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大隐于市
想了想,霍云浅道:“我不是特别饿,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填肚子吧。”
银屏顿时犯难,“可是奴婢没有带钱……”
而且以小姐平日的习惯,街边的小摊子都是她们这种下人吃的,哪里能入小姐的眼呢?
看她一张小脸因为为难而皱起,霍云浅笑了出来,拍了拍自己的腰间,“放心,我都带好了。直接走吧。”
银屏眨眨眼,小姐什么时候有带钱的习惯了?
不过,既然小姐已经带了钱,她也就乐呵呵地跟在后面走。
一路走来,她们已经到了很近东门的位置,这边住宅并不多,但好在并不脏乱差,而且交通也算便利。
“小姐,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店铺?”银屏跟在后面还是一头雾水的。
霍云浅一面沿途看着,一面道:“最好是两层楼的。”
银屏立即往四面张望。
“占地面积大的。”
银屏张大嘴巴。
“周围最好也没有什么别的店铺,不过这个并不重要,就算有也可以给钱让他们拆迁走人。”
银屏屏住呼吸,用力拉扯霍云浅的衣袖。
“怎么啦?”霍云浅正说到兴头上,被她一打断颇不耐烦。
银屏拼命向她使眼色。
霍云浅顺着银屏的手指看过去,很快便在街巷的拐角处瞧见了一间挑着一面破破烂烂“面”字旗帜的店。
两层楼,旁边的店铺都仿佛敬而远之般避开,让它孤独地趴在这条路的尽头。
简直完美符合她刚刚的一切设想!
霍云浅呆呆地站着,总觉得这个面馆的出现好像有点太不可思议了,直到被银屏一直催促着,才慢慢走上前去。
等到走近跟前,连银屏都不由皱眉了,下意识地抬起袖子掩面。
那满是油腻的凳子和桌面,还有沾在桌沿的葱花和酱油的痕迹,也不知是多久没擦过了!
银屏委屈地看向小姐,正想说还不如她回去给小姐做面,就听霍云浅开口道:“把马拴好,咱们就在这儿吃吧。”
银屏以为自己耳朵听差了,呆了片刻没反应过来。
“还不快去?”霍云浅轻轻在她肘间托了一把,绕开她往店里坐了下来。
这不起眼的小面馆里实在有些一穷二白,不过唯一的好处是,四面透风的墙好歹把店里的采光条件提升了,看着还算舒心。
可经过第二世在现代的经历,霍云浅才明白,有时候不起眼的街边小摊小店,甚至是比不少噱头极大的所谓酒楼更有味道。
霍云浅慢悠悠地打量着店里的摆设,这时才从帘子后面懒洋洋地转出来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呆住了,“你……”
“我是来吃面的。”霍云浅瞥了他一眼,“两碗热锅子面,做吧。”
满脸的胡茬让男子看不出多大年纪,听到霍云浅开口,他似乎才回过神来,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末了还是什么都没说,转头回去内间忙活。
银屏总算找地方拴了马,这时依然捂着口鼻走进来。
见霍云浅已经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她惊叫一声,赶紧冲了过来,“小姐,奴婢还没擦桌凳呢,您怎么就直接坐下了?脏了您的衣裳呀!”
霍云浅微微起身,给她看了自己垫在下面的帕子。
银屏呆了呆,眼睛里的崇敬简直要满溢出来,赶紧有学有样地把自己的帕子掏出来照做。
又过了好一阵子,直到银屏的肚子已经响过了两回,方才满脸胡子的男子才小心翼翼地端了两碗面出来,方才二人的面前。
银屏嗅到飘来的香气,口水瞬间直流。
等到碗放到面前,再看到其中绿油油的葱、红红的汤和分量不算少的牛肉,她不由惊呼一声:“这是牛肉汤……”
胡子男放下了两碗面,忽然伸手把两只碗暂且先盖住,冲霍云浅一笑,“这位小姐看来是识货的,既然点了这热锅子面、又看到这上面的牛肉,想必也知道这面不那么便宜吧?”
霍云浅淡淡地看着他,取出半两的碎银放在了桌上。
所谓的热锅子面,即是后世提到的兰州拉面,面条配着的是牛肉羊肝汤,单从材料来说,在这个时代也是价值不菲的。
如此破败的店面,却能做出这个时代成本如此高昂的面,这面馆的老板想必不是一般人!
男子拿起来,还放在嘴里咬了咬,这才笑吟吟地一拱手,“二位慢用,慢用啊——”心满意足地攥着银子走了。
霍云浅拿了筷子,又顺手给银屏也拿了双筷子递过去。
银屏颤巍巍地接过,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小姐,奴婢……奴婢哪里配……”
“吃就吃,怎么这么多废话。”霍云浅用筷子尾敲了敲银屏的脑袋,“偶尔尝尝外面的味道不是也不错么?”
银屏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现在的小姐简直就像活菩萨一样!
她默默点了点头,马上埋头大吃起来。
看着银屏如饕餮般的吃相,霍云浅忍不住笑了出来,也细嚼慢咽地吃起了自己的面。
宜家里的饮食也是一绝,而且基本上属于自助,如果把这个店盘下来、再雇这个老板继续在这儿做面,就地取材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好吃——真的好吃!”银屏连汤带面已经下去了小半碗,又夹了一筷子面,抬头冲霍云浅憨憨一笑。
“照奴婢说,就凭这碗面,就已经比‘珍玉楼’的大厨都还要厉害得多了;可这地方却如此破败,也没什么客人来,是为什么呢?”
霍云浅小小饮了口汤,往门外街巷看去,笑了笑道:“古人有云:‘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伯夷窜首阳,老聃伏柱史。’真正的高人隐蔽于世,并不拘泥于形式,但求一生活得潇洒……”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轻轻抚掌,“小姐此言当真高明。”
主仆二人都不由抬头往一侧看去。
霍云浅的位置背靠墙壁,左手边正是面馆大门,只见门外这时站着一个清瘦如竹竿一般的中年男子,肩上还背着一只硕大的柳条箱子。
银屏赶忙吞完了口中的面,小声嘀咕道:“小姐,这人看着有些眼熟……”
105、发条人
霍云浅没有说话,慢慢饮了一勺肉汤,目光仍在打量那清瘦男子。
清瘦男子说完竟也进了店,将柳条箱子放在自己脚下,冲霍云浅笑着一拱手,“一个月前,承蒙县主在‘君弈茶楼’门前照顾了生意,小人铭感于心。”
听到动静,那一脸大胡子的男子也从帘子里探出头来,“咦,老庞你今天竟然到我这店里来了?”
清瘦男子摊手,“今日生意不大好,只好先回来告慰五脏庙了。还是老样子——”
“阳春面双倍葱,我还没老到这么健忘。”满脸胡子的男子摆摆手,又一头钻进了帘子后头。
清瘦男子笑着微微摇头,趁着等上面的功夫,从自己的柳条箱子里取出了刻刀和木头,悠闲地刻了起来。
银屏被那边桌的动静吸引,转头看过去,盯了片刻后惊呼:“小姐,这不是卖给您木雕的摊主么?”
清瘦男子手中动作一停,回头转头向她们的方向看过来,微微一笑,“那日多亏县主的慷慨解囊,做成了那日唯一的一桩生意,在下才不至于饿肚子,因此对县主感怀于心。”
早在银屏之前,霍云浅已经认出了这男子的身份,只是没有开口点破。
听出他声音里的诚恳,霍云浅微微颔首,“不过小事一桩,而且我的侄女的确很喜欢先生的木雕。”
霍棠儿的兴趣就是从这位师傅的木雕开始被发掘的,霍云浅因此对这位师傅心怀感激。
“小人庞睿,‘先生’二字委实不敢当。”清瘦男子放下手中木块和刻刀摆手,依然淡淡地笑着,“若贵府小姐喜爱小人的木作,这儿还有不少,不嫌弃的话,尽可拿去,钱看着给就好。”
他索性俯身,把凳子旁边的柳条箱打开,“小人不过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罢了,还望县主不要嫌弃。”
霍云浅探头看去,三尺见方的箱子里被分成四大隔间,其中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透出一股浓浓的专业之感。
若说刚刚只是与这人随意闲聊,但看到这箱子之后,霍云浅对眼前这个木雕师傅更有了些深交的兴趣。
她把还剩一多半的面碗交给意犹未尽的银屏解决,自己则过去坐到名叫庞睿的男子桌边,低头去看他箱子里剩下的东西。
四个隔间里,一边整整齐齐摆着各种型号的刀具,一边码着成品的木雕,还有一边摆着涂料之类的。
但看到最后一格时,霍云浅瞬间眼前一亮。
竟然是一些齿轮榫卯轴承状的东西!
即是说,这位师傅擅长的不仅是雕刻,可能还精通器械机关?
霍云浅忽然回想起,刚刚她说这做面的或许是“大隐于市”,还引来了这位庞师傅的赞同。
能有如此共鸣,莫非……这位庞师傅与这拉面师傅也是殊途同归?
“咦,老庞你怎么又在我这儿开工了?等会要是不把你的木屑清干净,别想我放你走!”
端着面碗走出来的胡子男见二人在桌边细看着什么东西,又瞥见放在庞睿手边的刀和木块,登时不满地嚷了起来。
庞睿拱手,“我给你赔不是。若不是老柏你太慢了,我也不会等得手痒……也是碰巧,这位小姐有些兴趣,便让她看看。”
“是么?她能看懂?”胡子男坐到了他的对面,单手托腮冲他挑眉。
“喂!你竟敢这么说我们家小姐!”旁边传来银屏的怒斥。
吃完了差不多两碗美味至极的热锅子面,银屏仿佛有再世为人之感,正在那慢慢回味,却听到有人如此轻慢自家小姐,顿时怒得拍案而起。
胡子拉碴的男子并没把银屏的话放在心上,空着的手拿过桌边的木头疙瘩,随意在桌沿敲了敲,“老庞,再不吃这面条可就粘了。”
庞睿“啊呀”一声,向霍云浅歉意地笑道:“小姐,小人先吃面填饱肚子,再来和您详述。”
“请便。”霍云浅没去管正狼吞虎咽的庞睿,低头看着柳条筐里的齿轮和各种人偶。
默默研究了片刻,她从其中挑了几样东西拿出来,回到自己的桌边。
银屏凑过去一看,发现小姐手中拿着一个肚内空空显然尚未完工的木头小人儿,手边已经放下了一串小铁杆、小圆片儿似的东西。
她眨眨眼,只见小姐胸有成竹地拿起桌上那些小铁杆铁片往木头人的肚子里放,不时用小指上留长的指甲抠挖一阵,然后干脆摘了头上的钗开始往里捅。
“小姐别动,用奴婢的。”银屏赶忙把自己头上的铜钗拔了递过去。
霍云浅也不客气,接过之后往木头人的肚子里又是戳又是挑,看得银屏心惊胆战,生怕自己的铜钗把小姐手里的木头人给戳坏了。
霍云浅捣鼓了一阵子,终于松了口气,回头又在庞睿的柳条箱子里翻出来一片盖子似的东西,轻轻压在木头人的肚子上。
虽然之前还是与电器打交道多,但好在她的金工实习一向是满分。
霍云浅将盖子阖上,再从后面拧动发条。
见银屏睁大双眼非常好奇地看着,霍云浅使了个坏心,将那木头小人放在了她面前。
银屏盯着那小人,忽然听见“咔哒咔哒”两声,那小人迈动两条木头的小短腿,竟然朝着银屏慢慢走了过来,吓得她哇哇大叫。
“不得了,小姐,这个小人头被鬼上身了!……是妖怪呀!”
