刚坐下,对面的张渐飞便道:“密函失窃。”

    郑杰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他反复问了一遍,“什么?”

    张渐飞有些急了,他低吼道:“密函失窃了!”

    密函,还能使哪个密函?郑杰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他双目瞪圆,几乎是不可置信的尖锐说道:“你莫要吓唬我,这岂是能丢的?”

    张渐飞有些痛苦的抱着脑袋,他喃喃道:“是不是你拿的?”

    郑杰气笑了,他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平复下心中的怒火,“我还想着你是来诈我的呢!张渐飞,你真是够可以的!当初有本事把东西拿到手上,如今怎么就没本事捂牢了?我真是太小看你了!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张渐飞不理会郑杰的冷嘲热讽,他再次低声道:“真不是你动的手?”

    郑杰连连冷笑,“若是我拿的,那就好了!如今可好了,东西丢了,大家一起死吧!”

    张渐飞继续失魂落魄的抱着脑袋,过了一会儿,他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瞪圆,眸子里满是惊惧,“你说……你说会不会是,左丞拿的?”

    郑杰一惊,脸色也有些发白了,不过他到底是比张渐飞要冷静许多。他想了想,问道:“东西丢了多久了?”

    张渐飞颤巍巍伸出四个手指头,“第四天了。”

    郑杰皱眉,屋内渐渐安静下来。

    片刻后,郑杰冷声道:“左丞近日有没有找过你,对你做了什么?”

    张渐飞连连摇头,“还未曾。”

    郑杰闻言,长舒了一口气,“那便好,否则,那可真是要大祸临头了。”他看向张渐飞打量他好几眼,随后小声道:“此事,你千万不要到处声张。现在不管是不是左丞拿的,你都要给我捂牢了。若不是左丞拿的,希望还能蒙混过去。还有,在人前不要做出这幅没有出息的模样,要如往常一样,否则左丞疑心一起,你我都得死!”

第一百二十章 象牙玉韘

    张渐飞被郑杰安抚了,自觉找到了同盟,找到了患难的盟友,一颗心顿时放下不少。

    只是张渐飞还没安生够,一路才抚平的心脏等他一回府时,瞬间又提了起来。原因无他,因为自家母老虎又发飙了。

    “张渐飞你是不是猪脑子?”张夫人气得脸色都白了,“平时见你做事束手束脚的,怎的作死就作的这么快?”

    张渐飞怕她又像前几日那般,又扑扯上来厮打自己,连忙抱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夫、夫人何出此言?”

    张夫人恨恨道:“你个蠢货!你知道此事不能声张,知道要瞒着左丞,怎么就不知道要瞒着他?还自己跑上门去,什么不该说的全说了!他说不是他拿的,你就信?倘若是他拿的,此时唬骗你,回头捅你一刀,到时候,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张渐飞皱眉道:“只是……我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要捅我一刀,左丞就袖手旁观?”

    “哼,左丞是不会袖手旁观。”张夫人冷冷的看他,“左丞会再补上一刀。”

    张渐飞打了个寒噤,他小声问道:“那夫人……现在该如何是好?”

    张夫人瞪大双眸,许久之后,她才道:“如何是好?我怎么知道?”张夫人有些烦躁的皱眉,“东西若是左丞派人拿的,必然要我们都死了,他才能高枕无忧。你觉得,你有本事在左丞手下留下一条命?”

    张渐飞一听,浑身冒起了冷汗,他结巴道:“不、不是左丞拿的……以他雷厉风行的性子,若是东西已经到手,今早朝堂之上,我早就回不来了。”

    张夫人不理他,自顾道:“若是郑杰拿的,他现在为了不引起左丞疑心,必定不敢冒进。只有等左丞对你发难,你死了之后,那东西就成了他保命的底牌。”说道此处,张夫人冷冷瞥了张渐飞一眼,“你现在,就赶紧祈祷信在郑杰手上吧,这样我们还可以活久一点。”

    “说来说去,我还是要死的……”张渐飞喃喃自语,“夫人,倘若信都不在这两人手上,那又如何?”

    张夫人一僵,半晌后,她缓缓道:“不如何,不过都是等死罢了。”

    她说着,转身离开了张渐飞的书房。只是她的脸色却是愈发阴沉,如同阴云密布般,似乎下一刻就是狂风骤雨。

    府里失窃,什么财物都没有丢失,独独就丢了那封信,目的如此明确,张夫人想自欺欺人都办不到。

    她之前一直以为,知道密信的人,当今世上除了自己,就只左丞、郑杰、张渐飞三人。可如今密信丢了,倘若不是另外两个人动的手,还有谁会打那封信的注意?

    当初屠城活下来人,还有谁?

    张夫人一顿,想起了自己被遗忘的事情。

    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甜甜糯糯的小姑娘,她根本就没有历经交州的战乱。

    张夫人的眼眸变得冰冷骇人,她倏地起身想走出房门,但是脚步却又顿住。

    不行,若是把这消息告诉左丞,他知道密函丢了,自己和张渐飞第一个就要死。因为左丞根本就不需要自己的投诚,没有比斩草除根更稳妥的法子了,人死了才不会说话不是吗?而那个小姑娘,左丞一个人完全就可以对付她。

    不过都是等死罢了……张夫人脸色一变,她突然发了疯似的,开始砸起屋内的东西,兵兵乓乓,把所有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等砸完了东西,张夫人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颊。没过多久,她突然呜呜哭了起来。只是哭得很是压抑,外头的人不仔细听着点,根本就不能发觉。

    济世堂内。

    阿离一手托腮,一手举着一枚玉韘。她歪着脑袋微微眯着眼睛,拿着玉韘放在昏暗的烛光前看着。

    玉韘取象牙制成,上雕有穿云汉纹之图。玉韘在灯火的照明下,发出润白如玉的暗芒。

    阿离看了好一会儿,随后把玉韘套入右手的拇指。

    玉韘套进去,还留下不少的空隙,空空荡荡的,太大了,根本就不适合她。

    阿离摸着手上的玉韘的纹路,脸上浮起温和的微笑。厉怀仁回头瞧见了,便道:“这一枚玉韘,你现在戴不了,也只能做一枚信物了。”

    阿离回道:“它本来就只是一枚信物罢了,扣不了弦拉不了弓的。”

