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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曲酒酒     沉冤录txt下载     沉冤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暗查古玩

    隔着医馆和后院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从中走出一个女童,她揉着眼睛,睡眼朦胧,好像才刚刚睡醒。

    她先是叫唤了一声阿离姐姐,待看见一身锦衣的叶寻站在堂中,她惊喜地扑过去抱住叶寻,大声道:“哥哥!”

    叶寻尴尬不已,他想把小女孩的手拨开,无奈她抓得太紧,叶寻又不好用力,一时间竟无可奈何,只得任由她抱着。

    阿离见了,走过来把小女孩抱走,“你认错人了。”

    小女孩趴在阿离的肩头,泪眼汪汪的看着叶寻,她嘴巴一扁,“哇”的大哭出声。

    阿离把她放在台上,任由她哭,也不哄着,自顾把方才抄好的卷子整理好,而后收起来。

    叶寻见她实在哭得可怜,犹豫道:“这……莫哭。”

    家中没有小孩,叶寻不懂得怎么哄人,只能干巴巴的说了这一句。只是他不说还好,他一开口,小女孩哭得更起劲了。

    阿离叹了口气,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块糖塞到小女孩嘴巴里,“行了,别哭了,羞不羞。”

    小女孩得了糖,哭声戛然而止,她含着糖不发声,只是眼泪还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下落,还时不时哽咽抽泣。

    阿离哭笑不得,说道:“你至于么……先别哭了,待日后总能见面的。”她说着,又塞了一块糖到小女孩的手心里。

    小女孩跳到地上,走近叶寻仰头看他,她脆脆地说:“你真像我哥哥。”

    叶寻蹲下,放柔声音,问道:“那你哥哥呢?”这女孩粉嫩可爱,叶寻见了也有些心生喜爱。

    “他……”小女孩蓦然顿声,她抽了抽鼻子,然后又跑回阿离身边,把脸埋在她怀里,不言不语。

    阿离拍了拍她的脑袋,对叶寻说道:“见笑了,小孩子总会使小性子。”

    叶寻还不至于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他抚了抚方才被小女孩弄乱的袖口,朝阿离告别。他接下来还有正事要办。

    从济世堂出来,叶寻问了行人,来到了青竹巷口。他四下环顾,努力回想当晚的情形。叶寻在里头转了几圈,一一扫过那些人家,他最后又攀上墙垣,打量四周的环境。

    不远处的街头行人并不多,此时正有几个小贩走街串巷叫卖吆喝,当晚,叶寻就是看见阿离在那里走过的。

    就是此处了。

    “七宝,你去京兆府找柳大人,让他把人调来青竹巷。”

    七宝得了吩咐,当下往京兆府跑去了。

    车夫问道:“大人,可要回府?”

    叶寻思量片刻,说道:“不必了,载我去大理寺。”

    大理寺一干人都知道叶寻遇刺,休了病假,此时他出现在大理寺中,引得一帮人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大理寺卿闻讯赶来,他瞧了瞧叶寻的气色,关切道:“你现在可好些了?”他也曾派人上国公府去问候叶寻,可自己本人却没去。

    叶寻颔首,“好多了,多谢大人体恤。下官缺职几日,心中挂念,所以来瞧瞧。”

    大理寺卿即欣慰又气闷,他道:“既然在病中,大可不必如此拼命,你就是再躺上十天半月的,也没有人敢说半句不是!”

    叶寻含糊应了几声。

    大理寺卿几日不见叶寻,便一股脑与他说了许多事,直到无话再谈,大理寺卿才离去。

    大理寺卿走后,叶寻脸色一凛,他来到放郑杰瓷器的地方,此时那里却空空如也!叶寻在大理寺内走了一圈,却也一直不见赵子箴。叶寻叫住另一个司直,问道:“赵司直呢?”

    司直想了想,回到:“赵大人今天没见,应该是一大早便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叶寻压低声音,又问:“那堆我带回来的瓷器呢?你们放哪儿了?”

    “这……已经还回郑府去了,那本是郑府的东西,大人——”

    叶寻打断他,“你知道赵司直往哪去了吗?”

    “下官不知,不过赵大人这几日总是早出晚归,好像在办什么事情,大人去问门房车夫,他们可能知道。”

    叶寻压着火气,让那个司直离去。瓷器被搬走了,赵子箴竟然没告诉他!自己告病在家,赵子箴就是自己的耳目,而他竟敢如此懈怠!

    叶寻问了专供大理寺驱车的车夫,“赵司直呢?你可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赵大人?”车夫回道:“小人前日曾载赵大人到古玩斋去了,赵大人这几日总出门,也许是去那儿了。”

    叶寻命令道:“带本官去。”

    车夫得令,快马加鞭,往古玩斋行驶而去。

    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来到古玩斋门口,叶寻疾步进去,见赵子箴此时果然待在此处,他跟前站了两位伙计,正弯腰低头,不知在说什么。

    “赵子箴!”叶寻叫道。

    两个伙计被吓着了,一时有些僵硬,赵子箴挥手让他们退下。他转身对叶寻行礼,“大人。大人此时不是正休假待在家中吗?”怎会来到此处?

    叶寻轻哼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大人何出此言?”

    叶寻眯眼,冷声道:“当日在国公府,本官跟你怎么说的?现在你又是怎么做的?”

    赵子箴低头,“下官不敢忘记。”

    “哼!说得好听!”叶寻命令道:“你先随我来。”

    古玩斋里有不少人,在此处争执,太惹人瞩目了。叶寻和赵子箴一同来到马车里。叶寻朝车夫道:“你在外头看着点。”

    等车夫走远了,叶寻怒斥道:“我你让注意郑管家的动静,而你却连瓷器被送回去的事情都没告诉我!”

    “这……下官一早去了国共府,大人不在府上,下官便回来了。”

    叶寻一顿,继而问道“此话当真?”

    赵子箴愈发恭敬,“下官不敢隐瞒不报。”

    叶寻冷哼,怒气总算消下去了些,“那瓷器的下落,你现在可知道?”

    “已经被埋在墓园里,做郑大人的陪葬了。”

    已经被埋了,叶寻自然不能再去掘人坟墓了。

    叶寻愠怒,却又无可奈何,自己都不能阻止的事情,的确不能怪赵赵子箴。

    叶寻又问道:“那你这几天,总往这儿跑做什么?”

    赵子箴垂眸,“下官在查青花圆盘的来历,刑窑的瓷器,从古玩斋总能了解到一些。”

第二十章 抽丝剥茧

    叶寻看了赵子箴一眼,而后冷声道:“三年前的东西,想查?哪有那么容易!”顿了顿,叶寻又问道:“你现在,可查出什么来没有?”

    古玩这种东西,多数来路不正,既是有个“古”字,就总要从作古的东西里头找,只是掘人坟墓,被抓了可要受刑。即便邢窑是前朝的东西,离现在的年限不远,还不至于没落到市面上一个瓷器都找不到,但是也有不干净的,郑杰的那个圆盘,想找出来路,可谓希望渺茫。

    而且京都大大小小的做古玩生意的店那么多,谁又知道那圆盘是从何处流出去的?

    赵子箴低声道:“并无。”

    叶寻一开始就知道这条路行不通,倒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他对着赵子箴说道:“你现在不必一头扎在圆盘上面,即便知道来路又如何?有这精力,你倒不如给我去找丢失的圆盘,这样倒还有可能有些线索。”

    赵子箴道:“之前圆盘丢失,底座倒留下了,不过这次,估计又给埋到郑大人的墓园里去了。”

    “底座?”

    赵子箴答道:“下官认为应当没什么用处,便没有阻止。”

    是了,圆盘总不能直接就摆,总该有个底座架住。

    叶寻身形一滞,他呆愣半晌,突然从马车上跳下来,直奔不远处的古玩店。他看着架子上一排一排的圆盘,扯过伙计问道:“你们这些圆盘,都是只能用来摆设的是吧?”

    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凶狠,伙计有些懵了,结巴道:“自、自然是用来摆的,难不成、难不成是用来吃饭的?”

    叶寻怒极反笑,他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很可笑,这本来就是用来摆的。就算真要拿来吃饭,以郑杰对邢窑瓷器的喜爱,根本就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之前叶寻的思维陷入了死胡同里。

    一堆瓷器里,独独就那个圆盘失踪,叶寻便以为丢失的就是证据,他之前一直不知道凶手是在哪儿下毒的,而凶手急于毁去的,自然是险之又险,一旦让人发现便再也瞒不住的凶器——砒霜!

    可是砒霜不入口又怎么能毒死人?毒不死人。

    因为没有物证,所以叶寻查起案来才艰难无比,倘若知道砒霜是下在哪个地方,案情也不会至今成谜。

    可恨之前叶寻竟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彼时急于抓到凶手,便抓着这个唯一的线索查下去,殊不知,这唯一的线索还是凶手故意露出的马脚,那个圆盘根本就是凶手用来误导自己的!留下的是无关紧要的圆盘,而真正的物证已经重新被埋回土里了!

    刚开始,凶手没有毁去那些夹有证物的瓷器,就是不想引人注目,而他大费周章,绕了一圈之后,反而把那个圆盘拿走了。凶手这一动作,更像是狗急跳墙,无法才出此下策的表现,这样一来,叶寻更确信了那个圆盘就是证物。

    叶寻这一查,便查到张渐飞身上去,但是关于凶手还是没有一点进展。

    张渐飞不是凶手,他是凶手的目标!

    可恨!可恨!可恨如此拙劣的把戏,竟然把自己给骗倒了!

    叶寻冷笑连连,“好啊,好,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叶寻转身出了古玩店,脸色铁青。

    赵子箴迎上来,他小心翼翼打量叶寻的神色,问道:“大人……发生何事?”

    叶寻冷眼扫他一眼,淡淡道:“圆盘的事,你不必再管,郑杰的案子你也不用操心了。”

    赵子箴愣住,“大人,这、这是为何?”

    叶寻没有回答他,他上了马车,让车夫载他回国公府,没理会身后的赵子箴了。

    叶寻不查,是因为凶手想让他查。

    在那么多的瓷器中,凶手偏偏挑了张渐飞的下手,明显就是要叶寻朝这个方向查下去。张渐飞身上有凶手想知道的东西,但凶手自己又没法查或不能查。这时,在大理寺任职,并且插手此案的叶寻便成了凶手的目标,大理寺查案总是方便许多的。

    凶手拿自己当枪杆子使,帮他查张渐飞,自己这些天来,为了郑杰的案子,也不知顶了多少压力,最后竟白白便宜了凶手!

    叶寻越想越气,办了这么多案子,这还是第一次被凶手耍的团团转。

    联想到四月前张府失窃,倘若这两者有任何关联,那么凶手一开始就是奔着张渐飞来的。

    只是张渐飞身上有什么好查的?

    叶寻想了一阵子,最后懊恼的捶着车壁。

    他深吸几口气,平静下来。叶寻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张渐飞,他怕再想下去会忍不住要查,这样也太便宜凶手了,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要让自己查,那自己偏不要查!

    车夫听见车厢里的动静,放慢了车速,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

    叶寻控制着自己,淡淡吩咐:“没事,赶你的车。”

    车夫赶了一阵子的马车,又听见里头的那位大人吩咐道:“不回国公府了,去趟京兆府。”

    车夫应声,而后马车转了个弯,往京兆府的方向行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叶寻来到京兆府。

    不过他下了马车后又有些踌躇了,一时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叶寻现在不查张渐飞,但是他查郑杰的案子就还是绕不开张渐飞,他此次上京兆府来,就是想问问柳嗣安关于张府失窃的事情,顺便看看记录在册的档案。

    先是张府失窃,失窃后,张渐飞找上郑杰,他们两人原本明面上没有交情,这是一个疑点;而后郑杰莫名暴毙,凶手竟然嫁祸到张渐飞身上,这又是一个疑点。总之郑杰的死与张渐飞脱不开关系。

    如今叶寻想找出凶手,还是得从张渐飞身上查起,可是让叶寻去查,他不甘心,总不想这样被凶手玩弄于鼓掌之间。可是让他走,他更不甘心,让凶手这么折腾后,叶寻总想把他找出来,狠狠的给他个教训,否则咽不下心中的这口气!

