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庙有妖
七月十五。
人间,转峦山。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白衣束发的少年斜背布兜从山林间掠过,月下的他身形疾如白雷。
他踏过泥潭,却无半分泥点飞溅。
看来这家伙要么是虚无的鬼魂,要么是颇有道行的修士。
少年名唤夏安,从剑眉星目、神气内敛的面容便可知他是后者。
不过与寻常修士不同,因体质原因,他修的是鬼仙。
都说七月半,鬼门开。
听山下村民说,每年这时那谎称山神的山妖便会暴动不止。
若非按它要求,在中元节献上童男童女一对。这山妖必将大发雷霆,推动巨石滚落砸毁村庄。甚至堵住水源,让庄稼干枯,村民苦不堪言。
夏安对此不太感冒,却不知这村长怎的说通了他师父。
他师父拍拍胸脯满口答应,转头就让他尽快赶上送童的队伍。
半山腰的破庙前,有火光摇曳。
夏安神闭气静,小心翼翼靠了过去。
火堆里烧着村民的衣物与碎骨,古旧的轿子倒在泥地里,周围还有无数杂乱无章的脚印。
似乎发生了争斗。
隐约间听到庙内男欢女爱的声音,透过纸窗还能看到一男一女的影子。
实在......有伤风化。
“山庙有大妖,食人饮血,化形为娇媚女子,修为不浅,务必小心。”
夏安回想村长说过的话,缓步靠近寺庙,起身一脚踹开木门。
只见黑发如瀑的娇柔女子压在精壮男人身上,她紧咬男人嘴唇,媚眼如丝。
可她身下男人却只剩沉重的呼气声。他脸庞如干尸,似是被吸干精血、命不久矣。
【峦山妖(大妖)】
【境界:约三百年】
【特性:食人精,化人形】
【弱点:半盏妖心(妖化后可看破)】
【胜算:九成】
目光落在女子身上时,夏安眼前浮现出几行字符。
九成?他摸了摸脸颊,轻轻咳嗽两声。
入神的女子这才察觉到外人所在,她警觉的起身。
目光扫过夏安后,女子展颜一笑,
“好俊的小哥。”
“你也要同姐姐享这升天之乐么?”
她轻咬红唇,声音动听间还带有勾魂般的魅惑,纵使定力再好的人都难拒绝。
就凭这一手,这些年来已不知将多少男子沦为她的食粮。
“好,好。”
夏安满口答应,
“不如姐姐先转过身去。”
“小哥喜欢这么玩?”
女子浅笑着转了个身,顺带解开碍事的束腰,任凭长衫从肩头滑落,露出羊脂般白皙的后背。
夏安咽了口唾沫,这背不做涂鸦倒真有些可惜。
但他今天没这心情。
他抬起右手,指尖如刀从女子后颈斩过。
只听“呀!”的一声尖叫,眼前娇媚女子已然身首异处。
夏安将半截身子踢到一旁,打算搜寻一番庙内还有无活人。
就在此刻,那女子无头的身体竟在身后轰然站起。
她两手捧着自己的头颅,面容可憎的尖叫,
“小鬼,我好生待你,你竟如此不知礼数!”
“我定将你生吞活剥,你那好看的皮囊就留做老娘的新衣吧!”
即便身后吼声震天,滔天妖气足令人寒毛倒竖,却仍不见夏安有丝毫慌乱。
“死!”
女子将头颅丢到一旁,她俨然化身为一只浑身长满猪鬃般毛发的妖物。
她的腹部撕开张足有上百只尖牙的血盆大口,同样尖锐的十指上泛着渗人寒光。
妖物狂吼着拍向夏安。
“当!”
伴随金铁交错声响起,她自身反被震的倒退几步。
“什么玩意?!”
妖物惊异的盯着夏安后背,一时不知该战还是该逃。
“吓了一跳吗?”
夏安转身道,
“方寸,你便出来吧。”
只听他轻声一唤,一柄似剑非剑的物事从背后布兜飞出,其身散发的玉色光芒照的那妖物睁不开眼。
与其说是剑,更像与剑同长的戒尺。
妖物自感不妙,驾起一阵风就欲先行离去。
但夏安岂能如她所愿?
只见他隔空一点,一具具骇人的白骨骷髅就从妖物脚下爬了出来。
它们钳住妖物手脚,口中发出凄厉的吼声。有些骷髅脸上还挂着碎肉,有些大半个身子都消失不见。
妖物喉头微动,她依稀辨认出这些白骨都是被她残害的村民。可夏安根本不认得这些人,他怎能使出这种招式?
在骷髅的限制下,妖物一时半步都难挪动。
“障眼法!障眼法!”
她拼命想甩掉缠身的白骨。
“收工。”
夏安眯起双眼,妖化后那女子跃动的妖心在他眼中无比清晰。
他反手握尺,沉肩坠肘。
下一瞬,一抹白雷与妖物交错而过。
“呛!”
声响,寒芒至。
半盏妖心、山神庙的破门和燃烧的篝火。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被一尺切断。
戒尺在夏安手中,就如无往不利的刀剑。
妖物闷哼一声,躯体重重砸在地上,很快化作一滩血肉掺杂的烂泥。
“你修行不过十年,怎会如此......”
一旁头颅发出不甘的叫声。
夏安无声笑了笑,一缕缕黑气从妖物的碎肉上冒出,最终在他掌心凝聚成一枚丹药。
与此同时,几行稍显虚幻的字符在他眼前跃动,
【夏安(鬼仙)】
【命格:七杀朝斗】
【境界:清灵鬼仙(85/100)】
(注:吞噬山妖丹后可提升至89)
【功法:无常阴阳诀】
【进度:二层/九层】
【特性:招亡魂,生死人】
这辅助修行的面板,不仅能判断自己修行进度,更能在御敌时看破对方功法特点,测算自己对敌胜算。
自打他穿越至此后,便一直有这手段傍身。
化妖为丹的手段则来自于他独特的功法,能令自身进境更为迅速。
没多想,他将丹药扔进口中嚼碎。
感受着提升的修为,夏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待到突破清灵鬼仙,想必再过几个小境便离地仙不远了。
回想起有幸见到地仙出手引动的无上神威,夏安不免心生憧憬。
他环顾寺庙,除了被吸干精血的男子外,还有位青年身首异处倒在一旁,身上带着触目惊心的啃食痕迹。
狭小的寺庙内似乎还有活人的气味。
那人把呼吸声压的极低,听来十分紧张。
夏安面无表情的走到摆放贡品的木桌前,一把将其掀翻。
“妖孽看剑!”
只听一声怒吼,约莫舞勺之年的少年提着把桃木剑就从桌底冲了出来。
看上去比自己小个三四岁,正是油盐不进的叛逆期。
夏安拦住桃木剑身,一脚将少年踹出老远。
力气不错,倒是个修行的好苗子。
“你是童男?太老成了吧?”
他眉头一挑。
“不行啊?”
少年揉着脑袋恶狠狠盯着夏安,
“小家伙快被它吃光了。我又没爹没娘,死了也没人心疼。”
没爹没娘,这话倒令夏安有所触动。
“童女呢?”夏安问。
“半路被我放跑了,你想抓她吗?”
少年拎着桃木剑喊道,“我都看到了,它是妖怪,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们再战......”
话音未落,夏安已闪身到少年背后,一记手刀将其击晕过去。
“对恩人就这么说话?”
他皱起眉头,拖着昏过去的少年朝山下走去。
夏安仰视着墨色的云霄,心中若有所思。
这灿烂星河,一如当日自己穿越而来之时。
第二章 师尊有令
想来,在穿越前自己只是名普通公司的员工。刚大学毕业没几年,尚未结婚已背上不小的房贷。
很不幸他的期房还烂尾了,只得与父母同住,因为些小矛盾总是吵架,闹得终日郁郁寡欢。
在一次同朋友外出散心的途中,他不慎跌落山崖,睁开眼便来到这个妖魔横行的世界。
要说后悔,他只后悔临走前没同父母好好讲几句话。
前身的孩童兴许是饿死,又兴许被妖魔杀害,总之给了夏安可乘之机,接管身体。
他从死人堆爬出来后,因生的白发红瞳,只被人当妖物,幸得一对老夫妇接济才活了下来。
可惜好景不长,老夫妇在一次上山采药途中被妖魔所袭,双双遇难。
那之后周围人更认定夏安的妖物身份,且觉得他才是杀害老夫妇的真凶。
他们围住夏安便是拳打脚踢,就在他奄奄一息时,名唤陆道人的修士将他保了下来。
后来,这陆道人便成了夏安的师父。
师父待他很好,只是时不时会突发恶疾。
按陆道人的话讲,
“修仙的人都有病。”
“病入膏肓才能成仙。”
夏安拖着少年的身体缓步前行,等到村头已快拂晓了。
看着前方竹竿上挂着的条幅,他眼角一抽,
“恭迎夏少侠斩妖归来!”
不用想也知道这玩意谁提议的。
少年的脸在地上嗑的青一块紫一块,直到他头撞到村头巨石上,这才吃痛醒来。
无视少年的叫苦连天,夏安拎着他在村民们异样的眼光中径直前行,
不知今儿是什么日子,村里竟大摆筵席。
庆祝山妖身死?何至于如此张罗?夏安心想。
村长、连同村里数位颇具威望的老者围坐成两排,轮番朝首席的中年男子敬酒。
中年男子身着青衫,颇具威严的脸上堆满笑容。他一手持杯一手捋着胡须,时不时还挑逗一番倒酒的女子。
正是夏安的师父陆道人。
“陆仙长,请!”
坐在陆道人身旁的白胡老儿举杯。
“季村长请!”
陆道人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颇有些无奈地道,
“诸位,我辈除魔卫道乃分内之事。承蒙厚爱,竟为陆某备下如此厚重谢礼。受之有愧,实在受之有愧。”
夏安这才注意到,陆道人身后阴影中竟有架装满货物的马车。
“陆仙长何出此言?那山妖闹得村里苦不堪言,区区薄礼何足挂齿?只恨没有贵重物事,实在无以为报!”
季村长一杯酒下肚,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看来确是苦妖魔久矣。
受他感染,座上其余老者也纷纷不是哀叹惋惜就是痛哭流涕,一时搞得陆道人不知所措。
省得自家师父尴尬,夏安上前咳嗽两声。
“呀,夏少侠得胜归来!您这是......”
众人首先注意到被夏安拖在地上的少年。
“让你除妖,你揍他干什么?”
陆道人目瞪口呆。
“你说这个?”
夏安提起一颗龇牙咧嘴的头颅,扔进人群当中。
见到这头颅后,一些老者险些吓得晕厥,周围女眷也跟着尖叫起来。
“你这劣徒,我......”陆道人正打算训斥夏安,却被村长一把拦住。
季村长喝酒壮了壮胆,小心翼翼凑到头颅前,端详半晌后拍手喝道,
“老朽见过那妖孽,绝对错不了!来,替夏少侠斟酒!”
夏安将少年丢到一旁,寻了半天也没寻到自己的席位。
“那,那。”
陆道人指着角落一张小桌低声说。
斩妖人坐末席,动嘴的倒坐上首席了?
夏安有些恼火地吸了口气,抖擞身子坐下。
村中自酿的酒口感绵滑柔顺,但烈度却比现世差上不少。
那被他丢在一旁的少年自是没资格上席,又因无家可归只得蹲在河边扔石子玩。
夏安百无聊赖的盯着他看了一会。
酒过三巡,许多老人已醉的直不起腰,被子女背回家中。
“季村长,既山妖已亡,我等便也不宜久留。”陆道人起身说。
季村长喝得醉醺醺,只听陆道人说自己要走,连忙打个趔趄直起身来,
“仙长,村里不少人还想感谢您和您徒弟,这就急着走?”
“没什么值得感谢的,多宽慰那些因山妖而死的生灵吧。”
陆道人将杯中的酒洒在地上,
“庙里还有两位兄弟,接他们回来好生安葬。”
夏安眉头一挑,他从未多言庙里的事,师父又如何知了?
“是,是。”
季村长不断点头,朝着陆道人躬身抱拳,
“那祝仙长,一路顺风。”
说罢,他抬头揉了揉眼睛,眼前只剩醉得东倒西歪的村民,哪还有陆道人的影子?
村外,尘土飞扬的民道上。
“师父,您不说为凡人斩妖是积德行善,我们不取一毫么?”
夏安驾着马车,两匹高大骏马在他缰绳下马蹄生风,从道上飞驰而过。
“这算不算搜刮民膏?”
“说什么屁话。”
陆道人坐在车厢内道,“我为每家都炼了些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丹药,对他们而言那可比身外之物有用多了。”
夏安笑了笑。
身后的车厢,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吁。”
夏安翻身下马,
“怎么了?”
只见陆道人身前本该装有金银首饰的箱子,此刻突然蹦出一个人来。
夏安定睛一看,竟是那被自己拖行几里地的少年。
少年正了正衣襟,紧张的朝陆道人跪拜。
“我名宁瞳,还求仙长收我为徒、传我仙法。”
他跪在地上一脸认真的道。
陆道人与夏安面面相觑。
“你这么跟上来,你爹娘知道么?”
“我没有爹娘。”
少年说,“我吃百家饭长大,读过书认了些字,什么活都能做!”
陆道人摇头道,“需从杂役干起,只怕你受不了那苦。”
“不成问题!”少年看来相当坚决。
“今年多大。”
“十二。”
“十二入门,晚了些......”陆道人面露难色,他只想让这少年知难而退。
“我会成倍努力!”
少年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定会超过您引以为傲的弟子!”