    玉韘本是扣弦所用的器物,为拉弓射箭的射手所用。莫家世代为将,据说她不知几代的祖父便命人雕了这一枚玉韘,以作信物之用。后来这玉韘就从她父亲手中,传到她这里。

    小时候父亲曾和她说过,说别家人的信物,一般都是以玉制之,信物为玉佩玉环等最多。君子如玉,以彰显其品德风骨,以示其家世不凡。而她家这玉韘虽然占了一个玉字,却是象牙所制,又是雕成了一枚玉韘,也算是特立独行了。

    以前,她父亲天天戴着这玉韘,从不离身。后来因为她离家,父亲怕她在外头胡闹,惹了什么人,以致惹祸上身,所以就把这枚玉韘给她,希望能帮她挡灾解难。

    那时候,她玩性大,玩那留书出走,半夜离家的戏码。她洋洋自得,自以为父亲还被蒙在鼓里,可谁知半路还未翻墙出城,却被截了道。不过她父亲不是来抓人回去的,是来送盘缠的。

    “你离在家外,我在交州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不能事事替你操心。这枚玉韘,我的部将大多认得,若他们还顾念旧情,记得我这个老将军,便不会不管你。”

    想起当时的情形,阿离不由得问道:“先生,您说说,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这枚玉韘?”

    因当时阿离去的是苗疆,也不曾惹什么事。而她父亲的那些老部将,一些跟着来到了交州,大多都是还留在北边的疆土上,所以阿离不曾用过这枚玉韘。

    厉怀仁暗叹一声,道:“该记得的自会记得。”

    阿离听了,把玉韘收了起来。

    翌日清晨,阿离又早早出了门,手上挎着一个药蓝,一手拿着一把油纸伞。

    厉怀仁问道:“你今天又是要去哪里?”

    阿离头也不回,“寻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边疆故人

    此时天色大亮,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不过阿离要去的地方却是有些偏僻。

    那时一个有些僻静的胡同。位置里长街闹市有些偏远了,看着人迹不多。不过里头却传来热闹的声音,其中以小孩哭闹玩乐的声音为最。

    真是为难,早知道带小小来就好了。

    阿离犹豫了一会儿,随之走了进去。

    看了看那些玩得正欢的小孩,阿离突然蹲下去,身形变得和他们一般高。

    “我问你们件事儿。”

    小孩的嬉笑声一顿,过了一会儿,年纪稍大些的,六岁模样的女童走出来,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姐姐,你要做什么?”

    阿离放柔声音,细声细气回道:“我不小心迷路了,想请你带带路。”

    女孩有些犹豫,她一方面觉得这个大姐姐温温柔柔的,很和善,一点也不像自己家那个会扯着嗓子骂人的凶残娘亲;但是她一方面又紧记着娘亲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带路什么的,会被拐走的吧?可是这个大姐姐是坏人吗?

    女孩稚嫩的脸庞皱起来,她咬了咬唇,最后更加小声的说道:“你要去哪里?”

    “我叔叔家,我不记得路了,不知道是哪户人家,他姓李,会烧陶瓷的。”

    女孩眼睛一亮,她道:“是李叔叔家,我知道的。”

    阿离轻轻笑了笑,又问道:“他家在哪里呢?”

    女孩犯愁了,她知道在哪儿,可是要指路却是说不清楚。

    几个正坐在门口做针线活的老妪瞧见了,往这边望了几眼,随之又低头干自己的活去了。

    阿离皱了皱眉,温声道:“你可以带我去吗?”

    小女孩有些为难,阿离靠近她耳边,对着她耳语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是背着我娘亲偷偷跑出来的,”阿离偏头指了指那些坐在门口的老妪,幽幽道:“若是被这些大人发现了,我娘亲就会骂我的。你是个好人,能不能帮我一次?”

    原来她也怕娘亲骂人……女孩一下子觉得这个大姐姐更加亲切了,她用力点头,回道:“好,我帮你!”

    阿离又是笑了几声,她道:“可不许出声,不要引人注意,知道吗?”

    女孩抿着唇笑,再次点头。

    随后小女孩牵着阿离的手,把她一路带进胡同里。一路上都很安静,果然不曾引来旁人的侧目。

    “到了。”女孩把阿离带到一户人家门口,仰着头对她说道。

    阿离打量几眼,随后又收回了目光。她再次蹲在女孩面前,用手拍了拍她额前垂下的头发,“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说着,阿离在她的脸颊亲了一口,“快回去吧。记得,不要告诉你娘亲,否则她会骂你。”

    女孩一惊,深以为然的点头。阿离满意了,又轻柔的拍拍她的脑袋。眼看着女孩渐渐跑远了,阿离这才抬手敲了门扉。

    阿离没等多久,那门便开了。

    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她看见阿离,先是一愣,随后有些局促的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阿离笑道:“我来送药的。”

    “送药的?”姑娘疑惑的打量阿离,随后笑道:“姑娘走错地方了吧?我们家可没有病人,近日也不曾进医馆的。姑娘怎么会来送药?”

    阿离摇头,坚持道:“我没送错,就是这儿。”阿离往姑娘身后望了一眼,口中道:“你家大人在家吗?”

    姑娘一愣,有些不能适应这种长辈的口吻。过了一会儿,姑娘才应道:“姑娘,你可能真的是走错地方了。我们家最近不曾有人生病,再者说了,生病了也不劳烦你来送药呀,这些我难道会记错么?”

    阿离看着她,认真道:“你就是记错了。”

    姑娘傻了,她嘴唇微张,直愣愣的站在门口,有些回不过神来。

    阿离还是笑吟吟的站在门口,她道:“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姑娘无奈,只好把她迎了进来。姑娘给阿离斟了杯茶水,阿离看着桌面氤氲着水汽的清茶,她刚要说话,那姑娘却小声道:“我真的没有记错,我们家没有人生病。”

    阿离一怔,随后抬眸看她,“也许是我记错了,不过你把你父亲请来一趟,他去医馆的时,可能没告诉你们。”

    姑娘连连点头,“姑娘请稍等。”

    没过多久,那被茶的水气都不曾消退,老李便被女儿扯着来到阿离跟前。

    女儿指着阿离,对着老李道:“爹爹,这个姑娘说,给你送药来了。”

    老李的脸上有一道疤痕,从左眼角到鼻尖,鼻梁看着都有点塌了,想来他刚受伤时,定然是血肉模糊。

    老李打量着眼前的姑娘,犹豫着问:“姑娘,你是来买陶瓷的?”