    叶寻在京兆府门口欲走又留,徘徊不去,守门的门房瞧见了,想上来搭话又不敢,他们都知道,叶寻平日里有事总会上京兆府来找柳嗣安,如今他这幅形容,他们就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了。

    最后有些机灵的跑去找柳嗣安去了。

第二十一章 多多益善

    叶寻呆立半晌,最后一咬牙,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后走进京兆府。正好此时柳嗣安从里头走了出来,与叶寻碰到一块儿去了。

    柳嗣安打量叶寻的脸色,最后没好气道:“你这幅模样,可是又有什么麻烦事来找我了?”

    叶寻定了定神,回道:“于你而言,不算什么麻烦事,但是于我而言却要命的很。”

    柳嗣安面无表情,“进来说。”

    柳嗣安挥退了侍从,房间里只剩他和叶寻两人。

    叶寻问道:“上次张府失窃,你们京兆府可有记录在册?我想瞧瞧。”

    “不曾。”柳嗣安道:“张大人不希望我们京兆府插手,他想********,息事宁人,我们也没法查。”

    叶寻有些失望,他用力捏着茶杯,良久后,他问道:“你说,张渐飞丢失的东西,会是什么?”

    柳嗣安皱眉,他说道:“你怎么就一门心思要查他?我平时和他走得近些,他为人胆小懦弱,毫无主见。以我对他的了解,根本就没有能力策划一场谋杀。我看你是查错方向了,还是另找线索吧。”

    不过若这些都是张渐飞表面装出来的,那这人也太可怕了。不过这可能性也不大,柳嗣安平时没有发现一点端倪,而张渐飞也没道理会蛰伏这么多年隐而不发。

    叶寻点头,应道:“的确是找错方向了,张渐飞的确不是凶手,极有可能,他就是凶手下一个目标。”

    柳嗣安一惊,“你这话什么意思?”

    叶寻缓缓道:“郑杰死后,郑府闹鬼,弄得人心惶惶。郑府的管家和夫人便想把郑杰生前的东西都拿去陪葬。”

    “闹鬼?这世上怎会有鬼混?无稽之谈!”

    “郑府不少人都瞧见了‘郑大人’的身影。没有鬼魂,那他们看到的就是凶手。”

    柳嗣安点头,“不错。人死后,一般都会把生前的东西都烧的烧,陪葬的陪葬。不过你之前下令郑杰的院子不能动,那凶手扮鬼从而迫使管家和夫人把郑杰的遗物给毁了,如此画蛇添足,是因为遗物里有证物。”

    “郑杰生前最爱邢窑的瓷器,可是当我赶到墓园把瓷器拿回大理寺时,发现里头独独少了一个青花圆盘——那是三年前,张渐飞送给郑杰的礼物。”

    柳嗣安顺着叶寻的话头,说道:“圆盘不见了,但你知道那是张渐飞送的,所以就查到他身上来了。”

    叶寻说着,不禁又有些火大起来,“郑杰是中了砒霜之毒暴毙的,而我一一查过郑杰所用器具,并没有砒霜。我便以为砒霜下在圆盘上。可是圆盘是用来摆着看的,又不是用来吃的,如果砒霜真的下在上头,郑杰根本就不会中毒,砒霜是下在别的地方。”

    柳嗣安听了,忍不住嘲讽道:“如此明显的漏洞,你竟然没有看出来。圆盘不可能是凶器,凶手要毁去的也不是圆盘。”他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好一招祸水东移。”

    叶寻苦笑道:“当时案子一点线索都没有,凶手故意留下这么显眼的线索,反倒使我一叶障目了。”

    “只是这跟张府失窃有什么关系?”

    叶寻不答反问:“凶手为何在众多瓷器中挑了张渐飞的圆盘?”

    柳嗣安反应过来,惊道:“你是说——是了,他是想你查到张渐飞身上去。”

    屋里静默了片刻,柳嗣安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你之前一意孤行,执意要查明案情,没想到全让凶手算计了,白白为人作嫁衣裳。”

    叶寻并没有让他挑起怒火,他最生气的时候是在马车上,现在该冷静下来,思考该怎反击回去了。

    叶寻冷淡道:“总有一天,我会把他揪出来。”

    柳嗣安也不再打击他,转而问道:“张渐飞身上有什么好查的?你这些天,可有查出什么没有?”

    “没有。”叶寻道:“郑杰和张渐飞两人唯有的联系,就是张府四月前失窃还有交州。交州的事情我无从考证,便只能从失窃查起。”

    若是能找到失窃的东西,那就更好了……

    柳嗣安道:“怎么查?我知道的也不多,你若是直接去问张渐飞,只怕他也不肯说的。”

    “如果能知道四月前,张渐飞找郑杰的时候,两人见面时都说了些什么,那就好办了。”

    “京都能谈话的地方不多,你要是不怕辛苦便一个一个去问,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此事我会去找郑管家问清楚,多少能有点线索。至于失窃的事情……”叶寻看着柳嗣安,神情认真,“还劳烦你替我问一问当晚巡逻的士兵,他们也许看见行窃的人了。”

    柳嗣安“嗯”了声,这个倒没有什么难的,轻易就可以办到。

    叶寻又说:“还有张渐飞那边,朝中就你与他走得近些,就劳烦你帮我多看着点。”

    柳嗣安一僵,他怒道:“我帮了你,可有什么好处?”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叶寻总会找上自己!

    叶寻苦笑,“没什么好处。”

    柳嗣安冷哼一声,“既然没有什么好处,我凭什么帮你?不帮,你自己看着办吧!”

    先不说一旁虎视眈眈的左丞,光是张渐飞的夫人,柳嗣安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柳嗣安与张渐飞平日里偶有应酬也是不去风月场所的,但是即使如此,那母老虎已经没好脸色了。让柳嗣安去盯着张渐飞,这面上的应酬必然会多起来,到时她还不把自己给吃了!若是张夫人撒起泼来,虽然不是自家夫人,但柳嗣安怕会贻笑大方,毁了自己一世英名。

    叶寻看他如此坚决的拒绝,当下正色,严肃道:“想不到你我之间,有一天也会有这种肮脏的交易。好处无非就是权钱色,权,我给不了你;钱,我国公府倒是略有薄产;色嘛,你若是真需要,我择日上醉客坊,给你挑几个貌美的酒娘。”

    柳嗣安大怒,“好你个叶寻!以后你这些破事,不必再来找我了!”

    叶寻一脸无辜,反问道:“不是你自己说的要‘好处’嘛?”

    柳嗣安气结,“你、你……好,我就等着你给我送来黄金美人。”他咬牙切齿,恶狠狠道:“多多益善!“

第二十二章 流年不利

    叶寻离开京兆府的时候,日头已经有些偏西了。他让车夫把马车驱回国公府,现在张渐飞的事情急不得,他需要好好筹谋。

    叶寻在车厢内静默片刻,突然觉得脚踝处刺痛起来。他尽力去忽视那股针刺一般的疼痛,强忍着,可是这股疼痛虽不剧烈,却绵长得很。

    叶寻叹了一口气,他撩起衣摆,解了鞋袜,查看起自己的脚踝。

    之前叶寻心神大动,心绪不宁,是以不曾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脚踝上,觉得无关紧要。当时不觉得疼,现在静下来了,反倒隐隐作痛起来。

    他自顾揉捏了一会儿,疼痛却没有缓解。他不由想起阿离来,那双手覆在这上面,轻轻柔柔的,像水做的一般,温柔得让人忘记疼痛,可是正骨的时候又毫不留情,两种不同的感觉冲击到一起,反倒使人更加真切的记得那股钻心刺骨的疼痛,叶寻现在想起那咔嚓声还觉得疼。

    叶寻无奈笑笑,掏出阿离送给他的药瓶。他挑出一点药膏,伸到鼻尖闻了闻,淡淡的一股药香,并不会让人觉得呛鼻。当晚在山上浑浑噩噩的时候,叶寻也闻过类似的的味道,不过那味道带上了一点人体的温度,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吸入鼻尖的时候,只觉旖旎。

    他把药膏抹到脚踝处,轻轻打着转。不一会儿,疼痛竟然真有所缓解。叶寻指腹在冰凉的瓶身婆娑,片刻后把瓶子纳入怀中。

    “大人,国公府到。”车外的车夫喊道。

    叶寻回过神来,下了马车。

    七宝在国共府门口急躁的来回踱步,他看见叶寻,脸上换上笑容,迎了上来,“爷!可等着您了,小人从京兆府回来就一直不见您……”

    在西街的时候,叶寻让七宝去京兆府找柳嗣安,随后叶寻自己去了大理寺再去了一趟京兆府,他和七宝两人错开了。

    叶寻道:“进去吧。”

    他说着,抬脚就走,可脚踝又刺痛起来,脚步一个踉跄,叶寻差点摔倒在地上。

    七宝扶住他,喊道:“爷,爷,您没事吧?”

    叶寻有些不耐烦了,说道:“还不快扶我进去!”

    七宝诺诺应是,只可惜嘴巴还是一刻也不停歇的念念叨叨,“小人早都说了,爷的脚没养好,伤筋动骨还养一百天呢,哪能这么快下地的,按小人说啊,爷这阵子就什么也不要干了,就好好呆在家里养病,等养好了再出门……”

    叶寻被他念得头痛,几次想呵斥他闭嘴都忍住了。等来到叶寻的卧房里,叶寻指着七宝道:“你出去,让我静静。”实在是太聒噪了!

    七宝闷闷应是,退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赵子箴刚到大理寺,便看见了国公府的仆人早已在大理寺等着他了。

    “赵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赵子箴压下疑虑,回道:“这便前往。”

    赵子箴虽是一头雾水,一路上却也没有多问,他的上司昨天还大发了一通脾气,不让他再查郑杰的案子,没想到刚过一天,他竟又让人来请自己了。赵子箴思索良久,实在不明白叶寻打的什么主意。

    这次还是在书房会面,赵子箴到时,叶寻歪在榻上,眼皮半阖,好像睡着了一般。

    赵子箴轻唤了一声:“大人。”

    叶寻睁开眼眸,看了赵子箴一眼,他正起身端坐好,而后把手里的药瓶放到一旁的案上——那是阿离送给他的药瓶。

    叶寻还在思考要如何开口,让赵子箴帮他找来郑管家,便听得赵子箴说道:“大人,这瓶子精致得很,下官倒还没见过不知是哪家郎中开的药方?”

    叶寻又一把把瓶子攥回手中,冷淡道:“是别人送我的。”

    赵子箴没再说话,他垂首等着叶寻的吩咐。

    叶寻干咳几声,说道:“你这几日,想办法把郑管家带来国公府一趟,我有话要亲自问他。”

    赵子箴一怔,这是……又要重新查郑杰的案子了?

    “大人,您昨日还说,这案子不查了,为何……”为何今日旧事重提。他莫名其妙的不查,又莫名其妙的要重新查,赵子箴不得不心生疑窦。

    叶寻沉默半晌,最后说道:“本官乐意!”他咬牙切齿,声音像是从唇齿间一个字一个蹦出来的。

    昨日明白了凶手的意图后,叶寻怒火中烧,当时便冲动不想查,只是不查,凶手就有可能永远都不能浮出水面了。一想到幕后凶手可能躲在暗处逍遥,叶寻就来气,所以他要查,要把凶手揪出来,再狠狠的收拾他!如今他已经顾不了在下属面前出尔反尔,反复无常了。

    就算最后真扯出什么来,叶寻死命瞒着便是,他就不信,凶手的手能伸得这长。

    叶寻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最后说道:“张大人那边的事情,你不必费心,他做什么你都不要管,你只需盯着郑管家,把我要信息的拿到手便好。”

    “什么信息?”

    叶寻之前就是要按张渐飞这条线索查下去,现在突然中断了,也不知他又在打什么主意。赵子箴暗暗揣测。

    “我需要知道,张大人失窃后,约见郑大人时,他们都说了什么。”

    赵子箴一惊,“大人,即使他们真要谈什么,也总不会让人听见了,这要从何查起?”

    “这我自然知道!”叶寻不禁揉了揉眉心,“若是知道他们是在哪见面的,即便不能知道他们说了,总能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一些消息。”

    叶寻自己也知道这个查下去也大多没什么用处,最后很可能无功而返,但是他不能再被凶手误导,让凶手牵着鼻子走了。

    赵子箴应道:“下官明白了。”

    “还有,”叶寻看他,“上次让你查的曼陀罗粉,可有什么进展?”

