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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曲酒酒     沉冤录txt下载     沉冤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二章 守株待兔

    第二日一早,祁佑帝拿了礼部早早准备好的犁杖和鞭子,开始耕起地来。

    皇帝当然不会真的耕地,牵牛有耆老帮忙牵着,农夫帮着扶犁杖,种子有户部侍郎替他播种,而祁佑帝自己则左手执耒,右手执鞭,开始“耕”起地来,三推三返,如此整个祭天的仪式就真正完结了。

    祭天结束后,叶寻上了马车想赶回府里,却又被人给拦下了。

    “叶大人。”

    叶寻看着来人,神色有些不解,他不记得自己何时和这个翰林院的李贤有了交集。

    “李大人。”叶寻回了个礼,“不知大人何事唤住在下?”

    李贤笑了笑,说道:“其实,在下仰慕大人风采,今天借着祭天的盛事,想请大人喝两杯,不知叶大人可否赏面?”

    叶寻皱了皱眉,他略略想了想,回道:“只是,在下家中有事,如今赶着回去,李大人想把酒酣畅,还是另请高明吧。”

    如今大理寺正在风浪尖口,不管是陛下还是左丞,都对大理寺憋着一股气,稍微有点眼色的,都不会上来攀谈,而这李贤往日与叶寻也不过是见面点头的交情,他如何就不避嫌?

    这李贤如此明目张胆的邀请,显得别有用心,不知是何用意,但是他不怕陛下和左丞,但是叶寻怕又被扯进翰林院里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里去了。

    李贤也不强求,脸上没有半点被拒的不快,反而轻笑了几声,“如此,那叶大人请吧。”他说着,让开了路,让叶寻的马车行走。

    马车行驶出了一段距离,叶寻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后望了一眼,发现李贤还站在原地,一直目送自己离开。

    坐在车厢外头的七宝问道:“爷,回府么?”

    叶寻先是点了点头,而后想起七宝看不见自己,这才出省道:“嗯,回府。”

    因没有来时的那一大队人马,所以赶车的速度快了许多,只是叶寻行车再快也没能回到国公府去,因为他在半路被大理寺的人给拦下了。

    马车被人拦下,车夫赶紧用力的拉住缰绳,怒喝道:“来者何人?”

    叶寻探出头来,看见一个汉子站在路边,是大理寺的护卫。他身上湿漉漉一片,额头还不断有水珠滑落下来,看着在此处站了不短的时间。

    护卫先是行了个礼,而后道:“大人,赵大人让属下来告诉您,说是昨夜有盗墓贼动了郑大人的陵墓,让属下请您去陵园一趟。”

    叶寻眉目一凛,问道:“他何时派你来的。”

    “凌晨,大约寅时。”

    护卫早早的来了,但是因为西山在祭天,上头有圣驾,所以西山附近都是戒备森严,护卫上不了山,便只好在此处等着叶寻,试图在他一下山的时候就可以截住他。

    叶寻一听,一刻也等不及了。想他这些日子里,苦苦的盼着盗墓贼,如今真的有人来了,这叫他怎能不激动?

    叶寻扬声道:“快!去郊外的陵园!”

    这是叶寻吩咐的,若是有盗墓贼来,就直接原地看守,不必带会大理寺。因为他的目的是坟墓里的东西而不是盗墓贼,若是把人带走了,那墓也没法动了。

    等叶寻赶到的时候,就见赵子箴站在郑杰的墓地旁,他身边带着一些带刀的护卫,脚下有绑着两个黑衣大汉。

    赵子箴上前行礼,“大人。”

    叶寻罢了罢手,问道:“这些人是何时抓到的?”

    赵子箴答道:“下官也是昨夜才接到消息,而后便赶来了。”

    赵子箴也是守在此处差不多一夜,他此时身上也全是露水。他的衣服上有不少水迹,头上的发丝沾染了一些细小的水珠,看着很是狼狈。而郑杰死了没多时,如今正是尸体腐烂的时候,盗墓贼挖了他的墓,如今墓地里飘荡着一股尸臭味。现在这股味道消散了不少,但是在叶寻来之前,想来会更难熬。

    叶寻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辛苦了。”

    “不敢,职责所在。”

    叶寻没再理他,他走到郑杰的坟墓旁,往里头看了看。

    因是守株待兔,所以那些守着的人特意让盗墓贼得手。如今郑杰的坟墓被挖得差不多了,露出里头的情形来。而瓷器是后头才埋进去的,想要找出来就更加容易了。

    叶寻笑了笑,露出了这些时日来,最为真诚的一个笑容。

    叶寻走到那两个被绑着的大汉身前。他低声问道:“你们可知盗墓是什么样的罪?要受什么样的刑罚?”

    大汉自然是知道的,他干这个行当也有不少时日了,按理来说,他不应该这么早就来挖墓。而且那个有稀世珍宝的消息也传的太过蹊跷了,可是没办法,手头太紧,他一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现在大汉也算明白了,这就是一个圈套。他刚到墓地的时候,明明没有什么人守着,而当他挖好了墓要走时,却突然冒出来一群自称官府的人,然后就把他和他的徒弟抓起来了。这样凑巧,要是他还转不过弯来,那也太傻了!

    如今辩无可辩,被当场抓了包,大汉是什么话也说不了了。他就惨白着脸色,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任由叶寻打量着。

    叶寻轻笑一声,而后道:“来人,去清点清点,可有什么陪葬品不见了。”

    大汉一惊,刚要开口喊冤辩解,因为自己墓刚挖好,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带出来,这陪葬品怎么会少?

    只是大汉刚动了动唇,就抬头瞥见叶寻冷冷的目光。他浑身一僵,刚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这次叶寻的目的很明确。他之前就一直以为证物在那堆瓷器里,现在他还可以缩小一下范围,就是那些可以盛物入口的瓷器。比如茶具,比如瓷碗。

    砒霜入口才能杀人,吃了那么大的亏,叶寻若是连这个都想不出来,那他也不比跟凶手斗了,直接拿一块豆腐撞死算了。

    那些人在里头叮叮当当的弄了一会儿,终于“清点”好了。

    “大人,这些瓷器有异,可拿回大理寺等待查明。”

    叶寻目光扫过那些被挑拣出来的瓷器,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转过头来对赵子箴说道:“这两人,也一并带回大理寺吧,稍后再送往京兆府。”

第五十三章 邢窑瓷器

    桌上摆着几件从郑杰墓地里拿回来的瓷器。

    跟之前一样,上头还是验不出什么毒性,叶寻便把瓷器送往古玩斋,让整天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的人帮他看看,是否会有什么发现。

    一个满脸皱纹的古玩斋老板摸着叶寻带来的瓷器良久,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犹豫。

    叶寻道:“掌柜的若是有何发现,大可说出来。”

    “这……”老掌柜顿了一下,而后道:“大人,您这带来的这套茶具并不是邢窑烧的,莫不是让人给骗了吧?”

    “你说什么?”叶寻激动起来,“你再好好瞧瞧,这怎么会不是邢窑的瓷器?”

    老掌柜听了,又低头,开始细细查看起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老掌柜肯定道:“大人,这套茶具不是邢窑的茶具。”

    郑杰对这些瓷器极为喜爱,若真不是邢窑烧的,他怎会收藏一个赝品?

    叶寻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大人您看。”老掌柜把茶壶的底部露出来,伸到叶寻眼下,“这里印的是‘立新年制’,这本是没什么的,但是您看他上的釉色。”

    叶寻看上去,发现那‘立新年制’的那四个字是黛黑色,但这又如何?

    老掌柜也不卖关子了,他直道:“这邢窑的底釉用的都是这种黛黑色的釉,这本也不是什么不传的秘方,一般市面上也不会特地用这个却辨别真伪,但是这个底釉可不是邢窑惯用的釉色。”

    老掌柜说着,拿起茶壶对着阳光转了一圈,而后问叶寻,“大人可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了?”

    刚才老掌柜转的那圈,随着角度的变化,那黛黑的釉字变成了黛青色。

    叶寻脸色阴沉下来,如果这瓷器有问题,是凶手故意引导郑杰买下的,那就很有可能是凶器无疑。

    老掌柜见叶寻沉默,他自顾道:“这茶壶上的釉是从番邦传进来的,一般很少见着,而老朽的店里也是刚进了一些,这才会注意到。这茶具做得很是逼真,不管是瓷胎还是釉色,都很接近真正的邢窑。”

    叶寻指尖抚过茶盏的边沿,他寻思了一会儿,问道:“依你所见,这套茶具是何时所烧的?”

    老掌柜听了,他在里头倒进了一些水,而后曲起手指敲了敲茶壶。

    “它的釉色不是很亮,估计是那个仿造的人为了更逼真,故意把釉色弄得有些哑光,但是从瓷胎的触感上来看,应该不会烧了很久。”

    叶寻又问道:“当世之人,可有能制得出来的?”

    老掌柜犹豫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老朽不认得也并不代表没有,这大人可问错人了。”

    叶寻向七宝睇了个眼色,七宝心领神会,从怀间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给老掌柜。

    “这样吧。”叶寻道:“你先把京城里,有哪些善于仿制的人都罗列出来。”

    老掌柜不着痕迹的掂了掂荷包的分量,笑眯眯的说道:“大人还请稍后片刻。”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后,叶寻终于从古玩店里出来了。他手上拿了一张纸,上头写了一些人名。

    赵子箴跟在他身后,问道:“大人,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叶寻自顾把纸张打开,他的目光在上头扫了一眼,而后又收起来。

    “撒网捕鱼吧,把那些会仿制的人都查过去,这套赝品,总不会是平白出现的。”

    那套有问题的茶具就是摆在郑杰桌上的那套,郑管家说,那套茶具是郑杰被害前两月,从古玩斋里淘出来的,而那两个月中,郑杰总喜欢侍弄这套茶具,天天拿来泡茶喝。叶寻记得,自己进了郑杰的房间时,也注意到这套茶具,还曾经拿起来把玩,只是他那时没有想到凶器会是这个。

    这套茶具符合了凶器的特征,只是叶寻现在还没想明白毒是怎么下的。

    若是砒霜直接涂在上面,郑杰天天泡茶,他这么个喝法,肯定早被毒死了,而且当时也的确验不出毒性来。

    叶寻扬了扬手中的茶杯,问赵子箴,“你可记得,郑管家说了这是从哪个古玩斋里淘出来的吗?”

    赵子箴想了想,回道:“记得。”

    “记得便好,省得再跑一趟去问郑管家。你现在去瞧瞧,看能否问出什么情况。”

    等吩咐完赵子箴后,叶寻自己也回了大理寺里,开始安排人手去一一排查这些善于仿制的人。

    这些人很是分散,几乎遍布京城的角落,想要全都查过去一遍,显然需要花费不短的时间,但是叶寻不怕等。

    网撒好了,就等鱼了。

    叶寻把怀中的那张纸拿出来,又重新看过去了一遍,而后收回怀中放好。

    叶寻往后仰躺去,背靠在椅子上闭幕冥思。七宝见他眉眼间俱是倦色,忍不住问道:“爷,忙活一天了,咱们可要会府里歇歇了?”

    叶寻伸手揉了揉眉头,而后应道:“备车回府。”

    七宝本以为等回到了国公府后,叶寻便能好好安心歇歇了,只是他们刚一回到府中,老管家便急急忙忙来找叶寻,说是阿离自他走后,身体便有些不对,一直都没有出过房门,任凭别人怎么叫她她也不开门。

    叶寻一听,哪里还歇得下,他一脚踏入府中,后脚便往阿离的院子赶去了。

    此时日头开始偏西了,那些昏暗的光线洒到地面来,平添了几分荒凉。阿离住的小楼里边半点声响都没有,叶寻走过去敲敲房门,往里头唤了一声“阿离”,他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里面还是没有应声。

    叶寻担心她有了不测,便想直接推门而入,只是阿离从里头把房门插上了,叶寻使力撞很久,这才把门撞开。

    他冲了进去,环顾了一圈,没有在里头发现阿离的身影。

    叶寻有些慌乱起来,他呆了一瞬,而后又蹬蹬蹬的跑上二楼去。

    只是二楼同样也没有阿离的身影。叶寻稳了稳心神,他把目光投向阿离的床榻,这是最后的一个没有找过的地方了。

    此时床榻的幔帐是放下来的,叶寻从外头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他深吸几口气,几乎是恶狠狠的用力拂开那些层层叠叠碍事的纱幔。

第五十四章 阿离生病

    叶寻不知道,若是在这里还见不到阿离,那他该怎么办了。

    叶寻拂开幔帐,他几乎有点不敢向里头投去目光,因为他害怕自己会失望。

    “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阿离的声音。叶寻先是一愣,而后才往床榻里面看去。

    阿离此时拥着被子,半躺在床榻上。她只穿着单薄的里衣,一脸睡意,看着很是迷茫。

    叶寻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是在济世堂里,他也以为阿离死掉了。而这一次,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在自己着急上火的时候,她却用这样朦胧的睡眼问自己,“你这是做什么?”

