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重回十年前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之下,整栋楼仿佛要被这场台风连根拔起。
霍云浅瘫软在墙根下,有点后悔自己为啥要跑回来检查实验室的仪器有没有全部关好。
不然,老天爷这道雷无论如何也不会劈到从来不做亏心事的她啊。
眼前浮现那几个一直嫉妒她科研成果的学长看着她离去时幸灾乐祸的眼神,霍云浅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还真是……一直以来的好人没好报呢……
迷迷糊糊中,一阵香气扑面而来,还有人不断呼唤着她的名字。
霍云浅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这个香气仿佛多年不见的故人一般,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瞧,小姨闻着味道醒了!我就说嘛,娘做的山药瑶柱猪红羹,就是神仙都会被勾得下界的。”
霍云浅一惊,这个声音……也怎么会那么熟悉?
混沌之中,四肢百骸仿佛被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牵扯住,挣脱不得。
霍云浅咬紧牙关,暗暗蓄力之后猛地一挣——
眼前重见光明,而看到的一切,却令她震惊不已。
她所处的地方根本不是实验室,这个熟悉的地方……似乎是再前一世她的闺房!
霍云浅立即又转头,床边立着三个人,一名端着粥碗的中年美妇,剩下两名却是年纪相仿的十四五岁少女。
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好半天,端着粥碗的美妇轻笑一声,“阿浅,不就是摔伤么,来喝了二姐这粥,保准三天后又能下地生龙活虎了。”
“二姐?”霍云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鼻头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阿浅,你别吓二姐。”霍云瑰慌得连忙放下手中的碗,身边的裴槿儿已经乖巧地拿着一方丝帕,帮霍云浅擦起眼泪来。
霍云浅看着她们,说不出话来,只是泪流不止。
走了两世的路,她竟然还能回到家人的身边,可能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床边的一大两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霍云瑰由着霍云浅紧紧抱住自己嚎啕大哭,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哄起来。
两个小丫头——裴槿儿和霍柔儿,互看一眼,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起来。
“不就是在追秦王的时候坠马了吗?小姑姑怎么吓成了这样。”
“不知道,小姨一直都是这样不着调的……”
霍云瑰蹙眉,向女儿瞪了一眼。
裴槿儿吐了吐舌头,拉着表妹霍柔儿脚底抹油了。
好容易等霍云浅哭完了,便就着霍云瑰的手把刚刚那一碗羹吃了个底朝天,看得霍云瑰目瞪口呆。
不过……小妹这次坠马的确流了不少血,又昏迷了这几天,醒来之后也的确需要大补。
这样在心里盘算过,霍云瑰哄着小妹重新睡下,自己轻手轻脚地去向母亲报告这个好消息去了。
躺在这张熟悉的雕花床上,霍云浅根本没有办法入睡。
作为卫国公府的幺女活了一世后,她重生到一个称作现代的地方,在那儿平平安安地考上大学又考上硕博连读,没想到却在实验室被一个雷劈死了。
但这一道雷,将她送回了第一世,还回到了她死前的十年前!
尽管隔了一世,霍云浅却对这一年里发生的事记忆犹新,甚至在第二世的梦里还会时常重现。
从她坠马开始,仿佛是一连串的诅咒一般,卫国公府从此一步步走上了万劫不复!
老天爷让她回来,就是给了她机会重新来过,她一定不会让这一年里的悲剧再次发生!
门上轻轻叩响两声,霍云浅还没开口,两个小脑袋又从开了一条缝的门间探出来。
看到这两张尚还稚嫩的面庞,霍云浅没来由又是鼻子一酸,笑着向她们招招手。
两个少女迈着小碎步跑过来,见霍云浅的眼睛还红红的,裴槿儿凑上去轻轻吹了吹,“小姨别哭,三舅母说姑娘家这样哭很丑。”
旁边的霍柔儿一下涨红脸,“这分明是二姑母教训你的话!”
两个少女又对视着龇牙咧嘴起来,霍云浅看着她们轻笑,目光越发温柔。
父亲卫国公育有三子三女,除了和父亲一同战死的大哥以及出家修行的大姐没有成婚生子外,二姐霍云瑰和两位哥哥都各自只得一女。
面前的裴槿儿和霍柔儿,便分别是二姐和三哥的孩子。
看着她们,霍云浅却想起了她们各自的结局,眸光瞬间悲凉。
不过,她自己最终又哪里比她们好过呢……
好容易二人又撕扯完毕,霍柔儿冲裴槿儿哼了一声,转头却见霍云浅满脸哀色,不由“咦”了一声,“小姑姑,怎么突然间没精神了?这不像你啊。”
霍云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可能太累了吧。”
是啊,第一世的她,是被母亲和二姐娇宠得无法无天的卫国公府嫡幼女,从来张狂好强不服输。
结果到了第二世,生在现代一个贫苦家庭,从小学开始就每年接受贫困励志奖学金,高中时终于认命地开始打工,考上硕博连读后也是实验室最勤快的那个。
曾经属于国公府掌珠的傲气,随着这二十几年的经历一点点被磨灭,却在不知不觉中铸造出了一副傲骨。
霍云浅唇边不觉泛起浅笑,常听人说投胎是门学问,但现在,她是真心实意地感谢第二世的这段艰苦岁月。
裴槿儿和霍柔儿看着她的笑容,齐齐傻眼,又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
完了,小姨/小姑姑真的有点不对劲,是不是坠马伤了脑袋?
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二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掉头飞快地跑走了。
回过神的霍云浅:“……”
算了,这两个小丫头本来就皮得很,随她们去好了。
霍云浅重新躺下,将双臂枕在脑后,翘着腿看着天花板陷入思索。
她现在虽然坠马受伤,实际上却并不严重,反倒是接下来的事情更为麻烦。
她是因为当街追逐秦王才无意中坠马,随后却收到了太子许祯送来的殷切慰问和补品,导致众人都知道了:太子看中的女人却是皇叔秦王的疯狂拥趸!
002、转性了!
哪怕在这一年,庆宁帝还是立了她为太子妃,可这段婚前“逸闻”从始至终贯穿她的东宫生涯,并最终将她带上了死路!
霍云浅一把抱住脑袋,真特么的头痛。
这种事,往小的说只是“中二”,往大了说,在古代就属于不检点。
细细一想,当初的她对于秦王的态度,不过就是现代私生饭的水平,但因为太子横插一脚、变相宣传,才让一切带上了一层暧昧不清的颜色。
不,这甚至已经不是简单的暧昧问题……
她的命就是这么没了的!
霍云浅松开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当务之急,她要先把“私生饭”这件事的影响给降到最低!
毕竟,无论是太子或者秦王,她都不想再牵扯上什么关系。
正要坐起身,头顶忽然出现一张慈祥的脸庞,却也瞪着眼睛与她相对。
“……哇!”
“……阿浅,你是要吓死娘啊?”
霍云浅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虽然扯到胳膊和腿上的伤还挺疼,却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显露分毫。
幸亏霍云瑰眼疾手快扶住了险些摔倒的凤夫人,嗔怪地看了霍云浅一眼,“还真是有点变了,变得更调皮了——娘可经不起你这么吓了。”
霍云浅立即意识到是裴槿儿那两个小丫头的“告密”,心中失笑。
但看到凤夫人轻抚胸口努力顺气的模样,目光又落到她发间的银丝上,心头霎时涌起愧疚。
霍云浅乖巧地凑上去抱住了凤夫人,将头搁在她的肩上,顺便还握住了霍云瑰的手。
“娘、二姐,都是我不好,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第二世的现代,生她的母亲早早病逝,和父亲相依为命过着贫苦的日子,感受不到母爱的霍云浅时时还会想起前世温柔的母亲凤夫人。
她是父亲老卫国公的遗腹女,所以比起兄姐,年纪要小得多,甚至只比三个侄女大个三五岁而已,从小便受尽全家的宠爱和包容。
只是……那时的她根本不懂得珍惜。
闭上眼睛,霍云浅的手越发将她们抱紧了。
突然被这么亲密拥抱,凤夫人和霍云瑰都吓了一跳,但随后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一向是小霸王似的爱闯祸的小丫头,坠马受伤之后就变得乖巧听话了,作为母亲心里怎么会不开心欣慰呢?
凤夫人将这个小人儿拥入怀中,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好好,娘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旁边的裴槿儿和霍柔儿却吓得差点下巴掉下来。
对着母亲和二姐撒娇过,霍云浅抬起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凤夫人,“娘,阿浅有件事想求您。”
凤夫人愣了愣,摸了一把胳膊,才笑着点头,“阿浅有什么事?”
怪哉,三丫头变礼貌客气了,她怎么反而有点不习惯呢?
霍云浅仍然眨巴着大眼睛,“娘,前日坠马这事虽然只是误会,可若一旦传出去,面子上还是抹不开的;所以,无论是什么人前来慰问关怀,您一概推说不知或者不曾发生,可好?”
凤夫人乐了,“你还知道这事有损颜面呢?……等会,怎么就成误会了?”
她回忆了片刻,前天将三丫头送回来的虽是生面孔,却有秦王府腰牌为证,所以这事的确和秦王有关。
她也正是担心这个,才对三丫头坠马这事又想关心又暗自怄火,这两天都不想来看望三丫头。
若不是孙女和外孙女过来说三丫头似乎有点不对劲,她才不愿这么快打脸……咳。
霍云浅坐直了身体,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微微垂眸,轻声道:“娘,前天在街头,我见到一个打扮似北疆人的家伙,鬼鬼祟祟探头探脑,正要追过去时却和秦王车驾冲撞,因而产生了误会。”
“北疆?”凤夫人和霍云瑰都不由沉下脸。
旁边的霍柔儿听到这话,不由惊呼:“爹不是正在和北……”
被裴槿儿赶忙捂住嘴。
大景与北疆各部族交战多年,都不能将对方吃下,二十年前那场战争令双方元气大伤,这才消停了许久。
卫国公父子,正是那一年双双战死在了北疆战场上。
今年春末,以勒瓦为首的北疆各部族卷土重来,而这次大景带兵的将领,就换成了继任的卫国公、三哥霍明佑!
凤夫人嘴唇轻颤,好半天没有开口,屋里也一下安静了。
半晌,还是霍云瑰沉声道:“此事若是真的,只怕也得知会秦王殿下一声。”
凤夫人微微颔首。
仅凭区区一个北疆人倒不能说明什么,毕竟这么多年休养生息,双方贸易往来也不少。
可这人若是鬼鬼祟祟……只怕很有问题。
三丫头若真是追北疆人而来,却因此被人误解而在背后说闲话,实在令人恼火。
凤夫人起身,一锤定音道:“老身这便写一封信差人送过去王府。想来王爷还是愿意卖老身一个面子的。”
听到这句话,霍云浅心中猛地一疼,面上仍然乖巧地冲凤夫人笑,“多谢娘!”
凤夫人捏了捏她的脸蛋,“知道错了就趁这几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少惹点事才是正经!”
“是!”
送走了四人,霍云浅脸上的笑容倏地收起。
待在家里?那怎么可能!
跳下床,霍云浅活动了一番筋骨,开始翻箱倒柜找起以前的男装。
以前三哥还在京城时,没少带着女扮男装的她出去玩耍,现在三哥的性命危在旦夕,她必须要抓紧时间赶去北疆!
她在这一年的中秋被册封为太子妃,而年初便带兵北征勒瓦的三哥霍明佑,就是在这一年的年末,被内奸出卖、身陷敌阵万箭穿心而亡!