    赵子箴摇头,“并无,如今京都大大小小的医馆都已经去问过了,近期并没有什么人来购买曼陀罗。”

    叶寻抿唇,开始烦躁起来,现在两件事情,没有一件是有什么进展的。杀害郑杰的凶手神龙见首不见尾,而曼陀罗粉也没有下落,如今那个在青竹巷就消失不见的刺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浮出水面。

    真是流年不利!

第二十三章 郑杰行踪

    叶寻沉默不语,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他寻思片刻,问道:“既然从医馆查没有线索,那刺客所用的曼陀罗会不会是从别的地方所得?”

    赵子箴回道:“下官已问过冯太医,曼陀罗有毒,不会有人在家里种植,而曼陀罗一般生长在温暖湿热的南方,现在天气寒冷,曼陀罗在野外不能存活。现在除了医馆会备着曼陀罗做药用,其它地方应该不会有的。”

    叶寻眯眼,既然别的地方没有,那就是从医馆拿的,可是还是查不到,要么是刺客偷窃了医馆的曼陀罗,医馆见有官府的人去查,怕惹麻烦不敢声张;要那么就是医馆和刺客相互包庇,狼狈为奸。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想通过医馆知道刺客的信息,好像都行不通。而叶寻没办法判断哪些医馆有嫌疑,他总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抓起来,一一逼问。

    只不过,叶寻还是想不通,刺客到底有什么意图,他明明有机会赶尽杀绝,却偏偏轻易的放过一干人,而自己近期也没惹上什么人,这刺杀来得简直莫名其妙。

    现在只有等柳嗣安那边的消息了。

    叶寻道:“现在就去找郑管家,你想办法约他出来一趟,小心些,不要引人注目。”

    赵子箴领命告退,他走出几步,却见叶寻也跟了上来。

    赵子箴一愣,“大人……”

    “我与你同去。”让他再待在家里光等着赵子箴的消息,叶寻总是不能安心的。

    叶寻和赵子箴一同上了马车,却不是往郑府行去的。

    叶寻不解问道:“这是去哪?”

    赵子箴回道:“郑大人逝世后,各房的人都在盯着他留下的遗产,现在郑大人郊外的一处庄子正闹着,郑管家现在都是在那儿的,我们去郑府找不到人。”

    叶寻皱眉,“郑大人尸骨未寒,这些人太心急了些。”这郑大人刚死不久,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照看,现在竟然还有人盯着他留下的东西,简直就是狼子野心。

    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叶寻与郑杰没有什么交情,他还不打算插手此事。

    “郑大人之前不受待见,官途不顺,一直远远的在交州任不大不小的官职,他虽是回到了京都,但与本家的那些人也是有隔阂的。”

    叶寻看着赵子箴,说道:“没想到这些杂七杂八的动西,你倒懂得不少。”

    赵子箴垂首,“平日里总去打探这些消息,多少也听见不少事情。”

    叶寻就是欣赏他办实事干,任劳任怨。叶寻进入大理寺有四年了,而在他之前,赵子箴已经在司直的位置上了,他比叶寻先进的大理寺。想起这些年来,赵子箴替他处理了不少杂七杂八的琐事,跑腿办事查消息,没一样是他干不了的活。如若没有赵子,叶寻办起案来,肯定要吃力许多。

    叶寻有感而发,不禁叹道:“这些年,你做得很好,助我良多。”

    因着案件疑云密布,还要顶着压力,叶寻已经许多天对着赵子箴都没好脸色了。

    赵子箴听了,没有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而是一如既往的恭顺垂首,“谢大人抬爱,这是下官的本分。”

    叶寻被他弄得没了脾气,失笑道:“你若想步步高升,这样可不行,一点察言观色,阿谀奉承的本事都没有,难怪你死活升不了官。”

    赵子箴说道:“下官能力不足,不敢妄想升迁,一个司直便正好。”

    “奇了,”叶寻盯着他,“你要谦逊也不是这么个谦逊法,我只见过努力往上爬的,倒没有见过不过六品就满足的,你不要跟我说你安于现状,视功名如浮云。”若真如此,也就不会入朝为官了。

    赵子箴一言不发。

    叶寻冷然道:“出息!”

    也不知道赵子箴这温吞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掉一些。不过,他虽怒其不争,但是若赵子箴真换了个人,只怕自己第一个不习惯了。

    叶寻眼不见为净,闭上眼睛不看他,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听得车夫喊道:“大人,到了。”

    叶寻睁开眼睛,看向赵子箴。

    “请大人稍等片刻。”说着赵子箴下了马车。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赵子箴带着郑管家回到马车里。

    郑管家见了叶寻,有些害怕起来,“大、大人,不知找小人来,有何贵干?”

    叶寻的面上早已换上温和的笑容,“本官此次前来,是想问管家一些事情。”

    “大人请问。”

    “四月前,张大人约见郑大人,管家可知道他们是在哪儿见的面?”

    “这……这小人不知。”

    郑杰是一下朝就被张渐飞约去,郑管家一直待在家中打理事务,自然不会知道他们是在哪见的面。

    “想!”

    看着叶寻有些发冷的神情,郑管家瑟瑟发抖,他满头大汗,却不敢抬手擦去。苦思冥想了许久,郑管家道:“对、对了,小人……小人听当日驱车的车夫说了,他们大约是在醉客坊见的面。不过小人也不太确定是否真的。”

    若是以前,郑管家对着叶寻还不用这么心惊胆战的,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叶寻也不能把他逼得太过,可是现在郑杰死了,郑管家的依仗没有了,谁都能踩他一脚。郑家那些不成器只懂嚷嚷要财产的人,他还能应付,但是叶寻他得罪不起。

    叶寻的脸色缓和了些,他含笑道:“贸然请管家前来,实在惊扰,本官微服巡访,今天的事情,还望莫要宣扬出去。”

    语气虽然温和,但是里头都是警告,郑管家又岂会听不出来,他只得诺诺应是。

    叶寻满意了,想赏他一些银两,刚唤了一声七宝,却没人应。叶寻这才想起来,因自己嫌七宝聒噪,所以这次出门,并没有带上他。

    平时都是七宝带钱付账,叶寻自己是不拿的,他现在身无长物,没有钱银傍身,只得尴尬的轻咳几声。赵子箴明白叶寻的尴尬,当下拿出一袋荷包递给郑管家,解了他的困境。

    叶寻赞许的睇了赵子箴一眼,等郑管家下了马车后,叶寻吩咐道:“去醉客坊。”

第二十四章 大祸临头

    因现在是白天,醉客坊来买醉的人并不多,看着全然不像晚上那般热闹。

    醉客坊的老板是一个半老的徐娘,她虽已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叶寻到时,她正打着扇子坐在醉客坊的大厅中,眉目顾盼。

    “诶哟,这不是叶大人么?怎的今日有空上我们醉客坊来了?”她迎上来,靠近叶寻,“您是来喝酒的?可不要又砸奴家的招牌来了。”上次叶寻的“事迹”,她现在可还记得清楚呢。

    老板手里的扇子不停的扇着,扇子一扇一扇的,带起一股香风。现在天还冷,她却半袒着胸部,也不嫌冷。

    叶寻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些距离,笑道:“今日我来,可是有正事要办的,还望刘老板能行个方便。”

    “哟,还正事。”刘老板掩唇笑了一声,她扔给叶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道:“奴家省得。”

    叶寻并不辩解,“请找个说话的地方,此处不方便。”

    刘老板带着叶寻上了二楼的包间,她还想调笑几声,没想到叶寻刚进屋,脸色便骤然变冷,再不复方才谈笑风生的模样了。

    刘老板打了个寒噤,而后小心唤道:“叶大人?”

    “本官今日前来,是有些事情想跟刘老板打听打听。”

    他自称本官,那就是要公事公办了。刘老板正了正色,说道:“不知奴家这小酒楼里,有什么是叶大人想知道的?”

    在醉客坊里,喝了酒之后,那些酒娘多少能从恩客的嘴边听出点什么东西,这些东西最后都到了刘老板手上,她也见过不少人专门上醉客坊来打探消息的。

    叶寻先是委婉的问道:“不知刘老板对户部的张渐飞大人,可有什么印象?”

    “嗯……听说是个惧内的。”刘老板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只含糊道:“张大人只听见有人在酒桌上提起过,倒是不见他有上过醉客坊,叶大人要打听消息,好像来错地方了。”

    “是吗?不过四月前……刘老板好好想想,张大人是不是出现在此处?”叶寻盯着她,“并且神情恍惚,焦灼不安。”

    张大人……刘老板蹙眉深思,须臾,她掩嘴惊呼,“吓!”

    叶寻似笑非笑,“想起来了?”

    本来醉客坊的客人很多,刘老板是不会记得的,但是张渐飞到的那日,不少人都认出来了,而且他还叫了酒娘去陪酒,这就很引人注目了。因为张渐飞畏妻如虎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所以他一旦这么明目张胆的上醉客坊来寻欢作乐,自然不少人都惊奇不已。

    让刘老板变色的不是因为张渐飞,而是因为随行的人,当日随张渐飞而来的,是郑杰,不过现在那位郑大人已经暴毙身亡了,那叶寻来查的,自然就是那凶案了。

    “叶大人,您这话什么意思?”

    “现在本官问话,你只管说来便是。”叶寻现在不好再让赵子箴出钱贿赂刘老板,他只好解下随身佩戴的玉环压在桌子上,递给她,“至于好处,总不会让你亏了。”

    刘老板把玉环拿过来紧攥在手中,经她手里的好物不少,一下便认出来,这是上好的和田玉。她换上笑脸,说道:“您有什么尽管问,奴家知无不言。”

    不过查一个死人,不得罪活人便好。

    “当日的情形,细细说来。他们说了什么话,神态如何,点了什么东西,待了多久,这些,本官都要知晓。”

    刘老板仔细回想了半刻,“那日,也是白天,人不多。奴家就坐在大厅里,随后就见郑大人拉了一个人进来,那后边跟着的就是张大人了。”

    叶寻问道:“那张大人神态如何?”

    “眼眶青黑,面色苍白,他不时左右四顾,似乎极为不安。郑大人还笑话他,说惧内惧成这幅模样,实在没出息。”当时刘老板也觉得好笑,一个大男人竟然让夫人吓成了这幅鹌鹑样。

    “随后呢?”

    “随后他们就要了一间包厢,让人在外边守着,谁也不让进,不过郑大人倒是叫了一个酒娘去陪酒。”

    “酒娘进去了?”

    “不曾。他们两不知在里边说了什么,郑大人之后便没有喝酒的心思了。可怜奴家的罗敷,在外头站了许久,白白挨了冻。郑大人出来时,还推了她一把,把人家给摔着了也没个好脸色。”

    “可否叫这位叫罗敷的酒娘来?”

    “这……大人稍等片刻。”

    刘老板说着,退了出去。等了一刻钟,刘老板带着一位身穿红衣的酒娘进来,衣裳鲜艳夺目,衬得一张脸蛋愈加白皙。红色的衣裳和她很相称。

    “奴家罗敷,见过两位大人。”

    是上次见过的酒娘,叶寻记得。

    叶寻打量她,说道:“罗敷?倒是不负这个名字。”

    酒娘唇边喊着羞怯的笑意,娇声道:“大人过奖。”

    叶寻脸上笑意蓦然一收,她对着刘老板道:“请老板出去片刻。”

    让自己出去,谁知道他在里头会逼着罗敷说些什么,不过自己却是没法拒绝。刘老板暗咬银牙,假声道:“叶大人还请怜香惜玉些,莫要逼得太紧。”

    她临走前,警告的瞪了罗敷一眼,罗敷肩膀一抖,似乎被吓着了。

    叶寻看着罗敷,问道:“姑娘,可还记得郑大人?”

    罗敷有些不知所措,她低低道:“记得。”

    “就四月前,他让你去陪酒,还摔了你一下,你便记得他了?”

    罗敷摇头,“自然不是。”她深吸几口气,“奴家的家乡在交州,郑大人之前在交州的时候,奴家曾有幸见过他,是以记得。”

    叶寻笑道:“很好,既然郑大人你见过,那张大人呢?”

    “张大人?”

    “他也是交州来的,那日跟着郑大人一同来醉客坊的人。”

    “他……奴家不认识。”

    叶寻沉吟,“郑大人在交州,风评如何?”

