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两年之事
在西风村的事情结束之后，夏安草草埋葬了连幽，就此离去。
他思量了许久，最后也没从连幽体内挖出人仙内丹。但连幽提前在他身上用血刻下的刻印，却仍将最后的灵力传给了夏安，助他重新恢复先前的半步地仙境界，甚至还有所精进。
夏安虽有所不解，但修为恢复对他来说终归是好事。
他并未选择重返中州，尽管他明白那些时间，兴许窥世法门的人也在寻他。
只是夏安那时觉得，窥世法门同样不值得信任。
他转头进入西地当中，去执行仙盟交托下的任务。
仙盟数百年来，一直在派不同修士潜入西地魔族，其最终目的便只有一个，斩断西浮山宗座下的龙脉，让气运流向中州一方。
虽对仙盟的信任再也不复从前，但夏安心中却始终挂念着师门内的几位。
这两年来，他一直隐藏自身的功法与法器，始终以自身曾修行的一些简易功法示人，以散修身份深藏在西地中。
约莫一年之前，他寻得机会，在一次西浮山宗下界来清缴仙盟奸细的途中，自告奋勇加入其中。
他伪造出一些魔族散修反叛的踪迹，并在清剿时一马当先表现神勇。
之后，夏安更是表露出对西浮山宗的尊敬与向往，令得当时西浮山宗带队修士大喜过望。
那修士年岁较之夏安只年长三岁有余，身材壮硕生性豪爽。
在夏安看来，与其余西浮山宗弟子不同，他并不以本宗功法自傲。相反更是以一杆陨铁长枪催动灵力，使得出神入化，其修为境界甚至隐隐还要高过当时的方临水。
后来，夏安从他人口中得知，那修士名为康览，是西浮山宗年轻一辈中至强者，同时也是宗主独子，其实力比之方临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康览在见识夏安的天赋与实力之后，自认与他一见如故，正好借着夏安散修的身份，代表西浮山宗对他抛出橄榄枝。
对于魔族散修而言，大宗门的邀请可遇而不可求，尤其是西浮山宗这等有地仙坐镇的宗门，优渥的条件容不得人拒绝。
虽对于西地忽然冒出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半步地仙感到诧异，但在夏安声泪俱下的自述之下，康览也打消了几分疑虑。
据夏安所说，他是家中一脉单传的独苗，一直靠家传的功法修行。
在少年时期，他自身修行尚浅时，家中却突遭不幸，爹娘纷纷殒命于仇家之手。只有自己，拼尽全力逃了出来，靠仅有的一些资源拼命提升修为，甚至不惜耗费自身寿元，才勉强提至如今这境界不稳的半步地仙境界。
不过以他的天赋，只能是到此为止，心知此生地仙无望。
这些经历，大概是他从月斩口中听过的经历添油加醋而成。
不过因此，康览倒是大受感染，连连表示会给夏安一外门执事的位子，平日无需响应宗门事务，只需执行宗门一些危险的委托，便可每月与宗中长老享同样的灵石俸禄。
这等条件，夏安自是欣然应承下来。
他本只是打算在西浮山宗山门下的城中盘下一间店铺，默默观察龙脉的动向。
没成想这一番替他人做事下来，倒是收获了西浮山宗少宗主的信任，有了能加入西浮山宗的机会。
那对于龙脉动向的掌握，便绝对是好事一桩。
之后，与康览几番交流下来，夏安已大致摸透了此人的心思。
康览虽看似生性爽朗，但不知是因他出身魔族宗门还是其余原因，夏安从他身上总能感受到莫名的孤独。
按理来讲，这种宗主独子又有如此天赋，在宗内便该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怎么可能感到孤独？
古怪之处，便在于夏安分明同他认得时间并不久，但他却时常跑来夏安在城中的铺子里，同他畅谈一些西地局势，二人偶尔还会共同唾弃如今的仙盟。
那么这种孤独，大概便是基于他在宗中的地位。
康览对他说过，大多数年岁相仿的弟子对他都只是敬而远之，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就得罪于他。而新入门的弟子不知为何对他只有恐惧，至于那些宗中的长老，却对康览的只有对其天赋的嫉妒，以及对他日后会否威胁到自己的担忧。至于他父亲，西浮山宗的宗主，更是只会逼得他日夜修行，好有朝一日迈入地仙大境，令整个西浮山宗在西地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康览没法回应这些期待，便成为他一直存在的困扰。
放眼整个宗中，竟全无一人能同他席地而坐平等的谈天说地。
直到在那次清剿仙盟奸细时夏安的出现，让他首次遇到对自己的身份修为既无惧怕又无担忧的人，并且如自己一般厌恶仙盟，厌恶如今的魔族。
故而康览才自认遇上了一见如故的朋友，并不知夏安不过是顺着他的心意行事而已。
夏安如今现身于毒方湿林，也是接下西浮山宗的悬赏。
如在仙盟时一般，他替西浮山宗做事，此宗给他一定的酬劳。就如今次处理湿林中的邪修一般，会得到丰厚酬劳。
不过这次夏安倒未急着回去领赏，而是假借邪修身份，在毒方湿林中大肆屠杀西地各宗派来的魔族修士，以他们的人仙内丹化为增长修为的丹药，以此提升修为，争取早日距地仙只剩临门一脚。
如今，也该是时候结束在这破烂洞穴中的生活，重归西浮山宗领赏了。
听完夏安所说的，柳若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的确没想到这两年时间夏安竟经历过这等事情，更未料到短短两年时间他竟在西地已稳下根基。
“的确……出乎意料。”
柳若殊轻声说，绝美的脸庞震惊之色久久未消。
夏安在说完之后似乎是有些疲惫，靠在岩壁上双目微闭。
“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她说，
“你如今的性子，为何同两年前差异巨大？”
她望着夏安的脸颊，面露担忧。
曾听师尊讲过，寻常修士往往在五气人仙之时性子便会定下，之后在地下之下都不会发生过大更变。
而但凡修士生性大变，要么是其生平遭遇重大变故，要么是其对某件事有了无比的执念。
生性的变动，虽有时会增长修为境界，但往往会带来心魔作祟，最终变为受心魔控制的妖物。
柳若殊的担忧，便在于此。
夏安晃悠着脑袋，睁开一只眼，
“有差别么？兴许更开朗了点？”
他自嘲的笑了笑，
“毕竟如今在寻道嘛。”
“何道？”柳若殊问。
“地仙之道。”
夏安抬起手，灵力化作滚滚洪流冲开了洞穴的出口，似乎是在送客。
柳若殊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地仙之道么？原来他的执念便在于此。她自然是能理解的，因为如今她自己也在寻找。
“最后一问。”
夏安说，“问完，柳姑娘便请回吧。”
柳若殊站起身，轻掸衣衫上的灰尘，她望着夏安，莞尔一笑道，
“此问，不妨留到日后。”
“如今，便先去西地一趟吧。”
夏安望着她含笑的脸，顿感讶异道，“你要同往么？”
第一百六十七章 浮云之城
“当然了。”
柳若殊笑着点头道，“观望龙脉动向，这毕竟是仙盟派给我们二人的任务不是么？这等功劳，你想一个人独占？”
夏安眯起双眼，仔细思索一番道，
“不是功劳的问题，只望柳姑娘最好别以为此次是如末府那般过家家，在魔族境内，你我随时都会遇上生命危险。”
“我二人若身份暴露，换来的便将是地仙镇压，我一人行动会更为方便，你认真的么？”
柳若殊走到夏安身前，直视着他的双眼道，
“夏安，你当真认为我会拖你后腿？”
这次对于这个称呼，夏安倒并未否认。
柳若殊很聪明。自己即便那般伪装，仍是几次都几乎被她撞破身份。而如今此处只有他们二人，夏安便没有必要继续伪装下去了。
“我自然清楚柳姑娘的实力。”
夏安看着女子坚定的目光，最终展颜一笑，
“只是到了西地后，记得叫我陆二便好。”
“那是自然。”柳若殊有些愉悦的拍着他的肩膀。
她指尖灵力汇聚，从自己俏丽的脸颊之上轻轻划过。
那淡淡的妆容被随之抹去，柳若殊双目距离逐渐变窄，嘴唇加厚的同时侧脸蒙上一抹红润。
花瓣洒在她衣衫之上，逐渐转变为随处可见的粗麻布衣。
虽只是几处简单的改动，但如今的柳若殊便不再像是沉花阁女修，更像容颜中规中矩的年轻农妇。
只是望着她现在的样貌，夏安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人，一时间竟有些出神。
“漂亮吗？”
柳若殊转动着身形，盈盈一笑。
“走吧。”
夏安并未回答她，只是先她一步走出洞穴。
在西地境内，自然不能暴露任何与自己曾经身份、功法有关的讯息。
夏安是擅长伪装，只是装作名唤陆二的剑修而已，不施展六仪总纲中的剑式便无人能轻易察觉，毕竟剑修在何处都最为常见。
但柳若殊是不同的。作为沉花阁女修，她的一切招式都基于花木临生诀施展，而在魔族中，关于三宗四阁的一切都不能有丝毫透露。何况魔族本就因吃了亏而对沉花阁女修相当在意，这便是夏安担心之处。
“进入西地之后，切记不得暴露任何代表自己沉花阁修士身份的事物。无论功法还是法器，就连灵力都尽量不要流露分毫，装作一名凡人再好不过。”
夏安皱着眉头提醒道，
“还有你这一身花香，能收一收么？”
柳若殊抖了抖身子，花香随之消失，转而化作带泥土芬芳的气味。
“你执意要进入西地，我不拦你，但别拉我下水就好。”
夏安破开血雾，露出一条直通西方的小径来，
“龙脉之事，我来负责，你便待在我于浮云城中盘下的丹坊内便好。”
“是，是。”柳若殊笑着点头道，
“都依你的。”
夏安白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他是始终不明白，陈玄忧想让自己赴死，为何却偏偏要捎带上柳若殊？
这沉花阁女修更是从不听自己劝诫，末府之时便是如此，如今亦是。