而事后朝廷追责,却成了三哥贪功冒进擅自出战,不仅没有半点功勋,死后甚至还背上了骂名。
接下来半年内,卫国公府的大门口甚至还被阵亡士兵的家属扔了不少烂菜叶和狗屎猪粪。
更重要的是,三哥作为如今卫国公府唯一的男丁,他的战死导致卫国公府从此一蹶不振,也令太子许祯埋下了对霍云浅的嫌恶……
003、鹅毛笔
“小姐!您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呀!”
霍云浅刚刚将那道人影从脑海中奋力抹去,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竟然整个人被扛了起来。
又气又羞之下,霍云浅回想过许多名字,最终准确地叫了出来:“……银屏,还不快放我下来!——”
很快,霍云浅就被稳稳地放在了床上。
床边的金刚芭比睁着一双无辜的水灵眼睛,肌肉强健的胳膊这时还掐在腰间,“小姐,老夫人吩咐了让您休息,您难道又要偷溜出去?”
平息了脸上的热度,霍云浅也恢复了平静,心中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动。
第一世里,银屏这丫头虽然因为块头大又一根筋没少受人嫌弃,可一直对她忠心耿耿,凭借一身好武艺不知帮她渡过多少难关。
以至于太子想要对付她的时候,不得不先找了个由头将银屏处死,才开始了后面一系列的恶毒计划。
霍云浅轻轻叹息一声,看着银屏的目光愈发柔和了。
银屏眨眨眼,原本叉着腰的手放了下来,过一会儿又抱住双臂。
真奇怪,明明是快到六月的天气,为什么还是有点莫名的发颤呢?
……对了,以前她要是这么情急之下扛起了小姐,小姐一定会破口大骂然后叫她自己去领五十鞭子处罚。
但今天的小姐,不仅没有一丁点的生气,甚至还这样笑眯眯地看着她……
难道真的摔坏脑袋了吗?
银屏一下子眼泪汪汪,跪倒下来抱住霍云浅的脚开始嚎啕:“小姐!银屏仍然会一辈子伺候小姐,无论小姐是否恢复正常,奴婢都会在您身边的!”
霍云浅:“……”
果然还是讨厌这丫头一根筋的脑子!
简单整理了思绪,霍云浅咳嗽一声。
银屏立即抬起头来,可怜巴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小姐……”
金刚芭比就别卖萌了啊!
霍云浅伸手轻轻摸了摸银屏的脑袋,“你放心吧,我没事的,只是在看看收拾一下衣橱。偷溜倒不至于,只是……”
她故意停顿。
银屏果然上钩,急忙问道:“只是什么?”
霍云浅轻笑,“我的伤并无大碍,所以平日要多出去走走,才能尽早恢复。堂堂将门霍氏女,怎能因为伤病就困在床上?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银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个样子的小姐,眼睛亮亮的,全身都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
对,就像三月时她偷看到的出征时的三公子,那种意气风发的潇洒样子。
果然小姐这样的表现才对,毕竟是兄妹嘛!
霍云浅全然不知自己的变化已经被自家大丫鬟轻易接受,只是没听到银屏再说什么辩驳的话,松了口气后示意她扶自己起身。
什么“并无大碍”,其实还是疼得紧!
她应该去找大夫讨几贴膏药回来,不然也弄点针灸什么的,早点让她赶去北边和三哥会合。
从京城到北边的驻地四方城,她已经忘了有多远,只是凭感觉,快马加鞭也得至少半个月的路程。
霍云浅在心里盘算,而今是五月底,虽然离三哥出事尚有半年多,可离中秋宫宴却渐渐近了。
那个时候,她就会在宫宴上被庆宁帝金口玉言选为该死的太子妃。
只是想起那张虚伪的面孔,就足以让霍云浅浑身恶寒怒不可遏。
感觉到自家小姐身体的颤抖,银屏担忧地看过去,“小姐,您发热了?”
“……没有。扶我去书房。”
“哎!”虽然小姐去书房好像有点怪怪的,但总比溜出去又惹事好。
毕竟,小姐一向喜欢的不过是舞刀弄枪,最多听听三公子讲兵法,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写着密密麻麻字的书了。
到了书房,霍云浅看过书架,取了一卷舆图出来细看,随后又拿了张空白的宣纸铺开。
银屏猜想小姐要写字——虽然小姐因为自己字写得丑而很少写,但见此情状,她还是乖巧地上去准备研墨,却听到小姐出声吩咐。
“你去取根长点的、硬点的鹅毛来吧。”
银屏心里好奇,但还是照做。
去了后院好一阵鸡飞狗跳,银屏捧着一把鹅毛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小姐,您看这些行吗?”
霍云浅刚刚研完墨,瞧见银屏手里那一把鹅毛,差点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她从小就没有习字天赋,写的字难看还惹人笑,索性就不再动笔,为此也给了许祯不少机会捏造她的“墨宝”。
但第二世在现代,学会了更为简单的握笔方式,霍云浅这才感觉如鱼得水,总算爱上写字了。
何况,等会她还要画图,用自己不擅长的毛笔实在不大方便,不妨先用最简单的西方羽毛笔凑合一下吧。
霍云浅取了另一边书架上父亲老卫国公留下的刻刀,又从银屏手中挑出了最合适的一根鹅毛,一番削毛和抛磨羽杆后,很快做出了一根差不多的“笔”。
在银屏震惊的注视下,霍云浅用鹅毛笔蘸了旁边特地稀释过的墨汁,开始在宣纸上勾画。
时间太久远,她已忘了三哥被人引诱出战反中埋伏的具体经过,但有一条不会错——
速战速决!
这个念头她早就有了。
三哥战死在年底,可战争若在年底之前就结束,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战死”的事情发生吧?
霍云浅这样想着,心里也越发有干劲,不停地提笔蘸墨落纸,顺手还拿了戒尺过来比着画。
“小姐,你……画的这是什么呀?”
银屏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画”,这些奇怪的方块啊线条啊,说是书房也不像,更不会是什么庭院花鸟了。
霍云浅头也没抬,却笑了笑,“等画出来你就知道了。”
银屏轻轻“哦”了一声,又忍不住好奇看了几眼,但仍然看不懂,只得转头去书房门边立着。
霍云浅这一画,直到晚膳方止,还是霍云瑰的出现打断了她的作画。
“天色这么暗,哪怕点着灯也不可在室内伏案。”霍云瑰走过来,有些责备地将霍云浅拉到身边,却被她手中的羽毛吸引了目光,“阿浅,这是什么?”
霍云浅吐了吐舌头,不动声色地将鹅毛笔放到一边,“没什么,我随便玩玩。二姐来找我,可是有事?”
004、被侄女坑
“看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霍云瑰轻嗔,心中的意外又炽烈起来。
这孩子变化得当真不止一星半点……
她走到书桌边,也看到了霍云浅在宣纸上画的东西,也惊奇不已,“这画的是什么?阿浅,莫不是你想建房子?”
霍云浅失笑,“怎么会呢,我连字都写不好,还画什么图纸呢。”
随后她眨眨眼,“二姐,是不是该用膳了?我好饿啊~”
抱着霍云瑰的胳膊晃了晃,霍云瑰一下子又心软了,心想来日方长,以后再好好“审问”这丫头罢。
“娘和我都吃过了。你的伤还未痊愈,我特地叫小厨房单独给你做的饭,还不快回去吃。”
霍云浅欢呼一声,领着银屏告退离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霍云瑰眸中一片温柔,半晌轻轻叹息一声,去了宁苑。
听完霍云瑰的话,凤夫人手中转动的琉璃球停了下来,沉吟道:“这孩子坠马时磕到了脑袋,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霍云瑰想了想,“阿浅打小原本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顽皮了些……不是被她说中了么,方才东宫詹事都来了。”
凤夫人沉默地握着琉璃球,半晌才道:“东宫的人虽然打发了,可秦王那边……我倒是看不透。”
二人的视线都转向了放在旁边案几上的信。
如霍云浅所说,晚膳之前,太子的确派人前来慰问了她的伤势。
凤夫人这时已经体会到霍云浅所说的背后深层意义,面对东宫詹事,只是一口咬定并无此事,好容易才将他们给打发走了。
而后不久,去秦王府送信的嬷嬷却灰头土脸的回来了,气愤地说秦王府直接拒收了信。
凤夫人重新转动里手中的琉璃球,叹了口气道:“或许,他已经领会到这封信的意思……”
“领会?”霍云瑰翻了个白眼,“偌大的京城,谁不知道阿浅就爱追着他跑?不过是以前没闹出那么大事,可这回阿浅是直接追着他坠马了,事儿传出去不好听,他连带着对霍家都避之不及了吧!”
凤夫人眯起眼睛,“即便如此,阿瑰,你又能如何?”
霍云瑰抿唇,双拳紧紧握着,还是没能接出一句话。
送到定苑的饭菜自然都是出自霍云瑰那边的小厨房,而且不出意外的,全都是霍云瑰亲手做的。
霍云浅大快朵颐一通,直吃得肚皮圆滚滚的,才让旁边目瞪口呆的银屏把碗碟撤下去。
在现代过着省吃俭用的清贫生活时,霍云浅一边反省前世自己铺张浪费的生活,一边怀念着二姐的一手好菜。
二姐这样的女子才应该托生去现代,有这样的好手艺和容貌,随便开个私房菜馆都能赚得盆满钵满,而不必拘束在这样的院墙之中。
而且二姐夫都已经去了十几年了,二姐独自把槿儿拉扯大,若能改嫁、再来一个人好好照顾她,该有多好……
霍云浅一边在屋内踱步消食,一边把这事默默放在了心里。
翌日起身,洗漱用膳过,霍云浅又颠儿颠儿的跑去了书房继续画她的图纸。
其实做羽毛笔最合适的材料是火鸡毛,可惜这个时代海运还没发达到直通美洲,能有鹅毛勉强凑合已经不容易。
经过昨晚的一番磋磨,好歹是已经用得顺手了。
霍云浅画得热火朝天,银屏仍然看不懂上面的东西,想问又觉得小姐解释了自己也不会懂,只能眼巴巴地继续在旁边看着。
日头渐渐上来了,银屏听着门外有脚步声靠近过来,转头看去,原来是裴槿儿独自过来了。
见银屏守在门口,裴槿儿大感意外,原来小姨当真在书房里!
凭小姨的性子,竟然还能在书房里坐得住?
“小姨在做什么呢?”
银屏如实以对:“小姐正在画画。”
裴槿儿更乐了,她们和小姨一同习字,小姨的字被大家嘲笑都不止一天两天,怎么还另辟蹊径去画画了。
她笑着向银屏点头,“那我去看看小姨究竟在画什么。”
银屏犹豫着要不要阻拦,裴槿儿已经迈着小碎步推门走了进去,“小姨!你若大好了,咱们去街上看看新出的胭脂水粉嘛!”
霍云浅没有停笔,继续盯着面前的一个部位,“不去,家里的已经够用了。”
裴槿儿张大嘴巴,惊恐地看着她。
不得了,小姨不是天天说要打扮得美美的上街逮秦王吗?每次出的新胭脂新首饰都迫不及待要买回来妆扮,怎么……怎么现在会说出这样的话?
裴槿儿瞪了她半天,“嗷”的一声扑了过来:“不对,你不是我小姨,你是不是哪里来的邪鬼附身我小姨了……”
这突然一扑,霍云浅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将图纸往后一拽。
裴槿儿脚下刹不住,一下趴到了桌上,迎面就闻到一股腥臭味,吓得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霍云浅:……
这丫头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么傻呢,竟然能把自己凑进砚台里去!