    女儿刚想提醒他,说是来送药的时候,阿离便答道:“我来找你的。”

    阿离继续说道:“你十四岁从军,在边关待了十几年,之后参加北狄的战争,不幸右手被刀砍伤,从此提不起长枪举不了盾。在莫过将军率军班师回朝面圣的时候,别人是去论功行赏的,而你是退役返乡的。”

    老李神色一冷,“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故人。”阿离道:“我的父亲,他也曾在边疆待过,他曾跟我提起过你。说你是个奇葩,有功不要,有赏不领,是个怪人。不过后来他也说了,你是个聪明的人。”

    老李喃喃道:“我哪里有那么大的福气,能活着回来,我已经很开心了,哪里还敢奢求什么?”

    老李的女儿见气氛不对,连忙用手紧紧抓住老李的衣袖,她有些不安的道:“爹爹……”

    老李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后看向阿离,“姑娘今日前来,到底想干什么?”

    “你的手伤得那样重,都使不上力了,想来阴雨连绵时,定然是疼痛难当,不过也好在京都的天气没有那么湿冷,你也不用太难熬。”阿离笑了笑,她从篮子里抓了一把药材,递到老李面前,“我说了,我给你送药来了。”

    老李僵住,他几乎是不可置信般的,死死的瞪着阿离的手——切确的说,是阿离右手拇指上,那个套得松松垮垮的玉韘。

第一百二十二章 威胁相逼

    阿离把草药放下后,便一直低着头,转着手上的玉韘把玩着,唇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待最初的震撼过去之后,老李终于回过神来。他其它的也顾不了了,直接把女儿赶了出去,留下阿离待在屋里。

    “姑娘……”老李发现自己现在出声有点艰难,“不知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阿离不答话,自顾道:“先生说,该记得的自会记得。看来这枚玉韘在你心中还是有点分量的。”阿离说着,对着玉韘吹了一口气,把它取了下来。她把玉韘放到老李眼前,“听说,你以前雕刻的手艺也不算差,难不成就不想辩一辩真伪吗?”

    老李看着她,突然道:“姑娘就不必再试探了,这玉韘,就是将军手上的那一枚。不知你如今把故人的物件重新拿出来,可是要我办什么事?”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阿离满意点头,她把玉韘收了起来,“既然你烧陶瓷的,那么自然是让你烧陶瓷了。”

    老李一愣,“就仅仅如此?”

    “我要你给我仿造一套邢窑的茶具,要能骗得过其中的行家,不让人看出半点端倪来。”阿离瞟向老李,一贯温和的眼眸带上了点盛气凌人的气势,“你能办得到吗?”

    老李皱着眉头思考,他本来就面带刀疤,再加上这些年来,岁月在他脸上折磨出一道道沟壑,尽是沧桑的痕迹,他这一皱眉沉思,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凶恶了。

    阿离也不催促,她做回椅子上,好整以暇等待老李的回应。

    须臾后,老李才重新抬眼看阿离,“不知姑娘是什么人?要我造这一套茶具有何用处?”

    若是仅仅为了一套普通的茶具,根本就不必动用那枚玉韘,这姑娘要的茶具想必大有文章。

    阿离轻哼一声,“你只需告诉我,你能不能办到,旁的话不必扯太多。”

    老李看着有些犹豫,阿离的脸色微微一变,她盯着老李,手上握紧了那把油纸伞,“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帮我?”

    老李的脸颊狠狠动了一下,他咬牙道:“姑娘到底是什么人?这玉韘,将军从不离身,为何会在你的手上?”

    阿离放下油纸伞,她饶有兴味的打量老李,直至老李受不住她的打量,低下头去。

    阿离轻笑一声,“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可知道有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你如今是想当一回猫儿吗?”

    老李沉默,他盯着地面,一言不发,不过后背却有汗水悄然滑落。

    阿离淡淡瞥了他一眼,口中轻声道:“如今这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你不看在玉韘的面上,也要看你妻儿的面上。”

    老李猛然抬头,他瞪大眼睛,瞳孔印着怒火。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明明想开口呵斥一声,但是对着这个温和的姑娘,他却不知为何,说不出话来。

    阿离挑了挑眉,得意的看着老李,“果然区区一枚玉韘根本就做不了什么,是我高估这玉韘,也高看你了。”她起身,绕着站成桩子一般的老李走了一圈,她为难皱眉,道:“我不过就是想要一套茶具,你又何苦不应了我?”

    老李盯着她,“就只一套茶具?”

    “自然。”

    老李深吸几口气,“好!我帮你!不过,不要牵扯到我的家人。”

    阿离勾唇,“你需要什么东西,有需要的就告诉我,我会想办法给你弄到的。”

    老李不理她,还是继续说道:“不要连累我的家人。”声音带上了哀求的意味。

    阿离有些烦躁的转身,她道:“我只要我要的东西,至于其他事,我哪有那种闲工夫?只要你给我弄出一套茶具来,我自然不会再多作纠缠。”

    老李不知该不该信着姑娘的话,但是却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我这几日会离成一趟。邢窑的瓷器瓷胎细腻,平常的土胚根本就烧不出来,我得到城外去找一些适合烧陶瓷的土壤。上的那些釉,就让你去买回来了,我这儿没有。”

    阿离笑着点头,脸上的笑意未变,老李却感觉她的笑容比之之前更多了几分温和。

    他不知道,这个姑娘的威胁有几分可信,可是他不敢拿家人的性命去赌;而且她手上有玉韘,老李肯这么爽快的答应,说到底还是玉韘的缘故。

    接下来几天,老李果然一直在郊外寻找合适的粘土。

    仿造这事,其实要真做起来可难得很,而且那姑娘说了,要骗过其中的行家,那么其中要花费的功夫必定不少。

    等找到了粘土,再次回到家中时,老李便为那套茶具发愁,他左思右想,先是随意的烧了几窑练练手,随后又开始琢磨其中的细节。

    老李一忙活起来,便有点废寝忘食了。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惊觉,那个姑娘自那天来到他家威胁自己后,便没有再出现过。

    好像消失了一样。

    老李有些为难起来,他放下手中刚烧成的陶瓷,一时有些踌躇。若是她不再出现了,那这茶具还有烧制的必要吗?

    只是老李还没有下定决心,阿离第二天晚上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他家院中。

    阿离看着地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好奇道:“这些都是你烧的?”

