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家属闹事
任谁也想不到,竟然会有这样的结局。
只是为了一根草,出了马命,又闹到了出人命的地步,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霍云浅盯着纸包里的草,她可以确信,这一切都和不择手段的太子有关。
可前世不曾拆穿这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阴谋,她不曾想过太子的手竟然已经伸到这么长的地方了。
众人默不作声地对坐片刻,又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过来。
来人一进门,室内便因为光线被挡了大半而黯淡下来,“小姐,银沙的哥哥和老娘突然从乡下来看望她了,这时候在院子里闹着呢!”
嗓门能够这么大、体格能够这么魁梧的丫鬟,除了银屏也没有别人了。
“怎么好巧不巧这个时候来了?”凤夫人一把捏紧了手中的琉璃球。
霍云瑰拧眉,旁边的卢梦春起身一把挽起袖子,“这还用说么,这一定是有人构陷,一面利用银沙害小姑,一面叫银沙的老娘过来闹事!看我不把他们揍成鬼样!”
“三媳妇!”凤夫人一下被气笑了,赶紧伸手拉住卢梦春的袖子,“你若真去,咱们就从占理变成理亏了。”
这个媳妇出身江湖,这么多年虽然收敛了许多,可下意识里仍是一副江湖人的做派。
凤夫人担惊受怕地拍了拍心口,如今三郎还在外打仗,现在只能靠她把这个媳妇给紧紧看牢。
霍云浅唇角轻扬,事已至此,她除了迎战也别无他法。
“娘,先命人去报官,然后叫来门房,看是谁放银沙的老娘哥哥进府的,一并来廊下听候传唤。”
凤夫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一手不忘继续拉着卢梦春,一边叫来两个嬷嬷各自吩咐了下去。
霍云浅看向银屏,“你和银翘一起,把银沙的房间检查一遍,有任何发现即刻来报。银沙的老娘哥哥,决不许他们靠近银沙房间半步,若是敢进去,你只管拎着他们扔出去。”
银屏精神一振,这回可算能大展拳脚了!
她声音洪亮地道:“是!”然后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不多时,外面院子里就响起了一阵阵的鬼哭狼嚎,一会儿说“三小姐阴狠毒辣将丫鬟折磨致死”,一会儿又说“国公府藏污纳垢却让丫鬟背锅”,当真难听。
“混账!还不快把他们的嘴堵上!”凤夫人气得额角突突直跳,拍了把桌子厉声喝道。
霍云浅听着外面的声音,却想到了别的事。
难道她当真预估错误,这一切并不是针对她而来,而是对国公府?
若只是针对她,或许是太子的诡计;可若是针对整个国公府……究竟对谁有好处?
听说是卫国公府的事,京兆尹来得很快,见到凤夫人后很客气地拱手见礼,“请问老夫人府上究竟有何事为难?”
凤夫人也不客套,指了指门外,“丫鬟谋害主人,如今自缢死了,她家里人还有脸来这儿喊冤哭丧,实在忍不下去了。”
京兆尹大惊,“竟有此事?这是谁人的丫鬟,怕不是往日就多有欺主之举?”
他与老国公爷有半师之份,如今袭爵的三公子霍明佑也是极为熟稔的同僚,冲着这情分,京兆尹还是决定要好好查这个案子的。
何况如今卫国公府里全是些女流,若遇到刁奴欺主,确实怪可怜的。
凤夫人抬了抬眼皮,“三丫头,你跟大人说说事情吧。”
京兆尹眸中的怜惜之色瞬间褪去,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竟然是这个姑奶奶被……被丫鬟欺负?
京兆尹嘴唇哆嗦一下,摊到这位主儿身上,还不知道是谁欺负谁呢……
霍云浅将他表情的变化收入眼底,咧了咧嘴,她差点都要忘了,以前她的名声在琢天城里还真的算不上太好。
姑且按捺下心中的无奈,霍云浅面色平静地把前因后果都向京兆尹仔细描述了一番。
京兆尹听过,又叫自家仵作把苦马豆草茎确认了一遍,皱眉道:“即便如此,这样就能确定是这名丫鬟对三小姐爱马下毒?”
卢梦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不然她畏罪自杀做什么?”
京兆尹瞥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夫人,方才仵作验尸后来报,丫鬟脚下没有踩踏的凳子,自缢的白绫似也过长,虽脖颈上有勒痕,却明显是被人故意勒死再挂上去的,按时间推算,杀人应该还不到半个时辰。”
众人不由悚然。
霍云瑰大为吃惊,“可是方才我们人都在这儿调查苦马豆之事,无人中途离开!”
京兆尹笑了笑,没有直接开口,目光却瞥向霍云浅身后人高马大的银屏。
有这个丫鬟在,勒死那么瘦的人再挂到梁上自然不成问题;而且这个丫鬟看起来不怎么机灵,若仓促之下一心护主,留下这么大的破绽也是极有可能的。
银屏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成了被京兆尹怀疑对象,冲霍云浅愤怒地道:“小姐,方才奴婢和银翘在银沙房里找到了好几十颗金瓜子,满满一小袋子——想不到她就为了这么点钱出卖小姐,实在可恶!”
霍云浅向她微微颔首,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银屏揉着脸,想了想又道:“那捆草被丢在小厨房的灶里,奴婢和银翘拼命抢了出来,可也不剩多少了……但还能看出来是苦——苦那啥的草。”
霍云浅轻轻“嗯”了一声,转向门口跪着的几个门房,“刚刚是谁放银沙老娘哥哥进府来的?”
其中一人哆哆嗦嗦地道:“回三小姐的话……是,是奴才,午时刚过的时候放他们从后门进来的,因为……因为他们也给了奴才两颗金瓜子!”
好容易挤出这些话,他已经吓得瘫在地上。
三小姐院里的那个银沙,虽然不苟言笑却生得不错,后门的门房往日便有垂涎之意。
而且她的老娘哥哥时不时来看她,早就和他混熟了。
所以这回冲着人情、又冲着两颗金瓜子,门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过去。
谁能想到……事情暴露得那么快呢!
卢梦春插嘴道:“那不正是刚刚出事的时候么?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简直可笑,莫不是那丫鬟的哥哥把丫鬟绞杀了,然后跑来找我们背锅索命?”
017、防盗初体验
“三媳妇!”凤夫人简直想把昨儿换下的袜子拿来堵上卢梦春的嘴。
霍云浅却蓦地眼前一亮。
银沙是她贴身的婢女,平日也不怎么出府,即便在那么短的出府时间里,也不一定能立即找到苦马豆、还种在院子里面。
必然有人在外接应,而这个人,不是幕后指使者、便是她亲近信任之人。
从仵作的验尸结果来看,银沙的确不是自杀,既然如此,她前天刚在院子里新装的那个东西就能派上用场了!
京兆尹摸了摸下巴,把周围人的表情都看了一遍,心里直犯嘀咕。
虽然这位国公府的三小姐颇有“前科”,可人命终归是大事,即便是为了一匹马,应该不至于明知故犯。
可是即便那个丫鬟的家人如此可疑,亲哥哥杀死亲妹子,好像也有些太荒唐了。
“大人,我能助你找出真相。”
京兆尹愣了愣,看向面色淡定的霍云浅,犹豫了会儿才笑道:“三小姐有何指教?”
刚笑完,他忽然觉出一丝不对劲。
没错,以前见到的卫国公府三小姐,从来都是打扮得花里胡哨鸡嫌狗不闻的,从未见过她如此清新脱俗的妆扮。
还真是好看……咳咳,关注的地方不对啊。
霍云浅微微一笑,并未在意京兆尹脸上的尴尬,“银沙的母亲和哥哥来得巧,我们这儿也有点巧事。大人先问问他们究竟如何知道银沙出事的,再带他们回到我的定苑去,我先在那恭候各位。”
她向银屏招了招手,“咱们一同去。”
“是。”银屏颠儿颠儿地跟在小姐后面,留下众人一头雾水地在原地。
京兆尹有些头痛地扶额,但既然眼下全无头绪,国公府的面子又不得不卖,姑且还是先照三小姐说的去做吧。
与银沙全然不同的是,她的母亲黑胖且壮实,她的哥哥却是个黑瘦且矮小的男子。
一见霍云浅出来,原本已经累得不动的两人又马上嚎了起来,嚷嚷不休:“那个就是凶手啊,还我女儿(妹妹)命来!天理何在啊……”
银屏气得想过去打人,霍云浅咳嗽一声,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银屏生生忍住,心里又对小姐的镇定从容越发佩服,眨着星星眼亦步亦趋地紧跟其后。
走过去的瞬间,霍云浅微微侧头,那个黑瘦的汉子一边叫唤一边悄悄将手拢在袖中。
她唇角一勾,的确是这个人没跑了。
回到定苑,霍云浅没有回屋,而是在院子里绕着走了走,最终在一处篱笆下停住。
银屏跟着看了看,轻呼一声:“小姐,这不是您前日让奴婢放在这边墙头的……”
霍云浅没有回答,直接纵身而起跃上墙头。
银屏捧脸,差点尖叫出声:
小姐这身衣裳、配着这轻功,实在好看得要命!
原本普普通通的墙头,不知何时放置了一块又一块拼接起来的狭长木板,几乎将整个墙头覆盖,因为没有螺丝钉,只能将每片木板的四个角用麻绳固定在下面的篱笆上。
而狭长的木板上有不少细小的尖刺,有些是铁针,有些只是特意加上去的木刺。
定苑的位置比较靠近国公府后门,更因为霍云浅喜静而较为偏僻,换言之,有人从外面翻墙进来,的确很容易。
而想要翻过墙头,无论受伤与否,都会与这些刺来一个亲密接触。
现在,这些尖锐的东西上面覆着一层明显的红色,色泽新鲜,是谁留下的已经不言而喻。
银屏已经解开了系在篱笆上的绳索,霍云浅从怀中掏出手绢,伸手将木板摘了下来,刚要转身,忽然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看去。
不远处的屋顶上,一个黑衣人影静静地看着她,并未刻意隐藏身形。
甚至在霍云浅看过来时,唐棋还微微点了点头致意。
霍云浅在墙头站了起来,衣袂翩飞,雪白的衣裙衬得她竟像要奔月的嫦娥似的。
但她眸中的冰冷,甚至带着满满的恨意,都让唐棋惊艳之余有些意外。
“你为什么在这里?”霍云浅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紧紧盯住那黑衣青年,“这是我的家,不是你们王府,阁下如此胆大妄为、私闯民宅,不怕我去告诉京兆尹吗?”
唐棋脸上的意外渐渐散去,眸光也沉静了下来,慢慢打出了一个手势。
看完这个手势,霍云浅半晌没有说话,随后,却头也不回地跃下了墙头。
她落地站好,脑海中仍旧有些晕眩。
幸亏银屏将那木板抢先接过,然后及时扶住了她,“小姐,这是怎么回事,那人不是秦王府的侍卫么?怎么像飞贼一样?”
“那不是他!”霍云浅心烦意乱,脱口而出。
“小姐——”银屏委屈地嘟嘴。
别以为她没看到,那个总穿得像要去奔丧似的人她已经见过两回了,分明就是那个死人脸的哑巴侍卫啊。
霍云浅用力一掐自己的虎口,终于回过神来,再一抬头,那边的屋顶上早已没了人影。
好在这时,京兆尹和凤夫人等已经匆匆赶来了。
瞧见她手中的木板上带血,凤夫人惊呼:“这是怎么回事?”