罢了，只要不惹出会令自己身份暴露的乱子便好。
夏安这样想着，带着柳若殊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后，便走出这无数修士会迷于其中不知前路的毒方湿林。
柳若殊默默跟在身后，不迫出丝毫灵力，只是静静注视着夏安的身影。
看来他虽然比之从前多了几分唠叨，但还是展示出自己所认得的夏安的几分样子。
“丹坊？”
她饶有兴致道，
“便是贩卖些你那用秘术构成的丹药的么？”
夏安微微颔首，双手结印以自身灵力构造出一朵浮云。
他拉着柳若殊站立在浮云之上，便催动浮云悬于半空中，如仙人般腾云驾雾而去。
“嚯。”
柳若殊望着身下飘过的万千山河秀丽风景，不由得惊呼一声，
“陆公子连这都会么？”
夏安笑了笑，还是有些自傲的咳嗽两声，“西浮山宗的招数，我不过偷学了他们半本功法而已。”
柳若殊望着下方的风景，心情也更加愉悦几分。
前方蒙于云雾中的仙宗若隐若现，夏安在浮云轻轻一踏，浮云便托着二人直朝下方落去。
“收敛神情，前方便要到了。”
夏安低声提醒道。
柳若殊故作紧张，俏生生的躲藏于夏安身后。
高大恢弘的城墙之上，“浮云”二字如龙飞凤舞。
作为西浮山宗下方规模最大的城池，浮云城中往来人群无数。修士与凡人共生，单从表面上看去，倒也算颇为繁荣。
“不用这般紧张。”
夏安安慰道，他在脸上抹下几道伤疤，换上一身布衣，引着柳若殊走到大开的城门前。
城门两侧的守城修士明显都认得夏安，一见到他便是立即笑脸相迎，这也惹得其余进城的人一阵诧异。
“陆老板，这好久没见，还以为您那丹坊黄了呢。”
一名守城修士大笑着拍了拍夏安的脊背，他注意到在夏安身后躲躲藏藏的柳若殊，一时目光警觉，
“这位是……陆老板的夫人么？”
夏安一愣，随即思索一番道，
“正是。”
柳若殊掐了他一把。
“前些日子也便算是回老家成亲，故而耽搁了些日子，如今回来带她一同照看丹坊。”
夏安笑着说，这样的确算能解释过去。
他观望一番四下的人群，旋即带其中一位守城修士行至一旁，悄悄的从储物袋中摸出两枚晶莹剔透的丹药，
“新货。”
夏安低声道，“数倍于补阳丹的仙丹，好用的紧。”
那守城修士心知肚明，拍了拍夏安肩膀便放他二人入城。
“人缘不错嘛。”
柳若殊回首望了守城修士一眼，跟在夏安身后，一路行至一两层的楼阁之前。
“方才为何要那般解释？”她有些奇怪的问。
“说得通。”夏安随口说道，抬手推开已尘封近半年的木门。
伴随一阵嘎吱声，无数灰尘扑面而来。
柳若殊皱眉正欲动手，却被夏安一把拦下。
“说了别迫出灵力，想都不要想。”夏安冷声道，
“你最好还是伪装成凡人。”
柳若殊甩开手，不耐烦的哼了一声。
夏安掀开楼阁中的窗户，挥手卷起一阵阴风，将灰尘尽数吹出窗外。
柳若殊颇显好奇，目光在楼阁中摆放各种灵丹妙药的木柜上扫来扫去。
夏安将账本等物摆上柜台之后，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他唤来柳若殊，将遮阴幕披在她的身上。
这样，即便她不甚迫出灵力，也能躲开他人的探查。
“需要我帮你看店么？”
柳若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笑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康览
“若闲来无事，如此也好。”
“一楼是放至供人挑选的灵丹之处，二楼为住处，你不妨先上去挑选一间房。”
夏安开口提醒道，
“我去一趟西浮山宗，防止他们察觉到些许不妥之处，同时以那邪修的头颅去换取悬赏。”
“你可以将门闭上，若有客人来的话，让他随意挑选就好，没个固定的价格。”
“记住，切莫暴露身份。”
柳若殊乖巧的连连点头，她拍了拍自己的衣裳，
“那我等你回来。”
夏安看了她一眼，终归还是有些担忧的。
他走出阁楼外一跃而起踏云而行，直奔浮云城后方不远处的西浮山宗而去。
他手持着西浮山宗执事的令牌穿过这宗门内的重重云雾，一路畅通无阻，一直行进于领赏的宫殿之前。
“五长老。”
夏安将一个包裹住的物事缓缓放至在宫殿内一老者的木桌之上，恭敬道。
昏昏欲睡的老者缓缓睁开双眼，望着夏安点了点头，
“陆执事啊，有些日子没来宗门了，还以为你另寻高就去了。”
老者笑道，他的修为与夏安相仿，宗中地位却要远在夏安之上。
“五长老说笑了，只是那毒方湿林中的邪修太过难缠，我也是在林中藏了不少时日，才寻得他的蛛丝马迹，以此破敌的。”
夏安道。
老者点了点头，他也听说过那毒方湿林中邪修实力深不可测，更借助湿林中的沼泽与毒雾阴人，西浮山宗内亦有不少弟子命丧其手。
夏安缓缓解开包裹，露出其中一个干枯可怖的头颅来。
老者一指点在头颅的眉心处，旋即双目微闭来以秘术感知其生前所发生的事，的确是如假包换的邪修无异。
只是……
他皱起眉头，“可陆执事，这邪修貌似数月前已身死啊，之后你又在做些什么？”
“为宗门处理些窥世法门的杂碎。”夏安不动声色道。
老者将信将疑的点头，不过眼前此人毕竟是少宗主的朋友，他也不多过问，只是将此番悬赏的报酬交给夏安。
不再少数的仙品灵石以及天材地宝，以此夏安仍能炼出不少的丹药。
“告辞。”
夏安朝老者抱拳道。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老者却是若有所思。
他隐隐能察觉到一些异样，要将此事告知宗主么？
浮云城中。
柳若殊将丹坊的大门关住，为自己整理好铺盖后，便百无聊赖的坐在一层，不时拿起几枚丹药把玩着。
大门外，传来几声沉重的敲击声。
明明已闭门了，怎还有人执着的不住敲击？
柳若殊感到有些心烦，上前一把将门拉开。
“陆二如今不在，客人明日再……”
柳若殊后退一步，门外高大的身影甚至遮住头顶的烈阳。
来人一袭月白长衫，身形瘦高。周身一股凛冽杀气逼人，从中能感受到强悍的灵力波动。
门外那人见到推开门的是一名年轻女子，也是微微一惊。
他皱起眉头，周身灵力状若凝实一般。
“你……”他的声音如石板一般沉重。
察觉到了么？柳若殊将手背在身后。
“陆老弟的妻子，是吗？”
那瘦高修士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他哈哈一笑，“那便是弟妹了，我听说陆老弟返回城中，便要来同他叙叙旧的。”
“在下康览，贸然打扰，还望恕罪！”
他恭敬的抱拳道。
这位便是西浮山宗的少宗主？为人有些古怪啊。
“康大哥啊，那便快进来。”柳若殊嘴角抽了抽，勉强笑道，
“他也经常同我提起你的。”
“啊？是吗？”那瘦高男子俯下身才从门外走了进来，露出惊喜的神色，
“每次同陆兄交谈的时候，他总露出不耐烦的神态，我还以为他相当讨厌我呢。”
“没有没有。”柳若殊连连摆手，安慰他道，
“陆二他很在意康大哥的，常说你们二人是挚友。”她掩面笑道，顺便为康览递上茶杯。
康览接过茶杯后，爽朗的笑道，
“陆兄真是找了位好妻子啊。”
二人正说着，夏安已拎着一个布兜从天而降，正落在丹坊门外。
他走进丹坊内，不由得便望到正襟危坐的康览，眉头微皱道，
“康兄？为何会出现于此？”
夏安目光划过一旁端着茶盘的柳若殊，心想该不会是被发觉了吧？
康览虽性子与他这幅模样大相径庭，但夏安了解此人心思缜密，绝非常人能比，柳若殊难免落入他的话术之中。
“听闻陆兄弟从毒方湿林归来，还抽空回了趟老家，我便特意来看看。”
康览笑道。
“你先上去吧。”
夏安对柳若殊说。
柳若殊松了口气，连忙顺着木梯走上二层。
康览语气虽恭恭敬敬，但她却总觉得此人有种笑里藏刀的气息。而且在这等修为相仿，甚至高于自己的人面前，也难保会露出马脚。
康览一口饮尽热茶，大笑道，“陆兄弟这位妻子，看来是修为全无的凡人啊。”
“的确如此。”夏安道，“康兄也知我出身散修，深知修士之间的尔虞我诈，凡人更能照顾好丹坊吧。”
“最近宗门如何？没出什么大事吧？”他随口问道。
康览叹了口气，说，“倒没什么大事，只是瑶池与通幽仙宫，这两宗门对咱们施压始终不小。”
“在西地，本宗虽作为镇守龙脉的大宗，但比起那两个终究还是差距不小。”
夏安微微颔首，拍了拍康览的背权当安慰他。
身为宗主独子，康览自然被寄予极大的厚望，宗中有人希望他能快些迈入地仙之境，有人却对此进行阻拦。
夹杂在二者之间，使得康览很是难做，始终承受着极大压力，也唯有夏安能同他聊上几句。
夏安在西地这两年也明白，魔族宗门的明争暗斗比之人间宗门简直只高不低，不光宗门之间，甚至一个宗门内部都被时常搅得不得安宁。
“无事康兄，你天赋心境皆属上乘，便有很大可能成为西地年轻一辈中，首位迈入地仙大境之人。”
“承蒙陆兄吉言了。”
康览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衣衫。
他作为一宗少主，毕竟不能于这下界的城中久留，已该是离去的时候了。
“三日后，子时，还请陆兄来云轮台一趟，爹说有要事交托于你。”他说。
“宗主么？”
夏安站直身子，身躯一凛道。他同西浮山宗宗主见面次数极少，只有当日康览引进自己时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是否是难以相处的角色。
更何况，那宗主毕竟是神无后期的地仙，少见之也能防止被看破身份。
他低头沉思，目光不时从康览身上划过，最终展颜一笑，
“宗主竟会亲自接见我这等人，实在令人受宠若惊，康兄知道所为何事么？”
康览想了想，开口道，“似乎是有关飞沙窟的事，你也知道我们同飞沙窟相处的虽不甚愉快。但毕竟仍同为西地圣族的宗门，还是不望起太大冲突。”
夏安目光一闪，若有所思。