    叶寻笑着笑着,怒气油然而生。他伸手用力的揉了揉阿离的脑袋,沉声问道:“睡得可好?”

    阿离一怔,她往后缩了一下,试图逃脱叶寻的大手,可是徒劳无功,于是她便只能任由叶寻把她的一头长发都揉得乱糟糟的。

    她顿了一会儿,而后说道:“不好,我睡不安稳。”

    幔帐挡住了外头的光,叶寻想把她的脸瞧得真切些,于是把那些碍事的幔帐都挂到榻边的挂钩上。

    阿离惊呼一声,她反手挡住眼睛,有些难受地道:“不舒服,刺眼。”

    叶寻在她边上坐下,看了她好一会儿,“刺眼?你也知道现在是白天。”

    阿离听他说的这些隐隐含着怒气的话,有些委屈的道:“我不舒服,不舒服就想睡觉。你快把帐子放下。”

    “不放。”叶寻有些恶意的说着,而后把她的手拨开,用自己的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只是并没有感觉发烫。

    叶寻打量一下她的脸色,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阿离哼唧了一会儿,说道:“我全身都不舒服……”

    叶寻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道:“别胡闹。”

    阿离撇了撇嘴,而后低声说道:“我脚崴了。”

    她话音刚落,叶寻伸手便扯掉她身上的被子来一探究竟,只是他的指尖方触及被角,待一看见她只着里衣的打扮,又没法再扯下去。

    叶寻把手缩回来,他面无表情,说道:“你把衣服穿好,让我瞧瞧。”

    “不用了,我自己都处理好了。你先走吧,我还想睡一会儿。”

    叶寻还是坐着没动,他看着阿离,突然笑了起来。阿离被他这笑容弄得一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叶寻已经隔着被子,把她的脚踝拉住了。

    阿离使劲挣了一下,挣不开。

    她道:“不用你瞧。”

    叶寻已经自顾把被子往上卷了卷,显然是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阿离使劲再挣,还是挣不开。她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再不放开,我可喊非礼了。”

    “你喊吧。”

    阿离一愣,“什么?”

    叶寻抬头,朝她露出一个笑容,“你现在还不知道外边传我们什么吗?你若是喊了非礼更好,你喊了估计老管家可以直接张罗办婚事了。”

    阿离气结,“办什么婚事?”

    “自然是我和你的婚事。”

    阿离没词了,只能闭嘴任他摆弄。

    叶寻撩起她的裤腿,发现她的左踝处一片红肿。他试着托起阿离的脚掌转动了一圈,觉得她的关节有些松了。

    叶寻叹了一声,问道:“你这伤又是怎么弄的?伤得这样厉害。”

    “就是……”阿离别过头,小声道:“我在屋里呆得闷,便去院里走走,可是被绊了一下,崴到了。”

    叶寻皱眉,“崴了一下会肿成这样?”

    “然后我又掰了一下。”

    叶寻想起她替自己正骨时的“咔嚓”声,一下子语塞了。

    掰了一下,说的容易。

    “我想找几个侍女来陪你,可你不要,若是以后再出这样的事情,那可如何是好?我方才在楼下敲门,连个开门的人都没有。”现在院子里只有阿离一个人住着,怎么看都嫌太空荡了,叶寻有心想找几个人来陪她解闷,可她死活不肯。

    “我听见了,刚想起身开门呢,你就闯进来了。”阿离说着,蒙头盖上被子,而后往床榻里滚去,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蝉蛹,她的声音从里头闷闷传来,“现在看过啦,你快点走吧,我想睡一会儿。”

    良久没有响动,阿离以为叶寻已经走了,便偷偷把被子拨开一些,往外瞄了一眼,这一眼看见叶寻还是坐在床榻边,不曾离去。

    她闷叫几声,而叶寻还是一动不动,若有所思。阿离气极了,抄起一旁的枕头朝他扔去,可是却被叶寻眼疾手快的接住。

    叶寻笑道:“若这是瓷枕,那我可就吃不消了。”

    阿离哼了一声,再往里靠了一些,“我真的不舒服,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行,那你好生歇着,我晚些再来看你。”

    说着叶寻就利落起身,而后离开了那座小楼。阿离本以为还要再跟他磨一会儿的,却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就把他打发离开,一时有些愣怔。

    不过等傍晚她一瘸一拐的下了楼时,就又看见叶寻正坐在她平日里喜欢靠着的美人榻上,慢条斯理的喝他的茶,手里边还翻了一本书卷。

    叶寻听见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响起时,就知道是阿离来了。他嘴角含笑,对着阿离招了招手,“过来。”

    阿离站着没动。

    叶寻又笑道:“你这样,是要等着我去扶你吗?”

    阿离慢步踱过去,嘴边低声咕哝,“不是说走了么……”

    “我还说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叶寻透过窗外看了看天色,“现在可算晚了。”

    阿离正想说什么,但是突然听见门框那边叮当作响,她望过去,看见七宝带着一个工匠模样的人在门边忙活。

    没一会儿,整扇门都被拆了下来。

    阿离一僵,“你们这是做什么?”

    叶寻摸了摸鼻头,回道:“我之前……不小心把门撞坏了,便让他们找人来修一修。”

    他话一说完,从外边又走进几个大汉,肩上还扛着一扇新的门板。

    阿离和叶寻一并坐在榻上,看着七宝他们忙活。他们一个翻着书卷,一个发着呆,安静无比。

    快半个时辰之后,阿离终觉得不耐烦了,他们一直吵嚷着令人头疼。

    她气道:“真费事,都是你,把我的门都撞坏了。”

    叶寻瞟她一眼,“谁让你不开门?还是你今晚想吹着冷风睡觉?”

    阿离气哼哼的白他一眼,而后抱着手臂又开始看着七宝他们忙活。

第五十五章 温声软语

    叶寻接连几天都常常来阿离的院子里坐着,他平时什么也不干,就是喝喝茶,看看书,偶尔还会拿些公文进去办公,俨然是将阿离的小楼当成自己的书房了。

    一两天还好,可这样持续了几日,阿离便受不了了。

    只是任她怎么委婉的暗示,或者是直白的逐客,叶寻就是不为所动,仍然是雷打不动,一有空就来到她的小楼里坐着。

    “我说叶大人,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以前不是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么?怎么最近都不去查你的案子了?”阿离百无聊赖的靠在美人榻上说道。

    “以前忙够了,现在自然就闲下来了。”叶寻笑着,给书卷批上了注释。

    阿离从榻上直起身坐好,“凶手抓住了?”

    “自然不是。”叶寻道:“不过事情都办好了,如今我只用守在家里,等着大理寺的人给我消息就成。”

    阿离又躺了回去,全身像是软得没了骨头,“你等消息就等,天天来我这儿做什么?晃得我眼疼,还把我的地方全占了。”

    叶寻把笔一扔,说道:“晃得你眼疼?若是你听话些,我又何至于天天来这儿坐着?你这里连个端茶递水的都没有,我坐得难受。”

    “那你就回去呗,我如今脚可伤了,动不了,你想让人伺候你,可来错地方了。”阿离干脆侧着身子,背对叶寻不看他。

    叶寻叹了一声,说道:“我发现,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客气了。你以前在济世堂的时候,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的姑娘。”

    阿离动也不动,叶寻听得她轻哼一声,而后道:“都是让你给气的。”

    “我气你什么了?”

    阿离却没说话了。静默良久,叶寻又开始翻起他的卷子来。过了一会儿,阿离还是没有半点响动。

    叶寻以为她睡着了,便起身过去瞧瞧。他弯腰探了探,却见阿离睁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睫毛都没有动几下。

    阿离感觉到了身上的阴影,于是偏过头来。她看着叶寻,突然笑了起来。

    “你答应过,要带我去踏青的。”

    叶寻一愣,想起了之前在大理寺时,阿离说要回家,但是自己不许,之后说了等龙抬头的时候便带她去踏青。只是龙抬头那天叶寻随着祁佑帝去西山祈雨,回来后便忙着瓷器的事情,踏青的事情,早给忘了。

    只是如今几天过去了,算算时间,那个善于仿造的人也差不多该打听出来了,叶寻不想再错开,耽误案子。

    阿离笑了笑,说道:“怎么了?不行?”

    “这……”叶寻犹豫道:“还是再等几日吧,现在我不太方便离开。”

    阿离点了点头,也没见不快,“春光虽好,但是去踏青也太折腾了,若不想辜负春光,只需看我院子的花花草草便成。其实我是想让你带我去一趟普相寺,我最近总是觉得不能安心,心有杂念,便想去见见了无大师,让大师讲讲佛法。”

    叶寻有些为难起来,“你总是想着上普相寺,到头来不会是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吧?”

    阿离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呢!”

    叶寻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他叮嘱道:“阿离,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不要去学我的母亲。你若是真想听佛法,我讲给你听好了,我也有翻一些佛家的典籍,虽然我不念佛,但是给你讲讲还是可以的。”

    阿离瞥了他一眼,淡笑道:“我想起来了。”

    “什么?”

    阿离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了无大师说了,我有佛缘。”

    叶寻一怔,“佛缘?”

    阿离笑眯眯的点头,“我觉得,我说不定哪天灵光一闪就顿悟了,到时候,我就去找一座庵堂出家去。”

    叶寻深吸几口气,恶狠狠的道:“想顿悟哪有这么容易,你这脑袋,想一百年也没有可能顿悟。”

    “我有佛缘,缘之一字,玄之又玄,说不定哪天就开窍了。”

    叶寻头脑一热,伸手狠狠捏了阿离的脸颊一把,他这一下可不是装装样子的,阿离疼得嘶了一口气。

    阿离拍开他的手,怒视他,“你干什么!”

    叶寻的脸色严肃起来,他摸了摸手背,正色道:“既然你与佛这么有缘,那普相寺也不用去了,反正只要心中有佛,在哪儿都一样。”

    他说着便从榻上起身,阿离急的拽住他的衣摆,说道:“你怎么这样啊?明明都说好了,怎么耍赖?”

    叶寻面无表情的把自己的衣摆从她手上抽出来,“我们什么时候说好了?”

    阿离一张口,却是无从辩驳,他们是没说好,就刚刚自己跟他提了一下,但是她以为叶寻是不会拒绝的。

    阿离索性也耍起了无赖,“我不管,你答应过我要去踏青,我现在就是想去普相寺踏青。”

    “踏青太麻烦,若是不想辜负春光,只需看你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便好。”

    阿离气结,“你!”

    叶寻无辜道:“我什么我?这不是你说的吗?”

    阿离暗自咬牙,她软了声音,哀求道:“你就带我去吧,若是你太忙了,我自己去也行啊,我保证自己不出家了。”

    “缘之一字,玄之又玄,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就突然顿悟了?”叶寻还是继续坚持。

    阿离气得压根痒了起来,口中却道:“反正我这种脑子,有生之年都不可能顿悟的。”

    叶寻扬起了笑意,但是却没有丝毫让步,“不行。”

    “我自己去。”

    叶寻摇头,“那更不行了。”

    阿离咬唇,忿忿看着他。在叶寻以为她会发脾气的时候,阿离却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叶寻站在榻边上,而阿离此时正跪坐在榻上,她这一抱抱得很是顺手。

    “好叶寻,你就带我去吧。”阿离软软地道。

    叶寻一僵,站在原地不能反应。

    阿离继续撒娇,“你就带我去吧,我真的不出家,刚才都是骗你的。”

    叶寻的耳根忽的红了起来,他把阿离的双手拨开。但是很快的,阿离又抱了上去,这次任他怎么用力,就是扒拉不下来。叶寻无奈,只好放任她。

    “你看我,你看我。”

    叶寻听了,别过头去,就是不看向她。

    “叶大人,叶公子,叶寻,好人,好官……”

    叶寻不为所动,阿离一咬牙,干脆晃起他的手臂来。

    “你就答应我吧。”

    叶寻低头,正好对上阿离的目光,里头全是柔软的哀求,他到唇边的话转了个弯,说出的是:“你先撒手。”

    阿离听了,又一把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肚子上,“不放,你先答应我。”

    叶寻轻笑了一声,“那你便一直抱着吧。”

    阿离狠声道:“就不放!”