霍云浅努力忍着笑,没有接话。
她只给小人上了两圈发条,所以木头小人走出四五寸远的距离,就停下不动了,静静地站在那儿。
银屏早被吓得挪动到远处,忽然“啪嗒”一声摔倒——原来她坐到了凳子的最边缘,一下失去平衡摔到了地上。
霍云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将木头小人拉回到身边,背后响起了庞睿惊奇的声音:“小姐竟然也懂这个?”
原本只在把玩着木头疙瘩的胡子男早从侧面将霍云浅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脸上的漫不经心已经收起,看向霍云浅的目光多了几分郑重。
106、金刚芭比首战!
庞睿这时再也顾不得什么面条,匆匆擦净了嘴坐到霍云浅身边,“我原只想让这小人方便用线绳操纵……小姐是如何让它们自己动起来的?”
霍云浅拈起旁边的铁片,“临时用这个做了发条,感觉还挺趁手。”
“发条?”庞睿有学有样地按照她的办法将铁片伸进去拧动两圈。
手中的木头小人果真又重新迈开了步子,摇摇晃晃地在桌上走动。
“神奇……太神奇了!”庞睿激动得两眼放光胡子发颤,盯着小人根本挪不开视线。
坐在后面的胡子男忽然笑了,“老庞,只怕这回你要收的不是徒弟,而是师傅啊。”
霍云浅一愣,什么徒弟师傅的,她只不过拿现成的小零件简单组装了一下……
她忽然眼前一亮。
无论是徒弟还是师傅,至少现在,她可以为八字还没一撇的作坊先拉到一个可用之人了!
一念及此,霍云浅心潮澎湃,看向庞睿道:“庞先生……”
不料庞睿也正抬头看她,激动地道:“这位小姐……”
二人视线对撞,一愣之后都不由笑了。
霍云浅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道:“庞先生,我有意构建一处自己的作坊,如今白手起家,身边并无可用之才,先生若是不弃,是否愿意追随我?”
庞睿几乎毫不犹豫点下了头,哈哈笑道:“冲着小姐的这份手艺,小人也是心悦诚服的。无论是打下手还是别的,只要小人能办到,都义不容辞。”
“先生客气了。”霍云浅也回以笑容。
这位庞先生雕工出众,且方才有心以廉价割爱他的这小半箱作品,已令霍云浅对他青眼有加。
旁边的胡子男悠悠地插了一句话进来:“老庞,总算找到好去处了,在我这儿赊的账总算能结了罢?”
庞睿脸上的笑瞬间苦涩,叹了口气。
霍云浅瞥了一眼那个邋遢又爱ky的胡子男,“庞先生欠账多少?”
胡子男立即精神一振,不知从哪掏出一本账簿,哗啦啦翻了一遍,抬起头道:“嗯,不太多,也就三两七钱吧。”
霍云浅随手抛出一锭银子,“给你五两不用找了。”
胡子男高兴地一把接过,习惯性往嘴里一咬,连连点头,“好好好,足两的……我说小姐,你那作坊里可缺烧火做饭的?不如也带小人一个?”
庞睿正因霍云浅的大方动容,闻言顿时失笑,“老柏,你这人也真……”
“其实,如今最要紧的是场地。”霍云浅也不避讳,坦白地对二人说道,“我沿河寻了一个上午,仍未找到合适的场地可开办作坊。”
她目光转了转,用眼神暗示了一番。
胡子男脸色僵硬了一把,好比打着打着突然熄了火的冲锋枪。
庞睿也不由拍手叫好,“这地方盘出去最好不过了,老柏你还考虑什么?”
胡子男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霍云浅敏锐地发现了他们变化的神情,想了想,轻笑道:“怎么,是怕我短了你的银子?”
胡子男依旧不说话,庞睿见状连忙道:“这个自然不是。只是老柏摊上了一对不省心的弟妹,到了现在还……”
“你少说几句要你的命了?”胡子男低声叱道,蹲到一边去,不知从哪掏了管烟枪出来开始“噗噗”地抽起了旱烟。
霍云浅仔细打量了胡子男一番,这人胡子拉碴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勉强瞧出年纪在四十岁上下,那么他的弟妹们或许是与三哥年纪相仿的人。
难道是什么大家族内部的斗争?
霍云浅沉吟一番,决定试一试运气,当下直截了当地道:“我要买的就是柏老板的这间店铺。如果柏老板有意出售,又遇到了麻烦,不妨坦然相告。”
庞睿都不禁欣喜,向胡子男使眼色。
胡子男柏运山仍然“噗噗”地抽着烟,良久才低声道:“他们惹不起。”
霍云浅失笑,“难道是皇家的人?”
柏运山摇了摇头,又抽了几口烟,抬头看向她,忽然脸色一变,“他们又来了!”
霍云浅一愣,下意识地回头。
一个瘦削苍白的中年男子正从街角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背后还跟着四五个年轻力壮的男子。
一行人到了店铺门前,瘦削的中年男子上前呵呵一笑,双手抱臂立在那儿,“大哥,你最近生意好像还不错嘛?竟然有三个客人——啊不,那个穷鬼暂且不说,竟然有两个了。”
庞睿无可奈何地别过脸去。
就凭他不时的一碗阳春面“接济”,真能帮柏运山收入多少?
柏运山仍然握着烟杆,但这一口烟已经抽不下去了,起身严厉地道:“你们俩如今什么都有了,连一间老宅也不愿留给我?”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没办法,你的好妹夫一死,我和妹妹如今又快无所依了,不把这栋房子弄到手,我们又怎能安心过日子?
“都说别人靠不住,还是自己家里最好,难道大哥不这么觉得?”
柏运山重重地把烟杆磕在桌上,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我呸!老爷子最后那几年是我在供养,在场郎中和其余人都听到老爷子把这房子留给了我,你还想怎的?”
中年男子摊手,“不怎么的,既然还是和大哥谈不拢,那……”
他眸光瞬间变得狠厉,抬手一招后迅速退后,“给我把这地方砸了!”
那四名壮实的男子立即冲上前来,忽然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道:“银屏,把他们打趴下!”
他们心中惊疑,忽然瞥见前方出现了一个铁塔似的人物,却用女子的娇声道:“是,小姐!”
四名大汉还没反应过来,那“铁塔”已经冲到跟前,一拳一踢一拽一摔,瞬间把措手不及的四个人都撂倒了。
中年男子、柏运山和庞睿,三人看着这一幕已经完全呆住。
被一拳打飞的大汉最先回过神来,捂着下巴站了起来,一口吐掉嘴里的血,这才看清楚站在面前的竟然真的是个女人。
不过,是个身形魁梧气势汹汹的少女!
108、小舅子之战
107、小舅子之战
银屏双拳紧握,大马金刀地横在店门前,得意洋洋地看着四个被她打趴下的男人。
好久没帮小姐打架啦!她简直都要怀疑,小姐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她的本事?
简直手脚都要生锈了啦。
银屏还在满腹埋怨着,忽然听到霍云浅的警示:“当心前方!”
刚刚的出手只是抢占先机打了个措手不及,四人纷纷重新爬起来之后马上又一齐向银屏冲了过去!
听到霍云浅的声音,银屏马上回神,沉着地应对飞来的拳头。
但忽听得背后风声乍起,银屏大惊,那风声却直接掠过她背后,向着那四人扑了过去。
银屏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噼里啪啦之后,四人再次倒地,但却一个个或抱着头或抱着腿大声呼通起来。
“你——你是什么人?”店门边的中年男子吓得脸色发白,指着霍云浅大声呵斥道,“你……别过来!昌武侯府不会放过你的!”
霍云浅原本并不打算挪动的脚步,在听到“昌武侯府”四个字后略挪动了一寸,微微蹙眉,“你是昌武侯府什么人?”
许祯对这个舅舅格外倚重和信任,因此前一世她作为太子妃,和昌武侯一家不可谓不熟悉。
但是现在看了这么久,她对于这个男人一点印象也无,在昌武侯府从没见过这样一个人。
听到对方问自己,中年男子挺了挺自己有些干瘪的身子,“我妹妹可是昌武侯夫人的弟弟最宠爱的……”
“小妾。”柏运山飞快地接了一句。
中年男子柏运达脸上青红交加,厉声道:“你干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柏运山嘿嘿一笑,重新拿起了烟杆,悠哉地抽了一口,才淡淡地道:“谁跟你是自己了?”
“你——”
方才见到这主仆二人的身手,再加上刚刚庞睿的态度,柏运山对于霍云浅二人已经有些刮目相看。
他心中忽然拿定了主意,起身走到霍云浅身边,这才继续向柏运达道:“这整栋屋子,我都卖给了这位小姐。老爷子的地契在我手里,我想怎么处置都是由我说了算!”
“好……好你个柏运山!”柏运达怒火中烧,转头又指向霍云浅,“你是什么东西?侯爷动动手指就能灭了你们!”
“哦呀?是哪家的侯府这么厉害?”一个少年音在柏运达背后响起。
柏运达一扭头,脸色变了变,赶忙换上一副恭敬的样子:“这不是柴世子吗,怎么会屈尊到这儿来?还有卓少爷,怎么都一起来了?”
方才的一番打斗声,惊动了在附近遛弯的卓曜和柴嘉鸿,二人便结伴过来瞅一眼,不想却看到霍云浅在里面。
卓曜当真好不惊讶,想进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又因为看到店里的脏乱而却步。
柴嘉鸿也格外嫌恶这店面的清洁,只在门口下马,顺手把缰绳丢给了卓曜让他拿着,然后走到柏运达面前,轻蔑地打量了他两眼。
“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鬼叫?”
柏运达缩了缩肩膀,这位建宁侯世子和自家昌武侯府的世子素有交情,所以他认得这位,可不敢在这儿开罪柴嘉鸿。
柴嘉鸿转头,冲霍云浅咧嘴一笑,算是作为打了招呼,然后突然转头踹了柏运达一脚,“瞎了你的狗眼!既然认得本世子,为何又不认得这位宁苏县主?”
柏运达猝不及防被“哎哟”一声踹倒,还没等爬起来,听到柴嘉鸿的话登时愣了,“宁苏县主……啊?!”
他惊恐地看向霍云浅,又打量了好一番,这才勉强认出了那张曾经见过的脸孔。
这不就是以前的……霍家三小姐吗?怎么突然这么素面朝天了起来?!
霍云浅由着他打量,忽然转头面向他,露出一口白牙森森一笑。
“啊——”柏运达吓得手脚并用地跑了出去,那四个手下也不明就里,赶紧跟着溜了。
虽然很高兴又赶走了一帮流氓,但是再一次印证了自己以前那副尊容的影响力,霍云浅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银屏观察着她的神情,知道小姐是不开心了,皱眉想了想,马上看向旁边的柏运山,“喂,你刚刚说答应把这栋宅子卖给我们小姐,不会反悔的吧?”