没办法,只得先叫银屏过来给裴槿儿擦了擦脸,再带出去好好洗干净。
裴槿儿哭哭啼啼赖着不走,手中还抓着霍云浅的衣袖,“你就是邪鬼附身,你不陪我上街就不是我小姨!呜呜呜……”
霍云浅:“……行吧行吧,把棠儿和柔儿都叫上,咱们一起出去。”
裴槿儿的哭声立即收了,笑眯眯地直点头,“小姨快去换衣服,我擦把脸就回来,她们俩就等着我消息了。”
霍云浅:……???
原来这三个小丫头合伙来算计她?
国公府里,霍云浅因为生得晚,年纪只比三个孙辈的小丫头大几岁,但名义上也是个长辈。
况且霍云浅的武功比这三个小丫头高出不止一星半点,又很得凤夫人等人的宠爱,是以三个小丫头但凡想出街玩耍,都要先把霍云浅拉下水。
看了看衣橱里花里胡哨的衣服,霍云浅眉梢狠狠地抖了抖,胡乱抓出来往地上一丢,“银屏,这些衣服都赏你了,你带回去给你老娘姐妹分了吧。”
银屏欢天喜地的照单全收。
005、三朵金花
霍云浅随手挑了件款式简单的白裳,脸上涂抹了一番便出了房门。
门外,一身嫩黄的裴槿儿正和一身葱绿的霍柔儿调笑,二哥的女儿霍棠儿揉着衣角站在旁边,水红的裙角在风中绽开。
霍云浅欣赏了一番,暗中点头,这三朵金花摆在哪儿都是极养眼的。
这样娇弱美丽的女孩子们,是要好好呵护的,而不是让她们成为权谋之下的牺牲品!
霍云浅下定决心,她既然重回这一世,定要让她们三个都过得幸福快乐。
见她终于出来,裴槿儿回头看去,撇了撇嘴,“小姨怎么穿得这么素。”
霍云浅尴尬地一扯嘴角。
第二世接触到了那叫做“时尚”的东西后,她算是真正大开眼界。
没想到她以前真的像鸡毛掸子似的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颜色穿在身上!
霍云浅深深吸了口气,笑了笑:“没事,天快热了,这样穿凉快。再不上街,我就继续回书房去了。”
“走走走——”裴槿儿马上拉着霍柔儿走了。
霍棠儿抿了抿唇,微微垂头跟在她们后面,忽然感觉手被人握住,不由受惊般抬起头。
对上了一张温柔的面庞。
“咱们也走吧。”霍云浅向她一笑。
霍棠儿浑身颤了颤,声音轻如蚊蚋:“嗯。”
霍云浅轻轻叹息,这三朵金花虽是表姐妹,彼此之间却有亲疏远近之分,而被排挤的这个,就是二哥的女儿霍棠儿。
卫国公府可谓满门忠烈,老国公爷、大哥以及前世的三哥都是战死沙场,唯独二哥是个纨绔子弟,还死得窝囊、险些丢了爵位。
因为这个缘故,霍棠儿每日里过得小心谨慎,心思敏感而纤弱。
而这个只比自己小三岁的姑娘,前一世的命运与霍云浅更是息息相关的。
太子垂涎卫国公府的兵权和余威,自己千方百计拿下了霍云浅,而霍棠儿也仿佛是赠品一样嫁给了一名太子党官员的儿子。
在得知太子对霍云浅生出嫌恶、意欲利用完后抛弃时,霍棠儿的夫家察言观色,抢先一步寻了个由头将霍棠儿休弃!
而被休回家不久,霍棠儿便抑郁成疾病死。
现在,霍云浅有理由怀疑霍棠儿当初的死另有隐情。
她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呢?
一行人到了铺子里,裴槿儿和霍柔儿如鱼得水,看着喜欢的东西试来试去,也买买买了不少。
只有霍棠儿安静地在一边看着自己的东西,但看过之后又都放下,没有什么特别的留恋。
霍云浅看着很心痛。
分明才只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不知为何,却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迟暮老人的味道,仿佛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不上心,对生命没有半点的热爱。
毋宁说,她连自己都不曾爱过。
霍云浅摸了摸下巴,看来霍棠儿的问题比想象中更严重。
等她把三哥的危机解除了,得帮霍棠儿好好看看这个“心病”。
那边裴槿儿和霍柔儿终于心满意足地解决战斗,指挥着丫鬟和小厮把东西搬上马车,一行人又回到车上去了。
听着久违的叽叽喳喳的声音,霍云浅没有半分的不耐,唇边一直隐隐带笑。
路过一处茶楼,裴槿儿忽然叫着停车,转头眼巴巴地看着霍云浅,“小姨……”
霍云浅手一挥,“都渴了就去喝茶吧。”
裴槿儿欢呼一声,和霍柔儿如小兔子般下车蹿了进去。
霍棠儿不声不响地跟在霍云浅身后下了车,目光缓缓游离,忽然一下定住。
“棠儿——”霍云浅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见霍棠儿站着没动,便收了声靠近过去。
顺着霍棠儿的目光,她看到了一处卖木雕的小铺子。
霍云浅心中一动,难道霍棠儿对木雕有兴趣?
还没等她出声问,霍棠儿已经收回目光,见霍云浅特地倒回来到了自己身边,惶恐地低头,“小姑姑,棠儿不是故意落后的,我……我这就上去……”
便从她身边匆匆跑过去了。
霍云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有这么可怕么?
“咦,阿浅你怎么在这?你的伤可大好了?”
一道人影在面前下马,霍云浅还沉浸在刚刚的思绪中,脱口而出道:“我的脸很可怕么?”
来人似乎怔了怔,扭扭捏捏地道:“没有……很好看啊。”
霍云浅蓦地回神,这才看清了站在面前的少年。
长身玉立,英姿飒爽,笑起来还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原来是隔壁将军府的小少爷卓曜。
霍卓两家是世交,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虽然霍云浅辈分高出他一等,实际也只比他大一岁罢了。
因此,只有这样私下的时候,卓曜才敢这样称呼她一声“阿浅”。
卓曜早听到了三天前的传闻,得知霍云浅坠马受伤,心中原本很是担忧,可实在不好意思过去探望。
没想到今天在街头碰面,她气色也好极了,一身妆扮清爽亮眼,让卓曜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等会,为什么她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凶?
霍云浅盯着面前的少年,好容易才压住心中澎湃的情绪。
卫国公府的遭遇,是多米诺骨牌般的一连串诅咒。
在霍棠儿被夫家休弃后,原本已经订婚的裴槿儿也受到牵连被人强硬退婚。
刚烈如裴槿儿,直接在那家门口触壁以证清白,虽侥幸未死,却落下了终身瘫痪。
退婚的这家人,就是面前的少年一家!
但霍云浅也知道,退婚的意思是卓父拿定的,卓曜根本没有办法反对。
他甚至还在裴槿儿苏醒后偷偷翻墙过来看望她,被卓父得知后直接绑回家关了三天三夜不给吃饭,最终只得妥协、娶了另一家权贵之女。
可是……槿儿的一生就这样断送了!
霍云浅紧紧捏住拳头,好容易才控制住冲动没有给卓曜一拳,转身扭头就进了茶楼,留下卓曜在原地疑惑不已。
她刚刚明明还问他,她的脸是不是……
少年脸上微热,加上心里的担心占了上风,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阿浅……”
街对面的小巷里,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那儿,车边的黑衣侍卫扶着腰下的剑,若有所思地看着茶楼的方向。
006、断姻缘
马车里传出一声咳嗽,“怎么回事?”
黑衣侍卫立即转身,凑过去撩开了车窗的帘布,对着车内做了几个手势。
街巷在阴凉处,透过仅仅掀起一角的帘布,看不清车内的人是如何相貌。
黑衣侍卫的手势打完,车内人低低一笑,“这么快就生龙活虎了啊……真不愧是将门之女。”
黑衣侍卫没有应声,面色如常。
霍云浅进了茶楼,见裴槿儿三人已经轻车熟路地在二楼找到了一处靠窗的角落,也快步走了过去。
刚刚坐下,忽然见对面靠墙坐的裴槿儿眼睛一亮,向着霍云浅的身后招手,“望曦哥哥,你也过来喝茶啦。”
霍云浅看着裴槿儿瞬间明亮了的小脸,心口一滞,有些说不出的憋闷。
她一直知道裴槿儿喜欢卓曜,而且平心而论,卓曜的确是个值得嫁的年轻才俊,且对槿儿一直都很好。
可前一世的卓家偏偏是害了槿儿的罪魁祸首,她……实在不忍心让槿儿再受这样的委屈和痛苦。
卓曜厚着脸皮跟在霍云浅身后过来,见三姐妹也都在,原本有些难为情。
但裴槿儿这样一招呼,他又不好意思不过去,也就大大方方地过来坐到了她们的隔壁桌,笑着向裴槿儿一点头,还是执着地问道:“你们都出来了,浅……姑姑的伤没事了吗?”
说完这个称呼,他和裴槿儿都不由笑了。
霍云浅眉毛狠狠抖动着,脸色瞬间更加阴沉。
裴槿儿这才想起了昨天小姨说过的话,赶紧凑过去对卓曜低声道:“别这么大声,那事儿不好让别人知道……”
“槿儿,男女授受不亲,别挨那么近。”霍云浅凉凉的一声插进来。
说完这话还觉得不够,霍云浅直接过去将裴槿儿拽了起来,拉到最远处背对窗的霍棠儿的位置摁了下去。
这样一弄,霍棠儿不得不坐到了霍云浅原本的位置,而霍云浅则坐在了最靠近卓曜身边的位置上。
除了一贯不悲不喜的霍棠儿,其余三人都目瞪口呆了。
“……小姨,你这是干嘛呢?”裴槿儿不乐意了,立即就要起身过来。
霍云浅给了她一个和善的眼神。
“……我坐窗边也挺好,晒晒太阳。”
换完座位,霍云浅的脸色就一直没有舒缓过,卓曜数次想搭话,可话到嘴边,看到霍云浅的神情就退缩了。
五人之间的气氛如此尴尬,只好都各自喝完茶,结账了各自回家。
上车之前,霍云浅想了想,还是去对街的木雕摊子买了一个精致的木雕仕女,在霍棠儿惊讶的注视下塞给了她。
霍棠儿摩挲着木雕,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霍云浅。
霍云浅语气平淡地道:“书房里还有一套父亲留下的刻刀,回去了之后送给你玩吧,只是小心些别伤了手就好。”
霍棠儿嘴唇轻颤,垂下头眼前一片模糊,轻轻说了声“谢谢”。
回到家,裴槿儿一扫出门前的欢快,黑着脸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回了屋。
霍云浅暗暗叹气,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前,她只能努力把他俩隔开来。
从书房里找出了那套刻刀,霍云浅郑而重之地交到了霍棠儿的手中。
霍棠儿当真以为,小姑姑在车上的话不过是开玩笑,没想到祖父的这套刻刀竟然当真到了自己手上,双手都不由簌簌发抖起来。
霍云浅轻轻握住她的手,“想要雕出好看的东西,手可千万不能这样发抖。”
霍棠儿噙着眼泪,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胡乱一通点头,连声道谢后抱着木雕和刀具飞快跑走了。
望着她单薄的背影,霍云浅再次轻轻叹息。
先让这孩子找到合适的兴趣爱好,慢慢改变,将来或许才能彻底扭转身上如垂死老人般的生活态度。
或许是听了裴槿儿的抱怨,不多时霍云瑰又特地到书房来了。
但这次霍云瑰来得轻手轻脚,等到沉迷作图的霍云浅画完轮廓的最后一根线抬起头活动脖子,才发现自家二姐正笑吟吟地站在面前。
“……二姐,你要吓死我啊?”