    叶寻没办法了,威胁道:“我等下可喊非礼了。”

    “你喊吧,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阿离话音刚落,突然听见“哐当”一声。她和叶寻都回头望去,发现是七宝正站在门边,他手里原本拿着一个托盘,上头放着沏好的茶水。而此时那壶茶已经掉到地上了,里头的茶水洒了一地,弄得地面湿了一片。

    七宝原本是有些呆滞,回过神来以后,他目光游移不定,而后又以极快的速度退出去,还迅速的将房门关上。至此,里头和外头完全隔绝开了。

    阿离呆了一会儿,然后扑哧的笑了起来,笑容越来越大,她也笑得越来越欢,最后她把头埋进叶寻的腹部,闷笑声断断续续传出来。

    阿离的脑袋一动一动的,呼出的热气穿透衣裳,叶寻感受到了那股潮湿的热气。他一僵,而后把阿离的脸抬起来,咬牙问道:“笑,有什么好笑的?”

    阿离压住笑意,答道:“七宝都不管你了。”

    叶寻眯眼,“你好像很得意?”

    阿离仰着脸,就直直与叶寻对视着。叶寻正被她突如其来的目光弄得一怔,突然膝盖窝一疼,他的脚就站不稳了,一下子倒在榻上。

    阿离利索的翻身,把叶寻压在榻上,还顺手无比的揪住他的耳朵。

    阿离笑了笑,附在他耳边说道:“我就是得意,怎么了?你到底带不带我去普相寺?”

    叶寻也火了起来,回道:“就是不带你去。”

    阿离手上一用力,叶寻的耳朵被揪得一疼,顿时一片通红,还隐隐约约发起烫来。不知是给疼的,还是给气的。

    “不带我去,我就把你的耳朵揪下来下酒吃!”

    叶寻偏头看她,笑道:“其实你方才若是再同我撒一会儿娇,说不定我就答应了,可是你如今这样待我,我是说什么也不让你出门的。”

    阿离一听,立马放开他的耳朵。

    叶寻在榻上端端正正做好,继续道:“晚了。”

    阿离哀嚎一声,又拽住他的胳膊,温声道:“是我不对,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别同我计较了,生气容易老。”

    叶寻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说:“你刚才踢的那一下,又狠又准,我现在还有些疼。”

    阿离撇了撇嘴,而后把自己的脚伸过去,“那你踢回来。”

    她伸出的是左脚,现在上头的红肿还没有完全消去,那块红肿衬得脚趾如白玉一般。叶寻别开目光,问道:“你这么想去普相寺,究竟为何而去?”

    阿离顿了一会儿,道:“我实话同你说了吧,其实我去普相寺,是想找了无大师替我父亲超度超度。他是见血横死的,我怕他的亡灵不能安息,普相寺里头都是得道高僧,说不定有大师替我父亲超度,他来世便有享不尽的清福。”

第五十六章 远走他乡

    阿离的父亲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只有衣冠冢。这是她在郊外的时候,曾跟叶寻讲过的。

    叶寻还在愣怔,又听得阿离说道:“眼看清明也快要到了,我不想那时候还让我的父亲不能安宁,我想在清明的时候,给他好好上个坟。”

    叶寻的脸色也柔和下来,他道:“那便去吧,只不过要等些时日过后,如今我真的走不开。”

    阿离听得此言,上下打量他,“走不开?走不开你天天来我这儿坐着,赶都赶不走,叶大人你可真忙。”

    “那不一样。”叶寻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梳得整齐的发髻弄得一团糟。

    阿离任他揉着,她看了看叶寻,问道:“你如今,到底在等什么?”

    “证人。”

    因之前京都并没有命案,也没有哪户人家来报有失踪的人口,所以凶手并没有把那个仿造瓷器的人杀掉。

    张府失窃后,凶手才开始策划杀害郑杰,那套瓷器,不可能是之前就备好的。张府失窃到郑杰身亡,其中有四个月的时间,而郑杰死前两个月就已经拿到那套茶具了,所以凶手至多有两个月的时间来准备。这两个月的时间不可能都花在烧茶具上,所以那个仿制了邢窑瓷器的人,就在京中。

    如今大理寺的人正在查访,只要那个善于仿制的人不是遁天入地,那就一定找得出来。

    只可惜叶寻满怀信心,但是等他得到消息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叶寻此刻几乎要把手里的杯子捏碎,他再次问赵子箴,“你方才说什么?”

    赵子箴低头,“大人,那些善于仿造的人,都没有嫌疑,而其中有一个已经搬家了。”

    搬家了,还是约莫在三个月前搬的家。

    “那些还留在京中的人,都一一审问过了?”

    赵子箴答道:“下官和同僚都审问过了,他们都没有烧过那套茶具,现在只有那个搬家的人没有问过。”

    叶寻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他之前还想着,以凶手赶尽杀绝的手段,这次怎会把证人留下。原来凶手不是没有善后,而是直接把人送走了。他要是那时候就动手杀人,肯定也会惊动大理寺,他杀郑杰的时候,反而没有那么容易得手了。

    就因为之前没有一点端倪,郑杰的死才会查无可查。

    叶寻想想还是觉得不甘心。

    他吩咐道:“知道他之前住在哪儿吗?带我去瞧瞧。”

    叶寻和赵子箴一同上了马车,很快来到目的地。

    这是一个小胡同,位置看着偏僻,但是真到了里头才发现,里面的弄堂可热闹得很。

    里头传来卖货郎的吆喝声,小孩的嬉戏声,还有老人不时压低的咳嗽声。光是听声音就知道,里面的情形是何等的热闹。

    弄堂不大,马车不能畅通无阻的行驶进去,叶寻索性弃车走路。

    叶寻一眼扫过两旁的人家,问道:“是哪户人家?”

    “还未到,还要再往里走些,大人请随下官来。”

    叶寻跟在赵子箴身后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走到了胡同里面。这里终于没有那些吵嚷的人声,当然也没有外头那么热闹了。

    赵子箴来到一户人家门口,朝叶寻说道:“大人,就是此处。”

    叶寻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赵子箴会意,抬手敲了三下门。门板看着有些陈旧,上头也没有贴新的门神纸,想来他们这家人还未过新年便急着搬离京城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过来开门。她的年纪太老了,眼神已经有些不好使了,她往外探头,使劲眯眼睛看着叶寻和赵子箴良久,这才道:“两位是……”

    赵子箴温声道:“老奶奶,我们是来向您打听点事情的。”

    老妪愣了许久,最后慢吞吞的说道:“你说……什么?你们要来打我?”

    赵子箴脸一红,解释道:“不是,我们是来向您打听事情的。”

    老妪似乎也有些着急了,她大声的说:“你们是要打点酱油的?”

    赵子箴呆了一瞬,而后也大声的回道:“不是。”

    老妪把耳朵附到赵子箴面前,再次问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不是来打酱油的吗?”

    他们这里的响动引来了不少人,现在全挤作一团,看着叶寻和赵子箴窃窃私语。

    叶寻呆不下去了,他走到老妪跟前,朝里头大声喊道:“老奶奶,我们是来找人的。”

    过了一会儿,从里头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他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扶住老妪,他关切问道:“娘,怎么了?”

    老妪指着叶寻和赵子箴,说道:“他们好像是来打酱油的,可是我们家好像没有酱油了,你去厨房看看。”

    大汉一僵,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两位公子锦衣华服,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来打酱油的,况且自家也不卖酱油啊,肯定是自家老娘的耳朵又背了。

    大汉看向叶寻和赵子箴,有些忐忑的问道:“请问两位……”

    “你们是新搬来的人家?”叶寻看着大汉问道。

    大汉点头,“是,刚搬来不久,两位若是要找人,我们不太清楚,还是去问问街坊领居吧。”

    叶寻不理会,径自问道:“先前住的那户人家,你认得吗?”

    大汉摇头,“不,不认得,我们搬进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搬走了。”

    叶寻回头看了那些还聚集在一起没有离去的人,而后朝大汉问道:“能先请我们进去坐坐?”

    “请请请。”大汉说着,率先扶着老妪进了家门。

    叶寻和赵子箴相继进了屋内,里头的院子里摆放了不少瓶瓶罐罐,都是一些烧好的,未烧好的瓷器。而在墙角还放置着一个瓮窑,想来就是平时用来烧陶瓷用的。

    叶寻走过去拿起一些瓦罐来打量,看了没多久又放下了。

    “这些都是以前那户人留下的?”

    大汉答道:“是的,他们搬得急,有很多东西都不曾带走。”

    叶寻看向他,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搬得急?不是没见过吗?”

    “是是胡同里头的王婆说的,以前那户人家搬得匆忙,连房子都是低价买掉的。他们把房契抵押在王婆手里,我们就从王婆手里买的房子。”大汉被叶寻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冷,结巴着答道。

    叶寻又换上了笑脸,问道:“不知那王婆是住在哪儿?”

    “出门左转,数过去第三个。”

    叶寻和赵子箴离开了大汉的家,按着他的指示来到王婆家中。

    王婆看上去很精明,虽然老态龙钟,但是眼神还是很清亮,没有那种老人才会有的浑浊。

    “两位客人,不知来到这里,是要找我王婆做什么?”王婆没有儿女,家中就她一个人,她是一个寡妇,叶寻上门,自然是只能找她了。

    王婆居然还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屋里全是一股烟味,叶寻忍下不适,问道:“我们是来打听打听那户烧陶瓷的人家的。”

    “烧陶瓷?”王婆疑惑的反问了一句,而后又恍然大悟道:“哦,他们啊,他们那一家子不是搬走了吗?”

    叶寻尽量忽视鼻间的那股烟味,又问道:“不知王婆可能给我们解答一二?”

    王婆嘿嘿笑了两声,“这个嘛……要看我老婆子的记性好不好了。”

    叶寻朝赵子箴使了个眼色,而后赵子箴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他先是不舍的用手摸了摸,而后递给王婆。

    王婆接过荷包,片刻后,脸色一变。她把里头的白银倒出来放到手上,而后把荷包还给赵子箴,“这谁绣的?也太丑了!”

    叶寻一眼瞟过去,而后也有些愣了,因为他完全不能认出来,上头绣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赵子箴却好像没有瞧见王婆嫌弃的神情一般,他把荷包珍而重之的又放回怀里。

    他不可能是连一个像样的荷包都买不起,可如今去坚持用这个惨不忍睹的荷包,那一定有这非凡的意义。叶寻估摸着,这很有可能是他的心上人送的。只是叶寻有点想不通,那个叫罗敷的酒娘怎会绣出这样难看的荷包来。

    叶寻止住了这个猜想,转而问王婆,“不知道你现在可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记起来了。”王婆笑眯眯的把白银全都拢在手心里,“两位不知要打听什么?”

    “那户烧陶瓷的人家,他们是为什么搬走的?”

    “这我老婆子哪知道啊,他们要搬,但是房子来不及出手,就放我这儿了。那是他们住了好几代的祖宅,也不知道为什么死活要搬,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一般若不是伤筋动骨,祖宅是不会有人变卖的,而以这王婆贪婪的德行,肯定把价钱压低了很多,他们搬走,估计是被凶手胁迫的。

    等等,若是凶手没有在京城杀人,反而是在搬家的路途中杀人,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叶寻有些焦急起来,他问道:“那他们有没有说要搬到哪里去?”

    王婆想了想,回道:“他们好像是说,要搬到兖州去,那是老李媳妇的娘家。”

第五十七章 虎口逃生

    兖州……叶寻反复暗念几声,他看向王婆,问道:“不知你以前对那户人家了解多少?”

    “了解了解,都是街坊嘛,他家煮了什么菜,什么样的味儿,我在这儿都能闻见。”王婆应道。

    叶寻沉声问道:“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拜访那户人家?”

    王婆反问一声,“奇怪的人?”

    “就是形迹可疑,鬼鬼祟祟,不让别人瞧见的。”

    “这个倒没有见过。”

    叶寻想了想,问道:“那你可记得,那段时日里,这胡同里头可有见什么陌生人出现?就是以前不曾见过,随后突然就出现在附近徘徊的。这样的人有没有?”