莫非自己在毒方湿林猎杀大量飞沙窟修士的行径被察觉了？
可从康览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赦心魔
“属下明白。”夏安拱手而笑。
康览点了点头，快步走出楼阁，“待见过宗主后，我兄弟二人该好好喝一杯才是。”
他大笑几声，身形一跃而起，便是化作鹰隼踏云而行，往西浮山宗方向去。
望着康览飞远之后，夏安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坐在椅子上，心里盘算着见到那西浮山宗宗主后该如何应对。
“走了么？”
半晌过后，柳若殊才小心翼翼的从楼上走了下来，抬眼四下观望着。
夏安看了她一眼，愁容满面。他的确没想到自己回归浮云城不过几个时辰，消息竟已传入康览耳中。
他知道城中一直有西浮山宗的耳目，是那守城修士么？还是另有他人藏于暗中一直监视着他的行踪？
“莫要在此提起与中州的任何事情。”夏安传音道。
柳若殊点头，走下楼去再次将丹坊的大门闩上，回想起方才康览的突然现身，仍是一阵后怕。
“不过，那少宗主倒对你相当在意呢。”她笑着说。
“没那么简单。”
夏安掌心凝聚出一枚丹药，随意将其掷于木柜之上，
“宗门情况相当复杂，康览是想托我与他一道对抗其余不安分的声音而已。”
“不过我自会帮他。”
夏安轻声说，若能借助康览将整个西浮山宗搅得不太安宁，这自然是他最想看到的。
柳若殊将茶盘与茶杯收起，打了个呵欠道，“你也早先歇息吧，其余的事明日再考虑也不迟。”
待她上楼之后，夏安靠在椅子上，思量着西浮山宗的事务。
不过近几日的确消耗过大，是该歇息一番了。
他的身形一阵摇晃，片刻后便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入梦，夏安只觉得自己双脚踩在一大片松软的草地之上。
他的身前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并非中州亦非西地，但对他而言这倒是个熟悉的地方。
荒原正中央，一间茅草屋显得无比孤寂。
屋外草地上隐隐能看到无数以血刻下的纹路，就似乎有人发动血阵来封住某种强大的妖魔一般。
如今的夏安，又恢复了先前在渡天阁时那等黑白相间的服饰。
他从怀中摸出一面铜镜，打量着镜中那如妖物一样白发红瞳的青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只有在此，他才能真正明白自己是何人，该做怎样的事。才不至于像从前遇到的女修一样，受困于心魔中无法分清自己的身份。
这里是夏安的梦境，亦或者说，心魔世界。
只是如今自己已可以自由进出这个世界而不受心魔影响，也不至于像从前那般贸然放出心魔，导致遭遇窥世法门当时之事。
他破除法阵，缓缓打开茅草屋的破门。
与夏安容颜近乎一模一样、黑发青瞳的青年正靠着墙边坐着。
他的身体被无数坚固的铁锁死死缠绕，并由两根巨大的铁钉嵌入大地当中。
在他后颈，一根细长的银针深入骨髓，来封住其灵力流动。
青年长发散乱，满身是血，异常虚弱的坐在角落。
他抬起头，迷离的目光望向推门而入的夏安，枯黄的脸上终于勾起一抹笑容。
“我的朋友，你终于想起来看我了。”
青年想挪动双手，但任他如何挣扎，即便是将地面都拽的一阵晃动，也无法活动分毫。
“只可惜，这样被你困住，我即便想为你看茶都做到了。”
他低声笑着说。
“如此最好。”
夏安面容冷漠道。
在经历过一些事情后，夏安明白自己不能再受困于心魔导致酿下大错，故而在一年多前，他还尚未来到浮云城之时，便在自身体内与心魔分出了胜负。
心魔依附他心境而生，拥有与他同样的功法及修为境界，并且往往能发挥出比自身更强大的实力。
可当夏安真正同心魔交手之时，才发觉他如今异常虚弱，自己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轻易击败，并困于这茅草屋当中。
但作为夏安的心魔，他同样最明白夏安所想。
心魔缓缓晃动着缠身的锁链，望着夏安开口道，“夏安，我便要消失了，临走之前，能否让我再依附于你身上疯狂一次呢？”
“说起来，咱们这么久都没尝过女人的滋味，明明先前有那么好的机会，却被你亲手打碎了。”
夏安皱起眉头，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脚。
“没可能。”他斩钉截铁道，“你害得我险些命殒魔族，如今还想谈条件？”
心魔咳出几口血，低沉的笑着，“怎样让你活得不顺心，那不正是我该做的事么？”
“你活得太压抑了，这样不会无趣吗？”
“不会。”夏安摇头道，“我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心魔哼了一声，“话说的好听，可你这两年为提升修为杀了多少人？”
“那个姓柳的小妞恐怕满心以为你是在铲除魔族，才相信你。那你为何不告诉她，你为西浮山宗做事，杀了多少人间修士？甚至还有些与你一般，为仙盟派下潜藏西地之人。”
“若被她知道，你该作何解释呢？”
夏安白了他一眼，表情仍旧没有太大变化，“为了彻底铲除西浮山宗的龙脉，牺牲是必要的。”
“而柳若殊若妨碍到我，杀了便是。”
为了让西浮山宗彻底信任他，他的确从西地揪出数位已藏身多年的人间修士，并挖出他们的人仙内丹。
“牺牲？”心魔嗤笑一声，“我看该称作本能才对吧？”
他嘶吼着拽动缠身的无数锁链，任凭锁链在身上留下道道血痕，也要身体前倾，直视着夏安道，
“你便承认了吧，一切都不过是你难耐本性罢了。”
“我可最了解你了。”
夏安一脚踹在他脸上，将心魔生生又踢了回去，“你话很多啊，那么急着死么？”
心魔啐了口血，低沉的笑着，
“当然，我已经快死了，必须抓着生命中最后的机会，与我的朋友好好聊一聊。”
夏安皱起眉头，这心魔第一次同他这般讲话，还当真有些不适应。
“夏安，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为何我会越来越虚弱么？”心魔说道，
“因为你变得更强了，你在逐渐将我吞噬，我最终会迎来消亡，但我的一切都会重新复现在你的身上。”
夏安并不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只是冷冷开口道，“快些死吧。”
言毕，他的身形就从这茅草屋之内逐渐消失。
“唬……唬……”望着夏安不辞而别的影子，心魔不知为何变得无比愤怒。
他艰难的仰起头望向穹顶，无比愤怒的吼叫着，却是口齿不清让人辨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心魔张开嘴，将一团血肉与碎齿混杂的粘稠之物吐了出来。
夏安从椅子上惊醒过来。
窗外，如今已是夜深人静，浮云城宵禁后便只听得候鸟啼鸣之声。
他虽在梦境中表现的不屑一顾，但心魔的话还是令他有所在意。
柳若殊说，自己同两年前性子有了相当大的变化。
夏安捂住额头，陷入沉思当中。
他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或许只是比起曾经更加冷血了罢。是受心魔的影响么？按那家伙的说法，心魔最终会虚弱至极，被自己完全吞噬，那自己的性格就会逐渐变得同心魔一样？
他摇了摇头，整理一番木柜上的丹药。
过去的丹药虽效力仍在，但毕竟不能将这些售卖给客人才是。
在将丹坊简单的整理之后，很快便再次焕然一新。
他伸了个懒腰，迈步踩上楼梯。柳若殊似乎并未睡去，侧室内的烛光仍摇曳着昏暗的光芒。
“进来吧。”
第一百七十章 观天神念法
夏安推门而入，只见柳若殊又恢复了原本精雕细琢的俏丽容颜，只披着一件单薄黑纱坐在床榻上，温香软玉般的双腿踏进木盆中，随意擦拭着。
“容貌别总变来变去的。”夏安皱眉道，
“此处毕竟并非你曾所在的地方，要多点紧张感才是。”
柳若殊倚在一旁床栏上，回望了他一眼，有些无奈的道，
“比从前开朗些是好事，可你如今怎么变得像个老婆婆一样唠叨。”
夏安一时语塞，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转身就欲离去。
“康览让你去见西浮山宗宗主？”柳若殊叫住了他，问，
“会有危险么？”
“不清楚。”夏安摇头，
“只与那宗主见过一面，想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事务。”
“万事小心。”柳若殊提醒道。
夏安应了一声，手按在木门上，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之后西浮山宗恐怕会出些乱子，你帮我照看好丹坊。”
他将一枚传音玉佩丢给柳若殊，
“若超过半月未有音讯，你该先行离去。”
柳若殊握着玉佩，笑着开口道，“放心，你若真有难，我不会弃你不顾的。”
“明日随我到城里转转，凡人便该做好凡人的事。”夏安将门轻轻关上。
柳若殊打量着掌心质地粗糙的玉佩，心想这该不会是他自己做的吧？
待夏安气息渐远后，她指尖划过储物袋，从中取出一株光芒黯淡的灵草，红唇微动，向对面的人传音。
不过这一切，夏安自然不清楚。
他此时坐在自己屋子里的床榻上，取出先前从周清流处诓来的修行神识的古书。
对于除过瑶池与窥世法门，其余并不主修神识的修士而言，想要获得神识这等超凡的感知之力，往往要在修至地仙以后。
而周清流能在半步地仙境，就拥有超越寻常真净人仙的磅礴神识，也正是得益于他所修行的功法。
夏安翻开古书的首页，
“观天神念法”