霍云瑰摆摆手,“存心想吓你的话,早就在你背后大叫了。看你画得认真,担心你又废寝忘食呢。”
霍云浅搁下笔揉了揉手指,羽睫微垂,“其实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错我认,可是今早槿儿这事,下次我仍旧会这么做。”
卓家的势利眼实在隐藏得够深,前世和他们做了二十多年邻居,竟然半点也没有察觉,才害了槿儿一辈子。
霍云浅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等着二姐的责骂。
手被人轻轻握住,霍云浅意外地睁开眼睛,对上了霍云瑰的笑容。
“谁说你错了?”霍云瑰拍了拍她的手背,“槿儿年纪小,不过是脾气一下上来,冷静过后也就罢了。
“况且,望曦那孩子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到底不是自家人,男女有别,的确不能再让他们如小时候那般相处了。”
霍云浅搓了搓手指,虽然二姐的考虑方向完全和她不同,不过……结果一样,那就理解万岁吧!
说完了裴槿儿的小脾气,霍云瑰在心中斟酌了词句,还是谨慎地指着桌上的图画道:“这个已经不是昨晚的图了,这个……”
“这回当真是房子。”霍云浅爽快地回答,“而且是咱家的房子。”
霍云瑰:“……”
她拍了拍额头,“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阿浅,你这是要……”
“我不是要建房子,而是想给房子设计一套防盗装置。”霍云浅还是把埋在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不知为什么,面对全心全意关心自己的二姐,霍云浅对她总是充满了信任,也愿意对她分享自己的想法。
霍云瑰自己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蓦地恍然,“是类似墨门的那种机关术么?阿浅,你何时会这些东西了?”
霍云浅凝视着她,二姐会相信她多活的两世么?
当然,背后的真相霍云浅并不会和盘托出。
她伸手往书架上指了指,“以前我翻过这些书,从里面找出了不少父亲留下的‘宝贝’,实在有趣得很,不知不觉就学了一些。”
007、一脉相承
霍云瑰认真打量着霍云浅的神情。
如此泰然自若,不像撒谎,而且父亲老卫国公的确闲暇时爱捣腾些木工活计。
父亲战死也近二十年了,这件轶事也渐渐少人知晓,但从小听惯凤夫人念叨的阿浅一定知道。
最坏的打算……即便,这个脱胎换骨的丫头真的真的不再是阿浅,那也一定是与霍家有渊源的人……
霍云瑰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晃了晃脑袋,向霍云浅一笑,“倒真是一脉相承呢。那你好好画罢,动工时二姐一定亲自帮你监工。”
“那是自然!”霍云浅连连点头。
送走了霍云瑰,霍云浅马上放下手中的笔,疲惫地趴在了桌边。
“银屏,快来帮我揉揉腰背,疼死我了。”
她要悄无声息地赶去北边的四方城,只能通过骑马的方式。
坠马的伤虽不重,却让她难以长期坐着,若以这样的状态骑马,无异于折腾自己。
在等腰背伤势好转的时间内,她索性就把防盗装置的想法先画下来。
脑海中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总在提醒着她,要去做这件仿佛费时费力又不讨好的工作。
时间既然还有剩,霍云浅便顺着这个念头做了。
趁着天色未暝,为了保护视力,霍云浅早早结束了今天的作图,溜达到后院去看她的宝贝坐骑。
从懂事起,她最喜欢的就是跟在三哥身后练习骑射,而最讨厌的就是被二姐夫抓去读书习字。
于是随着年岁渐长,相对于读书识字方面的进益寥寥,不过空有一身武力和蛮力。
甚至她还有些瞧不起那些书呆子,只觉得他们都是些只会动动笔杆子耍耍嘴皮子的废物,一到危急时刻还是得靠武人来保护。
回想起这一切,霍云浅觉得脸上有些讪讪。
每个人为了自己和家人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努力奋进,这样的态度是值得赞扬的。
在现代艰难生活的时候,那个父亲总是教导她:知识改变命运,这话在她千辛万苦踏过了“高考”这个独木桥后才真正体悟到。
怪不得,那些一把年纪才中举的书生甚至会兴奋到精神失常呢。
回想这一切,霍云浅更加感恩老天爷,让她重新回到了曾经的家,让她不用再为生计而苦思冥想出路。
而且,还给了她让一切重新来过的机会!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银屏看着霍云浅一边摸着烈云的耳朵,一边无意识地露出浅笑,不由问了一句。
霍云浅猛地回神,“烈云真是越来越壮实了,你们是不是喂太多,看起来胖了不少啊。”
这匹上好的青海骢是三哥前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即将成为她搭救三哥的最大功臣!
银屏连忙喊冤:“小姐您自己说的,平日也一定要好好照顾烈云,婢子们哪敢怠慢……”
于是就把好好一匹神驹给养成了胖子?
霍云浅咧了咧嘴,有些眷恋地在烈云长长的马脸上轻拍了一记,“今天开始,粮草减半,派人早晚各带烈云出去放风一次,不能让它总困在家中。”
“是。”周围的小厮大气都不敢出。
瞧瞧,贵人们的事儿总是那么多,前两天还说要对神驹全部喂好的,现在竟然让神驹受委屈减粮草,还要特地拉出去遛弯。
哎,三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伺候啊。
小厮们的嘀咕虽然只敢放在心里,但脸上明明白白的嫌弃和无奈都落入了银屏的眼里。
银屏眯起眼睛,冲他们挥了挥拳头。
敢对主子有不满,怕是忘了她的拳头了吧?
小厮们赶紧四散开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银屏哼了一声,忽然听到霍云浅的声音:“银屏,今天我带烈云出去散散步,你也跟着去吧。”
“……哎!”银屏回神,马上高高兴兴地跟了上去。
她最喜欢跟着小姐出街骑马了!
而且因为小姐和她都有一身好武艺,凤夫人一向放心只由她俩单独出去,这样更少了许多拘束。
察觉到主人要带自己出门,烈云也高兴得在原地踏步摆尾,仰头咴咴鸣叫。
旁边两个小厮正准备给它套鞍,也被吓得不敢靠近了。
这马当真马如其名,性子烈得很,以前还曾经踢伤过府里的小厮,而三小姐对此毫不关心,只有二小姐事后请了大夫过来。
霍云浅看他们无比畏缩,只得自己过去套了马鞍,牵着烈云从后门出去了。
卫国公府位于京城琢天城的东面,离皇城不远但也不算近,边上还有一条小河,沿着河岸直走,就能到琢天城的东门。
霍云浅骑着马慢慢行进,目之所及都是曾经格外熟悉的景像,夕阳下都染上了温馨的橙红色,令人有些感动。
银屏跟在她后面,心里也直犯嘀咕:小姐骑马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在街上纵马踏伤的人也有十好几个了,可从来不曾这样悠闲过。
就连烈云也有些不满意,主人竟然这么悠哉悠哉,实在是要憋死它了!
烈云昂起头打了个响鼻,一抖鬃毛,示意主人:它可以尽情奔跑了。
可霍云浅仍然专注地看着四面的路线,盘算着从什么地方偷溜更保险,根本没有注意到坐骑的不满。
烈云顿时气结,忽然撒开蹄子往前方奔去!
“小姐!”银屏最先发现烈云的不对劲,赶忙奋起直追。
可她的坐骑不过是一匹驽马,哪里比得过青海骢的速度,不一会儿就被甩开了距离。
霍云浅只来得及紧紧抓住缰绳,心中有些愠怒,这马虽是好马,性子却着实恶劣过头了!
好在这附近道路宽敞,没有什么平民百姓家,霍云浅嘬唇呼啸,同时手中拼命勒紧缰绳,试图让有些发狂的马停下来。
可烈云仍然狂奔向前,眼看就要冲进旁边的河道了,一道黑影忽然从旁边闪现,迎着马冲了过来。
“让开!”
霍云浅没想到有人敢这么不要命地冲上来!
眼看那道黑影即将被马蹄踏倒,霍云浅咬牙,拔出腰间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向烈云头顶插下。
008、你能替王爷做主
几乎与匕首入肉的同时,烈云的脚步停了下来,摇晃了两下,缓缓倒地。
霍云浅在烈云停下时已经跳下马背,回头看到躺在地上的坐骑,硕大的眼睛里盈盈有泪。
霍云浅心头一梗,双脚几乎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似的挪动不得,呆呆地看着这匹原本要带她前往北疆的“功臣”。
霍云浅原以为,自己死过两回,又见了那么多死亡,看到一匹马的死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好半天,她才颤抖着跪倒下来,伸手将烈云的眼睛阖上。
银屏这时才着急忙慌地赶到,下马落地狂奔过来,见此情景不由惊呼一声,转头向身边怒吼道:“你竟敢杀我们小姐的马,你这个混蛋!”
听到这一声吼,霍云浅从悔恨中回神,这才注意到,烈云的脖子正面还插着一把短剑。
这把剑比她出手更早,将暴走的烈云一击毙命。
而且,这剑柄上的花纹……
霍云浅眸光瞬间冷了。
她用力拔下剑,转过身对上了刚刚冲出来的黑色人影。
这是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侍卫,面色沉静,甚至有些漠然,面对银屏的大声责问也不为所动,微垂着眸子并不说话。
霍云浅掂量了一下剑身,又注视着黑衣青年目不斜视的表情,唇边勾起冷笑,淡淡道:“银屏,不用多费唇舌,他是个‘哑巴’。”
“……啊?”银屏正绞尽脑汁想着再掏出几句骂人的话,一听霍云浅所说,登时呆住了。
霍云浅把短剑倒转,剑柄朝外递回给黑衣青年,眸中似笑非笑,“三天前才见过面的,银屏你不记得了么?”
银屏挠了挠头,见黑衣青年沉默着接过短剑插回腰间,那沉稳的姿态立即与一道人影重合。
她惊得脱口而出:“你——是秦王的那个哑巴侍卫!”
黑衣青年向她微微欠身,又向霍云浅拱手,算是行过了礼。
霍云浅立即别过脸去看地上的马,心中痛楚,只得紧紧闭上眼睛。
若知道马蹄下的是他,她可能根本不会对烈云下此狠手。
霍云浅默默拔下了还插在烈云头顶的匕首,转身背对黑衣青年,“银屏,骑马叫人来给烈云收尸,好生安葬吧。”
“……是。”银屏虽然担心这个侍卫,但烈云横尸河边实在凄惨,只能先骑上自己的小驽马回去叫人。
晚风轻拂,血腥味这时才渐渐浓郁起来。
霍云浅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转过身,盯着面前的黑衣青年,“你还不走?莫非你想赔我一匹青海骢?”
黑衣青年眉头微皱,抬起手比划了一下,但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地收手。
看着他的动作,霍云浅唇角冷笑更炽。
“放心,我知道,你能替你们王爷做主。”霍云浅随手拂去围绕在身边的蝇虫,声音有些漫不经心,“若能赔一样的,我自然高兴。”
黑衣青年手上一颤,她……什么时候能看懂手语了?
少女声音散漫,可眸中盈盈生光,唇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笑,与三天前追车坠马的人根本判若两人。
说完上面的话,她就不再开口,只瞧着旁边缓缓流淌的河水,眸中神色变幻莫测。
银屏的小驽马这次可是卯足了劲狂奔,很快便招来了几名拖着板车的小厮,还顺带给霍云浅又牵来了霍云瑰的马。
霍云浅也就不客气地翻身上马,朝底下扶着剑柄的黑衣青年一招手,“唐侍卫,不知……王爷何时能给我一匹新的马?”