他指着一旁的夏安,眼神坚定。
夏安耸了耸肩,示意他没有恶意。
“反正人手不足,多个打杂的也好。”夏安看了陆道人一眼,“要不收了?”
“也罢。”
陆道人叹了口气,“你同我回宗门,至于能否入门全看自身造化了。”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宁瞳欣喜若狂的连磕几个响头。
只有夏安清楚,陆道人口中的宗门满打满算也才四人。
在师父考验宁瞳的途中,他重新驾起马车。
不远处,人烟熙攘的城池若隐若现。
夏安放缓速度,望着城池若有所思。
陆道人不知何时从车厢蹦了出来,手中还握着一截布帛。
“徒儿,你且歇息一会,为师替你执鞭。”
他爬到夏安身侧坐下,一把夺过缰绳。
良心发现了?夏安一愣。
“快突破了?”陆道人打量夏安一番,问。
夏安点头。
“待你突破清灵境之后,为师便还有不少手段要传于你。”
看着陆道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夏安总觉得没好事。
“到底何事?”夏安问。
“刚接到仙盟传音,离此不远一处县城有邪修行屠城之事,急召修士退敌。因这次对付的是修为高深的人仙,特贴出仙品灵石、天材地宝等悬赏。”
陆道人幽幽的道,
“悬赏中还有一物曰吞阳离魂丹。你可知这丹药,对修行无常阴阳诀的鬼仙多重要?”
夏安低着头一言不发。
见劝不动他,陆道人啧了一声,又叹息道,
“你辛苦斩妖,为师岂能让你再只身涉险?就算拼了这条老命我也想为你夺那丹药,但只恨......”
他掩面痛哭,余光还瞟着夏安的反应,
“只恨我宗门成立之初无人可用,师父对不住你啊......”
他的声音中充斥着不甘与愤恨。
“别念了。”
夏安扶住额头,颇有些无奈道,
“我去......”
“好嘞。”陆道人立马恢复正常,咳嗽两声道,
“灵石、天材地宝五五分。”
“三七。”
“那我七。”
“我七。”
陆道人痛心疾首的看着夏安,又掩面道,
“可惜我宗门......”
“......五五。”
夏安真想一巴掌把他从马车上抽下去。
一听夏安妥协,陆道人立刻将揉成一团的布帛递了过去,
“为保徒儿你平安,师父特地制了这图。那邪修似是位小有名气的出马仙,你可得多加小心。”
夏安正准备说些什么,只觉得后背被人推了一把,跌跌撞撞摔下马车。
“驾!”
陆道人一甩缰绳大笑道,
“乖徒儿,替宗门分忧,为师不会亏待你的!”
夏安望着远去的马车,体内一阵气血翻涌。
陆道人那副图,险些被他气得撕成几块。
第三章 汶江邪修
人间并不安宁。
内有妖魔肆虐猖獗,外有冥界虎视眈眈。
为维系人间平衡,将众多宗族拧成一股绳。自诩正道的三宗四阁、五族八地,联手创立起汇聚无数宗门的仙盟。
仙盟虽囊括不少散修、宗族,但唯有地仙坐镇的宗门才真正拥有话语权。
今时不同往日。天庭关闭近千年、飞升无望,地仙便是修士能修至的最高境界,放眼人间正派也仅寥寥十余位。
因此,尽管夏安他们宗门不过四人,却因陆道人的地仙境界而让仙盟掌权者不敢小觑。
但凡仙盟在册的修士,都会由总阁以千里传音形式下发各类悬赏。像夏安这种修为稍低的鬼仙、人仙,接到的无非是些斩妖除魔、清理邪祟的杂事,报酬不说微乎其微,也堪堪聊胜于无。
至于交托地仙的差事,那报酬可相当丰厚。
对大宗门而言,他们会根据此次悬赏的危险程度。要么由宗中地仙出手,要么交由门内天赋极高的弟子,权当对其磨练。
起码陆道人是这么说的。
只是在夏安看来这算磨炼的话,那自己该磨出茧了。
兴许宗门成立之初,太多事务需处理,兴许他师父只是单纯的懒。
总之这开宗立派的开支,几乎全靠夏安持他师父令牌,四处收割悬赏。
“前行十里穿岭山,山以东有河名臧秋。走水路往北,复行廿余里至汶江县城。”
默念着行程,夏安已行至岭山之巅。
俯视百丈下的湍急河流,他纵身一跃。如鹰隼般贴着岩壁飞行,短短几息时间已触及水面。
“啪。”
右脚在河面轻点,引得水花四溅。
待水花重回臧秋河时,夏安已出现在对岸。
滚滚河水将来往踪迹一一抹除。
“邪修藏于县城,疑似炼化上千魂魄,摆下祭坛行通灵之事。”
“务必于出城前将其截杀。”
距县城还有数里路程,那埋葬生灵的滔天怨气已轰然爆发,相隔甚远也令人窒息。
夏安深吸口气,不由放缓步伐。
这县城内尚不知,还剩多少活人。
他取下戒尺,在尺身刻下法阵。
“你先行一步,结封灵阵护住生人魂魄,我随后便到。”
“去。”
就像能听懂他所言一般,待夏安言毕后,戒尺便化作流光直奔县城而去。
这戒尺名唤方寸,本是陆道人之物。在夏安随之修行后,据师父讲他七杀命格煞气太重,便以此钝器磨他的性子。
汶江县城。
本该艳阳高照的正午,城外却雾气弥漫。
虚掩的城门内,透着一片渗人的死寂。阴云笼罩整个县城,殷红的血如河流,顺城门流淌。
身着布衣的男子如一只幽魂,在尸横遍野的城中游荡。
“不对,不对......”
他晃动锈迹斑斑的铜铃,口齿含糊不清。
看来,此人便是夏安要应付的邪修。
邪修提起脚边一具尸体,细细瞧了半晌后一把甩了出去。
残破的躯干拍在城墙上。伴随骨骼爆碎的闷响,一滩血肉顺城墙滑了下来。
“还缺少人仙的躯体。”
邪修瞟了眼跟在他身后的“怪物”,缓缓摇了摇头。
那怪物长满数十颗面容扭曲的头颅,身体周围还伸出无数只断臂残肢。它缓步前行,留下一地的碎肉。
怪物是由邪修用城中人尸身拼成,向其体内塞入非人的魂魄,让它为己所用。
它跟在邪修身后呜咽,活像只听话的狗。
城中原本祈雨的高台,如今却被用人血刻下怪异的符号,沦为通灵的祭坛。
高台下方有间屋子,从外看去只是普通的农舍。
农舍内,器具杂乱无章的摆放着。
平静且阴森。
“咚。”
不知为何,本该空无一人的农舍,地下却传出碰撞的声音。
邪修阴冷的目光,不自觉投向那间农舍。
铺满土砖的地窖里,一位妇人惊恐的抱着年幼孩童。她死死抓住孩童身体,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任何声响。
她身后赫然还有男女老少十余人存在。他们瑟瑟发抖,挤在狭小的地底,等待邪魔的离去。
那碰撞就像导火索,将为藏于此处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他们能听到,凌乱的脚步在逼近这个方向。
“唔,唔。”
孩童在妇人怀里挣扎,但他发出的任何声响都只会让邪修确认生人的存在。
所有人不约而同,绝望的闭上眼睛。
邪修缓步走进农舍,闪烁幽光的双眼从地面扫过。
“这里。”
他一掌拍在地上,农舍四壁轰然坍塌,那地窖上方的石砖也随之剥离开来。
邪修阴笑着正欲上前,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把玉白戒尺,生生拦下他的去路。
戒尺插在地面,其上飞出无数纹路。顷刻间笼罩农舍,催生出的法阵将邪修震开。
怪物上前托住邪修的身体,但见他非但没有恼火,眼中竟还出奇的带抹喜色,
“人仙刻的法阵......”
他癫狂的上前,方寸尺的法阵亦只阻拦一瞬就被破掉。
既寻得人仙,那自己招来冥界真仙的大业,总算可以收尾了。
他将头探进城民藏身的地窖,怒喝道,
“藏于此处的人仙,速速现身!”
声音如魔音灌耳,让下方城民紧绷的神经终于溃散。
妇女的尖叫声,孩童的哭闹声,晕厥的倒地声......一时不绝于耳。
邪修只觉得烦躁。
他伸出手,一把将哭闹的孩童吸了过来。
大手捏住孩童的头颅,只听得一阵骨骼破碎的声响。
“如若不从,我便屠尽此地凡人。”
“没有,没有你说的什么人仙啊!”见自己孩子落到那邪修手中,妇人拼命跑上前去。
“嗤!”
飞溅的鲜血洒在妇人身上,她抱着掉回自己怀中的孩童一阵愣神。
戒尺如尖刀,自邪修脑后穿过,钉穿他的头颅。
他不由的松开钳住孩童的手,只因剧痛已传遍全身。
“怎么?”
白发少年紧握戒尺,一脚踏在邪修身上。
他神情肃穆,声音清朗。
“在找我?”
正是后一步赶来的夏安。
而他的到来,就如一缕春风,从所有城民身上拂过。
有关邪修的信息,浮现在夏安眼前。
【常冼峥(人仙)】
【境界:五气人仙】
【功法:拘灵走魄术】
【特性:拘魂魄,唤阴鬼】
【弱点:双阴阳眼】
【胜算:六成】
若按人仙与鬼仙相对应来判,五气人仙恰好与他清灵鬼仙处于同一水平,胜算也如夏安所料。
夏安将戒尺抽出,在邪修脑后留下骇人的血洞。
看来只要将邪修这对阴阳眼破掉,那他功法就会大打折扣。
“孩儿,帮帮我!”
邪修跪倒在地,神色痛苦的低喝道。
那丑陋的怪物发出怪叫,大步上前挥舞肢体将夏安拍飞。
第四章 豹太爷
夏安身子砸在一截断墙上,仰望天空面无表情。
对出马仙他了解的不多,只听这类人仙可请仙家上身,从未听过这等掺杂残躯、再塞进妖物魂魄的手段。
那邪修身如鬼魅,在夏安躺倒在砖瓦中时,他已大步上前出招。
“我前你后!”
邪修朝怪物吼,“别把身子打散了!”
怪物呜咽一声,全当答复。
它虽身躯庞大,动起来却丝毫不慢,片刻已出现在夏安身后。
两者形成夹击之势,在邪修眼中夏安已插翅难逃。
他需要人仙完整的躯体,用来接引自冥界上身的地仙。
抢在怪物前,邪修屈指点向夏安眉心。
这一击会震出人仙魂魄,辅之他修行术法,会将魂魄化作补品,提升自身修为。
看夏安模样不过十六七出头,想必是大宗门内惊才绝艳的弟子,这等天赋对邪修来说更是佳肴!
倘若真能吸食夏安魂魄,那足够自己突破五气人仙境界。
届时加上绝强的冥界真仙护身,就算地仙想必也奈何不了他!
“当!”
邪修两指并未如他所愿点至夏安眉心,反而敲在戒尺上,震得自己生疼。
那怪物攻势也扑了个空,它挥出的手并未抓到夏安,倒是拍在邪修身上,惹得他一阵怒火。
戒尺插在一人一怪之间,夏安脚尖轻点,便躲过这看似避无可避的夹击。
夏安将目光投向怪物,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杂鬼(小妖)】
【弱点:残肢拼接处】
【胜算:十成】
对这种甚至不如山妖的怪物,也无需赘述。
“继续!”
邪修高高跃起出掌拍向夏安,夏安同样一掌按上。
修为相仿,二人谁都没占到便宜。
倒是夏安借此机会倒退数步,抢在那怪物转向他时手起尺落。
寒光如牢笼,笼罩怪物庞大的躯体。
刹那间只见道道白光肆虐,戒尺的攻势便如狂风骤雨将丑陋的躯体斩断!切碎!
一息过后,夏安收手。
伴随他轻吐出一口气,那怪物就如遭碎尸万段。无数碎肉从它周身掉落,惨白的骨架轰然坍塌。
数颗头颅从坍塌的身躯下滚落一地。
“爹......爹......救......”
怪物最后一颗头颅滚到邪修脚边,微张着口吐出几个字。
邪修抬脚将其踩碎。
“枉我为你炼魂,真是废物。”
他啐了一口,目光又投向夏安。
刚才那一瞬连他都没看清夏安的攻势,自己能否阻挡了?
夏安转动戒尺,静静观察邪修的动作。
“你在得意?”邪修微低着头,声音嘶哑。
“怎么?”夏安一愣。
“小鬼,你得意什么?!”
邪修忽然发狂般尖叫起来,他仰天大吼,
“归灵万魄,给我出来!”
阴云密布的汶江县城骤然变得无比阴寒,藏在地下的城民怀抱身体缩在一旁取暖,这突如其来的寒意足令夏安寒毛耸立。
城中死者的滔天怨气,此刻在邪修控制下矛头对准夏安。
冤魂从天而降,附在无数尸首之上。他们或走或爬,拖着残破的躯体围向夏安,打算将他生吞活剥。
邪修的拘灵走魄术能囚冤魂为己所用,在这怨气冲天的城中,他实力便更上一层楼。
修士对敌,境界相近时,往往拼的是功法、法器及借助的外力。
只是在夏安眼里,胜算仍无丝毫改变。
他并未在意围来的死人,只是抬起左手四指相交。
“苍白无间。”
清朗的声音如惊雷般在邪修耳边炸响,片刻间他眼前事物便完全改变。
爬行的死人、流淌的血液、怪物的碎肉,一切都同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白,充满肃杀的白。
在这素白的世界里,仅余夏安、邪修二人。
无常阴阳诀第一式,苍白无间。
邪修只觉时间似乎都放缓几分,就连自身祭出法器的动作都极其缓慢。
抬手,铃响。
他晃动锈迹斑斑的铜铃,嘶哑且刺耳。
尖锐的声音让地下城民统统七窍流血倒地,对抗鬼仙的法器,凡人又怎能抵挡?