    王婆回忆了一阵子,而后答道:“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我老婆子哪里还记得清楚?不过也时常有一些问路的人,但是我实在记不清了。这些,你若是想知道,就去问问那些整日在巷口疯玩疯跑的小孩们吧,他们天天在外头晃荡,也许有见过。”

    想起刚才进来时,在胡同口那里遇见的那些吵吵嚷嚷的小孩子,叶寻不禁皱起了眉头。因为他方才看过,那些小孩子都是一些刚刚懂事的幼儿,从外形看上去,最大的不过五六岁,要问他们几个月前的事情,他们估计也是记不得的。

    小孩子整天疯玩,哪里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一把糖就能让他们把什么都忘了。

    叶寻无奈放过这个问题,继续问道:“那老李家烧的瓷器,卖得好吗?名气大吗?外头的人是不是都知道他家,经常来买瓷器?”

    王婆又开始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老李家本来就是做手艺的工匠,传到他这一代,也不知多久了。他爹可厉害了,是我们这胡同里,最风光的人家。他爹不仅会烧陶瓷,还会一些雕刻的手艺,那双手真是巧得很,雕什么像什么。而老李自己也是聪明,什么学得很快,把他爹的本事一个不落全学了。可惜啊可惜……”王婆说到此处,突然停下感叹了几声,一脸唏嘘之色。

    赵子箴看见叶寻的眉头皱起来,于是开口催促道:“可惜,有什么好可惜的,还是快些说正事吧。”

    王婆陪笑了几声,而后说道:“你们可不知道,老李家那是天降横祸。那一年,他爹刚死了,但是偏偏又遇见征兵。据说是什么将军要打什么什么的,很多人家的都被抓了壮丁。当时他家只有他一个独子,就一根独苗啊,可不还是被征到边疆去。他走时才十四岁,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个有白头发的人啦。”

    王婆说着,突然呜呜哭了出来,“我们本来都以为他不会回来了,但是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他的手虽然残了,但是至少回来了,但是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他就死在那里了呀!”

    王婆一直呜呜的哭着,哭到伤心处,还狠狠的吸了几口气,似乎是有点喘不上气来。

    虽然叶寻急着继续打听,但是她丧子哭得这么伤心,也实在不忍心去催促,便只好等她自己哭好了再问话。

    等了一炷香的工夫,王婆宣泄好了,她停止哭声,又开始应对叶寻。她抹了抹眼泪,又笑了几声,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王婆继续说道:“老李的右手被伤了,提不了枪,杀不了敌,这才提前回家的。可他再也拿不起那些雕刻的刀了,所以现在只有烧陶瓷的营生。但是他爹死了,他又去了边疆许多年,家里的门面没有人打理,所以老李家很快就落败了。如今也不过是能糊口。”

    他们家还没有完全落败,至少老一辈的那些人都知道,他家有这个手艺,否则老掌柜的名单里也不会有这个人了。

    “那你们知道他会仿造陶瓷吗?”

    王婆一愣,“仿造?为什么要仿造?能用不就行了?”

    他们这些百姓,平日里都是拿那些陶瓷来用,而不是用来观赏的,叶寻这个问题实在是多余。但是连他的街坊都不知道他会仿造,那凶手就不会是慕名而来的,他又是如何找上那个姓李的陶瓷匠的?

    那些古玩店的人知道老李家的会仿造,但是凶手力求低调,他不会挨个去问的,那也太引人注目了。

    叶寻想了想,又问王婆,“那老李家,他们都有什么人?有那些特征?”

    “两口子,还有一个二十岁的大儿子,至今没娶,还有两个女儿,正在待嫁。老李他的脸上有一条刀疤,”王婆在自己的脸上比了比,从左眼角一直划到鼻尖,“就这样,看着很是凶恶。”

    “他们搬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话说的?”

    “这个……”王婆想了一下,“对了!那时都快要过年了,但是老李硬是要搬走,他媳妇为此还跟他大吵了一架,吵得很大声,我在这儿都听见啦。他们的那几个儿女也很埋怨,似乎是不愿搬走,但是老李就是铁了心要搬走,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这样看来,他的家人都不知道,老李可能受了凶手的威胁,不过他也有可能是自己意识到危险,而后搬走的。若真是如此,那他就一定知道,那个邢窑的茶具有问题,所以想在凶手动手之前逃掉。

    那老李现在是在凶手找到他之前就找到地方躲起来了,还是因为受了凶手的胁迫而在路上被灭口了?

    凶手一直注意着京城的动静,他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就正好掐断了叶寻的线索,若是凶手追着老李跑去灭口,他根本没时间注意京城这边的动静。

    他根本就脱不开身去追杀老李。

    而且从京城到兖州路途遥远,若是老李有心躲着凶手,他很有可能不走官道,而选一些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这样一来,凶手根本不能判断老李的行程,也就无法在路途上截住他,能灭口的可能性不大。

    若是一般的人,叶寻可能还不会做这个设想,但是这个老李参过军,而且参军的时日很长,就算后来退役还乡,他都应该比平常人更敏锐。

    他完全有可能在凶手的屠刀下活下来,虎口逃生。

    叶寻想到此处就有点呆不下去了,若是老李还活着,那这人是怎么都要去找一趟的了。

    叶寻又问王婆,“那你知道,他们搬去兖州,会在哪个地方落脚?”

    “这个我哪会知道啊,王婆笑道:”兖州离京城这么远,我又没去过。“

    等到后边,实在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叶寻和赵子箴这才离开王婆家中。

    等从王婆家里出来,赵子箴问道:“大人,接下来又该如何?”

    “找。”

    “只是……”赵子箴犹豫道:“人海茫茫,要找到可就太费工夫了,而且他们也不知是否是搬到兖州去了。大人此举,是否太过费时费力?”

    叶寻看他一眼,有些严肃起来,“兖州说远不远,距离京城至多也不过二百里之外,若是快马加鞭,急行赶路,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况且去往百里之外,便要去府衙开路引,若想确定他们是否去往兖州,只需去翻翻三月前,他们是否有去府衙开过路引便成。”

    “这……大人,下官认为,这姓李的陶瓷匠,没必要如此费心费力的寻找,也许……也许等我们找到的时候,也不过一具尸体罢了。”

    “杀人灭口,你以为我没有想过么?”叶寻笑了起来,“你觉得,一个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人,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若是这家是他自己搬的,连凶手都不知道呢?”

    赵子箴一愣,“大人这话,是说陶瓷匠在躲避凶手的追杀?”

    “不仅如此,我怀疑,凶手和陶瓷匠是互相认识的。你方才也听见了,老李会仿造陶瓷的事情,连他的街坊邻居都不知道,凶手又是如何找上他的?”

    赵子箴问道:“只是,他若是和凶手是一伙的,那为何还要跑?”

    叶寻叹了一声,“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想,总之这个人,还是要找的。他知道的事情,也许比我们想象的多得多。”

    首先,这个老李他是否知道那套茶具有问题;若是有问题,又是什么问题;其次,就算凶手这套茶具不寻常,但是一般人都不会想到是作为凶器使用的。老李在烧完茶具后便搬家了,如此的赶时间,若他真是自己搬的家,那么是不是说,他知道那套茶具是用来干什么的,并且知道即将遇害的人是谁。

    真是越来越麻烦了。

    叶寻看向赵子箴,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先去查看一下,他们是否办了路引。确定之后派人去兖州,把老李找到,并且押回京城。”

第五十八章 幸灾乐祸

    草长莺飞,二月春柳。

    之前白雪皑皑,天地之间银装素裹,而如今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那些树木新抽出了绿芽,那浅浅的一抹绿意渲染出了无限春意。触目所及,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不管是那些在路上肩头扛着锄把的农夫,还是骑在牛背上吹笛的牧童,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有生气。

    和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完全不同。

    春意又岂是院子里那些花草就能表现出来的,她在院子里待得太久了,已经好久没有欣赏过外头的景色了。

    阿离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她一直挑起车帘,歪着脑袋看着一路上的情形。

    等她脖子歪得有些累了,这才把车帘放下来。

    阿离看向叶寻,却见他一直紧闭着双目,似乎是睡着了。阿离认真的打量他好一会儿,等看见叶寻紧闭的眼皮底下,眼珠子还在转动,而眼睫毛也轻颤的时候,就知道他只是闭目养神,并没有真正睡去。

    阿离看了他有半盏茶的功夫,就在叶寻快要忍不住想睁开眼睛的时候,终于听见她有些不解的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这些天走不开吗?怎么现在就带我去普相寺了?”

    叶寻淡淡道:“自然是因为现在走得开了。”

    阿离轻轻笑了一下,她偏头眨了眨眼睛,而后道:“叶大人,该不会是……你的证人还没等到吧?”

    叶寻一直闭着的双眼霍然睁开,他看向阿离,好一会儿后,他苦笑道:“为什么我会有种你在幸灾乐祸的感觉?”

    阿离瞪了他一眼,“我就是在看你笑话!”

    当初叶寻天天在她院子里坐着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只用在家等消息便成了,那时候可胸有成竹得很,可如今不也什么都也没找到?

    叶寻一听,伸手用力扯住她的面颊,恶声道:“你是看笑话了,但是我找不到证人抓不到凶手,你也回不去了,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他现在发现,捏阿离的脸颊比摸她的头发更舒服。

    “行了行了,”阿离拍开叶寻的手,把自己的脸从他手上解救出来,“疼死了,我不笑便是。”

    叶寻把手缩回来,他往后靠在车厢内的榻上坐好。

    其实普相寺,自己也该来一趟的。算起来,自从上一次在普相寺那次和阿离一起遇刺后,叶寻便再也没有上过山了,也很久都没有见过了业了。他现在也有一些事情要问了业,所以这才赶着上了普相寺。

    叶寻正有些走神,但是耳边突然传来“铿”的一声,那时刀剑出鞘的声音,叶寻浑身一僵,回过神来。

    却见阿离不知何时已经把那把挂在车壁上的长剑拿下来了,她此时把剑拔出来了半截,认真而严肃的盯着那把剑,她的目光把长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眼珠子也跟着缓慢移动。锃亮的刀刃反射的光映在她的眼底,使得她的瞳孔发亮,双眼看起来熠熠生辉。

    叶寻本来绷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好看吗?”

    阿离点点头,认真道:“是把好剑。”

    叶寻不客气的笑了起来,“好剑是好剑,只是你这话说得没根没据,难不成你连剑都懂?”

    阿离瞥他一眼,没回话。她伸出手指,轻抚过剑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个人,就如同她给人包扎时的轻柔。

    叶寻按住她的手,制止道:“小心伤了手。”

    只是阿离本来没事的,但是叶寻一按她的手,她下意识的挣开,最后反而是利刃把叶寻的手指头割破了。

    一滴艳红的鲜血很快滴落下来,在车厢内铺着的毯子上落下痕迹。

    阿离把剑收回鞘里,而后拿起叶寻的手指查看起来,伤口不大,但是有点深,此时还有血珠冒出来。

    “怎么办?我没带药,包扎不了。”阿离先是皱了皱眉,而后又笑起来,“没事,就一点伤口,舔舔都没事了。”

    叶寻把手指伸到她眼前,面无表情道:“舔!”

    阿离把他的手拍开,嘟囔道:“自己舔……”

    叶寻当然不会真让她舔,他自己更不会舔了,所以手指头上的伤口便一直这么放着,打算到了普相寺再稍作处理。

    上头的血没止住,阿离一直皱着眉看着叶寻手上的伤口,最后看不下去了,她便拿出一张手帕,把伤口绑上。

    她这么主动,叶寻本来受用无比,他刚想开口同阿离说说话的时候,又听得阿离低声咕哝:“一看见血就忍不住想包扎……”

    叶寻脸色一青,他张口欲言,但是那些想说的话最终都没能说出口。

    等马车行到普相寺时,已是晌午。

    叶寻和阿离下了马车,一同走了进去。

    叶寻问道:“赶了这么久的路了,可要先去吃顿斋饭填饱肚子?”

    阿离眯着眼,看了看高悬空中的太阳,点头应道:“好啊。”

    小沙弥领着他们往食所行去,当走过一长阶时,叶寻脸上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

    他突然问道:“你还记得这里吗?”

    阿离一愣,“什么?”