霍云瑰更是直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霍云浅的手腕,“阿浅,你哪儿受伤了?”
“我没事。”霍云浅已经冷静下来,向霍云瑰笑了笑,接着转向京兆尹,“大人,这块木板上的伤口,您可以勘验是否与银沙兄长手上的伤吻合。”
黑瘦汉子的脸瞬间竟然白了不少,吓得将双手都拢进了袖中,“我……我不知道,我没有受伤……”
但京兆尹一个眼神,旁边两个衙差马上将他一左一右制住,强硬地把他的手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两只手都布满细碎的伤痕,有些还没愈合,仍在往外沁血,可见新鲜程度。
京兆尹精神为之一振,大喝道:“大胆刁民,为了钱竟敢杀害自己妹妹,还让母亲来一起做伪证,实在罪大恶极!把他们带回衙门去细细审问!”
“是!”衙差们意气风发地把银沙的哥哥拖走了,而银沙的母亲则吓得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哀哀求饶不休。
京兆尹心里好不畅快,从来没有这么快破案、还当场逮住人犯,实在是顺利。
而且犯人并不是三小姐,让他原本纠结了许久的“大义灭亲”也不用派上用场了。
不过,他对这个木板很有兴趣,向霍云浅问道:“三小姐为何会在墙头做这个?”
018、夜行白岳山(打赏加更)
霍云浅淡淡道:“防盗。”
霍云瑰惊喜地道:“阿浅,你之前说的防盗装置,这就开始用上了么?”
霍云浅向她笑了笑,微微摇头,“只是现在试用了一部分,以确定那些设计的实用性,是否需要再行改良。”
古代没有电,设计出的装置真的不能更原始了,且先这样用着,以后再考虑。
“实……用性?”京兆尹摸了摸下巴,连连点头,“这确实很实用,不过,怎么确定他就是从这块木板上方爬过来的?”
霍云浅吐出一口气,忽然四肢都有些莫名的疲累。
旁边的银屏先按捺不住了,回头指了指那边墙根下的苔藓,“大人,当然是小姐看到了苔藓上的痕迹啊!那可是小姐命我特地铲过来铺在墙根底下的呢!”
京兆尹看得连连点头,“好,好极了!三小姐这做法,本官改日也要用一用,到时若有不明之处,只怕要劳烦三小姐解答了。”
“好说。”霍云浅累得只回答了两个字。
京兆尹心满意足地离去,到了门外上了马车,舒舒服服地让人驾车回衙门。
走出去才不过一个路口,忽听车外的文书恭敬的声音道:“什么风把昌武侯您吹来了?”
京兆尹一个激灵,赶紧坐直身体打开车门探出头去。
面前的人骑着高头大马,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模样,白净的脸上只有微微短须,不正是皇后的亲弟弟昌武侯?
昌武侯只在马上一欠身,向京兆尹笑着招了手,“钱大人这是刚刚抓了犯人回来?是什么案子,竟这么劳师动众?”
京兆尹忙笑着拱手,“不瞒侯爷,方才下官去了一趟卫国公府,那儿的丫鬟被人杀了,没想到竟然是被她亲哥哥下的手,还诬陷栽赃给了霍三小姐,当真可恨。”
昌武侯眸光闪了闪,啧啧道:“想不到竟有如此刁民!如今小国公在外打仗,这群妇孺最是需要公道,钱大人可得秉公办案啊。”
京兆尹笑呵呵地点头,“侯爷说得极是,下官正有如此打算。”
二人就此作别。
等京兆尹的车马已过,昌武侯回头看去,抬手揉了揉肩膀,喃喃道:“祥文,这回你可是预估错了……就算是舅舅也帮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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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京兆尹,国公府内众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卢梦春搀扶着凤夫人先回去宁苑,霍云瑰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她们二人走远,立即掉头回到霍云浅身边,“阿浅,你可知方才京兆尹审问之下,他们说的是什么?”
霍云浅揉了揉额角,“反正不会是真话,随他们说去。”
霍云瑰蹙眉,“我只怕,这事就会如此不了了之。”
“不然还能说出什么?连自己妹妹都能杀的人,对自己一定更惜命。”霍云浅摆摆手,“二姐,我先回屋去睡会儿。”
“哎等——”
霍云瑰刚开口,霍云浅已经脚步虚浮地一步步往屋里挪了过去,纤瘦的背影看着让人格外心疼。
霍云瑰也不禁有些头疼了。
今天的小妹果真有些怪怪的……而且,这样突然弄什么“防盗装置”,难不成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内鬼害人么?
霍云瑰这样想着,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定苑,并没有注意到苑外枝叶繁茂的榕树间仍然隐藏着的黑衣人影。
躺在床上,霍云浅翻来覆去却无法合眼。
只要闭上眼睛,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就会浮现,让她回忆起曾经的那么多次屈辱时刻。
要改变这一切……她就是为了改变才回来的!
霍云浅猛地从床上坐起,随手抹去脑门上的冷汗,一跃下地冲向衣柜。
她不想再等了,时间越拖,她甚至都有了一丝不安的感觉。
她要立即赶去北边见到三哥,把三哥活生生的带回来重振国公府!
这几日霍云浅都有刻意换一些银票和碎银,衣裳则没有带特别多,只是把画好的各种图纸都格外小心地收在了身上。
一番收拾捣腾之后,霍云浅写了封信留给霍云瑰,也暂时收在了身上。
听得屋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银屏心里十分痒痒,很想知道小姐在屋里做什么,可又不敢进去冒犯。
乒乓的声音闹腾了一阵也就没了,银屏听了听,猜测小姐大约是睡了,只好老老实实地在门口守着。
但她不知道的是,霍云浅早已趁着这个时候从后窗翻了出去,并从刚刚取下了防盗木板的墙头缺口悄悄翻出了定苑,直接去了马厩。
三小姐这几天尤其喜爱遛马,虽然好奇三小姐今日遛马的时辰不知为何提早了些,小厮们都不敢多说什么。
等到晚膳时,疑惑不已的银屏推门进去发现人不见了踪影,霍云浅已经到了百多里外。
天色渐晚,夜风也渐渐凉了些,但多亏了胯下的神骏,霍云浅手搭凉棚,已经望见了前方的白岳山。
白岳山虽近京畿,却已属徽州地界,过了白岳山再往东北行上小半个时辰,就可以到徽州城。
但霍云浅这次的目的地并不是徽州城。
赶到白岳山脚下时,天已近全黑了。
霍云浅一边努力搜寻着曾经的记忆,一边摸黑往山上赶去。
好在越靠近山顶,反而前路越发明亮起来,等到了山顶,面前便出现了一座庄严整洁的道观。
道观四周的灯火照亮了四面的路,霍云浅心里松快了不少,轻夹马肚上前。
马蹄声惊动了里面的人,一名小道士开门出来,连忙迎上前道:“这位女施主有礼,不知半夜前来,所谓何事?”
霍云浅下马向他施了一礼,温和地道:“我有急事,求见巳云师父。请务必请她出来一趟,说完话我就走。”
小道士摸了摸脑袋,见霍云浅为人和气,点了点头后转身跑了进去。
霍云浅将震云拴在了旁边的拴马桩上,转头到台阶上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从怀中取出那封信,紧紧捏在手中。
不一会儿,身后响起了一串轻盈的脚步声。
霍云浅忍住心头的激动,笑着转过头,“大姐的轻功又进益了不少,真让人羡慕。”
019、擒盗
立在她身后的,是一名满脸写满不耐的美貌道姑。
道姑的年纪瞧着不过三十多岁,因为带着怒色而眸光凌厉,与霍云浅的五官更有三四分相似。
这正是与大哥霍明佟双生而出的大姐霍云琚,如今道号“巳云”。
霍云浅深深凝视她,前世,不懂事的她和这位大姐之间关系并不算亲近,更嫌恶大姐抛弃家人不顾、出家在外。
可是在她死前,在国公府几乎天塌地陷之时,是这位大姐毅然从修行的太素宫赶回来,帮助二姐撑起家中的一切。
也不知道,最后两位姐姐有没有撑过去……
“阿瑰没说你要来。”
霍云浅回神,看到大姐身形笔挺地立在夜风中,娥眉紧拧,显得格外单薄。
“你们果然常有通信。”她笑了笑,举起自己手中的信,“我这儿有封信,正要拜托大姐寄到二姐手中。”
巳云眉头并未舒展,伸手接过了信,用略带沙哑的声音淡淡道:“你要去哪?”
“北边。”霍云浅也不打算向这位大姐隐瞒,微微一笑,“我要去把三哥救回来。”
巳云轻嗤一声,声音陡地变得严厉:“早些回府,休得胡闹!”
只有经历过失去,才知道眼下的“拥有”是如此的难得和幸福。
即使看到的是一张严厉的脸,霍云浅却依然觉得那么温暖和可爱。
起身拍了拍衣摆,霍云浅笑了笑,仿佛没听到刚刚那声训斥,“太素宫的鸽子训练有素,这件事交给大姐最合适不过,那——我现在走啦。”
“……站住!”
巳云对她这番举动大感意外,好半天才回过神,急忙伸手去抓霍云浅的肩膀。
那道人影明明近在咫尺,她的手伸出去,眼见就要抓住了,眼前忽然一花,那道娇小的人影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霍云浅回眸,向巳云一拱手,衷心地道:“大姐,我们都好好保重。”
勒转马头,她向着山下奔去,留下巳云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从京城到白岳山,是沿着东北方行,而从白岳山转去四方城,则是一场西行的艰难路途。
夜色如墨,林中愈发显得阴晦,道路也不甚清晰了。
耳边只有一阵阵穿林打叶的风声,霍云浅拼命平复自己激动的呼吸,紧紧伏身于马鞍上任凭震云驰骋。
白岳山西面的树林绵延数十里,以震云的脚程,也得跑上小半个时辰才能出去。
越过一片灌木丛时,忽然几声抱怨钻入耳朵,听得出是几个气喘吁吁疲惫不堪的人。
“等来日东山再起,一定把徽州城的这帮狗官都砍成十块八块的!”
“咱们就剩这么几个人了,还能怎么办……”
“说什么丧气话!首领的话还能有错?”
“可是咱们怎么就遇上那个杀星呢?……他还在一直追着呢,首领有法子么?”
声音一下低了很多,后面已经听不清楚。
霍云浅微微蹙眉,思忖片刻后令震云渐渐缓住脚步,悄悄躲进了树后。
这群人明显不是善类,她着急赶路,不可令他们注意到自己。
等那几人说的“杀星”到了、和这几人交手,她就能趁着无人注意而离去。
天上月光黯淡,穿过层层枝叶落下来,只能勉强看到六道仓皇的身影。
听他们说什么“首领”,莫不是什么盗匪山贼之类的人?
霍云浅回忆了片刻,却实在记不住当初盘桓在徽州一带的山贼名号。
况且她单枪匹马一人,还是不要冒险了。
霍云浅小心地牵了震云的缰绳,准备先从旁边的岔路绕开。
“首领,那边树丛有动静!”
