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到凉州
酉时初,剩下的两架“木牛”也已经完工。
开州太守倒是信守承诺,爽快地让人拉来八百斤粮食装车,却要霍云浅组装出的第一辆“木牛”留下。
他心中盘算过,第一辆车是这个小丫头为了展示给他而悉心制作,且是他亲眼所见的好用,留下它自然更稳妥些。
霍云浅装作不知道他心中的计量,感谢过太守之后便叫上那个名为尹沣的少年出发了。
天色还没全黑,二人先骑着马拉车,速度还算快,等到天边渐渐黑了下来,为免马匹扭伤脚,二人都下了马牵着马和车走。
洗过澡又换过了衣裳后,现在的尹沣不再是挖煤工,看上去还颇有些顺眼。
只是一张嘴实在聒噪,一路不说些什么似乎就不自在,吵得霍云浅有些脑仁疼。
“姑娘啊,咱们才两个人,虽然这车推着不累,一直推到凉州还是要命啊。”
“乘风酒楼送的干粮管饱。”
“姑娘,你到底是谁啊,竟能修出这种车?开州太守你送了一辆,届时给咱们北征军中也留一辆啊。”
“本来就打算留那儿。”
“那感情好!霍将军肯定高兴得合不拢嘴,打完胜仗顺便咱们去北疆那边抢点牛羊过来,用这车把那些牲畜都运回去。”
“……运不了多少。”
“哎我说许姑娘……”
越走下去,天色越暗,四面万籁俱寂,甚至有些隐隐的瘆人,只有尹沣的声音在周围回荡,竟然还中和了不少阴森可怖的气息。
路上多山地,幸而一路亮着火把,照亮了脚下的路。
霍云浅擦了把汗,望着光亮朦胧的前路。
也不知道凉州到底还有多远,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三哥?
因为她不再搭话,尹沣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这时瞧见她的样子,忍不住道:“我说许姑娘,咱们就开诚布公吧。”
“什么?”霍云浅随口答。
尹沣把自己坐骑的缰绳又抓牢了点,叹了口气,道:“你不姓许,而且也知道那是王爷,对吧?”
霍云浅抿唇,这个问题她实在不想回答。
“其实要说你姓许,我也信。”尹沣抹了把脸,“毕竟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王爷对谁家姑娘这么上心的,所以你铁定是他的什么侄女侄孙女。但先说好了,现在只有咱俩,你别治我不敬之罪啊。”
霍云浅被这人的碎碎念逗乐了,一笑险些岔了气,正要答话,忽然感觉身上一轻,原本推着的车突然加速往前冲了出去!
“……当心有下坡——”
这一声喊随着人一并滑远,尹沣还没听清,也感觉到自己推的车突然加速了!
他蓦地想到什么,只来得及大喊出声:“前面很多坡!……应该都是下坡!……”
所以他从凉州赶来开州的时候才那么慢,光是爬这些该死的土坡就够累的了,到了开州时自然要大快朵颐一顿先。
若是骑马,只需要一天的路程就能抵达,而多亏这几十道下坡,因祸得福,行进速度加快了不少。
自那天夜里从开州出发,过了两天两夜,霍云浅终于在尹沣的带路之下来到了凉州。
二人鼓足劲继续前行,终于在天边蒙蒙亮的时候到达了四方城。
看到巍峨的城墙,霍云浅几乎欢喜得要流下泪来,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城门前。
“哇,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尹沣赶紧伸手虚扶了一把,霍云浅站定脚步,摇摇头,轻轻推开了他的手臂,仍然抬头望着城墙。
“你能进城吧?”
尹沣吐了吐舌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笑道:“这是将军在我临走时特地给的,就等着这时候呢。”
霍云浅微微点头,推着“木牛”跟在尹沣的身后向城门走去。
守城的士兵验过令牌,对着尹沣拍了拍肩膀,“回来得还挺快。这两车是什么东西?看起来不怎么重啊。”
尹沣朝他们翻了白眼,“不重?你扛一下试试不就知道了?这是将军要的东西,少废话,我快累瘫了。”
守城士兵笑嘻嘻地侧身放他过去,霍云浅略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眼角余光看到守城的士兵,却没有看出他们面带饥饿。
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而且,尹沣这人是秦王府的,为什么三哥会对他如此倚重和信任,连他带两大车东西回来都不曾怀疑、让人搜车?
但还来不及去思考这些事情,尹沣直接领着她往官衙走去。
到了四方官衙门口,已经接到消息的将士们迎了出来,将尹沣团团围住:“啊哟小尹,这是去哪了弄一身脏回来?还带这么两大车东西?”
尹沣摆摆手,攒着劲儿没说话,直到看见一个戴着红缨盔的青年从人群之后走出来,才凑到跟前拜倒。
“将军,粮食给您带回来了,就是……有点少,才八百斤。”
青年身材魁梧,面色略显苍白,但英姿勃勃,举手投足间颇有气势,正是卫国公霍明佑。
旁边的士兵们不由咋舌,纷纷过来拍他的肩膀,“可以啊小尹,你这是去哪弄了粮食?八百斤,你们两个人运过来的?”
尹沣双拳难敌多手,被他们拍着摁着也抵挡不了,只能哀叫求饶:“我累死了,各位手下留情啊……”
“无妨,你的确辛苦了。”霍明佑点头,转头看到站在另一辆车边同样灰头土脸的人,“这位小兄弟也辛苦了,一起下去休息吧。”
听到这话,尹沣赶紧举手,“将军,您可听我说,这位不是——”
“三哥。”
那灰头土脸的“小兄弟”往前迈出一步,一张口便是发颤的声音。
霍明佑心中猛地一震,急急忙忙走下台阶,伸手扶住这人的肩膀。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一下认出了这张面孔,大惊失色,“三妹!你怎么会——三妹!”
看到依然活生生的三哥,霍云浅只觉这一路的辛劳都已经值得。
她放松了自己的身体,眼前一黑往前倒去,可这一次,她并不害怕这场黑暗。
能够在亲人的怀中,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
032、霍三郎
满天战火,一小队残兵在拼命打马飞奔躲避着身后追兵,最终抵达了一处山谷。
为首青年面色疲惫,头顶金盔上的红缨也有些歪斜,摇摇欲坠地随风舞动。
他身后的士兵也都疲惫不堪,见到这处仿佛可以避难的山谷,都齐齐露出欣慰的神色。
没有人知道,这个山谷里早已埋伏了五千兵马,专等他们自投罗网!
“三哥……三哥不要去!”
霍云浅猛地睁开眼睛,失声尖叫出来,捂着心口大大喘气。
前世三哥就是这样万箭穿心而死……她只是从战报上读到那几行字,就心内绞痛不已;没想到,这个情景现在直接入梦来了么?
身边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声音:“我在这儿,我能去哪?”
霍云浅立即转头,霍明佑端着碗在她的榻边坐下,微笑着看她,“先喝点肉汤补补,听阿沣说你们连着赶路了两天两夜,实在是辛苦了。”
霍云浅眼泪一下涌了出来,那些辛苦和前世受的苦难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不顾霍明佑在一旁叮嘱“烫”、“慢点喝”,她大口大口地把汤喝完,放下碗就一头扑进了霍明佑的怀里放声嚎啕:“三哥,我好想你!……”
“哟……这是谁给我们阿浅气受了?”霍明佑嘴上开着玩笑,手却有些局促地不知该放在哪,只好笨拙地把妹妹的肩膀抱住。
小妹自小性子骄纵,而且一贯争强好胜,从不会摆出这种小姑娘的娇弱姿态,小时候他想抱她,都被她嫌恶地拳打脚踢,只得悻悻收手。
现在这样……霍明佑只能认为,有人在京城里欺负了他们霍家的小姑娘。
——虽然这情况也的确少见……
霍云浅啜泣着抬起头,佯怒地拿拳砸他胸口,“就为了这么点事,我至于千里迢迢从京城过来找你吗?”
说完这话,她忽然倒吸一口气,捂着腰眼瘫了下去,“疼……”
拉车和骑马的时候全然没有感觉,只心心念念要早点见到三哥,没想到这时放松下来,身体又开始发出严正警告了。
“怎么回事?”霍明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赶紧把她搂住,“怎的会伤到后背去?”
“没……没什么,烈云越来越不听话了,那天把我摔了下来。”
霍云浅咧了咧嘴,总不能告诉三哥,是“之前”的那个她追男人坠马的吧。
霍明佑若有所思,“不错,我瞧你带来的那匹马虽然和烈云长得像,但的确是换了一匹马……是母亲还是二姐又买给你的?”
霍云浅的笑容越发僵硬,支支吾吾地把这事敷衍过去。
瞧她吞吞吐吐的样子,霍明佑叹了口气,“其实凭你现在的身手,连二姐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实在不行,哪怕就近去白岳山请大姐下山也好……”
说到最后,还是憋不住地笑了起来。
“还笑还笑!”霍云浅羞恼地掐了他一把,双手叉腰严肃地盯着他,“别说我了。现在北疆究竟战况如何?借粮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挂了这几天的免战牌,难道你的手下出什么问题了?”
她脸上的笑容倏地收起,让霍明佑也不由收起了笑容,诧异地看着她,“阿浅,你到底……”
他心中忽然敞亮,轻轻笑了笑,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好,不愧是霍家姑娘,当有吾父吾兄风范!”
霍云浅盯着他,一副不开玩笑的样子。
霍明佑起身,将她刚刚喝完的汤碗举起,笑了笑道:“若当真城里弹尽粮绝,你哪里喝得到这样的肉汤?借粮是假,诱‘鼠’才是真。”
原来借粮之事果然是假的……
霍云浅暗暗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她岂不是白白这么辛苦拉着车跑来,而且还平白惹了开州的太守和都尉?
“当然,你这八百斤粮食也是大大增加了我们的储备。”霍明佑察言观色,赶紧补充道,“尤其你那两头‘木牛’实在神奇得很,阿沣现在正在外面校场上向大家演示呢。”
他笑了笑,神色越发温柔,“阿浅长大了,越来越厉害了。”
霍云浅的泪差点再次决堤。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家人……无论她如前世那般惹人厌恶,还是这一世这般行事作风不同寻常,都能一如既往地包容她、爱护她的家人。
她就是为了保护他们而重生这一世!
霍云浅垂下头,狠狠擦了把泪,再次抬起头时已恢复了冷静,淡淡道:“那三哥挂起免战牌,又是何意?”
霍明佑重新坐回她的身边,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特地跑到北疆,难道是想和三哥抢军功吗?”
霍云浅嘟嘴,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你说不说!”
“嘶——我收回刚刚的话,阿浅分明还是个小坏蛋。”霍明佑吃痛得倒吸一口冷气,捏了捏霍云浅的鼻子,这才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
“交手这几个月,双方僵持不下,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如芒刺在背。若不能拔掉这根刺,我始终觉得不大舒服,仅此而已。”
霍云浅屏住呼吸。
原来……三哥早已察觉到有间谍这一回事!
可若是如此,三哥前世又怎么会着了道呢?