    叶寻抿了抿唇,而后道:“我在普相寺见到你时,就是在这里。我那时走到你面前,但是你只顾着发呆,完全不理会我,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不过那时候,叶寻和阿离没有多少交集,当晚听见七宝说她病的不轻,被主持留下过夜的时候,叶寻也没什么反应。

    阿离想了想,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说道:“我那时候在想着斋饭呢,当然没工夫注意你了。”

    “斋饭又什么好吃的?”

    阿离反驳道:“不对,普相寺里的斋饭还是很好吃的。”

    “吃,等下让你吃个够!”

    阿离听了,低头笑了起来。

    叶寻看她一会儿,又问道:“你当时,病得如何?”

    阿离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

    她随意道:“不过就是发了高热,没什么打紧的,我回家后,先生已经替我治好了。”

    叶寻还想再说话,但是阿离却快步走上前去了,她边走边回头道:“你走快点,小师傅都已经把我们甩远啦。”

第五十九章 谈经论佛

    吃过斋饭后,叶寻问阿离:“你可要随我去见见了业大师?”

    阿离摇头拒绝他,“不必了,你有事便先去忙吧,我先去找了无大师,等你要走的时候,便让七宝来找我。”

    叶寻也不强求,任由阿离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不过等他走到了业的小院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他看见了无此时也在里头。

    了业了无两人正在煮着茶,小声说着话,似乎是在谈论佛法。

    了无双目紧闭,双手不断转动佛珠,而了业正在点茶,动作行云流水。他们的头顶是一片光秃的菩提树,虽然此时初春,上头的树冠还未繁茂,但是可以预知之后的日子里,这里将会绿成一片。

    菩提树上头还摇摇欲坠的挂着一片枯叶,有阵风吹过,那片叶子便摇曳着飘落,它在空中打几个旋,最后掉入了无的僧帽里。

    叶寻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而后走了进去。

    叶寻推开院门的时候,里头的两人都注意到了,便一齐往门外看来。

    叶寻笑道:“两位大师好兴致,春光里煮茶论佛,过得好生逍遥。”

    两人异口同声道:“阿弥陀佛。”

    叶寻不客气的在桌子旁坐下,他看了看了业,笑问:“不知两位可否分我一杯早春的茶水?”

    了业应道:“自是不会吝啬。”他说着,给叶寻倒了一杯茶。

    热水沏的茶水,上头不断氤氲出模糊的水气,缭绕在叶寻的眼前。茶水里头还有一些细小的茶叶跟着被倒了出来,似枯木一般静浮水面。茶水继续入杯,那些茶叶被紧接而来的茶水冲得有些翻腾,又似入水活鱼。几经浮沉,最后抵达杯底,归于平静。

    叶寻看着,突然就悟出了几分禅意。

    风吹雨打,半世浮沉,大抵也就是这样的一杯茶了。

    叶寻举起杯子,闭上眼睛轻轻嗅了嗅。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叶寻抿了一口,而后放下茶杯。茶自然是好茶,不仅闻着香,喝起来也是回味无穷。

    此时了业和了无已经停止了谈话,叶寻有些尴尬的道:“可是我扰了两位的雅兴?”

    一直沉默不言的了无开口说话了,“并无如此,佛讲的是一个悟字,方才贫僧似有所悟,这才侃侃而谈,如今悟了便无话可说,无言可讲。”

    叶寻看向他,发现这位沉默的了无大师脸上的皱纹似风霜雕就的一般。其实他的双眼看上去并不浑浊,反而是熠熠生辉,有神得很,可是他一般时候都是紧闭双目的,所以他看上去老态龙钟,垂垂老矣。

    叶寻正待收回目光,但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了无脸上有一条刀疤。

    因他的皱纹密布,再加上这条疤估计已经伤了很久了,看着痊愈不少,不是很狰狞,所以乍然一看上去并不会发现,但是如今叶寻认真打量,便发现了这条隐在皱纹后头的疤。

    叶寻有些犹豫的问道:“了无大师,您的脸……”

    了无道:“没什么,陈年旧伤罢了。”

    了无并不在意,他直直对上叶寻打量的目光。他的眼神里头是温和的包容,很平静,沉淀着岁月,仿佛是将光阴看透一般的睿智。

    这和尚果然不简单,难怪阿离死活要拽着他讲佛法。

    叶寻突然不敢与之对视,他低下头来,心虚一般的盯着茶杯。

    “不知大师出家以前,是哪里的人?”叶寻道:“我总觉得大师有点眼熟,不知能否告知一二?”

    自从发现他脸上的刀疤之后,叶寻总觉得了无看着有些眼熟起来,但是他想了许久,还是没想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这样一号人物。

    脸上有刀疤的,而且是这样长的刀疤,不可能是不小心划上的,他以前是什么人呢?不过要说到刀疤,叶寻如今在寻找的那个老李陶瓷匠,他的脸上也有一道刀疤。

    了无先是道了声佛号,而后道:“贫僧现在已经遁入空门,还请施主莫问前尘往事。”

    叶寻哑然,也就不再纠结此事了。

    他对着了无说道:“如今有人在等着大师去讲佛法,还是大师去瞧瞧吧,想必她已经等急了。”

    了无听了,干脆的起身告辞。

    了无走后,叶寻才对着了业说道:“父亲。”

    了业还在全神贯注的弄着他的茶杯,似乎是没有听见。

    叶寻问道:“不知这了无大师到底是何来历?我总觉……总觉得他看上去没有那么简单。”

    了业叹了一声,而后道:“其实我第一眼见他时,也觉得有些眼熟,但是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他那时候脸上的皱纹还没有如今多,刀疤看着也明显。”

    “他有说过自己的的前事吗?”

    了业道:“他是主持带回来剃度的,这寺里,知道他身份的人估计就是主持了。”

    叶寻听了,也不再执着于了无,毕竟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打听了无的。

    叶寻说道:“父亲,你把这些年来,朝廷里发生的事情都同我讲一讲吧。”

    “哪些年?”

    叶寻道:“就是我不曾入朝为官的这些年。”

    了业自然不会拒绝他,他回忆了一阵子就开始缓缓道来。

    只是那段时日里发生的事情着实太多了,了业这一讲便讲到了傍晚。

    叶寻长舒了一口气,动了动坐得有些发僵的身体。

    这时七宝迎了上来,他先是对着了业行了个礼,而后问叶寻,“爷,咱们可要回府了?”

    叶寻看了看即将昏暗的天色,暗暗思忖,此时回去,怕是晚了。

    他问道:“阿离呢?”

    七宝应道:“阿离姑娘也还没回来。”

    没回来?

    叶寻点了点手背,而后吩咐道:“你去把她找回来,告诉她我们今晚不走了,就歇在普相寺里,明天再回府。”

    七宝应是,紧接着出了了业的院子,跑到了无那边寻找阿离去了。

    等七宝把阿离带到叶寻跟前的时候,叶寻发现她的眼眶有点发红。

    叶寻有些惊愕,“你哭了?”讲什么佛讲得哭了?

    阿离笑着摇头,“没有,刚才风有点大,弄得我的眼睛有点不舒服,现在好了。”

第六十章 放下屠刀

    翌日清晨,叶寻一早便出门去找阿离。

    因为男女香客是分开住的,所以阿离住的地方离叶寻的地方有些远了,叶寻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

    等叶寻到的时候,就看见阿离呆坐在院中,似乎在看着眼前的花草出神。叶寻走到她身后,阿离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她连姿势都没变换一下,眼睫毛还是保持着低垂的弧度。

    “阿离。”叶寻轻唤了一声。

    阿离终于动了,她低下头,顿了好一会儿,她问叶寻,“要走了么?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叶寻看见她的鬓角的碎发上头沾染了一些细小的水珠,看着将滴未滴。

    这山间的林寺水汽多,早上更是露重,她这样子看着,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叶寻失笑道:“你在这儿等了多久了?”

    阿离皱了皱眉,认真想了一会儿,“大概有一个时辰吧。”

    此时不过是卯时,她说等了一个时辰,那也就是在天还未亮起来的时候就坐着等了。

    叶寻在她对面坐下,问道:“你来时,心情不是很好的么?为了来普相寺,还同我闹,怎么你现在好像并不开心?”

    阿离别过脸,哑着声音说道:“这普相寺我是再也不想来了。”

    叶寻从她的侧脸看过去,发现她的脸颊有些鼓起来,看着像是在赌气。

    叶寻一阵好笑,他也跟着偏头,对上阿离有些愣怔的目光,“你告诉我,怎么不想来了?”

    阿离再扭头,与叶寻的目光错开,“就是不想来了。佛祖有什么好的?我不稀罕!”

    这分明就是在赌气。

    叶寻低声笑了几声,然后伸手把她的脑袋掰回来,让阿离正视自己。

    “你不是说还要出家的么?”

    阿离使劲的想扭头,但是这次怎么都没办法摆脱叶寻的禁锢。她怒视叶寻好一会儿,而后冷声道:“我脑子有病!”

    叶寻大笑起来,“你脑子有病……对,这话说得不错。”

    好端端的,出什么家?

    叶寻笑了一会儿,止住笑声,正色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昨天回来后便不太对,发生了什么吗?”

    若没有什么事情,阿离的反差不会这么大。她当初为了来普相寺,都肯和自己撒娇了,可如今却急着回去,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她不开心了。

    阿离紧抿着唇,就是不答话。

    叶寻换了个问法,“你昨天与了无大师待在一起讲佛,他是讲得不好吗?”

    阿离点头,“是讲得不好。”

    “哪里讲得不好?”

    “哪里都讲得不好。”

    叶寻叹了口气,放柔声音问道:“了无大师昨天给你讲的是哪部佛经?”

    阿离歪了歪脑袋,她本来是怏怏不快的,但是此时却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他给我讲的是《央掘魔罗经》。”

    叶寻又问道:“讲的是哪一段?”

    “他给我讲了一个典故:以前有一个叫无恼的人,他被他师父唆使,早晨执利刃出门,等到中午时,若是能杀够一百人,把百只手指头串成指鬘,以指鬘饰之便可升天成神。无恼被蛊惑,行止癫狂,出门逢人便杀。国内之人奔走藏匿,人人不敢外出,都躲了起来。等到了中午,无恼却只斩得九十九只手指头。四处寻人无果,无恼愈发焦躁,正好他母亲怕他错过午饭的时间,便出门寻他。无恼竟丧心病狂,欲杀其母,凑得那第百只指头。”

    叶寻听到此处,也反应过来了,他在一旁应和道:“这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故。”

    “千钧一发之时,幸好佛祖释迦牟尼赶到,挡在其母跟前。无恼见有人便放弃杀母,转而追着佛祖。谁知他最后力竭,赶之不及。佛祖便教化他:汝从邪师,伤害生命,造无边罪,岂能妄想得道?后来……”阿离笑了出来,“哈哈,后来,无恼幡然醒悟,掷刀于道旁,五体投地,惭愧不已。他随佛祖出家,永离邪事,飞升得道。”

    叶寻见她笑得开心,忍不住问道:“这不是讲得很好么?你笑什么?”

    阿离继续笑着,似乎是好笑得很,那笑声根本止不住,“笑什么?自然是笑佛祖仁慈。”

    叶寻奇道:“你这话说的奇怪,佛祖若不仁慈,怎么普度众生?”

    阿离盯着他,反驳道:“成佛这样容易,只要放下屠刀,那造下的杀孽便可既往不咎吗?”

    叶寻也较起真来,“此处说的‘屠刀’又非彼屠刀,这不过是佛家引人向善,弃暗从明的故事。旨在教导人放下心中的恶念,悔过以往的罪恶,你怎么这样理解?”

    阿离不客气道:“这故事本身就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

    “佛说众生平等,只因他有悔过的心便不计较那些逝去的生命吗?放下屠刀可以成佛,那放下佛经,是否就可以杀人了?可以教导人向善,但是立地成佛不能作为做坏事而逃避的借口,犯了错就一定要受到处罚。”

    “你说来说去,还是认为那屠刀是杀人的屠刀,若你一直这样想,那这辈子都出不了家了。”叶寻顿了一顿,“你就因为这个不开心,所以埋怨了无大师,不肯再来普相寺了?”

    “叶寻!”

    阿离突然咬牙切齿的叫唤了这么一声。

    叶寻一愣,“什么?”