霍云浅下意识地将手滑到腰间,飞快地扣住剑柄。
作为卫国公的幺女,虽然打出生起就无缘得见父亲、收受他的教诲,但母亲和兄姐的教导仍然带给霍云浅一身好武艺。
霍云浅警惕地盯着林中那个似乎发现了她踪迹的人,既然避无可避,她也只能试试以一敌六。
可还没等那人靠近,一阵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接之声便从前面传来。
“掩护首领快逃!我们……挡住这杀星……”
霍云浅勾了勾唇,松开了手中剑柄,翻身上马。
既然那位徽州府派出的“杀星”也到了,岂不越发没了她的事。
正待扬鞭,头顶忽地掠过一阵鸦鸣,飞过的鸟影带动树枝剧烈地晃动起来。
鬼使神差的,霍云浅向着那颤动的枝叶方向看了一眼,瞳孔蓦地收缩。
所谓“杀星”,是个身着黑衣的精瘦青年,没有蒙面,一张殊无笑意的面孔半点亲和力也无。
又是他!
难道这个秦王府的家伙是跟踪自己过来的?
霍云浅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已经停止。
只是轻松几剑,黑衣青年便将那五人齐齐刺倒在地,步伐轻盈地走到了山贼首领面前。
首领的左眼仍包着渗血的绷带,手中哆嗦地握着刀柄,看着黑衣青年浑身打颤,“你……你别过来……你这杀星……”
这人简直就是鬼怪!
他连这杀星的身形都还没看清,仅剩的五个手下竟就倒地了!
黑衣青年忽地站定脚步,从怀中掏出一幅卷轴打开。
月色明亮,仍然可以看到上面画着的与首领如出一辙的人脸,以及通缉文书。
黑衣青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举着那卷轴对着首领轻轻晃了晃,又冲那画像一挑眉。
首领一呆,好容易才明白过来,顿时又惊又怒:莫非这黑衣青年是在确定自己是不是就是画像上的通缉犯?
“……他奶奶的,追了爷爷们一夜,竟然还不知道爷爷的大名?”
忽然,地上倒在黑衣青年脚边的山贼中,一人猛地跃起,高举手中短刀向着黑衣青年的腰眼捅了过去!
首领眸中掠过一丝狂喜!
但这狂喜很快又被震惊冲散。
一道白影如天外飞仙翩然而来,却出手如电直接将那名山贼捅了个对穿。
“噗通”一声,山贼的尸体再次重重跌在黑衣青年脚边。
霍云浅轻盈落地,一抖长剑上的血渍,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首领,冷笑一声,“全徽州通缉的匪首‘红鳄’,原来也不过如此。”
020、为什么跟着她
“你……”山贼首领感觉左眼又要开始渗血了。
这小小女子,竟然比刚刚那个杀星还可怕!
霍云浅收剑回鞘,看着地上的匪徒,眸中闪过一丝计算。
已经过了两世,原本对于山贼匪徒之流,她并不会记得那么多。
可偏生是这个外号叫“红鳄”山贼!
而且重点并不是他,但擒住他的这个官员,是徽州下辖的一名姓叶的普通县令。
这名叶县令因擒住这名大匪而名望高涨,又的确很有本事,日后直接步步高升,最终成为了殿上臣。
更重要的是,他将是日后太子最大的一颗绊脚石!
可偏生,现在夺得这份功劳的是身边这个人……她不能把这份绝佳机会拱手让给这个秦王府的家伙。
霍云浅心头有些恼怒,这人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跟着她似的?
地上的匪首已经瘫软,霍云浅上前试了试,有些羞窘。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地上这家伙简直稳如磐石!
黑衣青年早已收剑回鞘,看到她的动作,眸中一阵玩味。
隐隐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脑后,霍云浅越发较上了劲,咬紧牙关干脆上前拖拽。
无奈这“红鳄”本就人高马大,虽然受伤不能动弹,一身横练肌肉却十分结实。
霍云浅感觉脸上都烧了起来。
忽然,她手上一打滑,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后跌去!
惊叫声还没出口,已经落入了一个怀抱。
“……放开我!”几乎一秒钟都不用,霍云浅就想到了背后的人是谁,如避蛇蝎般猛地弹开。
黑衣青年的臂弯一下空了,双手仍然张开着,看向霍云浅的眸子却越发深沉。
霍云浅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有些沮丧地看着地上的匪徒。
看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凭她自己当真没有办法带去找叶县令。
为今之计,她只能求助于……
霍云浅用力一拍自己的脑门。
这是何等的造孽。
尽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她转过头,努力扯出一个还算正常的笑容,“唐、侍、卫,请您过来搭把手,咱们把他押送到就近的休宁县衙去。”
若是光线足够明亮,任谁都能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是多么虚伪。
黑衣青年转过身,在听到“您”字时皱了皱眉,终究还是依言过来。
先将匪首先点了穴,黑衣青年随后轻松地将“红鳄”扔到自己的马背上。
霍云浅羡慕地看着他的动作。
收拾完这一切,黑衣青年转头,见霍云浅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挑了挑眉,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霍云浅上马。
霍云浅回神,努力压制住心头澎湃的思绪,轻松翻身上马,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
“唐侍卫,你的手语莫不是退步了?还是说,陪着秦殿下太久,忘了自己的老本行?”
趴在马鞍上头昏脑涨又浑身剧痛的匪首眼珠转了转,默默吞了口唾沫。
怪不得这杀星如此厉害……竟然是那个秦王的侍卫啊!
放眼整个中州,谁人不知秦王许珵的“战神”之名?
若不是六年前一场坠马意外使这位当今皇上的幼弟从此与轮椅为伴,如今整个中州只怕早已尽归大景了。
匪首红鳄翻了翻白眼,认命地瘫软在马背上。
唐棋盯着云浅看了许久,缓缓做出一个手势。
明亮的月光下,可以看到他的动作清晰而熟练。
等他打完手语,云浅耸肩,“我去哪儿还用向阁下报备么?先送他去县衙,过后的事再说。”
唐棋略一沉吟,只得点了点头。
一路上霍云浅都没有再向唐棋搭话,反而是唐棋数次想向她看过去,又兀自忍住,眉头紧紧拧起。
夜已夤深,这样奇怪的三人组终于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到了最近的休宁县。
途径县衙门口的布告栏,霍云浅瞧见上面的通缉官文,策马上前,鞭稍只轻轻一撩便将官文揭下,在空中扬手抓住。
唐棋抬手抚掌,这手功夫的确漂亮。
门口还有两名当值的衙差,原本正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官文被揭的撕拉声。
其中一人马上醒转,瞧见官文当真被人撕下了拿在手中,立即大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半夜随便揭官文?”
霍云浅将官文举起晃了晃,又伸手一指身后马背上如破口袋似的人,“如官爷所见,我们抓到了通缉的‘红鳄’,赶着给叶老爷送过来邀功了。”
衙差呆了呆,一片昏暗中也看不真切马背上的人,谁知道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丫头是不是真的……
“我去报告老爷。”他的同伴这时也醒了,看到眼前的情形,果断地转身进了官衙里面。
唐棋跟在后面,将马背上的人扔到地上,站到了霍云浅身后。霍云浅负手而立,见对面的衙差还在偷偷打量自己,不由一阵好笑,清了清嗓子。
衙差回神,讷讷地道:“女……女侠有何吩咐?”
女侠?这称呼别致,她喜欢。
霍云浅故意叹了口气,“官爷,夜深露重,站在外面可真冷,我们好不容易抓了贼寇,难道不能进衙门里避避冷风么?”
她的声音原本并不软萌可爱,但方才一席话胜在以情动人,当真听得人心中一软。
唐棋浑身抖了抖,回想起刚刚她的那一声怒吼“放开”。
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衙差这才恍然大悟,有些尴尬地上前来,帮唐棋压住了匪首“红鳄”的另一边肩膀,赔笑道:“是小的疏忽了,女侠——和这位大侠,都往里面请,我们老爷才睡下不久,只怕……”
“老爷起来了!”刚刚进去通报的衙差气喘吁吁地跑出来,伸手一指“红鳄”,“老爷说,请二位侠士往内厅先歇息,咱们把他带下去验明正身。”
后面跟来了几个睡眼惺忪但努力打起精神的衙差狱卒,等到看清那个被捆得结实的匪徒,齐齐露出如临大敌的神情。
几人不敢大意地将“红鳄”簇拥着带走,原本打算余下一个衙差给霍云浅二人带路,被霍云浅委婉拒绝,只说循着亮光便能找到。
走在长长的甬道上,借着路边灯笼微弱的光,霍云浅看了一眼前方上书“天下为公”四字的戒石亭,忽然道:“王爷对我的事,似乎表现得过分关心了?”
021、互换
秦王府内,何飞容健步如飞地向着福熙阁走去。
门口守着的丫鬟向他行过礼,何飞容微微点头,等到关上大门,他努力维持着的和善表情瞬间垮掉,阴沉着脸往楼上走去。
走到二楼最尽头的房间,何飞容不管不顾地一把推开门,压低声音叱道:“王爷离开多久了?”
偌大的房间里装饰并不繁复,桌边有一道人影正坐在轮椅上,听到是何飞容的声音,他转过头来,面上尽是无奈之色。
何飞容关上房门,大踏步走到轮椅旁边,用力一拍轮椅扶手,“唐棋,你们这次简直是胡闹!从来不曾让王爷独自在外过夜的!”
轮椅里的青年叹了口气,忽然站了起来,扶着何飞容往旁边坐下,又做了几个手势。
何飞容拍了拍心口,把他的动作瞧在眼里,嗤笑一声:“你拦不住,那就该叫我来!现在联系不上王爷,什么都是扯淡!”
唐棋倒吸一口冷气,有些犯愁地拍了拍额头。
————
风有些凉,呼啸着用力吹过耳边,竭力地想掩盖住原本不应存在的声音。
但霍云浅清晰地听到了,那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面前站着的似乎仍然是那个侍卫“唐棋”,但他开口的瞬间,气质已经截然不同,深邃的眸子紧紧注视着她。
霍云浅的泪一下涌了出来。
自重生以来,她曾因为感激老天爷让她重新拥有失而复得的家人而哭泣,也暗中发誓,只会仅仅因此哭泣。
她以为,她已经控制住了。
就是现在听到的这个声音,曾经在她饱受太子许祯精神折磨的时候,对她说着各种情话,安慰着、让她一步步沦陷在他的温柔之中。
许珵……秦王许珵,她整个少女时代都深深崇拜着的偶像,也是前世她至死都不曾停止爱恋的那个人!
那时的她以为,他终于回应了她这么多年来的痴心。
可是,也只有她这么以为。
在太子起意抛弃她时,便故意制造了许多时机,让她和秦王暗通款曲,以她为工具色|诱他的小皇叔;
看似一无所知的秦王全盘收受了她,与她深情款款花前月下,却靠着她不知不觉中了解了更多太子党的动向。
他们都这样毫不犹豫地利用她,一直,将她诱到万丈深渊之前,再逼着她别无选择地纵身一跃!
少女的泪眼令许珵意外。
她看着他,眸中光芒变幻,脸上也毫无章法且无法控制般交替着忧伤、眷恋、憎恨……等等情绪。
难道,就因为他自己在她面前揭穿了身份,吓得这小丫头神志不清了?