他打开自身修行面板之后，将古书中的内容一页页尽数拓印至自己脑海内，随后深吸口气，双目微闭，便在脑海中重又复现这观天神念法的修行法门。
作为窥世法门弟子神识的修行功法，观天神念法的远离与瑶池幽念逆生决极其相似。
不过相传此功法，便是窥世法门老祖在活捉瑶池一位地仙后，生生以搜魂术完全震碎其识海，从中捕捉到幽念逆生决的催动法门之后，再历经数辈地仙的修复完善，最终完成的独属窥世法门的神识之法。
不过也正因这等神识之法依附于幽念逆生决所生，故而同等修为下，窥世法门弟子虽能抵抗瑶池弟子的神识攻击，却始终无法在神识方面压对手一头。
就如周清流与方临水，二者修为境界可谓极其接近，但方临水所展开的庞大神识领域，足以完全覆盖于周清流的神识之上。
不过夏安自己也没指望以神识压倒瑶池之人。
他意图修神识的目的有二，其一在于自己寻道入地仙的私心，若始终无法破境便只得另辟蹊径。其二是他所图相当之大，如今遮阴幕已借给柳若殊，他需要能与西浮山宗宗主所能抗衡的神识之力，以此掩盖住其神识的探查，自身伺机而动潜入西浮山宗后，破坏龙脉，从中窃得气运，用来当做日后的筹码。
他打开自身修行面板，
【夏安（鬼仙）】
【命格：七杀朝斗】
【境界：半步地仙（375/500）】
【功法：无常阴阳诀】
【特性：招亡魂，生死人，化灵血，纵刀山】
【进度：四层/九层】
【辅助功法：六仪总纲（天卷）】
【进度：六层/八层】
无常阴阳诀作为自身修行根基自然不可动摇，而六仪总纲后两层，无论如何都需自己提升至地仙后方能修行，他如今便需要将辅助功法替换为方才拓印下的观天神念法。
神识的修行与夏安从前接触的任何功法都截然不同，讲究心静，这对夏安而言倒并非难事。
他沉心静气后，便逐渐放缓自身的灵力流动，使得自己与周遭灵气走向一致，整个人融于环境当中，无比空灵。
根据观天神念法中所言，夏安缓缓释放出自己微薄的感知，并逐渐拉长感知的范围，渐渐的整座丹坊内一切具备灵力的事物都被他所捕捉到，除了如今正蒙在遮阴幕中的柳若殊。
当感知足够凝练，所捕捉到的事物增多、覆盖范围增大之时，稀薄的感知也会化为能摄人心魂的神识。
只是对初踏此道的修士来说，神识的修行要比其余修行更容易堕入心魔之中，无法自拔。
所幸如今夏安的心魔已虚弱至极，更被他封进茅草屋当中。
窗外拂过的清风吹灭摇曳的烛火，房间重归于静谧的黑暗。
一道人影从夏安体内迈步而出，他身形斜靠在窗边，目光默默的望着一动不动的夏安。
此人一袭白衣，与夏安一般白发红瞳，只是他的眼神更显冷漠，身形也要比夏安更加高大几分。
他似乎对于夏安所修行的这等功法嗤之以鼻，但思来想去，却还是不由得想要助夏安一臂之力。
毕竟如今，这具身体的主导始终是夏安。
唯有当夏安迈入地仙之境，自己留下的魂魄烙印足够强大之时，方能夺下这具陆济风为自己准备的完美躯体。
这人影，正是被转轮王薛行礼投入万世轮回的谢怀安。
夏安进境之速越快，对他而言重返世间的时日便越早。
此刻，他只是一指轻点在夏安眉心，无人知晓、悄无声息的助眼前青年觉醒神识之力。
一道如匹练般凝实的感知横扫整个楼阁，近乎击碎了木质的窗沿。
夏安顿时身躯一抖、血液自七窍冒出，突如其来的神识并非他所能承受。
而谢怀安只是冷笑一声，俯下身紧盯着夏安这与自己极其相似的眉眼，随即化为一缕白雾，再次钻入夏安体内。
夏安闷哼一声，径直躺倒在床榻上，鲜血直流。
整座丹坊，再次恢复无边的寂静。
次日辰时，浮云城中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喧闹，有不少人听说丹坊的掌柜重归城中，大早上便打算来找他讨些丹药来。
可夏安始终却不曾露面，在柳若殊打发走几名修士之后，她才有些奇怪的叩响夏安的房门。
门内寂静无声，就似乎夏安早早便已离开一般。
不说三日后么？
柳若殊一愣，用力一脚将房门踢开。
望着房内如今的景象，她吃了一惊。
只见夏安身形歪倒在地，身下是一滩粘稠的血液，就如深夜遭遇刺客一般。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云轮台
“陆二，陆二！”
柳若殊上前晃动着夏安的身躯。
她有些焦急的将夏安整个人翻了个身，从他的口鼻出血中，只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
她环视四周一番，也并未发觉到打斗痕迹。
以夏安如今的修为能伤他至此的定然是地仙，可地仙当真会突然现身于此？
她思量片刻，将玉手缓缓抚摸在夏安额头上。能感觉到他体内灵力并没有多少消耗，大致是灵力行岔了路子，导致走火入魔？
总而言之，需要先想方设法令他苏醒过来才是。
柳若殊咬咬牙，此番也顾不上夏安所说，发动花木临生诀。
但愿遮阴幕能起点效力吧。
她指尖灵力汇聚，缓缓凝聚成一朵杏色的小花，柳若殊将其摘下之后塞进夏安口中。
小花很快化为一股特殊的灵力自夏安体内消散，一时他只觉得浑身瘙痒难耐，猛地打了个喷嚏后坐直了身子。
夏安眼神迷离，望向身旁的柳若殊。
忽然，脑海中如同惊涛骇浪涌来般就欲将他的意识吞噬。他咬牙将那股力量压下去，之后再抬眼看向整个世界时，似乎一切都变得愈发清晰明亮。
他咳嗽两声，强撑着爬起来走到窗边，眺望远处的风景。
磅礴的神识四散开来，整个浮云城的一切都涌入他的脑海。
无论是客人与小贩之间的争端，还是修士行些杀人越货的手段，甚至连何人住进了什么店，城中何处有着灵力强盛的天材地宝，一切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一目了然。
城中无数修士的存在及其修为，一道被夏安收进脑海当中。
这便是神识么？夏安抬头望着天空，轻呼出一口气。
对于自己昨夜是如何掌握这种力量的，夏安已记不大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如跌入万丈深渊一般，冰冷刺骨的寒意涌入脑海，丝毫没有半分领悟神识的样子。
他目光扫向柳若殊，
“柳姑娘，多谢。”
柳若殊挑了挑眉，示意无事，
“方才有几人想购置些丹药，都被我打发走了。”
“不过说起来，我是不是也该想个化名？”
她低眉沉思片刻。
夏安并未理会她，回头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在将满是血污的房间简单清理过之后，他转身走下楼，迎接几位方才便一直叩门不止的客人。
“就叫小花好了。”
柳若殊思量了半晌，最终还是跟在夏安身后说。
在打发走几位客人之后，夏安便带着柳若殊走出丹坊之外，将门从外部闩上。
自己两日后，便要按照西浮山宗宗主之令前往宗门一趟，他虽不知事出何因，但为保留自己在西地的地位，却无法拒绝此事。
这一去便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柳若殊要以凡人的身份看好丹坊，自己还需同她介绍几位城中的熟人。
夏安在这浮云城的一年半载，倒是同城中不少人都关系不错，他的丹药往往来历不明但却功效显著，在城中修士之间也是广受好评。
城南有一锻器的铺子，其中一李姓壮汉是浮云城除名的铁匠，自身也有冲阳人仙相当高深的修为。锻器之时向其中融入灵力更能让锻造出的物事坚不可摧，夏安储物袋中不少用以伪装身份的铁剑便都是出自此人之手。自己则会给他一些恢复气血以及灵力的丹药，一来二去两人便也算熟络。
“陆兄弟，可真是稀客，有多久未见了？”
那壮汉名唤李芦，本闲暇之余泡壶茶喝，见夏安到来之后立刻是换上了另一副样貌。
“小半年了吧。”
夏安笑了笑，从储物袋中摸出几枚丹药摆放在李芦身前，
“李大哥，上好的补阳丹同气血丹，我想再换四把铁剑。”
李芦取过丹药掂量一番，嗅了嗅其上浓郁的丹香，颇有些陶醉道，
“成。”
他从身后一玉质的剑匣中一连甩出四把铁剑，夏安眼疾手快的接过，心满意足的收回储物袋中。
自早先时日进入浮云城之后，他便将方寸尺收起，始终以这等铁剑御敌。
但他毕竟如今修为高深、灵力充裕，铁剑在他手上便是用成了消耗品，类似这等质地不赖的铁剑，一次战斗后都会出现破损。
“这位是……”李芦望到夏安身后始终恭敬的垂头的柳若殊，有些奇怪道，
“陆老弟的令阃么？”
夏安点了点头，“日后西浮山宗事务繁忙，我怕自己顾不到丹坊，便托她来帮我照看着。”
“不过她只是凡人，还望日后遇到急事时，李大哥能多做照应。”
“见过李大哥。”柳若殊怯生生的行礼道。
李芦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的确感受不到丝毫灵力波动。
倒不免对夏安这等相当有天赋的修士感到有些可惜，毕竟凡人难免会影响到下一代的天赋，甚至有可能无法踏上修行之路。
“好说，好说。”
不过李芦倒是没流露出多余神情，只是大笑着说。
于他而言夏安对他有恩，就仅凭着此人的丹药，短短数月的时间便治好了他家中妻子数十年未能治愈的顽疾。
自那以后夏安的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
“那便多谢李大哥了。”夏安笑着拱手道。
在作别李芦之后，夏安便带着柳若殊前往下一处地方。
“看不出来啊。”柳若殊靠近他低声道，
“先前那么孤僻的一个人，如今竟然同这么多人都能搞好关系了。”
夏安皱眉白了她一眼，“先前也不孤僻吧。”
柳若殊掩面一笑，“不过你现在真的很像一个人。”
“嗯？”夏安挑眉道。
“像我们宗门里的前辈，又爱多管闲事又爱碎嘴的大娘。”柳若殊说完便咯咯笑着跑远了。
夏安只是远远的瞪了她一眼，也没说太多的话。
城中与他关系不错的，便还有位时常与夏安做些灵植药草交易的女修，以及几位巡城守城的修士。