    “坏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叶寻看着阿离的眼睛,竟看不到半点妥协让步,里头满满都是坚持。

    认真又坚毅,不退缩,不避让。

    叶寻看着她良久,而后笑了起来,眼睛晕染上浅浅的笑意,使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

    “好了,好姑娘,我们该走了。”

    阿离一愣,而后揉了揉眼睛,口中道:“嗯,我们走吧。”

    七宝早早的安排好马车在寺门外等着了,叶寻牵着阿离,走到马车旁。只是他刚要上了马车,左右环顾一圈却不见七宝的身影,他问守在一旁的侍卫,“七宝呢?”

    “他说大人有些东西落下了,便回去拿。”

    叶寻点了点头,刚要下令先走,已经在车厢里头的阿离却道:“等等他吧,否则他该追不上我们了。”

    于是一行人便只好等着七宝归来。

    在叶寻等得快要没有了耐心的时候,七宝终于形色匆忙的跑了过来。

    叶寻脸色一沉,刚要呵斥他,七宝便先一步开口大声道:“爷,不好了,了无大师圆寂了。”

第六十一章 佛前自戕

    了无圆寂了。

    叶寻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七宝说了什么。

    七宝大口大口喘着气,他跑到叶寻跟前,断断续续道:“爷,了无大师他……他圆寂了!”

    叶寻倒还未发话,那些原本守着山门的小和尚听了,整齐低下头来,口中一齐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叶寻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好好的怎么圆寂了?昨日叶寻还曾见过他,与他说过话,那个目光仿若看透世事的老和尚明明精神健硕,怎么看都不会像日薄西山的人,不过一晚上,怎么就圆寂了?

    七宝往四周望了望,而后附到叶寻耳边小声道:“听说、听说了无大师是在佛前自戕的。”

    自戕?叶寻眉头一皱,当下抬脚往重新往普相寺里走去。

    佛家戒律众多,其中大乘的有十重禁戒,其中便包括了杀戒。

    叶寻翻过《阿含经》,知道自戕在佛家属于重罪。

    在《阿含经》中,有比丘修不净观,观身不净、厌倦自身,所以集体自戕,后来佛陀将自戕或是杀人都列在杀戒中。

    自杀也是杀业,了无在佛前自戕,“涅槃”没有经过佛祖允许,佛祖不会接受他,他死后会坠入三恶道。

    了无天天念佛,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这与下地狱有什么区别?虽然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是可不是这么个入法。

    那样一个沉淀多年的老和尚,即使之前再怎么戾气难平,如今半截腿都入土了,叶寻实在想不出了无为了什么而自戕的,在明知自戕为杀业的情况下。

    叶寻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往普相寺里走,七宝刚要跟上去,却见自己的身边不知何时站着阿离。

    七宝劝道:“阿离姑娘,你还是在马车上等着吧,听说了无大师见了血,你见了会做恶梦的。等会儿爷回来,我们就能回去了。”

    阿离连个目光都没有给他,她径自跟着叶寻走远了,七宝发现自己竟然追她不上。

    了无是在他的禅房里被发现的,叶寻扯过一旁的小和尚问过,很快就来到了无的房里。

    他刚到门口,就见有几个和尚守着,他们全都低垂着光滑的脑袋,嘴里边念念有词,都在低声念着佛经。

    叶寻一抬脚刚要走进去,就瞥见了门口有血迹蜿蜒出来。他叹了一声,而后推开房门。

    此时了无的房间里有两个和尚,一个是了业,一个是住持。

    住持已经很老了,他脸上的皱纹比了无的还多,眉毛胡子全都花白了。眼袋垂着,眼皮几乎要睁不开了。

    了无的尸体还保持着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姿势,只是头颅无力的垂着。他的面前有一龛佛像,檀香还未燃尽,此时烟火袅袅,那些烟雾缭绕在他的面庞,使他看上去神态安详。

    若不是叶寻闻见这屋里浓重的血腥味,叶寻几乎要以为了无只是睡着了。

    然而不是睡着了,他是死了。

    叶寻对着了业和住持行了个礼,而后问道:“这了无大师的遗体可否容我一观?”

    了业没说话,倒是住持颔首。

    叶寻蹲在地上,伸手摸了摸了无的身体,发现还是温热的。叶寻用力按压他的皮肤,并没有僵硬。

    了无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此刻还有鲜血流淌下来,那些鲜血一直滴入了无所坐的蒲团上,把原本黄色的蒲团染成了橘红色。

    死了没多久。

    了无手上还带着一串佛珠,看着在自戕前,正在佛前礼佛,做早课。

    他的手指头上还残留一些檀香的香屑,看来这柱香是了无自己点上的。

    这些僧人所用的檀香,要燃尽需要半个时辰,而此时香未燃尽,还剩余十之一二,那大概可以推断出来,了无死亡的时间不会超过两盏茶的功夫。

    叶寻把佛珠戴到了无手上放好,他伸手摸了摸了无腹部的那把匕首,而后抽了出来。

    随着他的动作,了无的身体软软往后倒下,匕首带出的血液溅到叶寻脸上,使得他看起来狰狞可怖。

    “住手!”出声制止的是了业,“既然了无师弟已经魂归西天,那叶施主还请不要动他的遗体了。”

    魂归西天?叶寻忍不住想笑了起来,“佛前自戕,了业大师莫不是以为了无大师死后还能回归佛祖的怀抱?”

    了业语塞,他不再理会叶寻,而后闭上眼睛,低声念起佛来。

    叶寻想不到了无自戕的理由,那完全就有可能是他杀的。而且叶寻也想不到,那样一个温和沉静的和尚,说自杀就自杀,完全一点预兆都没有。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想不开自杀呢?

    叶寻仔细打量匕首,发现刀刃上还刻着一个“陈”字。

    凶手会留下这样明显的线索么?

    住持见叶寻盯着那匕首看的入神,出声道:“那是了无的东西,他时刻待在身边的。”

    叶寻一愣,“只是出家之人,怎会随身带着利刃?”

    住持摇了摇头,低叹道:“这匕首是用来缅怀的,了无说了,以作警醒之用。”主持也没想到,会是这把刀了结了了无的生命。

    用一把匕首来警醒?

    叶寻眉头皱起来,他思忖了一会儿,而后问道:“了无大师他平日里有什么轻生的意向吗?”

    毕竟自己昨天和他接触的时间也太短了,所以完全不能判断他是否有轻生的可能。

    叶寻正等着回话,住持却道:“罢了。”

    叶寻一怔,主持继续道:“叶施主不必费神了,了无他命中该有此劫数,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活着的人,便任他离去吧,不要再扰了亡灵安宁了。”

    只是……若是了无大师是让人给杀死的,难不成就让他含冤莫白?

    对了,之前了业说过,了无是住持带回来的,也许其中内情,他知晓一二。

    叶寻问道:“住持何出此言?放任凶手逍遥,了无大师就能安息了?若真是自戕,那佛祖会宽恕他吗?”

    只是这次任叶寻怎么旁敲侧击,住持就是不肯再说话了。

    住持道:“阿弥陀佛,我等要为了无准备法事了,还请叶施主自便。”

    叶寻刚想发话,突然门边传来一个小和尚的声音,“住持!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弟子看见了,了无大师是他杀的!”

第六十二章 杀人凶手

    叶寻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小和尚站在门口,面上有怒色。

    住持喝道:“智空!出家之人戒嗔戒怒,不打诳语,你莫要胡言乱语!”

    “阿弥陀佛,”智空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依旧固执的看向住持,“住持,了无大师横死,弟子着实不甘心。他平日里教导我们珍爱生命,不造杀业,可大师如今却自戕于佛前,弟子是怎么都不信的。”

    住持低叹一声,欲言又止。只是最后还是什么话也没说便低声念起经佛来。

    叶寻走进智空身边,低声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小僧看见、小僧看见……”智空犹豫了一会儿,而后抬臂一指,“杀死了无大师的人,是她!”

    叶寻顺着他的手臂看去,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阿离。

    他这一指,几人都是惊讶不已。连住持和了业都停止了念佛,往这里投来目光。

    叶寻皱眉,沉声问道:“小师父可莫要信口开河,她不过一个女眷,如何杀得了了无大师?还是小师父亲眼所见,了无大师是阿离杀死的?”

    “这倒是没瞧见,不过……”智空低下脑袋,“昨天傍晚,小僧听见她与了无大师起了争执,在房中吵得不可开交。了无大师平日为人处世处变不惊,从未大声说过话,只有她来了以后,了无大师才如此失控。第二天一早,大师便圆寂了,她怎么看都是最有嫌疑的。”

    叶寻早就知道,阿离和了无昨日闹了不愉快,但没想到会到争吵的地步。

    此时阿离已经走进了了无的房间,她对智空的指控充耳不闻,只目不斜视的望向了无的尸体,目光无悲无喜,神情冷漠,好像智空正在指控的人不是她,仿若事不关己。

    叶寻重新望向智空,问道:“你听见他们吵了些什么?”

    “当时小僧离得有些远,只依稀听见了一些语调,大概是无大师正在给她讲《阿含经》里的故事,后来他们便吵了起来,而后小僧还听见砸东西的声音,之后便消了声息。”

    砸东西?

    叶寻看着阿离,问道:“你砸了什么东西?”

    阿离没有理会他,半晌不答话。

    叶寻叹了口气,而后目光在屋内搜寻起来。只是还没等到他发现什么东西被砸了,那叫智空的和尚便道:“了无大师的木鱼烂了。”

    叶寻顺着智空的指示望去,看见了无的榻上正摆放着一个摔烂的木鱼。他走过去拿了起来,顺便用手敲敲。这是樟木做成的木鱼,烂成这样子,想必用了极大的力气。

    这木鱼看着用了不少年头了,了无天天用着,自然不会做出砸木鱼的举动,那么砸木鱼的自然就是阿离了。

    叶寻瞟了她一眼,意味不明的说道:“你脾气什么时候这样坏了?力气倒也大得很。”

    阿离还是垂目静立,半点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智空道:“了无大师死因不明,还请还他一个公道,莫要让贼人逍遥法外。”

    叶寻还未说话,一直沉默的阿离便开口了,“了无不是我杀的。”

    智空一怔,继续坚持,“那你昨日都与大师争执了些什么?他这几日没有什么不寻常,只有你来后与你争执了一场,第二日便圆寂了,这跟你没关系?”

    阿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了无不是我杀的。”

    叶寻默不作声,智空急了,结巴道:“你、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你?证据呢?”

    阿离却是反问了一句,“证据呢?”

    智空一愣,“什么?”

    阿离却是没有再看向他,“你说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证据呢?”

    智空僵住,他是没有看见阿离行凶,但是一直仁慈宽厚的了无居然与她争吵,第二日便死了,这叫人怎么能不怀疑她?

    智空还记得,自己遇见了无大师时,他还曾笑着问自己功课做得如何了,有哪些佛理不明白的。那样一个鲜活的人,这么快就变成了一具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尸体了,这叫他怎能甘心?

    但要说到证据,自己还真是没有证据。

    阿离继续道:“了无大师死了,我也很难过,但是你二话不说就给我扣了这口黑锅,这难不成不是莫须有的罪名?他不是我杀的。”

    智空说不出话来,但是他又固执的认为阿离就是凶手,却没有证据指认她。

    一时间,房间只能听见低声念佛的声音。

    片刻后,叶寻出声道:“了无大师,不是她杀的。”

    阿离有些诧异的望向他,而后突然勾唇笑了起来。

    连能做主的叶寻都盖棺定论了,智空有些激动起来,他怒道:“叶施主,小僧知道你是大理寺里负责查案的官员,但是你莫要因为凶手是熟人便包庇她!如此与那些鱼肉百姓的昏官有什么区别?”

    叶寻没有同他计较,而是说道:“你看地上,全是了无大师的血,就我方才进门的时候,那血还是流着的,一个死了很久的人,血液是会凝固,不会流动的。”

    “那又如何?”

    叶寻又指了指佛像前正燃着的檀香,“你看,那柱香现在也不过是将将燃尽。”随着叶寻的话音刚落,那柱香最后的灰烬便掉下来,至此,屋内再没有了那股檀香味,没有了缭绕的烟雾。

    智空还是不明白,“那又如何?”

    叶寻走到了无的尸体旁,拿起他的手指头,对着智空道:“小师父,你不若来闻闻,这手指头上可是檀香的味道?”

    智空听了,走过去低头嗅着了无手指头的味道。虽然此时屋内血腥味重,但是这些檀香的味道伴了智空不知多少个年头,他又怎会认错?