    罗敷还是摇头,“奴家不清楚这些事情。”

    也对,她一个女儿家,整日待在后院里,这些政事她又怎会了解。

    叶寻又问道:“那四月前,郑大人叫你去陪酒,你在门外站了多时,可有听见什么了?”

    罗敷突然抬头,定定直视叶寻,不过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咬着唇,欲言又止。

    有戏!

    叶寻一喜,想用财物激一激她,却不想在身上摸了许久,只在怀中摸出一个药瓶。叶寻叹了口气空头许诺:“你若是你能说出来,本官可许你金银财宝,只要你——”

    “罗敷不要钱银!”罗敷打断他,她跪着行至叶寻身边,声音压得很低,“罗敷不要钱银,只希望大人能帮奴家一把。”

    “怎么帮?”

    “罗敷不敢妄想攀高枝,只想大人替罗敷赎身,脱了奴籍。大人若能帮了罗敷,罗敷感恩戴德,衔草结环来报。”

    赎身脱籍,这事可麻烦得很,叶寻本来想拒绝的,不过转而想到自己还“欠”柳嗣安一个美人,如今也正好顺水推舟,一举两得。

    叶寻虽是决定帮她赎身,不过口中却道:“那要看你说的消息值不值这个价了。”

    罗敷听了,用力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说:“当日,他们的声音不大,奴家只零零碎碎听了一些。”停了一会儿,罗敷说:“密函失窃,大祸临头。”

第二十五章 终有眉目

    叶寻一惊,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密函失窃,大祸临头?”

    罗敷回道:“奴家听的,大体就是这么个意思。”

    叶寻皱紧了眉头,丢失密函的是张渐飞,大祸临头的却是郑杰,如今要说郑杰暴毙与张府失窃一点干系都没有,叶寻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张渐飞如今还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要么他已经找回失窃的密函了,要么他故作平静,安抚人心。

    张渐飞不过一个户部的官员,平时在朝中没有人脉,想把密函找回,他也不能大动干戈,只能偷偷的寻找,除了柳嗣安,他一点门路都没有。所以张渐飞能把密函找回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张渐飞安抚的人,是谁?

    估计就是密函牵扯到的另外的人了。

    此人除了左丞,叶寻不作他想。朝中能同时和郑杰还有张渐飞有关系的,只左丞一人,而且在与张渐飞会面之后,郑杰居然也表现得一派平静,说明他也不敢妄动,能让他们两人同时忌惮的只有左丞。

    可是凶手应该不会是左丞。

    他如今手握大权,只是处理两个手底下的官员,他根本就不必用到暗杀这种手段,费时又费力的下毒。他只要随意捏造或者把郑杰还有张渐飞这些年的事情拿出来作文章,他们两个就没有翻身的余地。

    况且凶手误导叶寻往张渐飞身上去查,左丞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密函失窃后,张渐飞自己都说了大祸临头,说明密函于他而言生死攸关,而郑杰在那之后的确不久就中毒暴毙了。

    张渐飞知道凶手是什么人,他知道会有人来杀他。

    郑杰死了,那张渐飞现在一定惶惶不可终日,相当于等死了。

    看来这张渐飞,还真有必要见上一见了。

    一想到张渐飞可能知道凶手是谁,叶寻就恨不得立刻出现在他跟前,揪着他的领子逼问。

    叶寻扯回思绪,对着罗敷笑道:“很好,你的要求,我会办到的。”

    张府失窃,罗敷不会知道,所以她的消息不会假。

    罗敷美目含泪,竟似快哭出来,她又用力的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她的额头处已经有些红印了,“大人助罗敷赎身脱籍,恩同再造,罗敷实在无以为报。”

    “你且安心待着,你的事情,本官会着人去办好。”叶寻随后起身,看也不看她,缓步踱出房门。

    “大人,现在可要下官做些什么?”赵子箴跟在叶寻身旁问道。

    叶寻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问道:“还有几日早朝?”

    赵子箴想了想,答道:“还有五日。”

    “五日……”叶寻说道:“五日太久了,等不得了。”

    什么等不得了?

    赵子箴问道:“大人是想做什么?”

    叶寻看他一眼,说道:“你这些时日也操劳不少,可回大理寺去,好好歇歇,不必跟着我在外头跑。”却是没有告诉他自己要做什么。

    赵子箴也没追问,眼观鼻,鼻观心跟在叶寻身后,安静得像一尊雕塑。

    等叶寻回府的时候,又看见七宝哭丧着脸站在国公府门口,他见了叶寻,急忙跑上来,就差没扯着叶寻的袖子抹眼泪哭诉,“爷,您到哪里去了,小人怎么都找不到,可急死人了……”

    叶寻默了半刻,想起自己接连两次拿不出钱银来打赏的尴尬,他温和对七宝说道:“以后到那儿我都带上你的。”

    七宝听了喜笑颜开,跟在叶寻身后进府去了。

    叶寻喝了口茶,对着七宝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张大人的府邸在何处,给他下个帖子,请他来府里做客。”

    七宝纳闷,“张大人?哪个张大人?”

    “就是户部的张渐飞大人。”

    七宝得了命令,他带着叶寻的帖子出门去了。他这一出门,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回来。

    “爷,帖子小人已经给了,现在就等张大人来了。”

    叶寻颔首,心里猜测着张渐飞是否会应邀而来。

    这帖子下了有几日,可张渐飞却迟迟不见人影。七宝气红了脸,说道:“这张大人也真是不知好歹,小人看他门可罗雀,如今咱们国公府给他下帖子,竟然有胆子不来!”

    郑杰刚死不久,还是叶寻查的案,张渐飞上头还有个左丞,他不来见叶寻,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也说明,张渐飞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了。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他不来,我就自己上门去找他。”反正张府的府邸就在那儿,也不会跑了。叶寻随时可以去找张渐飞。

    叶寻让七宝稍作准备,就往张渐飞的府邸去了。

    七宝嘟囔,“爷不必给他这么大的面儿……”

    叶寻斥道:“你懂什么!”

    “小人不懂。”七宝沉默着,不再说话。

    马车行驶有了一个时辰,终于来到张府前。

    叶寻派了七宝去传话,等了半刻,他们被迎进张府,可是接待他们的不是张渐飞,而是他的夫人。

    叶寻惊愕无比,一时有些不能接受,张渐飞惧内虽然名声在外,可是也不至于让他夫人来待客!

    他的夫人张着一张北方狄族的脸庞,深目高鼻,看着很有异域风情。外头都传她是个母老虎,可此刻她面对着叶寻,却不是凶眉恶相的,她微笑着,若是忽略她的外貌,她与京城中那些贵妇人没有什么差别。

    叶寻暗暗称奇,流言果然猛于虎,至少这位张夫人看上去全然不像流言所说的那般回事。不过她既能出来接待客人,不像其他贵妇人避嫌待在后院可以看出,这张夫人确实彪悍。

    相互客套了一番之后,叶寻开始道明来意。

    “夫人。”叶寻作了个揖,“不知张大人在何处?”

    张夫人笑道:“我家老爷出去了,妾身也不知他此刻会在哪里,叶大人怕是白来一趟了。”

    叶寻沉默,脸色有些不快,这张渐飞估计是故意躲着自己,让他夫人出来应付来了。

    张夫人又道:“叶大人若是有什么事情,可让妾身代为传达。”

    叶寻看着她,说道:“不必了,打扰了夫人,在下这便告辞。”

    从张府里头走出来后,七宝张口欲言,叶寻一瞪眼,制止了他。

    自己就不信,他还能躲起来一辈子!

第二十六章 街头惊魂

    第二日早朝。

    叶寻并没有一下朝就在宫门堵着张渐飞,而是一路跟着他的马车行走。

    叶寻一路尾随张渐飞,顺着他的路途走,很显然,张渐飞是打算一下朝就回家的。

    叶寻派了七宝跑到张渐飞的马车前拦下他,“张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七宝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马车里才传来张渐飞的声音,“实在抱歉,本官今日身体抱恙,还请叶大人见谅。”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七宝有些愠怒起来,他们几次三番上张府,还诚意十足的给他下了帖子,可是张渐飞呢?现在都拦在他跟前了,竟然还避而不见!

    七宝怒从心头起,正要开口与他理论一番,没想到叶寻已经来到张渐飞的马车前,他没有说话,而是打不一声招呼就大步跨上张渐飞的马车,伸手撩起他的车帘。

    叶寻含笑道:“张大人。”

    “你!”张渐飞又惊又怒,他忍了火气,问道:“叶大人,这是何意?”

    “在下去府上找张大人,可惜,大人‘抱恙’,在下无奈,只得除此下策了。”

    张渐飞没法,他恨恨看着叶寻,“叶大人为何要苦苦相逼?”

    “张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在下还什么都不曾做过,如何就相逼了?”

    张渐飞一噎,随后道:“在下要归家去了,还请叶大人相让。”

    “这可不行。”叶寻逼近他,压低声音,“虽然现在离宫门已经很远了,但是保不齐还有人盯着,张大人也不希望有什么奇怪的传闻传入左丞的耳中吧?”

    张渐飞面色铁青,那你还不赶紧走!

    叶寻轻笑一声,又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密函失窃,大祸临头。”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张渐飞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叶寻。

    叶寻抚了抚唇角,笑道:“如何?现在张大人可否赏面,与在下一同坐下来喝一杯?”

    张渐飞粗喘着气,良久应道:“可。”

    叶寻已经不耐烦再找个地方了,他们就近进了旁边的酒馆里,要了一间包间,让七宝外头守着。

    叶寻笑着给张渐飞倒一杯茶水,张渐飞并不领情,而是直接问道:“叶大人,不知你此次来寻我,有何用意?”

    密函的事情,现在连左丞都没有发现端倪,张渐飞自认已经隐瞒得够好的了,这叶寻又怎会知道?

    对了,郑杰的案子是他查的,难不成是郑杰留下了什么线索,暴露了自己?张渐飞越想越怒,最后认定就是郑杰坑害的自己,恨不得把他从墓园里重新扒出来。

    张渐飞额头不断有冷汗冒出来,他焦躁不安,不断用袖口擦拭。他不经意瞥见叶寻嘴角意味深长的笑容,浑身一僵,突然有了更可怕的猜测。这、这叶寻不会是找到失窃的密函了吧?

    若真如此……张渐飞眸光一冷。

    叶寻也不与他兜圈子,直说道:“四月前,张府失窃,张大人知道谁是行窃的人,对不对?换句话说,张大人知道杀害郑大人的凶手是谁,对也不对?”

    张渐飞稳了稳心神,说道:“叶大人莫要捕风捉影,什么没影的事情都扣到在下头上来。先不说什么密函不密函的,郑大人遇害这与在下有何干系?更不必说知道凶手了。”

    叶寻不为所动,继续问道:“张大人难不成就甘心等死?”叶寻眯着眼睛,里头的笑意不在,“郑大人已经死了,张大人就认为自己能逃过一劫吗?”

    叶寻看着张渐飞的脸色急剧的变得煞白,满意的笑起来,“密函一失窃,张大人便要大祸临头,张大人,那是你保命的底牌,你现在已经失去它了,你觉得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能虚耗着?”

    张渐飞冷笑,“只是这些,与叶大人有什么干系呢?你根本不必来淌这趟浑水,在下是死是活,于叶大人而言,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吧?”

    叶寻点头附和,“是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凶手,我却是一定要抓到的。”

    张渐飞冷哼一声,“为了抓凶手,为了抓凶手……在下劝叶大人还是尽早收手得好,免得——引火烧身!”

    “张大人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处境吧,在下还未见着火苗,不急。不过张大人就要……死到临头了!”

    “你!”张渐飞气得不轻,他现在都不知道,叶寻为何会知道这么多事!他怕叶寻再查下去,会把他的老底都给揭了。

    其实叶寻不过是知道其中几个关键的地方,其他全是他自己猜测出来的。他再一激张渐飞,慢慢套话,还怕张渐飞不方寸大乱?

    叶寻低声循诱,“张大人只需告诉我凶手是什么人,人由我去抓,张大人也没有了后顾之忧,这样不是很好吗?至于那密函……在下对于张大人和左丞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叶寻没想到,自己都这么明确的表态了,张渐飞还是一脸怒气难平的模样,叶寻说完后,张渐飞直接起身,冷硬道:“告辞!”