柏运山赶紧摆手道:“当然不会当然不会!我这就去拿房契,稍后就可以跟着县主去官府……”
霍云浅回神,却抬手止住了他,“你这地段正在坊市交界处,是优势也是劣势;既然这儿是你的祖产,我也不好直接买下,回头拟一份租赁合同,签字了到官衙去申报,希望柏老板给的价钱也公道些。”
柏运山眨眨眼,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马上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霍云浅拍了拍手,真是想不到买个房子还能和昌武侯家的扯上关系……
不过,刚刚那人说他的妹妹是昌武侯夫人的弟弟的小妾——那不就是昌武侯小舅子的小妾吗?
霍云浅忽然出手抓住准备去后院的柏运山,“昌武侯有几个小舅子?我是说,昌武侯夫人有几个弟弟?”
柏运山愣了愣,柴嘉鸿已经抢先道:“就一个,已经死了,就是被秦王的小舅子毒死的那个冤大……”
后面话还没说完,幸亏卓曜眼疾手快冲过来将他的嘴捂住。
卓曜担心地看了霍云浅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才继续道:“阿浅,他说得不错,昌武侯就那一个小舅子,名叫扈戈。因为外面传说是被林霁所杀,昌武侯对此事很关注,可仍旧拖着久久没有决断……”
霍云浅仔细听着他们说的话,默默在心中计较着。
“那个……”柏运山弱弱地开口,“请问县主娘娘,我这房子……你还看不看呢?”
霍云浅微微蹙眉,挥手道:“也好。我现在就去后院看看,然后楼上的部分我也要好好看看。既然这样的话——”
她转头看向卓曜二人,“望曦,没事的话,你就回家罢。”
卓曜愣了愣,心湖之中没来由无风起浪。
每次她叫着“望曦”的时候,声音都格外温柔好听……
108、少年心事
虽然有霍云浅如此说,卓曜还是没有走,再加上一个心有不甘的柴嘉鸿,二人都跟在霍云浅主仆的后面混进了屋里。
二楼和庭院都简单看过一遍后,霍云浅不禁感慨自己运气好,这块地方的确再合适不过。
既然敲定,两边讨论了一下租金,暂定为十五两银子一个月。
柏运山连连摆手,觉得这租金实在太贵了些,感觉受之有愧,何况霍云浅还答应了帮他处理柏家的事。
庞睿想了想,劝道:“如果老柏你真觉得受之有愧,不如留在这儿帮工就不收工钱,只负责给咱们每天做吃的,也省得你每天头疼拉客。”
柏运山眼前一亮,“这是个好主意!”
看他们俩满打满算的样子,霍云浅咧了咧嘴,那还是暂时不把“宜家餐厅”的构想告诉柏运山吧。
她忽然想到一事,看向庞睿,“庞先生平日住在哪?”
庞睿面上掠过一丝尴尬,讪笑道:“孤家寡人一个,租住在城郊一个小破屋。”
“那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以后就住在这儿吧,我看柏老板这儿的房间也不少。”
霍云浅觉得,自己的事业要想起步稳定,得先留住人心、当个好老板。
包食宿这样的条件,在现在也不算特别优异,但有柏运山这样的大厨出手包餐,应该还是比较有竞争力。
庞睿一愣,感动得无以复加,好容易才回过神来,连声道谢。
霍云浅便又取出了一锭银子递给柏运山,“庞先生现在为我所雇,所以现在开始,他吃住就在这儿了。但在合同还没走完程序之前,这十两暂且当做定金和这几天庞先生的食宿费用。”
柏运山赶忙接过,在手里掂量了一番,这回没有再放到嘴里咬,隔着浓密的胡茬也能看出他脸上简直笑开了花。
谈完了场地的事,庞睿又自告奋勇表示愿意联系泥瓦工来改建,霍云浅便答应了明天之内画出图纸,并由她亲自监工。
如此全部交代完了,霍云浅也就不多做停留,向卓曜二人点头示意之后领着银屏自顾自回家了。
其实……卓曜这孩子心性还是单纯的,若没有槿儿那回事,她对于这个青梅竹马其实没有半点不满。
当然,只是纯粹以“青梅竹马”这样的身份去看待。
到底是在家被姨娘欺负惯了的孩子,性格很有些软弱,不算是嫁人的好选择。
而且现在,霍云浅莫名有种感觉,这孩子现在没看出来对槿儿有别样态度,反而有点粘着自己?
嗯,跟着长辈走,好歹她还能教他点东西,什么时候得了空,顺便把他也友情改造一下好了。
……
卓曜二人惆怅地站在原地,柴嘉鸿忽然道:“望曦,你说我真没机会了吗?”
卓曜没有接话,却很想转身一拳打在他脸上。
他的三个庶出弟妹从宫宴回来后,就一直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说了不少宫宴上的事情。
虽然卓曜不齿他们这种假扮仆从混进宫的危险行径,但得知宫宴上霍云浅表现格外出众后,不禁心向往之。
而这三个小东西随后说的话却让他气愤难忍,随后就找来了柴嘉鸿一同“分担”这份气愤。
“那群北疆人真是瞎了眼,县主这么年轻貌美,不就是座位坐错了吗,怎么就和秦王强行配对了?”
柴嘉鸿越想越气,却没听到好兄弟的回应,拿肘子捅了他一下,“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卓曜仍然呆呆地立在那,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忽然感觉到,在自己的心里,霍云浅已经占了很重的地位。
无论是北疆人误以为她是秦王妃,还是刚刚柴嘉鸿的话,卓曜都感觉到深深的嫉妒。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他想奋力一搏!
自得知宫宴上发生的事后,卓曜心里就有了强烈的感觉,如果他再不出手,霍云浅可能很快就要嫁出去了!
他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的马走去,连身后柴嘉鸿的喊声都没听到,上马之后疯狂地奔了出去!
……
清水寺里,荫蔽一方的大槐树下,仍然是二人对弈。
戴着面纱的美貌妇人英居士,以及,许珵。
眼看面前白子大势已去,英居士手中的黑子没有再落,而是淡淡地道:“今天心乱的,似乎是王爷您。”
许珵看着面前的棋盘,无法否认,索性收束双手放在膝上。
良久,他低声道:“英居士,放下旧人容易吗?”
英居士将手中的黑子丢回盒中,美眸中盈盈泛光,片刻后才道:“那王爷认为,我又是为何在此地这么多年?”
许珵双手握了握拳,又松开,慢慢地摩挲着轮椅的扶手。
昨夜北疆使团的话,让他心中波涛汹涌。
他昨夜难得的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如同站在了西海的沙滩上,回忆如巨浪不断地打上来,将沙滩上留下的零碎脚印冲得干干净净。
而月光下,那个留下这串脚印的娇小身影回过头来,冲他莞尔一笑,周身的轮廓被染上淡淡的银色。
那是霍云浅的脸孔,如此青春而充满活力。
许珵呆呆地凝视着她,粘在轮椅上似的一动不动。
似乎见他不愿起身,霍云浅露出失望的神色,又自顾自地轻快跑远,仿佛丝毫不在意她留下的印记已经被冲刷殆尽。
许珵下意识地抬手摸上自己的脸,只觉得自己苍老而沧桑。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
许珵蓦地回神,抬眸看向对面担心的英居士,微微摇头,“无妨。”
英居士松了口气,仍然关切地看着他,“但王爷与我不同,您要的不是与一人‘从头来过’,或者让不可能回溯的事‘重新来过’,而是去接受一个新的开始。
“您只要记得,她们是不同的人,是不同的时期陪在您身边的知心人,切莫等同、或以谁为标杆去衡量另一个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许珵都不禁吃惊了一把,随后脸上有些发热,心里很是感激。
二人静坐片刻,都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英居士,卓公子前来拜见。”
109、破灭
听到小沙弥的话,许珵立即道:“我还是先回避……”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了那个急吼吼走进来的少年,原本想要转动轮椅的手也只得停住。
……
对于清水寺,卓曜很少前来。
少年时,为了求母亲回家,他曾经日日前来,哭诉和跪求却都没有用。
他已经死心,直到最后霍云瑰看不下去,告诉了他一个可怕的真相,让他放过他的母亲。
这个真相让年幼的卓曜大受打击,好容易将那份对母亲的埋怨收起,又匆匆以“愧疚”填满。
何况,连祖父和父亲都不介意母亲这样半出家的生活,他也没有办法再做什么,只除了正月初一过来拜年,也不敢来打扰母亲。
而现在……
卓曜咬牙,如果是这件事,母亲或许愿意出山帮他!
可刚刚踏进母亲的院子,卓曜就看到了一个他万分不想见到的人。
他的脚步瞬间僵在原地。
既然已经对上,许珵也只能先对他微微一点头,然后转向英居士道:“既然令郎前来,本王暂且退避罢。”
英居士仿佛没看到卓曜的到来似的,指了指棋盘,淡淡道:“这盘残局就不等王爷了。”
许珵笑了笑,“那样最好不过,也免了本王的输棋出糗。”
他驱动轮椅,朗声道:“唐棋,进来吧。”
原本立在小院门外的唐棋闻声过来,对卓曜的存在也视若无睹。
卓曜仍然呆立在原地,许久还不曾从刚刚的震惊中回神。
眼角余光见许珵主仆远去,卓曜浑身发颤,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你站住!”
英居士诧异地抬头,许珵也示意唐棋停住,淡淡地回过头。
卓曜一步退回去拦在许珵面前,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声音还是有些打颤:“你——你这个骗子,你辜负阿浅,还胆敢欺骗我娘!”
这话一出,英居士和许珵竟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许珵侧身,向英居士一点头,无不惋惜地道:“如此,以后怕是不能再叨扰居士下棋了。”
面纱的遮掩让人看不清英居士的表情,但她清明的眸中坦荡一片,淡淡道:“无妨。正好我也可以学习左右互弈之术。将来王爷可以教阿浅弈棋,未尝不是二人之间的……”
“乐趣”两个字哽在喉头,英居士别过脸,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许珵轻叹,道了声“告辞”,让唐棋推着轮椅直接绕过了卓曜身边。
看着兀自神伤的母亲,再看到坦然离去的秦王许珵,卓曜往后退了几步,直接跌坐在地上。
浑浑噩噩中,只听到头顶传来母亲的声音:“望曦,你来此所为何事?”
卓曜缓缓抬头,眼前已经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那个美丽的人影。
他动了动嘴唇,听到的声音却好似不是自己的:“娘,你和秦王……到底怎么回事?”
英居士蹙眉,坚定地道:“多年棋友。”
卓曜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不顾手上的土灰,一把拂了脸上的泪,“那好。可是你说——他……他和阿浅……二人之间……”
英居士伸手虚扶了他一把,声音里有些疑惑:“他心中摇摆,我助他拿定主意,有何不妥?”
“你助他?”卓曜的话仿佛从喉咙里一个个字抠出来似的,脸色惨淡,“你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而‘摇摆’?”