    智空低声道:“是,是檀香的味道。”

    叶寻笑了笑,说道:“这柱香是了无大师自己点上的,死人自然不会点香,从檀香燃烧的长度来看,了无大师死了不到三盏茶的功夫。而这半个时辰来,我都与阿离待在一块儿。”

    叶寻是卯时去找的阿离,他记得清楚。

    智空张口,还欲再说,但是叶寻却是不耐烦再解释了,他眉头一皱,说道:“小师父还未想明白吗?阿离根本就没有行凶的时间。”

    了无不是阿离杀的。

第六十三章 焚尸火化

    在一片塔林下,成群的和尚在盘腿坐着,他们全都低垂着脑袋,口中整齐而低声的念着佛经。广场上一时间全都是梵语,那些梵音听起来空灵又肃穆,如同从远古传来的渡人的仙音。

    这些佛门子弟此时都在为一位圆寂的老和尚送行,希望他早登极乐,佛祖在西天等着接纳他。

    广场中间的柴禾已经搭起来了,火把也已经备好了。

    在俗世中,这种时刻本应该哭闹着送丧的,但是在佛门,四大皆空,他们只能给了无念念超度的佛经。

    即便是有人掉泪了也不见半点声音。

    叶寻看着站在远处的阿离,有些惊愕。他叹了一声,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莫哭。”

    阿离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没有答话。她哭得很安静,若不是叶寻瞥见了她的泪光,或许都不曾发现什么异常。

    “送了了无大师最后一程,我们是否该下山回家了?”叶寻问道。

    阿离点点头,应道:“走吧。”声音也很平静,半点不见哭腔。

    只是在叶寻牵着她的手掌,走出了一段距离后,阿离又忍不住回了头。

    此时广场上的梵音更是响亮,而篝火也已经燃起来了。

    那些火舌很快就把了无的尸体吞噬,很快便看不出了无的身影。火势越演愈烈,最后那一袭黄色的僧衣再也看不见了。

    焚尸这样的事情,本应该臭味冲天的,但是在佛家做来,却是有一股檀香味绕于鼻尖,久久不去。

    阿离轻轻抽了抽鼻子,不小心又掉下泪来。

    叶寻走在前头,听见她细微的抽泣声音,身形一顿,“你好像对了无大师圆寂的事情很在意?”

    “当然在意了。”阿离低垂着脑袋,小声道:“我与了无大师倾盖如故,他死了,我很难过。”

    若不是她方才哭了,叶寻还真没发现她很难过。

    了无死后,他们又在普相寺里待了三天。叶寻一直以为了无是杀他,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凶案,叶寻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只是这几天来,他在了无的房间里查探了不少时间,都没有发现什么别的线索。

    他越是继续查,就越是觉得了无是自杀的。

    房间内只有了无一个的痕迹,他死的时候,门是从里面关上的,但若是他杀,叶寻根本找不到凶手进屋和储物袋痕迹。

    叶寻还问过,原来了无身怀武艺,凶手想在两盏茶的功夫里,悄无声息的杀掉了无,再在高手如云的大理寺里逃走而不惊动人,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了无身上也没有挣扎搏斗的痕迹,种种迹象来看,这的确就是了无自己在佛前自戕的。

    再加上住持三缄其口,任叶寻怎么问,就是不肯不了无的过往透露出半个字,反而处处透出息事宁人的态度,叶寻后面索性也就不查了,自己的大理寺还有一堆案子没弄清楚呢,他实在没工夫耗在普相寺里了。

    话说到大理寺,也不知道现在去兖州寻找老李的人回来没有。

    叶寻问阿离,“你之前让了无大师讲佛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闹得那样大?”

    “我都说了,他佛讲得不好,我便同他争论,也没什么不对的,我那天是太激动了。”

    叶寻没在说话,就只牵着阿离一言不发的往寺门走去。

    只是叶寻还没等来那些去往兖州的人,就先等来了柳嗣安。

    叶寻和阿离刚到国公府,柳嗣安便急急找上门来,他指着叶寻道:“我只是让你去普相寺里求道符来去去霉运,没想到你倒好,直接住了起来,害得我遍寻不见。”

    叶寻苦笑道:“我也不想的,只是……普相寺里了无大师圆寂了,我正好在便想着查一查。”

    柳嗣安一怔,而后大嚷道:“叶寻,你果真是个灾星!走到哪人就死到哪儿!”

    叶寻反驳道:“了无大师是自戕的,这与我有什么相干?”

    柳嗣安还是继续道:“我本是想让你去普相寺辟邪的,没想到却害了人家,真是造孽。”

    叶寻忍了忍,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跳起来揍他一拳。

    叶寻深吸几口,尽量平静的问道:“说吧,此次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情?”

    柳嗣安听了,在叶寻旁边坐下,只是隔了一个位置。

    他拿出一个包裹模样的东西,而后放到案上。

    叶寻纳闷问道:“这是什么?”他说着,自己动手把那卷布打开,随着布一圈一圈的被扯下,里头的东西也跟着露出了面貌。

    是一只鞋。

    墨绿色的缎面,上头没有什么花样,干净整洁,很平常。

    这只鞋很小巧,看得出是女子的鞋子,但是却又比男子的鞋子还要更加简单。

    叶寻手里握着鞋子,有些不解的看向柳嗣安。

    柳嗣安倒是没有先说这只鞋子,而是道:“你之前让我派人手,去西街那边盯着闯了普相寺的黑衣人,只是盯了这么久了,也没有什么发现,我之前就把人撤回来了,总不能一直这么耽搁着,我京兆府也有很多事情要办的。”

    柳嗣安说道此处停下喝了一口茶水,“不过人没抓到,却捡到了一只鞋。”

    叶寻有些急切的问道:“你们有看见人了?”

    柳嗣安摇头,“那些盯着的人说,人倒是没看见,不过这鞋子是他们在一处墙垣捡到的,当时似乎有些动静,但是等他们赶去时,已经不见有人影了,只捡到了这只鞋,还有一个狩圈。”

    叶寻恍然,“你是说,当时是有人经过那里,正好踩中了摆在墙上的狩圈伤着了,这才拖鞋脱身的?”

    柳嗣安点了点头,“之后也问过那户人家了,那狩圈是之前放上去捕鼠用的,没想到老鼠没捕到,却是帮我们捕到了人。”

    叶寻打量着手上的鞋子,有些为难起来,“只是我那天与那黑衣人交过手,看他的身形,应该是个体态修长的男子,这鞋子也太小了。”

    柳嗣安道:“这不一定就是那天的黑衣人,不过三更半夜,攀了人家的墙头的,能是什么好人?”

    叶寻把思量了一会儿鞋子放下,问道:“这鞋子是在何时捡到的?”

    “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晚上。”

第六十四章 红杏出墙

    叶寻皱起眉头,有些不满道:“二月初二,怎的这么久了你才来找我?”

    柳嗣安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京兆府难不成就不需要干活吗?”

    叶寻苦笑,他看着案上摆着的鞋子,低叹道:“罢了,总归是要谢谢你的,你这些时日来,的确帮了我不少忙。”

    柳嗣安也不矫情,直接不客气地道:“你知道便好,真想不认识你!什么麻烦事都给我揽上了!”

    叶寻闷笑,而后道:“能者多劳,便也只能多多仰仗你了。”

    柳嗣安丝毫不领情,他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冷然道:“如今接下去的事情,你看着办吧,什么寻人蹲人的事情,不要再来找我了。如今我只能给你一只鞋子,剩下的要靠你自己了。”

    叶寻点了点头,道:“我送送你。”

    “不必了。”柳嗣安朝他罢罢手,“不必同我来这套,我急着赶回去,京兆府里还有得忙。”

    叶寻也不强求,直接让七宝把柳嗣安送走,自己则留在府里研究起那只鞋子来。

    七宝带着柳嗣安走过一道拱门,“柳大人,请。”

    只是七宝等了好一会儿,柳嗣安还是没有动作,全身都定住,半点都没有移步的迹象。七宝纳闷了,他顺着柳嗣安的目光看去,就发现在一道墙边的一棵柳树下,站着阿离和赵子箴。

    垂柳的绿绦垂在阿离耳旁,她低垂着脑袋,只淡笑着,笑得温婉无比。而让七宝惊讶的是,赵子箴居然动手,帮着阿离把垂在她耳边的柳条拂去。

    这动作也太出格了!

    七宝从心头腾升起一股怒气,烧得他脑袋有点发晕起来。在他看来,阿离姑娘早就是叶寻的人了,可这赵子箴是叶寻的叶寻,却对她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简直是、简直是——

    而七宝很快就更加惊愕了,因为他看见阿离把那把时刻不离身的油纸伞交给赵子箴,脸上满含笑意。

    七宝不太能分辨出阿离的笑容,因为她平日里也都是这么对着别人笑的,但是现在在七宝看来,阿离这样的举动,与那些红杏出墙的女子有什么分别!

    油纸,有子。

    在民间,多的是以油纸伞作为信物的有情人,而这油纸伞,更是婚嫁是必须的物品,阿离竟然把伞给了赵子箴,要给也是该给叶寻!

    七宝怒火中烧,几乎有了捉奸在床的愤怒,他几乎要控制不住上去,打断他们的交谈。

    而那边,阿离还是和赵子箴低声说着话,离得有些远了,七宝听不见他们都说了什么。

    就在七宝快要看不下去,愤而上去当场指控他们的时候,柳嗣安出声说话了,“她就是那个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叶寻养在家里的美娇娘?”

    七宝点头,应道:“阿离姑娘是爷办案时带回来的,据说案子破的时候,就会回去。”反正但是叶寻是这么跟下人解释的,外边怎么传,七宝管不了,但是自己可不能说错了话。

    “哦……”柳嗣安不太感兴趣的模样,可是口中说的话,却差点让七宝出离了愤怒,“我看着,叶寻这墙角,怕是要让赵司直给撬了,你回去让他别有空就钻在大理寺里,偶尔挪挪墙。”

    七宝张大嘴巴,他愣怔了好一会儿,而后试探道:“柳大人赶时间吗?”

    柳嗣安扬起一抹恶意的笑容,“听说这赵司直之前也把我的墙角给撬了,我本来是很赶时间的,不过现在有空看他笑话了。”

    七宝深吸几口气,朝阿离的方向故意大声喊道:“阿离姑娘,赵大人,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

    七宝的声音一起,赵子箴和阿离一齐停下交谈,往七宝的方向望来。

    七宝原本想着,自己当场戳破他们,他们再怎么心大,也该有点局促不安,但是没有。

    不管是赵子箴亦或者阿离,他们两人都表现得很平静,半点心虚的模样都没有。

    赵子箴还是一惯的沉默,他朝着柳嗣安作了个揖后便安静站在一旁,而阿离则是温柔的笑着,跟之前七宝所见到的笑容没有什么区别,温良又无害。

    七宝怔了怔,声音有点弱了下来,“阿离姑娘,你这些天来,不是都待在院子里,闭门不出的么?怎么现在有空出来了?还和赵大人相谈甚欢。”

    阿离点头应道:“对,我在房间待得闷了,有些不舒服便出来走走。”

    他们似乎只是在路上偶尔遇见,而后交谈起来的?七宝刚这么一想,但是当目光触及赵子箴手里的那把油纸伞时,感觉又不太对了。

    七宝咬咬牙,又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呀!这不是阿离姑娘的伞么?怎么到赵大人手上了?”

    阿离偏了偏脑袋,而后看向七宝,笑道:“我的伞有些旧了,赵大人说他是从余杭来的,那里的油纸伞做得好,他也会些做伞的手艺,我便想着让大人帮我上作画上油。”

    七宝的神情看着还有些将信将疑,似乎是有些犹豫,阿离放低了声音,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什么不对。”七宝急道:“阿离姑娘若是想换一把伞也未尝不可,伞旧了也该换了,即使想重新弄一回,府里都可以找人来替你修伞,其实不必劳烦赵大人的。”

    阿离有些为难的皱眉,“可是我只想要我这把伞。”

    七宝有心想提醒阿离,但是碍于身份,他又不好明面指出来。据平日来看,这位阿离姑娘似乎对这些东西都不在意,但是她不在意,现在已经打上叶寻的名号了,七宝就不得不替叶寻多盯着点。可自己都那么明白的说了,但阿离姑娘似乎还是完全听不懂自己的言外之意,七宝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

    一旁的柳嗣安突然道:“七宝,我们该走了。”

    七宝无奈,只得放弃和阿离交谈下去。

    柳嗣安跟着七宝走出了一段距离,却又突然回过头来。他看见那个青衣的姑娘还是站在原地,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和七宝。

    柳嗣安回过头,嘴里边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话,但是声音太小了,七宝听得不太真切,只依稀听见柳嗣安说什么,叶寻眼光不好。

第六十五章 兖州回信

    等七宝送完柳嗣安,回到府中再次经过那棵柳树旁时,就见阿离一个人站在柳树下,而赵子箴早已不见人影,不知往哪儿去了。

    七宝犹豫了一会儿,而后走过去问道:“阿离姑娘,赵大人呢?”