不,她应该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许珵往四下里看了看,走到霍云浅身边,在她耳旁低声道:“先进县衙,稍后再叙。记得,我仍是‘唐棋’。”
霍云浅扬起脸,将泪水用力地收了回去,转头大踏步地往县衙走进去,没有再看许珵一眼。
听外面声响,如今方才寅时二刻,整个县衙大堂里极为冷清,但随着几名衙差进出,灯已经陆陆续续点了起来。
霍云浅进门便径直坐了下去,“唐棋”来回看了几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站到了她的身后,并未落座。
霍云浅强迫自己不去回头看他,听得他站到了自己身后,意外之余心中不免冷笑。
平日坐轮椅坐太久了,莫不是憋屈得慌?
“两位大侠到此,当真一路辛劳。”一名文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却眼神清明且振奋。
霍云浅起身向他一礼,循着渐渐挖出找回的记忆,她想起了这人的身份,“刘主簿不必客气。”
在叶县令飞黄腾达之后,也不忘提携旧人,身边一直带着那位刘姓主簿。
而刘主簿也的确对得起叶县令的器重,虽一直以来只是担当主簿,却把事儿办到极致,二人携手不知为太子制造了多少麻烦。
死前那两年,霍云浅不止一次听到许祯在书房暴跳如雷、大肆辱骂,言辞间似乎恨不能把这个食古不化的叶太仆暗杀掉。
只可惜,还没能知道这位叶太仆的下场时,她便已经被废、囚在了东宫地牢,随即含恨而终。
文士刘润心头好不惊讶,仔细打量了霍云浅几眼。
他确定从未见过这位娟秀美丽的小姐,休宁县更不会有这样的美人。
可是她怎么会知道他呢?
尤其这位小姐身后站着的人,虽然不苟言笑冷冷地站在那儿,浑身却散发出一股莫名的气质,令人有些不敢靠近。
这二人,一定来头不小!
刘润在心中拿定主意,向霍云浅笑道:“不知二位大侠如何称呼?”
霍云浅淡淡道:“卫国公府霍三,不敢教阁下惦记。至于这位……”
她微微侧头,眼角余光瞥到“唐棋”紧绷的面孔,唇角勾了勾,“这是我的侍卫,是个哑巴,你叫他老唐即可。”
许珵挑眉,老唐?……有意思。
这丫头是在挤兑他年纪大么?
“您……您是卫国公府的霍三小姐!”刘润大惊失色,心里又不禁奇怪,听说霍三小姐是个花枝招展的母夜叉,怎么会是这么清秀俏丽的人儿?
看到他的表情,霍云浅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面上闪过一丝愠怒。
刘润赶紧回神道:“没想到是霍三小姐亲自出手,请您稍坐片刻,我们大人马上就……”
“两位侠士已经到了么?”尚未见人影时,从后堂已经传出一个爽朗的声音。
霍云浅抬头,只见一名身着官服的精瘦短小的中年人领着几个衙差从一旁的长廊大踏步走出来,一双眼睛格外精明,果然和前世见到的样子并无分别。
没等霍云浅接话,刘润赶紧先冲到自家大人面前,低低地把霍云浅的身份说了。
叶志宜目中掠过一道精光,笑着拱手道:“是下官失职了,以致怠慢贵客。”
霍云浅起身回了一礼,“大人客气了。既然人已经抓到送来,这儿也没有我的事了,告辞。”
她刚刚迈开步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向叶志宜笑了笑,“若大人有何不解之处,不如问问我这位唐侍卫,他虽口不能言,却能打手语能写字,定能对大人有所帮助。”
“唐棋”蓦地抬头看向她,这丫头莫不是想把他甩开?
022、唐大叔(求推荐求投资求收藏!)
霍云浅坦然与他对视,甚至还火上浇油地冲他笑了笑,“老唐,你好好帮助叶大人,我先行一步回去了。”
她快步走出县衙。
迎面一阵夜风清寒,霍云浅拢了拢衣襟,仍然打了个喷嚏。
“霍小姐,您捉贼辛苦了,要不要小的送你去客栈住下?”后面跟出来的一名小衙差殷勤地道。
霍云浅已经没了什么插科打诨的心情,随口道:“家中母亲和姐姐牵挂着,我还是早点赶路回京。”
“您……请一路小心。”衙差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地去把马牵了过来,搀着她上马。
霍云浅向他点头示意,淡淡瞥了一眼身后的县衙。
即便不是为了跟踪她,她也绝不想再和许珵同路而行!
她怕。
她怕会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霍云浅心头一惊,随即又是一阵凄凉。
控制不住自己什么呢?
是杀心,还是……
不,绝对不会再对他有那样的情愫!
霍云浅咬牙,狠狠一鞭抽在马股上,震云吃痛,撒开蹄子如离弦的箭蹿了出去。
她不会再让自己走前世的路,绝不!
休宁县衙里,叶志宜擦着脑门上的冷汗,认真地查看着面前的卷宗,忽听身边刘润轻呼:“大人,应该是这一条!”
叶志宜赶忙凑过去,看了两三遍后一拍大腿,“没错,唐侍卫,您快过来看,就是这一条!”
许珵闻言抬头,立即走上前来,顺着叶志宜的手看到了清单上的那个名字。
再看到那个名字之后的东西,许珵眸光一凛。
叶志宜悄悄看了他一眼,咳嗽一声道:“方才唐侍卫让我们查的,三个月前‘红鳄’的确在邺合县抢劫过正阳侯世子,后面这些都是当时世子报失的财物。”
许珵飞快扫视一眼,心中已经有数,微微点头,对二人拱手。
这个动作叶刘二人都看得明白,便也都赶紧回礼。
叶志宜道:“接下来的事,都由本官来处理,唐侍卫还是早些去追上三小姐吧,方才听她说要回京去,这个时节天色不大好,希望三小姐不会有什么闪失。”
许珵点头,再次拱手告辞,转身出了县衙。
回京?这话只是糊弄别人罢了。
他在屋顶上亲眼看着这个丫头收拾了行李翻墙离开国公府,难道只是为了出来擒一个山贼么?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离去,叶志宜慨叹不已:“到底是国公府,一个侍卫也能如此干练,京城里当真是卧虎藏龙。”
刘润赞同地点了头,低头重新盯着卷宗,有些不解地道:“可是正阳侯世子的案子有什么好看的?总不会……霍家想和正阳侯林家联姻罢?”
二人对视一眼,刘润觉得自己这个猜想很正确,不由笑道:“所以三小姐脸皮薄,就让她的侍卫帮忙查看,或许正是要帮未婚夫婿出口恶气呢……”
“不知内情别瞎说。”叶志宜叮嘱道。
刘润举起双手,“是,大人说得对。”
叶志宜手指轻轻敲击桌案上的卷宗,忽然道:“若是没记错,正阳侯有一个女儿当年是嫁给了秦王殿下吧。”
刘润打开手中的折扇挥了挥,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勋贵之间结亲最常见不过了,而且那位秦王妃已经死了多年,凭正阳侯如今的状况,想再攀附一个新贵也是自然。”
叶志宜失笑,“若是这样,只怕……得告诉三小姐一声,这亲事千万不可结。”
二人的目光重新落在卷宗上,有些嫌弃地看着上面的内容。
出了县衙大门,方才送走霍云浅的小衙差立即热情地告诉许珵:“三小姐的确是骑着马往东南边走的,而且她好像很着急!唐大叔,你可得快些追上去,三小姐夜半独行实在让人担心啊。”
唐……大叔?
许珵尴尬地咧了咧嘴角,辞别了小衙差沿着熟悉的马蹄印往东南方而去。
霍云浅马不停蹄地前进,直到感觉震云疲累了才停下歇息,吃些干粮再饮些水,等歇好了继续上路。
如此走走停停,等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不知不觉一人一马已经进入了邴州地界,来到与京畿交界的池阳县。
天色尚早,霍云浅又的确感到些困倦,往四面看了看,想着找一间小客栈打个盹得了。
正这样想着,霍云浅已经看到对面街边的打出的旗帜,牵了震云赶快走了过去。
客栈的店小二刚刚打开门,忽然见眼前出现了一个容貌俏丽的少女,手中还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直接呆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开口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一个上午,中午后就出发。”霍云浅把缰绳交到他手上,“给它点草料和水,早饭和午饭都直接送到我房里来。”
店小二接了缰绳,又接过她掏出的碎银子,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个风尘仆仆的美人儿走上楼去,简直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似的。
吃过简陋的早饭,霍云浅这时再也抵挡不住瞌睡虫,躺在床上裹紧衣服沉沉睡去。
这一睡,直到一声响亮马鸣才将她惊醒。
炽热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到屋内,霍云浅揉了揉脸颊,总感觉刚刚那声音是自己幻听了。
但紧接着,窗户下传来一个轻浮的声音:“哟,还挺烈呢,直接把它给我拉走!”
霍云浅一个激灵,从床上一跃而起来到窗边,打开窗户往下看去。
三个人已经将震云团团围住,其中一个趴在震云的身上,另两个分别拽住缰绳。
而在他们不远处,还有一个脑满肠肥的男子挥动手中的折扇看着,还带着一帮人在围观。
霍云浅登时怒火中烧,抄起小行囊和枕边的短剑便跃了下去,一脚将马背上的人踢得在空中翻了个筋斗,才“扑通”一声落地。
震云仰头嘶鸣,忽然也亢奋起来,奋力地甩开了那两个拽着缰绳的泼皮。
“我来晚了。”霍云浅轻轻抚摸震云的鬃毛,将它安抚了下来。
肥胖男子被这一变故惊得扇子落在了地上,可等到看清霍云浅的脸,顿时心花怒放,“好,宝马配美人,今儿可是赚到了。来人啊,还不快继续给我上!”
023、双重套路
霍云浅觉得一阵无语。
前世她很少出京畿,等到第二世在现代看多了什么电视剧电影的,也知道了不少“套路”,没想到自己重生回来也遇见了。
这不就是典型的当地恶霸嘛。
仔细回想之后,霍云浅记不起邴州有什么厉害人物。
眸光一冷,霍云浅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既然没有什么厉害人物,那就按套路好好发挥一下主角光环好了。
见到她的笑容,肥头大耳的锦衣男子更加兴奋,拍了拍身边的人,“这回你干得很好,大爷对你肯定有赏。”
说完又提高了点声音,“来人啊,谁能把这位小姐和她的宝马给爷请回去,爷赏他五十两银子!”
霍云浅目光一斜,原来被男子拍打肩膀的,是她住店的这家店小二,这时哭丧着脸羞得直往下低头。
男子一声令下,如此重金悬赏,周围人都跃跃欲试,冲着霍云浅包围了过来。
忽然一人大叫一声,向着霍云浅的马鞍猛扑了过来。
霍云浅凌空跃起,在空中劈开一字马,直接将来人踢飞,顺便把另一个准备从背后偷袭的泼皮也踢开。
众人惊呆了,见识了霍云浅的高明功夫,一时有些踌躇不前。
“……你们还不一起上?”肥胖的锦衣男子忽然心头突突跳了两下,声音也有些发颤,“赏……爷赏一百两!”
奖励翻倍,众人又有些按捺不住了。
霍云浅啐了一口,“瞎了你的钛合金狗眼,姑奶奶我居然只值一百两?你——你要是再给高一点,可以考虑考虑。”
两句话前后内容截然不同,肥胖男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闻言呆了呆。
虽然不知道“钛合金”是什么金子或者金饰,但他总算想明白了,这小妞儿就是愿意过去他那里嘛!