但听到三哥的话,霍云浅心中越发有了把握,抬手轻轻覆盖在霍明佑的手背上,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们早些结束这战事,打个胜仗回家去吧。”
兄妹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好胜之色和熊熊燃烧的战意。
“看来,你还这是来这里帮我打仗的?”霍明佑这时才认真地问出这个问题。
霍云浅没有立即答话,先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包裹好的图纸,抬头冲他一笑,“我要征用两架投石车和一架云车,然后就是将作坊的工匠。”
在她刚刚昏睡的时候,霍明佑已经听尹沣添油加醋地说了不少发生在开州的事。
尽管不敢相信小妹当真能做出这样神奇的“木牛”,可这事儿还牵扯到开州太守,尹沣应该不敢撒谎。
见小妹这么干劲十足,霍明佑也只得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无奈地摇摇头,“免战牌我挂了十日,三日后我们必得出战,也不知道你这来不来得及。”
“足够了。”霍云浅冲他一笑。
033、间谍初露端倪
在家中书房画图纸时,她已经考虑过各种最坏的打算,包括如何简化设计,或者如何在增加人工的情况下缩短工期以完成所有的设计和改装。
如今告诉她,有三天的时间可以准备,比起制造木牛已经多出了一倍时间,她一定不会失手。
将作坊里又开始了一片敲敲打打的声音。
霍明佑看着小妹挥洒汗水的投入模样,心中颇为感动,同时也暗暗下定决心,这回一定要打一场最漂亮的胜仗,为国公府洗刷先前的屈辱!
他悄无声息地从将作坊退出来,转去了校场。
校场上,尹沣还在向来得晚的副将士兵们展示神奇的“木牛”,直到一声“将军到”,所有人都停下来转身行礼。
霍明佑往尹沣看了一眼,好小子,骑在“牛”上手舞足蹈的,若是把他妹妹的心血弄坏了,看他不扒了这小子的皮!
嘴角扯了扯,霍明佑转身,“尹沣跟我过来一下。”
听到这声,尹沣灰溜溜地从木牛身上下来,在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注目礼下耷拉着脑袋跟上霍明佑的步伐。
二人到了僻静处,霍明佑停住脚步回头,尹沣赶忙上前拱手道:“将军、国公爷,我对您发誓,我真不知道那是您妹妹!您看我都这么多年没回京城了,哪里还认得令妹的样子……”
“为何,秦王会叫你去接应我三妹?”霍明佑直接打断了他。
尹沣张了张嘴。
他还想知道呢!
四天前,他突然收到从开州来的飞鸽传书,竟然是王爷的亲笔信,叫他向霍明佑说明,去开州接应一个姑娘和八百斤粮食。
尹沣还为此想入非非了一阵,心道王爷总算开窍愿意续弦了,他一定得去向未来的女主人表表忠心,于是高高兴兴地飞奔去了。
谁知道,真的是他和霍三姑娘两个人一起将八百斤粮食运回来!
一想到这些,尹沣就觉得忒委屈,揉了把鼻子就开始呜咽:“将军,小的真委屈啊,都怪王爷不把话说清楚,小的心里苦啊……”
“行行行别假哭了。”霍明佑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尹沣马上收声,笑嘻嘻地看着他,“将军,反正这事咱别叫第五个人知道,不然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霍明佑点点头,“那是自然。”
他和阿浅,尹沣和秦王……
可是,霍明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秦王和小妹到底是怎么在开州偶遇的?
他陷入沉思,尹沣却有些待不住了,往四面看了看,“将军,三小姐已经起身了么?没事吧?没看到她出来啊。”
霍明佑道:“她在将作坊。”
尹沣差点下巴掉下来了,“又在将作坊?她又要做什么奇……神奇的东西?”
差点说出“奇怪”两个字,但看到霍明佑的眼神,他舌头打转换成了“神奇”。
霍明佑向他哼了一声,“没你什么事,不用操心。三天后再等着看罢,阿浅一定能做出好东西来。”
对于这一点,尹沣绝对没什么怀疑,笑着点头道:“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真想看看三天后那群鞑子会被打成怎样。”
他的声音刚落,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我当是谁在这大言不惭,原来是小小的尹校尉啊。”
尹沣撇嘴,朝站在阴影里的霍明佑看了一眼。
小国公站在旮旯的地方,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倒叫他站在外面当挡箭牌。
尹沣转头看到一并走过来的两人,先冲刚刚开口说话的白胡子老者咧嘴一笑,“是啊,末将迫不及待等着立功,在想着回去之后会不会被陛下封侯呀。”
老者脸上一红,顿时恼羞:“你这混小子胡说些什么?”
老者身边的中年人叹息一声,“这孩子还是这么说话口无遮拦,不过谁叫他是将军身边的红人呢,贾将军这么多年封不了侯,他当然敢嘲笑你了。”
老者涨红了脸,吹胡子瞪眼地看着身边的中年人,“杨将军还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尹沣暗暗摇头,这样两个倚老卖老的家伙在军中,每次讨论军情都被他们的聒噪声音弄得头昏脑涨,当真要心疼一把小国公。
那边两人争执得不可开交,忽听霍明佑的声音懒洋洋地道:“哦?有人在长‘他人’志气……不知道谁是‘他人’,谁是我们大景的‘他人’啊?”
这二人都是此次北征的副将,年纪大些的为游击将军贾泰平,只比霍明佑年长几岁的是轻车将军杨永顺。
听到霍明佑的声音,二人才发现他也在这里,都有些讪讪,上前拱手见礼。
这种时候,“他人”自然都是指敌人,怎么好当着主帅的面窝里斗呢。
霍明佑的视线从他们二人脸上掠过,强忍厌恶别开脸抬步欲走,杨永顺见此情景赶紧道:“将军,听说贵府的三小姐带着两架牛车特地从京城赶来了?”
尹沣张了张嘴,差点没笑出声。
“牛车?”霍明佑站住脚步,回头瞥了他一眼,“杨将军对牛车有兴趣?”
杨永顺嘿笑,“这个倒是不会。不过么,如今我军虽是高挂免战牌,但外面鞑子们可没有半天松懈,所以可不是什么玩过家家的时刻。”
听他的语气,只差当面指责霍云浅来四方城是添乱了。
霍明佑并不搭理他,转身走到尹沣身边,淡淡道:“你去将作坊那边看看帮点忙吧,三日后收起免战牌,就是与勒瓦决一死战之际。”
“得令。”尹沣如蒙大赦,转头嘲笑地看了那两个食古不化的将军一眼,飞快地跑走了。
贾杨二人见此情景,也不好意思留下来继续自讨没趣,也都告退了。
尹沣轻车熟路地摸到将作坊,发现霍云浅果然又拿着一张卷轴在比划着什么,凑上去一看,发现居然和在开州看到的并不一样。
“你怎么又神出鬼没的?”霍云浅对他的出现虽然不算太意外,但也没有多惊喜。
尹沣哀嚎一声,“三小姐,您这可是过河拆桥,非君子所为啊!简直比那两个老东西还让人烦,也只有小国公爷能忍他们了。”
“老东西?”霍云浅眸光闪了闪。
034、大战前夕
尹沣往四面看了看,见二人在角落里,立即打开了话匣子,把刚刚贾杨二人和霍明佑之间的对话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
霍云浅微微蹙眉,不由想起在开州的酒楼里听到那些路人说的话。
——“朝廷这回简直就是在为难小霍将军啊……给他一直不曾立功封侯的老将,还给了他好几个以前北疆的降将,也不知这是什么奇怪的调兵遣将……”
而三哥也明知身边有北疆的间谍,看样子,这两个人似乎是有极大嫌疑的,否则三哥如此尊老爱幼之人,不会用如此不客气的态度对待两位前辈。
那么,这个间谍究竟是哪一个?
想到前世就是这个间谍害死了三哥,霍云浅心头的憎恨便如火焰般熊熊燃烧。
尹沣自顾自说完自己的话,却没听到霍云浅回应,再一看她的表情,登时吓了一跳。
难道这位三小姐……对这两个人记仇啦?
————
四方城外,摩兰河支流静静流淌,水流最窄处甚至不足两丈,深不超过四尺。
一河之隔的北岸,以勒瓦部落为首的北疆军驻扎于此。
北疆以游牧民族居多,擅长征伐,对攻城原本也不够擅长,与景朝打过几次平手之后正苦于无法突破,见四方城竟然挂起了免战牌,也乐得暂时按兵不动商讨对策。
勒瓦军营地里,大帐之中端坐着一个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左右两边各垂下三条细发辫,头上勒一条金丝织就的头带,在灯下皱眉盯着舆图,正是勒瓦首领奥格。
忽然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有人在帐外禀报道:“启禀首领,峒黎族长兀良哈有事要见您。”
奥格抬起头,目中闪过疑色,还是缓缓道:“让他进来。”
帐帘被人撩起,走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双臂交叠在面前行过礼,“大首领晚好。”
奥格没有挪动身子,仍然盘腿坐在矮桌前冷眼瞧着对面的青年人,“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说起来,他实在对这个男人讨厌得紧,若不是因为需要峒黎的力量,他是绝对不会跟兀良哈多说半句话的。
不仅是因为,这个小子接手峒黎之后就飞速将峒黎发展为北疆第二大部族,声名势力直逼勒瓦;
更令人心烦的是,明明这小子和他年纪相差无几,他自己看起来像是已经四十出头,这小子的小白脸却看起来比他小足足十多岁似的!
兀良哈收回手,端坐在奥格面前,仿佛没有听出奥格声音里的嫌恶,恭敬地道:“方才探子来报,四方城主帅的家眷进城了。”
“哦?死到临头还有这种闲心?”奥格漫不经心地倒了碗酒,慢慢饮了一口。
兀良哈顿了顿,继续道:“不仅如此,听说这位家眷擅长机关之术,如今在城里正在造着奇怪的东西,想来是要用来对付我等。”
奥格端着酒碗的手定在空中,忽然哈哈大笑:“是吗,想用机关打败我们?不知是要彻夜挖地道挖陷阱摆捕兽夹子,还是准备弄个连发的弩箭?不然就是,把烧红的煤炭用投石机朝我们营帐扔过来?”
兀良哈微微垂头,高挺的鼻梁在油灯的照映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不接话,奥格的笑声也听着尴尬了,渐渐止住。
奥格端起酒碗猛干了一口,盯着桌上舆图,“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他们造什么狗屁机关,等到他们摘下了免战牌的那一天,我就要霍明佑也像他的老爹哥哥一样,死在摩兰河谷里!”
“是。”兀良哈起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
又是一夜睡在将作坊里,等到天光大亮,霍云浅才感觉到有人一直在摇晃她。
睁开眼睛,对上的是霍明佑焦急的眸子,“三妹,你怎么睡在这儿?睡出病了叫我如何向母亲交代?”
霍云浅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一指身上盖着的红狐披风,“尹沣说他特地去你那儿拿的,盖着一点都不冷。我要是先撤了,谁还愿意全心投入干活啊。”
霍明佑扶额,尹沣这小子越来越胡闹,看来是要找个机会好好敲打他一番才行。
虽然找到了可以拉出来顶罪埋怨的人,霍明佑还是心疼妹妹苍白的小脸,用披风将她一裹环抱起来,“时间还早,你若身子垮了,还有谁能主持制造这些机关?”
霍云浅嘿嘿笑,顺势倚靠在三哥怀里。
有哥哥疼真好,前世她怎么就这么不珍惜、反而觉得三哥是个婆婆妈妈的烦人精?
霍明佑将她接回房子,迎面就闻到一阵扑鼻的香气,原来早膳都已经准备好了。
二人相对而坐,霍明佑给了她一双筷子,“如今将就着些,别耍性子,回京城了三哥请你去春满楼吃到饱。”
霍云浅“扑哧”笑出声,心情大好地就着菜包子和咸菜粥大吃大嚼起来。
吃饱了早饭,霍明佑才想起来,赶紧叫了人打水进来给她擦牙洗脸。
霍云浅把送水的亲兵打发了下去,毛巾打湿了擦了把脸,凑到霍明佑身边,“三哥难道不想知道,究竟谁才是你身边的北疆间谍?”