    阿离似乎有点走神,她愣怔了一下才应道:“他找叶寻去了,现在应是在屋里谈话吧。”

    七宝看着阿离,欲言又止,他支吾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阿离姑娘,你以后离赵大人还是远些吧,否则外头会有些不好的传闻,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于你的名声不好。”

    阿离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一直盯着七宝的脸,没有说话。

    七宝被阿离弄得有些莫名,不由得忐忑起来。其实以自己的身份本是不该同阿离说这句话的,但是他实在忍不住要多嘴一句了。

    不把窗户纸捅破,估计阿离姑娘还会一直肆无忌惮下去,能迟钝到这种程度,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装傻充愣。

    七宝连忙打住自己的猜想,他踌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继续劝说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怎么心大,总不会毫无察觉。而七宝不相信,阿离会是这样蠢钝的人。

    只是阿离良久一阵沉默,七宝暗叹一声,他正转身想走的时候,却听得阿离温顺应道:“好,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七宝一呆,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愣愣看着阿离,发现她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没有了那令人莫名心惊的笑容,七宝几乎以为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阿离说道:“你忙去吧,我回去了。”她说着,便自顾转身走了。

    七宝看着阿离的背影许久,稳了稳心神。只是他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何柳嗣安会说叶寻眼光不好。这阿离其他方面都是极好极好的,待人又和善,从来不会对下人摆脸色,什么时候都笑得很温柔。七宝知道,就连那个长年吃斋念佛的老夫人对阿离也是从心眼里喜欢的。

    就除了……容止不当外,若阿离在这方面稍稍注意些,就真的没什么太大的毛病了。

    七宝皱眉想了一会儿,刚想回屋里随伺叶寻,等着他随时可以传唤到自己的时候,便见叶寻跟着赵子箴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叶寻形色匆匆,似乎都没有注意到站在路旁的七宝。

    这是……又干什么去了?

    七宝一怔,而后快步小跑着跟了上去。他走在后头,听见叶寻问赵子箴,“人呢?现在安顿在大理寺里了?”

    赵子箴应道:“是的。”

    “该死!”

    随后叶寻骑上了快马,七宝的两条腿再也跟不上了。

    叶寻跟着赵子箴一路快马加鞭来到大理寺里,一进门叶寻便问道:“那个从兖州回来报信的人呢?”

    “在大堂里等着大人。”

    叶寻一听,抬脚就往里走。

    此时在大堂里,有一个两股战战的大汉,他站得不太稳当,但是不是怕或是紧张的,他是疼的。从他的两股间依稀可以看见有血迹流淌着,红色的鲜血流在玄色的裤子上,瞧得不是很清楚。

    腿上的伤口是因为他这些天来,马不停蹄的跑,被马鞍磨出来的,不用看大汉也知道,自己的臀部此时定是皮开肉绽的。

    大汉看见叶寻,刚想弯腰行个礼,叶寻便上前扶住他,“不必讲这些虚礼,你现在同本官讲讲,这到底发生何事?那些和你一同去往兖州的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大汉咽了咽口水,刚想开口说话,但是从喉间只能发出低哑的声音,他无力的嘶吼了一会儿,还是完整的声音都发出来。

    叶寻向赵子箴递了个眼色,赵子箴会意,从一旁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大汉。

    大汉接过咕噜咕噜喝起来,等他顺好了气,这才答道:“大人属下失职,那陶瓷匠老李,他死了。”

    死了,又死了。

    叶寻双眼一眯,声音不自觉的提起来,“等你们赶到的时候,他就死了?尸体呢?尸体有没有找见?”

    大汉摇了摇头,道:“不,不是。我们到兖州时,老李是活着的,但是在半路死掉了,如今属下先行一步回来报信,其他人正在后头拉着老李的尸体回京复命,走得不快。”

    叶寻有些失控的拽住大汉的衣领,“老李在半路上被灭口了?”

    “不是!”大汉连连摇头,“我们把他押往京城,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是他突然就死了,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叶寻愠怒道:“你们这么多人,就看不住他?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没了?”

    大汉咽了咽唾沫,有些艰难地道:“他估计是吞了很多树皮,这才死掉的,我们都没想到,他自己寻死。”

    自己寻死?

    叶寻把大汉放开,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怒火,但是心情始终都平复不下来。

    线索又断了。

    叶寻气得用力捶了一下案面,他没想到,老李之前没有被凶手灭口,反而是在回京的路途死掉了,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吞树皮死掉的?

    叶寻又问道:“你们当时没有发现什么异动?”

    大汉再次摇头,肯定道:“我们就是晚上也不敢睡死,留着一个人守着,而且吞了那么多树皮,若是被人强迫的,肯定会有些声响,但是却是半点响动都没有,属下估摸着,他应该是自己吞下去的。”

    叶寻思量了一会儿,问道:“还有几日,他们能赶回京城?”

    大汉答道:“按照之前的速度,不出三日。”

    三日,这三日来,叶寻等的艰难无比,他几乎要忍耐不住,自己骑马出去找那队拉着老李尸体的人马,但是最后又忍住了。

    若是出去了,和他们错开,那反倒耽误功夫。

    叶寻本来就怀疑老李和凶手认识,而现在他越发肯定这个猜测。

    老李既然有心逃出京城去,便说明他还想安生过日子,不想搅入这场漩涡,他是惜命的。但是在自己派人去把他带回京城的时候,他反而自杀死掉了。

    若是老李真的是自杀无疑,那么几乎就可以断定:老李不仅是认识凶手,还在维护凶手。

第六十六章 运尸进城

    清晨,有一队人马在城门口被士兵拦住了。

    他们一行人都是风尘仆仆的形容,看起来好不狼狈。这本也没什么,但是他们还带着一副简陋的灵柩,里头不时还散发出阵阵恶臭来,那么士兵就不得不把他们拦下来盘查了。

    士兵手中执着长矛,喝道:“鬼鬼祟祟,你们带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打开来看一下。”

    领头的人似乎有些犹豫,他低声道:“里头躺的是死尸,这便不用打开来瞧了吧?这人来人往的,吓着人了。”

    士兵冷哼一声,“你也知道人来人往?那还抬着一具腐烂发臭的尸体回京城,你安的什么心?”

    领头有些焦急起来,他低声道:“我们急着赶路,还请行个方便……”

    只是那士兵不依不饶,领头无奈,只好对着另一个随行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不知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来。他走到士兵身边,悄悄的把东西递过去。

    待士兵看清上头的字样,原本嚣张的气焰一息,有些结巴了。

    领头呵呵笑了几声,附到士兵耳旁,低声道:“不要声张,明白?”

    士兵连连点头,“明白,诸位请吧。”

    领头笑了笑,看着像是一个温厚敦良的庄稼人,他对着一行人挥手,那些人都整齐下了马,井然有序的往城里走去。

    待他们都进了城,士兵这才敢抬起头来。

    一旁跟着值守的同伴低声问道:“什么人?这么神秘。”

    士兵愣怔了好一会儿,才道:“大理寺的……”

    大理寺近来连发命案,外头的的风言风语都传开了,朝堂里每次上朝都掐得那样厉害,他们这些守城的也有了耳闻。

    他们抬着的灵柩,不知里头又躺着谁。

    不过前几日,士兵好像曾见到领班的兵长上了左丞的马车了,也不知道这一切是否落入那位高高在上的丞相眼中。

    而那一队抬着灵柩的人马一路疾行着赶往大理寺。

    待他们走到气势恢弘庄严的大理寺门口时,那些本来守着的人就急急忙忙跑到里面去禀报叶寻了。

    等了三日,终于把老李的尸体给盼回来了。

    现在天气日渐回暖,不想冬季那样寒冷,老李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

    叶寻命人打开那个随意搭成的棺材时,顿时屋内就散发出一股恶臭味,七宝闻见了,就跑到屋外去,稀里哗啦的吐了一通。

    叶寻忍下不适,他捏住鼻子屏住呼吸,朝棺材里投去目光。

    老李的尸体已经开始大片大片的出现尸斑,他的腹部已经肿胀起来,在右下腹处,有绿色的斑块,叶寻知道,那是尸绿。

    老李的面部有些肿胀,呈现出一股黑色来,叶寻不太能看清他生前的样貌,不过他脸上的那道疤痕倒是瞧得清楚。

    叶寻站在老李尸体的头上方,他的眼睛突出来,从叶寻这个角度看过去,感觉眼珠子是往他这儿突出来的,看着很是可怖。

    一旁站着的仵作也有些受不了了,但是他常年跟这些尸体打交道,是以倒还受得住,只是脸色有些发白的憋着,没有像七宝一样失控的跑出去吐得天昏地暗。

    叶寻指着老李的尸体,回头问仵作道:“现在还能分辨得出来,他生前可有什么伤痕?”

    仵作犹豫道:“大人,尸体烂成这样了,不太能分辨得出来了。”

    叶寻静立了一会儿,眼神不断变换,他又问那个去兖州把老李押回京城的头领,“他死时,你们可有细细检查过了?”

    头领低头,答道:“不敢懈怠,都仔细看过了,他身上没有新添的伤口,有的只是一些陈年旧伤,看样子,死前是没有被人威胁施暴的。”

    叶寻一皱眉头,“陈年旧伤?什么样的陈年旧伤?”

    头领答道:“他身上刀痕遍布,什么样的伤口都有,刀伤,箭伤,枪伤。”

    是了,老李曾参过军,上过战场,他身上的那些伤口应该就是在战场上受的。

    叶寻目光沉沉,他盯着老李的尸体良久,随后道:“验尸吧。”

    虽然现在可能也没多大的线索了,但是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仵作听了叶寻的话,开始拿出自己吃饭的家伙来。

    这次验尸可不比前几次那样,随意在尸体上瞧瞧便好,这次可是真正的开膛破肚。

    仵作拿出一把锋利的刀子,那刀刃泛着冷光,一看上去就使人不自觉的眯上眼睛。他放在手里掂了掂,刚要在老李的腹腔一划,但是等刀锋触及皮肤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仵作回头朝叶寻道:“大人,这开了他的腹腔,等下尸臭怕是更甚,您要不先出去避避?”

    叶寻摇头,目光一直盯着老李,不曾挪开,“无碍,本官受得住。”

    叶寻如是说。仵作也不再劝说了,他转过头来,手上一用力,刀子便顺着手上的力道,准确无误的划开老李的腹腔胸膛。

    霎时间,屋内的恶臭更加的大了,叶寻虽说自己受得住,但是也忍不住干呕了一声,胃里一阵翻腾。他稳了稳心神,忍下呕吐的欲望继续看着老李的尸体。

    随着仵作的动作,老李的腹腔露出了全貌。

    叶寻更加的凑近老李的尸体,试图更加看清里头的模样。

    因为肠胃的消化,老李的腹部倒是没有剩下什么东西了,但是他吞下的那些树皮却不易消化掉,所以此时看上去,里头的树皮依旧多的很,看着触目惊心。

    那些树皮被胃部的粘液腐蚀得有点看不清原来的纹路,叶寻不太能分辨出这些都是什么树皮。

    叶寻打量了一会儿,翁声问道:“可能看出什么来?”

    仵作犹豫了一会儿,说道:“现在只可以初步确定,他是吞树皮致死的,接下去的事情,还需要继续查看。”

    毕竟尸体已经成了这幅模样,都已经开始变形了,实在是什么也看不出来,能看得出来的那些,只需问那些去往兖州的人就都能知道。

    不过叶寻也不需知道得太多,他现在只需要确定,这老李是自己自杀掉的,还是让凶手给杀掉灭口的就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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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冤录介绍:
祁佑年间,兵部侍郎于家中暴毙。一时之间,满朝哗然,皇帝震怒,叶寻受命查案。
扑朔迷离的案情,暗流涌动的朝廷,叶寻能否还大白于天下……
算计与反算计,扑倒与反扑倒,且看谁棋高一着。沉冤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沉冤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沉冤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