只是声音尚未持续,便见戒尺飞来。
“嚓!”
尺尖如刃从邪修眼前闪过。
只听得惨叫一声,他那对阴阳眼便被切为两半。受苍白无间所限,想闪避又谈何容易?
他眼前事物一片模糊,那些冤魂也不受邪修操控的从尸体中剥离开来。
铜铃,亦被戒尺刺了个对穿。
双阴阳眼,破。
“该收工了。”
夏安一指点出,被剥离出的冤魂又带着滔天怨气冲向邪修,毕竟他才是它们真正的敌人。
它们撕扯邪修的四肢,啃食他的肉体。
邪修只觉身如蚁噬。
但在苍白无间的限制下,他连反制都做不到,只能感受着自己被活剐、撕碎。
夏安大步上前,一拳砸在邪修的胸口。
苍白无间,解除。
撕扯邪修的冤魂同样被一拳打散。这一拳直砸的邪修胸骨破碎,身体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轰!”
他砸穿祈雨的高台,血肉模糊的身躯深深凹陷。
隐约间,素白的人影手持戒尺抵在他咽喉处。
“难怪仙盟对你悬赏颇高,当真罪孽深重。”夏安道,
“屠戮凡人,你被出马仙除名的不冤。为何不用仙家?”
邪修看了夏安一眼,沙哑的笑着,
“被逐出宗家的人,怎请的动族中仙家?”
夏安自觉跟这等人无多话必要,戒尺横扫而过,就将头颅从邪修脖颈处割下。
他取出布帛,打算将头颅包住带回仙盟领赏。
“你会死。”
邪修的头颅突然狰狞的望向夏安。
布设祭坛的高台刹那间狂风大作,那用人血刻的字符也闪烁诡异的幽光。
夏安提着那头颅皱起眉头,人仙不似妖魔,斩首本该是致命伤。
“我本想以你躯体作招引之用。但既我已败,那我便用自身躯体,来招冥界的阴帅!”
他叫声凄厉,让夏安不免心生厌恶,一把将头颅丢了出去。
邪修无头的躯体缓缓抬起双手,竟是在结一道印。一旁头颅同时尖叫道,
“旌旗之象,黄幡相冲!”
“蚀神之尾,太阴之首!”
“请豹太爷——”
“上身呐!”
那邪修就拼劲最后一丝气力,仰天长啸。
阴云中,似有天雷滚滚。
大雨滂沱自空中倾倒,将祭坛上人血字符一一冲刷。
雷光携摧枯拉朽之势,破开云雾轰击在邪修的躯体上,使他衣物与肉体黏连,化为焦黑一片。
无头的躯体,强撑地面站了起来。
“嘶......”
充斥野性与杀意的气息于高台上悍然爆发,邪修的身躯、头颅刹那间消失无踪。
夏安深吸口气,危险感油然而生。
冷汗从他鬓角流下,双手不知兴奋还是恐惧竟不受控制的抖动。
那邪修并非消失,而是在祭坛高台上化为一只漆黑妖物,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他。
这妖物散发出的气息,就如尖刀般割在夏安身上。
地仙?!
夏安瞳孔一缩,那邪修最后竟招来地仙上身?他不敢怠慢,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的黑影。
【豹尾(鬼仙)】
【境界:本体地仙,此为分魂(定阴鬼仙)】
(注:接近半步地仙)
【命格:破军化气】
【功法:黑煞绝功】
【弱点:功法刚猛,可以无相柔功破之】
【胜算:三成】
三成......当真看的起我。夏安心想。
仅上身的分魂就能发挥接近半步地仙实力,自己还真小看了那邪修。
豹尾空洞的眼眸细细打量着夏安。
下一瞬,它身形消失。
来了!
夏安挥动戒尺横格在身前。
“铮—”
无比锋利的利爪从戒尺上划过,随之而来的强大劲力,令夏安倒退十步方稳住身形。
坚韧无比的方寸尺,竟被这一爪留下狭长的创痕。
黑影从天而降,以极快身法袭向夏安。
夏安戒尺上撩,一时间丁丁当当金铁碰撞声不绝于耳。
刀光剑影之间,二人身影缭乱。
抓住机会,他用力震开豹尾,连退数步思考对策。
夏安微微喘息着,这轮拼招他下没占到任何便宜。身上被留下大大小小无数伤口,甚至肩头肉都被削掉。
反观豹尾,仍旧气定神闲。
“人间修士,竟以自身性命唤出老夫。”
豹尾啧啧称奇,
“既如此,那便如他所愿,屠尽一切人仙吧。”
它低声冷笑,身形疾如奔雷从夏安身边掠过。
这次夏安没能躲开,锋利的双爪几乎剐去他小半个身子。
要坏啊......
第五章 无常往生
“无趣。”
望着身子倾斜倒下的夏安,豹尾低声冷哼。
他在空中嗅了嗅,便察觉到活着的城民。不过凡人提不起他的兴趣,他只想找出附近强大修士。
豹尾单脚在地上重重一踏,就欲高高跃起。但它刚跃至一人高,不知何处伸来只手将它一把拽下。
竟是夏安。
被剜掉小半个身子,他却仍未倒下,抡起豹尾砸向地面。
夏安咳嗽两声,被削掉的身子已重新长了回来,只是气色稍差。
豹尾......他低头沉思。
记得未穿越前,在传说故事里曾听过这个名字。
“状如人,豹尾虎齿,善啸。”
那是所谓星神六凶煞之一,亦列地府十大阴帅之位。听说若碰它犯性子,方圆百里内皆要遭灾。
不知眼前这豹尾,又与传说中的地府阴帅有何联系?
“人仙还有这等手段?”
豹尾颇有些惊讶打量着夏安。
“我修鬼仙。”
夏安握紧手中戒尺。
三成胜率,自己必须使出浑身解数。
他脚下踩过的草地,如今已枯黄一片。身后,足有二人环抱粗的大树,也因夏安的影响下变为枯萎的死树。
死于邪修手中的城民,血肉正从他们骨骼剥离,化作猩红血雾被吸进夏安体内。
白骨、死树、干草。仅是片刻,夏安方圆三丈区域已生机殆尽,仿佛渡过百年光阴。
无常阴阳诀第二式,无常往生。吸收外物生机为己所用,片刻后夏安的伤势已愈合大半。
“人间修士修鬼仙,倒有点意思。”
豹尾饶有兴致的盯着夏安,
“剥夺生机......”
“小子,你练无常阴阳诀?”
听到此话,夏安一惊。师父说过自己所修功法独一无二,除了有时需遮掩招亡魂的手段外,无人能看破他的功法。
那豹尾是如何做到?莫非他同自己一样,有看破敌人的面板?
不可能啊。
似是看出夏安的疑虑,豹尾又道,
“这夺生机的手段,叫无常往生?”
“你怎知道?”夏安惊疑不定。
“老夫年轻时败给修无常阴阳诀的人,自是了解不过。”豹尾说,
“可惜,你修的只是偏阳的半本。另有偏阴的半本,名为无常杀诀。”
“这些事,莫非引你修行的人从未告知与你?”见夏安脸上疑云更重,豹尾阴笑道。
“我信你作甚?”夏安略感烦躁。
“让我猜猜,你师父姓陆?”
“那又如何?”
夏安冷声喝道,“要战便战,废什么话?”
“嗖!”
他身似飞燕,一尺递出,左手四指相扣,
“苍白......”
无间二字还未出口,夏安只觉天地颠倒,便生生被豹尾扣住脑袋砸进地里。
强忍周身的疼痛,他翻身而起,作兔子蹬鹰状一脚踢在豹尾腹部。
豹尾身如洪钟纹丝不动,倒是夏安反震得跌了出去。
“既此功法举世无两,你不想为何姓陆的自己不修行?”豹尾又说,
“你也怀疑过他吧?”
“谁都跟你一样闲得慌?”夏安啐了口血,“再来!”
他抬手猛地将戒尺甩了出去,方寸尺划破长空直取豹尾!
豹尾屈爪弹开戒尺,不过这一击只是幌子,夏安自身更紧随戒尺而至。
“碰!”
一掌拍在豹尾胸前,收效甚微。
夏安看着自己右手,目的已是达到了。
无常往生的力量,已打进豹尾体内。
“你不过是那姓陆的一颗棋子,无常阴阳诀,便是他用来破解天庭秘密的钥匙。”豹尾似乎并未注意夏安的阴招,只自言自语道,
“就算你身亡于此,姓陆的也会挑出天赋异禀的小儿,再将功法传下去。”
“若非如此,他怎会让你只身犯险?”
夏安摇头,只觉得有些可笑,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岂是你这等人能挑拨的?”
他冷眼盯着豹尾,
“方寸,关门,打狗!”
戒尺随他号令破空飞来,在豹尾身后虚空轻轻一挥,似是斩断什么无形之物。
“苍白无间!”
此时夏安终于有机会出招,起手便将豹尾目光所及染上一片素白。
无数冤魂自八方飞来,嘶吼着扑向豹尾。
“无知。”
豹尾吸了口气,“你这苍白无间,应付修为高于自身的对手,根本无用!”
它仰天长啸,扑来的冤魂被这一啸吼得瑟瑟发抖,连滚带爬逃离此处。
“话真多。”
不知何时夏安已出现在豹尾身后,他拾起戒尺横斩而过,
“未到最后,胜负还未知!”
夏安挥舞戒尺,攻势如冲锋的万马千军,所至之处寸草不生。
豹尾虽及时转身,格开前几击。但夏安速度之快,就如狂风骤雨,硬生生将它利爪压了下去。
夏安反手握尺横拍而过,尺身拍在豹尾侧脸将它整个人扇飞出去。
一轮攻势过后,夏安并未追击,只是戒尺撑地不断喘息。
无常往生,是时候发挥作用了。
豹尾砸断身后枯树停了下来,看着夏安略感疑惑。
在战斗中境界飙升?为何自己挡不了他的攻势?豹尾皱眉。
不对,是自己变弱了。
它抬起皮包骨头的双手,察觉到不妥之处。
不知何时,无常往生力量竟已被打进体内,此刻在侵蚀自身生机。
而且刚才那一尺,似乎切断了自己同冥界间的维系,分魂很快便会消散。
原来如此,“关门打狗”是这等意思。
豹尾脸上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
“当真有趣。”
它深吸口气,首次将夏安视作需认真应对的敌手。
“该定胜负了,前辈。”
夏安沉心静气,运起体内全部灵力,
“便用你的黑煞绝功吧。”
豹尾双爪交叉,便打算动用最后气力将夏安一击毙命,“既知晓我的功法,那你可知,自己下一招便会死?!”
“断生绝煞!”
声如惊雷,身似霹雳。
就连怨气盘绕、阴云密布的天空,几乎都被双爪撕开。
硬拼的话,必死无疑。
只见夏安二指自戒尺划过,他将苍白无间招引亡魂、制敌于无形的力量尽数注入戒尺内。
既展开数丈领域奈何不得豹尾,那将它压至一尺大小又如何?
不足一息时间,开天利爪已至夏安面门。
黑煞绝功刚猛至极,以面板提示,自己唯以柔克刚方能寻一线生机。
利爪,撕开夏安肩头。
夏安眯起双眼,体内灵力暴涨,瞬间逼近巅峰状态。
【胜算:三成】
【胜算:四成】
。。。。。。
【胜算:五成】
在这极端危险之刻,自身胜算竟在节节攀升。
他能感觉到,双爪将撕裂自己的内脏。
是时候了。
戒尺上撩,猛地卡住豹尾下颚,冤魂嘶吼,死气弥漫,苍白无间的力量于它体内轰然爆发。
夏安身形变幻,利用师父曾传他的无相柔功,双手于豹尾周身关节击打。配合无常往生的力量,卸掉气力同时,又蚕食它体内生机。
“咔,咔”
骨骼脆响自豹尾体内传出,它就被夏安如庖丁解牛般卸掉半数关节,全身无力瘫倒在地。
夏安托住豹尾后脑,他几乎被利爪剖开身子。剧痛传遍全身,不断咳出鲜血。
“无常往生。”
豹尾连同前身邪修剩余的生机,尽数被夏安吸至体内。
“有趣的小子。”
生机断绝,豹尾的分魂也逐渐消散。
“待你修至地仙,待你有资格踏入冥界。你便期盼自己能迎来好结局......”
“收声吧。”
夏安不耐烦的隔空一握,邪修的躯体瞬间膨胀,爆为血雾。
血雾于夏安掌心汇聚,最终化作一枚丹药。
这是他首次杀败人仙后将其化丹,不知成效比起山妖丹有何不同。
灵力耗尽后,脱力感席卷全身。
夏安只觉头晕目眩,攥着丹药便栽倒在地。
朦胧间,他似乎看到农舍地下,钻出几名带伤的凡人,抬起他的身体便拖往别处。
第六章 大道朝东
“娘,娘,他醒了!”