男子顿时大喜过望,“好好好,你就是姑奶奶,只要你跟爷回家,给你五百两、不,五千两!”
霍云浅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他,“成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肥胖男子喜滋滋地伸手从怀里掏钱,刚刚取出一叠银票,就发现身边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肥胖男子脸上一阵发臊,强打起精神准备呵斥他们,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把那些银票掠走了。
他登时呆住,顿时暴怒:“你他娘的……”
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同时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男子打了个冷颤,耳边又响起了霍云浅的声音:“这是你自己说的,五千两,本小姐也只好笑纳了。”
男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刚刚她那两句话的突变,竟然是因为这个意思?
他怒道:“你这小贱人——”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双冰冷的眸子撞入了他的视线。
肥胖男子顿时如堕冰窟。
这眼神……一定是个杀过人的狠角色!
这少女敢狮子大开口,原来是有这个援兵到了!
这样想着,脖子上的短剑挪了挪,肥胖男子忽然变聪明了不少,小心翼翼地随着剑的方向挪动步子,生怕被当场割喉。
眼见自家爷被挟持,周围的泼皮哪里见过这阵势,吓得纷纷让开道路。
一路出了村口,肥胖男子忽然觉得浑身一麻,失去知觉栽倒在地。
而霍云浅早趁着这个时候骑上震云,往外疾驰了一阵。
想着大约已经甩掉了那个家伙,霍云浅吐出一口气,一回头却对上了一张严厉的面孔。
“……你是跟踪狂么?”
这才一个上午,竟然连出两回套路,还居然是英雄救美!
但霍云浅绝对不想承认。
凭她一个人,也一定能把他们都打得落花流水,根本不需要许珵这个混蛋插手!
许珵勒住马头,看着面前大吼出声的少女,眉头轻皱,“总比你惯于骗人强。”
只不过骗术太拙劣了些。
回京城应当往东南方走,可地上的马蹄印明确显示,出了休宁县后她便马上改道往西。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要去哪,但许珵前思后想一阵,还是决定跟了来。
“骗人?”霍云浅气极反笑,“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仍然顶着人皮面具的家伙,是哪里来的自信指责我是个骗子?”
许珵深深地凝视她,这丫头果然已经知道了真相。
不过,她到底知道多少?有没有和别的人说起?
想到这个举止轻浮的丫头可能已经说漏了嘴,许珵没来由有些焦灼,策马上前,“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知道个屁!”他一靠过来,霍云浅更加不安,烦躁之下脱口而出了脏字,“王爷那么闲的吗?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许珵看着她,明确感觉到了她身上的不同。
秦王府的人都知道,卫国公家的三小姐对自家王爷格外推崇和仰慕,完全不亚于其余想捡漏入主王府的各路女子。
就在那日坠马之前,她总是用特别崇拜和沉迷的眼神望着他;若是对她说一句话,哪怕只是淡淡的一个“嗯”字,都足够让她兴奋许久。
可是现在,霍云浅视他如洪水猛兽,言谈举止之间从不掩饰嫌恶,甚至眼睛里还总有莫名的憎恨似的情绪。
听到她方才的话,许珵好气又好笑。
若非为了确认他身份的秘密,他绝不会为疯了似的亲自来追一个黄毛丫头!
……是的,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不放心、这么亲力亲为。
卫国公府外时常有东宫的人监视,而且他那个侄子似乎对这个黄毛丫头很有兴趣。
她怀揣着这个秘密,若被东宫的人知道——他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
许珵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了一些:“那好,是谁告诉你这个秘密的,你告诉本王,本王不会为难你。”
霍云浅简直要崩溃了,“是你自己啊!”
两世的影像在眼前重叠交错,他抱着她说那些悄悄话的情形仿佛就在昨日发生。
——因功高震主引来怀疑,他伪装残疾,但为了能够一定程度上获得自由,他偶尔会和身材相近的心腹唐棋交换身份,以“唐棋”的样子外出。
为了取信于她,秦王把他最大的秘密告诉了她,因此换来了她从身至心的绝对忠诚不二。
她甚至一度以为,那便是爱情。
024、秘密换秘密
“本王……自己?”
许珵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答案。
霍云浅深深喘息,掐着自己虎口的手指没有半刻松开。
终于,疼痛带来了清醒,霍云浅抬头,强自镇定地看着许珵,无力地笑了笑。
“再高明的易容术,可以把容貌无限仿造成另一个人,可是一举一动……和你的气质,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模仿和改变?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你……我当然认得你的啊……”
最后一句话,最终化作了呜咽声。
许珵顿时呆了,看到面前再次失态哭泣的少女,竟有些手足无措。
也是,这个少女一直那么轻浮……咳,一直那么执着地追在他的身后,或许的确如此,她当真有不同于旁人的办法认出他来。
毕竟,凭何飞容和唐棋两大高手合力,原本就是绝对不可能有破绽和泄密的。
用这一点说服了自己,许珵暗暗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尴尬了起来。
不到半天的功夫,他竟把一个小姑娘惹哭了两回……
许珵有些头痛地扶额,瞧了瞧远方,翻身上马,无奈地看着马前的少女道:“此事到此为止,你早些回家去罢。”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要随意在这种小地方的客栈下榻,谁知是些什么人,你骑着如此骏马,又是如此……如此标致的年轻姑娘家,总有麻烦的。”
霍云浅一直在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抽泣,可自从刚刚哭起来,这抽泣偏就该死的停不下来。
那一句“标致”忽然飘进耳朵,霍云浅一呆,瞬间恢复正常。
她羞得脸都要红透了。
可听到许珵让她回家,她忽地想起这最重要的事,果断地道:“绝不回!”然后翻身上马,继续往前方奔去。
许珵皱眉,这固执的样子倒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将小指含在嘴里,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
听到旧主人的口令,霍云浅胯下的红马脚步瞬间停住,险些把她甩了出去。
霍云浅惊魂未定,只来得及紧紧抱住马脖子,直到感觉震云已经平复了情绪,方才在马背上坐直了。
许珵已经策马走过来,盯着她道:“休要胡闹,回去。”
霍云浅松开手,轻蔑地看了许珵一眼,跳下马背,把缰绳扔到他腿边,转头仍然向着西北方大步前行。
他当然可以控制他的坐骑,随他喜欢,那她也可以选择不要。
大不了,去前面的县城再买一匹凑活,哪怕不够震云的神骏,累死了就再买一匹。
有钱傍身,她总能到四方城的!
许珵这回是真的呆住。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个人,竟能如此奇怪、如此坚持,甚至已经固执到无可救药。
见少女单薄的身影真的越走越远,震云有些不安地来回踏步,向着旧主人哀哀鸣叫。
许珵轻轻拍了拍震云的头,忽然有些释怀:连畜牲尚且懂感情,他又为何总要针对这个小丫头呢。
凭着刚刚睡饱了攒回来的体力,霍云浅健步如飞往前走去,心里很委屈,但也更加不服输。
“上马吧。”头顶传来许珵熟悉的声音。
霍云浅微微偏头,看到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的震云,“呵”了一声,没有搭话。
许珵拧眉。
或许是因为刚刚的事情,他心里对这个丫头没来由有些亏欠感。
见她仍然固执地一步步用脚往前走,许珵暗暗摇头,忽然俯身长臂一展,直接将她抓到了震云的背上。
“……你有什么立场管我?”霍云浅简直要被这个人折磨到崩溃。
她已经不再追着他跑了,她只是不小心对着他说漏嘴了他的身份,她只想去做她自己的事情且并未想再和他有半分的牵扯——
可是这个秦王到底是为了什么,反而开始和她过不去?
“你要去四方城?”许珵低低的声音极有磁性,一下令霍云浅平静下来。
她没有回话,只是从许珵手中抢过了震云的缰绳,紧紧攥在手里,又一夹马肚催震云前行。
许珵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手足无措”。
他拍了拍自己的马鞍,已经领先他一个马身的少女忽然侧头道:“我无意中知道了王爷的秘密,那就用我的秘密作为交换:
“军中有北疆间谍,他们要害死我三哥,我得去救他。”
不足三十个字,却是一个真正惊心动魄的秘密!
许珵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一把抓紧缰绳,“你从何处得知?”
霍云浅仍然只是侧着头,没有回眸看他,“若我说,是父亲和大哥托梦给我,王爷会信吗?”
声音很轻,更凄凉。
听到那两个熟悉的名字,许珵心中恻然,蓦地想起,如今的小卫国公霍明佑,已经是霍家唯一的男丁。
或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两位战死在北疆的英灵不忍目睹同样的悲剧发生,这才托梦吧。
于是,许珵没有再问,沉默了下去。
又走出一段路,霍云浅忽然发现,许珵仍然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
这回换作是她疑惑不解,可一想到刚刚的事,她又赌气没有开口。
堂堂秦王乔装打扮孤身去边疆,就算出事也和她没有关系,谁叫他自己要去的?
至于京城里会不会穿帮,那更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啊。
霍云浅甚至暗搓搓地想,这一去北疆至少半个多月,如果留在京城的真唐棋、假“秦王”穿帮,是不是会引发一场好戏?
可惜人不在京城看不到啊,真遗憾。
这一路因为成了两人结伴,都没有再停留任何城镇,简单补充过干粮饮水后直接在野外露宿,互相帮忙放哨。
好几次霍云浅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中看到不远处坐在夜色中的人,只觉得这一段旅途,竟像梦境一般的不真实。
这一世,她早已发誓不会再对他有任何念想了……
她发誓。
霍云浅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睛睡去,而同样也闭目养神的许珵这时睁开眼,默默地看着蜷成一团的小丫头。
原以为她不过是大小姐瞎胡闹,没想到这一路……她当真坚持下来了?
025、被牵着走
许珵转过头,看着天上灿烂的星斗出神。
要说当真是运气好,他们二人一路北行至今,天上连一滴雨都没有落下,让二人不至于在泥水中摸爬滚打。
他倒是浑不在意,只是这个丫头……到底是个姑娘家,又是卫国公家的,怎么好让她受苦。
二人各怀心思,一路走来也很有默契地没有怎么攀谈,外人看来,倒真像是大小姐带着护卫独自出门似的。
不到四天的功夫,他们已经从邴州赶到了开州,距离四方城所在的凉州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
但两人的坐骑这时也都到了极限,疲累至极,而且从开州往凉州的路上多山地丘陵,走起来只会更加吃力。
无奈之下,二人简单商议过,进了就近的昭延城休养生息。
开州与凉州相距不算太远,也有驻扎军队,尤其这座昭延城更是开州的军事重镇之一。
进了城,许珵轻车熟路地带她在城中寻路,不多时找到了一家很气派的“乘风”酒楼。
许珵立在街边,望着酒楼外挑着的旗帜,淡淡道:“这家酒楼老板心善且慷慨,为人忠厚,在此处落脚最好。”
霍云浅点头,随口道:“几年不来,你对这儿仍旧熟悉,当真宝刀不老。”
几天下来,这是第一次两人之间说了这么多话。
当年许珵领兵北伐,在凉州和开州都打过大胜仗——这是她曾经总挂在嘴边津津乐道的轶事。
许珵愣了愣,不知为何,“老”这个字现在听起来很有些刺耳。
他抬手掩唇轻轻咳嗽,“如今我仍是‘唐棋’,切记。”
“OK啊。”霍云浅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欧……剋?是什么意思?