英居士秀眉再次拧起,松开了搀扶着卓曜的手,卓曜险些跌倒,心里更是绝望和痛苦。
他想不明白!
“我是你的儿子,你却为了一个外人……你要帮一个外人,也不帮我是吗?”
少年的声音近乎嘶哑,说出来的话却让英居士眸光闪了闪,流露出一丝痛苦。
但在卓曜看来,她只是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一副全然不为所动的样子。
这就是他的母亲吗……
这么多年来,即使是面对姨娘和庶出弟妹的百般欺负,他都为了家宅安宁而浑不在意、各种忍让退却。
只因为他知道,他还有母亲在,也怀着期待能够享受到哪怕一丝母爱!
可是原来,在母亲的心里,他依旧什么都不是。
上一代的恩怨为什么还要报应到他的身上?
卓曜狠狠地擦了把脸,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英居士在原地痛苦得揪紧衣襟,却连回头也不敢。
……
当天晚上,霍云浅便将租赁合同拟好,柏运山看过无误,高高兴兴地签字按了手印。
第二日,霍云浅在书房闭关了一整天,终于一口气将图纸全部画了出来。
等到晚膳时分,她终于伸着懒腰出了门,却发现门口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差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裴槿儿。
“槿儿?你在这蹲着干什么?”
裴槿儿仿佛才从睡梦中惊醒,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一双红红的兔子眼睛看得霍云浅心惊肉跳,而其中的眼神更是十足的绝望。
“小姑姑……你真的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霍云浅没来由的捏紧自己刚刚画的图纸,什么情况,这丫头抽风了吗?
裴槿儿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咬牙切齿地道:“你有了秦王还不够吗,还要去勾|引望曦哥哥,让他为你魂不守舍?现在好了,他上门来提亲了,他要娶你了,你满意了吗,你开心吗?”
“……什么鬼?”霍云浅脱口而出。
昨儿她还觉得卓曜这小子似乎有点黏她,怎么今天就成了这副样子?
裴槿儿却状似疯魔,又哭又笑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霍云浅的前襟,“他为了你醉得不省人事,他口口声声只念叨你的名字,卓爷爷已经毫无办法了,只得过来提亲!
“而你却躲在书房里,画着你的那些鬼画符,你倒是过得安逸啊!”
她目光忽然一转,霍云浅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觉手中的图纸被一个大力强抢,赶紧反手抢夺。
电光火石之间,霍云浅大概明白了裴槿儿话里的意思,怒喝道:“休得胡言乱语,也休得胡闹!”
“你放手!我要撕了这鬼画符,你放手——”
裴槿儿癫狂的声音戛然而止,轰然倒地。
霍云浅赶紧抢回图纸,见并未破损,不由松了口气。
她抬起眼睛,便对上了卢启思戏谑的双眸。
110、小辈
不多时,霍云瑰也叫着女儿的名字找了过来,见裴槿儿昏迷在霍云浅的怀中,眼泪霎时淌了下来。
霍云浅把裴槿儿交还,向卢启思使了个眼色,又向霍云瑰道:“二姐,卓将军还在娘那边么?”
霍云瑰看着女儿还带着泪痕的小脸,心中抽痛,默默地点了点头。
霍云浅直接往凤夫人住的宁苑奔去,卢启思自然紧紧跟了过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霍云瑰眼前一片模糊,眼泪已经完全止不住。
她垂下头,轻轻抚过裴槿儿的小脸,喃喃道:“这一切真的是我做错了吗……怎样,才能让这一切回到原点……”
……
作为多年的邻居,加之身为同龄人,凤夫人与大将军卓继诚一向是有话好商量,甚至从未红过脸。
但是现在,二人剑拔弩张地对坐着,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满。
卓继诚已过花甲之年,长髯齐胸,短粗的眉毛格外显得硬气而倔强。
这时他瞪着面前气定神闲的凤夫人,咬牙道:“弟妹,这件事当真没得商量?”
凤夫人摇摇头,“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卓老哥如果还这般执迷不悟,我也只能让她自己来对质了。”
卓继诚额角暴起青筋,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
“你拍桌也没有用,这件事,就是没得任何商量。”凤夫人脸色更加冷了。
卓继诚气得咬牙,忽然冷笑一声,“弟妹,听说你们亲家的那个儿子品貌极佳,年岁也合适,你们难道真准备亲上加亲、来个肥水不流外人田?”
凤夫人眼皮重重一跳,不是在讨论阿浅的事么,怎么把卢家那小子给扯进来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会客厅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卓曜和气喘吁吁赶过来的小厮出现在门前。
“老夫人,小的实在跑不过,根本拦不住卓公子……”
凤夫人摆摆手,满脸倒霉的小厮登时大喜过望,赶紧千恩万谢地走了。
“望曦?你怎么来了?”卓继诚猛地站起来,连忙冲过去扶住脸色憔悴的孙子,不忘回头向凤夫人剜了一眼。
“弟妹,你可好好看看,这就是你们家三丫头害的!”
凤夫人大感意外,连忙也招呼丫鬟让卓曜一并坐下。
刚刚听卓继诚那般形容,她还以为是为了谈拢婚事而故意夸大其词,没想到现在真的看到卓曜是这样一番形容!
这虚浮的脚步,脸上还有些宿醉的疲惫痕迹,两个大大的肿眼泡,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卓继诚拉着卓曜往这边坐下,可是卓曜挥开了他的手,声音有些哑:“祖父,咱们回去吧……都是我说错话了,不要让凤夫人误会了。”
“误会?”卓继诚和凤夫人异口同声。
卓曜别开脸,不愿直视卓继诚的眼睛。
昨天从清水寺回来,他实在痛苦难当,拉了柴嘉鸿陪他一起喝酒,喝到吐、吐完又喝,喝得柴嘉鸿都怕了,紧赶慢赶的把他送了回来。
而回到家之后,卓曜满嘴只喊着两个人,不是“娘”,就是“阿浅”。
卓曜后来听自己的贴身小厮说,最后昏迷之前,他还喊了一声“你别嫁给别人”!
而这些话,都被小厮原封不动地禀告给了他的祖父!
结果等到他一醒来,在三个庶出弟妹的嘲讽调侃中,卓曜这才知道:
祖父竟直接往深处想了过去,转头就跑来帮他向霍云浅提亲!
这时他也顾不得已经在这群“弟妹”们面前出了丑,胡乱梳洗了一把就匆匆往隔壁国公府赶了过来。
卓继诚简直要被这个怂包孙子气死了,伸手就拧他耳朵,大声道:“你现在就跟老夫把话说清楚!
“昨天哭哭啼啼喝醉酒的是你,念叨别人名字的也是你,如今说‘不要’的也是你?——你这个混账小子,到底是什么毛病?”
卓曜不发一言,心里苦涩无比。
“好了,别这么对孩子。”凤夫人都有些看不过眼了,轻叱一声,然后转向卓曜,关切地道:“怎么突然间变成了这样?凡事也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小小年纪弄坏了身子可不好。”
很平常的关切之语,令卓曜的眼泪“唰”地出来了。
即便他最终无法娶阿浅,这么多年来,却也和霍家人关系亲厚如真正的亲人一般。
那是他在卓家从未感受过的亲情和温暖!
他应该知足了!
卓曜起身,挥开了卓继诚的手,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那些都是我酒后胡言,您若真的有关心过我,怎么会认为我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你这——”卓继诚一愣。
他好心过来提亲,想不到他竟然还被这小没良心的反咬了一口?
卓继诚越想越恼火,也觉得在外人面前竟被自家孙子落了面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卓曜也闭上了眼睛,准备习惯性地接受这一惩罚。
但这么近的距离,卓继诚却感觉自己一掌落空,险些一头栽倒到地上。
他恼羞成怒地抬起头,却见面前多了一个少女一个青年,而青年的手上正搀扶着身子还兀自虚弱的卓曜。
“阿浅,你怎么过来了?”凤夫人开口,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沉寂。
霍云浅淡淡地瞥了一眼有些狼狈的卓继诚,这才挂起笑容,向凤夫人一礼,“娘,我画图了很久,竟不知家中来了客人,还请恕我怠慢之罪。”
凤夫人笑了笑,顺其自然地接道:“谁会怪你?卓将军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难道还要和你一个小辈计较不成。”
卓继诚嘿笑,“那当然了……”
“所以,我当然也是有学有样,不会和小辈计较。”霍云浅接上话,转向原本在后面一脸痴怔的卓曜,“你说呢,望曦?”
一声“小辈”,让卓曜后面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良久轻轻点了点头,挣开卢启思的手,自己站稳了脚。
而一句“有学有样”,也把话题重新抛回给了卓继诚。
卓继诚咬牙嘿笑,心里却对霍云浅狠狠记了一笔。
这丫头,厉害!
111、卢某人的心思
闹出如此“乌龙”,卓继诚也不好意思再在国公府待下去,只能带着孙子怒气冲冲地告辞离去。
这爷孙俩一走,凤夫人脸上的冷静倏地一垮,不由向霍云浅埋怨道:“这叫个什么事儿,真是同时丢了两家的人!”
霍云浅过去依偎着她,“娘~这有什么好稀罕的,两家邻居做久了,可能就想继续成为一家人吧。”
凤夫人啐了她一口,“净在这瞎说!人家要找的是你,却让老娘来帮你顶着,可真没见过你这等‘孝敬’之法的!”
霍云浅又说了会儿话,好容易才把凤夫人哄得开心了。
可看到旁边站着的卢启思,凤夫人又感觉一阵头疼。
这尊大佛怎么就好像赖在自己家不走了似的,长此以往下去,不知对阿浅这个丫头的名声还会不会有影响?
但卢启思这时安静至极,仿佛只是一个摆设似的立在厅里,直到霍云浅告辞离去,他才又跟上了她。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一直到了花园里,霍云浅终于不耐烦地回头,“你怎么老是跟着我?你到底要在这儿待多久?”
卢启思摸了摸下巴,“那当然是——什么时候把你娶到了手,我就什么时候走。”
霍云浅翻了个白眼,这人是只会添乱吗?
她往刚刚的来路一指,“你也看到了——我的婚事是我娘做主,你成日里只跟着我,也不去我娘面前讨好献殷勤,当真以为就那么容易吗?”
卢启思双眼直勾勾地看了她片刻,果真转头往宁苑走了回去,吓得霍云浅赶紧去抓他的袖子,“你这个疯子!……你竟然真的要去?”
卢启思暗暗发笑,转回头又换上了沉静淡定的神情,叹息道:“所以啊……其实小浅浅你根本就不想我去提亲,那我干嘛还要去自找烦恼呢?”
“你……”霍云浅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什么,抬手往他肩膀上轻轻一捶。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把话说开之后,霍云浅顿时二人之间一下轻松了许多,拍了拍脑袋,“我说你啊,已经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天,难道一点都不想家、不想你家老爷子吗?”