    老李冷淡点头,“不过试试手,这些想仿造还不成,行家一眼就看出来假的。”

    阿离有耐心,她只求老李的陶瓷能做得以假乱真便成。

    老李为了不引起家人的怀疑,都是夜晚时才开始忙活茶具的事情,而阿离自那晚起,便隔三差五的就出现在自家院中。

    看她在夜色中出行,对城中巡逻的士兵视若无睹,如入无人之地,老李便知道,他逃不开这个姑娘的掌控了。

    老李对阿离的身份愈发起疑,对于手上正烧制的茶具也是愈发的焦虑。

    老李的疑问和不安,终于在正式动手烧制茶具那天得到验证。

    在阿离给老李买的那些釉石中,他发现其中夹杂着白砒石,老李和这些东西打了一辈子交道了,怎么可能会认错?老李本以为阿离是让人骗了,买到了假货,可是当他要把白砒石捡出去的时候,阿离却按住他的手。

    “就用这个上釉。”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意弄人

    济世堂的后院中,石桌上摆着一套茶具,釉色偏黯哑,不过一眼瞧上去,便可知这茶具必定不俗。

    阿离把玩着其中的一个茶杯,玩得不亦乐。见她玩得开心,小小便跟着走过来凑热闹,只是她的双手刚要碰上茶具,阿离便伸长手背,把杯子全揽到自己怀中。

    “不许你碰,费了好大劲才拿到的,弄碎了我小心我揍你!”

    小小嘴巴一扁,有些委屈了。她用力的朝阿离哼了一声,随后转身一跑,跑到堂前去找厉怀仁去了,“不跟你玩了,我去找先生!”

    阿离丝毫不放在心上,她敷衍的罢罢手,把小小赶了出来。

    小小走后,阿离一直低头,转着手上的玉韘把玩着。她低头沉思,很快便有些走神了。阿离轻蹙着眉头,眉峰微微凸起,当厉怀仁走到她身后时,阿离还是一无所觉。

    厉怀仁在阿离对面坐下,他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的茶具,说道:“这就是你这些天来,忙活的结果?”

    阿离一个愣怔,回过神来,“对,投其所好,郑杰一定会收下我这份礼的。”

    “收下了又如何?你有把握吗?”厉怀仁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阿离笑了笑,“这个方法,不是先生教我的么?是人都会生病,等郑杰生病了,自然就是要喝药的。他喝下了含有青蒿的药汤,那之前泡茶喝下的砒霜就会成倍的爆发出来。到时,神仙再世也救不了他。死,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这些,都是以前厉怀仁教阿离药理时她记下的一些东西,没想到此时却会用在这样的事情上。

    看着厉怀仁只一个劲的顺着胡子沉默不语,阿离不由得有些忐忑,她小心翼翼的瞄了厉怀仁一眼,“先生不开心吗?”

    厉怀仁摇头,他嗟叹道:“只是觉得天意弄人罢了。以前我还未跟着你父亲去边疆做军医时,也只不过是个四处行脚的郎中。当时我心高气傲,跟着师傅学医多年终于出师。彼时我觉得,我所走过的地方,定然要用自己所学之术,救尽人间疾苦。我救过很多人,好人,坏人。自己人,敌人……”

    阿离打断他,“先生想说什么?”

    厉怀仁看着阿离,欲言又止。

    看到他这幅形容,阿离瞬间变了脸色。她莫名激动起来,本来软糯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先生难道不明白吗?这是我选的路,你不用再劝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回头的!他们不死绝,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厉怀仁摇了摇头,轻叹道:“阿离,为人子女者,孝顺父母固然重要,只是为人父母的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幸福安康?人生难得糊涂一场,你又何必非要活得那么明白?”

    阿离别过脸,神色漠然。

    厉怀仁自知劝不动她,他暗叹一声,随后扯开话题,说道:“郑杰若死了,那一切就都没办法停止了,你有把握逃过左丞的责难追杀?”

    阿离这才笑了起来,她小声道:“放心吧,不会查得出来的。只要郑杰的死成为无头公案,左丞也不会那么快怀疑。张渐飞我还不想要他的命,就留着他们夫妻两安抚左丞好了。”

    厉怀仁道:“为何不是留下郑杰?”

    阿离撇了撇嘴巴,“郑杰可比张渐飞聪明多了,他若活着,我觉着不能安心。张渐飞他什么事也干不成,若不是有他夫人,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他活着,左丞会更放心。而且张渐飞比较好拿捏,那封信现在没什么用处,不过若是将来我有办法让张渐飞自首,人证物证聚在,左丞本事再大,也永无翻身之日!”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片刻后,阿离等着夸奖似的,对着厉怀仁道:“先生,你猜猜,那封信我是在哪儿找到的?”

    厉怀仁一怔,他犹豫道:“不就是在张府?”

    “自然是张府。”阿离仰着下巴,“不过却是在张夫人那里找到的。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难怪张渐飞被她吃得死死的,原来密信在她手上,张渐飞自然就要把她供着了。”

    阿离能想得到要偷密函,郑杰和左丞难道就想不到?毕竟这种东西要攥在自己手里才会安心。阿离猜,他们已经探过张府了,只可惜却是无功而返,所以张渐飞才能逍遥至今。他们肯定都是冲着张渐飞搜去了,可是谁能想到,密信不在张渐飞手上,而是在他夫人手上?

    张渐飞再惧内,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夫人保管,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密函一开始就是在张夫人手上的,她当年参与的事情必定不少。

    阿离垂眸,“我以前在交州时见过她,原本都不太记得有这么个人了,不过见到她时,我就又想起来了。”阿离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继续道:“我当夜带着覃歌跑出来时,还在路上遇见她,她还问我要去哪儿,但是我没理会她。”

    “张夫人……”厉怀仁摸着胡子沉吟,“原来是她呀……”

    阿离奇道:“先生与她有故?”

    厉怀仁失笑,“嗯,谈不上有旧,不过是在北方边疆时便认得罢了。她原是北方的游民,千里迢迢来到交州,不过是为了——”厉怀仁停下,他瞥了阿离一眼,“她差点就成了你的继母。”

    阿离瞪大眼睛,随后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等她笑够了,这才停下来恶狠狠道:“可惜,她没那个福气。”

    “说来也奇怪,父亲为什么不找个后娘给我呢?”阿离有些不解的问道。

    厉怀仁打量她,奇道:“都说后娘的孩子日子都不好过,你怎么就想着让你父亲续弦?”