霍明佑握着茶杯的手一颤,险些把茶水倾到身上。
他瞪大眼睛看着小妹,胸中涌起莫名的激动情绪,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看着小妹傻笑,“阿浅,你真是……”
“真是长大了,对吧?我知道。”霍云浅打断他的感慨。
她飞快地洗漱过,来到霍明佑身边坐下,“我能肯定,我进城的事情,他已经透露给河那边的勒瓦人了。”
霍明佑回过神,无奈一笑,“这我自然也能想到。可即便如此,你想要如何做把他引出来?”
霍云浅唇角勾起,“既然我是来做机关的,那就得用机关来请君入瓮。”
这样自信满满的小妹,虽也神采飞扬,却与往日的飞扬跋扈全然不同,竟有些让人挪不开眼睛。
霍明佑欣慰地看着她,心里没来由的冒出一个念头:这样的小妹,将来不知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整个军营都已知道,主帅小卫国公的妹妹到了城里,还带来了神奇的“牛车”,甚至还在设计新的武器,定能把北疆人杀得片甲不留!
但小卫国公对大家保密得紧,完工前不让工匠们随意出将作坊,更不让除了他们兄妹和尹校尉之外的人进入将作坊。
037、收割
“躲开石弹!”奥格马上下令。
士兵们机敏地变阵,眼看要避开那两颗沉重的石弹,却有人发现这两颗石弹之间竟然还连着约六丈长、三丈宽的布幔。
中间的士兵原以为不会被石弹砸到,却被这来势汹汹的布幔当胸一扫,虽并没有多大杀伤力,却成排纷纷摔倒。
“这是什么玩意儿?”奥格大吼。
被湿哒哒的布幔扫倒的士兵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又不免一阵踩踏和叫嚷。
但这时有人嗅到了奇怪的气味,不由叫道:“这布有问题——”
他的喊声湮没在士兵们的抱怨中,而下一瞬,一串带火的箭矢从天而降!
“呼”的一声,布幔猛地着火,瞬间拉开一道六丈长的火线,照亮了整个战场!
士兵们仓皇躲避,原本还被压在底下没爬起来的士兵又被同袍踩踏,面对火焰更是无法躲避,被烧得毫无反抗之力。
惨叫声迭起,火焰却没有那么快灭掉,一股烧糊的味道充斥战场。
“……镇定!把同伴扶起来再跑!”奥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引以为傲的勒瓦士兵竟然是这样自私的?
可他忘了,到了生死面前,谁人不是自私者?
他瞬间红了眼睛,“攻城车呢?给我上,快给我上——”
“首领,城门打开了!”有人在他身边喊道。
奥格猛地回头。
原本黯淡的四方城城楼上,也突然亮起一排刺眼的光芒,这一抬头,险些将他的眼睛刺瞎。
好容易等眼前恢复,奥格这才发现,城墙上原本只是多了两排火把,同时火把的背后竟然摆放了足有半人高的镜子,将火把的光全部反射到了城下北疆军阵中。
奥格咬牙切齿:“好,来得好,我们……”
他忽然想起,刚刚随从说城门打开了,那从城里出来的是什么人?
随从又惨叫一声:“首领,怪物……出来了一个怪物!”
奥格立即转头看去。
而且这一次他学乖了,先用手护住眼睛,从指缝瞧了过去。
四方城门口,仿佛是一个木箱的东西慢慢挪动着前进,在城楼上火把光线的反射下,看起来如同燃烧着一般。
而更可怕的是,这大约三丈高的长形“木箱”竟然左右两侧各有四个轮子,还用看不太清是什么的带子束缚着,笨拙却有力地前进着。
“放……箭!”奥格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轰”,一道火光闪过,直接盖过了奥格的声音,接着是一片士兵的惨叫。
原来那“木箱”上部竟然探出一截黑黢黢的炮管,狠狠地打出了一发炮弹落在了人群中,死伤成片!
有机敏的士兵躲开了火烧和炮弹,朝着那“木箱”疯狂射箭,可箭支才触到箱体就直接折断落地。
另有士兵愤怒地拔刀冲过去准备挥砍,可“木箱”笨拙地移动到面前,直接朝着地上刚刚被火烧过还在挣扎的士兵碾压了过去!
还没等众人从震惊反应过来,从那炮管中又是一发炮弹打出,落地一片伤亡。
“怪物……这就是怪物!”
北疆军众士兵简直绝望,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战车”,更不知道如何去攻破这个坚如磐石的东西!
借着这横冲直撞的“木箱”,城门里的大景军队呐喊着掩杀出来,几乎如砍瓜切菜般轻松收获战功。
摩兰河对岸,刚刚撤退过来的峒黎士兵们身上水淋淋的,可都是一阵死里逃生的庆幸。
亲信趴在河边呕吐了半天,才抬头看向兀良哈,可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首领……究竟是怎样发现其中有诈的?
兀良哈手扶着腰下刀柄,对岸,以勒瓦部为主的士兵们哭天喊地、几乎已丧失战意。
他呼出一口气,抬眸向四方城城楼上搜索,隐约看到了一个被士兵们衬托得娇小的身影。
就是她吗?
兀良哈注视了那个身影片刻,笑了笑,看来他还得好好感谢这个霍家的丫头。
再转过头时,兀良哈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严肃,低声道:“撤退!”
亲信忙不迭地爬起来传令:“峒黎部,撤退!”
天蒙蒙亮的时候,战场上已经一片平静。
尹沣和贾泰平以及其余副将早已迫不及待地领着自己小队去清扫战场,试图再发现什么收获。
不一会儿,有士兵来报:“发现勒瓦部首领奥格的尸体!”
城墙上,霍明佑听着这消息,顿时欣喜地朝身边道:“三妹,这都是你的功劳,都是你的!”
没想到,这一次的战斗根本没有牺牲一兵一卒,只有几名倒霉的新兵蛋子受了点轻伤。
简直不敢相信!
霍云浅的目光仍然落在晨曦朦胧的远方。
说到底,她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
石弹连着浸过油的布抛出去,不过是她从《巴霍巴利王》电影里看来的粗暴招数,没想到简化之后依然好用。
而那个“木箱”则是她尽力仿造坦克改装出来的,为免炮管导致箱体内高温、士兵耐受不住,也只装了三发炮弹,重在威慑、打击敌方战意。
霍云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心头一块巨石。
成功了,她将三哥从北疆战场上安全带回来了!
捷报传到琢天城时,正是六月初八。
以如此少的伤亡数取得如此胜利,甚至还杀了北疆首领,哪个将军曾做到这样的功绩?
整个朝堂都为之震惊不已,根本不敢相信这捷报的真实性。
好在霍明佑的奏章上说明,大军预计六月十五回到京城,到时面圣再细述,不禁引得君臣都极为期盼。
消息很快在整个京城都传开,而一从下朝的祖父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卓曜就惊喜地冲出门去了隔壁,要把这个好消息带给卫国公府。
听完卓曜所说,霍柔儿惊喜得放声尖叫,在屋里来回跑圈,还抓着原本想和卓曜说话的裴槿儿不断在原地跳来跳去。
但这个时候,没有谁会计较她的失态。
卢梦春更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根本说不出话来。
凤夫人也擦着眼泪,向卓曜道:“望曦……好孩子,多谢你来告诉老身这个好消息。”
卓曜连连摆手,“您说哪儿的话,这是整个大景都该知道的好消息,就算不是我,您也会知道的。”
凤夫人擦着泪,还要说点什么,一边的霍云瑰站了起来,声音发颤地道:“望曦,浅……这捷报里,有阿浅的消息么?”
035、请君入瓮
即便众人有怨,也无可奈何,毕竟谁都知道尹校尉是小卫国公的一大心腹,连去接三小姐的重大差事都是由他去办。
尹沣原本也没想太多,不过有刻意不再去将作坊打扰。
其实……他也好想知道三小姐究竟在做什么啊!
在将作坊门口徘徊了会儿,尹沣还是克制住自己,悻悻地往回走。
“咦,尹校尉都走到这儿了,还不进去么?”身后传来杨永顺的声音。
尹沣向来瞧不上这个说话阴阳怪气的中年汉子,随意行了一礼后摊手,“将军不是下令不让人去打扰三小姐么,我自然得遵守。”
杨永顺哈哈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针对别人,对你可不一定了,早晚你们不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尹沣呆呆地看着他。
杨永顺顺手在他脸上也拍了一下,“三小姐可真是个大美人,你小子,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说完哈哈大笑着离开。
尹沣呆呆站了片刻,忽然背后冷汗直冒。
怪不得他感觉,这两天那帮混蛋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别人就算了,霍三小姐可是王爷特意写信托他照顾的人!
这么多年了,王爷对哪家女子这么看重过?
尹沣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等到回京,他大概能想象到自己的下场……
回京?
尹沣抿唇,原本打算今年回家看看,按眼下的情形,要不……还是在边关多赖两年保平安?
其余士兵虽不如尹沣这么多心思,但也都对这位三小姐在将作坊的敲敲打打很是好奇,想要一探究竟,只是碍于主帅威慑不敢靠近。
尤其随后,霍明佑直接下令增加各方训练,为两日后的决战筹谋。
士兵们只得把这份心思按捺下,在校场里挥汗如雨。
但总有些消息不胫而走。
午间休息时,有人悄悄传扬开来:“三小姐征集了不少麻布,连起来怕是有五六丈长呢。”
再过一个时辰又来了消息:“三小姐征集了不少火药!”
“火药和麻布?这是要做什么?”士兵们私下议论纷纷,越发好奇了起来。
接着,又传出“三小姐命人拉来了两车刨花”、“三小姐派人运来了两车竹子”的消息,吊起众人的胃口。
最后只能勉强得出结论,三小姐或许是要研制新的火炮之类的东西,肯定杀伤力会更强。
只是没人注意到,原本停在将作坊里保养加固的云车和投石车,却被悄悄地改装过了。
晚间,霍云浅又和霍明佑歪在一起吃饭,依然是粗茶淡饭,可霍云浅看着霍明佑活生生的脸庞,只觉得吃起来特别香甜。
“我脸上可是有什么?”霍明佑被小妹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无奈地暂且停住了筷子。
“没有呀。”霍云浅笑嘻嘻地说,赶紧继续埋头吃饭。
她已经脑补出了三哥凯旋归家、卫国公府重振威望、棠儿三姐妹各自携手良人渡过余生的美好画面,差点没忍住嘴角咧到后脑勺上去。
只是她没有意识到,这些美好的画面里,似乎独独缺少了她自己。
霍明佑摇了摇头,小妹这副乖巧到不寻常的样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他默默喝完面前的粥,忽听霍云浅开口道:“已经过去快两天了,今夜必定会动手的。”
霍明佑手上动作停了停,微微一笑,知道自家小妹说的是那个潜伏在军中的北疆间谍。
“可不是么,错过了今天晚上,明晚这东西必定在万众瞩目中,是绝对不好下手破坏的。况且,若挨到明晚再出手,他的主子们只怕也等得心急了吧。”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继续吃饭。
晚膳过后,霍云浅往将作坊里溜达了一圈,吩咐工匠们今晚不必太过操劳,大致的改装已经完成,剩下的等明日白天再做也来得及。
工匠们都大大松了口气,连声感谢三小姐大恩大德。
要说这位三小姐到底是和主帅是亲兄妹——虽然年纪差得好像太大了点——行事作风还真是一脉相承的严格。
霍云浅将他们分为了几班,配合外面的卫兵轮流站岗以防有人进来偷窃军情,这才离开将作坊。
才出了门,正巧碰见迎面走来的一老一中,后面还跟着几个面相不似中原人的汉子,却都穿着大景的铠甲。
霍云浅心知后面这几个就是开州路人们口中所说的,来自北疆的降将。
北疆部落众多,以最大的勒瓦野心最大,近年来崛起的峒黎次之,剩下许多小部落都是些小角色,甚至还会被大部落强制吞并,导致不少小部落为求自保而投降南边的景朝。
虽说敌人的敌人或许能成为朋友,但这毕竟是针对北疆的战争,为何庆宁帝当真全不避嫌呢?