卢启思摸了摸下巴,“虽然我把老爷子点了穴、又关了起来,但在十二个时辰之后,他的穴道就会自动解开。
“既然直到现在,老爷子还没杀过来找我的麻烦,想来是并不生气的,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霍云浅喉头一哽,竟然觉得找不到反驳的话。
不过,原本的事情当然没有卢启思说的那么美满。
卢老爷子好不容易冲开了穴道,当即就准备提起自己的大刀,赶到京城来追杀自家臭小子。
但卢启思算准了时间,及时去信一封,说明了姐姐卢梦春怀孕之事,乐得卢老爷子也就顾不得追杀了,马上在家里开始筹备起将来给外孙的见面礼。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但卢启思随后还是看向霍云浅,严肃地道:“小浅浅,在你心中——你当真已经认定了秦王么?”
霍云浅还没从他刚刚的“点穴”论里回过神,听到这话顿时又生气了。
“你怎么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刚刚把一个卓曜打发走了还不够,你还想怎的?”
卢启思很是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精心保养过的脸,耸肩道:“如果不是因为担心你,我会说这么多话吗?秦王那人城府极深,我只怕你会受委屈。”
二人原本继续在花丛里散着步,听到这话,霍云浅心里一跳,迅速拉着他的手腕往定苑跑去。
远远的,拄着拐杖的霍柔儿和搀扶着她的霍棠儿齐齐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刚刚看到的。
过了一会儿,霍柔儿呵呵一笑,“刚刚……我怎么觉得……我舅舅有点……怪怪的呢?”
霍棠儿没有接话,心里却也是同样的感觉。
好像……刚刚卢家舅舅的动作,怎么有点女人的感觉呢……
……
“你是不是看穿了什么?”
回到定苑进了房间,霍云浅马上对着卢启思劈头问道。
卢启思笑眯眯地看着她,双臂抱在面前靠着墙,“小浅浅觉得我看出了什么?”
这种时候了还来套她的话。
霍云浅眼珠转了转,耸肩道:“难道你看不出来秦王已经爱上我了吗?”
卢启思张了张嘴,好像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好半天才回神,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好好好……我承认,我看出来的真的不是这个。”
在霍云浅变脸之前,卢启思擦了把眼角笑出的泪水,“小浅浅,你可要当心,那个人——并不是站不起来的瘸子。”
霍云浅原本紧绷的神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一下松弛。
原来是为了这个……
但她还是作出吃惊的表情,喃喃道:“怎么会呢?他还让我做了轮椅……我还亲自把他的轮椅送到了跟前……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她一下捂住嘴巴,惊恐地看着卢启思,“你这话如果被外人听见了,说不定也会受到牵连呢!”
“我有说给外人听吗?”卢启思挑眉。
霍云浅放下手,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实在不敢相信。他已经坐了这么多年,怎么敢拿欺君之罪的事开玩笑?
“而且如果这么容易被人看出来,他岂不是早就被皇帝抓包、直接处死了?”
卢启思露出有点得意的表情。
“他当然有做戏做全套,只是瞒不过我。而且依我看来,他不仅没有残废,还一直在勤加练习武功,比起当年刚刚解甲归田之时,他如今可能武功更高了。”
霍云浅连连点头,“所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卢启思正要往下说,忽然一下打住,指了指窗户的方向。
霍云浅回头看去,忽觉背后一阵风掠过,房门乒乓响动,她背后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有胆子挑拨,却没胆子承认啊……”
霍云浅将手中的图纸放在桌上,这时银翘端了茶水进来,她便接过来喝了一口,眸光闪烁。
明天,好像就是秦王妃林霓的祭日了吧……
113、开锁
霍云浅瞧了瞧桌上的锁和周围宣纸上胡乱的各种笔迹,想来是这帮翰林学士抓破脑袋正在想的东西。
这么看起来,七个字已经敲定了四个,分明已经胜利在望,再加把劲不就可以了吗?
霍云浅有些无语,心算了一把后道:“皇上,现在只剩三个谜底,每个锁孔的位置上有八个字,不过是八乘以八乘以八,也就是五百一十二种可能。
“虽说看起来可能要尝试五百一十二次,但万一第一次就会成功呢?”
众人齐齐沉默,脸上却有些尴尬。
终于是许祯开口道:“因为那个该死的扎鲁思说,一旦开锁错误次数达到三次,整个锁就会爆开,里面……”
“而之前已经试过了两次。”庆宁帝飞快地又接了上去,狠狠地看了许祯一眼。
霍云浅恍然大悟,转而专心地去观察那个锁头。
庆宁帝父子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注意到了刚刚许祯说漏的最后一句话。
看了片刻,霍云浅向庆宁帝请示过,到了旁边与掌冶署令和掌冶署丞商议。
两位都是与霍云浅的大姐巳云同龄的人,方才一眼看过去,只觉二人都格外富态,笑容可掬。
可一谈到这锁头,二人都换上了严肃激动的神情,激动地道:“这锁切不可强力拆解!这锁却是极为精妙的作品,若是强力拆解,整个锁头都会因此爆炸毁损,岂不也在北疆人面前折损了我大景的颜面?”
霍云浅蹙眉,想不到这两个人还是老顽固。
“二位大人,若是这锁打不开,只怕到时丢的不是大景的颜面,而是二位的项上人头了。”
两个大叔瑟缩了一下,随即转向那边的一群翰林学士,咬牙切齿地道:“若不是他们无能,又何必把这种差事交给下官来做?”
“好了好了,二位心平气和些。”
霍云浅真没想到,明明自己的暴脾气不遑多让,但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来做调解员,而且还是皇帝和朝臣之间的。
这两位掌冶署的大叔年纪虽不是特别大,但在那种小地方多年,想必也都被磨灭了斗志。
然而被突然拉出来接受一个如此不可思议的任务,还被几个翰林院的各种嘲讽技术,掌冶署的两位早就心有怨怼。
若是霍云浅搅和进来,把锁又打开了,他们二人自然更加脸上无光。
这二人的小小心思,在霍云浅面前也不算够看。
霍云浅笑了笑,转回头去,“不知剩下的三个字谜是什么,为何让大诸位学士如此为难?”
那四名翰林院学士脸色变了变,仿佛被戳中了痛处似的,冷笑一声道:“县主,提笔行文和摆弄那些机械可不一样。”
霍云浅点点头,“没错,明明行文比摆弄机械容易得多,几位却没能为皇上分忧解难?也实在太让人失望了吧?”
几人再次变了脸色,就连旁边的庆宁帝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可是想到里面的东西……
庆宁帝清了清嗓子,学士之中为首之人渐渐也壮起了胆,向霍云浅冷笑道:“既然县主有这等能耐,何不打开这锁头,好叫我等开开眼界,知道为何我们是如此的‘容易’?”
其余的学士也都纷纷点头,有些不屑地看向霍云浅。
霍云浅咧嘴笑了笑,看向庆宁帝,躬身道:“皇上,兵法有云‘上善伐谋’,北疆之战我大景更是兵不血刃,为何一定要用如此粗暴的方式?”
掌冶署令丞二人竖起耳朵,这小丫头当真被他们忽悠得不去拆锁了?
庆宁帝却听出了别的,惊讶地道:“爱卿的意思是,要解开字谜?”
霍云浅耸肩,“何妨一试?既然只剩最后一次机会,让臣看一眼也没什么所谓了吧。”
庆宁帝以眼神示意,为首的翰林院学士只得取出了一只小卷轴。
交接之时,学士看向霍云浅的目光里,明明白白写着幸灾乐祸。
那几个字谜……哪里算得上是字谜!
若非如此,他们早就把那三个该死的字谜给解开了,哪里轮得到这个臭丫头出场?
霍云浅对他的眼神自然不屑一顾,将卷轴展开,瞬间觉得兴味。
剩下的那三个题目,还真不能算是字谜,毋宁说,更像是第二世在现代看到的采访明星的稿子。
第一问:吾前生何为?
第五问:吾欲何为?
第六问:吾爱何为?
霍云浅在心里暗骂,这个“吾”极有可能就是峒黎的那位首领兀良哈,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大明星待遇了?
再看已经解出来的四个字:
X到重阳XX还
霍云浅眯了眯眼睛。
不知为何,虽然扎鲁思当时说这并非一句诗,可就目前所见,分明仿佛能连成完整的句子。
这是一句话?
而且……总觉得听着好像有些耳熟。
霍云浅盯着锁头,重生两世以来,她脑海里似乎总盘桓着两句诗。
一句是关乎太子的那位相好——玉香姑娘的;
另一句,似乎也不算诗,但其中的确有“重阳”二字。
“宁苏县主,你可想出来谜底了么?”
为首的学士发话,旁边几个学士也都窃笑起来,甚至有一个道:“县主,这儿有些兀良哈的资料,不如拿去好好看看?”
霍云浅眼前一亮,果真转身往那学士扑过去,趁学士吓得呆住的瞬间从他手上抢来了那本册子。
翻看了一番,白纸黑字渐渐化作了闪现的影像。
“重阳”……
等到那一天,那个人回来带走什么呢……
蓦然间福至心灵,霍云浅抄起桌上的字谜锁开始转动!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一声机括之声,她手中的锁头打开了!
霍云浅小心地往里面看去,原来这打开的锁头里还有一个中空的小管,里面似乎塞着一卷什么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用两指将那东西夹了出来……
一声怒吼响起:“快拿到朕面前来!”
霍云浅心里吓得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从锁里取出的卷轴已经被许祯一把夺走,拿到了庆宁帝的面前。
看到庆宁帝着急忙慌地将那一卷纸收起来的模样,霍云浅心里瞬间有些难以平静。
那会是什么?
以及……
她眸光微凛,暗中将锁头上的机括一拧。
“砰!”
112、拆锁
翌日。
从睁开眼开始,霍云浅就从突突直跳的眼皮感觉到,今天应该不会很太平。
洗漱完毕,又用过早膳,霍云浅收拾了一番准备带上图纸出门,但心里仍然有些莫名的期待。
比如……谁邀请她一下,去某人的府上参加一场法事?
但还没出发,就已经有人先上门来了。
一名太监匆匆来传庆宁帝口谕,命霍云浅今日到考工室报到。
这消息来得突然,国公府上下全然无准备,都感到很意外。
但霍云浅倒是坦然,毋宁说,她已经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待霍云浅出发入宫,凤夫人突然想到一事,担心地道:“上次鲁班锁里的‘字谜’锁,不知朝廷里可有人解开了?”
其余女眷哪里知道这个消息?
唯一可能知道内幕的霍明佑,这时尚未下朝回家。
凤夫人有些头疼地扶额,她现在就担心这个丫头风头太盛,实际是被抓去解这个劳什子字谜去了!
如果解开也就罢了,万一最终没能解开,不知又要引起什么风波。
“各位在此,因何事为难?”卢启思悠哉的声音从一边飘来。
卢梦春真是为他感到丢人,过去拽着卢启思退出去一步,低声道:“少胡闹!赶快给我回去!”
卢启思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凤夫人却灵感突至,看向卢启思道:“卢公子可知北疆字谜之事?”
“知道啊。”卢启思的回答令凤夫人精神为之一振,急忙追问:“那七个字谜可都解开了?”
卢启思摸了摸脸,“据说,如今七个解开了四个,剩下三个还不能敲定。”
既然已经解开了四个,说明能人居多,想来是不需要女儿的出手了。
凤夫人心里平静了下来。
卢梦春却又被勾起了好奇心,“那已经猜出来的四个字是什么?”