在带柳若殊同这些人打过照面之后，夏安又特地叮嘱她要戴好遮阴幕，并且给她留下了不少能补充灵力增长修为的丹药。毕竟是他嘱咐过柳若殊不要迫出灵力，可也不能令她修为自此停滞不前，夏安便从自身储物袋里丹药分出不少留给柳若殊。
转眼间，数日已过，便到了西浮山宗宗主唤夏安前往云轮台的日子。
他不知为何宗主偏偏选择子时唤他前往，但夏安自是不得怠慢。
云轮台处于西浮山宗南侧的通贯山之上，高耸入云直达天际，向来是西浮山宗宗主亲自下派重要事务之处。
如今就着夜色，更显神秘莫测。
不知为何，感受着周身拂过的冷风，夏安心情竟有些忐忑。
第一百七十二章 康柏山
以他如今的修为境界，由浮云城扶摇直上云轮台也不过半柱香时间即可到达，不过此番也是夏安首次攀登如此高台。
当他后脚踏上由玉砌成的庞大高台之后，前方两道人影看似已经等候多时了。
夏安低下头，故作恭敬的缓步朝前靠近。
他初次将神识迫出，于身前一扫而过。
前方一人的修为的确一目了然，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康览。
而另外一人，仅凭自己如今的神识无法辨认出修为，他目光一闪，打开修行面板。
【康柏山（人仙）】
【境界：神无地仙（后期）】
【功法：浮灵天通术】
【对策：灵力造物可用无常往生化解】
【胜算：二成】
康柏山，便是如今西浮山宗宗主，亦是康览的父亲。
“陆二见过宗主。”
夏安上前几步，躬身抱拳道，一举一动恭敬非凡。
康览转过身，面露笑意，“陆兄。”
“少宗主。”
夏安朝他点了点头。
在康览身侧，一名身材同样高大的中年男子，此刻正拖着细长的袍子盖住双脚，如孤魂野鬼悬于半空一般。
西浮山宗宗主康柏山。
他循着康览的目光望去，神识从夏安身上一扫而过，却不知为何并未得知太多自己希望看到的讯息。
夏安以自身神识形成一层防护，以此来抵挡康柏山的探查，只透露给他一些无关讯息。
“你便是先前往毒方湿林处理邪修的陆二？”
康柏山身形飘至夏安身前，没等夏安反应过来便抬手按在他的头顶。
神无后期的神识如瀚海波涛般轰击向夏安的识海，但如今夏安已不可同日而语，他所拥有的神识便足以令自己的意识在这波涛汹涌下化作定海神针，巍然不动。
“宗主，弟子……”
夏安话音未落，便被康柏山径直打断。
“天赋与心境皆属上乘，我可从未听说过西地中有你这等散修。你究竟从何而来？莫不成是中州么？”
康柏山阴冷的嗓音传入夏安耳中，就如惊雷一般令他浑身一凛。
“宗主，弟子绝无二心！”
夏安弯下腰，不敢直视康柏山的眼神。
“爹，不说有要事委派给他么？为何如今却要为难陆兄？”
还没等康柏山说话，一旁康览倒是先忍不住了，他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康柏山冷笑一声，“览儿，你何时才能看破这等拙劣的伪装？”
夏安双目一凝，莫非康柏山已了解到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可能啊，他到浮云城才不过几日时间，其他日子行踪极其隐蔽才是。莫非这康宗主一直派人尾随自己，即便毒方湿林也一样？可以自己的缜密心思，不会无从察觉。
若只是试探呢？康柏山是在逼着夏安自己露出马脚。
“爹，这……”康览望向夏安，眼神中一时充斥着难以置信及不知所措。
夏安始终保持着恭敬的姿势。
“昨日五长老告知我时，我便觉得有些许不妥，半步地仙去解决一个冲阳人仙，何至于耗费半年之久？”
康柏山道，
“我看，你大抵是去了趟中州，向窥世法门通风报信去了。”
“宗主，绝非如此，只是那邪修行踪诡异莫测，令我耽搁了些时间，在那之后我又替宗门解决了不少窥世法门修士。”夏安连忙开口道。
康览同时也在劝康柏山，
“爹，许久前你见过陆兄一面的。他在解决完邪修后抽空去老家成亲了，之后才回来了。”
“成亲？”康柏山皱起眉头。
夏安心底咯噔一声，心想康览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分明只会加重康柏山的疑心。
“是又寻来一位人间修士做接应么？”他冷笑道。
一宗之主，怎的如此多疑？
夏安深吸口气，直起身子直视着康柏山道，
“宗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弟子一直感谢宗门给我这个成为外门执事的机缘，我行事亦是处处以宗门为上。”
“还望宗主给我一个自证的机会。”
康柏山扫视着他，“如何自证？”
“我会为宗门，寻得藏于西地真正的仙盟奸细。”夏安轻声开口道，
“弟子在毒方湿林所处的一些时日，已察觉到有宗门露出马脚，”
“哦？”康柏山饶有兴致的望着他，“我倒要请问，是我西地的哪一宗门？”
“飞沙窟。”夏安目光明亮，斩钉截铁道。
康览顿时大惊失色，上前几步拍着夏安肩膀道，
“陆兄，莫要说胡话，飞沙窟是我西浮山宗的盟友，他们怎会做那些事？”
康柏山捋着胡须，未曾开口。
夏安虽不知自己此话带来的是生是死，但仍坚定自己的想法。
“聪明。”
良久之后，康柏山竟是拍着手大笑道，“你这等聪慧的晚辈，当个执事太屈才了。”
夏安目光一闪，不知康柏山此话何意。
“飞沙窟，老夫从很久之前，便知他们与仙盟有染，意图扰乱我圣族大业。”康柏山幽幽的道。
当真？夏安一怔，他怎也没想到诬陷的一句话也能歪打正着。
不过在先前与康览的交谈中，夏安已得知飞沙窟与西浮山宗关系并不融洽。
飞沙窟虽然未有地仙坐镇，但除地仙外其宗中的势力甚至隐隐要在西浮山宗之上，他们便一直认为西浮山宗不过是地靠龙脉才拥有地仙气运，宗中弟子之间也是冲突不断。
夏安此话，不过是顺着康柏山的心意而为之。
想来康柏山并非完全能肯定飞沙窟中藏有仙盟奸细，只是他希望如此而已。
“宗内，近日的确在边境捉到数名身着飞沙窟服饰的人间修士。”
康柏山沉声说道，
“随我来。”
他抬起右手，顿时道道灵气盘上夏安与康览的双腿，托着他们离开云轮台，几息时间便已跨越大半个西浮山宗，到达一处阴森昏暗的洞窟之前。
夏安依稀曾听他人说过此地。
西浮山宗的牢狱，镇生牢。
牢内，便关押着西浮山宗自认的重犯，以及从边境捉来的仙盟修士。
镇生牢前几位西浮山宗修士本已昏昏欲睡，抬眼望到宗主正带人前来，顿时来了精神。
康柏山也未太过为难他们，只是让其中一人引燃火折子，带他们去关押捉来的仙盟奸细牢房前。
火光映红了漆黑一片的洞窟，夏安只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及腐烂的尸臭味。
前方几间牢房牢门紧锁，其中却已再无活人，只剩下一堆白骨与黏连的部分碎肉。
镇天牢的深处，关押着几名约莫身着绣金黑袍的年轻修士，这倒的确是飞沙窟的装束，只是几人面相白净却并不像飞沙窟修士。
虽借助摇曳的火光无法辨认清楚，但夏安仍能认出几人大概是窥世法门的年轻弟子，不过穿着飞沙窟的衣着罢了。
兴许是想侥幸混入魔族修士中？不过还未成功便被西浮山宗逮了个正着。
夏安偏过头，余光瞟着康柏山的神色。
康柏山望着几名年轻修士，面露残忍之情。
夏安顿时明白，或许不需要这几位年轻弟子是真正的飞沙窟修士，只需要他们穿着飞沙窟修士的衣着，并且有人认为他们同飞沙窟之间，有着别样的联系便好。
至于真假，康柏山不在乎。
他只在乎结果，以及一个能颠覆飞沙窟的机会。
“爹。”饶是康览，如今也看出了端倪，他开口道，
“这几人估摸只是套了一身飞沙窟的皮而已，想借此身份混入其中，想来飞沙窟本身或许并不知情。”
康柏山眯起双眼，明显对于康览这个回答有些不悦。
“不对，康兄在说些什么？”
夏安笑了笑，
“这些人，分明是飞沙窟自己藏匿的仙盟奸细。而飞沙窟正好凭借这些弟子，来维系与窥世法门之间的关系。”
“你所说的，不过是飞沙窟想摆脱自身嫌疑，而设的幌子罢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天牢当中
“这……”
康览看了看康柏山，又看了看自信满满额夏安，一时疑惑不解。
难道真是自己想错了？
康柏山倒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拍着夏安的肩膀笑道，
“陆执事受惊了，本宗并无恶意，只是近日确实听闻有仙盟奸细肆虐我西地，而先前又因月斩吃了不少的亏，故而有些多心罢了。”
“本宗在此给陆执事赔个不是。”
夏安吃了一惊，连连摇手道，“宗主客气，这些都是弟子能理解的。”
康柏山没再执着于此，倒是话锋一转开口问，“那在陆执事看来，这些年轻修士，该如何处置？”
至此，夏安总算是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赌对了，这康柏山从没有证据来针对自己或是飞沙窟。他只是心存疑虑，借此机会来试探自己罢了。
“弟子认为，可留下他们其中一人与飞沙窟当面对质，而其余人……”
他回望向关押其中的年轻修士，显然这些修士并不认得自己，但目光却似乎在向他求救。
“既已知晓他们仙盟奸细的身份，为免夜长梦多，我建议就地正法。”
夏安冷声道。
此话一出，关押其中的几名年轻修士，再也无法故作震惊，趴在牢房的栏杆上大喊大叫起来。
“不急。”康柏山倒是笑了一声，
“看来陆执事虽对我西浮山宗忠心耿耿，但毕竟还是涉世未深啊。”
“如今从他们口中还未问出任何讯息，怎能将他们就地正法了？”
夏安故作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是弟子鲁莽了。”
“多谢宗主指点，弟子的确还需历练，远不如宗主心思缜密。”
康柏山颇有些愉悦的捋着胡须。
“陆二，本宗便给你这样一个机会。”他轻声道，