    不对,也不能说是续弦。厉怀仁这才反应过来,定北侯虽然只有阿离这一个女儿,但是阿离的母亲并不是定北侯的妻子,充其量只能算是妾室。或许她能熬到定北侯回京时,说不定就入嫁侯门了,可惜红颜薄命。

    定北侯这一生并未娶妻。

    阿离嘟囔道:“没事,父亲爱娶便娶吧,我不在意。”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刀剑出鞘

    小小最近很少见着阿离,因为她总是天不亮就出门,当时小小还在睡觉,而等阿离回来的时候,小小又已经睡了。

    今天小小起床的时候,竟然看见阿离坐在济世堂中,安静的低头整理药材,一言不发。

    小小一喜,她忙屁颠屁颠跑过去抱住阿离,“阿离姐姐,你今天怎么会在家?”

    阿离伸出手指点着她的脑门,把她顶开了一些距离,“起开,别弄乱我的药。”阿离说着,起身拍了拍衣裳,排掉身上的药材碎屑。

    小小不理,她笑嘻嘻的在阿离的脸颊亲了一口,“我不管,你去玩一定要带上我。”

    阿离努了努嘴,她掏出一个小荷包,里面装着糖果,“拿去一边吃去。”

    小小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一眨不眨盯着阿离手中的糖,但是口中却道:“不要,先生说了,我的梦游没治好,不能吃糖。”

    阿离二话不说,直接给她塞了一把糖果。小小顺势吞下了,动作迅猛无比,一气呵成。

    阿离偏头笑着看她,一会儿后,阿离道:“先生快回来了,要是不想让他看见你吃糖,现在就赶紧进后院躲好,吃完再出来。”

    小小听了,转身立马跑了。只不过她在里面待了没多久,便见厉怀仁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

    小小一愣,她疑惑的问道:“先生,阿离姐姐不是说你出去了吗?”怎么现在会在这里?

    厉怀仁随口应道:“嗯……等会再出门。”

    小小一听,她连忙掀了帘子跑到堂前,可是济世堂里此时哪里还有阿离的身影?小小呆呆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嘴巴一扁,又“哇”的大哭出声。

    “又、又骗我!”

    厉怀仁一怔,随后就反应过来了。待看见小小嘴巴里的糖,厉怀仁脸色一变,他道:“吃糖!”

    小小立刻噤声,她也顾不上哭了,转身又跑进后院里。

    厉怀仁摇头失笑,他在堂内环顾一圈,已经看不到阿离的伞了,想来又是出门去了。

    阿离此时来到一家古玩斋里,她先是在店里左右四顾,随后问了一个伙计,“我想买一个邢窑的茶具,不知道你们这里有得卖吗?”

    小伙计答道:“这……不知,应是没有的。”

    阿离瞥了他一眼,掏出一锭银子,用力的拍在桌面,“有没有?”

    小伙计回头小心的打量了掌柜的神色,阿离见此,又掏出了一锭银子。

    掌柜朝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会意。片刻后,小伙计小声回道:“啊……想起来了,前几日,正好进了一套茶具,姑娘若买,不妨瞧瞧?”

    阿离笑着点头,她在店内乱转,等着伙计把那新收的茶具拿出来。

    瓷胎细腻,釉色黯哑,看着有些年头了。那套茶具被伙计放在托案上摆了出来,放在阿离的眼前。

    阿离眨了眨眼睛,随后笑了起来,眉目弯弯,变得温顺而柔和。

    伙计正想让她验验货,阿离突然道:“我不买了。”

    伙计一愣,但是阿离已经旋身走出了古玩斋。伙计暗自嘀咕,虽然纳闷,但是当看见姑娘摆着的银子时,瞬间又露出了笑容。

    不买便不买,她不要,还有别的买家呢,白得两锭银子。

    阿离心情变好了,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她在街上站了一会儿,随后举步往老李家所在的胡同走去。

    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找到老李一家。

    门房紧闭,敲了许久也不见开门。阿离脸色一变,她连忙扯过路过的行人问道:“请问,这家人怎么都不见了?莫不是搬家了?”

    那人答道:“是呀,姑娘怎么知道的?前两天刚搬的。”

    搬家了,速度居然这么快。她这几天不过是在想办法让那套茶具进入古玩斋,几经转手之后,茶具终于成功的被摆进了古玩斋,可没想到这些天耽误的功夫,竟然让老李跑了!

    阿离干笑几声,随后拔足狂奔,她跑到离此处最近的马市里,牵了一匹马就想走。可是那那主人却是阻止了她,“哎哎姑娘,这买卖买卖,你要买马自然要等我卖,怎的自己就牵了?”

    阿离干脆把身上剩下的银两全都掏了出来,一股脑全扔给那主人。

    马的主人刚想数一数钱,可阿离解下缰绳,骑上马就走了。主人唤之不及,只在后面看着阿离的背影哀声叹气。

    这马虽不是什么好马,但论脚力自然是比人强,走得也还算快。而阿离虽然心急,但是也不敢赶马赶得太快,否则城中的侍卫瞧见了,有可能还会意以民的罪名把她截下来。

    一路耐着性子,等来到城外时,阿离才拼命的拍马前行,也不管马匹被自己勒疼了,口中不断发出声声嘶鸣。

    前两天搬的,现在肯定早就出城了,阿离顺着官道疾行,心知追上老李的希望渺茫,但也不甘心就此放弃。

    阿离一边控马前行,一边在心底暗自思量老李可能会选的路途,又搬到哪里去。

    她想得太过入神,马飞奔而过,路旁垂下的树枝狠狠扫过她的眼角,瞬间拍出了血迹。

    这一下若是拍在别的地方,阿离还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却是拍进了眼睛里,又来得突然,她瞬间疼得惊呼起来。眼角不由自主的渗出了几滴泪,眼睛都有些看不清了。

    阿离眯着眼,“吁”了一声,收了缰绳,让马匹停下来。

    她拉着马,久久站立在原地不动,脸色有些阴沉。

    良久过后,阿离没再追着老李,而是转身想回城里,只是马匹方才被她勒狠了,此时阿离要翻身上马,它便一直和她作对,怎么也不肯听话。阿离抓着马鬃,想让它安静下来,但是马匹反抗更甚,甚至还扬蹄试图踢翻阿离。