卢启思打了个哈欠,很努力地想了想,“如果没记错,应该是‘某到重阳某某还’——啊,这三个‘某’就是未知的字谜。”
“这不还是连成了一句话吗?”卢梦春好奇地道,抓着弟弟的衣袖不放,“而且你都是从哪听来的,当真可信么?”
卢启思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明明不信我,却还要找我问?阿姐,切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
“……臭小子!”卢梦春恼羞成怒,掐了他一把,忽然瞥见一旁的霍云瑰准备离去,顺嘴道:“二姐,你要走吗?”
霍云瑰浑身一哆嗦,姑且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是……槿儿如今情况不大好,我不放心留她一人在屋里。”
卢梦春自然而然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只管叫棠儿和柔儿过去陪她。我现在更担心的反而是小妹呢——二姐,你平常不是最关心小妹的吗?”
霍云瑰抬手抹了把脸,仍旧没有回头,勉强道:“毕竟槿儿这病来得蹊跷,就不劳烦棠儿她们了,万一被过了病气,我可担待不起。”
说完这话她就匆匆离开,连半点也不停留。
“怎么觉得,二姐今天有点怪怪的?”卢梦春喃喃。
卢启思笑了笑,脸上是仿佛看穿一切的得意表情。
……
坐着马车到了宫门口,霍云浅下车跟着那个小太监往前走,不曾想这小太监竟然带她走了一些偏僻小路。
霍云浅哪里回不知道考工室的所在?
她瞬间明白这个小太监刚刚的话都是幌子,把她这么着急地带到宫里来,想必是另有所图。
小太监带着她七弯八拐的走着,不多时来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却让霍云浅登时有些脊背发凉。
她前一世可是太子妃啊……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地方?
进了这个院子,就已经是东宫的地界了!
她在门口停住,小太监仿佛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看着她,还有些埋怨,“县主,怎么还不进来?咱们可是赶着时间呢!”
霍云浅冷冷地看着他,唇角一勾,“这儿鸟语花香、树木繁茂,一看就是贵人的住处,公公是想告诉我这儿就是少府的‘考工室’?”
小太监脸上登时一红,赶紧赔笑道:“瞧您这话说得,考工室如何就不能鸟语花香,树木繁茂了呢?县主就快些跟着奴才进去吧。”
霍云浅眸中光芒瞬间变得狠厉,趁小太监转身过去的一瞬间,劈手一掌打在他的后颈!
小太监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
霍云浅吁了口气,立即对他进行搜身,但看到搜出来的腰牌,顿时心头感觉一阵复杂。
这小太监身上的腰牌并不是东宫的,竟当真是在勤政殿当差的!
霍云浅发呆了一瞬,还没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从小院子里传出了庆宁帝一声咳嗽。
“到底不愧是将门虎女,如此强的警惕心,就算是朕也自愧不如。”
小院子门里出现了两道身影,竟然是庆宁帝和许祯父子二人一起。
“参见皇上万岁和殿下千岁。”霍云浅拜倒下去,皱了皱眉。
竟然是皇帝用太子的名义约她过来?
这么偷偷摸摸,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庆宁帝清了清嗓子,“爱卿先进来,此事不得张扬。”
霍云浅无可奈何地跟着父子二人走了进去,而刚刚被她打晕的小太监早被人拖走了。
三人往院子里走,许祯的一双眼睛不时往她看过来,明显的热切令霍云浅浑身不自在。
进入到了屋内,霍云浅才发现还有几位翰林学士在此,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至于角落里的另几位,她一眼便能看出来,一定也是来自少府的工匠,想必是掌冶署的。
见到霍云浅前来,还是由皇上和太子二人一齐迎进来,众人的脸色略变了变,有些不屑一顾。
庆宁帝却仿佛什么都没见到似的,领着霍云浅走近跟前,指着中间桌上的字谜锁,“今日请了爱卿前来,就是要打开这把字谜锁。”
他往后扫了一眼那些翰林学士,“斯人不才,只能想法子让你和掌冶署的人过来拆解,看看是否有解决之道。”
那几个翰林学士脸上有些讪讪,可面对霍云浅的注视,又都莫名地昂首挺胸起来。
114、本王好笑么?
听到这一声响,外面的太监和侍卫都紧张地冲了进来,但庆宁帝喝止了他们。
许祯急忙道:“快去请太医——快呀!”
“启禀皇上,臣真的没有事。”霍云浅却出声叫停了他,摊开手掌,手里的一堆黄铜碎片跌落下来。
如她所料,锁头里的炸药也只是一点点,并没有产生多大的杀伤力。
可整个锁的确是报废了。
两位掌冶署令丞在那里为了这个制作精良的锁惋惜不已,庆宁帝看着他们,只觉得羞恼无比。
“若不是你们两个废物,这玩意儿能炸吗?连一个小姑娘也不如,朕就是养了你们这一帮尸位素餐的东西吗?”
二人这才清楚地感受到皇上的火气,赶忙下跪求饶,但庆宁帝厌恶地摆了摆手,就有侍卫把他们拖走了。
几个翰林院学士这时再没有别的话可说,也都灰溜溜的告辞走人了。
整个屋里,这时只剩下了庆宁帝父子和霍云浅。
许祯还是有些心疼霍云浅的手,正想说话,庆宁帝道:“你先出去,朕有话要和霍卿说。”
许祯愣了愣,究竟是什么事,居然还要避着他?
但他也只能告辞出去,暗中捏了把拳头,出门后立即飞奔而去。
……
屋内的气氛随着众人的离开而越发变得诡异。
霍云浅暗暗叹气,还以为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个麻烦,没想到现在自己却陷入了另一个麻烦之中。
好在先开口的是对面的庆宁帝:“这次你又立了一大功,朕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奖赏你。”
霍云浅马上拜下,“能为皇上排忧解难,也是臣的荣幸。”
庆宁帝呵呵一笑道:“朕金口玉言,答应了就不会更改。你不妨好好想想,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想要的?靠皇帝老儿赏的东西也不一定长久,毕竟不是自己亲手挣来了,这种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
霍云浅深深的陷入了思索之中,她还真的不知道要向皇上请求什么奖赏。
先前的入考工室的请求明显已经GG,她这样坚持下去只怕会令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对她、对霍家有更多的怀疑。
她的犹豫和苦闷落入庆宁帝眼中,又不由笑了笑,“看到你这为难的模样,朕大概也知道该赐你什么了。如今事情已经办妥,你现在且出宫去吧。”
“谢皇上隆恩。”
霍云浅真想大喊一声“自由万岁”,然后脱下外衣疯跑出去!
但到底人怂,怕被这个皇帝一言不合拖出去砍了脑袋,于是还是老老实实地告退离开。
重生了两次之后,霍云浅发现了自己一个显著的改变:越来越怕死。
她的确一直在努力的让自己避免走前一世的弯路,但都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时候生死之事也是没有办法掌控的。
所以,还是只有“怕死”两个字贯穿始终。
出了这处偏僻的东宫废园,霍云浅轻车熟路地在皇宫之中穿梭,很快却又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
霍云浅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所以这样的故技重施,很有可能是当真有人别有用心——
霍云浅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依然是专挑偏僻的小路行走,并沿途注意那些可能会藏人的角落,及时避开后立即挑选下一个路口。
这样下来,倒像是猫捉老鼠一样的把戏。
只是这只母“老鼠”实在是太狡猾了,那几只笨“猫”根本奈何她不得。
不多时,几个太监陆续碰头,有些焦虑地各自掏了帕子出来扇风擦汗。
“怎么回事呀?一下子就人影不见了?”
“我也是呀,这么大个活人竟然追不到她,哎哟可真累死我了呢。”
“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事……”
一通抱怨之后,终于有个太监发现了关键:“你们难道没有觉得,她对这里的路熟悉得好像是她家么?”
“什么?”几个小太监都掏出丝帕掩唇轻呼。
发话的太监点点头,抹了把脖子上的汗,喘气道:“咱们才到东宫不到半年,也自认走了不少路,可是看看她,简直好像在这里已经生活过十年似的。”
小太监们各自若有所思,纷纷开始考虑如何在太子的面前为自己脱罪。
趁着他们抱怨的功夫,霍云浅早已摸到了皇宫城门口,递了牌子便出了宫门。
宫门外停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霍云浅当然认得是自家卫国公府的。
另一辆却出乎霍云浅的意料——竟然是秦王府的车马。
看到那熟悉的花纹,霍云浅怔了怔,还是笔直地向自家马车走了过去。
“县主请留步。”
霍云浅脚下没停,但回头看了一眼。
秦王府的马车边,何尹沣急急忙忙地绕出来,大踏步地冲到霍云浅面前,“县主,我是奉王爷之命接你去王府的。”
他暗暗庆幸,幸亏来得早,这回可算没有和县主错过了。
“去王府?”霍云浅才脱离那危险的地方,听到许珵的邀约,心里大感意外,随后不由失笑。
明明今早出门之前,还想着会不会有人过来邀约……
现在到了自己的面前来,为何反而还踟蹰不前?
霍云浅看着那辆属于秦王府的宽敞马车,莫名生出很奇怪的感觉。
这一去,或许……会有很大的事情发生。
但她何乐而不为呢?
许祯派的人,这时应该要到宫门口来“捉拿”她了吧。
且让她把许珵好好利用一把再说!
那边国公府马车边的人,听到动静也过来了。
银屏凑过来看到这情形,正要开口询问,霍云浅向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上自己的车。
银屏诧异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但霍云浅已经直接打开了秦王府马车的车门——
一只手忽然从车门里伸出来,还没等她有所反应,直接一把将她拉入了车里。
银屏和国公府的几个下人在旁边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神,连忙驱车追了上去。
狭小的空间里,霍云浅看着对面坐着的人,原本想要发怒,但看着他的脸,不知为何又有些想笑。
许珵看着她想笑又兀自忍住的样子,原本已经准备好的长篇大论一下哽住,不禁苦笑,“有什么事值得好笑么?”
115、今天这日子……(尝试发糖)
霍云浅摆动一下腰肢,毫不客气地往软枕上一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然后才好整以暇地道:“为什么不好笑?每天装瘸子的滋味难道好受?”
这个驾轻就熟的动作,仿佛是已经对他这辆马车已经格外熟悉了似的。
许珵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双腿,下意识地抻直了些,微微一笑,“的确,本王也觉得这实在好笑。”
“那不就结了。”霍云浅翻了个身,直接背对着他,“到王府了叫我一声,我先补一觉,今天起太早了。”
闭上眼睛,霍云浅却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但当真没有再听到许珵说一句话。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拉着她这种传出绯闻的女人去他老婆的六周年忌日,是想把他媳妇他儿子都气到从地下爬起来索命吗?
还特地躲在马车里等她,分明就是有话要说,到底还有什么难开口的?