“这几人，交给你与览儿处置，无论他们是生是死，我要得到有用的讯息，”
“明白。”
夏安看了眼几名因恐惧而面无血色的年轻修士，沉声道。
康柏山望向他的眼神，已不再像起初那般杀气腾腾，反倒是多了几分满意。
在他看来，眼前这陆二倒是杀伐果断，的确不像人间修士做派。
毒方湿林那种地方，耽搁些时间也的确正常。何况此人说的这些话都深得他心，西地很久便未在出现这等天赋的散修了。
他咳嗽两声，拍着夏安的肩膀道，
“陆执事，我曾听闻览儿相当看重你。如今看来，的确是我西地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览儿生性愚钝，还望你指点他。”
夏安连忙拱手而笑，
“宗主说的哪里话，康览兄弟天赋境界惊世赅俗，我该多多向他请教才是。”
康览站在一旁，望着眼前二人有些疑惑不解。
他也没想到方才还冷漠不已的康柏山，如今对陆二却是笑脸相迎。
不过如此也好，正合自己心意。
“览儿，你也该多学学陆二的处事方法。想早日迈入地仙之境，光靠埋头苦练是不行的，需将心境提上去。”
康柏山望向康览，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对此康览同样很是不耐烦。
“而陆二，你若能帮到览儿，本宗定会举全宗之力日后助你成就地仙。”康柏山拍着夏安的肩膀，满面笑意。
夏安嘴角一抽，虽明显能听出康柏山这不过是画大饼的客套话，但还是面露欣喜之色，躬身行礼道，
“多谢宗主看重，弟子定会为西浮山宗效犬马之劳！”
康柏山满意的点点头，如此人才，既非仙盟奸细，那自己定当将他牢牢约束在宗内才是，绝不能落入其他宗门之手。
况且看样子，陆二与康览二人关系不赖。
这西浮山宗的担子迟早会落在康览身上，日后若有如此人才帮手，康览在宗内的势力，只会压过那些对他处处使绊的老人才是。
陆二若真对宗门别无二心，那便再好不过。
康柏山多疑目光在夏安的身上扫来扫去，就如能看破他身上暗藏的玄机一样。
寻常半步地仙，自然无法逃过神无地仙的神识探查，不过康柏山并不知晓夏安对神识方面的修为，已有了长足的增长。
他所看到的，不过是夏安想让他看到的而已。
果然，天赋虽不错，但修为大多是靠外力堆砌而成，境界并不稳固，而且所修功法相当拙劣。
康柏山捋着胡须，“陆二，你所修功法为何？”
夏安不敢怠慢，恭敬道，
“家传的星月剑诀，不过如今已再无提升了。”
的确不假，寻常剑修而已。
康柏山语气耐人寻味，“我听说，你偷学过几式浮灵天通术？”
夏安双目一睁，冷汗自鬓角流下。
作为外来的执事，偷学宗门真传功法乃是大忌。
“宗主息怒，只因我家传功法实在拙劣，不得已……”
夏安装作手足无措道，豆大的汗珠不断滴落。
“无妨。”康柏山摆手道，
“若对本宗功法感兴趣，可让览儿传你便是。今后你便是我西浮山宗的人，本宗岂能与你见外？”
夏安是受宠若惊，激动的浑身不住颤抖，甩袖半跪在地，
“多谢宗主大恩！”
康柏山哼了一声。
果然，对这种散修而言，宗门能提供给其一定的地位便是莫大恩情，更别说传其宗门功法了，定能将其牢牢控制。
不过，眼前这青年还是有些城府，自己也该多多考量。
“给你二人三日时间，务必从这些奸细口中掏出些有用的讯息，我不管他的上家是飞沙窟还是窥世法门，总之必须是对我西地有利。”
康柏山大袖一甩，便朝监牢外走去，
“此事若成，便为我西地剔除一大障碍。届时圣女大人也将高看我宗门一眼，对你们本宗也另有重赏。”
一听有赏，夏安便是面露喜色，
“定不辱命！”
在康柏山离开之后，那股地仙威压随之消失。无论康览还是随他们一道入内的看守，都不约而同喘了口气。
“宗主当真修为通天啊。”
看守擦了擦鬓角的汗水，心有余悸道，
“平日里都不甚过问镇天牢事务的，这等捉来的奸细往往上些刑罚就会招了，今次是怎么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毕竟是宗主为试探我是否忠心于宗门，害你们受惊了。”
夏安略感歉意道。他顺手便从储物袋中摸出几枚质地非凡的丹药，递给紧张不已的看守，
“此丹能补充气血，增长修为，就当我给几位的赔礼。”
那看守颇有些古怪从夏安手中拿起丹药大量一番，浓郁无垢的丹香令他不由得吞咽口水，
“我记得，您是外门的陆执事，这等珍贵丹药，怎么好意思……”
他虽口中连连推辞，但还是将丹药揣进兜里。
“此事在我连累了几位，这是应该的。”
夏安连忙说，看那看守逐渐笑的合不拢嘴，不由得又说，
“这几日我们需审讯这些奸细，还望您给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陆执事、少宗门，那你们先审，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但唤我无妨！”
那看守揣着丹药，喜不自胜的朝天牢门口走去。
康览望了那看守离去的背影一眼，开口道，
“陆兄，有什么头绪么？这几位真如你所说那般？”
夏安观望四周，确定无人偷听之后，凑近康览耳畔轻声说，
“不清楚，但方才若不那样说的话，只怕康宗主会一直揪着不放。”
康览一愣，思量片刻后默默点了点头，
“只是若这些人只是窥世法门修士，恐怕不好圆场啊。”
夏安摇了摇头，露出一个颇具深意的笑容，
“康兄，若是要把白的染成黑的或许并不容易，但若给本就是黑的事物上多添一笔，可再简单不过了。”
他将目光，重又投向牢房中关押的几名年轻修士，这些修士均被封住修为、神色慌乱不已。
“诸位，可想活着离开此地？”
“陆兄？！”康览一惊，不知夏安语出何意。
第一百七十四章 凉亭饮酒
“你这魔族的杂碎！落在你们手里，小爷我早就视死如归了，还说这种话，是拿我们寻开心么？！”
为首一名身形壮硕的青年啐了一口道。
他神情恼火，只是嘴唇有些颤抖。
夏安抬起手，示意康览莫要在说下去，他则笑眯眯的望向几名年轻修士，
“我们虽是仇敌，但我圣族亦非嗜杀之辈。各位只需讲出实情便好，若一心寻死的话我也不会阻拦。”
夏安阴冷的眼神扫过几人，
“所以我方才的意思是，哪位朋友想活下去？”
周遭，鸦雀无声。
一名面色苍白的青年女修，缓缓抬起颤抖不止的右手，咬了咬嘴唇开口道，
“我……我想活下去……”
一听此话，那壮硕青年顿时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回首望去，
“宗门说过，即便落在魔族手上也不得怯弱，你忘了宗门的教诲么？！”
“师兄，我明白……”那女修掩面抽泣，
“可我真的不想死在这……”
“好。”
夏安拍手道，“那不妨让我统计一番，还有谁想活着出去？”
一时间，方才还安静不已的数人，此刻纷纷抬起手臂，只有那边壮硕青年咬牙切齿死死盯着夏安。
“你们这群混账……宗门教诲都进狗肚子里了！还有你这欺软怕硬的狗种！方才还一副阿谀奉承的模样，当真是阴险狡诈！”
夏安倒也不恼，只是用双指摩挲着发梢道，
“我有求于康宗主，而如今却是你们有求于我。”
不过眼前此人，倒真令他有些惊讶。分明他身后的同门已都放弃，他却还能守住本心，也着实令人敬佩。
“好，想离开是好事。但本宗修士千辛万苦才将你们活捉至此，我虽有心放你们离去，但在少宗主面前，你们至少要说出我们想得到的东西才是。”
夏安拍着康览的背说，
“对吧，康兄。”
“嗯，嗯。”
康览也不清楚他究竟何意，只一个劲的点头称是。
“你们想听什么，我什么都会说的。”那女修猛地起身抓在牢房的铁栅上，可被一股灵力冲击震得倒飞出去。
“别着急啊，各位。”
夏安笑了笑，
“不如我给几位一晚时间，好好想想你们同飞沙窟的关系。”
“同飞沙窟？”
几名年轻修士望着自己身上的穿着，他们不过是在毒方湿林中飞沙窟弟子身上扒下的衣物，能有什么关系了？
夏安勾了勾手指，示意其中一人把耳朵凑过来，
“若是想活命，便早些和盘托出，你们是联系飞沙窟与窥世法门的奸细。”
说罢，他也没再理会那人错愕的事情，只是指着方才一直坚定的修士道，
“你出来一趟。”
他唤来看守打开牢房的门，看守虽一脸不解，但看在少宗主同样未表现出异样的神色，还是乖乖打开了门。
那壮硕青年昂起头，一脸自傲的走出牢房，旋即被夏安一记手刀击晕过去。
“你要带师兄去哪？”方才那位女修问。
“他这么勇猛，又对我西浮山宗的判断很不屑一顾。”
夏安拖着那人的身体，耸耸肩道，
“自然该赴死了。”
“你！”几人皆大惊失色，猛地爬起来大吼，但夏安对他们自是不予理会，
“康兄，走了。”
拖着壮硕青年一路行至镇天牢门口，几名看守还是将二人拦了下来。
“陆执事，没有宗主的命令，打开牢门可以，但无法让你将此人带离啊……”
方才接受夏安馈赠的那位看守面露难色道。
“啊？”夏安挑眉，指着康览说，
“你要违抗少宗主的指示么？”
“这……”看守的确十分为难，目光便又投向康览。
康览想了想，只是朝他微微点头，夏安便带着那位壮硕青年一道离开此处。
“陆兄，你这究竟是何意？”
康览皱起眉头，满脸不解的问。
夏安用灵力构造出一道坚韧的绳索将青年捆住，四下找了西浮山宗中一处凉亭，扛着青年与康览一路行至凉亭当中。
他并未急着回复康览的问话，只是招呼他坐在石桌对面，从储物袋中取出古旧的酒壶与玉杯。
为康览斟满酒后，夏安满脸笑意道，
“康兄，这可是我自凡人那里寻得的自酿，滋味非凡啊。”
“能酿出此酒的村子，可都已覆灭了。”
康览举杯一饮而尽，只觉满嘴说不出的苦味。
“今日是有何喜事么？”
“自然了。”夏安道，“能取得康宗主的信任，对我来说可是大喜一件。”
康览轻轻一笑，“不过陆兄，爹他生性多疑，你必须做出令他足够满意的事才对。”
夏安一拍手，“这便是方才康兄问我的事了。”