    阿离的眸色骤然变冷,她冷笑一声,也不着急上马了。

    她左右望了一下,随后把马牵进一旁的丛里。

    马匹低头啃着地上的枯黄的杂草,渐渐有些安静下来,不再用力嘶鸣扬蹄了。

    阿离面无表情的拿起自己的油纸伞,指尖在伞柄出的暗扣一划,随之便响起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只可惜马匹在专心吃草,而它也不能分辨这是什么声音。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方才还在吃草的马此时已经倒到地上去,脖子处不断有鲜血淌出,它鼻孔不断的呼呼喘着气。但是它的生命注定要流逝了,最后马蹄无力的踢了几下便再没有生息。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梦当年

    手上的油纸伞似乎还残留着马血的腥味,连伞面似有若无的桐油味都不能掩盖其中的味道。

    阿离的眼睛有些刺痛,山林间的山风怒号,那些夹杂着灰尘的山风扑头盖脸的吹来,那眼角的血痕被吹得火辣辣的疼痛。

    阿离停下脚步,她把玉韘拿出来,仔仔细细的反复观看。许久后,她才低声喃喃自语道:“父亲,先生说,你是个让人敬仰的大英雄,既然他认出了玉韘,那就没事的,对么?早知道他会跑,我肯定就——”

    阿离倏地停下,她用手捂住眼角的血痕,眯着眼睛,在官道上独行而去。

    乌金西沉,夕阳把她的影子越拉越长,当再次看见城门时,阿离才露出了笑容。

    回到济世堂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阿离还未走到门口,便看见掩上房门的缝隙里透出摇曳的烛光,烛光落在地上,是这黑暗的夜色下唯一的光源。

    阿离吐出了一口气,这才推门而进,“先生怎么不关好门?”

    厉怀仁答道:“反正也是要等的,小小坐不住,动不动就开门去看你回来没有。”

    阿离把门关好,待转身时,就看见小小已经紧紧抱着自己的腿不撒手了。

    阿离一愣,“怎么你还没睡?”

    小小一张口,似乎是想说话,但是却打了个呵欠。她黑白分明的眼中聚了点泪光,看湿漉漉的。阿离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困不困?”

    小小点头,“我要跟你一起睡,睡同一张床。”

    阿离点了点头,应道:“你先撒手。”

    小小听了,不仅没有放开反而更加用力的抱紧了,阿离无奈,只好拖着她走。

    “先生早点睡吧。”阿离说着,便要掀起帘子,往后院去,但是厉怀仁却叫住她,“你今天去哪里了?怎么满身的风沙?还有你眼角的伤……”

    阿离回头朝厉怀仁笑道:“我不过待得闷了,去郊外走两圈,没事的,明天很快就好了。”

    厉怀仁虽心下生疑,但是看阿离似乎疲累得很,到底是没再问下去。

    等阿离洗去一天的风尘时,回头一望便见小小已然一脸严肃的端坐在床上。看见阿离看向自己,她更加的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和阿离对视。

    阿离扑哧笑了一声,她摸了摸小小的额头,轻声道:“快睡吧,困了死撑着做什么?”

    小小嘴巴扁了扁,委屈道:“你骗我……”

    “行了行了,我错了,你小人不计大人过,原谅我好么?”

    小小满意了,她咯咯笑了几声,率先躺下,她把自己的小枕头放好,随后回头对阿离示意道:“快睡吧,我原谅你了。”

    阿离吹灭了蜡烛,躺在小小身边,一见她躺下来,小小连忙紧紧靠过去,手脚并用死死的抱住阿离,任阿离怎么说,她就是不松手。

    “你这样弄得我好难受啊小小……”阿离皱着脸,小声说道。

    小小靠着阿离的耳朵,恶声恶气的道:“我不抱你,你就跑了!”离得太近了,她碰到了阿离眼角的伤痕,但是熄了烛火,小小并不知道。

    阿离觉得有点痛,她往后挪了一下脑袋,“我错了,不该骗你。”

    小小得意的哼了声,但是又靠了过去,心满意足的蹭了蹭阿离的脸颊。不和阿离脸挨着脸,她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阿离以为她睡了,没想到她又小声道:“阿离姐姐,明天你要出门,一定要叫醒我,别让我睡过去了……”她后边还说了什么,但是却是语不成调,阿离听不清楚。

    “什么?”

    没应。她这次是真的睡过去了。

    阿离轻手轻脚的把她的手脚挪开,但是她很快就又重新抱上来,缠得死死的,最后直接睡到阿离身上。

    阿离盯着漆黑的帐顶,最后无奈叹了口气,随她去了。

    睡梦中,好像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一样,重的阿离喘不过气来。她睡不沉,半梦半醒间,觉得难受得厉害,但是却又怎么都醒不过来。

    是梦魇。

    阿离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很多,杂乱而无序,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如走马灯一般,那些情景不断在脑海中流转,弄得阿离的脑袋阵阵发疼。

    她梦见有一次,自己和别家的小公子打了一架,自己打赢了便开心得不得了,可没等她趾高气扬够,一回家她父亲的板尺已经等着她了。阿离死不认错,她父亲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

    “你你你……”莫过指着她你你你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阿离便道:“他们欺负罗家的小姑娘,我看不过,出手相助又有何过错?我不仅要揍他们,我还要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你懂个屁!”莫过忍不住口出污语,“我不是说你帮人家小姑娘有错,只是你可知道,罗敷她爹已经找上门来了,问我侯府的小公子为何频频为他女儿在外头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阿离一怔,反问道:“你何时有了个小公子?”

    莫过气得跳脚,“我何时有了个小公子……你还敢跟我贫嘴!”

    阿离脑子转过弯来了,她小声道:“后来呢……”

    莫过更加气愤了,“后来他问我,这亲事什么时候定下来,拖太久对罗敷名声不好。”

    阿离连忙道:“我还小的,才十二岁,成亲这事儿不急!”

    莫过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拿了尺戒,对着阿离冷脸道:“手伸出来。”

    阿离乖乖的伸出去,下一刻,尺戒就啪啪打了下来。

    “你是个女孩子你知不知道啊?非得我揍你你才开心是吧?”

    阿离一声不吭,她离眼里含着泪珠,怔怔看着莫过不说话,看着委屈无比。莫过打着打着,没一会儿就缓了下来,再也下不去手了。

    莫过叹了一声,他一张口,话还未说出口,阿离便声音极低极低的说道:“老夫聊发少年狂——”

    莫过一僵,随之大吼道:“臭丫头!你就是故意气我的!”他吭哧吭哧喘着气,胡子又开始被吹得一翘一翘的。

    尺戒又再度扬起,只不过这次没能再打下来,因为有人阻止了莫过,“侯爷勿怪,小姐年纪还小,玩心重,过些时日便好了。她……颇有您当年的风范,应该庆幸才是。”

    梦境戛然而止——小小推醒了阿离,她好奇问道:“阿离姐姐,你怎么了?刚才你叫什么陈叔叔?”