    而后匆匆走了出去,再没给叶寻说话的机会。

    叶寻唤之不及,只能任由他走了。张渐飞走后,叶寻还在包厢里坐了半刻。

    也不知道张渐飞这样捂着什么,自己都给他抛枝了,竟然还是不领情!叶寻苦笑,刚想唤来七宝打道回府,却听得外头突然一震喧嚣,尖叫声、惊呼声不绝于耳。

    “死人啦!死人啦!”

    叶寻浑身一震,腾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打开临街的窗子望下去,看见张渐飞躺在了血泊中。他躺在路边,胸口处插着一截青竹,尖的那头已经被鲜血染红,现在还不断有红色的血珠滑落下来,青竹不复青色的模样。

    周围的人跑的跑,喊的喊,一时慌乱无比。

    叶寻惊愕不已,一时竟呆立在窗边,不能做出反应。

    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张渐飞就这么死了!就在刚刚,自己还与他面对面坐着,彼此针锋相对,但现在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七宝急急忙忙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结巴道:“爷、爷,张大人、张大人他他……”

    叶寻皱着眉头,沉声道:“我知道了。”

第二十七章 纯属巧合

    叶寻恶狠狠的咬牙,随即快步冲下二楼,来到张渐飞毙命的地方。

    他走得急,踩到街上不知何时铺洒了一地的黑豆上,差点摔了个狗吃屎。他稳住身形,来到张渐飞身旁。

    “张大人?张大人?”

    只是不管叶寻再怎么叫唤,张渐飞都没有睁开眼睛来答话了。

    就这短短的功夫,凶手是如何得手的?叶寻想都不敢想,凶手竟然有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凶。

    叶寻吼道:“来人!来人!”

    过了一会儿,几个随行的侍卫踉踉跄跄的踩过黑豆,来到叶寻身旁,“大人。”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众目睽睽下,竟然让张大人被杀害了!”

    “这……”侍卫吞吞吐吐,“大人,这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我们、我们……”

    叶寻一眯眼睛,忍者怒气问道:“意外?”

    侍卫低声道:“张大人是自己撞上去的。”

    叶寻拔高声音,“你说张大人是自己寻死的?那你们呢?你们就干看着?”

    “方才马惊了,我们怕伤了百姓,便一直试图安抚马匹,没想到就一转眼的功夫,张大人他……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真的是一眨眼的功夫,侍卫们都没有想到,就这几息间,张大人便遭难了,他们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叶寻的马车和张渐飞的马车是放在一处的,叶寻望去,发现两匹马都还在哧呼哧呼嘶鸣着,它们都努力低头,想吃地上的黑豆,旁边车夫都在用力的控马,看得出来马匹的确很焦躁不安。

    叶寻怒道:“快把这块地方给我围起来,谁也不许离开!”他转身,“七宝,七宝。”

    七宝跑过来,问道:“爷?”

    叶寻吩咐道:“去大理寺,叫上人手来这里。”

    他就不信,张大人会这么巧合,“意外”的死掉了!

    侍卫得了命令,刷的抽出大刀,朝周围喝道:“不许动,安静!”张渐飞带着的侍卫瞧见了,也跟着抽出大刀守在张渐飞周围。

    在武力的镇压下,那些来不及跑开的百姓们很快安静下来。

    叶寻抓了一把洒在地上的黑豆,问道:“这些是谁洒的?”没人理会他。

    叶寻环顾一周,见自己周围都清场得差不多了,便又蹲下来查看张渐飞的尸体。只是叶寻不是仵作,并不能从尸体上看出什么来。

    他抬头,瞧见有一个大汉躲在一堆竹竿后边瑟瑟发抖,大汉面色黝黑,现在看着却透出一缕苍白,他的脸上还有张渐飞溅上去的血迹。

    “出来!”

    大汉听了,抖着手,扒开那些竹竿,从后头爬了出来。

    叶寻盯着他,问道:“你是谁?”

    大汉回道:“小人、小人是这摊子的主人。”

    摊子?叶寻看着他,目光有些狐疑。

    大汉解释道:“小人是在这儿摆摊,做的是竹子的生意,平时就在这儿编些竹筐篮子来卖钱,养家糊口。”

    叶寻四下打量,发现有些已经完工或者还没完工的竹篓,竹篾编的席子,竹筐,等等。而张渐飞就是倒在大汉的摊前,胸口插着一截青竹。

    叶寻指着张渐飞胸口的那截青竹,问道:“这是你的?”

    大汉顺着叶寻的手指头看过去,顿时吓傻了。他呆滞着双目,愣愣点头。

    “那么,他死的时候,你都看见了什么?”

    “小人、小人……”

    大汉有些魂不附体了,语无伦次。

    叶寻喝道:“好好想想!”

    大汉一惊,有些犯怵起来。他咽了咽唾沫,说道:“当时,小人正在编着一个竹篓,突然有人的黑豆撒了下来,铺了一地,人们就有些慌乱了。这位大人,”他指着张渐飞,“一脚踩过来,就要摔倒。他本来也不是要摔到竹子上来的,可是当时有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走过来,他摔到地上去了,他慌忙爬起来,手里串着冰糖葫芦的杆子撞到了小人的竹竿,竹竿掉下来,正好拦了这位大人的脚步,这位大人脚一滑,跨不过竹竿,被带倒了,正好、正好就摔了下来。”

    叶寻阴测测的说道:“这么说,张大人之所以命丧黄泉,你就是罪魁祸首了?”

    “不不不。大人,小人冤枉啊!”大汉给急得不住磕头,“小人什么都没做,就好好的待在这里编竹筐,我、我招谁惹谁了我……”大汉急得快要哭出来,连自称都不注意了。

    叶寻似笑非笑,“你这竹子,一头这么尖。一看就是会伤人的,可你偏偏把它这么立着,是何居心?”

    “它、它不是小人立起来的呀!”

    叶寻揪住他的衣领,恶声问道:“谁立起来的?”

    大汉摇头,“小人不知。这些短的竹子削不成竹篾,编不了篮子,小人每次都会随地放着,这街上人来人往的,你踢一脚我踢一脚,我也不知道它怎么跑那儿去的!”

    “当真不知?”

    大汉拼命摇头。

    叶寻来到那堆竹子旁,拿出卡在缝隙里的插着冰糖葫芦的杆子,他问道:“那个卖冰糖葫芦的人呢?”

    大汉抬头,往四周巡视一圈,指着一个角落,大声道:“他!是他!”

    叶寻顺着看过去,发现一个身形矮小的中年男子正缩着脖子,努力的往人群隐去,听得大汉暴露了他,他脸色剧变,连连摇手。

    叶寻命令道:“带过来!”

    侍卫听了架着中年男子走过来,中年男子一瘸一拐的,他哭丧着脸,大喊道:“小人冤枉!”

    叶寻被他叫嚷得耳朵疼了,怒道:“冤不冤枉,要由本官来决定!”

    中年男子一听,安静下来。

    中年男子跪在地上,他表现得比大汉更加不堪,全身一直抖动。

    叶寻把糖葫芦递给他,说道:“你是从哪边走过来的?再给本官走一遍。”

    中年男子听了颤巍巍接过杆子,来到马车那边朝摊子走来。中年男子是从摊子的右边走来的,酒馆在摊子的左边,张渐飞从酒馆出来后往马车走去,就是从摊子的左边走来的,中年男子和他是面对面走着的。

    中年男子抖得像风中的枯叶般,慢慢的踱到摊子的那堆竹杆旁。

    叶寻眉头一皱,喝道:“慢!”

    中年男子不明所以,小心翼翼的看着叶寻。

    叶寻来到中年男子旁边,问道:“你怎么是左手执杆?你是左撇子?”

    竹杆在中年男子的左手边,一般人都是惯用右手,若中年男子是右手拿杆,那杆子就会往右边倒,而不是往左边倒,也就不会带倒竹竿,害得张大人跌倒。

    中年男子抖着声音说道:“不,不,小人是因为有腿疾,行动不便,左手执杆正好可以拿来当拐杖。”

    叶寻低头,发现他的左腿微微的弯曲着,有些直不起来。

    难不成真是巧合?

    叶寻皱眉,问道:“既是有腿疾,你明看见此处有黑豆,你走过来定然要摔,为何非要走过来?”

    “因为、因为当时有个小崽子偷了小人的冰糖葫芦,当时小人气不过,没留神地上才会摔了。”中年男子嚅嗫着,声音断断续续。

    “小崽子呢?”

    中年男子愤然道:“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现在早跑了!”

    叶寻咬牙切齿,气得踢了一把地上的黑豆,“这是谁洒的?”

    过了一会儿,一个农妇模样的妇人被推了出来。

    “大、大人,这是民妇的?”

    叶寻走到她跟前,冷声问道:“你为何当街洒豆?”

    “民妇冤枉呀!”妇人叩头,“民妇本是拿来集市卖的,拿竹筐装得好好的背在身后,可带子却突然断了,豆子洒了一地呀!”

    冤枉冤枉!谁都冤枉!

    叶寻一腔怒火,却又无处可发,这看起来的确就是一桩意外,一切都没有联系却又发生得太过巧合了,叶寻不愿相信没有凶手,他潜意识里一直以为这也是凶手策划的一场谋杀!

    “让开让开!”

    一阵怒斥声响起,叶寻望去,发现是七宝带着赵子箴赶到了,他们身后还带着大理寺的一帮人马。

第二十八章 利刃断绳

    “大人。”赵子箴来到叶寻跟前,低声唤道。

    叶寻把中年男子提到赵子箴跟前,说道:“你带着他,去找一个小乞丐,一个一个的给我认!务必把他带到大理寺来。”

    叶寻放开中年男子,他在原地转了一圈,而后高声吩咐:

    “其余人等,全给我带回大理寺。”

    周围的百姓见这件事也算有了着落,现在便有心思议论起来。一边庆幸自己没有被牵连,一边叹息被带走的农妇、大汉还有中年男子无辜含冤。

    因为当时街上人来人往,虽然有些噪杂,但是他们都瞧见了,的确是那位大人自己撞上去的,与其它人并没有什么干系,真真是祸从天降。

    等叶寻把张渐飞的尸体带回大理寺时,一干人全躁动了。大理寺卿闻讯而来,他看见张渐飞还未僵直尚有余热的身体,脸色一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同朝为官的人,即使张渐飞再怎么声名不显,大理寺卿还是认得他的。

    叶寻现在已经平复下来,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他回道:“约莫两个时辰前,张大人在街上遇害。”

    大理寺卿一听,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何人胆敢当街行凶?”这简直就是没有把大理寺放进眼里!

    叶寻轻飘飘的说道:“没有凶手。”

    又或者说,谁都是凶手,可是又谁都不是凶手。其实叶寻根本就没办法给那三个人定罪,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证据证明是那三个人干的,而且当时街上有许多人都瞧见了,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撒谎。

    这个案子有许多证人,要命的是,所有的证人都是证明这个案子没有凶手。

    大理寺卿浓眉一横,“到底怎么回事?”

    叶寻一五一十的道来。

    等叶寻说完后,大理寺卿的脸色已经黑得吓人了。

    叶寻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把张渐飞和郑杰的关系说出来,若是大理寺卿知道郑杰和张渐飞遇害有联系,以他力求稳妥的性子,为了不得罪左丞,他肯定又要干扰自己查案了。

    “现在张大人的尸体还不能动。”

    “什么?”叶寻惊愕。

    大理寺卿提醒道:“你带张大人的尸体回大理寺,肯定是想仵作验尸了。你问都不问一声,便想动朝廷命馆的遗体,把陛下放哪儿?把张大人的家属放哪儿?”