“兴许是累到了,给他点粥喝。”
睡梦中,夏安隐约听到些许声响,连带热气腾腾的物事,朝自己的脸靠近。
回忆起少时遭遇毒打的经历,这怕不是谁想拿烙铁朝自己脸上烫字。
他腾地一下坐直身子,顺带掀翻正打算喂他喝粥的孩童。
瓷碗反扣在身上,刚熬好的粥撒了他一身。
“做什么啊?”孩童吓了一跳。
看着微恼的孩童,夏安哑然失笑。
他将丹药揣进兜里,揉着脑袋只觉头痛欲裂。
妇人揪着孩童耳朵,将其拽到一旁骂了几句。
夏安环顾四周,自己似乎是被带到城民藏身的地窖里。
十余城民恭敬的站在夏安身前。地方虽狭窄,他们还是特地为他腾出一块空地。
人群中老者咳嗽一声,城民们便纷纷朝夏安拜下。
“多谢恩公相救!”
他们的声音在地窖回荡。
“干什么?”夏安一愣,“快起来!”
这一群人席地而拜,在现世那可是葬礼来的。
“恩公,多亏你击杀魔头,才保住我等性命,无论怎样感激都不为过。”
为首老者跪在地上,身体不断摇晃。
“站起来再感激。”
夏安拍着大腿,发现这些人不为所动,又道,“这样,你们先起来帮我寻件干净衣物如何?”
“明白,恩公。”
那妇人连连点头,招呼孩童上去帮夏安寻件干净衣物。
“娘,我怕。”孩童怎么说都不敢去。
夏安拍拍孩童的头,向后方的城民道,
“既邪修已死,此处也不甚方便,不妨先上去再做打算。”
说罢,他便攀上地窖梯子爬上。
一炷香过后,总算是寻到件合身的衣物。
夏安展了展腰,刚走出门便看到城民们在张罗谢礼。
看着堆的足有小山高的木箱,他感到一阵头疼。
他又不是陆道人,并不稀罕什么金银玉器。
老者拄拐,颤巍巍走到夏安身前,
“小仙长,这是我等为您拼凑出的谢礼。城中并不富裕,万望您莫嫌弃。”
他声音沙哑,还带着无尽的疲惫。
“县城本有千余人,如今除远在他乡的儿女,同我等这些侥幸存活的家伙,其余皆遭毒手。当真是......”
半晌,老者只重重叹息一句。
“老人家,这些东西于我无用。”
夏安道。看老者略显失望,他又补充,“不过若是有些药草,大可挖来。”
“多多益善。”他笑道。
这话若被陆道人听到,非得揪住夏安怒斥一顿。
老者点头,吩咐青壮年将那装满金银玉器的木箱搬回,去为夏安寻些药草。
不消片刻,一捆又一捆沾满泥土的药草便被扛到道上。
“那邪修,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安问。
看上去这十余人以老者为尊,他若非县令便是德高望重的老人。
老者看向剩余忙碌的人,道:“因连年干旱,一月前县令不知从何处寻得一道人,称其有呼风唤雨之能。”
“他确能为县里求得雨水。但不久后时常有人失踪,祈雨台上也不知何时起,多了些怪异的字样。”
“等发觉不对,却为时已晚。那魔头已开始对城里人大肆屠戮。我们藏在地窖,才等到恩公的到来。”
说到此处,老者除叹息外,又朝夏安鞠了一躬。
“不知仙长之后要去何处?”
话刚出口,老者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可笑。久居天上的仙人,同凡人又有何话讲。
“往东。”
夏安指着东边说,
“此地向东三千里,东海上有一倒悬孤岛,那便是我此行目标。”
“这县城怕是难住了,你们朝南三十里地那还有座城,大可在那住下。”
说罢,夏安从怀中摸出一幅画卷铺在地上,一匹黑鬃烈马于画中栩栩如生。
只听他噙住双指打个口哨,那烈马居然径直从画卷里活了过来。
它双目如焗,黑鬃似铁,落地便是一声长嘶。
城民们围在道路两旁,看着这骏马啧啧赞叹。
“娘,快看!”
“毕竟是仙人,这等事并不稀奇。”
几名青年帮忙将药草挂在骏马两侧后,夏安包住邪修干枯的头颅,翻身上马。
“如今邪魔已除,某便先行离去。江湖路远,还望各位保重。”
他朝道路两旁的城民抱拳,旋即一甩缰绳,胯下骏马便撒开马蹄朝城外而去。
“恩公,保重!”
城中的十余人,朝夏安远去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遥望纵马东行的夏安,那意气风发,那从容潇洒,直让人心生憧憬。
“年轻真好啊......”老者捋着胡须赞叹道。
飞奔出城,骏马载着夏安一路向东疾驰。
既已击杀邪修,接下来便该去仙盟评功领赏了。
不知不觉,已至翌日清晨。
夏安抬头望向徐徐上升的朝阳。
大道朝东,旭日如虹。
通往仙盟的路程,当真说易不易,说难不难。
要说难。无论身处人间何方,只要一路朝东,快马加鞭终有一日能看到那倒悬岛屿。
但要说易,通往岛屿的路少说也千里有余,凡人根本没机会探得仙盟一眼。
即便夏安这等修为小成的鬼仙,想从自家宗门抵达仙盟,不借外物少说也得几日。
唯地仙,方有千里内外来去自如的能力。
估摸还有一日方能到东海,夏安便令骏马放缓速度。
这画中马,是陆道人赠与他代步。据说是将修炼成妖的马封进画中,磨去其烈性再辅以丹药喂养,足以日行千里、不知疲倦。
如今赶了一天路,眼看天色渐晚,夏安想不妨就近找个客栈住一夜,顺带吸收那邪修所化丹药。
先前城民赠予的药草,已被炼成几颗青色药丸。他丢给骏马一颗,其余揣进兜中。
将骏马收回画卷,他抬头望向前方村落。
落日西斜,槐荫渐没。
牛羊入圈,鸟雀归林。
村外一座假山上刻下“朔月村”几个字,村中灵气倒是相当浓郁。
仅是夏安朝里望去,蹦出的十余张面板就让他目不暇接。
他咳嗽两声,快步踏了进去。
村内人声鼎沸,
“远道而来的人啊,欢迎来到朔月村!”
见到夏安一脚迈入村中,数名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子便围了上来。
夏安目不斜视望向朔月村后,但见云雾缭绕、山峦朦胧。
山峦间坐落一座规模不小的宗门,也难怪这村里不乏修士存在了。
第七章 追魄阴丹
夏安无视拉客人,径直朝家门可罗雀的客栈走去。
揽月客栈。
客栈摆放着数张古旧的木桌,一进门他便注意到正中围坐的四名年轻修士。
四人身着藤色长衫,佩剑搁在桌上。
为首一位年龄稍大的修士,冷眼看向夏安。这小子身着布衣年岁不大,毫无半分修为境界。
他哼了一声,收回目光。
殊不知只因他自身修为低微,而夏安擅隐藏气息罢了。
“一间客房,一晚。”
夏安掏出一叠碎银放在小二桌上。
“客官,近些日子客栈有事,怕是歇息不得......”小二面露难色,余光瞟着四名修士。
“怎么歇不得?”夏安一愣,
“楼上那么多间,这才几人?”
“这......”小二看看那几名年轻修士,一时语塞。
“啪。”
为首那修士将佩剑往桌上一拍,站起身子道,
“本宗近日有喜事,特征用此客栈。凡人不想讨死,就快滚!”
他声如洪钟,修为爆发。小二被吓得瑟瑟发抖,夏安只是面不改色白了他一眼。
【林显双(凝气)】
【境界:凝气七层】
【功法:观月剑诀】
【胜算:九成】
凝气是修士踏入修行道路的首关,要知唯有凝气十层后,加之其他外力辅助,方有突破至人仙的机会。
像这种近而立之年也才凝气七层,能晋至人仙已是侥幸。
“有话好说。”夏安笑道,“我只占一间,不碍事。”
“没听见我说话?”那修士气极反笑,大步迈到夏安面前。
“不想讨死,就滚!”他直视夏安双眼,一字一顿的说。
见到二人剑拔弩张,这修士就欲动手时。小二强忍恐慌跑到二人中间圆场,
“这客官想必初到此地,仙长切莫动怒,我引他走便是。”
说罢他朝夏安道,“客官,不如我给您介绍他处......”
话还没说完,身后那修士不耐烦的一巴掌抽在小二后脑。他在空中连翻几圈后,躺倒在地口鼻出血,连起身的气力也丧失。
人间修士便自认高人一等,凡人性命在他们眼中只如鱼肉。
何况他这种,背后还有宗门撑腰。
一巴掌重伤小二后,那修士非但没悔过,反恼怒的骂道,
“怎轮得到你这废物叫唤了?”
夏安微怔,在他看来小二只是帮忙圆场而已,
“何至如此?”
那修士趾高气扬,“我宗修士斩妖除魔,若非如此这村子早已毁为一旦。我该是他们恩人,动不得手了?”
那三名坐着的修士同样大笑起来,看来这事在他们看来不过稀松平常。
“你也别叫!”
那修士上前,再一巴掌抽向夏安。
“碰!”
但夏安就比他更快,更猛。
这带劲风的巴掌尚未落在夏安身上,那修士已大叫一声捂腹蹲下。
“好好讲话,你就是听不进去。”
夏安有些恼火,一拳击倒那修士后,又跟了一掌将其扇飞出去,生生砸毁其余三名修士身前桌子。
“你可知我是观月剑宗弟子?!”
那修士捂着红肿的脸吼道,“你敢对我动手......”
话音未落,他只觉一股强悍修为将自身笼罩。
“你,你,人仙?!”
他如鲠在喉,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林显双修为浅薄,自分不出人仙鬼仙之间差别。他只能感受到,夏安的气息就同宗中长老一样,冰冷强大。
“师兄,我来助你!”
其余三人见自家师兄吃瘪,立刻抽出佩剑袭向夏安。
修为高过他们的林显双尚且不敌,即便他们围攻,又有何用了?
果然,这三人还未触及夏安,便被一人赏了一脚,狠狠踢出客栈。
林显双浑身发抖,连挪动的气力都丧失。
他眼前看到一片死寂般的惨白,而夏安就像鬼魅般缓缓靠近。
“滚不滚?”
“滚,滚。”林显双连连点头,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跟在自己师弟后逃出客栈。
待四人远离,客栈方才恢复清净。
夏安拍了拍灰,蹲在小二身旁喂他吞下颗药丸。
这药丸一进肚,重伤的小二立马活蹦乱跳起来。也难怪,这药丸对修士都有功效,凡人服下更能生死人肉白骨。
“多,多谢仙长相助。”
小二朝着夏安抱拳,他意识到夏安同刚才那些修士一般,得罪不起。
“您随我来。”
跟在小二身后上楼,夏安径直走进一间打扫干净客房。
帮夏安整顿好后,小二道,“仙长,您即便同是修道之人。但他们背靠观月剑宗,实在不该......”
“对了,他们说什么喜事?”夏安问。
看小二有些支支吾吾,他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将房门拴住,夏安盘膝坐于榻上。
自己怎变得如此多事了?年轻气盛吗?
那几人回去后没准会请动宗里长老。倒并非敌不过,只是有些麻烦。
为防止夏安惹是生非,不慎惹到应付不来的地仙,陆道人曾为他标注过有地仙坐镇的宗族。
对他而言,除地仙外其余人仙,即便敌不过保命也不成问题。
村外山峦间观月剑宗虽规模不小,但其中至强者也不会超过人仙境界。
自己如今寻到一清净之处,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他摸出取自邪修的丹药,细细端详半晌。除颜色及纹路有差别外,看着与妖丹无异。
夏安神闭气静,调出自身修行面板,
【夏安(鬼仙)】
【命格:七杀朝斗】
【境界:清灵鬼仙(91/100)】
(吞噬追魄阴丹后可突破)
【功法:无常阴阳诀】
【特性:招亡魂,生死人】
(注:追魄阴丹极易引出自身心魔,地仙前吞噬极其危险!)
心魔,是无数修士迈不过的一道坎。
夏安毕竟多活一世,自认道心稳固、意志坚定,目光一闪便将丹药嚼碎。
“轰!”
他脑海,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钟鼓齐鸣,烟火缭绕。
夏安惊醒时,才发现自己并未待在客房,反而出现于异常陌生的环境中。
周围一切事物都为之改变。
戒尺、装有邪修头颅的布兜,连同诡异丹药一同消失不见。
修为仍能运转,只是修行面板却怎也调不出来。
对了,刚才吞了追魄阴丹。那如今这里,就该是心魔所在之处?
他自认这辈子未做后悔之事,不知心魔从何而来。
夏安推开木门,阴风呼啸间,掺杂浓郁的血腥味。
第八章 月照我心
有些不妥。
自身似乎处于一座规模宏大的宗门中,血腥味里还带有浓郁灵气。
遥望远方略显熟悉的建筑,夏安眉头微皱。
依稀能辨认出,那是陆道人开宗立派时买下的阁楼。但自家宗门人手不足,陆道人又爱财如命,宗门只得一阁楼大小,怎会如此气势恢宏?
夏安低头望过,下方竟还有潺潺湖水流动,湖心岛更是别具雅致。
他嗅到的血腥味,就来自湖底。
夏安定睛一瞧,隐约间看到无数身着白衣的修士尸身沉底。他们躯体残缺、面露惨状,不知死前经历过什么大恐怖。
偌大宗门死气弥漫,群鸦自空中盘旋不停,只隐约感觉到寥寥数名活人的气息。
强烈的痛感一直轰击着他的脑海,夏安眼前景象一时变得模糊,一时又重新恢复正常。
惊涛骇浪,连同无数人的惨叫声在脑海回荡。他揉着脑袋叹了口气,虽无数遍告诉自己这只是心魔的世界,但双眼看到的一切却仍这般真实。
漆黑的夜空中,似乎有双眼睛一直紧盯着自己。夏安莫名有种错觉,自己如今就如傀儡一般,要走上这那暗中观察自己之人,设好的道路。
一名青年步履蹒跚走到夏安面前,他浑身带伤,见到夏安是又惊又喜,如抓住救命稻草,
“师哥......”