正在思索中,那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年纪最大的贾泰平看到只有霍云浅一人在这儿,咧了咧嘴,没有什么兴趣过去和她打招呼,别过头准备直接走开。
反倒是杨永顺和和气气地上前,拱手笑道:“自从三小姐过来,好像一直就在将作坊里辛劳,霍家当真是忠心为国,连三小姐一介女流都如此努力。”
这话是有些拍马屁,但也格外扎耳朵。
霍云浅扬唇,淡淡欠身道:“有国才有家,从先祖开始,但凡姓霍者,都不忘‘忠’、‘义’二字。”
杨永顺的表情忽然尴尬,呵呵笑着敷衍了过去,借口先离开了。
瞧着他有些狼狈的背影,霍云浅反而很迷茫,她又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啊。
贾泰平冷冷一笑,目光这才落在霍云浅身上好好打量了一番,“是个美人儿,只是瞧着有点特别,倒跟后面朵历你们差不多。”
霍云浅蹙眉,这老家伙是在拿她的高鼻梁和深眼窝说项么?
贾泰平后面的北疆汉子赶忙摆手,用还有些生硬的中原话道:“没有,是三小姐漂亮。”
“是是是,那当然得漂亮。”贾泰平咂了咂嘴,“反正我是老了,欣赏不来。”
说完自顾自地走了。
贾杨二将一走,剩下几个北疆降将留在这儿格外尴尬,都赔笑着告别霍云浅,仓促地走开了。
霍云浅思索了一阵,仍然不得要领,干脆把这茬先搁到脑后。
瞧了瞧渐渐变暗的天色,她唇角勾起,心中生起一丝期待。
是夜。
巡逻的士兵刚刚走过,将作坊里守夜的工匠已经换了有一刻钟,渐渐开始打起了瞌睡。
一道黑影贴着墙根悄悄潜行,显然已经摸透了巡逻换岗的节奏,直接找准位置翻窗进入了将作坊内。
嗅着一片刨花桐油等的气息,黑影渐渐摸到了堆放刨花的位置,不由笑了笑。
036、夜战
刨花易燃,等会离开时从这儿开始点火是最好的。
不过……还当真有点好奇,究竟这个霍三小姐在这儿做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黑影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往更深处走去,意欲一探究竟。
但刚走出一步,黑影就感觉似乎踩到了什么。
他警惕地凌空跃起,却又一头撞上了一个格外坚硬的壁板类的东西,痛得抱头倒地。
但刚刚误踩到东西的脚,这时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扯住,一下挣脱不开!
黑影惊慌地抽出佩刀往脚边胡乱挥砍,可扯着脚踝的东西猛地一个力道拉扯,黑影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已经整个倒吊起来。
一瞬间,四周灯火通明。
黑影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可视线尽头,仍然能看到那对兄妹傲然而立,都目光冷静地注视着他。
尹沣从旁边蹦了出来,捋起袖子大步走到前面,“来来来,我还真想看看半夜纵火的人是谁——”
他伸手一把扯下梁上倒吊之人蒙面的黑布,顿时错愕,“杨将军!”
没想到,这个“间谍”竟然是轻车将军杨永顺!
杨永顺的左脚被牢牢锁住,整个儿被倒吊在梁上,面皮因此充血、通红一片。
他眼珠转了转,艰难地发出一声嘿笑,“还真是……早就准备好了……”
“我也没想到是你。”霍明佑看着他,声音很平静,心中却翻起了巨浪。
杨永顺仍然只是嘿嘿笑着,不再开口说话。
但他心里很是吃惊。
不是因为霍明佑提防住了他的半夜纵火,而是霍明佑身边那个少女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憎恨和怨毒,仿佛现在就要把他当场凌迟一般。
时隔两世,霍云浅终于抓住了曾经令三哥惨死的凶手,她怎能不恨、怎能冷静自持?
她此前并不打算用这么温柔简单的机关,但霍明佑听完她最初的计划,说什么也坚决不答应。
——她想诱敌深入,如前世三哥被困于摩兰河谷那般,然后命人用石棉堵住杨永顺的四面,任他自己在里面来一个烤全杨!
霍云浅阴森森地盯着杨永顺,她很想问问,究竟有什么理由让他如此设计三哥惨死,险些连全尸也不曾留下?
但霍明佑这时已经开始下令:“将他擒住,严加看管不得松懈;然后,你们把刨花和木炭拿来,继续把这座将作坊烧掉。”
眼下在霍明佑身边的只有十人不到,都是从国公府一路跟出来的心腹,听得这话不由齐齐看向霍云浅。
这里面放的不是三小姐的心血么?
“烧掉就烧掉,我的东西早就搬出来了。”霍云浅摆摆手,咬牙切齿地看着已经被放下来的杨永顺正被大家捆成粽子,“你们别让他跑走就行。”
众人不再迟疑,立即照做。
尹沣还是不明白,跟在霍明佑屁股后面走出了将作坊,“国公爷,咱们为何还是得烧呢?捉住这姓杨的不就好了?”
霍明佑瞥了一眼仍然脸色阴沉的小妹,向尹沣摇头道:“他既然为北疆办事,得让北疆知道所做是否行得通。若不点火,北疆自会知道他失败,或许会有别的计划;我们自己点火,北疆便会认为他虽被捕但计划已达成,自会松懈。”
尹沣听得连连点头,还想说什么,霍明佑抬头望向天边,叹息道:“这火一起,今夜必定夜战。”
“当真?”尹沣忽然想起,今天晚膳时候,所有校尉都被特地叫去训话,尔后回来都吩咐自己手下士兵,今日要晚些睡。
他吐了吐舌头,若是这样,那可真有些麻烦……
霍明佑回头,看向霍云浅一笑,“三妹,你可全都准备好了?”
霍云浅向他扬起嘴角。
身后的天空忽然一下亮起,火光倒映着少女的轮廓一下明晰,发丝随风不羁地扬起。
冲天的火光照亮夜空,摩兰河边,放哨的士兵早已查看到四方城的动静,兴奋得立即冲去大帐禀报了一切。
奥格听完汇报,胸中的憋闷一下豁然开朗,冲面前的各部族首领大声喝道:“今夜决胜负,趁乱把整个凉州拿下!”
众人举刀高呼:“是!”纷纷转身走出大帐。
奥格兴冲冲地走在前面,没有注意到,他最讨厌的那个峒黎部落的首领兀良哈,悄悄地落在队伍的最后面,并趁众人不备转身跑走了。
回到自家营帐,兀良哈立即招来亲信下令:“峒黎部不可上前担当先锋,一切以自保为主。”
“可是……首领,为什么?”亲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命令。
兀良哈瞥了他一眼,“火是点了,可杨永顺的人却没有出现。”
亲信不假思索地道:“他为了不露出破绽,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逃啊。”
兀良哈微微摇头,锐利的眸子扫向帐篷外,“纵然起火,四方城里可有混乱?只怕那是霍家的阴谋……那个霍家的三小姐,一定是个深藏不露之人,只怕早就准备下了圈套。”
他甩了甩头,“总之,命峒黎部众勇士万勿前冲,只管先自保。”
亲信有些不以为意,听说那个霍三小姐不过是个小丫头,哪有这么大本事……
但既然首领如此吩咐,亲信还是领命外出吩咐了下去。
这是免战期的第十天,北疆军早已憋得浑身不自在,如今既然得了出征命令,都飞快集合完毕,急吼吼地淌水过河到了四方城下。
奥格走到前面,示意众士兵准备火箭和云梯攻城。
身后的随从却提醒道:“首领,城里怎么怪怪的……这么安静?”
奥格嘿笑,“只怕自己救火都来不及,又或者,正在抢修他们的新‘武器’——”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惊呼出声:“看城墙上!那是什么?”
奥格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四方城的城墙上并未点火把,只隐约看到两个黑黢黢的东西慢慢抬高,片刻后,有个不大的声音道:“发射!”
随着两道几乎同步的机括声,两个黑黢黢的东西从城墙上掷下,还带着一道粗重的风声。
039、重逢与针锋
旁人眼中,这条路通往富贵无极,引人无限憧憬;而当年的她,也曾带着这样的幻梦披上鲜红嫁衣,欢欢喜喜地自这条路入宫、拜谒帝后,随即入住东宫。
如今要再面对这些人……
霍云浅不自觉地捏紧了缰绳,忽然听到身前霍明佑低低的声音:“阿浅,不如你先回府?”
虽然这次最大的功臣无疑是他的小妹,可瞧见小妹这心神不宁的样子,似乎压着什么心事,与平常所见全然不同。
霍云浅回神,向他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已不再是曾经的霍家娇小姐,更不是被人拿捏着利用的东宫花瓶。
原本的畏惧过后,心中涌起的甚至是一股极度渴望的战意。
霍云浅昂首挺胸,抬手随意理了理鬓发,青丝飘扬,唯一未着戎装的她瞬间成了路人们关注的焦点。
很快,城里街边的百姓也有人认出了她,尽是难以置信。
霍家三小姐竟然转性了?
毋宁说,霍家三小姐怎么会混进军营里的,难不成是小卫国公顺道把妹妹带着出去玩了?
有些路过的侍御史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好久没什么事弹劾了,这时候来给风头正盛的卫国公府一棒槌,想必能青史留名!
一行人到了宫门口下马,早有传旨太监在门内等着。
霍明佑领着众人拜倒,聆听旨意。
这次的大胜仗伤亡如此之少,足以载入史册,因此庆宁帝的旨意中赏赐极为慷慨。
卫国公府封邑增加五千户、赏金万两,贾泰平封为定北侯、封邑两千户及黄金三千两,其余校尉将军皆有封邑与黄金一千两等。
听到“定北侯”三字,贾泰平险些直接捂脸哭了起来。
打仗一辈子,落下伤病无数,如今终究得了功勋食邑惠及子孙,如何不是此生幸事!
霍明佑静静地听完这些封赏,没听到里面提及小妹的名字,眉头一皱。
宣旨太监读完长长一串,终于念到“钦此”,其余人无不齐齐高声谢恩,霍明佑也只能跟着先拜谢,起身后捏着圣旨一时有些犹豫。
传旨太监眼珠转了转,过去笑吟吟地向霍明佑施了一礼,“卫国公恭喜了,皇上说了,要三小姐跟着您几位一同到勤政殿谢恩呢。”
贾泰平等人听闻,连忙过来道恭喜,同时不约而同看向站在一边宠辱不惊的少女。
皇上这是要特别嘉奖她?
霍明佑向周围人都道过谢,领了霍云浅随传旨太监而去。
一路穿过亭台楼阁拐到勤政殿,霍明佑担心小妹因这么多年来难得进宫一次而会害怕,不时侧头看她,却见她满脸沉静举止端庄,心中不由喝彩。
由此他只能想到,或许是他出征这几个月,母亲和二姐在家中将小妹教好了吧!