霍云浅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就在马车上开个洞,她跳车下去直接回家得了。
看着少女瘦削的后背,许珵一时有些怔忡。
他不是圣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里已经住进了这样一个娇小的人影。
或许从她在宫宴上对着他婷婷走来的身影开始;
从他的唇擦过了她的粉颊开始;
又或许是开州之行,从她熬夜监工赶制木牛时,一抬头露出的疲惫却斗志满满的神情开始;
从他睁开眼睛,看到她强忍困意却恪尽职守地守夜开始;
甚至从她将震云的缰绳丢给他,露出那个轻蔑的眼神开始……
就是那个时候,他心里就有了那个娇小却坚强的身影了吧。
虽然有时候倔强到令人头痛,虽然有时候会对他莫名地露出憎恨的目光。
他想知道这莫名的憎恨是什么,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让她讨厌、甚至憎恨自己。
霓儿临死前也曾开玩笑地说,哪怕只是不带感情的联姻,也希望将来有一个更好的女人重新来到他的身边、好好照顾他。
但在阖上眼睛之前,霓儿仍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在他耳边艰难地说说,更希望他能找到可以相爱的新人,忘了她、也忘了林家。
忘了林家……他可以。
但是忘记那个曾经为他孕育了儿子的发妻,他做不到。
放下旧人的确不容易,可是英居士说,他要的并不是与一人“从头来过”,或让不可能回溯的事“重新来过”,而是去接受一个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
许珵的眸光重新聚焦,看着面前侧躺的背影,想要伸手去轻拍她的肩膀,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颤,竟有些不听使唤似的。
他深吸一口气,甚至微微眯起眼睛,努力地往前一伸……
隐约听到身后有动静,霍云浅心中动了动,立即开始期待起这个老鳏夫的开场白。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腰部往下的位置,多了一个温热的……
想也没想,霍云浅羞愤地起身,扬手一个巴掌送了出去。
“啪!”
许珵捂着脸看她,自己也满心无辜,甚至有些懊恼。
怎么回事……他怎么就摸到了那里!
他只是想拍她的肩膀啊!
不对,肩膀的距离确实太远了些,他还是只想拍……
“禽|兽!下|流!无|耻!”霍云浅真是要气死了,想不到这老鳏夫竟然在马车上就想做这种事!
“你堂堂王爷,说出去不怕丢人吗?不怕你的粉丝们伤心懊恼吗——自家偶像竟然光天化日在马车里做出这种事!
“要是单身太久了,你不是有个侧妃吗?大不了找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倌,不然唐棋也行啊!你们每天同吃同睡同住的,解决一下又有什么问题?
“大白天的在马车上,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车外,何尹沣迫不及待地掏了把耳屎,因为动作太急痛得险些叫出来。
赶快让他再听清楚一点,到底刚刚发生什么事了,车里怎么能搞得这么激烈?
许珵被她一通连珠炮险些骂懵了。
他不就是不小心……
这丫头竟然火气这么大么?
他摸了摸脸颊,好在这一巴掌好像不是很疼,只是听着声响,吓人罢了。
许珵揉了揉脸,见霍云浅仍旧气鼓鼓地坐在对面,小脸鼓胀着,瞧着与平日所见又有些不同,忽然方才被打的气恼一下消散了。
他抓过她的衣袖,霍云浅微微挣了一下,却也只是意思意思。
许珵心里暗笑,索性改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少女的柔荑让他的心也不由被猛地撼动。
那温热的、熟悉的触感再次来袭,霍云浅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浑身微微颤栗。
可是这一次……她似乎不再像上一次那般起了强烈的反应和抵抗。
坚持了不过几秒,仅剩的一点抵抗之心也倏地土崩瓦解。
一瞬间,霍云浅全身都不由变得放松,仿佛全身的毛孔都张开来,顺畅惬意。
她垂下头,看到握在一起的两人的手,眼眶忽然变得温热。
这一刻……为什么,她觉得好像等待了许久?
恍神之际,许珵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将她轻轻揽在了怀里。
这一次,霍云浅没有挣脱,只是看着他的腿,低声道:“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许珵也同样低声回道:“正是因为今天是这样的日子,我才一定要你待在我的身边。”
霍云浅抬起头,视线撞入他那双深邃的眸中。
“坦白的说……以前那个跟在我后面的人,我并不喜欢,甚至说很厌恶;
“可能人就是这么奇怪吧,从我亲手杀了你的马开始,我就仿佛开始一直欠着你东西,欠着欠着,就不自主地开始紧紧看着你了。
“你真的变了,和以前全然不同,而我……也因为你的变化,而改变了。”
霍云浅用力抿着自己唇,目光落在许珵一开一合的唇上,忽然抬手捧住他的脸凑了上去——
她的改变,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霍云浅心中暗暗发誓,如果刚刚许珵说的,是不在意她以前的样子,她一定早就将他踹下马车!
曾经她的愚蠢透顶让自己沦为了博弈的棋子,若非如此,前一世的许珵又为何会选择利用她?
她要的是真正的吸引……真正把这个人收入自己的手中。
116、这算表白?(再试试发糖?)
秦王府的所有人都发觉自家主子不对劲了。
几个胆子大些的,跑来找何尹沣问道:“沣哥儿,王爷和霍家三小姐到底怎么回事?”
“对啊对啊,怎么今天还让她推轮椅,唐侍卫呢?”
何尹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慢慢涨红了脸,最终只是叹气道:“你们别问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刻意咬重了最后三个字,可是周围的侍卫们没有听出这话里有话,甚至还有些不乐意了。
“沣哥儿,明明是你去接的人,你接的人回来后王爷就变了,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别烦我!”何尹沣有些暴躁地推开他们,捂着耳朵飞奔不见了。
他憋在心里容易吗?
可是……
太狠了,县主真是太狠了!
竟然拿他和棠儿的事来威胁他不许说出去!
好容易跑到一个角落,何尹沣喘了口气,总算感觉周围安静了下来。
他揉了揉脑袋,眼前又浮现了刚刚回到王府后打开车门看到的那一幕——
竟然还是县主主动捧着王爷的脸!
王爷竟然还是一副被动但很享受的样子!
如果不是他打开车门打断了他们,这俩到底还要准备亲多久啊?
而且为什么分开之后害羞的是王爷,明明年纪不算大的县主却一副过来人的驾轻就熟之感?
何尹沣蹲下来抱头,可惜了,他这一肚子的吐槽,竟然找不到人去说!
……
霍云浅一路顺利地推着许珵和轮椅到了福熙阁,一进门就直接撂挑子不干了,“累得要死,我以后绝对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好,反正都有唐棋在。”许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仰起脸笑着看她,“只是现在,不想假手于人,只得委屈你了。”
霍云浅从鼻孔里发出一个不屑的气音。
她看起来就有那么好忽悠吗?
“你啊……”许珵笑着摇摇头,想说她任性,脑海中倏地闪过刚刚在马车上的情景,又觉得一阵脸热。
这丫头仍旧有些行事不按常理……
看来他说错了话,不该在这时候与她剖白一切。
“好了,到底有什么事同我说?”霍云浅找了个地方坐下,双臂抱在面前,还跷起了二郎腿。
许珵现在更加确定,他当真是欠了这丫头的债,还亲手把这个债主给领进了门。
他抬手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一声,“你今天这次进宫,应该已经解开了那个字谜锁的秘密吧?”
霍云浅点头,心里的热切冷了一些,淡淡道:“没错。”
许珵道:“皇帝是否反应特别奇怪,甚至于有些反常?”
霍云浅原本有些轻佻的态度瞬间收起,目光凝重的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许珵叹了口气,还是习惯性的驱动轮椅到了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腕,“那个锁里有什么东西,我如今并不问你;但因为这个东西,你如今定会处于危险之中——
“所以我带你回王府,姑且让他认定这个秘密也被我所知,也能将他的部分注意力转到我这边。”
他声音很轻,却清晰而有力,温柔如水般流淌过霍云浅的耳际。
但她早已不是前一世那个愚蠢而无用的少女。
原先的热情已经从心底里缓缓褪去,霍云浅将他的手捧起来,轻轻贴在颊边,“所以,你只是简单的想帮我?”
他的脉搏跳动频率通过这样的接触为她感应,一瞬间,跳动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
嫩滑的脸越发衬出他手掌的粗糙,许珵很想收回手,却又贪恋这份温暖,索性任由她抓着。
他凝视着她,也将她的戏谑和狡黠收入眼中,淡淡一笑:“为什么,不能是互相帮助呢?”
“咦——?”霍云浅拉长声音,微微侧过脸,唇落在他有些冰凉的手腕上,“我竟然也能帮助秦王殿下吗?”
许珵的呼吸一下变得粗重,久违的热气仿佛冲破了多年前落下的枷锁,想要恣意宣泄一番!
他深吸一口气,好歹将那股劲儿先压制住,低声道:“是。”
察觉到他的异样,霍云浅笑得越发温柔,眼波流转,也压低了声音:“那……我要怎么帮呢?”
许珵喉头微动,忽然从轮椅上一掠而起,抓着她的手带到了一边的罗汉床上,一下箍住了她的腰。
霍云浅一惊,正要骂,许珵贴近她耳旁,低声道:“你若是再骂老鳏夫,可就是在咒你自己死了。”
“……”霍云浅对着屋顶翻了个白眼,气恼地转过头,目光正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视线略一下移,又看到了刚刚在马车上被她过的地方,薄薄的,却仍旧那么想让人咬上一口……
意识到这个念头再次冒出,霍云浅赶紧先掐断,慌忙又转开视线,嘟哝道:“那你这算什么,表白?”
“难道不是?”许珵一愣,险些被气笑了。
他特意挑这一天带她回王府,正是要告诉已逝的霓儿,他找到了曾经在心底里期盼的那个人。
明明刚刚自己已经踢出了N记直球的霍云浅,在对方的一记直球踢回来时,竟一下呆住了。
这人……怎么突然变得怪怪的了?
刚刚在马车上,平心而论,她的挑衅和报复的成分更多。
她想看到他的失态……
可是现在,为什么她的心还是突然乱了?
霍云浅环顾左右,忽然灵机一动,“所……所以,你根本早就已经知道了锁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许珵微笑,看来他现在扳回了一城。
来日方长,他先不计较这个丫头转移话题吧。
不过她的这个问题并不让他意外,毋宁说,他相信如今的她肯定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许珵平复了一下心绪,坦然道:“不太确定,或许是一份皇帝渴求多年的情报。”
霍云浅忽的一个激灵,“你的意思是,这个兀良哈是皇帝多年前布下的暗桩?”
“不。”许珵的否定又让她意外了一下,“这个传言是很早之前的了……一直散布在北疆边境,但无人可以证实其真假。或许,这份情报才是皇帝和峒黎部达成的真正协议。”
117、叫我少陵
北疆边境……很早之前?
霍云浅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灵感,张口要问,许珵又道:“你解出来的字谜,又是什么?”
一想到那个字谜,尤其是第六个问题,霍云浅心底闪过一丝警惕,“你为什么想知道?”
“不行么?”许珵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想知道王妃究竟有多厉害,能够破解如此复杂的字谜?”
“王妃”两个字让霍云浅成功笑了出来。
哼,算这老……老男人识趣。
等会,这难道就算是求婚了吗?