    阿离晃了晃脑袋,轻声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半路拦人

    两个月后,兵部侍郎郑杰于家中中毒暴毙,大理寺少卿叶寻受命查案。

    郑杰死后十日,大理寺仍未查出凶手。祁佑帝在早朝时拍案而起,龙颜大怒,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被祁佑帝当堂怒斥,三司主官皆受到了处罚。

    夜幕降临,赵子箴上了马车,离开大理寺回府。

    赵子箴忙活了一天,他身体疲倦无比,此时正把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街上行人不多,不过寥寥几个,车夫赶着马车,速度有些快。这本没什么的,坏就坏在前方的一个巷口处突然冲出一个姑娘,挡在马车前。

    车夫一惊,赶紧勒马收缰,马蹄扬蹄,嘶鸣几声停了下来。

    想起方才惊魂的一幕,若是闹出了人命,马车直接踏过去,那这姑娘现在还有命活吗?而自己当街害人性命又能有什么好事!

    想到此处,车夫顿时火冒三丈,他冲着姑娘大骂道:“走路不长眼睛啊?要寻死去别处,莫要挡了我们的路!”

    姑娘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声道:“不好意思。”姑娘说着,很顺从的让到一边,给马车让道了。

    这道声音顺着晚风飘入了车内,一直闭目不言的赵子箴蓦然睁开眼睛。

    车夫不欲再过多计较,他再次扬鞭,正想再次打马前行,但是赵子箴却开口道:“慢着。”

    车夫一愣,随后道:“大人,可是方才吓着你了?”

    赵子箴应道:“不是,我想起自己有些东西没有买,我去附近的店家瞧瞧,你先在此处等我,不要擅自离开。”

    车夫连连应声,他拉着马匹,听话的站在原地,等着赵子箴归来。

    而赵子箴此时并没有去附近的店家去,而是来到了一处暗巷里。此处僻静无人,安静得很。他站了没一会儿,一个青衣姑娘就翩然而至。

    “覃歌。”阿离轻唤道。

    赵子箴应声回头,他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一贯清冷的眼眸此时却浸出了点点笑意,“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找你。”

    他走到阿离跟前,垂首靠近她的耳边,“皇帝龙颜大怒,明明怒斥三司主官,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过是罚了俸禄罢了。今日,大理寺卿令我们停手,不让再查了。”

    阿离点头,似乎并不惊讶,“能压下来就好,郑杰无故死了,凶手是谁并不重要,左丞自然要用他的死大作文章,没想到祁佑帝忌惮他到这个地步,宁愿失了颜面也不让大理寺查,真不知该说他明智还是昏庸。”

    赵子箴却是摇头,“不,事情还没完。”

    阿离一愣,她皱眉道:“不是不让查了?还是左丞留有暗手?”

    赵子箴苦笑道:“都不是,是我们的少卿大人,他……心高气傲,此次案子查得好好的,左丞出来横插一脚。案子没破,他自然不甘心。”

    “怎么又是他?”阿离咬着下唇,恨恨道:“横插一脚的人是他!总坏我好事,真想揍他一顿!”

    赵子箴瞥了阿离一眼,没有搭话。阿离气了一会儿,突然又笑道:“不甘心那又如何?他难不成还能抗旨不成,那未免也太不识好歹了。”

    赵子箴低声道:“他自然是不会在明面上公然违抗旨意,只是大理寺里有大理寺卿压着,他不做什么,但是却让我继续派人暗暗留意郑府的动静,你觉得,这是死心的模样?”

    阿离不置可否,她看着赵子箴嘱咐道:“先别管他,等风声没那么紧之后,你想办法把那套茶具销毁,放着我始终是不放心。”

    赵子箴点点头,他应道:“此事我会想办法的,不过今天,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阿离沉默下来,她盯着墙面发了一会儿的呆,随后幽幽道:“我总觉得……陈叔叔没有死。”

    赵子箴皱眉,他劝道:“其实那一次,我在普相寺里看到的人,也不一定就是他,只不过是长得有些相像的人罢了。你又何必挂念这么久?”

    阿离摇摇头,“物是人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有些变化也是应当。若不能确定一番,我始终不能安心。只是普相寺我进不去,真是麻烦得很。”

    一听她如此说,赵子箴瞬间变了脸色,他连忙冷脸道:“你别想着硬闯,普相寺你是绝对闯不进去的,到时因小失大,可谓得不偿失。”

    “我没那么傻。”阿离看向赵子箴,“我这次来,就是想让你去探一探普相寺,只要确定他尚在人间,我再仔细想办法上普相寺和他见一面,再者说了,他当年本也是在交州里,知道的事情不可谓不多,找到他于我们有益无害,怎么说也要试一把。”

    赵子箴虽说有官位,但其实就是个跑腿探消息打杂的,他能进得了普相寺,只是了无时常闭门不出户,赵子箴也没办法硬要和他见一面。阿离想探普相寺的心这么执着,那也只能闯一闯了。若是了无真是他们要找的人,怎么说都是一件喜事。

    想到此处,赵子箴点了点头,“我明白,普相寺那里,我会想办法,你千万别沉不住气,自己先动手。”

    话一说出口,赵子箴才觉得实在是多余,阿离是最沉得住气的了,他其实不必嘱咐她。十年都忍了,没道理这几天便忍不得。

    不过,连定北侯都死了,他昔日的副将还有可能存活下来么?若真是活了下来,这些年来,为何待在普相寺里苟且偷安,放任阿离在外头不曾去寻她?

    他们这里正谈话,那边车夫见赵子箴久久不归,便走出了一些距离,四处张望,找寻找着赵子箴的身影。

    赵子箴把头探了出来,注意周围的动静,看见车夫的身影,他心知再不能再待下去了,便急急对着阿离嘱咐道:“我得走了,等腊月三十那晚,朝廷休沐,我正好得空不用再待在大理寺当值,而普相寺内想必去上香的香客也没有多少人,此乃为良机。在那晚我便去探一探虚实,你在济世堂等我消息。”

    阿离点头,温顺应道:“一切小心行事,千万要保重。”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夜探山寺

    天色将暗,寒风怒号。

    普相寺中,有一个黑影鬼鬼祟祟的,他穿梭在黑暗之中,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一路穿过禅房,终于来了她此行的目的。赵子箴推开门走进去,里面原本在敲木鱼礼佛的和尚一顿。

    老和尚看向来人,口中温和道:“施主夜探贫僧房间,不知为何而来?”