到了殿外,传旨太监恭敬禀报:“卫国公与霍三小姐拜见皇上!”
“宣!”
霍明佑昂首阔步踏入殿中,霍云浅亦步亦趋跟上,二人步调一致,默契地在玉阶下拜倒。
“臣(女)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头顶立即传来庆宁帝带笑的声音:“两位功臣,快快平身赐座。”
兄妹二人才一站起来,旁边的小太监便机灵地搬来了座椅给他们。
庆宁帝四十出头的年纪,面色和善,但霍云浅趁着起身那一刻抬头见到他眸中隐隐透出的狡黠,心中暗暗失笑。
作为曾经的公公,庆宁帝的确并未对她有任何实质的亏待。
但明知太子对她的冷暴力,依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霍云浅很难相信他的无辜。
再者,二哥的死和皇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必得提高警惕。
霍云浅心中转过许多想法,旁边二人自然不知。
庆宁帝举起手中的密折,向霍明佑道:“自从收到爱卿的这封折子,朕竟从未有如此动容过。爱卿所说,果然当真?”
霍明佑立即站起来,拱手诚恳地道:“回皇上的话,臣这封折子里没有半句不实之词,军中所有将士可以为臣与舍妹作证——这些都是舍妹的心血,她应居首功!”
庆宁帝摆手安抚了霍明佑,又看向他身边满脸沉静的少女,“从方才朕就觉得有些奇怪,当真是女大十八变,霍家的三丫头如今也这么大了,还如此聪慧。”
霍云浅咧了咧嘴,只能也起身应付这样的官腔:“皇上谬赞了。”
庆宁帝心里惊奇,这小丫头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倒让他的话接不下去了。
他之所以将这小丫头特意叫进来,也是为了询问那些“机械”的情况。
霍明佑的折子上说,经过一场大战,那架临时改建的被霍云浅姑且称之为“坦克”的东西早已抵挡不住毁损,自己瓦解了;
投石机和油布,不过是简单将二者组装起来,并不算太神秘的机械;
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木牛”,早已进献入宫,庆宁帝只等将这小丫头封赏完了便去把玩一番。
见霍云浅面色如常镇定自若,庆宁帝怎么想都觉得和传闻中以及他的印象里太不相同。
摸了摸下巴,庆宁帝斟酌着如何开口,忽然一个欢快的声音从殿门前传来:“父皇!儿臣已试过了那个‘木牛’,当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几乎是一瞬间,霍明佑感觉到身边人身上透出的熟悉的气息——那是久经战阵手染鲜血的武人才能感受到的——杀气!
霍明佑大惊,回身急忙握住小妹的手,大殿门口已经走进来了一道明黄的身影。
尽管手腕被三哥用力握住,霍云浅却仿佛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狰狞的面孔。
她抬起头,顶着那张面孔的人正脚步轻快地走进大殿,视线赤果果的、如蛆附骨般粘着她。
幸而,在触到她充满憎恨和暴怒的目光时,许祯整个人定住,片刻后才僵硬地挪开,心里一阵心虚。
该不会……是那个婢女的事……
好在这时,庆宁帝的声音传来了:“祥文,你竟在父皇之前已经看过那‘木牛’了,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许祯才刚刚从霍云浅的目光中回过神,很快把这茬先抛开,向上拱手笑道:“请父皇恕罪,儿臣听说这奇物正是此战大功臣,又运到了宫中,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便去了。”
038、凯旋(打赏加更,求推荐求收藏!)
从收到来自巳云的飞鸽传书之后,霍云瑰和凤夫人几乎日夜睡不好觉。
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仿佛半年一般漫长,除了霍云浅的那封信,根本没有任何别的消息传来。
霍云瑰在心里把这个自作主张的臭丫头不知骂了多少遍,可即便如此,心中的担忧仍然没有丝毫减弱。
听到她这个问题,卓曜一呆,心中顿觉不妙,“浅……浅姑姑也去了北疆?她什么时候去的?”
他的心沉了下去。
怪不得最近他在国公府后门徘徊,也没见霍云浅出来遛马,还以为是她故意避着他……
霍云瑰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又追问道:“望曦,捷报里当真没有提到阿浅吗?”
卓曜好容易从呆滞中回神,苦笑道:“不曾。”
霍云瑰脸色唰白,踉跄着后退一步,险些要晕倒。
“娘!”裴槿儿慌忙上去扶住母亲,瞥了一眼卓曜,急得直跺脚,“这种时候你还回答干什么,快走快走!”
卓曜更觉委屈,只得暂且告退,只是不忘顺便叫了大夫过来给霍云瑰查看情况。
消息传到许珵的耳中时,他正在清水寺与人弈棋。
与众不同的是,对面棋手显而易见是一位女子,只是脸上戴着厚厚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忧郁的美目。
来送信的是一个机灵的小厮,口齿伶俐地把霍明佑立大功的事完整详述了一遍,说完便识趣地离开了。
听到说只有几名新兵受轻伤,许珵微微颔首,对着棋盘送下一子,“这次霍家时来运转,定能一举扭转局势。”
对面的女子身子轻颤,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也轻轻落了一子。
许珵拈着棋子,并不着急下,摇头道:“英居士,您的心乱了,这一子落得实在没有章法。”
被称为英居士的女子呆呆地看着棋盘,一双美目已然通红,静静地落下泪来。
许珵推动轮椅离开棋盘边,回头看了她一眼,“英居士,斯人已逝,不应再困于心。何况……这回霍家得遇贵人,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说着这话,他眼前立时浮现了那个少女倔强的神情,还有她梨花带雨的脸庞。
那个丫头也要一起回来了啊。
只是短短几天的相处,他明确感觉到这个少女身上的变化,以及她那股子执着和坚强。
是的……就是她。
她一定会为原本注定式微的霍家带来新的希望。
英居士垂泪片刻,只是轻轻点头,起身拂袖而去。
许珵摇动轮椅到了小院门边,守在门外的唐棋立即过来接手了轮椅,推着他到了寺外山路口。
秦王府的车驾已经在山路下等着,唐棋背起许珵,正要抬步,许珵却在他的手腕上轻轻一搭。
两个小厮上来将轮椅小心翼翼地抬下去,唐棋会意,故意放慢脚步。
等那两个小厮走远了,许珵悠悠地道:“小唐,你平日该多笑笑,也让何总管给你些膏擦擦脸。”
唐棋:……???
他难以置信地侧头瞥了一眼,方才还以为主子是有要事吩咐于他,可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珵忍笑,一本正经地道:“当心……将来会有人当街叫你‘唐大叔’的。”
等到许珵舒舒服服地坐进了马车,唐棋在外面车辕上默默摸着自己的脸,还是不理解主子的话到底有什么深意。
六月十五,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晌午时分,在琢天城百姓的等待中,北征军终于出现。
从琢天城郊外十里的位置就已经有百姓在列队等候,见到那戎装的人影,百姓们欢喜得连连招手,高喊着诸如“大景必胜”、“大景万岁”的口号。
还有些年轻姑娘混迹其中,含羞却勇敢将手中的花扔过去。
所有的士兵们也都满脸喜气洋洋,有些年轻的沉不住气,也都悄悄朝着四周百姓挥手,若是有幸接到花,更是直接握在手里,嘴咧到了后脑勺。
“你们都收敛些。”贾泰平一个老头子,最见不得年轻人们的轻浮举动,忍不住往身后怒斥,但语气也没那么重。
毕竟这回他也立了功,想到自己已经这样一把年纪,将这样一仗作为谢幕,贾泰平觉得十分圆满,脾气也没有往日那么大了。
霍明佑微微摇头,但也没有计较贾泰平如今假正经的样子,含笑看着前方。
忽然,人群中飞出一朵花,轻飘飘地向霍明佑的怀中落去。
不少人都瞧见了那花,不由起哄起来:
小国公爷虽已娶妻,可如此年轻英俊又立下赫赫战功,哪怕是给他做妾也值得!
但有人出手更快,伸手在霍明佑面前一捞,半路已将那花拈住举到面前,目光流转,已扫向了花的来处。
起哄声霎时偃旗息鼓。
这……这不是国公府的那个母夜叉吗!
她怎么也在队伍里?!
霍云浅瞥见人群中低下头的无名女子,向霍明佑递了个和善的眼神,微微一笑,“不知三嫂这回打算让三哥跪搓衣板还是顶水缸?”
后面的几个副将和离得近的几个百姓瞬间竖起耳朵。
竟然这么刺激,小国公在家里竟然是妻管严吗?
说起来,这个母夜叉一笑还真是好看啊……
霍明佑无奈扶额,这花要是他早出手一瞬,哪里轮得到三妹来调侃。
霍云浅扑哧笑了,朝霍明佑挤挤眼睛,顺手把花塞给了身后一直低着头躲得像鹌鹑的尹沣,“喂,人家给你送花了。”
“啊?……”尹沣受惊般一抬头,瞧见那红花,一把抢过后又低下头,“……多谢三小姐。”
他今日如此反常,霍云浅还真有些不习惯,待要开口,霍明佑在旁边轻笑,“他这是近乡情更怯,不用管他。”
霍云浅抿唇,便转过头去当真没再搭理,只是望着眼前的城门。
除了几位副将跟随霍明佑进城,其余士兵都驻扎城外。
几位副将都格外振奋,贾泰平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霍云浅冷眼看着他们,心中微微叹息,抬头看向面前宽阔的大道。
040、自讨封赏(求推荐求收藏啦)
庆宁帝抚掌而笑,目光又落到了霍云浅身上,“朕倒是想不到,最终能继承老国公爷遗志的竟然是霍家的三丫头……所以,对于霍家丫头的封赏,朕还真是感到为难呢。”
话虽这么说着,庆宁帝眼睛里却满是笑意,有意无意地往自己儿子身上看去,又向霍云浅道:“不如,由你自己考虑要什么吧?”
如此随和的话从帝王口中说出,无疑是极大的恩典。
霍明佑心头突突直跳,开始盘算起来,究竟为小妹求什么才好、甚至能护她一世无虞!
而收到父皇如此的暗示,许祯早已心领神会,看着霍明佑笑道:“卫国公不必担心,以本宫认为,霍三小姐此次的功绩非同小可,对她的封赏应该……”
“启禀皇上,臣女斗胆,想向皇上讨一件差事。”
一听到许祯开口,霍云浅想也不想便打断了他。
许祯心里有鬼,被她这一声打断,险些忘了后面要说什么。
霍明佑也蓦地回神,忙轻轻扯了扯小妹的手腕,提醒她这是无礼和僭越。
霍云浅恍若未觉,直接一撩衣摆跪倒在地,仰头脆声道:“请问皇上,臣女所作机关可精妙?”
庆宁帝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微微点头,“的确不错。”
霍云浅脊背挺得更直,“那么,臣女求皇上赏赐一座铁矿,将来臣女便能为皇上、为我大景做出更多有用的器械。”
庆宁帝和许祯都不由怔住,没想到她竟然提出这样一个请求。
庆宁帝抬手轻轻敲击额头,霍明佑却先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盐铁买卖可是朝廷把控着,这丫头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他忙拜倒下来,“请皇上恕舍妹唐突之罪,矿脉之事岂是如此随意求赐的,阿浅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他灵机一动,展颜道:“皇上,以臣愚见,不如赏赐舍妹一些铜铁玩器,任她自个儿在家再好好琢磨琢磨,日后若真做出什么精妙器械,再谈矿脉不迟。”
庆宁帝这才脸色缓和了不少,点了点头,“诚翊所言极是,浅丫头到底年纪小,幸而有你这做哥哥的从旁教导。”
诚翊,是霍明佑的字,如此亲昵的称呼自然是表示皇帝并未因此生气。
霍明佑连道不敢,心里才暗暗松了口气。
什么矿脉,还不如封个什么县主之类的名号,不仅能立即洗刷小妹以前的“荒唐”举动,将来小妹出嫁,更添一份颇有分量的嫁妆啊。
许祯看准时机又准备插话,忽然听得一声通报,庆宁帝身边的大太监冼德盛进来,恭恭敬敬地道:“启禀陛下,宣王、平王与秦王进宫来,全为一睹‘木牛’风采,这时都聚在了御花园中。”
听到“秦王”二字,霍云浅眉头狠狠一颤。
倒是哪儿都有他的事!