黑衣青年对上她玩味的目光,良久回神,缓缓打出一个手势。
霍云浅似乎很惊讶,“哦”了一声,“既然如此,明日小女在家中恭候。”
她扬鞭而去,银屏跟在后面警惕地又看了一眼黑衣青年,这才指挥着小厮们把烈云的尸体往回拉。
得知烈云被杀,霍云瑰早早就在定苑里等着,见霍云浅回来,一把就将她拉进房里。
“银屏说,杀了烈云的是秦王府的一等侍卫唐棋?”
她问得开门见山,霍云浅也不否认,“我以为是周围哪家勋贵的公子,怕踏死了人惹麻烦,本想亲自动手,没想到他先出剑了。”
霍云瑰差点没气笑了,“那是你三哥送你的,往日你也宝贝得很、连槿儿都不让骑,怎么如此忍心就杀了?”
其实她也明白,卫国公府周围也都是权贵宅邸,若真踏伤甚至踏死了哪家的公子惹来麻烦,的确是件得不偿失的事。
霍云浅叹了口气,“只能等三哥回来,我再负荆请罪了。但不幸中的万幸是,秦王答应了明日会赔我一匹一样的青海骢。”
“什……”霍云瑰扶了扶下巴,一把按住霍云浅的肩膀,“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杀马的是那个哑巴唐棋,就算他是王府的一等侍卫,可秦王又凭什么帮他赔你的马?”
霍云浅任她摇晃完了自己,唇角轻扬,“他会赔的,他答应我了。”
霍云瑰无话可说,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额头。
原来这丫头仍然被秦王迷得七荤八素的!
但心中没来由有些一松:看来,阿浅仍然是阿浅啊……
稍晚时候,凤夫人从霍云瑰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也不由摇了摇头。
“这丫头怎么还是这么傻乎乎的。既然烈云没了,且先把你的流云让她骑一阵子,等三郎回来了再给她挑一匹新的。”
霍云瑰点点头,她也正有此意。
翌日一早,霍云浅过去给凤夫人请安,陪凤夫人用过早膳后没有立即离开。
凤夫人端详着霍云浅的神情,见她似乎并未因昨天爱马被杀而动怒或者难过,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拍着她的手笑道:“阿浅,今天不去书房画图纸么?”
霍云浅惊讶地看向母亲,怎么全家都开始关心她每天的画图了?
想了想,霍云浅摇头道:“我晚点去,稍后有客人来,我不能缺席失礼。”
凤夫人无奈一笑,这丫头竟然还懂得“失礼”了。
不过,“来的是什么客人?”
凤夫人很疑惑,怎么她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呢?
霍云浅瞥了一眼旁边的漏壶,答非所问:“应该要到了。”
话音刚落,有嬷嬷过来道:“启禀老夫人、三小姐,秦王府派人送了匹马过来,正在门外候着。”
凤夫人惊得半天没回神。
009、赔马(有更新)
霍云浅一踏进会客厅,就看到了一个着身青袍的中年人背对正门负手而立。
她唇角勾起,这种事竟然会劳动王府的何大总管出面,看来秦王府的确视她如洪水猛兽。
听到动静,何飞容回过头,浓眉下一双锐利的眸子从众人脸上掠过,向走在前面的凤夫人行了一礼。
“昨日得知王府侍卫误杀了三小姐的爱马,王爷命小人挑出了一匹送还,希望这匹马不会再令三小姐受伤。”
凤夫人正要说些场面话,听得此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三天前,三丫头在街上坠马,骑的的确就是烈云。
秦王府赔了马,竟还不忘冷嘲热讽一番,实在可恨!
一念及此,凤夫人连话都不想再说,只看了看身边的霍云瑰。
霍云瑰无可奈何,只得先将凤夫人扶到旁边坐下,转头向何飞容颔首致意道:“多谢殿下费心。阿浅少不更事,一心追贼才误冲撞王爷车驾,想来王爷的确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国公府感铭在心。”
何飞容挑眉,追贼?误冲撞?
这么糊弄人的说辞是谁想出来的?
这位二小姐倒真是口齿伶俐,一下显得秦王府太过记仇了似的。
何飞容不由笑了笑,但这个笑容却越发显得面庞冷酷可怖。
他无意再与国公府的女眷们多作纠缠,敷衍几句之后告辞离去。
临走时,何飞容有意望了霍云浅一眼,却发现她也正抬起一双盈盈的眸子看过来,唇边似笑非笑。
当真怪哉!
从昨儿主子答应给霍家丫头赔马开始,事情就怪怪的!
何飞容出了卫国公府大门,轻飘飘纵身上马,目光淡淡从大门边的角落一扫而过,俄而转身离去。
秦王府离卫国公府只隔着两条街,何飞容不多时便回到了王府,下马后径直往福熙阁,不料里面空无一人。
守在福熙阁的丫鬟瞧见总管一副难得一见的着急样,赶忙道:“王爷正在清池喂鱼,何总管您直接去那儿就好。”
何飞容凉凉地瞥了她一眼,转头飞奔而去。
临近六月,琢天城里也渐渐热了起来,但往清池边走去,迎面而来的风都带着些凉爽,的确是个避热的好去处。
隔得老远,何飞容就瞧见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以及立在他身后如标枪般的黑衣侍卫。
轮椅上的青年一身宽松白衣,扬手扔出一把鱼食,池中霎时一阵红浪翻涌,好不热闹。
秦王目光落在这些争食的鱼儿身上,头也没抬,“卫国公府为难你了?”
何飞容走到跟前,没有行什么虚礼,反而耸肩道:“莫非王爷期盼我被为难?”
秦王低低地笑了两声,把手中的鱼食袋子递回给身后的侍卫唐棋,抬眸看向何飞容,“若是在卫国公府里你都能被为难,王府总管怕是早就做不下去了。”
何飞容抬手揉了揉额角,虽然这似乎确是夸奖,可听在耳中怎么总有些不舒服呢。
趁着唐棋收拾鱼食的空档,他过去推起了轮椅,继续向秦王道:“虽然顺便知道了那日国公府送信来的缘故,但今日王爷这一举动,只怕国公府的苦心安排仍然要付诸东流了。”
“嗯。”秦王拍掉手上沾着的碎屑,似乎兴致缺缺。
何飞容有些意外。
难道他当真误解了,王爷并未对那个丫头改观或者有特殊看待?
若是这般,何飞容暗暗松了口气,顺嘴道:“回来的路上,见国公府门口有几只老鼠蹦跶,东宫那边的猫是不是不大管事了?”
秦王这才轻“咦”了一声,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何飞容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然一拍手,“说起来,三个月前劫了正阳侯世子的道的那群山匪,如今被徽州知府击溃,只有为首匪徒在逃。我是特意托人摹的画像,王爷要那个做什么?”
嘴上说着疑惑,他已经从袖中取出了一幅卷轴递过去。
秦王接了卷轴,并未立即打开,反而转动了轮子让轮椅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何飞容望着他孤独而执着的背影,叹了口气,“唐棋,咱们主子就是太重情了,将来如何了得。”
刚刚收拾完鱼食的唐棋已经跟了上来,闻言轻笑,飞快地追着轮椅过去了。
——————
要说秦王果真出手大方,赔来的马竟也是一匹青海骢,而且性格比烈云还要温顺许多。
第一次见到霍云浅,这匹红马并未排斥退缩,反而友好地过去嗅着霍云浅的手,不一会儿便愿意就着她的手吃起草料。
“阿浅,杀了烈云的究竟是谁?”看着这匹几乎和烈云一模一样的马,霍云瑰还是想不通,“秦王竟然会为了他下如此血本?”
霍云浅轻轻抚着马脸,随口道:“那是他的腿,他的眼,更无异于另一个他。”
“……什么?”
霍云浅捂嘴,回头看了二姐一眼,好险,她差点说漏嘴了……
她忙耸肩道:“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么?王爷身边最亲信的哑巴侍卫唐棋,王爷行动不便,所以见到他如见王爷亲至。”
霍云瑰想了想,“这么说……为了这样一个心腹,赔一匹马的确不在话下。”
霍云浅“嗯”了一声,揉了揉马的耳朵,轻笑道:“以后你就叫‘震云’吧。”
霍云瑰看着她轻快的笑脸,暗暗叹了口气,既然这是秦王送来的,只怕会就此成为阿浅的心头宠。
她悄悄退出马厩,招来立在一边的大丫鬟碧尘,“鹿大夫那边怎么说?”
二人边说边走着,不一会儿已经远离了马厩。
碧尘低声道:“回二小姐,鹿大夫将烈云的尸体剖开了,但因为她并未当场见到烈云发狂,故而没有十成把握……”
“多年老交情了,她说话还这么讲究?”霍云瑰不耐烦地打断了碧尘的话。
碧尘嘿笑,“所以最后鹿大夫只是说,她可以确定烈云的确被人下过药,只是,若想知道是什么药,恐还要些时日去查。”
霍云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让她不用拘束,想查可随时进府来找我。”
碧尘应了一声。
自从得了新的马,霍云浅几乎每日都和它泡在一起,说是要尽快把它驯服,为此连照顾它的事也不愿再假手于人。
霍云瑰不由猜想,或许阿浅亦已猜到烈云被人下药的事了罢?
如此过了两日,国公府后街每日都能听到马鸣和少女的吆喝,很有些热闹。
到了第三日,霍云浅照常完善过了图纸,用过午膳便又去马厩牵了震云出去溜达。
几天下来,国公府二门的婆子和后门的家丁都已经习惯了三小姐的心血来潮,并不多问便让她和银屏一同出去了。
看到家丁们眼睛里的无所谓,霍云浅唇角轻扬。
她的出走计划,至此已准备好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就要看这匹新马究竟愿不愿意配合她了。
出到后街,霍云浅照例准备让震云随意前行,却发现此时的前路被一名锦衣少年拦住了。
010、你对我有成见吗
那日茶楼一别,卓曜始终心怀耿耿。
他始终想不通,为何霍云浅受了一次伤就对他突然变了态度?
因是世交,他和卫国公府的三姐妹自小关系好,而霍云浅与他们年纪相仿,即使高出一辈也从来不会摆出长辈的架势来,反而与他们都玩得尽兴。
毋宁说,卓曜打小就更爱与霍云浅一块儿玩。
相比霍棠儿的冷漠孤高、霍柔儿的刁钻无常以及裴槿儿不由分说的粘人,爽利潇洒的霍云浅反而让卓曜更为羡慕。
轮起胡同口打架,霍云浅甚至比他还凶悍,小时候被人欺负,甚至都是霍云浅帮他找回场子;
第一次掉牙也是和霍家姐妹们一起吃瓜的时候,他和裴槿儿她们都被他的满嘴血吓得大哭,只有霍云浅大咧咧地安慰他没事,还叫来霍二姑姑给他帮忙清洗和止血;
还有好多……
卓曜脑海里浮现各种和她们在一起的场景,再看到面前平静得有些可怕的少女,又想起那天茶楼里她看着自己时满满的愤懑和凶悍,心里霎时有什么堵得慌。
二人对视片刻,对视到霍云浅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小虫给咬了,不由抬起手准备挠一挠脖子。
卓曜看着她抬起手,心一横,闭上了眼睛,“阿浅,你打我吧。”
霍云浅:……???