“你认为康宗主希望看到的是什么？那些年轻修士真的只是简单的披了层衣物么？”
“不是吗？”康览皱起眉头。
夏安摇头道，“宗主希望，那些人是真正的飞沙窟弟子。”
“或者说在西地是飞沙窟弟子，在中州是西浮山宗弟子，为双方带来他们需要的利益。不过飞沙窟即便真会做这等事，也不会被我们如此轻易便抓住把柄。”
“既然没有这样的把柄，我们为宗主创造一个便是。”
康览倒上一杯酒，许久没有饮下。他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宗门同飞沙窟之间，一直麻烦不断。”
“前不久便发生过飞沙窟把我西浮山宗弟子当做仙盟奸细一事，我只是听说……不过听说几名弟子回来之后已被折磨的不成人样，连话都说不出。”
仅是想起自家师弟的那些惨状，康览便揉着眉头唉声叹气。
“我明白，他大概是因此想要去针对一番飞沙窟对我西浮山宗的侮辱。可若事情真闹大的话，真的很难收场。”
“既然如此我倒明白了。”
夏安倒是豁然开朗，
“看来宗主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不过康兄你仔细想想，飞沙窟那等宗门当真有存在的必要？”
不知不觉已是酒过三巡，夏安面色潮红，说话都有些含糊了。
一听此话，康览浑身一凛，立即喝道，
“陆兄喝多了，别说这些胡话。”
“非也。”
夏安举起酒杯身形摇晃，在月下如舞蹈一般，
“康兄听说过，宗门之间的气运迁移么？”
第一百七十五章 西地气运
康览虽贵为西浮山宗少宗主，但始终以修行为伴，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事务并不大了解，便也不知夏安是所言不虚还是单纯的口出狂言，
“愿闻其详。”
夏安靠在凉亭的木柱之上，浅笑着说，
“以西地而言，虽说宗门可以滋生无数个，但因龙脉有限，故而能产生的气运有限。”
“气运又会影响地仙的数量及质量，也正因此西地这么多年以来，便从未诞生过以散修身份成就的地仙。”
“康兄不妨想想，西浮山宗分明上承天山、下镇龙脉，堪称西地中最得天独厚的宗门，为何与通幽仙宫、瑶池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
康览饮下一杯酒，心想夏安当真是喝多了，方才还对宗门感激涕零，如今已是有些看不上了。
“打个比方，若将瑶池与通幽仙宫比作天字宗门，前者有西地至强的瑶池圣女存在，后者坐拥四位炼虚地仙傲视群雄，那我们西浮山宗呢？仅一位神无地仙，便只能退求其次当个地字宗门。”
“而飞沙窟，除无地仙坐镇之外，其宗门势力甚至有隐隐超过我宗的迹象，这是否表明，尽管我宗仍居于龙脉之上，但气运已隐隐有向飞沙窟偏移的迹象？”
“那我大可做个假设，若干年后，是否飞沙窟会诞生出一位地仙，而我宗就此沉寂？”
康览猛地站起，他明白康柏山的神识可以覆盖整个宗门，如今夏安所说的话已犯了大错。
他喝下一杯酒后，慌忙劝阻道，
“陆兄，你当真喝多了，莫要再说下去，会惹得宗主大怒的！”
夏安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听便好，
“瑶池与通幽仙宫，这两大宗门气运今已固定，而其宗内亦有维稳气运的方法。”
不由得，夏安便想起西浮山宗在两年前对西风村动用血祭大阵的事。他双目微微一凝，当时西浮山宗的目的便是稳固宗门气运。
“故而，我宗无力从那两天字宗门手上争得气运，便只得退求其次，或许可以将目光投向飞沙窟。”
“我的推测，飞沙窟兴许通过某位懂得窃取气运之法的修士，来从其他宗门身上获得气运，这在西地内本就是禁忌。”
“既他已犯下禁忌，如今又同中州宗门勾结，那届时我宗讨伐他，才称得上为圣族除奸。”
夏安用玉杯敲击着桌面，身躯不断摇晃，
“若我宗能扳倒飞沙窟，那么其宗门气运以及掠夺的气运，便会重归龙脉之上。”
“在那之后过上若干年，凭此气运，我宗兴许便会诞生出一位炼虚，甚至六劫地仙！”
“康兄你要明白，人间与我圣族决战之时，宗门不过不堪一击，唯有地仙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夏安摇晃着酒杯凑到康览耳边，“我想，在康宗主眼中，日后的那位六劫地仙，便是康兄你。”
康览喉头微动，神色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康兄，莫要把宗主想成仅是睚眦必报之辈。他一直敦促你修行，兴许也正是因此。”
“这也是我佩服康宗主、愿为他效犬马之劳的原因。我想要留在西浮山宗，亲眼看着宗主的理想一步步达成，将康兄你一步步推至高位。”
他身形摇晃着，为二人再次倒满酒。
“康兄，这一杯，敬我西浮山宗。”
康览的神情仍因夏安方才的话久久无法平静，他只得木讷的同夏安碰杯，
“敬西浮山宗。”
杯酒下肚之后，夏安又为二人满上。
“这一杯，敬我圣族的大业。”
玉杯还未到嘴边，夏安便身形后仰，倒在地上。
月光洒在他微红的脸上，不知是因什么喜事，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陆兄？”
康览轻轻踢了他一脚，见夏安没有任何反应后，只得以自身灵力帮他去除掉满身的酒气。
夏安打了个酒嗝，仍躺在地上双目微闭不愿起来。
他身侧的壮硕青年，不知何时已清醒过来，默默听着夏安方才的言论。
夜空之上，无人察觉的角落，一道细微的裂缝破碎开来。
康柏山撕开裂缝，默默望着山间的凉亭。片刻之后，他几乎是不可遏制的低声笑了起来。
他身侧的黑暗当中，一位全身灵气包裹，近乎与夜空融为一体的黑影悄然现身，与康柏山一同望着凉亭下的三人。
“方才那陆执事的话，你都听到了么？”
康柏山收敛笑意，幽幽的问。
“是。”黑影恭敬的回答。
“此子若能为我宗所用，定会令西浮山宗翻上新的一页，当个区区执事，实在屈才了。”康柏山道。
“宗主的意思？”黑影问。
康柏山呼出一口气，“必须将他留住，对览儿来说这可是一笔无上财富。只是……还需试探几番。”
“听闻他从毒方湿林回来后，还抽空回老家娶了个凡人媳妇？你去浮云城看看，是否属实。”
“若真是凡人，便留其一命。倘若有半点修为，便足证明这陆执事有些问题。”
“杀之。”
康柏山摸着下巴低沉的笑着。
若这陆二如他所说是仅是西地的一处散修，那可当真捡到宝了。
“另外，派人去查清这陆二的身世，不得有半分遗漏。”
“遵命。”
黑影周身灵力汇聚，再次融于夜空当中，分毫难辨。
夏安躺在地上，睁开了一只眼睛。
康柏山还真是生性多疑，连柳若殊同自己的身世都要差个明白。
不过在他来西浮山宗的一年之前，便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在这地仙眼皮子底下行事，万事仍要小心才对。
经过方才那黑影的现身，他大致已用神识判断出此人的藏身手段，兴许先前便是此人一直于浮云城中监视自己？
“陆兄，既已苏醒，便别再装了。”康览啧了一声道。
夏安揉着脑袋坐起身来，干笑两声，
“方才当真喝醉了，希望那些话康兄莫要往心里去啊。”
康览嘴角一抽，心想自己琢磨很久都没悟出名堂的事，被夏安这些话翻了个底朝天，自己能维持道心稳固就很不错了。
不过他同样也是有些欣喜的，要知道这些话若被康柏山听去，仅夏安话中那些只言片语就足以给他关进镇天牢里，而他仍是对自己说着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康览此刻，堪称喜忧参半。
“陆兄，你还没回答我，此人你打算如何处置？”康览问。
见那壮硕青年如今已然苏醒，夏安便是嘿嘿一笑，蹲在他身边轻声说，
“康兄，我记得宗门中，有一种能以灵力构造出镜面，并将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保留于镜面上的招式。”
“你说灵幻镜？那一招我也会使，不过大概保存片刻的画面，效力维持不足三天。”康览点头道。
夏安所说的正是浮灵天通术中的一招，灵幻镜。
类似现世中保存视频一般，以灵力创造特殊的镜面以此留存一段时间的画面。
“怎么？突然提到此招？”
康览一愣。灵幻镜虽是神乎其神的技法，但对于修士而言无法运用于实战便难免沦为废料。用途大抵是留存一些重要证据之类，有些不齿的弟子甚至以此去青楼留存一些风月的景象。
“自是有些用处。”
夏安望着旁边面色凶狠不断挣扎的壮硕青年笑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 生之计
“你想做什么？”
那壮硕青年咽了口唾沫，有些不好的预感。
夏安抬头向夜空中望去，在用神识察觉到再无人盯住自己之时，才强撑地面站起身来。
按康柏山的指令，那黑影如今大致已去浮云城中调查柳若殊了。柳若殊相当聪明，更何况有遮阴幕护身，黑影的修为约摸也不会超过她，倒不用太过担心。
至于那位西浮山宗宗主，方才听过夏安一番发自肺腑的言论之后，短时间内恐怕会少些疑心。
夏安目光投向远方，神识放出之后，隐约间探查到康柏山如今已回归自己所在的楼阁当中。
以他的神识，即便能探知到夏安附近，效力也已大不如前，能被夏安轻松更变。
“康兄，在天牢内无法施展开手脚。如今我需你助我一臂之力，来更改此人的样貌。”
夏安望着壮硕青年，沉声道。
“更改样貌？”
康览一愣，以西浮山宗的手段的确可以灵力将其改变，只是这样极其不稳定，若是地仙以神识之力轻易便可看破。
“可这样……只怕瞒不过别人。”
“不需要瞒过谁。”夏安伸手按在壮硕青年的额头上，强行将他刚苏醒的意识又按入沉睡中。随后他灵力注入，令青年整张脸都泛上一层黯淡的白光。