许珵一头雾水地跟着霍云浅进了乘风酒楼。
从池阳县恶霸手中讹来的钱一路并没有花费多少,这时正好拿出来住大酒楼。
终于泡到久违的热水澡,还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裳,霍云浅简直感动到想嚎一曲《青藏高原》或者《歌剧2》以表发泄。
更衣梳妆过,霍云浅下到大堂吃饭,意外没有见到许珵,不由松了口气。
和他一桌吃饭……实在太尴尬了。
想着那叠银票还剩得多多,霍云浅也就不客气地点了两道偏贵的荤菜,准备好好告慰自己的五脏庙。
大堂里人来人往,来吃饭的人也不少,各自聊得热火朝天。
趁着等上菜的功夫,霍云浅全神贯注往四面留意了一番聊天内容。
终于,她听到靠近大门边的两名青年嘴里提到了“凉州”。
霍云浅不动声色地挪动了桌子,离二人近了一些,他们的说话声立刻更加清楚了。
“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带着这样一群人打仗,小霍将军不心累到吐血才怪呢。”
“我要是霍将军,才不管什么前辈、什么降将戴罪立功的,凡是不听指挥就得处理掉,留着自己窝心!”
“我亦然!朝廷这回简直就是在为难小霍将军啊……给他一直不曾立功封侯的老将,还给了他好几个以前北疆的降将,也不知这是什么奇怪的调兵遣将……”
霍云浅险些把手里的筷子跌在桌上。
原来……前世三哥的死还可能有别的缘故。
那个害死三哥的“间谍”,如今看来只有很小可能是北疆临时插进去的,反而更像是将军之间的内部斗争,或者降将的怨愤。
菜很快上来了,霍云浅大口吃饭大口吃菜,恨不能现在插上翅膀马上飞去四方城。
“啧啧。”
霍云浅抬眸,许珵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的面前,招手叫来小二加了两个菜。
霍云浅只知道自己饿了,也不管许珵,装作没看到他似的继续狂吃。
许珵皱眉看她,但也不好也不能在这时候说点什么,只能边饮茶边等上菜。
大快朵颐过后,二人一前一后上楼,许珵略一迟疑,紧跟在霍云浅身后,在她关门之前按住了门板,在她冷漠的注视下进了屋子。
“有何指教?”霍云浅没有着急坐下,但伸手指了指许珵身后的椅子。
许珵也没有坐,走几步到了她身边,压低声音道:“方才听到消息,四方城已经挂起免战牌三天了。”
“什么?”霍云浅因为这个从未知晓的情况而诧异不已。
许珵的目光仍然随意落在远处的博古架上,声音越发轻了:“消息还未传扬开来,但如此看来,四方城里或许有什么事发生。”
霍云浅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想起刚刚大堂里两个年轻人的对话,眉梢剧烈抖动不已。
或许……她的重生导致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譬如——三哥的死,或许、可能、大概会提前?!
若是这样,她是不是来得太晚……又或者说,她本不该来?
她的迷茫和魂不守舍落在许珵的眼里,许珵皱眉,犹豫着抬起头,按住了她兀自颤抖的肩膀。
“免战牌之事并非一定很严重。北疆蛮子身体强壮、骁勇善战,兵法上可能不比大景,战力上却令人头疼,仅此而已。”
霍云浅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抬手捂脸,深深吸了口气,闷闷的声音从指缝溢出:“按王爷的经验,这时我们应该怎么做?”
许珵揉了揉眉心,为何突然事情轮到他做主了?
想了想,许珵道:“四方城是交战之地,如今最是危险,眼下又挂起了免战牌,你我想要进城只怕也很难。”
“我当然知道进城难!”霍云浅实在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原本她一个人进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现在多了个许珵,万一他身份暴露了怎么办?
况且,三哥就是主帅,她就算被抓也是轻而易举能够脱身,可要是带上这个人……
霍云浅起身,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转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我再去街上打听打听消息。”
许珵默默望着她的背影,沉思片刻,也随后走了出去。
战争近在咫尺,凉州的战意显然也有蔓延到开州,街上巡逻的官兵比京城里还多。
霍云浅一路向人询问,不多时便找到了昭延的官衙。
但她并不着急进去,只是找了个就近的茶水铺子坐下,点了壶茶悠哉地喝了起来。
跟在后面的许珵一头雾水,忍不住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他好像真的被这个丫头牵着走了。
026、数大米
他对霍云浅遥遥望着,霍云浅仍然注视着官衙大门。
不多时,里面走出来一小队人,许珵望了一眼,认出了为首的魁梧大汉竟是开州都尉花高阳。
许珵摸了摸下巴,这么多年过去了,花某人仍然在开州盘桓,看来过得十分自在。
花高阳大咧咧地走在前面,神情看起来有些不悦,不满地道:“怎么反而叫咱们送粮食过去?他们凉州那么大,倒跑到咱们开州来借粮,那咱们开州吃什么?”
后面跟着的士兵都连连称是,附和着花高阳的话。
花高阳发了好一通牢骚,末了不忘“啧啧”两声,“霍三到底还是个雏儿,就不该打肿脸充胖子挑这个大梁,现在还高挂免战牌,等皇帝知道了,保不准要把他怎么办。”
士兵们这回没有吭声了。
花高阳洋洋得意地说完,忽然听到一串掌声,他循声望去,只见面前不远处的茶摊上坐着一个身着粗布衣衫少女。
霍云浅拍完手,转头笑吟吟地看着他,“花都尉说得好,领兵之事本就能者居之,德不配位者就该下课让贤。”
她这一笑,让原本被土灰盖了半边的脸孔也透出些灿烂。
许珵在暗中瞧见,眉头皱起,这丫头怕是又要撒谎了。
花高阳眯眼,一下判定这女子定是个绝色。
他大步走近跟前,将霍云浅上下打量一番,笑呵呵地道:“姑娘这话说得太对了,与本将军还真是心有灵犀,今日相见可真是缘分呐。”
缘分个屁!
霍云浅脸上始终挂着虚假的笑容,“都尉说笑了。只是小女子忧心身在凉州的兄长,眼下凉州情形如此,小女子好容易赶到此处,反而进退两难了……”
花高阳马上在她面前坐下,迫不及待地道:“凉州就别去了,家也别回了,留在咱们开州多好?”
旁边的士兵听出了自家上峰的意思,也都凑过来起哄:“是啊姑娘,就留在开州嘛,咱们花大都尉人最好了,保证不让你受委屈!”
霍云浅侧过身子微微垂头,看起来似乎很娇羞,“这……我和兄长相依为命,不论是死是活,我一定要见到兄长一面才会安心。如果兄长答应,我……我怎样都可以的。”
许珵抬手扶额,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这丫头当真撒谎不打腹稿,张嘴就来,不知道凤夫人听到了会是什么反应?
士兵们纷纷用暧昧的眼神看向花高阳。
“好说好说!”花高阳哈哈大笑,心里有点美滋滋的,这丫头还挺上道嘛!
“不就是去凉州嘛,本将军可以派几个弟兄保护你过去一趟,绝对没问题。”
“真的吗?”霍云浅扭了扭身子,看得花高阳有些心驰荡漾,“可是……可是我还想带点米过去,我怕我哥哥嫂嫂以及新生的小侄儿饿坏了——不多不多,我只带那么几颗过去。”
听到要带米,花高阳脸色微变,可听到后面说只带几颗,又神情松弛下来,“才几颗?这话说得,好像咱们太小气似的。姑娘要多少,咱们现在给你数出来。”
霍云浅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花都尉确实答应了?”
花高阳点头,“当然答应了!”
霍云浅起身抱拳,“那就先替我哥哥多谢花都尉了!至于我要怎么数这个米——”
她转头环视一圈,瞥见正在树下对战象棋的两个老头,伸手一指,“我要能放进象棋盘的。”
花高阳点头,立即有两个士兵过去,不由分说把两个老头的棋盘给抢了过来。
瞧着才这么大点的棋盘,花高阳一边得意,一边却有点莫名心疼起这个傻姑娘来,“这才能放多少?”
有些百姓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好奇地围了过来,原本站在远处的许珵也不由挪动脚步过去,想看看这丫头到底耍什么花招。
霍云浅冲花高阳摆摆手,“我想让花都尉这样摆:第一个格子摆一粒米,第二个格子摆两粒,第三个格子摆四粒,第四个……”
“每一个格子都比前一个翻倍就对了,是吧?”花高阳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朝后面一招手,“抬一斤米过来,咱们好好玩玩。”
有士兵应声转头而去。
霍云浅看着他,唇边带笑,声音却慢慢冷了,“都尉,不如咱们只放一半吧,就以楚河汉界这一边——一共是三十二个格子,您就按这个办法慢慢帮我填满吧。”
“好了好了,娘们儿就是这么多废话。”花高阳被激起了好胜心,一点也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变化,兴致勃勃地开始往上面放米,“说了给你放满,减半有什么意思。”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都奇怪这个外乡少女怎么只要这么点米,怕不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
许珵原本也带着疑惑,在心中默不作声地慢慢算了算,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当众人还在屏住呼吸看花高阳摆米的时候,许珵已经算出来一个大致的数目,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怔怔地看着坐在棋盘对面气定神闲的少女。
霍云浅淡淡笑着看向花高阳,这个故事是她第二世小学时就听来的,原本是说,在西南边一个叫印度的国家,国王为了奖励发明了国际象棋的大师,决意给他赏赐。
大师想了想,便提出了这样一个看似可笑且简单的要求。
国际象棋棋盘上的格子一共是六十四个,国王不疑有他,找人来按照大师的办法在格子里放入大米,却不知道这是数学上的次方计算。
等到第十六个格子的时候,三万多粒的数量已几乎是一公斤的大米;第二十个格子的时候,国王的随从甚至要推来一手推车的大米才能放进去!
霍云浅好整以暇地看着花高阳的脸色变了又变。
刚刚那一斤大米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放完了,身后的士兵已经开始往这边推小推车过来。
花高阳抓了一把在手里,计数的士兵鼻尖沁汗,声音发颤地道:“现在是……第十四个格子,八八八……八千……”
“八千一百九十二粒。”霍云浅飞快地接道,冲花高阳笑了笑,“花都尉,我没算错哦,方才的格子是四千零九十六嘛。”
许珵立在人群中,唇边扬起轻笑。
027、讨价还价
“你——你混账!”花高阳几乎把持不住自己,起身就要掀棋盘。
许珵心神一凛,正要冲出人群,却见霍云浅伸手往棋盘上轻轻一按,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大老粗。
“花都尉,这是您刚刚答应我的,难道当面就要反悔了?还是说……”
她眸光流转,往四面看了看,“能者居之,那无能者又该怎么办呢?”
“你——!”花高阳怒不可遏,可面前的棋盘岿然不动。
他心中大惊,这丫头难道是个内家高手?
周围看的百姓早就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花高阳无法反悔,只能慢慢收回手,把手里还捏着的米粒丢回身后的推车里,咬牙切齿地道:“本将军不数了,你直接算好了是多少,本将军给你就是了!”