在开州他没见过“木牛”么?
不对,他好像当真没见过,只把尹沣叫来便匆匆走了。
庆宁帝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轻笑道:“看来这回霍三小姐的器械的确吸引人。”
霍明佑忙道不敢,暗中拽了霍云浅一把,霍云浅也漫不经心地随口应了。
庆宁帝起身,想了想道:“既然他们难得来一次,你这位工匠也去为他们示范一下好了,别教那两个手下没轻重的给弄坏了。”
“这——”霍明佑有些犹豫,小妹和秦王的事难道皇上不知道么?
这样一来岂不是在为二人之间制造话题,于小妹的声名恐怕不大好!
许祯也赶忙道:“父皇,儿臣看过那木牛,结实得很,皇叔们把玩一番也就罢了,不会有什么……”
“启禀皇上,臣女愿往。”霍云浅拱手,朗声打断了许祯的话,“皇上不相信臣女有这样的能力,那臣女正好借此证明给皇上、看我是否有资格拿下铁矿研制更多的器械,岂不是正好?”
庆宁帝愣了愣。
许祯被她抢白,心头也不由带了火气,原本的和善瞬间卸下,冷笑道:“霍三小姐,你今日可是恃宠而骄,直当御前是市集,仗着些功绩便开始讨价还价了?”
霍云浅微微垂眸弯腰,“臣女不敢。只是,臣女见军中器械多数较为老旧,此次的‘坦克’也险些被北疆间谍一把火烧掉,可见敌方对这些器械多有忌惮——而最后的结果,也证实了这些器械的用处。”
她不是恃宠而骄,而是当真有这个资本在这儿说出这番话!
庆宁帝拈须无言,目光深沉似在思索着什么。
许祯的脸色越发难看,险些脱口而出“你就是要去勾搭秦王”。
忽然又是一声通报传来:“启禀皇上,昌武侯求见。”
“宣。”庆宁帝抬头。
霍云浅也微微抬头,侧头从眼角余光看向刚刚从大殿门口走来的人。
昌武侯于皓隆是皇后之弟、太子许祯的舅舅,表面上只是个志不在朝堂、偶尔做些闲散生意的勋贵。
也正因这一层身份,他不知背地里帮着许祯做了多少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之事,许祯也对他极其信任和器重!
只不过,这份信任的背后,却是于皓隆蛰伏数十年酝酿的一份大阴谋!
他在这个时候出现是为了什么?
霍云浅没有细想,这人如搅屎棍一般,出现就不会有好事。
昌武侯上前拜见了皇帝,呵呵笑道:“臣不请自来,还请陛下恕罪。”
“那让朕来猜猜你的心思好了。”有这样一番小插曲,庆宁帝脸上的阴翳也散了些,“莫不是你这小子也听说了‘木牛’的厉害,要去见识一番?”
昌武侯摸了摸脸颊,环视一圈,“难不成陛下不许?这等神器,将来若是全军都能装备,该是我大景多大的幸事!”
这话说得庆宁帝心中一动,起身道:“那好,都往御花园去罢,别教三位王爷等急了!”
许祯心中着急,正要开口,昌武侯轻轻咳嗽一声,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
许祯不明所以,但秉着对舅舅的信任,他不甘心地往霍云浅的方向看了一眼,默默地跟上了庆宁帝的步伐。
042、恶心吐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自然是霍云浅,立即叩首道:“多谢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声音虽然平静,但第一步稳稳踏出去的欢喜,还是让她兴奋得紧紧捏住拳头。
宁苏是何地?
那可是徽州有名的铁矿之一所在地,且是离京畿最近的铁矿之一!
而且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之喜,能够进到少府考工室接触更多的器械知识。
冼德盛接着反应过来,一甩拂尘尖着嗓子道:“恭喜宁苏县主!也恭喜皇上,能得到如此良才,振兴考工室。”
其余的宫女太监也都拜倒齐声恭喜皇帝。
庆宁帝摆摆手,呵呵笑道:“还真是会说话,不知从哪寻些吹捧的由头来。”
那边宣平二王惊得说不出话,等到回过神来,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跟着道贺。
许祯瞪大眼睛盯着霍云浅,这霍家的花痴女什么时候变这么精明了?
若是如此,他以后该如何拿捏这女人?
他心中焦急,一边跟着两位皇叔道贺,一边赶紧向舅舅使眼色,让昌武侯赶快出主意。
昌武侯嘴角轻扬,等众人的道贺声过,才上前施施然道:“可不是么,陛下这回可是捡到宝了。”
“此话怎讲?”庆宁帝心情大好,听昌武侯的话里有几分诚恳,便顺着问了下去。
昌武侯一拱手,“臣前两日见到隔壁的钱大人满面红光,不知是什么喜事临门,多问了一嘴,才知道半个月前他从宁苏县主手中得了一个防盗的法子,把他岳家翻修了一通,十天不到就捉了两个蟊贼,给钱夫人大大长了脸。”
他顿了顿,继续嘿笑,“为此,钱大人这回的私房钱夫人只收走了一半,他乐得不得了呢。”
许祯赶紧接着道:“舅舅说的钱大人,莫非是那位京兆尹?”
霍云浅一把捏紧拳头,他竟然还敢提这事?
听到许祯的接话,昌武侯半真半假地带着赞许看了他一眼,“殿下所言不错。正因为有钱大人这桩防盗的逸事,所以臣对于今天县主的功绩,实在一点都不吃惊啊。”
许祯马上又接着道:“原来县主当真有如此本事。父皇,儿臣记得您近日总抱怨夜里睡不安稳,不如让县主为您也设计一套独有的‘防盗’器械,保您安眠如何?”
皇上近来睡不安稳?
听完这二人插科打诨般的对话,周围三名王爷脸上色彩纷呈,但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许珵不由又望了霍云浅一眼,暗暗叹息一声。
定是方才这丫头的眼神太过直白,被太子瞧见了记恨在心吧。
庆宁帝对这个提议果真有几分兴趣,“宁苏县主,太子所言你觉得如何?还是说,你只擅长做军中所用器械,日常所用还缺些火候?”
许祯的每一次开口,都让霍云浅胃中一阵翻涌,险些就要控制不住呕吐在当场。
但听到庆宁帝似激将的问话,她反而突然冷静过来,眨了眨眼,心中已经想好了说辞应付。
不料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过是雕虫小技,皇上竟被一个小姑娘忽悠,太不应该了。”
霍云浅这时当真忍无可忍,起身转头,对上了那边轮椅上的男人。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直接否定了她的所作所为吗?
还没等她开口质问,旁边的宣王忽然道:“皇弟这话何解?”
宣王总算找到机会说一句话,“皇上与臣等亲眼目睹‘木牛’的神奇,又有北征捷报为证,你却说是‘雕虫小技’,是不是有些太瞧不起人了?”
许珵的目光从愤怒的霍云浅脸上轻轻掠过,然后转向庆宁帝,这才垂眸,“皇上,北征之事另说,但方才皇上也提到,军中器械与整体的防盗器械不能相提并论;
“况且,若她当真有这能力,哪里还需要皇上特意放她去考工室学习琢磨?”
庆宁帝露出思索神色,“以少陵所见,该如何?”
感觉到对面带着愤怒的灼热视线并未转移分毫,许珵心内苦笑,只淡淡道:“尚不知她能否从考工室中脱颖而出,何谈在皇上寝宫动土?
“有这本事,不如来帮本王做副新式轮椅,能让本王如履平地——届时再谈其他。”
“轮椅”二字,令所有人原本想要宣之于口的抗议和不满都收了回去。
双腿瘫痪前的秦王,是大景的战神,居功至伟,点评军备的本事绰绰有余;
而坐上轮椅后的秦王,接连受到失去妻子儿子的打击,性格越发冷漠乖戾不易近人,对这位新晋县主语气不善也是自然。
宣王想起来一事,拉长声音道:“哦——本王倒是记得,之前秦王被霍……”
“秦王殿下如此说,正是极有道理。”霍明佑忽然开口打断了宣王的话,转头向庆宁帝拱手,“皇上,舍妹年少不知事,还需多加磨砺和鞭策,考工室一事还请暂且收回成命……”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心里跳得极快。
险些,小妹就被昌武侯给拖进圈套里了!
“诚翊,朕金口玉言,你要朕反悔么?”庆宁帝淡淡地道,“既然秦王点名让宁苏县主去做轮椅,县主,你可有异议?”
霍云浅早已站了起来,脊背挺直,抿了抿唇,垂头拱手,“臣女谨遵皇命。”
御花园的事一闹,庆宁帝也没了继续赏玩的心思,早早把一众人打发走了。
霍明佑马上带着霍云浅离开,出了宫门,他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一阵呕吐声,转头就见霍云浅半跪在地上,痛苦地呕吐。
“三妹!——这是怎么了?”霍明佑惊慌失措,向宫门守卫赔礼后赶忙将霍云浅肩膀扶住。
霍云浅一番狂吐,这才算把刚刚压抑在心头的怒气和恶心好好发泄了一通。
她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实在太孱弱了——将来与许祯尚有更多过招机会,她可不能这样先倒下!
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马车旁立着四个小厮两个车夫,见二人过来,一个小厮低着头搬来一个小杌子给他们踏脚。
霍明佑正抬起脚,忽然收回,放下霍云浅后猛地一把抓住那小厮的手。
043、有了妻女忘了妹
“你在这儿胡闹什么?”
“小厮”尖叫一声抬起头,霍云浅定睛一看,竟然是女扮男装的霍柔儿。
这丫头甚至还故意在脸上抹了些黑灰。
霍云浅倚靠着马车苦苦忍笑,心头的积郁散了不少,干脆退后几步靠住宫墙,继续按摩自己刚刚遭过罪的胃。
霍明佑无可奈何地把女儿搂过来,抬起袖子把这张小花猫脸简单擦了擦。
霍柔儿的嫩脸被袍袖刮得疼得龇牙咧嘴,可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赖在父亲怀里得意极了。
“下次再胡闹,直接把你丢路边不管了。”霍明佑好容易给女儿擦净了脸,毫不客气地把她塞进车厢里。
忽然听一个声音道:“有些人有了闺女就不要媳妇,真不要脸。”
霍柔儿脸色立即一沉,对着车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霍明佑惊讶地转头,车辕边上坐着的瘦弱车夫跳下地,摘下头顶宽大的斗笠,一头青丝倾泻而下。
“春儿……”霍明佑又惊又喜,连忙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车夫”卢梦春擦了把眼泪,别过脸去重重哼了一声,没有搭理。
霍明佑上下贪婪地打量妻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没想到你这样一打扮,看着还怪可爱的。”
卢梦春柳眉倒竖,“什么?你意思是我适合当车夫?”