“那日你坠马,我其实就在不远的启瑚街,可是我没有过去帮你,还让你被人笑话、在背后戳脊梁骨;我知道你怪我,你打我一顿出气吧,反正……反正我也打不过你。”
最后一句话声音瞬间低了,卓曜脸上微微涨红,但还是视死如归的扬起脸。
但是等他说完话,却没有任何回音。
卓曜犹豫地睁开眼睛,却发现面前的人变成了一个长着可爱脸蛋却身材高大强壮到可怕的丫鬟。
银屏见他睁眼,咧嘴一笑,“卓公子,小姐说了,这事和您没关系,您不用老记挂着,没事早点回家吧,读书练功洗洗睡了。”
最后一句其实是她私心加的,毕竟敢主动求小姐打的人实在不多了。
只不过,凭卓公子的身板和武艺,别说小姐了,连她的几招拳脚只怕都受不住。
卓曜的脸瞬间如煮熟的虾。
银屏欣赏了一番卓曜吃瘪的样子,美滋滋地绕开他去追前面的霍云浅,“小姐等等我,奴婢这小驽马根本迈不开腿……驾……”
“等……等等!”卓曜忍不住大叫出声,拨转马头飞奔出去。
霍云浅如今只是遛马,让震云好好和自己熟悉,走得并不算快,卓曜几鞭子就追上了她,气喘吁吁地拦在她面前,“阿浅,你……你对我有成见吗?”
有,而且有大发了。
想到第一世裴槿儿青春年少却瘫痪在床,连累二姐一边担着家里一边四处奔波求医照顾槿儿,霍云浅的脸色根本好不到哪儿去。
但这些话不可能说出口。
霍云浅微微摇头,“不曾。只是你我年纪大了,到底男女有别。”
不能再如小屁孩那般肆无忌惮。
以她活过了两世的年岁来算,早已是五六十岁的老大妈,也不适合这种和邻居小奶狗玩过家家的游戏了。
何况,她还要提防着这个小奶狗再有机会伤害她的小槿儿。
卓曜一呆。
这回,直到霍云浅已经走过他身边许久,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连耳根都已经羞得通红。
男女有别……吗?
是了,听说阿浅之所以坠马,是因为追逐秦王;而同样的话,她以前从不避讳,已经说过许多次了。
所以……阿浅仍然是喜欢秦王的吗?
卓曜的眸光一下黯淡了。
哪怕曾经的大景战神如今只能靠着轮椅代步,哪怕嫁过去是给一个丧妻丧子的男人做续弦,听说想进秦王府的女子仍然不在少数。
就连阿浅……也一点都不在意吗?
卓曜失魂落魄地任自己的坐骑走回家。
若是霍云浅知道卓曜竟然是这么看待她,定会直接抄起马鞭去找他麻烦。
溜达完回家,银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额头,“小姐,明日是五月最后一天,是家宴呢,您别画图画到忘了。”
卫国公府人口不多,但因为这样那样不好说的缘故,家宴只半月办一次。
霍云浅“嗯”了一声,“是你怕自己记不住,反过来叫我替你记住吧?”
吃了她一记眼刀,银屏摸脸躲开,讪笑道:“您坠马后脑袋受伤,二小姐让奴婢特地交代提醒您别忘了这些事……哎呀,奴婢怎么说漏嘴了,二小姐不让告诉您的……”
她懊恼地拍了两下嘴巴。
二姐让银屏……提醒自己这些国公府里的常识?
霍云浅心中一下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难道二姐已经看穿了她?
霍云浅没来由的感觉有些刺激,同时也为二姐的聪慧赞叹不已。
“怎么,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背后说我呢。”说曹操,曹操就到,霍云瑰笑吟吟地迈步走了进来,向银屏深深看了一眼。
银屏难得聪明了一回,竟一下看懂了她的意思,说了声“告退”就赶紧溜了。
等银屏的脚步声消失,霍云瑰脸色微微一沉,定定地看着霍云浅,“阿浅,烈云的死有蹊跷。”
“……嗯?”霍云浅心里重重跳了一下,呼吸瞬间粗重。
难道二姐真的知道了……
但在霍云瑰看来,却是以为霍云浅怒上心头,不由暗暗叹气。
果然,哪怕阿浅对外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对于烈云的死仍然是耿耿于怀的。
她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有人给烈云下药,那日在大街上才会将你甩下,接着又在后街发狂;若不是秦王府的唐侍卫当机立断杀了它,只怕它会又一次将你甩下马背,届时你的伤只怕就没那么轻了!”
听到“唐侍卫”三字,霍云浅抿唇,瞧着霍云瑰眸中的清澈明净,不似作伪。
原来二姐查探到的只是这个……
但是,有人对烈云下药,这件事在前世她竟从不曾有印象。
若从坠马开始就有人针对她,那么这件事定然不能善了。
011、仙女下凡
沉默片刻,霍云浅轻声道:“一切由二姐做主。”
二姐既然来向她挑明这一切,不仅是因为此事关系重大而说明给她知晓,更是因为,凭二姐稳重的性子,此时只怕早已有证据在手。
霍云瑰诧异地抬眸,随后欣慰地笑了笑,“好。你只管照常进出,别教人看出破绽,我自然有我的主意。”
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样子……
霍云浅不由微笑,心里无比放心。
无论那个下毒的恶人是谁,落在二姐手里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么一想,好像还有些期待呢。
翌日。
为了这场期待已久的家宴,霍云浅特地没有去书房画图,而是让丫鬟们好好将她妆扮了一番。
在她所住的定苑里,虽然常用的贴身丫鬟只有银屏一个,但另有两个丫鬟打理苑内事务。
银屏的优势在于武功高强、身强体壮,可一旦要妆扮,还是得找来银翘。
银翘是个典型的娇弱女子,白白净净说话也温柔,尤其心灵手巧,梳发髻更是一绝。
听到小姐派银屏来叫她过去梳妆,银翘的脸白了白,险些要把拒绝说出口。
小姐一向不拘小节,找她去妆扮只有一个理由:
小姐要上街追秦王,在秦王面前露脸!
上次为了追秦王坠马,这次小姐怎么又要去……
想到这个,银翘觉得腿肚子都有点发软,小姐若是再出事,只怕老夫人和二小姐真的要迁怒到自己头上了。
“怎么,你身子不舒服吗?”银屏关切地打量她。
银翘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有,大约昨儿上夜吹了凉风,好像头有些不舒服。”
银屏有些惋惜地道:“你怎么不照顾好自己嘛。没事,小姐那边忙完了之后你赶紧回来休息就是了,小姐不会不通人情的。”
银翘没吱声,默默地整理了衣裳准备过去,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同在屋内的另一个丫鬟,“银沙,今天管事要来给院子里换一批花,应该过会儿就到了,你留意着些。”
名叫银沙的丫鬟瘦瘦高高的,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绪,闻声只是轻轻一点头。
银屏二人回到霍云浅屋里,就见霍云浅早已经换完了衣裳,已经坐在镜子跟前开始捣腾胭脂眉笔了。
银翘的脸更白了,险些就要跪倒下来求饶。
小姐都等得这么着急了,她可是耽误小姐好事的罪人,要挨鞭子的……
身子一软,她几乎是被银屏拖过去的。
从镜子里看到她们过来,霍云浅直接冲着镜子里招了招手。
“诶,你们已经到了,快些过来给我梳头吧。”
虽然在现代学了不少化妆手法,但眼下的化妆品种类少了点,霍云浅随意也能应付过去。
只可惜从第一世开始,一直是丫鬟们梳头,霍云浅若是自己动手,只能勉强梳出单马尾或者双马尾。
若非为了今日家宴,她早就自己动手了。
银翘哆嗦地靠过来,见霍云浅脸上并无怒色,这才略平静了些,努力镇定下来默默梳头发。
银屏眼巴巴地看着银翘的巧手如蝴蝶穿花般翻来翻去,歆羡之余不忘好奇地问:“小姐,您平常也不怎么打扮,为了家宴怎么如此隆重啊?”
银翘心里蓦地一松,不是为了去见秦王,只是家宴?那她的小命还能多保会儿。
霍云浅简单修饰了一番鬓角,斜了银屏一眼,“为何不能打扮?‘女为悦己者容’是最荒谬不过,这样的妆扮能让我变美、心情也会好很多,何乐而不为?”
银屏挠了挠头,咧嘴笑道:“可是小姐已经很美了啊,再妆扮的话,简直要飞上天做仙女了。”
人家都说隔壁将军府的卓夫人是京城第一美人,依她看,早就该把这个位置让给自家小姐坐一坐啦。
霍云浅失笑,重新看回镜子里的自己。
她在现代时的模样不能算难看,可私心里她得承认,时不时就会怀念起前世的自己。
胜雪的肌肤仿佛晒不黑似的,盈盈水眸总是带着浅浅的温柔笑意,小嘴红润得不需要口脂,精致的脸蛋甚至比银屏的巴掌还要小。
最特别的还是天生的高鼻梁,与那双大眼睛配在一起,竟有些莫名的异域风情似的。
能重新拥有了这张脸,霍云浅如释重负,而听银屏这么一提又不由多欣赏了两眼,轻笑道:“说的是,但谁会嫌自己更美呢?”
趁着插科打诨的间隙,银翘一双巧手已经为霍云浅梳好了飞仙髻。
霍云浅对着镜子又看了看,把眼妆抹淡了点。
旁边银屏银翘二人都不由看呆了。
以前只知道小姐好看,可没想到自家小姐可以这么好看!
往日小姐打扮得像只花蝴蝶,怎么看怎么怪怪的,如今一身素色,倒有一股出尘之气。
霍云浅又对着镜子好好照了照,这才满意地点了头,“走吧,娘她们应该等不及了。”
凤夫人所住的宁苑里,这时已经热闹起来了。
老卫国公的三子三女,除了长子长女没有成家,这时霍云瑰母女和三媳妇卢梦春母女都已经到了。
自从那日上街回来后,裴槿儿心中对霍云浅有怨,也不再过定苑去找她,自个儿气得不行。
要不是为了今天家宴,裴槿儿都不愿意过来搭理霍云浅。
好在霍柔儿一向和她要好,两个人凑在一起一边吃着小果子,一边喁喁细语,不一会儿,裴槿儿阴沉的脸色才好了不少。
等了一会儿,二媳妇段文馨母女和霍云浅还是没有现身。
凤夫人看着霍柔儿和裴槿儿抢果子吃,眸中笑意满满,没有半点责怪之意。
毕竟,哪个老人家不希望看到儿孙满堂、每天热热闹闹的呢?
但霍云浅仍然没出现,凤夫人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了,不时往门口看一眼。
霍云瑰也有些奇了,明明她已经叮嘱过银屏,千万不能让阿浅忘了今日家宴,怎么还能迟迟不到?
忽然,旁边响起卢梦春的一声斥责:“胡闹也看看场合!你是找抽呢?”
012、安内
凤夫人和霍云瑰都意外地看过去。
三太太卢梦春沉着脸,左手掐着霍柔儿的胳膊把她拎回自己身边来,右手一捏她的手,“不像话,和你表姐抢来抢去,哪里像个姑娘家?”
霍柔儿一瘪嘴,默默把手中还捏着的果子丢开,挣开母亲的手扭着腰坐到旁边不吭声了。
凤夫人和霍云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无奈之色。
卢梦春没想到女儿竟然当众反抗,面上一下挂不住了,“还不信治不了你了?你小姑姑都能转了性,你倒是越来越放肆了,看来也得让你坠个马看看。”
霍柔儿小脸一下白了,仍然倔强地不说话。
凤夫人听着这话太过分了,不禁有些头疼,只得咳嗽一声打断,严厉地道:“三媳妇,你听听自己说的都是什么话,哪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卢氏不服气地也哼了一声,“母亲,如今她爹在外打仗,我是越发教不好她了。若是……”
瞥到门口过来的两人,卢梦春轻轻一哼,“若是这丫头她有棠姐儿三分的稳重,我也不至于累死累活成这样!”