霍云浅瞬间又气鼓了腮帮子,不说话。
许珵看她忽然又变脸,也不知自己又说了什么刺激到了她,无奈地道:“不想说也行,本来与我也无关。”
“没事,告诉你也无妨。”霍云浅却道,“我解出来的是‘待’、‘携’、‘玉’三个字,连起来就是‘待得重阳携玉还’。”
许珵默默重复了这几个字,“扎鲁思在宴会上说,这个不是一句诗,让人误会以为是七个单字,不料仍然是一个完整的句子。”
霍云浅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许珵又想了想,继续道:“这‘玉’大约是指金枝玉叶——要迎娶公主的意思,可重阳尚有两个月左右,扎鲁思一行会在琢天城停留这么久么?”
霍云浅耸肩,“其余四个字都是正儿八经的字谜,可是这三个字,却是用‘吾’开头,更像是描述某人的想法。”
“如何?”许珵将她从自己身上抱下来放在身边,但仍然轻轻搂着她的腰,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霍云浅真想吐槽这个诡异的姿势!
摸了一把疑似又变热了的脸,霍云浅顺便回忆了一把刚刚看到的字谜,才谨慎地开口。
“那三个问题,‘吾前生何为?’——等待;‘吾欲何为?’——携一宝而还;
“‘吾爱何为?’——这个难一些,但从那一圈锁提供的八个字来看,也就只有‘玉’符合那个宝贝了。”
许珵边听边跟着思索,半晌一笑,“除了最后一个有些敷衍,别的倒是情理之中。”
“敷衍”二字令霍云浅心里莫名心虚。
她马上反驳道:“‘敷衍’从何说起?分明都是我的逻辑推理本事罢了!王爷若是有本事,也请你自己推理一番如何?”
许珵含笑看着她,微微摇头,“锁已解开,事实证明了你是对的。”
没有批判,没有邀功,明明只是在陈述事实,却让霍云浅心里小小的得意了一下。
这老男人今天怎么好像突然开窍了,又是表白又是夸她的。
难道真是因为之前宫宴上扎鲁思错认了她为秦王妃?
她思索着这事,许珵也因为她的突然沉寂觉得奇怪,失笑道:“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得意一下吗?”
霍云浅抬头瞪了他一眼,“我怀疑你别有企图。”
“什么?”许珵愣了愣,顿时觉得好笑,“看来,本王以前……的确不够坦诚。”
霍云浅挣脱他下地。
“以前”的他,何止是不够坦诚,而且是城府太深、深藏不露!
但是……她的确很开心,很开心他的表白。
只是,他还会再伤害她吗?
霍云浅捏了捏拳头,背对着他,忽然道:“王爷是真心要娶我?”
经过第二世的洗礼,她对于这种程度的“害羞”早已克服,所以才能够如此坦然地问出自己心里的话。
许珵定定地看着她,轻轻点下了头。
霍云浅抬手捂嘴,眼睛一下又红了。
在确认自己仍然喜欢着许珵之后,她的确有意想为二人之间制造各种机会。
女追男隔层纱……但她还是想再次从这个人嘴里听到曾经让她心旌动荡的话。
但是这个人做的已经超过了她的想象,说出的话,也比她想象中更直球。
他原来……竟然是这种性格的吗?
霍云浅一时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忧愁。
前一世他是想因为利用她,所以才……那么含蓄?
身后,许珵的声音娓娓道来:“明日阿沣会去向国公府提亲,我虽不愿抢了他的风头,但时机既然已经成熟,也只好令阿沣受点委屈了。”
霍云浅没有回头,却认真地听着他说的话,在听到他提起何尹沣的名字时不由抿唇一笑。
如他所说,时机成熟了。
她虽未看到字谜锁里那张纸的内容,可是她知道了那个真正的开锁密码,而且知道庆宁帝得到了那个神秘的纸卷。
拉许珵这个老男人下水……好像也不错。
这对面和心离的兄弟,应该也该到分崩离析的时候了吧。
还没等许珵说完后面的计划,何尹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外面有公公让您去接旨!”
霍云浅一惊,忽然想到刚刚从东宫废园出来时,庆宁帝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朕大概也知道赏赐你什么了……”
她下意识地就想阻拦,但许珵已经起身坐回了轮椅上,向她招了招手,“推我出去。”
霍云浅一跺脚,“王爷,你知不知道这个圣旨可能是——”
许珵抬眸看着她,轻轻一摆手,“从现在起记住,叫我少陵,不要再叫‘老男人’或者‘王爷’。”
又是……一记直球啊!
霍云浅懊恼地一拍额头,原本并不想动的身体还更听话地直接贴了过去,推起轮椅出门。
何尹沣正和唐棋一起等在门口,听到房门打开,唐棋下意识地上去准备接过轮椅,被何尹沣一把拽到了身后。
何尹沣涎着脸皮凑上去,冲许珵一笑,“王爷,那公公也才刚来,不着急的,咱们慢慢过去……”
“还不快走?”这幅脸皮看得霍云浅都为他害臊,朝他啐了一口。
何尹沣赶紧点头,“哎呀真的没事的,但既然——您这么说了,那咱们就赶快过去吧。”
“皮猴儿。”许珵笑道,这回声音里连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
霍云浅阴森森地盯着何尹沣,“棠儿……”
“好了,别拿他开玩笑了。”许珵先打断了她,面色有些严肃,“咱们不要让那位‘客人’久等了。”
霍云浅气哼哼地推着轮椅走远,唐棋寸步不离地跟着,只有何尹沣走在后面,为刚刚王爷那句“咱们”而笑得微妙。
118、赐婚
王府会客厅里,带着圣旨的王德海正在何飞容的招待下惬意地喝茶,并未因为许珵的迟到而发火。
反正那个王爷是个站不起来的废物嘛,来得晚就晚了,他也好在这歇会儿脚。
王德海一杯香茗落肚,斜眼看了看立在一边的何飞容,眼珠一转,呵呵笑道:“何大总管,咱们也有好多年没见了吧。”
何飞容淡淡一欠身,“在王公公面前,谁还敢称‘总管’二字呢。”
王德海听了这话,有些得意地摸了摸脸颊,随后又叹了一声,“咱家能到这个地步,还不是日复一日的在皇上面前兢兢业业换来的?咱家和何总管一样,虽然前后伺候了两任主子,好在新一任主子让咱们出人头地了……”
何飞容脸色陡然一沉,一掌拍在桌上,“公公,慎言!”
王德海愣了愣,赶紧捂嘴,随后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瞧我这张嘴!多亏了何总管提醒,那位故太子之事……”
何飞容眸中闪过一丝戾气,还没出言打断,许珵轻快的声音传进厅内:“二位在说些什么呢?”
王德海连忙站起来回身,“奴才给王爷请安……”
话刚说到这,他就看到了如今推着轮椅的人,脸色变了变,随即笑道:“想不到县主在这儿最好了,奴才这儿也有一道给您的圣旨,稍后奴才正好和县主一并回国公府去。”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程度,圣旨里的内容自然霍云浅和许珵也都更加确定了。
王德海取出圣旨展开,众人也就纷纷拜下,只有许珵仍然坐在轮椅上,但垂下了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年秦王许珵殚精竭虑,为我大景立下汗马功劳,不幸却遭天妒,致其丧偶丧子,多年鳏居,朕几不忍。
“兹闻宁苏县主霍云浅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年方二九正适婚龄,与弟秦王堪称天造地设。朕与皇后躬闻之甚悦,为成佳人之美,特赐配霍云浅为秦王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对两位当事人而言,这道圣旨实在不算什么意外,可周围的其余人却大为吃惊,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王德海。
“臣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许珵抬头,接过圣旨。
王德海笑吟吟地交给了他,顺便向霍云浅做了个“请”的手势,“县主,来日方长,现在还请跟老奴一起回去国公府如何?”
霍云浅眸光闪了闪,看都没看许珵,也不忘狠狠瞪一眼王德海,甩开手大踏步地出去了。
等王德海一走,何尹沣欢喜得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到许珵的轮椅边睁大眼睛看他,“王爷,怎么会有这样心想事成的好事?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呢,让我看看圣旨好不好?”
许珵微笑,将手中圣旨展开,大大方方地递给他看。
何尹沣看了几遍,连连点头,“太好了,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手中的圣旨却被人突然一下夺去。
何尹沣正要发作,见到何飞容冰冷的脸孔,瞬间一下怂了,赶紧躲回到许珵的身后。
何飞容一手抓着圣旨,眼睛淡淡瞟了一眼圣旨上的字,目光又重新落在许珵的脸上,有几分心痛地开口道:“这就是王爷想要的吗?过去的一切,难道王爷都忘记了吗?”
许珵神情淡淡的看着他,“何总管不忘,本王自然也不敢忘。”
何飞容手上颤抖,声音陡然拔高:“所以您就把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扯进来,多一个拖累、给自己增加一个软肋?”
许珵的目光也冷了些,“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外人,如今她将是我的妻子,何总管,请注意你的言辞。”
他的语调并未发生过变化,但声音逐渐放缓,到最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何飞容紧紧抓着那圣旨,终于松开手,将圣旨重新放回许珵怀中,转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
王德海跟着霍云浅一起回了卫国公府,国公府上下得知有圣旨到,只除了身子不便的卢梦春和仍旧“抱病”的裴槿儿,其余人都齐齐前来。
而等王德海宣读完了圣旨,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还是霍云浅自己淡定自若地谢恩后起身接旨,顺便掏了自己的腰包直接给了王德海一大锭银子。
王德海笑眯眯地道着恭喜离去,其余人则这时才回神,马上将霍云浅团团围住。
“这到底怎么回事?根本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阿浅,这是怎么回事?”
“小姑姑,你不要我舅舅了吗?”
霍明佑还没开口,听到自己女儿说这话,赶紧把霍柔儿的嘴捂住,有些无奈地看着妹妹。
霍云浅安抚了一众人,向霍明佑笑了笑,“三哥,我们把娘送回屋去吧。”
言下之意,是只想和凤夫人以及霍明佑解释了。
其余人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们三人离开,霍柔儿一瘸一拐地扶着霍棠儿的肩膀,唉声叹气,“我舅舅太可怜了,到手的老婆都飞走了。”
霍棠儿抿唇笑,想了想道:“小姑姑嫁给王爷……挺好的呢。到时我们……也互相有个照应。”
她蓦地羞红了脸,用手掌在脸上扇了扇风,怎么说出这种话了嘛!
霍柔儿还在为卢启思叹息不已,没注意听到霍棠儿后面的话。
不远处的花丛里,卢启思笑着转身离去。
小浅浅能够和这个人在一起,的确是再好不过。
而他……也该好好为他们送上一份新婚大礼了。
进了屋,凤夫人反而更急切地抓住霍云浅的手腕,紧紧盯着她,半晌却又不知满肚子的话该从何处说起。
还是霍明佑先开口道:“小妹,你今儿进宫是为了什么事?难道就是为了——赐婚?”
霍云浅向他眨眨眼,“三哥,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只是去宫里解锁,顺便就给你拐了个妹夫回来,不行吗?”
霍明佑扶额,“已经这样了,我还能说不行吗?”
凤夫人听着他们的对话,嘴唇颤了颤,终于道:“阿浅,你当真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