“没有没有……”霍明佑赶紧揽过她的肩膀轻声哄着,忽然出其不意将她打横抱起,在卢梦春的轻呼中把她也放进了车厢,自己随后跟上。
霍云浅含笑看着面前一家三口的和谐场景,心里也洋溢着温暖和幸福。
她顺利带回三哥,一切便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前一世三哥的死断送了卫国公府所有的后嗣,但受到最直接的影响,便是面前的三口之家。
她不会忘记,前一世三嫂母女的下场,甚至比二嫂母女更加可怕!
卢梦春是嘴笨的急性子,柔儿也是个小倔脾气,三哥战死后,原本就缺乏沟通和相互理解的三嫂母女之间关系越发僵了。
而随着三嫂被娘家强逼着改嫁、柔儿被损友和有心之人怂恿洗脑,最终在三嫂再嫁的婚宴上,柔儿以匕首刺死了自己“水性杨花”的亲生母亲,并随后自杀!
霍云浅清楚地记得,前一世听到这个消息时,迟钝漠然如当时的自己,根本不知其背后的真正缘故。
她甚至还暗地里埋怨过,为什么家里会出现这样伤风败俗的一对母女……
现在,霍云浅踌躇满志充满信心。
家和万事兴,想要整个国公府都能够平安无事,就要从一个个小家开始改造。
柔儿如今是心有叛逆的青春期的少女,而三嫂又是明显吃软不吃硬的典型武人,她们之间亟需另一个人的中和调剂。
这个人,自然就是她们共同极度信赖的人——霍明佑!
真想尽快看到啊,这个三口小家的人都恢复正常的情景。
摸了摸刚刚被吐空的胃,霍云浅正准备走过去登车,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启动,掉了个头嘎吱嘎吱地走了。
霍云浅:???
这是什么鬼,有了老婆闺女就忘了小妹?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霍云浅咬牙切齿地转头去找自己的马,不意对上了正从宫门口出来的三位王爷。
宣王和平王很有默契地没有多说话,打了个照面之后便加快脚步离开——反正另一个人脚程慢,也不会察觉到自己被丢下。
二人飞快地走远了些,平王才笑了起来,笑得直咳嗽,“这回可是有好戏看了,你说,会不会两个人在宫门口打起来?”
宣王眯了眯眼睛,“凭老七如今这一推就倒的样子,宁苏县主或许真能心想事成,到时说不定还念着本王和五弟的好呢。”
二人呵呵笑着,勾肩搭背地走远了。
宫门口,霍云浅和许珵四目相对,似有火花迸射而出——当然,只是霍云浅单方面。
对视了片刻,还是许珵先开口:“县主还不归家,在这作甚?”
简直就是红果果的讽刺!
霍云浅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当然是因为——我在等王爷您。”
刚刚那两个王爷的窃窃私语当真以为她没听到么?
如今是她第三次为人,脸皮可不会再像前世那么薄,即便是应付许珵这种老鳏夫也不在话下。
许珵愣了愣,心里莫名有些警惕,可随即又生出几分迷惑。
若这丫头仍是对他怀着不轨之心,当初去开州的路上那么多机会,她为何不在那时下手?
许珵抿唇,尽管先前她的所作所为确实够花痴,但就凭朝夕相对的那几天、凭他亲眼所见,他隐约觉得,这个丫头并不是想象中那般行事不过脑之人。
不然,也枉费他刚刚在众人面前救下她了。
一念及此,许珵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好,那就麻烦县主了。唐棋,把她的马牵过来吧。”
“王爷不问为什么?”霍云浅挑眉,果然是根处变不惊的老油条。
许珵已经驱动轮椅到了自家马车边,回过头,向她微微一笑,“左不过是为了定制轮椅之事。”
那一笑,隐约似乎能见到他眼角岁月留下的细纹,还有转头的一瞬从他的发髻下透出的点点银丝。
今年的他,明明才只三十岁……
那是岁月的印记和馈赠,是他从十五岁起投身行伍留下的勋章。
也是她前世曾经深深痴迷于他的所在啊。
霍云浅垂眸,从唐棋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走到马车边。
许珵正在此时撩开车帘,抬头看到她的侧脸,嘟着嘴,仿佛能挂个油瓶上去。
他不由微微失笑,正要放下车帘,忽听那小丫头低低地道了一声:“方才多谢王爷。”
许珵动作停了一瞬,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放下了车帘。
霍云浅撇嘴,装什么清高!
心情却没来由的好了起来,嘴角也不由得翘了起来。
若不是方才他出声解围,故意贬低了一番又让她来做轮椅,她就当真要去给皇帝老儿做劳什子“防盗装置”了!
没防住别有用心的“贼”事小,万一还让刺客钻了空子,她的小脑袋将来很有可能不保。
旁边的唐棋把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回想起王爷自从回来之后的奇怪举动,不禁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卫国公府里却整个炸了锅。
044、尹沣其人
卫国公府门外,众人对归来的二人都翘首以待,可等到霍明佑下了马车,才觉出事情大大的不对。
“那么大个人你还能带不见了?你带兵也是这么没脑子的?”
凤夫人捂着心口,原本因为儿子回来的喜悦一下子冲淡了不少。
霍明佑连着卢梦春和霍柔儿一并跪在院子里——为免在门口丢人,凤夫人特意命三人进到院子里来。
霍明佑叹息一声,方才他的确是被突然出现的妻女带来的欢喜冲昏了头脑,竟忘了小妹还在身边,就直接命人将马车拉走了。
而且,小妹刚刚才吐过,也不知现在身体如何了……
“罢了,娘别生气了。”霍云瑰扶住凤夫人,努力地压住自己心底的惊悸,冲着霍明佑勉强笑了笑,“三弟刚刚回来,身子疲乏,一时疏忽了也是有的……”
其实她的心里已经如百爪挠心般难受,这丫头简直是胡闹!
那么大个人,即便是霍明佑当真不小心忘了她,叫一声不是也能让人发现吗?
凤夫人深深喘了口气,推开霍云瑰的手,“阿瑰,你马上组织人去找。三郎,你一路也辛苦了,先下去洗漱休息吧……”
霍明佑低低地道了声“抱歉”,站起身来。
凤夫人终究还是没忍住,一双手颤巍巍地扶上他的肩膀,又温柔地抚摸过他的脸庞。
眼前一片模糊,她仿佛看到了当年同样出征的良人。
三个儿子里,性情最像老卫国公、本事也学得最多的是长子霍明佟,但容貌长得最像的,反而是眼前的幺子。
如果,当年老国公也这样安然回来……该多好。
凤夫人勉强压抑住心头的哀伤,抬手揉了把眼睛,笑着拍了拍霍明佑的肩膀,“只管去休息,找阿浅的事有你二姐在。”
旁边的卢梦春和霍柔儿也准备跟着起来,却听凤夫人一声喝断:“三媳妇和柔丫头,你们二人作如此打扮,是想让外人说我国公府治家无方、让你们外出惹人笑话?”
卢梦春只得重新跪下,张嘴想要辩驳,凤夫人一记眼刀飞来,“若不是你们,三郎会将那么大个人丢在宫门口忘了带回来?”
卢梦春瘪嘴,这事她赖不了,就连她刚刚也是满心满眼只看到丈夫,小姑的身影根本没见到啊。
旁边的霍柔儿瞥向身边的母亲,嘀咕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你——”卢梦春被自己女儿气得够呛,伸手想打过去,被霍云瑰眼疾手快拦住。
“行了!家里已经一团乱,你们俩都消停些!”
霍柔儿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卢梦春,而卢梦春也气红了脸,跪在地上不吭气。
……
或许是为免太过高调,许珵的马车并未走大道,而是沿着王府后门的路准备绕一圈到正门。
走着熟悉的路,震云显然比霍云浅更兴奋,欢快地在马车附近时快时慢地跑着。
霍云浅险些没拽紧缰绳,不免有些恼火,紧紧扯住缰绳,低声喝道:“你要是不想重蹈你上一任的覆辙,就给我……”
“……就给我滚出这家去!”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凌厉的女声。
霍云浅下意识地抬头往前看去。
好巧不巧,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被人从一扇门里推了出来,一手抱紧了自己的行囊,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娘……”
不正是尹沣么?
还没等霍云浅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凌厉的女声又响起来:“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出去,继续当你的兵去,干脆死在外面最好了!”
霍云浅微微眯眼,同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这话她听起来可觉得没那么舒服。
突然这一出变故,也让许珵的马车停了下来,车里传出了声音:“唐棋,去看看——应当是阿沣回来了。”
霍云浅策马靠近,下马立到车边,隔着车窗哼笑了一声,“王爷府上高人云集啊。”
此处恰是秦王府后门,她不会认错。
前世……她不止一次从这儿偷偷摸摸进王府,怀着满腔的情意去见那个令她怦然心动的男人。
听到她的声音,许珵撩开车帘,没想到少女的脸庞正在车窗边,抬眼便看到了她精致的侧脸。
许珵微微失神,很快轻咳一声掩饰了过去,正要开口,前面的尹沣已经回过头来,看到唐棋、再看到后面的二人,瞬间呆住。
“王爷,三……小姐?您怎么会在这?”
墙垣后的女子“咦”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下了台阶。
霍云浅这才看清楚了,这着淡青色深衣的女子瞧着年纪比二姐霍云瑰略大些,秀美却谈不上温婉:
只因她此时一双柳眉因含怒而微蹙,杏眸直视,眼尾略有些上挑,更添几分精明之色。
不过细看之下倒的确能感觉到,她与尹沣的样子很有几分相似。
但在前世,霍云浅并不记得秦王府有这样一个人。
女子只随意看了霍云浅一眼,马上迎着许珵的马车走过去,“王爷,您从清水寺回来怎么过了这么久?也不知会一声,叫人担心。”
虽然是担忧的语气,但——似乎并非格外亲昵或者男女之间的那般关切。
霍云浅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她管别人的亲昵与否?
许珵这老男人好这口,与她有什么相干?
这样想着,她自己不由失笑,随后神色一凛。
这面相精明的女子若是秦王的……那把她叫做“娘”的尹沣,难道是——
许珵淡淡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被二位皇兄带去宫里了一趟。既然已经停在这了,罢了,就在这儿下车进府吧。”
唐棋取了轮椅过来,尹沣也赶紧过来搭把手,帮着把许珵背了下来放进轮椅里。
霍云浅冷眼瞧着他们的举动,做戏做全套,难为秦王府的这一群人陪着许珵演了这么多年啊。
唐棋推着许珵的轮椅先进了府,马车也自有人赶下去。
青衣女子仿佛这才看到霍云浅似的,仔细打量了她,轻哼道:“这不是卫国公府的三小姐么,到王府来有何贵干?”
霍云浅冷冷地看过去。
女子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里暗暗奇怪,这花痴丫头为何突然有这么大变化?
况且,这么多年来,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能令她也胆寒的目光……
046、记路天才
尹沣吞了吞口水,差点乐得嘴巴咧到后脑勺去。
看他的直觉多么敏锐,早就认对了新女主人。
霍云浅简单记录完了所有需求和轮椅的尺寸,抬起头来,许珵正好回过神,飞快地别转视线。
好笑,他有什么可心虚的?
“这些已经记录在案,我先告辞回家了。”霍云浅装作没发现他的动作,拱手告辞。
许珵点点头,淡淡道:“阿沣,你送县主回府吧。”
“啊?哦……是。”尹沣还期待着能一观图纸,但王爷一声令下,他也只能应了一声,不甘心地跟着霍云浅走了。
二人出了书房,屋内便一下静了。
许珵仰起头,这丫头方才有意无意地提起文淑苑和那个女人,即是说……她仍然对自己怀着那样的企图么?