    “了无大师?”赵子箴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是……陈均陈副将?”

    了无原本温和的眉目瞬间变得有些凌厉,他看向赵子箴,那低垂的眼袋不住的颤动,“你是什么人?”

    赵子箴看他这副形容就知道自己没找错人,心中一喜,他刚要开口说话,但是有个小沙弥突然推门而进,“师父……”

    待看见一身黑衣的赵子箴,小沙弥惊叫一声,“什么人?胆敢闯普相寺,你要对了无师父做什么?”

    小沙弥说着,把手中拿着的僧衣放下,随之双手化爪,一眨眼便攻向赵子箴。

    赵子箴沉下脸,他眼中的喜色褪去,瞬间换上冷然的神色。

    他伸手挡在身前,格挡住小沙弥的攻势。小沙弥不是他的对手,没几下功夫,小沙弥便被赵子箴擒住,双手被反剪与身后,小沙弥动弹不得。他使劲挣扎了一下,发现挣不掉之后,他用力对着了无大声道:“师父,快跑!”

    可是了无并没有跑掉,他对着赵子箴说道:“施主,不管施主为何而来,还请不要伤及无辜,把他放了吧。”

    赵子箴听了,有些犹豫,他一声不吭,只用力的制住小沙弥,丝毫不肯松手。了无见他如此,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随之也欺身而上,一掌袭向赵子箴。

    赵子箴一愣之下,竟然任由了无打出了这一掌,再加上他根本不是了无的对上,被了无击中的手臂。手上一疼,不赵子箴力道松开了些,小沙弥顺势挣脱了他的禁锢。

    了无没想到,黑衣人竟然不闪不避,让自己打出了这一掌,他心中有些愧疚,愣怔过后,只好道了声佛号。

    小沙弥一得了自由,立马放声大喊,“来人啊,有人闯寺!”

    经小沙弥这么一叫唤,普相寺里的和尚都快速的聚集起来,往了无的禅房赶来了无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黑衣人离去。

    因为了无不加阻拦,赵子箴在普相寺里逃得还算顺利。但是他一身黑衣,等到了郊外一地莹莹白雪,赵子箴的身影便有些显眼起来,身后的和尚穷追不舍,赵子箴只能尽量借着山势地形来隐藏身形。

    当赵子箴来到普相寺的山脚下时,便看见了叶寻的马车正停在一边。

    他整日和叶寻一起进进出出,此时自然不会认错叶寻的马车。

    赵子箴知道,叶寻经常上普相寺来找他的父亲,但却没想到,今天腊月三十,居然也来普相寺了。

    赵子箴有略微一犹豫,随之便极快的钻进马车底下,双手死死的攀着车底,稳住身形,不让自己掉下去。

    和尚一群一群人分散开去寻找贼人,却没人想到,贼人已经藏在马车底下,随着叶大人一同出了普相寺的山门了。

    马车在山路间行驶,走得还算平缓,赵子箴藏在车底,虽然难受,但也不至于会把自己颠得掉了。

    一路相安无事,眼看着就要进城了,赵子箴渐渐定下心来,只要等进了城里,适时找机会跑掉,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只是可惜,这苍天偏偏要跟他作对。明明这一路来,他忍了手臂上的疼痛多时,没想到却因为一个放在路边没有拿走的爆竹暴露了踪迹。

    赵子箴暗恨起自己的舌头来,只是刚才颠的那一下,手臂突然剧痛,又吊了一路,他的手实在难受,便忍不住闷哼了声。

    赵子箴知道,马车上的这位少卿大人可是敏感得很,也不知道她方才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没有。不知道叶寻有没有发现自己,赵子箴便也屏声静气,不敢轻举妄动。

    良久没有动静,赵子箴刚要放下心来,当时随之而来的,是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长剑的冷光照着地上的残雪,赵子箴的眼睛不由自主一眯。紧接而来的,是手臂上的剧痛。

    冰冷的,尖锐的触感,很快,当剑拔出去的时候,赵子箴看见剑身洒下了几滴殷红的鲜血。

    被发现了。

    再没有迟疑,赵子箴立马从车底下翻身而出,想趁外头的那些侍卫还未反应的时候冲出去。

    好一番缠斗之后,赵子箴身上带上,显然不宜久战,若是这些刀剑声引来守城巡逻的士兵,到时可真是插翅也难逃了。

    赵子箴审视了一下形式,连忙跃上墙头,趁着夜色飞奔而去。

    只是叶寻却不肯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叶寻他竟然追上来了!

    赵子箴心中暗恨,却是没有办法,只能更加卖力的跑。所幸,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即使身怀武艺,也不见精于此道,更加比不上曾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赵子箴了。

    虽然惊险,但幸好距离越拉越远,身后的人后继无力,似乎是再追不上来了。

    赵子箴稍稍放下心来,他此时惊觉自己慌忙之下,竟然跑到了西街来。

    虽说此处有阿离可以作为掩护,只是此时身后有追兵,现在去找她,岂不是给她引祸上身?

    他本来是想随意挑一户人家躲进去的,但是今夜是腊月三十,家家户户都是彻夜点灯,不眠守夜的,自己堂而皇之的闯进去,不引人注目才怪。无奈之下,赵子箴只好在西街兜兜转转,把叶寻绕晕了,这才来一处暗巷里。

    突然一处偏门里伸出一双手,把赵子箴拉了进去。

    “是我。”

    一听是阿离的声音,赵子箴便把匕首收了回去。

    随后阿离拉着赵子箴快速的奔跑,“你跟我来。”

    赵子箴道:“现在不能回济世堂。”

    阿离的身形一顿,她偏头略微一想,随后道:“你先在此处等我,千万不要贸然出去,这户人家没有人在的,大可安心,我去引开他。”

    阿离说着,找出了一盏灯笼,点上后便走了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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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冤录介绍:
祁佑年间,兵部侍郎于家中暴毙。一时之间,满朝哗然,皇帝震怒,叶寻受命查案。
扑朔迷离的案情,暗流涌动的朝廷,叶寻能否还大白于天下……
算计与反算计,扑倒与反扑倒,且看谁棋高一着。沉冤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沉冤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沉冤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