“多谢将军。”霍云浅收回手,棋盘上赫然留着两道指印,看得花高阳心惊肉跳,许珵也微微眯眼。
随意摘了根树枝,霍云浅就着茶水在地上开始写写画画。
“一共三十二个格子,这是一个等比数列,从1+2+2^2+2^3+2^4……+2^31,所以按照算法,应该是1×(1-2^32)÷(1-2)=2^32-1,最终一共应该给我四十二亿九千四百九十六万七千二百九十五粒大米。”
听到“亿”字,花高阳险些翻了白眼,喉咙里有东西在翻滚。
没想到霍云浅后面的话更加让他心惊肉跳。
“方才在第十四格的时候,我看到花都尉放下去的大米大约是一斤,八千一百九十二粒;用方才三十二格的粒数除去十四格的粒数,算出来大约是五十二万四千二百八十八斤……”
“轰”,魁梧的大汉已经仰头栽倒在地,溅起一层土灰。
周围的百姓们也被这一连串的计算给整晕了,甚至有几个学堂的算术先生都被临时拉了来,听完众人七嘴八舌讲述的前因后果之后,一边擦汗一边开始验算是否真如霍云浅所说。
见此情景,许珵心道也差不多了,走出人群来到霍云浅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霍云浅回身,抬头看到他含笑的眼睛,瞬间失神。
这目光,一如前世那般温柔……是不是也如前世那般隐藏着可怕的阴谋?!
霍云浅猛地回转思绪,面色恢复平静,淡淡道:“若非他污蔑我三哥,我不会如此为之。”
还有没说出口的是,她同样也记得这个人。
前世调入京城后,花高阳成为了太子的左膀右臂,在东宫一党全都知晓太子对她的轻蔑态度后,这个花高阳便对她生出了不轨之心!
天知道,她是忍住了多大的恶心感才坐在了他的对面,看着他一边狼狈擦汗一边哆嗦着数大米。
许珵微微颔首。
一开始他便已听出她那句话的用意,只是不知,她会用如此不留情面的手段让花高阳吃瘪。
二人目光交流的时间,一队官兵到了跟前,把周围的百姓驱逐。
但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离开,都半推半就磨磨蹭蹭地在原地等着看好戏。
忽然人群中爆出一个声音:“我算出来了!这姑娘……她算的都是对的,丝毫不差啊!”
又有一个声音道:“没错没错,老夫也算出来了,这数字当真庞大可怕,怎么会拿这么多米……”
霍云浅失笑,原来还真有人叫了算术先生来验算她的数据么?也实在太小瞧她了。
人群中闹哄哄的声音渐渐小了些,终于有人能够大喊出声:“太守大人到!”
众人这才依依不舍地让开道路。
开州太守大步流星地领先一众随从赶到,见花高阳正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来,恨铁不成钢地上去踢了他一脚,“还不退下!”
花高阳开口想要辩解,见太守这样子显然是怒极,只得灰溜溜地跑了。
太守深深呼吸,勉强平息了情绪,转向霍云浅道:“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山野之人,不敢教大人惦记。”霍云浅拱手,一举一动十足的男子气,“小女子初次下山,受人之托前往凉州,路过贵地只是碰巧。”
许珵别过脸,险些止不住笑。
开州太守勉强笑道:“原来如此,不知是受何人所托,竟要如此为难花都尉?”
他心中既惊且惧,不过是个山中修行的丫头就有这等功力,花高阳这个蠢货真是色欲熏心不识金镶玉!
霍云浅面不改色地道:“小女来自白岳山,受太素宫巳云师父所托。哦,巳云师父出家之前就是卫国公府的大小姐——”
话题点到为止。
开州太守已经明白了症结所在,更加恼恨花高阳说话不看场合,竟在外人面前把心里话全说了,这才得罪了一个高手。
他看到地上那串让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定了定神,笑道:“姑娘是菩萨心肠,也当怜惜我开州百姓。若真拿五十二……万斤粮食去救济凉州,那我开州百姓又该吃什么?”
一番话合情合理,围观的百姓们也不由议论纷纷,看向霍云浅的目光渐渐变得不善。
霍云浅暗暗点头,这位太守倒是个狠角色。
她一摊手,“大人说笑了。方才我看花都尉似乎不愿救人,这才小小教训了他一番,没想到这只是花都尉个人行为。小女子先谢过大人的大义了。”
开州太守咧了咧嘴,事到如今,他要是不借这个粮,只怕收兵回京时他少不得要被凉州的人和霍将军问罪了。
他咳嗽一声,“说得不错,本官已下令此次出借五百斤粮食……”
“五百斤?”霍云浅不敢置信,竟然才这么一点?
开州太守示意她平静,“姑娘,要知道此去凉州虽不算远,路途却并不平坦,且多山地丘陵,根本没有多少人愿意跑这趟,五百斤已经是本官这边能调动的人的极限了。”
霍云浅瞧着他翘起的胡须,心中悲凉。
虽然不记得前世的四方城有缺粮之事,但现在已经求援到了隔壁的开州,只怕情况并不乐观。
她必须尽快带着粮食赶去见三哥!
霍云浅握着拳头,抬眸看向开州太守,“既然大人担心的是人力问题,那么小女与大人做个交易:不需大人出人力,但大人出借八百斤粮食,如何?”
028、加班加点
这话一出,许珵和开州太守全都心里一阵不安。
开州太守心虚,因为他的确不愿给凉州送粮,但这个丫头片子方才用这等手段算计了老花,那么,她刚刚提的以不求人力多换点粮食,很大可能也是能办到的!
莫名被多拐走了三百斤粮食……想想真是够可气的。
而听到她说不借开州的人力,许珵就觉得头顶似有乌鸦飞过。
难不成这丫头是要他堂堂王爷跟着她两个人去运粮食?
她一个娇滴滴的丫头能运多少,最后不都落到他头上了吗?
二人各怀心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霍云浅盯着开州太守的脸,虽然八百斤也不是很多,但现在时间紧急,能多争取一点就是一点。
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加之顾忌她背后的卫国公府,开州太守叹了口气,还是点了点头。
霍云浅心头微松,又向太守笑道:“既然我给大人省了不少人力,不妨现在大人再借我几位将作坊的工匠,后天一早我便出发。”
开州太守惊讶,这个小小女子难道是想用一天半的时间制作出什么特殊的运输工具么?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对霍云浅的话并不十分相信,甚至有人觉得她纯粹异想天开。
再怎么厉害的推车或者板车,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就足够把八百斤的粮食运到凉州吧?
“当真会有这种工具存在么?若当真有这东西,咱们以后都能运粮了。”太守身后的主簿不以为然地道。
开州太守双眸眯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主簿这话不经意间对了他的心意。
原本他有打算,等这姑娘去完凉州回来,就把她招揽到身边做个候补主簿或者管管盐铁买卖。
若这姑娘真能在一天半之内做出那种神奇的推车或者板车,让她留下图纸或者一辆相同的车,岂不是美得很?
太守拿定主意,面上表情也轻松了些,点头道:“人可以给你使用,甚至整个城里的匠人,本官都可以让你差遣——但本官也有个条件,你做出来的东西,得给本官留一件。”
“……可以。”霍云浅有点不解,留给太守也不一定能派上用场,也不知他非要留一架做什么。
不过嘛,以此为代价,她能借用全城的工匠,肯定效率会更高。
二人就达成协议,直让许珵惊讶得合不拢嘴。
但霍云浅说干就干,立即一头扎进了将作坊,拿出图纸来有条不紊地给工匠们布置起任务来。
一群老老小小的工匠簇拥着她,有些原本对这个丫头来指挥格外不屑一顾,可等到听完她的图纸和任务安排,都不由大感惊奇,抱着试探的心态开始照做。
将作坊里敲打声不绝于耳,大家都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而霍云浅一直与他们待在一起,不时指导他们按照图纸的要求修改,不能出偏差。
等到批评完,霍云浅忽然想到,这不就是第二世她的魔鬼导师的作风吗?看来是不知不觉间被导师影响了。
这样一想,霍云浅不由失笑,转头又去和工匠们打成一片。
许珵在这儿无事可做,看霍云浅这时全身心投入的模样,无奈之下先回了乘风酒楼。
酒楼的小二瞧见他,连忙迎上来:“这位客官,您送去凉州的鸽子已经回来了,还带了回信呢。”
许珵向他一拱手,大步去了后院。
看过那封短笺,许珵不由失笑,他已经可以脑补出写信之人是怎样一副吊儿郎当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唐侍卫?”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许珵一把将短笺攥成团,从容地转过身去,花高阳正站在他身后,惊喜地一拍手。
“方才我就瞧着人群里有张熟面孔,没想到真是你啊。”
他走几步来到许珵身边,往四面看了看,冲许珵挤挤眼睛,“就你一个人来?王爷没来?”
来了,正在你面前。
许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花高阳挠了挠脑袋,嘿笑一声,“让你见笑啊,刚刚真是出糗,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小娘们儿给耍了。”
许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若他知道这“小娘们儿”是谁,只怕悔得肝肠寸断。
花高阳没注意到许珵的神情,只慨叹不已,“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爷的伤听说没有半点起色,我也还没捞着机会调回京城,不得不说,造化弄人呵。”
他边走边说,带着许珵到了庭院一处石桌边,拉着许珵坐下喝酒。
几碗下肚,花高阳舌头也打结了,絮絮叨叨地道:“唐老弟,真是羡慕你啊,虽然不会说话,可是能一直跟在王爷身边,在京城吃香喝辣,哪像老哥我,在这儿脸皮都给吹厚了,娘们儿也没什么好看的,哎,真是……”
许珵默默喝酒,眸光愈发深沉。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年他并未将花高阳一同带回京城。
原想着这么多年让他在北边再多磨磨性子,但今日一见,依然如故。
不多时,花高阳就把自己灌醉了,还是几个亲兵把他给拖回去的。
许珵付过酒钱,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是申牌时分,他得去用点晚膳了。
吃过饭,依然没见霍云浅回酒楼。
许珵心中犹豫着,这丫头怕不是魔怔了,难道真要通宵达旦做那个什么奇怪的东西么?
又等了半个时辰,许珵终究是坐不住了,出了酒楼悄悄往将作坊而去。
里面依然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气氛,北边夜间偏凉,工匠们却都只穿着单褂子干活,而且仍是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
许珵扫视一圈,没见到霍云浅的身影,正奇怪着,只见一个少年举着一块圆形的东西往墙角跑去,“姑娘姑娘,我这个打磨得还行么?”
霍云浅的声音在墙角响起:“抛光还不到位,多打磨会儿。”
少年“噢”了一声,抱着那东西颠儿颠儿跑走了。
许珵不由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去,这回,总算发现了一个蹲在墙角的身影,瞬间呆住。
那个蹲在墙角一边啃着大饼一边用树枝往地上写写画画的灰头土脸的家伙,当真是以前满大街追着他跑的霍家母夜叉?
029、换人干苦力
霍云浅啃完了最后一块馕,同时也把零件组装上的问题给旁边的两位老工匠解释清楚了。
两位老人都是花甲之年,听完她的解释之后都久久无法回神,良久才齐齐叹了口气。
其中一个圆脸老者拍了拍脸颊,“没想到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老哥儿俩活到这个岁数,还真没想到能有这种东西存在。”
另一个已近乎秃顶的老者看着霍云浅,衷心地道:“小姑娘,你这本事应当进将作少府,这等本事万万不可浪费了。”
“我暂时还没有入职朝廷的打算。”霍云浅拿起旁边的杯子“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水,笑嘻嘻地道,“何况我也就是投机取巧,要是有什么鲁班后人或者墨门高手,那我就不值一提了。”
两个老头只当她是在谦虚,笑着又插科打诨一会儿,也都各自折回去继续开工。
见她似乎得了闲,许珵悄无声息地沿着墙根靠了过去,走到她身边去看她手中的卷轴,却发现那上面画的东西他根本看不懂。
“……你吓鬼啊?”