    是了,死者为大,一般死后家属都是不让仵作验尸的,总怕会扰了死者在阴间的安宁,会有损下辈子的福报。大理寺办案,也见过有死活不肯同意验尸的人,而郑杰的尸体之所以被送来大理寺,完全是因为有陛下的授意。

    大理寺卿见叶寻似乎明白过来了,忍不住叹道:“这案子看着没有凶手,那张大人的尸体能不能动,还要看陛下让不让你查了。”

    这案子明面上看,根本就不是一桩凶杀案,叶寻若是执意要验尸,只怕张大人的家属都不会肯的。

    叶寻看了张渐飞的尸体,说道:“送回张府报丧吧。”

    叶寻查看过张渐飞的尸体,是胸口的青竹使其丧命的。叶寻之所以想验尸,是怕凶手动了其它的手脚。现在来看,与其惊动陛下验尸,还不如按别的线索查下去,比如那三个人。

    大理寺卿拍了拍叶寻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但也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也许这次真的是意外也说不定,你不必草木皆兵。”

    叶寻不相信这么巧合的事情。

    他面上不显,口中温顺的应下来。

    叶寻遣人把张渐飞的尸体送回张府,而自己则留在大理寺里,等着赵子箴的消息。

    叶寻一直从中午等到了傍晚,夜幕降临的时候,赵子箴才回到大理寺里。他身后跟着几个护卫,手中驾着白天的中年男子和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赵子箴道:“幸不辱命,可算找着了。”

    叶寻点点头,“你也奔走了一天,先下去歇一会儿。”

    赵子箴却摇头,“下官还是陪在一旁,跟着大人审讯吧。”

    叶寻也不强求,赵子箴本来就尽职得很,你让他站着,他绝不坐着。

    中年男子、小乞丐、大汉,农妇四人排成一排,跪在叶寻座下。

    农妇和大汉两人的嗓子已经喊哑了,虽然在大理寺里,也没有人对他们用刑,只是关在那里不管不问,但是谁进了衙门牢狱还能面不改色的?他们心里没底,只能一个劲的含冤。

    叶寻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一一报上来。”

    大汉:“小人是城外砍柴的樵夫,也会点编筐的手艺,平日里卖完柴火,小人都会在摊子编竹筐卖。”

    农妇:“民妇是城西的人家,今天是来卖黑豆的。”

    中年男子:“小人就住在街边的胡同里,靠着做冰糖葫芦的手艺过活。”

    小乞丐现在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他结巴了许久,最后说道:“我、我是个小叫花子的,讨饭的。”

    叶寻皱眉,问道:“你们相互认识吗?”

    这次是小乞丐率先摇头。而后农妇说道:“民妇都不认得他们。”

    大汉道:“小人认识这个瘸子。”

    中年男子忍下火气,说道:“小人也认识这糙汉。他天天坐在那个小摊子前编篮子,那些断竹东倒西歪,有好几次都差点把小人绊倒了。”

    叶寻问大汉,“那你如何认得他的?”

    大汉答道:“他天天在街上晃荡,看的多了,也就眼熟了,不过倒是没有说过话。”

    叶寻感觉好像抓住了点什么,可那念头闪得太快,他还有点迷糊。只隐隐约约感觉有些联系。

    “你们天天都是如此?”叶寻指着大汉,“你天天坐在那儿编篮子,而他,”他又指向中年男子,“他天天在那条街上吆喝卖冰糖葫芦?”

    大汉和中年皆是不明所以,当下却答道:“大多时候都是如此。”

    张渐飞从宫门出来后,便上了马车直奔家门,他出事的那条街叫安义街,张渐飞只要走过那个街头,再赶半个时辰就到家了,那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必经之路!

    叶寻一瞬间挺直了身体,他看向农妇,问道:“你呢?你平日里都是在安义街卖东西的?”

    农妇摇头,“民妇不是,安义街上有一家磨豆做豆腐的店,他们每隔一些时日就会让民妇送些黑豆过去喂拉磨的驴,今日不过是正好时间到了,民妇才去安义街的。”

    “你送黑豆有多久了?”

    农妇答道:“三年。”

    “三年……”叶寻冷笑一声,他偏头问赵子箴,“马匹也都是用黑豆喂的吧?”

    赵子箴答道:“正是。”

    当时黑豆洒了,马匹才惊的。

    叶寻看着农妇,“你装豆子的竹筐呢?”

    农妇被他瞧得有些犯怵了,她结巴道:“不、不知道啊……那竹筐、那竹筐……来到这儿就不见了。”

    那就是被大理寺的人收走了。

    叶寻朝门外吩咐道:“七宝,你问问今天随行的护卫,把竹筐拿来。”

    七宝应了一声,没过多久,他就拿着一个半新的竹筐进来。叶寻从座位上起身,快步走到七宝身前,劈手夺过竹筐。

    筐口是用几条麻绳串着,现在有一边断掉了。叶寻试着用力扯着那边还完好的,很结实。他又看断掉的那边,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断口处。

    断口处很整齐,根本就不是因为绳子用久了,自然崩断的,它是被利刃划断的!

第二十九章 棋子棋手

    这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意外,凶手用了三年,或许更久的时间。他果然是一开始就是冲着张渐飞来的!

    他潜伏在人潮中观察,选择了这几个人做他的棋子。张渐飞回家必会经过那里,卖糖葫芦的和编竹筐的是固定的,他只需一个引子就足以引发一场血案,比如一筐黑豆,一串被抢的糖葫芦,接下来的事情就会有人帮他完成。

    凶手蛰伏已久,他对张渐飞的行踪了如指掌,显然盯着张渐飞不是一日两日了,他早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张渐飞,可是为什么是今日?为什么在叶寻找上张渐飞后,他就动手了?

    也许,就是因为叶寻找上张渐飞,他才动手的。

    可是凶手怎么知道叶寻找上张渐飞了?其它的事情,凶手可以通过长期的观察知道,但叶寻不会认为凶手神通广大到张渐飞什么时候出了酒馆都知道。

    凶手时间掐得这样准,只有一个解释——凶手当时就在现场!他看着张渐飞走出酒馆的,亦或者说,他看见张渐飞走进酒馆的时候就动了杀心。

    叶寻蹲在农妇前面,一瞬不瞬盯着她,“绳子断掉的时候,有谁在你身后?”

    农妇见叶寻抓着自己不放,只一个劲的问自己,吓得脸色惨白,“民妇不知。”

    安义街上人来人往,凶手隐藏在里头,就如同隐藏在海里的水滴,森林里的树木,要认出来,谈何容易。

    “该死!”叶寻怒喝一声。

    谁在安义街上,这根本就是无从考查的事情,即便真的知道是哪些人,叶寻也不可能一一盘问,先不说人数太多,他是否能顾得过来,光是无故扰民这一项就够叶寻喝一壶的了。

    叶寻来到小乞丐跟前,他指着中年男子,问道:“你又为何要抢他的糖葫芦?”

    小乞丐怕了,他咽了咽唾沫,回道:“我、我没钱买。”

    中年男子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没钱买你就抢?”要不是这个小兔崽子抢了自己的冰糖葫芦,也不至于引出后来的这许多事情,中年男子现在心里把他恨了个半死。

    “不!不是的!”小乞丐急得快哭出来,他辩解道:“有一个小女孩给了我一锭银子,她说让我给她买一串冰糖葫芦,这银子就送给我了。可是……可是银子被抢去了,我只好去抢……”

    到最后,小乞丐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幼年就开始流连失所,现在好不容易有人肯帮他,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回报他。

    他以前家中还算体面,即使现在已经依靠乞讨为生,但是他还有剩下的那点自尊,不愿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小乞丐平日里也会自己去找点活干,虽然辛苦,但是也总好过乞讨受人白眼。安义街上开店的人大多都认识他,有些心善的,也会给他点活干,但是总是不长久。那个女孩看出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所以帮他一把,不让他那么难堪罢了,小乞丐又怎会看不出来。

    小乞丐呜呜的哭了起来,“我知道,我是个叫花子,没人看得起我……”所以一旦有人为他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就忍不住想做点什么报答回去,即使小乞丐知道那个女孩根本就不在乎那串糖葫芦,但是他还是义无返顾的去抢了。

    赵子箴见他哭得可怜,忍不住说道:“大人,不过两个孩子,想来是没有什么打紧的。”

    两个孩子,当然不可能策划这些。即使是真的,叶寻也不愿相信,自己若真是裁在一个孩子手上,这叫他情何以堪!

    这个小乞丐和那个女孩,应该也是凶手盯上的棋子。

    叶寻忍下心中的烦躁,不死心的继续问道:“那小女孩大约几岁?她身边还跟了什么人?”

    小乞丐抽噎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想了想,回道:“大概七八岁的模样,她身边跟着一个大姐姐。”

    叶寻心中咯噔一下,赶紧问道:“什么样的大姐姐?”

    “很……很好看。”小乞丐的脸红了一下,“她、她穿着青色的衣衫,笑吟吟的。”

    “还有呢?”

    “还有、还有她怀里抱着一把油纸伞。”

    叶寻眉头一皱,下意识说道:“阿离?”

    小乞丐一愣,“对……小女孩好像是叫她阿离姐姐。”

    看着叶寻蓦然沉下去的脸色,小乞丐有些忐忑,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这位大人怀疑那两个帮他的人,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小乞丐咬咬牙,“大人,她们是好人,她们是好人。”他只反复说着这句话。

    “行了!”叶寻唤来护卫,吩咐道:“先带他们下去。”

    阿离……怎会扯上她?究竟是巧合,还是凶手一手安排的?阿离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叶寻坐在椅子上沉思,只是想着想着,他感觉脑子更乱了。

    不经意摸到怀中的药瓶,叶寻干脆掏了出来,放在手掌端详。瓶子还温热的,因为一直在他的怀里,染上了他的体温。鼻尖药香隐隐浮动,叶寻不禁想起了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那个笑得轻轻柔柔,连说话都是软软糯糯的姑娘。

    “大人,您是怀疑凶手利用了这些人,去杀害张大人?”

    耳边突然响起赵子箴的声音,叶寻回过神来,他垂下眼眸,而后握紧了瓶子,拢于袖中。

    利用,的确是。

    凶手谁都可以利用,阿离为什么不能是他的棋子?凶手一手策划了这样的谋杀,一环扣一环的算计,没道理会把自己暴露在叶寻的视野里,他应该藏得更深才对,否则这出戏就没有意义了。

    “嗯,都是棋子。”叶寻从椅子上起身,抄着袖子走出房门。

    七宝跟在他身后,问道:“爷,要回府了?”

    “不。”叶寻道:“去一趟西街。”

    七宝一愣,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发现已经能看见疏星朗月了,“现在?”

    叶寻不欲再答,他直接命令道:“现在,赶紧去备好马车。”

    现在去什么西街,等到那儿,天都黑了。七宝无法,怏怏应了一声,而后去安排去了。

第三十章 深夜造访

    天幕暗下来,长街上只有叶寻一行人。护卫手里都打着灯笼,照亮前行的夜路。

    街上的店铺大多都已关了门,一路行去,家家闭户,没有人声。叶寻现在已经有些懊悔了,其实这么晚了,他不应该来到西街的。再怎么急,等明天再来也不迟,可是当时兴起,那念头怎么也压不住。好像不见上阿离一面,叶寻就没法定下心来。

    他总要确定点什么,否则没法心安。

    当叶寻来到济世堂的时候,心底的那点踌躇不决已经烟消云散了。他根本不必纠心于怎么面对阿离,向她解释为何这么晚了还来找她,因为当他们一行人来到济世堂的时候,医馆还没关门。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济世堂的灯火透过虚掩的房门照射出来,映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叶寻站在门口,正要打算敲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了。

    阿离走了出来,她身上围着围兜,上面沾满了血污。她看见叶寻一行人站在外头,似乎吓得不轻,她“呀”了一声,双手捧着的水盆哐当摔在地上。水倾泻了出来,有不少洒到叶寻的鞋面上,浸湿了他的脚掌。

    水是温热的,触及皮肤倒是不觉得难受,可是里头的血腥味却让叶寻不太舒服。

    叶寻也让她这副形容弄傻了,他刚开口要问话,里头就传出一道温和的声音:“怎么了?”

    阿离回头,朝里面喊道:“没事,遇见熟人啦。”

    她捡起水盆,看了看叶寻,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叶寻点了点头,而后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阿离朝医馆里头努了努嘴,“有病人。”

    “阿离。”方才的声音又响起了,叶寻循声望去,发现医馆的门口站着一个约莫中年的男子,他背着光,叶寻看不太清楚他的脸。

    “有客来访,怎的不请进来坐坐?”

    阿离听了,抿唇笑了笑,说道:“是我疏忽了。”她转过头来对着叶寻,“你进去坐坐?”