青年声音带着哭腔,从五官上看,似是先前那名叫做宁瞳的少年。记得他被师父当杂役带回宗门,如今怎长得......这般老成了?
夏安摸了摸自己的脸,下颚还有不少胡茬。难不成这心魔为自己所展示的,是十余年后?
“你本不该回来,你不该回来!”青年忽然一把抓住夏安肩膀用力的摇着,
“师父疯了,他为寻你屠尽门内弟子。你是破局者,决不能让他找到你!”
“逃......”
青年还未说完,一柄利刃便从身后洞穿了他的灵台。
“逃......”
他双眼泛白、心脉尽断,气绝身亡。
夏安抬头看向前方,只见陆道人抽出刺杀青年的长剑,阴翳的目光扫了过来,
“乖徒儿,我知你会回来。”
他状若癫狂般大笑,身后狂风乱舞、雷电轰鸣。
一闪而过的雷光映出陆道人带血的脸颊,阴森可怖。
“徒儿,来站到为师这边。”
“你便随我一同,重塑这人间秩序。”
陆道人朝夏安伸出一只手道。
夏安看着青年的尸身,久久没有动作。
“还等什么?”陆道人问。
夏安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师父,恕我不能同行了。”
陆道人眯起双眼,沉默片刻后大吼道,
“好!”
“那为师便送你去见你的师兄弟吧!”
长剑横扫,剑尖携摧枯拉朽之意斩向夏安。尽管夏安知这是心魔,但死亡将至的感觉仍叫他寒毛倒竖。
该如何破局?既心魔是自己师父,那便绝不能死在他手中。
“方寸,给我拦下他!”
夏安跨步上前,大袖一甩。
他手中分明无物,但陆道人的剑却在触及夏安之前,被一柄戒尺震了出去。
与此同时陆道人空门大开,正是追击的好时机。
只是夏安却未这样做,他反倒紧握戒尺,用其洞穿自己的身体。
他的道心,自始至终都未改变。
“你怎么......”
陆道人不解道,“我将宗门弟子尽数屠戮,如今更要杀你,为何偏要自裁了?”
“若刺向你,不正着了你的道?”夏安冷笑着,鲜血从嘴角流下,
“只是我信我师父,绝不信你。”
在心魔世界中,若被陆道人杀死,自己则会被心魔吞噬。若自己杀死陆道人,同样会给他的道心带来极大隔阂。
眼前这陆道人先是一愣,随后扔掉长剑,长笑三声。
他的相貌逐渐变得与夏安一模一样,最终,二者融为一体。
滚滚风雷消散,偌大的宗门也在逐渐崩溃。
夏安目之所视,便只剩下他一人。
心魔连同幻象都横扫一空,几只野鬼从窗外飞进,如清风伴在夏安左右。
月光透过破损的纸窗洒在他身上,他双目微闭,气息从未有过的沉稳。
寂静的深夜,空余鸟儿啼鸣。
夏安端坐床榻,一动不动,就如与世界融为一体。任凭野鬼穿过他的身体,夜莺落在他的肩头。
追魄阴丹,已被完全吸收。
他缓缓睁开双眼,双瞳如皎洁的明月般波澜不惊。
他伸出手轻抚肩头的夜莺,修行面板再次浮于眼前。
【夏安(鬼仙)】
【命格:七杀朝斗】
【境界:定阴鬼仙(10/200)】
【功法:无常阴阳诀】
【进度:二层/九层】
(可修习第三层)
【特性:招亡魂,生死人】
可喜可贺,自己终于踏入鬼仙三境的最后一境。
修士自凝气十层后,可寻成就人仙的机会。人仙三境分为真净、五气、冲阳。
当自身阴煞之气极重,无法稳固人仙内丹,便只能走阴路成就鬼仙。
与人仙相对,鬼仙三境分为脱魂、清灵、定阴。
当修至冲阳人仙或定阴鬼仙后期,若能悟得一成大道,则二者殊途同归,皆为地仙。
夏安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灵力,轻吐出一口浊气。
长夜漫漫,月独皎皎。
本欲潜休一番,明日一早快马赶路,却只听得下方传来嘈杂声响。
夏安一把将门掀开,探下头问,
“都快子时了,何事如此吵闹?”
楼下厅堂多了几人。
除一直守店的小二外,还多了位体态臃肿、气色不佳的中年人。
他身旁,围着数名体态魁梧、气势不俗的壮汉。一眼望去,竟都有不下于白日几名修士的境界。
“掌柜,这位便是我告知您的高人,那观月剑宗几名弟子,全不是此人一合之敌。”
小二在中年人耳边低声道,看来此人便是客栈掌柜。
那掌柜朝夏安恭敬道,
“小仙长,客栈近几日确有要事,打扰你休息还望见谅。”
夏安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只看他们神态紧张,便知口中说的此事非同小可。
“怎么,看你们这样子打算寻仇?”
夏安饶有兴致的翻身而下,落在掌柜面前。
“我只想找个清净地方过夜,明日自会离去。”
打头那壮汉眉头微蹙看着夏安,这少年神气内敛,虽看不出修为,但想必绝非等闲之辈。
“这位兄弟是修行者?”壮汉上前一步道。
夏安微微点头。看这壮汉凝气九层,也算小有实力。
“听说那林显双全然不是你的对手,能否,让我试试你?”
第九章 故弄玄虚
“怎么试?”夏安一乐,目光落在那壮汉身上,
【徐山(凝气)】
【境界:凝气九层】
【功法:开山拳法】
【胜算:九成】
刚收回目光,就见那壮汉抡圆膀子一拳砸了过来。这拳虎虎生风,虽没用多少修为,但其余人见状皆要退避三舍。
徐山自认败林显双不难,只想看这少年是否与自己一般。
“啪。”
夏安只是伸出两指,便拦下壮汉自信的一拳。
徐山面露惊愕,还没来及再做动作,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被夏安钳住手腕摔翻在地。
他呆滞的坐在地上,真没想到这家伙年纪轻轻,修为境界却远在自己之上。
“多,多谢兄弟手下留情。”
徐山连忙从地上爬起,朝夏安抱拳道。
他不免有些后怕,如若自己刚出全力,想必这少年会令他无法全身而退。
掌柜见这般情形也有些诧异,唯有小二在旁偷笑。
这些颇具修为的壮汉,都是他花重金请来的,没成想在夏安手上遭的如此狼狈。
掌柜打量夏安一番,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掌柜怕是想让夏安帮他的忙,却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徐山看他面露难色,当机立断道,
“刘掌柜,何不为我等及这位兄弟摆桌上好酒菜。毕竟他明日就要离去,咱朔月村不素来讲究往来皆是客么?”
“是了,是了。”
刘掌柜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让小二告知后厨备些酒菜,自己也急匆匆跟了过去。
很多事情,酒桌上说倒相当方便。
对夏安而言,只靠自己炼的药丸即可果腹。不过他知这刘掌柜心里有事,自己也对那几名弟子口中“喜事”颇有兴致。
小二收拾干净客栈内最大一张桌子,招呼夏安同几名壮汉围坐下来。
“说来,那要事究竟是什么?”夏安问徐山。
徐山搓手道,“我等不便透露,还得刘掌柜亲自告诉你。”
不消片刻,刘掌柜同小二端出几盘大鱼大肉。
搁在桌上后,他嘱咐小二拿来上好的猴儿酿替众人满上。
他先对夏安白日的所作所为表达谢意,随后又坐在夏安身旁,唉声叹气。
“刘掌柜有心事?”
夏安晃着酒杯,“与那些修士口中‘喜事’有关?”
见刘掌柜还是支支吾吾,他又道,
“要是遇上麻烦,但说无妨。”
无奈,刘掌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道,
“小仙长,那观月剑宗,并非正道宗门。我请来徐壮士等人,亦是为防范那宗修士。”
“他们口中那喜事,只会令我愤恨无比!”
“哦?”
夏安来了兴致,“究竟何事?”
“我家小女刚满豆蔻之年,虽有些天赋却并未踏上修行之路,如今起步想来有些晚了。”
夏安点头,修仙本就忌讳入门年岁过大,女修更是如此。
“但小女偏生的美貌,便被观月剑宗一长老看上。”刘掌柜又是哀叹道。
徐山补充:“观月剑宗三长老,修为五气人仙,多年无法迈入冲阳境,加上为人有些特殊嗜好,便想出无数歪门邪道来。”
“说是收小女为徒,实则,实则怕是就只拿她当炉鼎!”说到此,刘掌柜状态微醺,将酒杯摔在桌上咬牙切齿。
炉鼎?这在人间修士间倒并不少见,多是男修依作采阴补阳的女修,吸其阴元来提升自身修为。
据说对到达瓶颈的修士有些用途,但大多仅是行些苟且之事。
夏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刘掌柜说的倒也不对,他女儿年岁不大,仅有天赋并无修为,并无作炉鼎的资格。
只能说这三长老嗜好骇人,足惹得天人公愤。
“小仙长莫不信,这等事情曾在村里发生过。有过几家女儿被那三长老打着这等名头掳走,之后再无音讯。”
“那混账东西还说,今夜丑时他会亲自来接他徒儿,明日还会在我这客栈进行什么拜师礼。”
刘掌柜气得发抖,怒骂道,
“接他娘亲!”
“他观月剑宗仗着修士众多,向来对村里凡人百般欺辱。我们平日忍气吞声也罢,如今他们竟愈发变本加厉,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掌柜说罢,那些壮汉也一一附和。
夏安拍拍他的肩膀,将股柔和又带阴冷的灵力注入他体内,这才让愤懑不平的刘掌柜冷静下来。
“刘掌柜,主要还靠这位兄弟。”徐山说,“他的修为比我等要高出不少。”
徐山清楚,那三长老若真来犯,凭他们几名凝气只是徒增笑柄,如今只能期盼夏安能阻拦一二。
刘掌柜目光带泪看向夏安,他起身欲拜,却被夏安死死按在椅子上。
“仙长,您若能护小女周全,定当感激不尽!”刘掌柜抱拳道。
夏安笑了笑,道,“掌柜大可放心,不会白喝你的酒。”
“他若真敢来,我会教他此后断了这念想。”
几名壮汉面面相觑。
“先带我到你女儿闺房看看。”夏安说。
刘掌柜点点头,便引他朝后院走去。
自突破至定阴境后,夏安便想试试,不久前还能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五气人仙,如今与自己有多少差距。
徐山拍拍桌子,示意弟兄们跟上。
“大哥,这小子掀翻你怕不是用了什么妖法,你怎的对他深信不疑?”一名壮汉低声道。
“就是,我看他多半故弄玄虚。”另一人道。
“你们懂个屁!”徐山瞪了他们一眼,“人至少都是真净人仙。就咱这群乌合之众,肯多看两眼都是给咱面子。”
“这......”
另一名名壮汉还是不怎么信,“就算所言不虚,他也未必拦得住观月剑宗那老怪啊。”
徐山没再多言,他清楚人仙境界压制严重,五气境顶峰与真净初期,差距不可谓不大。
但只要能对观月剑宗那三长老起到威慑,已是足够。毕竟这少年此等境界,想必身后有不小的宗族支持。
壮汉们也只是朔月村村民,因刘掌柜曾帮衬过他们才应下此事。自身清楚,就算他们齐上也全不是三长老对手。
但多出一位人仙压阵,那三长老想强掳刘掌柜之女,至少得多做考量。
这样想着,徐山叫住前行的夏安。
“小兄弟,那三长老性子阴毒,修行的冰寒功法阴损无比,我等届时定要多加小心。”
夏安微微颌首,没太在意。
“诚然你天赋出众,但三长老修行多年,境界经验都在你之上。且为人性情残暴,一旦意识到你非他对手,必将会行残虐之事!”
徐山有些着急,
“他修为在人仙中也是中上,我等联手尚不知胜算几何!”
“七成。”夏安道。
“什么?”徐山一愣。
“既他是五气人仙,我就有七成胜算。”
说罢,夏安便笑着离去。徒留怔在原地的徐山。
“大哥,当真故弄玄虚啊。”身旁壮汉低声道。
第十章 观峰揽月
随刘掌柜出客栈后,前行数十步便到处庄院前,看来他女儿平日就住此处。
走进少女闺房,她竟还未入眠,只坐在床边低声抽泣。
见爹爹带生人进来后,她立马换上令一副表情。
“爹爹,这么晚了还未休息?”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那三长老说丑时会来,我怎能睡得着?”刘掌柜叹息道,“放心,爹不会把你交于他的。”
少女目光朦胧,“爹爹,我知那些上仙只当我们是玩物,我不会连累你和娘的。”
一听此话,刘掌柜顿时捶胸顿足。
夏安上前,将一枚丹药放在少女掌心。
“你服下此丹,先同你爹爹住至其他地方。待明日一早,事情自会结束。”
“这位是......”看到他含笑的脸,少女一愣。
“我请来的仙人。”刘掌柜拉起少女,看着夏安再欲说些什么。
夏安只轻轻颔首,示意后续交由他即可。
他令徐山等人守在庄外,只待那三长老来后再发号令。
夏安侧身躺在床榻上,模仿少女的气息。
以他的修为功法,仿作凡人并不困难。
皎月高挂,清风缭绕。
丑时已到。
破风之声响起。
伴随深夜渐冷,只听得阴风呼啸。
闺房双门大开,阴风卷着一干瘦老头便直直踏了进来。
人影迈入闺房,木门随之紧闭。
“嘻,乖徒儿......”那干瘦老头声音嘶哑,三步并做两步迈到榻前,
“师父来接你了。”
看来这便是那观月剑宗的三长老。
只见夏安侧躺在床上气若幽兰,三长老便急不可耐拉起他的手。
夏安虽皮肤素白、十指修长,但常年握尺手劲极大全然不似女子。
虽觉得有些不对,但这少女独有的清香让三长老眼神迷离,他就一直有这等癖好。
拉扯片刻,三长老发现这少女竟纹丝不动。一来一往,他将手抽了回去,反拽的自己生疼。
“你是何人?”