他抚过下颌,修长的手指从喉间掠过,忽然笑了笑。
看来,他又要好好打起精神来了。
“呃!”身边传来唐棋有些焦急的声音。
许珵转头,唐棋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神情懊恼。
“怎么了?”许珵接了过来,唐棋急急忙忙一指,他才发现笔头上留下一串凌乱的牙印,实在影响观瞻。
这丫头不是属马的么,怎么像小狗似的乱啃东西?
许珵哭笑不得,拿着笔杆沉吟片刻,又递回给了唐棋,“收起来罢……扔了可惜。”
霍云浅和尹沣一前一后出了福熙阁,径直往大门走去。
霍云浅脚程一贯快,尹沣紧跟在后面,半晌抱怨道:“三小姐,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你既然这么熟悉路,哪里又需要我给你带路?”
霍云浅脚步一顿,险些忘了——按照这一世的进程,她可还没同许珵私相授受,不可能知道秦王府的格局。
她眼珠一转,举起手中的纸挥了挥,“刚刚不是向你们了解过了么,我是记路天才,你奈我何?”
“你……算你狠。”尹沣喘了口气,总算能够放慢脚步跟上她,“怎么回事,突然跑到秦王府来做轮椅?”
其实他更想知道,王爷怎么就突然光明正大地把三小姐带进府来了?
真是让人兴奋啊啊啊!
霍云浅面上飘过一丝红云,随后冷眼看向他,“你又是怎么回事,不是我三哥的属下么,怎么住在秦王府?”
“这个——”尹沣挠了挠头,“其实吧,我娘是秦王府内院管事……对了,方才的事,我替我娘道歉,她就是这般刀子嘴豆腐心,三小姐别放在心上。”
霍云浅轻“呵”了一声,算作回答。
钉子既然钉进了木板里,抠下来仍旧有个孔洞,哪能装作无事发生过。
那位妍夫人嘴上说得如此轻蔑,心中又怎会对士兵尊重。
道不同不相为谋!
霍云浅忽然想到,前世她从未见过这位夫人,也从未听许珵提过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她自嘲地笑了笑。
看来……前一世时,这个老男人对她基本上没有多少坦诚呢。
二人没有再说话,一路走到王府大门口,霍云浅却突然发现门前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二姐——”
那立在阶下的,不是霍云瑰又是谁?
从她一出现,霍云瑰便瞧见了她,颤抖着扔开了手中缰绳飞奔过去,一把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听到那狂乱的心跳,霍云浅心头一阵愧疚,也回搂住她,“二姐,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良久,霍云瑰才松开了手,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又飞快地转身走向自己的马,沉声道:“还不快回家。”
那带着鼻音的声音,分明刚刚已经……哭过?
霍云浅更加懊悔,忙向尹沣道别,自己也赶紧跨上了震云跟了上去。
尹沣向她挥了挥手,摸了一把下巴,这对姐妹……瞧着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啊。
回国公府的路上一路无话,到了门口,霍云浅抢先一步下马,过去伸手搀扶霍云瑰,嘿嘿赔笑,“二姐,我扶你进去……”
“要你在这儿充英雄好汉?”霍云瑰总算挤出一句话,下马拂袖而去。
霍云浅知道二姐这回是真生气了,赶紧追上去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我也是情势所迫,心里着急嘛……后来我不是托大姐把信寄回来说明原委么?”
霍云瑰“呵”了一声,“你若把信留在屋里,只怕还没等你跑到白岳山,我们早就把你抓回来了!”
霍云浅吐了吐舌头,她打的可不就是这么个主意么?
若是只想告知家人,她大可以直接留书出走便罢。
当时特地多出大姐这么一道手续,一方面让家人安心,一方面也是借飞鸽传书拖延时间。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霍云浅想到刚刚的事,又紧接着道:“秦王不惜在皇上面前撒谎帮我,我便回报他,这才顺便去他府上丈量了轮椅尺寸,所以就忘了……”
“怎么回事?”听到这话,霍云瑰停住脚步,惊疑而担心地看着她。
霍云浅做了个鬼脸,笑眯眯地过去把头靠在她肩膀上,“果然二姐还是关心我疼我的嘛。”
霍云瑰还想板着脸孔摆出架子来,被这么一撒娇,直接气得笑出声,轻轻托着她的下巴推开到一边,“别黏在身上,又臭又热的,快去沐浴更衣!等会再仔细审你。”
霍云浅又巴巴地说了些好话,哄得霍云瑰紧蹙的眉也展开了,这才安心地转回自己的定苑去。
望着她轻快离去的背影,霍云瑰眸中一片温柔之色,转头继续往前厅走去,不意对上了从小路走过来的裴槿儿。
“槿儿,你怎么过来了?”
裴槿儿嘴巴一瘪,“娘,你刚刚还说要把小姨捉回来狠狠训斥……你偏疼小姨!”
霍云瑰哭笑不得,将女儿揽进怀里揉了揉脸蛋,“怎么,槿儿还在记仇?”
“谁……谁记仇了。”裴槿儿埋头在母亲面前,仍旧气呼呼的,“她不听话,让全家人担心,连三舅母和柔儿都还在跪着呢,凭什么不教训霍云浅?”
霍云瑰揉了揉女儿的脸,“咱们赏罚分明,等她沐浴更衣过,咱们自有公断,如何?”
裴槿儿这才满意,但仍不忘哼一声,重新站直了身体,刚要继续说话,忽然眼前一亮。
047、带礼吃饭
“望曦哥哥!”
裴槿儿一声欢呼,正从大门进来的卓曜站住脚步,忙向霍云瑰行了一礼,“瑰姑姑,我……不请自来了。”
一身栗色浣花锦衫子的少年姿态大大方方,霍云瑰看到他身后小厮抱着的沉重礼盒,心中已经了然,笑着上前道:“你这孩子,还带这些来做什么。”
卓曜向裴槿儿点头示意过,这才重新看向霍云瑰,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手指,“我……方才瞧见浅姑姑回来了,就过来……恭贺……”
他吞吞吐吐地说着,裴槿儿却在听到他说出霍云浅时,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霍云瑰正要着人把礼盒收下,可瞧见卓曜满脸的小期待,心中一松,含笑点头,“是,那孩子竟跑到秦王府去了,叫我们白白担心一场。”
“秦王府?”裴槿儿怪叫一声,“小姨这是得偿所愿了?”
卓曜一呆,心头突然有些钝痛,说不出话来。
“槿儿!你可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霍云瑰脸色瞬间一沉,抬起手几乎想要甩下巴掌,好容易才生生忍住。
裴槿儿也只是嘴快逞强,说完话后便有些后悔。
可还没说出道歉的话,却见母亲突然变脸、甚至还想打人,她吓得一下缩到卓曜身后,眼圈儿也红了,咬唇不敢吭声。
霍云瑰深深呼吸,努力平复了心绪,向卓曜勉强一笑,“为了等他们俩,接风宴也还没开,望曦既然来了,就一同再用些饭菜吧。”
一起吃饭……?
卓曜这才振奋了起来,用力点点头,“其实……我也还没用午膳,正好赶上了。”
听完这话,原本要走开的霍云瑰不由一阵酸楚,叹了口气,“让你娘早些回来吧。这么多年下来,她却对不起你,这样的清修有什么用处?难道自己心里真能平静?”
卓曜抿唇,笑容变得苦涩。
裴槿儿好奇地在二人之间打量,望曦哥哥的娘到底有什么故事?
……
还没走到定苑门口,霍云浅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说她。
揉了揉鼻头,霍云浅正要悄无声息地潜回房间,忽然拐角处转出来一座铁塔——啊不,是她那位忠诚的金刚芭比。
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小——姐!”
银屏“哇”的一声嚎,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将霍云浅一把抱——了起来!
“小姐,你怎么可以丢下奴婢自己跑了……呜呜,小姐,没有奴婢伺候你,你是怎么扛过来的呜呜……”
霍云浅艰难地从一双铁臂中探出头来,喘了口气,“放——开我!”
对于霍云浅的这次“出逃”,银屏尤为自责,甚至也有几分失望。
小姐去做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不带她!难道小姐不信任她了吗,难道她不能帮小姐的忙吗?小姐不是夸她最能干了吗?
沐浴中途,霍云浅一直感觉有一道幽怨的目光落在自己背后,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好容易沐浴更衣过,这回银屏和银翘说什么都不肯再离开自家小姐半步,齐齐紧跟霍云浅往膳厅过来。
此时的膳厅里凤夫人和霍棠儿已经落座,还有霍明佑一家三口。
同样刚刚赶回来的霍明佑已经比她早到了,一身苍蓝绸衫宽松地挂在身上,看起来已经不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很有些文士的风流范儿。
而受过了处罚的卢梦春和霍柔儿乖觉了许多,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还是忍不住低低地同他说着话。
霍明佑很有耐心地含笑听着,抬眼瞧见小妹进来了,高兴地招手,“阿浅,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都要饿死了。”
“反正三哥还欠着我几顿饭,我完全不急。”霍云浅向他挤挤眼睛,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却在看到卓曜时呆了一呆,“望曦——怎么在这?”
卓曜连忙站起身,“我……我过来恭喜佑叔和浅姑姑,我……我带了礼物!”
他一指门口的小厮,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半个月不见,她似乎清瘦了一些,也有些晒黑了,这时应是刚刚沐浴过,一头乌发不过松松挽了个髻,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慵懒,和他印象里的阿浅差别似乎更大了……
可这样的阿浅,又实在好看得不像话。
“望曦真是有心了。”霍明佑笑着起身,过去掂量了一下,心中暗暗称奇。
这盒子还当真有些沉,这小子当真是用了心。
他将一只盒子交给自己的小厮,笑道:“望曦真是客气了,咱们两家毗邻而居多少年,还用得着这个讲究么?”
提起另一只盒子,霍明佑往后转头,“三妹,我叫丫鬟直接给你拿回屋里去?”
霍云浅已经凑到凤夫人身边坐下,迫不及待饮了杯茶,这才抬眸一笑,“听凭三哥处理吧。”
霍明佑掂量了一下似乎更重的第二只礼盒,看了看人高马大的银屏和娇弱的银翘,转手就塞进了银屏的怀里,“先拿回去定苑吧。”
“唔……是。”银屏很有些舍不得离开小姐身边,不情不愿地抱着礼盒走了。
霍云浅一坐下,凤夫人便握着她的左手不放,这时才半嗔半怨地道:“真是个混账丫头,白白叫人担心半个多月。这回不再逃了吧?”
因为这次“离家出走”,霍云浅面对母亲和二姐总是心虚的,马上撒娇地晃了晃凤夫人的胳膊,“真的不会了。”
霍棠儿抿唇轻笑,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
小姑姑真是潇洒啊……能够远走北疆,甚至还建功立业封了县主回来,就像天上的雌鹰一样。
“反正,我是不会再信这丫头的话了。”霍云瑰恰在此时领着裴槿儿走了进来,半真半假地嗔了一声。
霍云浅无奈,跺了跺脚,“二姐!”
众人都欢笑了起来。
看人已到齐,凤夫人叫了丫鬟们开始上菜。
霍明佑往霍棠儿的方向看了一眼,沉吟片刻,转向凤夫人道:“娘,二嫂为何不见,只留棠儿一人在这?”
此言一出,席上气氛一下变了。
霍棠儿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放下筷子,原本垂着的头这下低得更低了。
凤夫人眉头皱起,霍云瑰也一下冷了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