    叶寻也不推辞,携了七宝进了济世堂,一干护卫却是守在门外等着了。

    进了济世堂,叶寻才发现里头还有几个大汉,他们或坐或立,全都哭丧着脸。他们看见叶寻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了。

    医馆中的矮榻上此刻躺了一个半百的老者,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腿部缠着厚厚的纱布,但还是能看见有血迹渗漏出来。

    地面还有榻上有不少血迹蜿蜒,似乎还没有清理干净。

    叶寻皱了皱眉,“这是……”

    方才在门口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说道:“他劳作时,不小心砍伤了自己的脚足,伤口太深,没办法只能给他缝合伤口,可是他年事已高,也不知能否挺得过去。”

    叶寻这时才看清他的面容。面容白净,眉眼细长,是一个头戴纶巾的儒雅美髯公。他应该就是这间医馆的主人,阿离口中的先生,可是从他周身的气度来看,更像是一个儒雅的老生。

    叶寻对他心生好感,由衷叹道:“外伤缝合之术是华佗所创,先生能用此术救人,想来医术造诣颇高,令人敬佩。”

    厉怀仁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愧不敢当,老朽这雕虫小技实在末微,如今也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剩下的看天意了。”

    这时阿离从后院走了出来,她手里端了一盆热水,“先生忙好了,先来净手歇歇,东西我来收拾。”

    厉怀仁卷起袖子,他对叶寻道:“小馆杂乱,请随意坐。”

    的确是挺杂乱的,叶寻看了一圈也没见到可以坐下的地方,便也只好站着。

    厉怀仁净完手,来到柜台后边坐下,然后开始提笔写药方。他写了好几张才停笔,阿离站在他身后,仔细看着里头的内容。

    “要煎这么多药?”

    厉怀仁回道:“我现在也不大清楚他后头还会发作什么病症,便先把应对的药方先写下来,倘若我脱不开身,你便照着药方煎药。”

    阿离温顺的点了点头,“先生累了许久了,先去睡吧,有我照看着,不会有事的。”

    厉怀仁自出诊回来后便不得歇息,此时也的确是累得狠了,他也没有推辞,说道:“有事可唤我起来。”说着便自顾往后院去了。

    阿离拿起药方仔细看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来,看了叶寻一眼,“你有事找我?”她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忙坏了,怠慢你了。”

    叶寻走到他跟前,说道:“不碍事。”

    阿离朝他笑笑,然后开始在药柜的小抽屉翻翻找找,开始配药。

    叶寻默了一会儿,他看着阿离忙碌的身影,忍不住道:“你们应该请一个伙计来帮忙看着医馆,这种时候你一个人守着,始终不好。”

    阿离用宣纸把药材一一包好,神情认真,一丝不苟。她皱了皱鼻头,说道:“请了,可是今天他回去了。”

    阿离捧着一包药,来到那几个大汉面前,嘱咐道:“看好你们的父亲,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立即叫我,我去煎药。”

    那几个大汉慌忙不迭点头。

    阿离走出几步后停下,她回头朝叶寻笑道:“你要进来吗?我请你喝杯热茶。”

    叶寻当然不会拒绝,他跟着阿离,掀了帘子进了后院。

    这是两进的院子,这里的后院看着还挺空旷,东西两边各有一间房屋,中间有一道拱门,里面应该还有一进。

    院子里有一套石桌椅,叶寻在椅子上坐下,看着阿离。

    院子里有一排炉子,上面全是药罐子,看来是平日里用来煎药的。上面的火没有熄灭,阿离捣鼓了一会儿,放任药壶在火上烧着,她自己则拎着刚煮好的茶水,坐到叶寻身边。

    她脸颊莫名红了起来,她小声嚅嗫着说:“我泡不好,你别介意。要是太难喝了,你……”阿离咬咬牙,“你只喝热水也是可以的。”

    叶寻忍不住笑了,她不会泡茶,刚才一定是同自己客套的,可是她应该没想到自己会跟进来。

    只是再怎么不会泡,总不会不能入口,叶寻并不在意,他拿起茶杯,轻撮一口。

    阿离小心打量他的脸色,轻声说:“先生总笑话我……我泡的茶,他从来不喝。”

    叶寻放下茶杯,他看着阿离,说道:“还不错。”

    阿离轻笑出声来。

    她停了一会儿,用手掩着嘴唇,小小的打了个呵欠。因着睡意,她的眼眶蓄了些泪意,眸中氤氲了水气。

    阿离看向叶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眼底的晶莹映出院子里跳跃昏暗的烛火,看着像湖面粼粼波光的潋滟。

    叶寻心头一跳,别开目光。

    “你还没有说,找我有什么事?”阿离手撑在桌面上,偏头看着叶寻。

    叶寻迟疑着开口,“你今天,去过安义街了?”

    过了一会儿,阿离变得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嗯,去过了呀,你怎么知道的?”

    叶寻突然有些心虚了,不敢看她,“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小乞丐,你带着的那个小女孩送了他一锭银子,是吗?”

    过了良久,没有听见阿离的答话,叶寻忍不住偷偷瞟向她,却见阿离此刻已经闭上了眼睛,她脑袋一点,撑着脑袋的手便软软滑下,然后头颅也跟着滑了下来,眼看她的额角就要磕到桌面的边缘了,叶寻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的脸庞。

    阿离的半边脸全贴在叶寻的掌心里,她的脸比叶寻掌心的温度还低,触及温热的手掌,她无意识的蹭了蹭。

    叶寻看着阿离干瞪眼,手不知道要怎么放,收回来不是,这样举着也不是。阿离均匀的呼气扑在叶寻的手腕上,他感觉有些痒了,指尖忍不住动了动,却不小心轻抚过她鬓角的发根。

    阿离睁开眼睛,里头雾气蒙蒙的,“你方才,说什么了?”

    “没、没事。”

第三十一章 柳暗花明

    阿离迷糊了一会儿,突然惊叫道:“糟了!我的药!”

    她惊坐起来,跑到药罐旁边,拿起一旁的蒲扇扇了扇火。等了一会儿,她打开盖子,拿起药包里的一撮药草放下去。

    叶寻走到她身后,问道:“这幅煎的是什么药?”

    “安神的,一会儿他估计会疼醒,先给他煎好药,醒了就能喝,也不至于太遭罪。”

    叶寻看了还有一些没放进去的草药,“一起放进不就成了?为何要分开放?”

    阿离转过头看他,“不成。有的药多煎一会儿,药效才出来,有的放久了,药效就没有了。只有根据每一种药的特点分开煎,药效才能更好。”

    “煎个药还这么费事……”

    阿离嘴里含糊不清的支吾几声。

    叶寻看着她,突然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啊……”阿离停下手中的蒲扇,想了想,答道:“戍时了。”

    过了一会儿,阿离偏头,斜着眼看他,“你这么晚来找我,就只为了喝一杯茶?”

    叶寻发现这姑娘的想法与别人不太一样。

    自己半夜造访,若是一般香闺里的女子为了避嫌都不会与自己见面,而阿离自己守着医馆,先不说她为何会有这个胆量,自己都登堂入室了,茶也喝过了,她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一切不合理。就在刚刚,她还在自己面前睡着了,这得有多大的心!若是有登徒子不怀好意——

    叶寻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轻咳几声。

    “也没什么事情,”叶寻索性道:“我本是大理寺的官员,今天安义街上发生一起命案,听说你也在,所以来找你问问情况。”

    阿离脸上的笑意消散不见,她皱了皱眉,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解。

    阿离今晚还要守夜,不能入眠。叶寻本来还怕吓着她,可是阿离的反应出乎叶寻的意料,她竟然很平静,半点没有惧怕慌张,只是轻飘飘的反问:“同我有什么干系?”

    不过话说回来,上次在山上遇刺,在空寂无人的荒郊野外,她都能安然应对,现在的反应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叶寻觉得,她不仅想法与别人不同,行为也是个谜。

    “你不怕?”

    叶寻记得,自己上次也这么问过。而她的回答是——

    “不怕。”

    “有时候,在医馆里也会死上不少人。有些人,我前一刻还在给他包扎,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没有气息了,我摸下去,就会发现他们的皮肤还是热的。”

    阿离低头,“没什么好怕的,在我跟前死掉的人不少,我已经习惯了。”

    叶寻这才想起来,医馆本就是生死轮回最多的地方,进来的人,有的生,有的死。阿离守着医馆,自然会经常见到死人。就如同大理寺办案经常会见到尸体一样,自己刚开始还有些害怕,现在不是也已经习惯了么?都是一样的道理。

    良久相对无言,气氛有些沉闷,叶寻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阿离咕哝,“相比较起来,你更可怕。”

    叶寻一愣,哭笑不得,“为何?”

    阿离瞪了他一眼,“你是官门的人,跟我不一样。他们说当官的都是鱼肉百姓,欺压良民,你找上我,我当然怕。”

    叶寻憋了半晌,最后才道:“我是个好官!”

    叶寻自觉丢脸,觉得自己就像没头没脑的小孩子争辩。他余光瞟向阿离,却见她有些走神,好像呆住了。叶寻轻咳一声,正要开口说话,阿离突然捧腹大笑,她笑了一会儿,突然用手掩住嘴巴,还很慌张的往旁边望了望。

    她靠近叶寻,压低声音,说道:“对,你是个好官。”声音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叶寻看了看她,见她脸上还带着笑容,跟平日轻轻浅浅的笑意不同,她这一次似乎是真的开怀而大笑。

    阿离突然道:“你问吧,我知道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思及来意,叶寻索性问道:“你今天去安义街做什么?”

    阿离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不解,“送药啊。”

    “你平日里常去安义街?”

    “我隔一段时间就给牛大伯送药,他腿脚不好,又是鳏夫没有子女,先生便让我去送药了。”

    “你去送药有多久了?”

    阿离想了想,回道:“应该有两年多了。”

    这案子每个参与的人,共同的特点都是经常出没在安义街上,阿离也不例外,她跟那个送黑豆的农妇一样,都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安义街的。

    叶寻继续问道:“你今天施舍钱银给一个小乞丐了?”

    阿离摇头,“是小小。小孩子都是见不得别人苦的,她比较有善心,每次见到一些年纪小的乞丐都会给他们钱银。”阿离苦着脸,“我的荷包都被她散光了。”

    小小,应该就是上次见到的女童。

    “随后呢?”

    阿离看着他,说道:“随后我们就离开安义街了。”

    叶寻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听见阿离惊呼一声,“莫不是……小乞丐出什么事了?”

    叶寻摇头,“不是,他的银子被抢了。”

    阿离看着,有些激动起来,“谁这么可恨,连乞丐的银子都抢!”

    “有人给他银子,别的乞丐自然要眼红,他年小力薄,银子定然保不住的。”

    阿离喃喃道:“那我们还是好心办坏事了……”

    叶寻安抚道:“不关你的事情,不过是被有心人算计了。”

    阿离皱眉,“有心人?”

    叶寻不答,转而问道:“你在安义街的时候,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人或事?”

    “奇怪的人和事……”阿离沉思,“在胡同里的时候,那个小乞丐被人打了一顿,小小看见了,才心软要施舍的。”

    “什么样的人?”

    “一个壮汉,但是没看见脸,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模样。”

    由之前的情况来看,凶手很善于利用一些小细节来制造冲突,他蛰伏许久,肯定也观察阿离有不短的时间了。揣摩他人的心思,并且诱导他们做出反应,对凶手而言并非难事。从编竹篓的大汉,到卖糖葫芦的中年男子,还有送黑豆的农妇,包括阿离还有小乞丐,他们每个人会做出的行为,凶手都摸清楚了,并且利用他们进行这场谋杀。

    至于那个打人的壮汉,不管这是凶手设计的还是巧合,只要问过小乞丐便成。

    叶寻掏出一个玉佩,一面雕刻着精美的纹样,一面刻着一个“叶”字。

    他把玉佩放进阿离的掌心,“你若有事,拿着玉佩来叶国公府找我。”叶寻怕凶手盯上阿离了。

    阿离看着手心晶莹剔透的玉佩,问道:“国公府?”

    叶寻点了点头,而后转过身,“时辰太晚,我先回去了。”

第三十二章 杀人灭口

    天刚蒙蒙亮,叶寻就接到了大理寺的消息——小乞丐被杀。

    等叶寻急急忙忙赶到大理寺的时候,事情已成定局,那个小乞丐已经死绝了。

    他的颈部被捏断了,头颅软软的倒向了另一边,整个人再没有生气。他的肤色很黑,但是还能看出脖子上头有深紫色的指印。

    昨晚叶寻从济世堂出来后,夜色已经很浓了,本来他是想上大理寺来问个清楚,但是七宝总来劝阻,加之叶寻也觉得以大理寺的警戒,一晚上还不至于会出什么问题,所以便听之任之,回到了国公府。

    只是叶寻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大理寺内,小乞丐被人杀死了!