他惊疑不定的打量着躺在床榻上的“少女”。果然,除了气息一样外,这体格身段完全对不上。
夏安翻了个身,缓缓坐起。
三长老屈指弹向一旁烛台,摇曳不定的烛光映出夏安散落的白发、同他浅笑的脸颊。
只是这白衣白发,在暗中就如夜里伤人的恶鬼、勾魂索命的无常。
“你是何人?!”三长老咬牙切齿,“那掌柜请你来的?把我徒儿藏于何处了?”
夏安用食指勾着一缕白发道,
“我乃仙盟使者。受人所托,来教你这老不修的东西何为礼数!”
“就你?还仙盟使者?”
三长老怒极反笑,当真没想到,那软弱的凡人竟敢同自己耍幌子。
“好,好!”
他气得浑身发抖,五气人仙的惊人修为不自觉压制住整个庄院。
庄外守着的几名壮汉,察觉到这气息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此等实力,他们又何来自信能帮到刘掌柜了?
夏安站在威压的前方,视若无睹。
“是了。”看到他气定神闲的样子,三长老道,
“白日听显双说过,这朔月村来了位颇具天赋的少年人仙,对他们百般羞辱。”
“就是你啊。”
夏安不置可否。
“辱我宗弟子,阻本座成事,老夫便替你师门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罢他便一掌印上,骤然间整个屋子都蒙上层薄冰,掌心正中更有刺骨寒霜。
夏安直视干瘦老者,同样出掌,
【林观峰(人仙)】
【境界:五气人仙】
【功法:观月长寒功】
【弱点:可以炙热功法破之。修为高过对手,也可用苍白无间强行压制】
【胜算:七成】
“碰!”
双掌相接,冰霜迅速从夏安掌中蔓延,很快包裹住整条右臂。
他微微用力震碎那层寒霜,接着用无常往生吸走林观峰部分生机。
林观峰倒退数步稳住身形,看着夏安神情惊愕。
对掌后,自己本就苍老枯黄的手更显皮包骨头,似被削掉多年寿命。
这小子的掌法有古怪,要避免硬接。
林观峰眯起双眼,虽看不出夏安修为,但仅这一手就不在自己之下。他已意识到不能再做留手。
“揽月剑阵。”
林观峰一拍腰挂布袋,随亮光划过后三柄细长的仙剑浮于身前。
他握住其中一柄,剩余两柄如落入水潭般藏进地下。
见到林观峰的动作后,夏安眼前一亮。他倒不稀罕这仙剑,是那储物袋有些意思。
有了这玩意,自己就不用再把邪修头颅挂马背上了。
“阵走!”
伴随干瘦老头低喝一声,他提剑便化身成一道凛冽寒风,直刺向夏安。
但见夏安一甩手,玉白戒尺便飞入他手中。
“当!”
戒尺与仙剑交错,夏安的气力便胜过干瘦老头,硬将仙剑压了下去。
“起!”林观峰大吼一声,先前藏于地下的两柄仙剑自夏安脚底刺来,一前一后封锁他的动作。
剑尖寒气刺骨,夏安倒不慌不忙。卸力的同时侧步右移,险之又险避开两柄仙剑夹击。
自晋升定阴鬼仙后,他对灵气的感知便更上一层楼。
林观峰摆出的剑阵本就会打乱灵气,只需循着灵气乱流的方向,即可躲过这看似必中的剑阵。
但林观峰,又何尝不是在等这个机会?
躲开两柄仙剑后夏安脚步已乱,又有何力再挡自己下一招了?
他挥舞仙剑斜劈而下,
“长寒落月!”
寒气集中于剑身爆发,刹那间整个庄园都几近被冰封。
刚安顿好女儿的刘掌柜提着长衫跑了过来,恰好赶上寒气袭来。
他脚下一滑跌倒在地,寒气入体冻得直打哆嗦,靠徐山向他体内注入灵力才缓了过来。
但徐山等人也不好受,必须提起自身全部修为才能勉强抵御。庄内果然已发生打斗,却不知那少年能否制住三长老了?
这等寒气,想必大势已去。
怎么回事?
林观峰鬓角一缕冷汗流下。
明明剑身快触及夏安,为何自己却突然停下动作?
这样岂不成了任人刀俎的鱼肉了?
“苍白无间。”
夏安四指相交,眼神冰冷。
施展苍白无间后,他便能借对方曾犯下的杀业招来亡魂,以此制住对方、乱其道心。
但林观峰身上招来的亡魂,直让他感到愤怒!
若说杀业,先前那邪修行屠城之事杀业极重,夏安二话没说便斩下邪修头颅。
林观峰犯下的杀业,便该将他变为阉人、废人,任人践踏。
第十一章 观月来人
怎,怎搅的?
林观峰见夏安迟迟不做动作,唯独目光愈冷,就感到脊背发凉。
自己此时就如身处阴寒刺骨的深渊中。这感觉与寒气不同,是人仙无法掌握的定阴之力。
“你,你难不成修的鬼仙?”林观峰死死盯着夏安,这的确令他出乎意料。
修士自凝气突破后,吸天地之精华配合自身阳气塑内丹,成就人仙。而当体内阴气充盈,阳气却不足以塑内丹时,以阴气化气旋,成就鬼仙。
不过人仙鬼仙间并非仅与体质有关,亦受地域影响。在存浩然之气的正道宗门中,则出现人仙的概率极大。但在阴森潮湿的死人堆里,则更易修鬼仙。
“定阴鬼仙。”
夏安身后无数亡魂携肃杀之气飞来,它们制住林观峰的动作,撕扯他的身躯。
“呀?”
林观峰一惊,他看到那些曾死于自己手中的人,此时竟一一攀上他的双腿、脊背。
这些亡魂中女子居多,更有几名约莫幼学年岁的女童。结合这次林观峰欲掳走刘掌柜之女一事,夏安不难猜到她们生前遭遇了什么。
杀人越货,该死。那残杀孩童,便是万死无赦!
“哇呀!”
见这些亡魂撕扯自己的躯体,林观峰居然惊恐万分。
原本他就道心不稳,如今因这骇人亡魂更使得道心几乎崩溃。
“小兄弟,收,收了神通吧!”
林观峰口齿不清,声音颤抖。
他怎能想到,这少年生的白净,所修竟是鬼仙,还是压自己一头的定阴鬼仙!
人间修鬼仙的极少,能入定阴境更屈指可数,怎偏让自己遇到了?
如他所愿,夏安的确收了神通。
只是相反,以全力催动的一记戒尺,狠狠抽在林观峰脸上。
“啪!”
几乎震碎血肉的闷响从他侧脸传出,只听得林观峰一声惨叫,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砸穿木门,飞了出去。
“大哥,那老头......”躲在庄院外的壮汉拽着徐山道。
“轰!”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只见林观峰以头抢地,撞断庄院围栏,将地面砸出个凹陷的巨坑。
寒气消散,刘掌柜也抖擞精神站了起来。
“那是三长老?”他目光朝巨坑里探去,一时目瞪口呆。
林观峰勉强翻了个身,嘴中冒出血泡。
夏安一脚将木门踢碎,缓步走到林观峰身前,此时的他在林观峰眼里就如索命无常。
林观峰勉强提起修为,稍稍愈合脸上伤势,口齿含糊不清道,
“小......道友,我败了。我立誓不会再找麻烦,您饶过我......”
但夏安根本没心思听,反手一尺扇在他脸上,将他抽翻在地。
“认怂谁都会。”
夏安左一尺、右一尺,戒尺如雨点般落在林观峰的脸上,像极少时惹祸被爹娘抽巴掌。
“我不信你。”
尽管并未动用修为,但林观峰的脸还是被抽的红肿异常,数颗断牙也被直接拍碎。
他还受到苍白无间的压制,想用灵力护体也难上加难。
等这一轮戒尺攻势结束,空留那三长老躺在坑中意识涣散,整张脸被夏安打的不成人样。
几名壮汉同刘掌柜围了上来,看着被揍得极惨的林观峰,皆呆若木鸡。
徐山虽知夏安修为高深,却没曾想连五气人仙的林观峰,也不是他对手。
看夏安如今状态,似仅仅有些疲倦,身上并未看出多少伤势。
至于他带来的几名兄弟,自是不敢再对夏安有丝毫怀疑。
“实在佩服。”
徐山相当恭敬的朝夏安抱拳道。
只听扑通一声,那刘掌柜面对夏安便双膝一弯跪了下来,连着拜了几拜方才起身。
因受观月剑宗欺辱,他便一直以为修士,皆是视凡人命轻若无物之人。
“尚不知仙长名讳?”
“夏安。”夏安道,
“这家伙交给你们了,要看我揍不得劲,大可上去踹他两脚。”
徐山等人看了看林观峰的惨状,纷纷摇头。唯有刘掌柜仍愤愤不平,快步走到林观峰躺倒的坑里,用力给了他一脚。
“碰!”
脚刚落到林观峰身上,突如其来的反震之力就将他整个人震飞。
身后几丈有块巨石,若以凡人之躯就此撞上去,他非得不死也残。
刘掌柜神情慌乱。好在他头快要触及巨石之时,夏安一把将他拖了下来。
“多谢小仙长,多谢。”
夏安没回应他,只是皱眉看向林观峰的右手。
刚才无人注意,这三长老似乎用最后气力,捏碎了一枚玉佩。
从那山峦深处的宗门中,隐隐有两道强大气息破空而来。
短短几息时间,那强大气息的主人便出现于众人头顶。
二人从空中落下,同时迫出自己人仙修为,这威严硬生生将下方凡人死死压制。
多亏有夏安在旁,他们才没被直接倒地。
看到这两人的身影,徐山瞳孔一缩,表情惊恐的喃喃,
“坏了,坏了。”
“惊动了观月剑宗大长老和宗主,坏事了!”
他偷偷朝后看了一眼,这夜色正是逃脱的好时机。若被那观月剑宗宗主发现,日后村中哪还有自己活路?
大长老和宗主?夏安眉头一挑,望向从天而降的二人。
其中一老者鹤发童颜、神气充盈,看着虽年岁大过林观峰,但无论修为、气态都与干瘦阴翳的林观峰截然不同。
【付揽天(人仙)】
【境界:冲阳人仙(接近半步地仙)】
【功法:观月斩天功】
【胜算:四成】
“竟把老三伤至如此,是你干的?”
老者眼神与夏安对视,便察觉此地唯独这少年有些手段。
冲阳人仙巅峰......与先前遇到的豹尾分魂处同一水平。夏安想。
自己当时对上豹尾极为狼狈,最后取巧才耗尽分魂力量。这老者境界扎实,应付起来要更难过豹尾分魂。
接近半步地仙,这修为在人间都排的上号,大有开宗立派之能。
更何况,与这大长老一同前来的,还有观月剑宗宗主。
那是位穿着华贵、腰佩长剑的美艳妇人。
【康婉月(人仙)】
【境界:冲阳人仙(前期)】
【功法:清月明剑法】
【胜算:六成】
夏安收回目光。单对单胜算尚且不高,若要以一敌二,可以说全无把握。
即便如此他也未做退缩,鼓出自己全部修为与二人短暂对拼。
察觉到夏安与冲阳人仙对等的修为,二人面色微变。对视一眼后,老者道,
“这位道友,既双方都不愿扩大争端。不妨就此作罢,我等带他回宗门疗伤,这事不会多做追究,如何?”
那修为高深的贵妇,此时双掌按在林观峰身上为其疗伤。皮肉之苦容易恢复,但几近枯竭的灵力同夏安掠夺的生机,还需他自己多做修行。
“如此也好。”
夏安松了口气。
林观峰咳出一口黑血,脸上红肿缓缓消退。
“三长老,伤势如何?”贵妇问。
“多谢宗主。”林观峰道,“歇息几日便无恙。”
老者扫了林观峰一眼,冷哼一声,看来他对自己这三弟也相当不屑。
最终,他扶住林观峰的身子,架起长剑与贵妇一左一右就欲带他离开。
林观峰偏头俯视着夏安,忽然沉声笑道,
“小子,你可知当你离开后。这些凡人又会如何了?”
“莫要多言!”
老者瞪了他一眼。
夏安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我知。”
下一瞬,他声音竟响于林观峰身前。
“我便说过,我不信你。”
只见夏安右手如刀,抢在其余二人未反应过来前,直接洞穿了林观峰的胸膛!
“呃,你......”
林观峰难以置信的看着夏安,他只觉得体内生机在飞速流逝。
夏安眼神冰冷,面无表情。
“老三!”
一旁老者同贵妇纷纷大惊失色!
第十二章 六劫道令
“你怎敢......”