这时进门来的,正是段文馨和霍棠儿母女。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原本低着头的霍棠儿受惊般抬起眼睛,吓得往母亲身边缩过去。
二太太段文馨领着女儿进门,本欲先向婆母致歉,可听到卢梦春的话,脸上霎时阵红阵白,更因为“她爹”两个字感到格外刺耳。
她回身搂住女儿,先向凤夫人低低地道了声“请母亲恕罪”,随后转头向卢梦春冷笑道:“可不是么,等三弟回来,自然会管教柔姐儿。”
卢梦春瞪眼,段文馨也不客气地抬起下巴盯住她,二人之间的气氛仿佛有什么要一触即发般。
凤夫人差点气到吐血。
这两个媳妇之间的确有些莫名的龃龉,每次家宴上总会出点幺蛾子!
这边头痛,那边愤愤对视,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口过来的一道身影。
“劳大家久等,是我更衣耽搁太久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和陌生的态度,段卢妯娌二人一时也都忘了争执,齐齐往门边看去,却又同时倒吸了口气。
这白衣翩翩仙子似的女子是谁?
昔日如混世魔王般的少女款款踏进门来,眉眼间散发出一股平和沉稳的气质,莫名令人心头都平静了下来。
最先回过神的倒是凤夫人。看到霍云浅这样的打扮,她心中颇感欣慰,伸手招呼道:“阿浅,快过来坐。”
“是,娘。”霍云浅仿佛没有发现两个嫂子之间剑拔弩张的情形,笑着款款走来。
三个小丫头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等到霍云浅落座才回神。
裴槿儿忽然想给自己一巴掌:有什么好看的,这个坏小姨竟然向娘告状,结果娘不准她再和望曦哥哥出去玩!
可恶可恶可恶……
霍棠儿不时还偷看小姑姑,眸中是满满的歆羡。
而霍柔儿直接也挪到凤夫人身边,抓着霍云浅的手兴奋地道:“小姑姑今天太漂亮了,是要出去逛街吗?柔儿也想去!”
卢梦春差点气得拍桌子,“你这死丫——”
凤夫人一道冰冷的眼神刺过来。
卢梦春只得收声。
眼角瞥见母亲吃瘪,霍柔儿脸上浮现一丝小得意。
“今天不出去啊。”霍云浅笑,“今儿不是家宴么,便想好好打扮一番,彼此都能赏心悦目,吃起来不也更开心些?”
段文馨看了一眼卢梦春,轻轻叹息一声,也不再继续说什么,过去坐下。
见此情景,卢梦春也不好意思再纠缠不休,只能气愤愤地也去了自己的座位坐下。
凤夫人松了口气,赞许地看向霍云浅,“只怕是阿浅饿坏了,那咱们快些上菜吧。”
霍云浅故意嗔怪道:“娘,哪有您这样当众拆女儿台的啊。”
屋内的气氛总算平静祥和了。
但霍云浅如此大变样,三言两语就让几人都不好意思再争执,段文馨和卢梦春妯娌二人却不敢松懈。
她们都知道这个小妹是婆母和两个姑子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宝贝,以前因为脾气乖戾不敢接近,如今可不能错过这亲近的机会!
于是,好容易等到安安静静吃完了饭,段文馨立即抢先开口道:“小姑那日送给棠姐儿的木雕和刻刀,当真是有心了,还不知道该怎么谢谢小姑呢。”
霍云浅方才就瞧着霍棠儿气色好了不少,也感觉很高兴,颔首道:“既然棠儿喜欢,那就再好不过。”
“这是怎么回事?”凤夫人饶有兴趣。
霍云浅便把那天在街上的事又说了一遍,只有裴槿儿越听脸色越难看,轻轻哼了一声。
凤夫人也很高兴听到这样的故事,但听到裴槿儿的哼声,转头看过去,“槿儿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裴槿儿抿唇,正想开口,被霍云瑰在桌子下轻轻捏了一把。
霍云瑰笑道:“没什么事,大约觉得不甘心,阿浅只给棠姐儿买了东西。”
段文馨对于顶着外姓的人没有特别的警惕和攀比心,笑了笑道:“棠姐儿女红不行,也就做做这些打发时间了。”
裴槿儿这才略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二舅母说的才是好话呢,她的女红比两个表姐妹不知道好多少倍。
众人和善地笑起来,段文馨趁热打铁地道:“小姑的心意,二嫂也不好意思白受了,正好她棠姐儿的舅舅前两天进京,带了些小玩意儿过来,咱们也送小姑一件。”
后面的丫鬟取了一只小礼盒出来,段文馨双手捧到霍云浅跟前,目光先从凤夫人脸上飞快掠过。
凤夫人没有出声,但很是欣慰地看着霍云浅。
段文馨暗暗松了口气,才向霍云浅笑道:“不过是从老家带来的小玩意儿,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还望小姑不要嫌弃。”
看着这个盒子,霍云浅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死死盯住它,好半天才伸出手去接,一到手便将盒子拆开来了。
她拆的动作很快,旁边人看起来,只当是她有些急不可耐,不由失笑。
霍云浅飞快地拆开礼盒,瞧着其中的东西,仿佛心跳在一瞬间止住。
013、礼物的玄机
已经过了那么久,没想到,这件“礼物”竟当真重出江湖了!
霍云浅遽变的脸色落在周围人眼里,霍云瑰急忙起身冲到跟前,如临大敌般从霍云浅手中夺过那礼盒,“这是什——”
定睛一看,礼盒中原来是一尊白玉的观音像。
霍云瑰暗暗松了口气,但为何阿浅会对着这么一尊玉像失态?
“这不是送子观音么?”三太太卢梦春的声音从旁边悠悠传来,“二嫂莫非是想祝小姑好事将近?”
凤夫人眉头紧拧,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严厉地看了脸色变了的段文馨一眼,“二媳妇,你这是从哪儿带来的‘礼物’?”
段文馨看着这东西有些傻眼,她没想到霍云浅竟然会这么迫不及待当场打开。
而且,这东西……怎么会是这东西呢?
听到凤夫人的责问,段文馨一惊,只得硬着头皮道:“回母亲的话,儿媳……只是让舍弟挑了件玉器送来,不曾想他……都怪他自作主张,儿媳、儿媳会好好说他的……”
凤夫人想了想,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眉头拧得更紧。
她看了霍云瑰一眼,才淡淡道:“即便阿浅当真要议亲,如今三郎不在家,也是老身和阿瑰应该操心,毋须亲家弟弟操持。”
段文馨连连应声:“是是是,都怪他……”
忽然,霍云浅的声音响起:“这,当真是段家大哥送的么?”
凤夫人和霍云瑰对视,毫不犹豫地齐齐看向段文馨。
段文馨心跳陡地加快,这时霍云浅转过脸来,紧紧盯住她,眸中似有火焰迸射,灼得段文馨脸皮似要烧起来了。
她勉强笑了笑,“看小姑说的……当然是……”
霍云浅盯了她片刻,没有说话。
旁边霍棠儿也觉出不对劲,咬咬牙,挪过去轻轻扯了扯段文馨的衣袖,“娘,这个当真……”
“闭嘴!”段文馨低声呵斥。
听到这一声呵斥,霍云浅眸中掠过失望。
她转头拿过霍云瑰手中的观音像,按住观音怀中抱着的孩子的脑袋,另一只手旋转观音下方的莲台。
原本浑然一体的白玉像,莲台竟然被轻松拧开,而里面躺着一块淡淡琥珀色的膏体。
“小姑姑,这是什么?”霍柔儿最是好奇,早已经凑到了凤夫人身边。
霍云浅举着那半截莲台,目光牢牢盯着面色惨白的段文馨,“此为‘百蕴香’,寻常时平平无奇,可一旦将这玉像供奉起来,平日点的檀香与其混合,产生的是……”
她咬咬牙,脸上浮现一层红色,恨恨地将莲台重新合上,递回给霍云瑰,“二姐,我看到鹿大夫今日也来了,不如叫她来验一验!”
虽然没有点明,可她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霍云瑰也一阵怒火中烧,转头低声吩咐裴槿儿带着表姐妹先出去,等她们走远之后才让人带鹿大夫进来。
不一会儿,进来了一个与霍云瑰年纪相仿的女子,向众人行过礼。
凤夫人道:“曼华,这儿没有外人,你也不必拘束,且看看阿瑰手里这东西是什么。”
鹿曼华疑惑地看向霍云瑰,她今天来不是为了帮忙抓住那个给烈云下毒的恶人么?
霍云瑰微微摇头,将手中的半盏莲台递了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鹿曼华摊手,接过来轻轻嗅了嗅,又伸手拈了一点儿出来放到面前仔细端详,脸色渐渐凝重。
“这是‘百蕴香’,你们从何得来?”
凤夫人脸色“唰”的白了,恨恨地瞪了段文馨一眼。
霍云瑰简直难以置信,握住友人的手腕,“它有什么用?”
鹿曼华郑而重之地把莲台递了回去,“单就香本身而言,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若与檀香一同供奉,两种香气结合,就会是极烈的催|情之物。”
她咳嗽一声,“传说汉宫飞燕曾以此香向神求子,其实正是用这种手段将帝王留在宫中日夜欢好,如此自然能得子……”
说到这儿,鹿曼华见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大对劲,这才后知后觉地以眼神向霍云瑰询问。
但现在霍云瑰也顾不上她,手指紧紧捏着莲台,指节甚至都有些泛白。
诡异的静谧过后,凤夫人忽然用力一拍座椅扶手,“你还有什么话说?这就是你们段家送来的好‘宝贝’?”
段文馨“扑通”跪倒,泪流满面地磕了几个头,声音颤抖地道:“母亲恕罪,这……这的确不是我弟弟送的……”
凤夫人气得直跺脚,“同为女子,你也知道名节的重要,为何还要做这腌臜事来害阿浅?是谁指使你的?”
段文馨泪流不止,可仍旧不敢开口。
霍云瑰气得浑身打颤,恨不能上去给这个二嫂一耳光。
“二嫂是不是觉得,只要你能帮了太子的这个大忙,棠儿就能顺利嫁入雷家了?”忽然,沉默已久的霍云浅开口。
段文馨一哆嗦,惊恐地抬起头看向霍云浅。
她……怎么会知道?
“雷家?什么雷家?”凤夫人厉声道。
但另外两个字,她却说不出口。
是太子……太子为了阿浅如此大费周章?
霍云浅回头,向凤夫人一欠身,朱唇轻启:“御史中丞雷涵,是东宫跟前最卖力叫唤的一条狗。让我猜一猜……”
她的声音越发冰冷,令跪在地上的段文馨不寒而栗:“一定是段家大哥突然接了雷家的一笔生意,雷家公子向段家大哥透露了求娶棠儿之意,但要二嫂得先答应送出这个玉像——可是这样?”
她不会忘记,前世这场一模一样的大戏虽然开场得晚些,却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前世的中秋前夕,同样是二嫂以弟弟进京为借口送来的观音玉像,霍云浅羞怯之余仍然高兴地收下了。
她虔诚地将这尊观音像供奉起来,还特意多烧了些香,只是那时的她,心中满满地都想着那个可望不可即的人……
于是,当天夜里她便着了这香的道。
算着时间,东宫的内侍高手将不省人事的她带出国公府,直接送到了太子许祯的榻上。
等到次日醒来时,一切便木已成舟!
014、三观不合
哪怕是几天后的中秋宫宴上,霍云浅被钦点成了太子妃,可婚前验身时,她失去的守宫砂却让嬷嬷们皱眉,悄悄传扬了出去。
尽管许祯私下向庆宁帝承认了这一切,可这事终归不能放到台面上,只能让霍云浅背下了黑锅。
前世直到死前,东宫的那些侧妃们还拿此事说项,嘲笑霍云浅早和皇叔秦王暗通款曲却被抛弃!