    叶寻把他们带回来的时候,没有给他们定下罪名,这案子也没有审,所以小乞丐一干人是被没有押入大牢,而是安置在大理寺的偏房里,让人看守着。可是即使不是在大理寺的牢狱里,要突破层层警戒进来行凶是何等困难!况且叶寻也没有想到,凶手的动作会如此迅速。自己刚刚有些眉目要追查下去,凶手已经杀人灭口了!

    “大人。”仵作还想行礼,叶寻便直接打断他,“说。”

    仵作也看出来了,这位大人很急,是以也不再讲究那些礼节,他直说道:“死者让人捏断了脖颈,他的身体已经冻僵并完全冷硬,死了应有两个时辰以上。而他身上的那些伤痕,青紫交加,都是近日形成的伤痕,是以无法得知他是否被凶手施暴。”

    叶寻来到小乞丐****的尸体旁,他指着一块青色的斑点,问道:“这个是他生前的伤痕还是尸斑?”

    仵作撸起袖子,指尖在青色的那块地方按下去,没多久,青色消失了。

    “这……”仵作一惊,“是、是尸斑。”

    这些可用手挤压可以褪去的尸斑,通常是死后一个时辰左右形成的,可是这孩子的尸体都已经僵硬了,怎的还会有这个东西!

    那块青色的皮肤是在肋骨处,因为小乞丐生前曾遭受过殴打,身上的淤青不少。他身上青紫交错的,仵作一直以为,尸斑形成后,和伤痕混在一起,分辨不出来了。可是现在的这一块尸斑是怎么回事?

    尸体已经硬了,不可能才死了一个时辰!

    “你没想到也不怪你,一般尸体硬成这样,的确是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叶寻面无表情,“可是现在天寒地冻的,他的尸体又是在地上发现的,自然会硬得快些。他应该刚死不久——至少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现在刚到卯时,往前推两个时辰,小乞丐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丑时到寅时。

    而叶寻昨晚离开济世堂来到国公府的时候,应该是亥时了。从亥时到子时,其中不过两个时辰,那时候小乞丐还活着,若是叶寻当时直奔大理寺,现在也不会死无对证了。只是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叶寻已经没法从小乞丐的口中得知大汉的消息了。

    只是为什么等小乞丐来到大理寺后,凶手才杀人灭口?很显然,在外头灭口比在大理寺里头灭口容易多了。当时赵子箴带人去找小乞丐的时候花了不少时间,凶手有充足的时间在那个时候下杀手。可是他没有,反而到了戒备森严的大理寺才动手,他图的什么?

    凶手又是用了什么手段,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摸进大理寺,并且得手的?不仅得手了,还来去无踪,都没有人被惊动!那些巡逻守夜的侍卫又不是吃干饭了,凶手若贸然闯入,一定会被发现,可是他避开了所有的巡逻,并且准确找到小乞丐的住所,要做到这一点,必然对大理寺有足够的了解。

    叶寻浑身一僵,如果凶手对大理寺也是了若指掌的话,那么是不是说,他盯着大理寺已有多时了?就如同安义街上,凶手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了解,才有那场“意外”。

    只是大理寺又有什么可图谋的?

    刑部的郑杰,户部的张渐飞,还有大理寺的谁?

    真是好大的一张网!

    叶寻望向随行而来的赵子箴,问道:“昨晚当值的侍卫呢?现在在哪?”

    赵子箴答道:“一开始有巡逻的侍卫发现他们晕倒在门外,这才发现小乞丐已遭毒手的,他们现在应该醒了,大人要问话,下官这就带来。”

    叶寻颔首示意后,赵子箴退了下去,往侍卫歇息的地方找人去了。

    没过多久,几个侍卫就跟着赵子箴来到停尸的房间。

    几个侍卫低垂着脑袋跪下,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属下失职,但凭大人发落。”

    叶寻并不制止他们,“其他事稍后再说,本官传唤你们前来,是要问问昨晚的情况。”

    侍卫听了,停止磕头。只是脑袋依旧垂着,等着叶寻发话。

    “昨晚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小乞丐是什么时辰?”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侍卫道:“是子时。当时他问了属下拿了夜壶,随后、随后就没再见过他了。”

    不够,时间的范围缩得还不够小。

    叶寻又问:“你们没见到他,可是他在房间里的动静,你们可有听见了?”

    “有的。小乞丐说自己常年露宿街头,已经许久没有睡过屋子了,所以很是兴奋。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根本就没有入睡。因为他动静太吵,属下还曾出声训斥。”

    “他是什么时候不再有动静的?”

    “丑时将过。”侍卫的脑袋垂得愈发低了,“他安静下来后,属下站了没多久就被人打晕了。”

    凶手果然是在寅时动手的,小乞丐死了不到一个多时辰!

    “你快点去安排人手,加强大理寺的守卫,人不够就去京兆府借,一个苍蝇都不要放出去!”叶寻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赵子箴听了以后,也不多问,默默退下,按叶寻的指令行事。

    尸体在叶寻还未来时就已经发现了,那时候大理寺已经加强了戒备,而凶手逃出大理寺的能用的时间不到一个时辰,叶寻现在只希望他现在被困在一个角落,还没离开大理寺。

    叶寻沉着脸,看向侍卫,“你们几个人一起,还看不清凶手的脸?”

    侍卫摇头,“他的身形太快,属下只能看见一个虚影,最后就被一掌劈晕了。”

    能潜入大理寺,身手必然不俗。

    叶寻头疼的揉了揉眉角,有些烦躁起来。

    现在已经到了杀人灭口的地步了,凶手若是还想蛰伏,不想惹人注目,就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但叶寻反而希望凶手能有下一步的动作,因为只有动作了,自己才有几会抓住他的把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只要凶手不罢手,总会有马脚露出来。

    现在唯一可能看见凶手真面目的小乞丐已经被灭口了。不,不对!

    叶寻突然僵住,看见凶手的不止小乞丐一人,还有阿离!

    小乞丐被灭口,那阿离……

第三十三章 不知好歹

    凶手已经对小乞丐下手了,那他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阿离?

    叶寻不敢再想下去,他让七宝去马厩牵了一匹骏马,而后就骑上它,往西街飞奔而去。所幸现在街上行人不多,否则叶寻的速度定然要受到影响。

    叶寻没有理会七宝在身后的叫唤,只一个劲的催马快跑。寒风料峭,清晨的风和着雾气扑到他脸上,竟似如刀剑相刮般的疼痛。

    等他赶到济世堂门口的时候,发现外边已经围一群人,他们正在窃窃私语,对着济世堂指指点点。

    叶寻心中咯噔一下,仿佛丧失了全部的勇气。他站在原地许久,最后问过身边的一个妇人,“这里……发生何事?”叶寻第一次发现,说话竟如此艰难,仿佛每说一绝话都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听说死人了。诶哟,可怜见的……”

    后面妇人再说什么,叶寻再也听不见了。昨晚自己来时,她还请自己喝了一杯热茶,其实她那杯茶煮得真心难喝,叶寻第一次喝到煮得那样糟糕的茶水,但是看见她希冀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去。

    不过是仅有几面之缘的姑娘,就只见过几面的姑娘……

    叶寻想扯出一抹笑容来,却发现笑比哭要难,至少现在是。

    济世堂里头突然兵兵乓乓作响,隐约还有人声,叶寻稳了稳心神,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昨晚见到的那几个大汉依然还在里面,他们脸上全是愤怒的神情,但是叶寻此时的注意力全然不在他们身上。

    他看见了阿离。

    阿离还是穿着昨晚那一身青色的衣裳,额角破了一块,鲜血直流,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活着的。

    她现在很狼狈,额角的鲜血没有止住,脸上也不知道有什么脏东西,衣裳有许多黑色的脏东西。

    叶寻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最后突然咧着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

    阿离背靠着柜台,用手捂住额头的伤口。她一偏头,余光也瞧见了叶寻。等看见叶寻居然看着自己笑的时候,她瞪了叶寻一眼。

    他是来看笑话的不成!

    “阿离。”

    阿离的眼睛里流进了不少血,她的视线里全是一片红色,只剩下的另一只眼睛瞧得不甚分明。她恍惚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站着的这人是在叫自己。

    “我疼。”

    叶寻看见她额角的伤口,怒气突然起了。

    “这是怎么弄的?”

    阿离没有答话。

    叶寻伸手,想摸摸她的额角,可是手刚伸到半路,耳边突然响起几声咳嗽声。叶寻惊住,有些尴尬。

    历怀仁怀里抱着小小,正站在阿离和叶寻的边上。

    想起他是阿离的长辈,叶寻脸热起来。

    历怀仁说道:“不知这位公子……”他顿了顿,转而言道:“如今小馆弄成这幅模样,还请多担待。”

    叶寻这才看见济世堂里一片狼藉。

    “这……方才听说这里闹了人命,不知是何缘故?”叶寻之前心神大震,以为阿离出了事,如今见她好好的站在这里,那死的自然就是别人了。

    历怀仁叹了口气,“都怪老朽医术不精,昨晚那位老翁熬不过来,之前已经撒手归西了。”

    昨晚的那个老者还是躺在济世堂的榻上,但是如今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联想到之前的事情,叶寻看了那几个大汉,皱眉喝道:“你们竟敢来医馆闹事?”

    他们昨晚也看见了叶寻,知道他派头不小,来历也不简单。几个大汉相互交递了几个眼色,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走上前来,他指着历怀仁,说道:“都怪这郎中用妖术害人。我们的老父亲本已是重伤,偏他还又是割肉又是缝针,就因为如此,他老人家才会死的!”

    叶寻简直想骂一声愚民,最后硬生生忍住了。他们哪里知道,这外伤缝合之术,即使是宫里的太医也不能轻易施展的,那个老者能活到今天早上,这济世堂的郎中已是劳苦功高。他们竟然还敢来闹!

    叶寻深吸了几口气,冷声说道:“郎中没错,他不仅不是庸医,医术还很高深。倘若你们不信,我可以请宫里的太医前来作证。不过今日我可把话里撂在这儿了,郎中救人无错,而你们不仅不知恩图报,反而来医馆闹事,我现在就叫人来,给你们定个聚众闹事扰民的罪,每个人都要上刑!”

    方才那几个大汉气焰嚣张,而围观的民众也是一边的倒向他们,现在见济世堂有人出来撑腰,并且跟官府有牵扯之后,他们一瞬间全散了个干净。

    叶寻睥睨着他们,“如何?还闹不闹?”

    他们还犹犹豫豫,没有离开济世堂,叶寻怒了,“好啊,好胆识,既然要闹,我就成全你们!”

    大汉见叶寻眼神凌厉,气势逼人,当下就怕了,他们抬起老者的尸体,跌跌撞撞跑出了济世堂。

    小小见闹事的人走了,这才敢下地来。她跑到阿离跟前,唤道:“阿离姐姐,你有没有事?”

    阿离一手撑着柜台,眼皮半阖,“我没事。”

    历怀仁拍了拍小小的脑袋,嘱咐道:“去打点水来,给姐姐洗洗脸。”

    小小一听,连忙跑到后院去了。

    历怀仁走到叶寻跟前,作揖行礼,“老朽姓厉,名怀仁,多谢大人出手相助,不知大人……”方才叶寻一开口就扯到太医,历怀仁自然也知道叶寻也是官门中人了,并且地位不低。

    叶寻还了个礼,“在下叶寻,先生不必客套,先生医术卓绝,在下敬仰得很,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顿了顿,叶寻又道:“先生还是先给阿离……姑娘包扎一下伤口,她看着好像受伤不轻。”

    历怀仁摸了摸胡子,笑得了然,“这个自然,大人还请自便。”

    叶寻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了,赶紧低下头去。他这一低头,就看见了地面上七零八碎的洒了一地的东西,其中有几张写好的药方,不少草药也没能逃过他们的毒手。

    其中有药壶、瓷碗被摔碎的残骸,一想到阿离昨晚忍着困意给他们熬药守夜,叶寻怒气就遏制不住,这些人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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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冤录介绍:
祁佑年间,兵部侍郎于家中暴毙。一时之间,满朝哗然,皇帝震怒,叶寻受命查案。
扑朔迷离的案情,暗流涌动的朝廷,叶寻能否还大白于天下……
算计与反算计,扑倒与反扑倒,且看谁棋高一着。沉冤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沉冤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沉冤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