那贵妇勃然大怒,一把抽出长剑便劈向夏安。
夏安未做闪避,任凭这剑斩在肩头,飞溅处的鲜血将布衣染红。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间,待到老者出手时,夏安已将右臂抽回,无常往生的力量抽取生机,再次复原林观峰的胸口。
他身形下落,回到刘掌柜等人身侧。
林观峰摸着自己胸口,一脸惊慌。
分明被夏安打出了个血洞,为何如今却愈合的完好如初?仅能透过胸前破损衣物,方知刚才对他而言发生了何等可怖之事。
“你,你做什么了?”
林观峰声音颤抖,慌忙摆脱老者与贵妇跳了下去,想找夏安讨个说法。
这不足数丈的高空,本以他五气人仙修为来去自如。
但刚跳到地上他便直摔了个狗吃屎,两条腿不受控制的断裂,只得瘫坐在地上惨叫。
老者落在林观峰身旁,用手指按住他额头,面色愈发难看。
“修为,我的修为......”
林观峰看着自己枯黄的双手尖叫,“小子,你干了些什么?!”
他自认高深莫测的修为境界,如今连一丝灵力都提不起。体内那耗尽心机所凝聚的人仙内丹,亦消失的无影无踪。
现在的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干瘦老头。
这也是那老者面色难看的缘由,他察觉到自己三弟修为尽散,从此只得做个凡人。
“我不杀你,却没说不会废你修为。”
夏安冷声道,“从今往后,你便乖乖做位凡俗老人。只是以你如今年岁,怕是修为散去后已不剩多少寿元。”
“不如好好享受时日无多的生活。”
“你既同意不再扩大争端,为何还废我三弟?!”自家兄弟受辱,老者自然怒发冲冠。
冲阳人仙的修为如瀚海般爆发,身形前冲全力出手!
直取夏安!
但见夏安不慌不忙,从怀里摸出一块雕龙秀凤的铜制令牌。
这令牌一经取出,其上登时迫发如龙吟般的神威,硬生生震慑住老者身形。
“这,这......”
老者修为接近半步地仙,自见多识广。饶是他,看到这令牌眼中亦流露出不敢相信。
“婉月,这是......”
身后那贵妇落到老者身旁,目光扫过夏安手中令牌,整个人如遭晴天霹雳。
“六劫道令?!”她不禁惊呼出口。
龙吟凤鸣,天威撼世。
错不了,仙盟曾召宗主大会,她有幸见到过这种令牌。
那是由仙盟掌权者亲赐,代表人间仅存数位六劫境地仙无上威能的令牌。
地仙,是人间修士所能修至的最高境界,而六劫境,则是地仙最后一境。
修士一旦踏入六劫境,便有夺天地之造化,断大道之取舍的威能。与其余地仙近乎天壤之别。
得六劫道令,则天下修士无感不尊。
见六劫道令,则如见六劫地仙本尊。
受这道令威能所制,老者、贵妇二人不能自已的大喘粗气,而林观峰早已晕了过去。
夏安微微一怔,这令牌据陆道人所说是他地仙的身份象征,借给夏安让他做事行个方便。
他本只想让二人知自己身份,将此事作罢。没成想二人反应竟如此强烈,连双膝都弯曲下来。
他想了想,将令牌收了回去。
贵妇捂着胸口急促喘息,她看着夏安,眼中愤恨与杀意全然一扫而空。
她清楚,这六劫道令若非地仙亲自持有,则必会交于其坐下首席弟子,由他代表宗门行天下行走之职。
“这位道友。我,我等并无恶意,本宗长老迫害凡人,您教训的是。”
贵妇满脸堆笑,语无伦次道。从刚才的凶狠到如今赔笑不过片刻时间,夏安只觉有些滑稽。
“请道友,代我观月剑宗向您师尊问好......”
贵妇又道,“不知还有何吩咐?”
吩咐?夏安思索一阵,
“那便令你观月剑宗弟子,莫要再欺辱村里人。”
想了想,又觉得这话由自己口中说出不大合适。
“我知,我知,以后定会设下门规。”贵妇连连点头。
“其余......”
“我欲上仙盟一趟,不知据此还多久路程?”夏安问。
贵妇目光朝东,“东行一千里,以道友修为一日即可到达。”
“多谢。”
夏安摆手,示意他们可先行离去,“我师尊他嫉恶如仇,若日后发现你等再对村民下手,想必不会轻饶。”
话虽如此,但人间之大,日后未必会再来此。
“那,我等先行告辞。”贵妇朝夏安抱拳。
“等等。”夏安道。
贵妇内心一颤。
“把他储物袋留下。”他指向林观峰。
“这......”老者深吸口气,但在贵妇紧迫的眼光下,还是摘下林观峰腰间别的储物袋,将其丢给夏安。
“他化为凡人,也用不上这些物事,权当我等为先前恶行赔罪。”
贵妇赔笑道。
没再多做停留,二人便带着昏迷不醒的林观峰御剑而返。
返宗途中,老者一直阴沉着脸。
“大长老,莫要多做手脚。”贵妇提醒道,老者修为虽高她一头,但她却是一宗之主。
“宗主,我只为老三咽不下这口气......”老者长叹一声。
“我又何尝不是?”贵妇道,“但那货真价实的六劫道令......”
“为宗门着想,莫再招惹。”
“六劫地仙不过四位。”老者道,“你看他是何人弟子?”
“又有谁会教人修鬼仙?”
贵妇与老者对视一眼,二人心中自明。
“想必,他便是那陆道人门下的天下行走。”
待观月剑宗二人走后。夏安长出口气,直直坐在地上。
就自己如今状态,刚突破不久、境界不稳。要说连战当真有些难为他。
“夏仙长,没事吧?”
刘掌柜扶住夏安后背,关切的问。
注意到后方如今只剩刘掌柜一人,夏安不禁哑然失笑。
就在他同观月剑宗二人对峙时,徐山已带自己兄弟逃离。
这也难怪,毕竟犯不上得罪那观月剑宗宗主。
“没事。”
夏安勾起林观峰的储物袋,在他掌心还藏着一枚青色丹药。
这枚丹药,便是他用林观峰人仙内丹同部分生机炼成。其中还包含了林观峰部分修为、功法,怕是与那追魄阴丹一般,另有妙用。
如今头等事,是先炼化这储物袋,将其为己所用。
第十三章 揽月剑诀
林观峰曾为五气人仙,储物袋上自有他设下的封印。
若非本人启用,只能以高过他的修为强行冲破。
夏安自然选择后者。只是不知强行破除,会否损毁其中物事。
他将灵力注入储物袋,双目微闭。
约莫半柱香过后,伴随“嗡”的一声响起,细长的绳结被夏安一指挑开。
看着储物袋内数量众多的补阳丹,他只觉得一阵头疼。
难怪这林观峰常年不得突破,想必他元阳早泄,行房事还要靠丹药加持。
再加之为人阴损凉薄,就这状态想修至冲阳境,可真比登天还难。
鬼仙与人仙相反,欲突破定阴竟,则体内必须阴气充裕。夏安恰好是借助那追魄阴丹,踏过心魔一举突破成功。
要不这些补阳丹,回头孝敬陆道人?
将手中丹药放归储物袋后,夏安起身随刘掌柜往客栈而去。
由后院走进,抬眼便看到几名壮汉围坐桌前。几人四目相对一言不发,居然是逃脱后又回到了这里。
看到夏安与刘掌柜平安归来,徐山又惊又喜。
“那两位走了?”他试探着问。
刘掌柜瞪了他一眼,重重点头。自己重金请来的几名壮汉,尚不及白发布衣的少年。
徐山深吸口气,对夏安更是佩服,又不免有些担心,
“只怕日后,观月剑宗还会再来寻仇。”
“不会。”
夏安道,“观月剑宗毕竟尚归仙盟所属,此后他们不便再多行事。”
“我听夏仙长的。”刘掌柜道,“各位先去歇息吧。”
徐山等几名壮汉朝夏安躬身抱拳,颇有些尴尬的快步离去。
刘掌柜拉着夏安坐在桌边,一边对他连连道谢,一边让小二从自己住处搬来件古旧木箱。
“刘掌柜,这是?”
看着年代久远的木箱,夏安眉头微蹙。
指尖从木箱上划过,似乎是有一道道晦涩的字符浮现于木箱上。
“不怕夏仙长笑话,我家祖上据说也曾是修行者。”刘掌柜讪笑道,
“其实这村里的凡人,大都是观月剑宗修士后人,可惜这修行天赋不会代代相传。”
夏安点头,能看出木箱上刻有一层威力不小的法阵。
“不知从哪代传了下来,总之我们这几辈人根本参不透其上的秘密,也始终无法得知其内究竟藏了些什么物事。”
“若是夏仙长定能轻松打开这木箱。我知凡俗之物不入你眼,那这祖上传下的木箱便作谢礼赠您。”
刘掌柜道。
“既是传家宝,我当真受之有愧。”夏安推辞。
刘掌柜不免有些焦急,“若无您今日相助,小女想必早被那三长老掳走,我也只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他用力拍了拍夏安,
“夏仙长莫再推辞!”
夏安思索片刻,点头同意,
“那便如此。”
一听此话,刘掌柜顿时喜形于色。
“不如仙长如今就破开这木箱的秘密,也好让我开开眼?”
夏安轻笑一声,
“好。”
他一手拍在木箱上,顿时箱面飞出无数虚幻字符,似乎想让夏安解密。
但他可没这心情,就欲用修为硬破此阵。
伴随夏安向内注入灵力,客栈顿时一阵阴风缭绕。
少顷,他手型微变,低喝一声。木箱上附着的法阵逐渐崩溃,整个木箱也寸寸断裂,最终化为一地木屑。
箱内,放着四样事物。
“这是......”
古卷,丹药、玉器,还有一竹简。
竹简上刻着行小字,因年代过久难以分辨。
“若我后人有修行天赋,则以此丹开神智,修揽月剑诀。”
“若无天赋,则留玉器护体。”
“观月剑宗刘循”
夏安勉强读着那行小字,顺带取出玉器塞给刘掌柜,
“这玩意就留给你女儿护身。”
他又拿起那丹药细细打量,
【月神丹:开灵智,增天赋】
夏安没多做动作,眼前便浮现出一行字来。
他将丹药收回储物袋,手指从古卷上划过。
“揽月剑诀”
听来却是像观月剑宗的功法。
“这倒是好东西。”夏安低声自语。
“仙长喜欢便好。”刘掌柜欣喜道。
这剑诀上写着,修其剑诀要当眼观明月,脚踏山巅。
他抬头望向客栈外,正巧圆月高挂,风清月明。
他收起古卷,“刘掌柜,如若无事,那我也该先行动身了。”
刘掌柜一愣,“早前不说歇息至卯时?如今丑时未过,仙长怎的如此焦急?”
“几时都不打紧。”
夏安说,他只是对揽月剑诀来了兴致。趁还未拂晓,打算上观月剑宗那群山之巅练上一练。
既是剑诀,那对方寸尺的招式自然多有帮助。
陆道人因他七杀命格,煞气太重,赐他方寸尺是想以钝器磨性子,便只教过他几式左撩右拍。至于近身对敌时其余劈砍之类,都是夏安御敌时从他人身上偷师来的。
只是陆道人自己也没成想,戒尺在夏安手里愣是舞的如刀剑一般,逢敌既非砍即刺。
“小女她还未感谢您......”
刘掌柜面露难色,但看夏安这样子他也拦不住,便帮夏安上楼收拾东西。
在简单告别后,夏安从客房窗上一跃而下。
望着夏安已消失不见的身影,刘掌柜默默的鞠了一躬,
“夏仙长,布帆无恙!”
夏安就着夜色沿小路飞奔,刻意避开观月剑宗所在几座山后,沿边缘一路攀山而上。
以他的修为境界,不消片刻就已攀至山巅。
感受轻抚脸颊的清风,看着几乎伸手可及的皎月,夏安深吸一口气。
名唤揽月剑诀的古卷,由他控起一股无形之力托住,浮在面前。
他紧握戒尺,照着古卷里描绘的招式套路一板一眼的模仿。
不知不觉,这让他回忆起,前世跟着录像带练拳练剑的日子。
夏安转动戒尺,在月光映照下于山巅闪转腾挪。
清风随着他的舞动化作呼啸的狂风。尺影如织,弹指一挥间夏安已从山巅消失。只见得落叶飘零、狂风乱舞,破风声就如繁弦急管。
“铮—”
弦音戛然而止,夏安同样停住动作。
他保持抬尺前刺,伴随尺身轻颤,一道凌厉剑气劈开长空,朝那高挂的明月飞去。
“截月。”
碧波荡漾,月落参横。
不知从何时起,皎月消失不见。
天边泛起一抹白光,看来已是日出东方。
夏安立于高山之巅,朦胧间似乎望到那千里外倒悬的岛屿。
第十四章 东临城
毕竟夜晚仅余几个时辰,夏安也没太多时间融会贯通,习得一式已算得提升不小。
说来,在突破至定阴鬼仙时,修行面板曾提到可将无常阴阳诀升至第三层。
夏安收起戒尺,服下枚草药丸后,自山巅纵身跃下。
“啪。”
双脚落于平地,他未做停留即唤出画中马,翻身上马甩动缰绳,直奔东方而去。
画中马本是妖兽所化,只要给足丹药、告知方向,它自会避开风险。
夏安坐在马背上闭目养神,脑中回想先前经历的几场战斗,寻思有无更好的破局之策。
豹尾所说的话,始终在他脑海挥之不去。等到仙盟领赏后,是该回宗门找师父问个清楚。
顺带看看他们的宗门如今修建几何了。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夏安已在马背上沉沉睡去。
画中马驮着夏安马不停蹄,速度丝毫不亚于真净人仙。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长嘶将夏安惊醒。
“诶?”