抬起头却看到一张本来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脸,霍云浅几乎一瞬间吓得心脏骤停。
许珵示意她噤声,转身背对一众工匠,终于忍不住用极低的声音道:“你要在这做整晚?”
低低的声音拂过耳畔,有点痒,更让霍云浅浑身都不大自在。
她螃蟹一般横着挪开脚步,嘟哝道:“雨女无瓜。离我远点,侍卫就该有侍卫的亚子好吗?”
许珵:……???
这丫头现在越发奇怪了。
而他自己也果然是有点不对劲,为什么要跟着这么个丫头出来?
霍云浅说完这话,忽然又有点后悔,后天还得靠他陪自己去运粮食给三哥呢,怎么这时候好得罪他嘛。
大丈夫能屈能伸!
死都不怕,还怕向仇人撒娇求助么?
这样想着,她又赶紧拽了拽许珵的袖子,讨好地冲他一笑,“哎呀王爷,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先回去睡吧,我这儿还忙着呢。”
许珵:……
这丫头不仅怪,而且定是被鬼附身了,一会儿一张面孔,实在可怕。
许珵摇摇头,往四面看了看,好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在角落里谈话。
他起身,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满脸讨好的霍云浅,转身离开了。
许珵一走,霍云浅脸上的假笑立即卸下,仰头深深叹了口气,又拿起图纸去四处转悠监工了。
第二日,霍云浅仍旧泡在将作坊里,直到乘风酒楼派人过来叫她,她才一头雾水地回去酒楼。
在路上,她甚至在想,莫不是许珵这混蛋半路撂挑子了?
那谁陪她去送粮食?
心事重重地回到酒楼,店小二早已认得了这个昨天名震昭延城甚至开州的姑娘,笑着迎上来:“姑娘,那天跟你一起来的大哥给你留了信,叫你一回来就得看。”
不用看,霍云浅也猜到是什么内容了。
她阴沉着脸拆开信,粗略扫了一眼,轻“咦”了一声。
许珵的确因为担心京中事务而立时孤身回京了,但为了帮她运粮,他特意安排了一个心腹接应,望她多多包涵。
心腹……难道是追了几天从京城特地赶来的心腹?
霍云浅咧了咧嘴,谁知道这位心腹先生是否真愿意给她帮助?
尤其,她只是要能够陪她去凉州的人,那人难道愿意接下这突如其来的工作?
看着信纸出了会儿神,霍云浅忽然被店小二的轻声提醒惊醒,掩盖般的从容收起信纸。
店小二笑道:“那位大哥跟我们交代过,如今那个过来顶替他的人已经到了,姑娘您看——”
霍云浅转回头,却看到一个吃饭吃得几乎趴在桌上、埋头在碗里的人,根本看不清脸。
霍云浅嘴角抽搐,店小二见势不对,赶忙赔笑着解释道:“这位爷刚来的时候说饿坏了,小的们才自作主张先给他上菜。对了,大哥说姑娘也没吃饭,不如先一起坐下来吃了吧。”
不说不觉得,店小二这么一说,霍云浅的肚子配合的“咕~~”了一声,悠远绵长。
昨晚只吃了半个馕,今早只勉强喝了两口粥,到了中午这时候的确也撑不住了。
霍云浅忍着怒气坐到了那埋头吃饭的人面前,随手在菜单上指点一番。
听到对面的动静,来人才从碗里抬起头来,冲她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呵,简直就是煤矿里刚出来的。
霍云浅心里没好气,也冷笑一声,趁着小二转身去后厨的空隙低声道:“看来秦王府的待遇不怎么好,一个个都赖在这儿吃饭了。”
满身脏兮兮的“黑”人舔了舔筷子,摇头道:“要不是他说,我才不会特地从凉州赶回来。”
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看来应该是秦王府的侍卫。
等等——
“……凉州?”霍云浅险些控制不住站起身,又惊又喜地看着他,“那边怎么样了,霍将军如何了?”
“黑”人少年摆摆手,指了指面前的碗。
霍云浅只得忍住心里的急切,叫来小二又加了两个菜。
看着对面少年吃得带劲,霍云浅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心不禁慢慢下沉。
这个人从凉州赶来,哪怕赶路着急,也不至于整个人饿成这样。
看来,凉州的确有断粮之危,她必须尽快把东西造好了把粮食送到凉州!
菜很快上齐,霍云浅有些食不知味,随意吃了几口各自尝了点味道,转头叫来小二结了今天的饭钱,又吩咐了几句就出去了。
“哎——”少年刚刚吃完大盘鸡,还没舍得放下盘子,见她起身出去了,赶忙也要去追。
店小二一步过来拦住他,笑嘻嘻地道:“这位小爷,姑娘吩咐了,让您赶快洗个澡换身衣裳。她就在将作坊,不会丢的。”
“可……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啊。”少年摸了摸脑袋,都怪王爷,信那么短,也没说到重点。
店小二笑眯眯地挥手赶他,“不就是许姑娘嘛!她住店时是这样留名的。”
那可是皇室姓,若是什么郡主县主的,他难道能不认识?
少年咧了咧嘴,也不和店小二纠结了,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赶忙转头去了澡堂子。
030、木牛流马
回了将作坊,霍云浅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工匠们受到感染,也都不自觉加快了进度。
等到晚膳时分,由霍云浅亲手组装出来的第一辆车已经成型。
众人好奇地都围过来看,只见这推车被做成牛形,肚子四四方方,还有四只脚,两道车辕,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也不知道到底有哪点能耐。
接到消息,开州太守领着花高阳等人马上赶来了。
看到眼前的东西,花高阳率先表示了嗤之以鼻,“不就是个破推车么,弄出怎么大动静,拉着整个将作坊熬夜赶工,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霍云浅没有搭理他,只是含笑看着开州太守。
太守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这个推车,只觉得与平日见到的推车确实不太一样,但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转头向霍云浅道:“许姑娘,这个究竟有什么特别的?”
霍云浅咧了咧嘴,她随口在乘风酒楼留的名字,看来很多人都已经去酒楼打听过她的身份了。
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请大人让人用布袋装好四百斤粮食,放进这个车里。”
开州太守对这个新东西很是期待,仓库的粮食也早就准备好了,这时连忙叫人去仓库里扛。
四百斤粮食分装了四个袋子,由两人推着板车吭哧吭哧地送来,又吭哧吭哧地放进了车里面。
霍云浅盖上“牛”背上的盖子,双手握住车辕将车前面的两只“牛脚”抬起,往前面大步走去,脸不红气不喘。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又围了起来,见她这姿势,连忙去问先来的人发生了什么。
霍云浅走了一段,又轻巧地打了个转回到太守身边。
开州太守看着她如常的脸色,心中对这车的期待加深了不少,但面上还是不愿太过直白,咳嗽一声道:“这是因为姑娘常年习武的缘故,和车可能没什么关系吧。”
霍云浅往人群里看了看,向太守拱手道:“那就请主簿大人来试试。”
“什么……”站在太守背后的主簿一哆嗦,可怜巴巴地看向太守,被自家太守一瞪眼,只得过去拉车。
抬起车辕,主簿咬紧牙关,任命地使出吃奶的力气准备往前——不料车已经灵活地往前行进,他用力过猛,顿时一头栽倒在地。
而失去了推力,“牛”车立时停下,四只牛“脚”稳稳地杵在地上,并未因此失控或者翻倒。
主簿狼狈地爬起来,转头瞧见这车稳稳当当的样子,不由目瞪口呆。
“这还真是个宝贝!”太守欣慰地看着这个神奇的“车”,“许姑娘,这个车可有名字?”
霍云浅擦去“牛肚”上沾的灰尘,想了想,“就叫‘木牛’,没有别的名字。”
还有一匹“流马”呢,若不是时间来不及,她是打算两个都做出来的。
第二世跟着那个魔鬼般的研究生导师,虽然学得是累,可学到的东西也足够多,更何况那个导师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点子,做完课题之余就会拉着他们一起研究。
比如,复原《三国志》中提到的木牛流马。
现在霍云浅很感谢自己被这位魔鬼“老板”差使得最多,学到的技术也最多,虽然不能百分百完全照着导师的设计复原,但也八九不离十。
“许姑娘,快些把剩下的两辆都组装起来,别忘了,你答应了要给本官留一辆——”
霍云浅回神,看着满脸期待的太守,微笑道:“大人放心,这个自然不会忘记。”
她返身又走进了将作坊,旁边的工匠们兴奋地都紧跟上去。
花高阳揉了揉脸颊,这丫头还真有点手段……还当真把太守给说服了!
他拍了拍脑门,想起昨天被她用大米捉弄了一番,心里又有些不甘心。
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在大人面前得了脸,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得……
肩膀上忽然被人重重一拍,花高阳不耐烦地转过头去,对上一张稚嫩的少年面孔。
少年冲他咧嘴,浓重的眉毛下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似笑非笑,“这位是花都尉吧。唐大哥回京城守着王爷去了,但叫我盯着你,不能去影响许姑娘修车。”
“什……”花高阳涨红脸,想要辩解,可是想到唐棋的身份,眼前这小子自然也是秦王府的了!
和被秦王“记住”相比,被这个过路的臭丫头压过一头,似乎也没那么严重了。
而且,这小子的浓眉和狐狸眼,不知怎么总觉得有点眼熟……像极了秦王身边某个假惺惺的人。
花高阳向地上啐了一口,忍着心里的不安转头走开了。
少年揉了揉手腕,又扯了扯有点不舒服的衣领,虽然这衣裳是干净,但还是没有自己的衣服来得舒服。
霍云浅安排昨天那两个老工匠牵头,按照她的办法把零件们组装起来。
工匠们干得带劲,霍云浅松了口气,坐在一边休息,想着刚刚那个好像饿了三辈子没吃饭似的少年,心里不由为凉州的三哥紧紧揪起。
“哎,你放心啦,霍将军肯定没事的。”少年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霍云浅瞥了他一眼,“怎么和那个家伙一样,喜欢神出鬼没?”
少年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也跟着她一起坐在旁边的台阶上,“许姑娘,在下……尹沣,是唐大哥安排我来帮你的。”
霍云浅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尹沣被这眼神一刺,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哝:“知道了别说破嘛……他现在就是‘唐大哥’的身份,你知我知就好。”
霍云浅没有心情同他说笑,目光又投向那边的工匠们,嘴里道:“你说霍将军没事,为什么你又是一副饿死鬼的模样,凉州还要找开州借粮?”
一语中的——尹沣捂住心口,讪讪笑道:“许姑娘啊……”
“行了。”霍云浅站起身,“车组装好了,咱们今晚就启程往凉州去。”
“……啊?我才从凉州赶来啊!都不让休息一晚么?”尹沣哀嚎。
霍云浅侧过头,看少年呼天抢地的样子,唇角微微扬起。
前世她不记得秦王身边是否有这么一个少年,可既然是许珵丢过来帮忙的,她有什么理由不利用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