只要想到这一切,霍云浅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怒火。
段文馨呆呆地跪着,仿佛已经没有了知觉。
原来小姑已经全都知道了,只有她,还在如此拙劣地欺骗众人。
良久,她低低地笑出声。
“混账!”凤夫人气得站了起来,却脚下不稳险些摔倒,被卢梦春和鹿曼华一左一右扶住。
绕是卢梦春往日总和这个妯娌不睦,这时也不由心痛地道:“二嫂未免太不厚道了,竟这样把小姑给卖掉,你也不怕报应到棠姐儿身上?”
段文馨仰起头,满脸都是泪痕,凄然一笑,“报应?霍明俊造的孽,早就报应到棠儿身上了!
“这一年里,棠儿的婚事被拒绝多少?谁敢娶这样一个父亲养的女儿?棠儿眼看快要十七了,难道真要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段文馨喘了口气,抬眼对上霍云浅冰冷的面孔,呵呵一笑,“小姑,你也真不识好歹,那可是太子!太子妃难道不比什么瘸子的续弦好?
“而且,哪怕棠儿和雷家的婚事不成,哪怕她有一个那样的爹,只要有你这个太子妃做后盾,将来棠儿总能嫁得更好!”
她又看向霍云瑰和卢梦春,哼道:“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槿儿或者柔儿,婚事不都得更上一层楼?只有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
“啪”的一耳光,重重落在了她的脸上。
段文馨捂住脸,满不在乎地转回头来,对上霍云瑰震怒的面庞,“阿瑰,你也不必生气,咱们都是死了男人的,将来的依靠不过是女儿的婚事。我为棠儿、甚至是槿儿和柔儿都谋更好的夫婿,有什么错?”
卢梦春皱眉,忽然脑筋转了过来,骂道:“你这烂了嘴的,胡说什么呢?三郎还在北边打仗,你给我把话收回去!”
国公府一大家子里,除了她的确都是寡妇,可段文馨这臭嘴竟然把她一并包含了进去,简直就是在咒霍明佑死呀!
段文馨捂嘴,不情愿地低声道了歉。
但前面所有说出来的话,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霍云瑰气得说不出话来,捂着心口往后跌坐在椅子里,幸而这时旁边递来一杯热茶,她匆忙饮下,才平静了许多。
顺着递茶过来的手,她看到了霍云浅冷静的面庞,心中更痛,低声道:“阿浅……”
霍云浅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拍,目光锁定在段文馨身上,冷冷地吐出三个字:“说完了?”
段文馨身子缩起,低着头不敢接话。
对着卢梦春等人,她还是可以慷慨陈词,可现在……她面对的正是被她算计的人。
段文馨一直安慰自己,只要这事儿能成了,小姑的名誉自然不会有任何影响,而且还可能感谢会自己呢。
这样想着,段文馨也就渐渐止住了泪水,抬起下巴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
看到她这副模样,霍云浅原本的憎恨如今只剩下鄙夷和些微的同情。
人生中可怕的并非犯错,而是错了之后仍不知错在何处,或者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已经“犯错”了。
二嫂将自己物化,连带着将身边所有的女子都进行物化——即便是在如今的景朝只能如此,可身为女子,二嫂并没有丝毫的同理心。
霍云浅看着段文馨,轻轻“呵”一声,“是的,你说的这些都没错,在眼下,的确她们嫁人、嫁更好的人才是最好的出路。”
她眸中流光闪烁,凝视着似乎想要挺直脊背的二嫂,“但是你从来不知道,她们是否愿意、是否想要这样的‘出路’——至少,你没有问过我是否愿意走这一条路。”
段文馨张了张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家小姑能说出这样一句话,“你竟然不愿意?那可是太子妃!”
假以时日,那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哪个女人会不愿坐在这样的位置上?
“你是不是还想说,太子能看上我是我的福气,我得好好珍惜?”
段文馨瞧着少女的冷脸,及时将已经到了嘴边的“是”咽了回去。
霍云浅将被拆下来的白玉莲台举到眼前端详,仿佛漫不经心地道:“知道太子殿下为何会懂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么?虽然东宫还没有太子妃,殿下的侧妃已经纳了三个、诞下小郡主两名,而外面‘风月楼’的头牌——好像是叫玉香姑娘——更是与殿下来往甚密。”
突然说起东宫的秘辛,周围几人一下来不及捂耳朵,只得跟着听下去,不由咋舌。
霍云浅的声音平静却令人惊悚,“如此轻浮浪荡之人,换做寻常人家,难道是良配?二嫂,追根究底,你只是图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虚名,而这反而是最亏的生意。”
“亏的生……意?”段文馨喃喃,忽然回过味来,这是还在骂自己卖了她霍云浅呢!
将她的羞恼之色收入眼底,霍云浅负手而立,继续冷声道:“东宫贪图美色,不过图一时兴味,即便是看在父亲和三哥的份上,将来也未必对我专情长久。我一旦失势,棠儿她们的夫家自然将她们看低,曾经有多想巴结霍家,将来就会成倍的嫌恶霍家——这就是二嫂所谓的‘目光长远’之计?”
段文馨呆了呆,低头小声道:“你努力巴结太子、得他的宠爱不就好了……”
霍云浅捏了一把拳头,这样的鸡同鸭讲,她实在觉得累了。
没人曾经历过她的故事,自然不会有这样感同身受的痛楚,也不会理解她的决心。
众人都沉默了一阵。
良久,凤夫人开口道:“阿浅,这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
霍云浅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拳头紧紧捏住。
前世的二嫂,和霍棠儿死的时间差不多。
霍棠儿因为霍云浅失宠的缘故,被雷家休回家中,没多久便爆出了守寡多年的段文馨不堪寂寞在家中白日宣yin的消息。
最终的结果,段文馨上吊自尽,霍棠儿也在不久之后被打击得彻底抑郁而亡。
015、毒草
无须她的处置,前一世的二嫂已经受到了最残酷的惩罚。
霍云浅闭上眼睛,可若说二嫂是“罪有应得”,棠儿又何其无辜?
重新睁开眼睛,霍云浅看向凤夫人,轻轻摇了摇头。
段文馨瘫软在地上,浑身松弛下来。
但霍云浅随后的一句话却让她如堕冰窟。
“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棠儿从此直接跟在母亲身边养着,无须二嫂再操心。”
凤夫人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阿浅,这怎么说?”
霍云浅长长吐出一口气,没有回头看段文馨,只是淡淡道:“至少,棠儿的婚事得由母亲做主,就不劳二嫂操心了。雷家不要再想——那不过是东宫面前的一条狗,没有一颗人心,绝不会善待棠儿的。”
段文馨呆呆地在地上躺着,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厉声道:“胡说!那不是你的女儿,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痛苦——棠儿若以后真嫁不出去,难道你养她一辈子吗!”
“我会为二哥平反!”霍云浅也同样大喝一声。
段文馨怔住,抬手掩面放声悲泣。
她只是一个寡妇,原本要倚靠下半辈子的丈夫死得早、还死得丢人,至今让她抬不起头来,连带着女儿的命运都变得扑朔迷离。
这哭声让霍云浅心头也变得沉重。
她刚刚的话并不是空头许诺,而是她这辈子想做的事情之一。
霍家满门忠烈,世人却知道只有霍二郎不好武功,偏生老卫国公和世子都在二十年前一同战死了,卫国公的爵位便落在了这个纨绔子弟头上。
于是在十年前的一场宫宴上,卫国公霍明俊醉酒调戏庆宁帝宠妃,还被惊慌不已的宠妃失手推入了御花园水池,溺水而亡!
霍云浅听说过二哥的一些逸事,知道他的确平日里多有不羁之举,可无论是二姐还是三哥,当年都一口咬定二哥绝不是会将君臣之道弃诸脑后之人。
前一世,霍云浅并没有细想太多;可现在仔细回想,霍家的一切遭遇都仿佛有迹可循,隐隐约约中都透露出不可思议和人为的痕迹。
所以她几乎可以断定,二哥也是被冤枉的!
只要能为二哥平反,棠儿身上压着的厚重阴影自然会在阳光下消散,等着她的也会是最光明的大道。
“如此安排也好。”凤夫人点了点头,还不忘瞪了段文馨一眼,“儿媳妇,你这几个月还是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好好反省罢!”
段文馨浑身使不上力气,只能虚弱地点点头,还是两个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离去。
看到她这副模样,卢梦春撇撇嘴,但好歹克制住了嘴边讽刺的话,坐在原处不吭一声。
屋内一下又安静下来,片刻之后,霍云瑰轻轻咳嗽道:“既然曼华在这儿,咱们就把烈云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凤夫人从刚刚的事情中慢慢回神,叹了口气,点头道:“究竟烈云出了什么事,曼华发现了什么?”
霍云浅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等着她说出什么惊人的话。
前世她对这位二姐的发小没有太深的印象,唯一只记得,至少最后拖累二姐的人里没有这位女郎中。
鹿曼华起身一礼,面色平静,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纸包放在桌上。
卢梦春好奇地伸手要去拿,忽听霍云浅道:“这就是那毒药么?”吓得她立即缩回手来。
鹿曼华向她微微摇头,打开纸包,里面却是几根绿色的草茎,上面缀着几个小铃铛似的粉色果实。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鹿曼华挑起其中一根草茎解释道:“昨日我问过了车夫,陈叔说这是‘苦马豆’,长在更北一些的地方,那边多沙地,这不起眼的草儿竟有防风固沙之用。”
“这么有用的东西……竟然有毒?”卢梦春咋舌。
鹿曼华向她轻轻一颔首,“三太太说得是。但这毒性只针对家畜,人却可以食用,陈叔说他幼时因为家贫没少挖过这种苦涩的野菜充饥。”
卢梦春撇嘴,只要想想那极苦的味道,便觉得浑身难受,竟然还有人能吃下去?
“可照你这样说,这草在京城应该也不会有。”霍云瑰沉声道。
鹿曼华放下了手中草茎,歉意地道:“的确,这个我还没查出来历。”
霍云瑰向她感激地笑了笑,但两天的功夫能查出这么多,的确也够为难她一个大夫了。
霍云瑰思索片刻,忽然瞥见霍云浅专注地看着纸包里的草茎,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凑过去道:“阿浅,莫非你想到了什么?”
霍云浅拈了一根在手里,随意挥动了几下,“定苑今日翻新花草,在此之前,我似乎在我的院子里就见过这种草。”
语气虽淡,其中深深藏着心痛。
原来,她的身边不仅只有段文馨一个暗桩,已经有人把手伸进了她的定苑……
霍云瑰和凤夫人齐齐变了脸色,马上吩咐把花匠带过来。
还没离开的花匠很快被带了过来,却很迷茫不知所谓何事。
碧尘得了霍云瑰的示意,将苦马豆的草茎拿给花匠看,“你在何处买的这种草?”
花匠就着她的手将那草细细看了看,疑惑地摇头道:“回各位主子的话,小人这回移栽的是管家命人采购的扶桑和海棠,从来不敢自作主张,这个草小的也从未见过……”
“没见过?”霍云瑰冷冷扫了他一眼。
不过她很快想起,这花匠也算是国公府的家生子,从未出过边塞,没见过北地苦寒之地的毒草野菜也是自然。
花匠瑟缩一下,努力回忆一番,忽然眼前亮了,“是了,小的刚刚看到有一片杂草,长得的确有点像这样……小的好不容易才拔掉了那片草,银沙姑娘说交给她去扔掉就好了,小的就全部捆成了一捆,都交给她了。”
不等霍云瑰吩咐,旁边的碧尘已经心领神会地奔了出去。
但才不过一会儿,碧尘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贴到霍云瑰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手脚都在发抖。
“什么?”霍云瑰一时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惊,转头看向凤夫人,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银沙方才……投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