他稍稍一惊,撑着马背爬了起来。
长空之上,那铺天盖地、一望无垠的倒悬岛屿近在咫尺。
唤做羲神岛的巨大岛屿,便是仙盟所在之处。
以中神州为原点,一路东行,至东海边缘东临城,即可观羲神岛。
这岛屿,并非开天辟地时即存在。
据传,在仙盟开创之初,数位迈入六劫境的地仙,以自身通天威能,汇聚中神州、东绝境、南妖域三块大陆的部分土地,凝成羲神岛。
加以无数坚不可摧的禁制翻转,让羲神岛始终倒悬于东海之上。历任仙盟盟主,都会亲率当代地仙,对岛上无数禁制定期加固。
本不该存在于人间的一方天地,而今赫然已成为代表人间正道的脸面。
羲神岛即证明人间修士,足有以重塑一界的威能。
与人间所属五方大陆不同,羲神岛不受天道所制,由仙盟来制定其遵循的规则。
往往便有传言,若有一日倒悬的羲神岛从苍空坠落,便该是人间遭灭顶之灾的时候。
“这位兄弟,东临城是守望仙盟的要地,马匹不得入内。”
羲神岛下东临城,门口两名修为不俗的护卫扶了摇晃的夏安一把。
夏安揉着脑袋点头,将灵马收回画中。这两名护卫看似弱冠上下,修为接近真净人仙,自是不凡。
“我受家师所托,来仙盟领取悬赏。”
夏安只将六劫道令露出个角,两名护卫便立即面色微变。
“请随我来。”
既见六劫道令,护卫自不敢怠慢,一人亲领夏安朝城内走去。
刚迈入东临城,浓郁的灵气便扑面而来。
有资格入城的,无不是修为高深的散仙,亦或正道宗门中至少人仙以上的弟子。
作为接引仙盟人仙的要地,东临城便坐落人间最大的一座传送阵。城内更有地仙压阵,迫出难以逼近的无形威严。
修为不济者,无法承受地仙威压,便无上仙盟的资格,只得自己出城。
在东临城内,更有条不成文规定。无论任何宗门修士弟子,即便互为仇家,也不得于城中动手。
一旦迫出修为,不光会成为众矢之的,更会引地仙亲自动手镇压。
夏安并非初次来此,自然懂这里的规矩。
“兄弟,传送阵今日已闭,需待明日才能进入。”护卫有些遗憾的转身道。
“无事。”夏安说,“找家馆子歇息也好。”
护卫点点头,又重回自己的职位处。
夏安沉心静气,尽量不去惊扰城中他人,快步朝前走去。
看这轻车熟路的样子,他此行果然有目标。
仙盟有限制,东临城中不得疾行、同时禁空。即便修为高深如夏安,也只得同常人般迈步前行。
他目光环顾四周,道路上人烟寥寥,客栈倒开了不少。只是能在此开客栈的,要么自身境界极高,要么背后有相当的势力。
东临城并无修士交易的商铺,这些客栈便明里暗里会为私下做交易的修士提供场所,他们自身更可收取一笔相当可观的酬劳。
除此之外,城中还有定期举行拍卖会的高楼。能在这等地方拿出拍卖的,无不是些极其稀有的天材地宝及上品功法、丹药。
夏安与不少年轻修士擦肩而过,互相点头示意。
在这里,各宗弟子大都会收敛性子,当然也有例外。
“鱼面楼”
夏安的目光,落在前方一处盖至三层的木质阁楼上。从外看去这阁楼状若鱼头,古旧且摇摇欲坠。但其内暗藏乾坤,庞大法阵维持着阁楼百年不倒的同时,顺带轰出闹事的人。
这里的掌柜,便是夏安所熟知的一位奇人。
“不成,指定不成!”
未见人先闻声,只听嘶哑尖利的声音从楼里传出,旋即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年修士,就灰头土脸的被从门内轰了出来。
他摔坐在地,颇有些不忿的叫嚣,“凭什么别人住得,我住不得?少爷可是长寒天的人!等我唤来宗中长辈,迟早拆了你这破楼!”
夏安看了他一眼,
【韩仓林(人仙)】
【境界:真净人仙】
【功法:长寒清心功】
【胜算:八成】
看上去年岁与自己相仿,修为也算不赖,想必是族中佼佼者,只是境界不稳,心境也还需打磨。
夏安初次来这鱼面楼时,也吃过闭门羹。
长寒天是五族八地中八地之一,在人间算得上顶尖宗门。
“小鬼还敢威胁我?”
那尖利的声音再次传出,一头顶毡帽、身材矮小的老头怒气冲冲从鱼面楼狂奔而出,手里还提着只与他差不多高的木椅。
“韩瑟然都得敬爷爷我三分,你这小鬼......”
他操起木椅就掷了过去。
那少年一看这架势,也顾不上再呈口舌之利,拔腿便跑。
“站住!”
老头自觉不解气,还是欲追。
夏安连忙将他一把拦下,
“余前辈,停手,停手”
他笑了笑,“您忘了东临城禁止私斗吗?”
“什么私斗?分明是长辈教训不懂礼数的小鬼!”
矮个老头哼了一声,往回走没几步,目光又折了回来。
他皱眉望向夏安,夏安同样面带笑意。
【余临海(鬼仙)】
【命格:羊刃入墓】
【修为:半步地仙(?)】
【功法:吞天噬阴法】
【胜算:三成】
是了,这老头虽相貌不端,修为却相当了得。半步地仙的境界,纵观整个人间也屈指可数。
他是陆道人一位老友,加之与夏安同修鬼仙,所以夏安看着他总是有股莫名的亲近感。
老头打量夏安半晌,忽然啧了一声,
“夏小子?”
夏安微笑颌首。
“进来。”
说罢,他便招呼夏安朝楼内走去。
刚迈进鱼面楼,但听得人声嘈杂,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到夏安身上。
“带东西来了吗?”余临海哼哼。
想在他阁楼歇脚,不上点东西可不行。
不过这老头脾气古怪,有时给他铜板他也收得,有时即便递上仙品灵石都视若无睹。
“你小子真忘了啊。”
见夏安不做动作,余临海微恼,“没东西就跟那小鬼一样滚蛋。”
夏安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猛地一拍手,
“还真有。”
说罢,他便从储物袋倒出垒的如小山般高的补阳丹来。
“余前辈,上好的补阳丹。当不当得上好东西?”
余临海老脸一红,给了夏安一脚道,“上去找个空房。”
他还特地嘱咐一句,
“记住,唯独今晚别给我乱惹事啊。”
第十五章 血池炼狱
“您这话说的,我何时惹事过?”夏安道。
“你就跟你师父一样,劣货!”
余临海骂道,“你可知,近日城内压阵的地仙是六仪剑宗副宗主,他知你是陆道人徒弟,可一直都盯着你。”
边说他还边朝阁楼外看,似是怕那六仪剑宗之人听到二人对话。
“我又未招惹他,盯我作甚?”夏安一愣。
余临海啧了一声,“你是没招惹。数年前陆道人提开宗立派,欲跻身三宗四阁时,他是第一个反对者。”
“硬是被你师父追到六仪剑宗揍了一顿。”
“......”
夏安是没想过,陆道人终日没个正型,从前居然这么大脾气。
“找陆道人寻仇是没戏了。”
余临海嚼碎几颗补阳丹,“但欺负你个小辈,人一地仙不是绰绰有余?”
“记住,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乱动。好好守着规矩,省得把我鱼面楼拉下水。”
“余前辈,我知。”
朝余临海抱拳后,夏安径直走上二层。
鱼面楼上层是供修士歇脚的客房,而一层则相当有意思。
因有余临海庇护,无论做黑市还是当赌坊,这鱼面楼对无数人来说都是绝佳之处。
因此,许多来自不同宗门的修士,正围坐于一楼,各自心怀鬼胎。
据说只要能为余临海带来他想要的东西,这些事他向来不多过问。加之入东临城的多是些人仙,真闹出事端,余临海也自信能制住。
夏安与名胡子拉碴的布衣修士擦肩而过,便觉一只手正朝自己储物袋摸来。
“叭。”
夏安伸手拦住,“做什么?”
那布衣修士见一击未得,立刻从怀中摸出枚脏兮兮的丹药递来,
“小友,我这上通神丹吸日月之精华,可助人自凝气一步迈入地仙,不知你有无兴趣?”
“无。”
夏安摇头,快步离开。
鱼面楼就是这样,只要呈上的东西能讨余临海欢心,什么人他都会放进来。
鱼龙混杂。
在寻得一处干净客房后,夏安在门外设下禁制,阻拦闲杂人等入内。
通往仙盟的传送阵,辰时开启,巳时关闭。那自己在鱼面楼歇息一夜便好。
既余临海嘱咐,今夜不出手便是。
夏安深吸口气,周围天地灵气便如潮水般涌来。东临城灵气充沛,正是修炼的绝佳之地。
不说常年在羲神岛修炼,就算留于东临城内,修行进度也会突飞猛进。不少年轻修士背靠宗门,不用过多考虑,便留在此处修炼。
可惜夏安没这般好命,他还要为本宗四处收割悬赏。
抛开杂念、沉心静气后,夏安将修行面板调了出来,
【夏安(鬼仙)】
【命格:七杀朝斗】
【境界:定阴鬼仙(12/200)】
【功法:无常阴阳诀】
【进度:二层/九层】
(可修习第三层)
【特性:招亡魂,生死人】
【辅助功法:揽月剑诀】
【进度:一层/四层】
这么一对比,揽月剑诀在无常阴阳诀面前显得相形见绌。
听那豹尾说,无常阴阳诀似乎还有另外半本。
自幼,陆道人便将这绝世功法刻进夏安脑内。唯有当他在境界上有大突破时,方可修习无常阴阳诀的之后一层。
前两层便代表夏安御敌时常用,以亡魂制敌于无形的苍白无间,和转换生机的无常往生。
“那便让我看看,这第三层,能修得些什么?”
夏安双目一凝,顷刻间眼前事物瞬息万变。
脑海中,掀起似能吞没一切的惊涛骇浪。
夏安呼吸急促,用自身修为引得那惊涛骇浪缓缓平复,最终化作古井无波的清潭。
清潭中央,一本被浪涛拍打的不成样的古籍浮于水面。
古籍缓缓翻动。在翻至第三页时,似是遇到极大的阻碍,整片脑海都剧烈颤动起来。
“轰!”
巨响令阁楼一层修士们纷纷一惊,随之而来的还有定阴鬼仙,强大且阴冷的修为压制。
这气息不光冲破夏安设下的禁制,更如狂风般席卷的鱼面楼一阵摇晃。
“余老,这......”
一层修士纷纷抬眼瞧去,他们神情中有惊诧,亦有不屑。
定阴鬼仙虽称得上修为高深,但这一层也不乏冲阳人仙存在。
他们知余掌柜脾气古怪,所以行事相当规矩。怎的楼上这人仗着自己有些修为,如此没眼色?
“搅什么?!”
余临海勃然大怒,蹭蹭跑上二层。在鱼面楼迫出自己全部修为,这不是嫌命长么?
他自知这修为是谁发出,莫非陆道人是想让这小子给他个下马威?
“夏小子你他娘......”
刚冲到夏安房前,眼前景象就令余临海吃了一惊。
只见夏安所处的床榻同地板,都被暗红血液所铺满。这血炙热,其上还带有腐蚀之气。
夏安盘膝坐在断裂的床榻上,双目紧闭。全身上下衣衫破损、血肉全无状如干尸。
那流淌在客房内的,全是他的血?
“干什么了?”
余临海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不慎踩在粘稠的血河中,鞋底登时被炙热的血烧烬。
夏安此刻滋味,亦绝不好受。
他强行迈入无常阴阳诀第三层,代价就是体内血液如烈火般沸腾燃烧,将四肢焚烧的焦黑一片。
强烈的灼烧感席卷全身,夏安强行打开储物袋,缓缓从中摸出那枚用人仙内丹炼成的丹药。
【寒月丹:行寒气,渡阴体】
林观峰功法偏阴寒,他所化的丹药便同样能引寒气入体。
丹药入口,即被血液融化。一缕缕寒气自夏安体内走过数个周天后,才将引火烧身的灼热感渐渐压下。
血液自夏安七窍流失,令整间客房地面都铺上层粘稠的血河。
“嘎......”
夏安缓缓活动身体,全身骨骼都传出咔嚓声。
他如焦黑的干尸般站起。无常往生运转,引入灵气来弥补他消耗的生机。
随着夏安前行,脚下地板不堪重负的发出阵阵悲鸣。
遍地血河缓缓入体,重塑起夏安的全身血肉。
他的皮肤,就显得比以往更加白皙。
“嘭。”
夏安靠在门框上气息微弱,从储物袋中重新取出最后一身衣物用作蔽体。
“你这......渡劫啊?”
余临海上下打量白发散乱、气若游丝的夏安,此刻的他就与刚才干尸判若两人。
“练功。”
夏安道。
“练功?差点楼都给我拆了!”余临海怒上心头,一脚将夏安踢出老远。
“嗤!”
他诧异的望着自己左脚,在接触到夏安后,反倒令自己脚底飚出一道血线。
“这什么招?”
余临海颇有些惊讶。
“血池炼狱。”夏安坐在地上,看着食指指尖裂开的一道疤痕,
“前辈小心,这力量我尚不能完全控制。”
“有意思。”余临海捋着胡须,“同冥界招数倒有几分相似。”
“冥界?”夏安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