“康兄，动手吧。”他开口道。
康览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双手一拍，发动浮灵天通术。
青年身体周围的灵气化作几只大手，拖拽住他的身躯，令他全身上下都不断发生缓慢的变化。
夏安一只手点住自身眉心，另一手按在康览的肩膀上，康览的脑海中顿时便出现夏安先前所见到过飞沙窟弟子的样貌。
半炷香时间过后，壮硕青年的样貌与先前已截然不同，满脸伤疤的脸上显得相当阴翳。
“陆兄，此举何意？”康览不解问。
夏安摸着下巴，盯着如今的壮硕青年看了半晌，“的确十分相像……”
“康兄，我需要他成为飞沙窟修士。”
“可这……”康览有些为难，
“他若是什么都不肯说呢？”
夏安摆了摆手，“我自会撬开他的嘴。康兄先去歇息吧，明日我们于镇天牢再会。”
康览仍是有些将信将疑，他虽自认与夏安相谈甚欢，但很多时候都会被夏安牵着鼻子走。
但愿他不是想要放此人离开。
康览正在迟疑中，脑海中忽然听到了康柏山相距甚远的传音，
“览儿，回来吧。”
康览目光一闪，“爹，若陆二有心放走此人……”
“无需担心。”康柏山的声音忽远忽近，“此人是死是活对我宗并不重要，但却可以此人来判断那陆二是真心为我宗，还是实为仙盟细作。”
“陆兄，那我先行告辞。”
康览思量片刻后，朝夏安一抱拳。他的身形如展翅雄鹰般腾空而起，几息时间已融入夜空中消失不见。
夏安拖着壮硕青年今已稍显瘦削的身体，一路朝西浮山宗边缘靠近。
康览对于其容貌的改变只能存在于表面，但凡神识强大者，轻易便能看穿壮硕青年如今的气息并非真正的飞沙窟修士。
他在一处山头驻足而立，回望一眼远方康柏山所居的楼阁，观天神念法中以神识构筑出的法阵悄然展开。
法阵外，康柏山所能看到的与如今法阵内夏安所行之事，大相径庭。
在一切准备工作完成后，夏安深吸口气，随即强行用神识唤醒沉睡的壮硕青年。
那青年脑海中如遭重击，他喷出一口血，对着夏安怒目而视，正欲怒骂便被夏安一句话呛了回去。
“想让你的师弟师妹们活命，就安静点。”
夏安没好气的说。
“我才不像那等贪生怕死之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青年愤然道。
“真厉害啊。”夏安感叹道，“不过，若是毫无建树的死法，似乎也不太适合你。”
“你想知道什么？”青年咬牙道，
“我会全部告诉你，但之后还请饶过师弟师妹们。”他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
夏安忽然一乐，“我没听错吧，你竟在请求魔族？”
青年只觉得自己被耍的团团转，一时悲愤交加，怒目而视。
“先别急，看看此物。
夏安嘿嘿一笑，右手一拍储物袋，当日周清流赠予他的窥世法门令牌顿时悬浮于二人中间。
“这……”
青年面露惊愕，一时呼吸急促，脑海中闪过无数想法。
这等令牌，可令修士在窥世法门中畅通无阻，甚至连龙脉禁地都能入内，只有宗内地位奇高者方能拥有，怎会出现于一魔族手中？
他瞳孔逐渐放大。是了，魔族是从不会自称魔族的，他们只会称圣。
自己人么？不对，万一他是杀了某位宗门前辈从其手上夺得的呢？
青年回望向夏安，却只觉夏安的笑容深邃可怖。
“不信？”
夏安指尖滑动，一股清冽如天仙降世的灵力与他身前纵横，旋即仙盟盟主亲赐的仙恩威令被他握于手中。
“如何？”他眯眼问。
青年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俯身道，“敢问前辈名讳？”
“仙盟特使，六仪剑宗陆二。”
夏安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解除他身上的绳索。
“我奉盟主之令，前来调查西浮山宗龙脉。严轲，你可以起来了。”
青年浑身一凛，他从未说过自己姓甚名谁，眼前此人是如何得知的？但这两枚令牌，却足以验证其仙盟特使的身份。
“你们受苦了。”
夏安深深望了他一眼，叹息道。
神识构筑的法阵中，严轲坐在双手撑地，心中一时无限苦涩涌来。
在边境想带队混入魔族当中，却因师弟犯下破绽而被魔族看破，击败后将他们活捉至此。他本已彻底绝望，心如明镜般清楚魔族不会给他们任何一人留下活路。
而现在，居然在这西浮山宗内遇到了潜入其中的仙盟前辈，这等滋味，直让严轲浑身颤抖。
他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即便曙光或许并不属于他自己，他也会将其留给师弟师妹们。
严轲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强忍住落泪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说，
“前辈，能否最后问你个问题？”
“什么？”夏安挑眉。
严轲压低声音，“这数年中，仙盟一连陨落数位地仙，敢问前辈都是哪几位？”
这等绝密消息，魔族绝大部分都不会清楚。
“月斩，萧间，风千树，江倚木。”夏安倒只清楚这几位与自己有关的。
严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极其诚恳的道，
“敢请前辈，救救在下的师弟师妹们。”
夏安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同为仙盟修士，我自会救下他们。”
“不过严轲，这其中难保会有所牺牲。”
他望着青年的双眼道，
“你可愿成为那牺牲品？”
严轲深吸口气，“晚辈愿意。”
“好！”
夏安大喝一声。
随着时间推移，法阵的效力已在被逐渐削弱，若不早些解除，定会被康柏山察觉到端倪。
“严轲，听好我接下来的话。”
“之后，我会以神识彻底控制你的意识，你明日面对康柏山的供词将全由我设置。”
“之后，你会作为魔族叛徒被处以极刑，你的几位师弟师妹也会以叛徒或奸细的身份处死。但我会极力争取作为他们的行刑之人，提前喂他们服下生灭转灵丹令其进入假死状态，在你死后，寻机会将他们送回中州。”
“那康柏山生性多疑，为保万全之策，你必须死才能令他安心。也好让你的其余几位师弟师妹，顺利逃脱此劫。”
他走到严轲的身后，抬起右手按上其后脑，
“接下来，你的意识会被一股力量牵着走。无需反抗，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严轲重重的点了点头。
夏安神识爆发，化作一道铺天盖地的惊涛涌入严轲的脑海之中。
这一片惊涛骇浪当中，只能隐隐听到他的声音，
“严轲，可曾后悔？”
严轲的意识，在逐渐被蚕食。
他忽然想起了许多，无论是踏上修行道路前，孩提时的经历，还是在窥世法门中拜师修行的这些年。
他的眼前，骤然出现一座余烟绕梁的茅屋。茅屋外，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手提戒尺抽打着少年的手，
“修行之路，成则生，败则死。严轲，可曾后悔？”
“弟子……无悔！”
夏安的神识，已彻底吞没他的意识。
最后的最后，严轲忽然身躯一颤，极其艰难的开口，“前，前辈……”
嗯？夏安皱眉，果真还是后悔了么？
“莫要……骗我……”
夏安点了点头，“我的朋友，你便好好看着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谎话与杀心
法阵解除后，夏安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旋即拖着严轲的身躯一直朝着宗门内部走去。
尽管康柏山的神识一直落在夏安身上，但夏安仍旧步伐缓慢。就如在拖延时间一般。
不知不觉间，天已破晓。
夏安又花了几个时辰，才拖着严轲一路行至镇天牢前。
而康览，已早早候于此处了。
“陆兄，此人都招了么？”
康览快步迎上来问。
“那是当然。”夏安拍着胸脯自信满满道，
“就审讯而言，我可是一把好手。”
夏安反手一指点在严轲眉心，强悍的灵力逼得严轲惊醒过来。
只是此刻，他双目早已无神，从中看不出一丝生气。
看守望着严轲的模样也有些古怪，分明是昨日那青年的气息，这样貌为何变化如此之大。
“别说，也别问。”
康览望着两名看守冷声道。
“是！”对于少宗主的命令，看守哪敢有异议，只得任凭夏安二人将已容貌大变、魂不守舍的严轲重由带入镇天牢中。
牢狱深处的牢房内，其余几名年轻弟子是坐立难安。
他们眼睁睁看着夏安将一名陌生的修士带了过来，可此人身上却带有他们师兄的部分气息。
这是师兄？几人面面相觑，难掩眼神中的惊愕。
昨夜严轲被带离时，他们还以为会被当做奸细处死，如今却沦为了一具样貌更变、双目失神的行尸走肉。
“别惊讶。”
夏安冷笑着说，
“昨日，经过我与少宗主的据理力争。我听说几位当中，似乎仅有一人能活着离开。”
“什么？”
几名年轻修士顿时如炸开了锅一般，纷纷斥责夏安的虚伪以及惋惜严轲的遭遇。
康览也是一阵愣神，他啧了一声给夏安传音，要他以后在说这等事的时候先征求自己的意见。
“好好想想，自己同飞沙窟有什么关系。”
“若能说的深得我心，我便亲自送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夏安没理会康览，径直对着几名年轻修士说道。
可即便他这等话，也未能停止几人对他的污言秽语。
他挠着耳朵笑道，“好了，那么从谁先开始？”
“康兄，施展灵幻镜吧。”
康览应了一声，双手结印后缓缓拉开，一面以灵力构筑出的圆镜缓缓悬于身后。
“我，我先……”
那名女修看了眼如行尸走肉般的严轲，咽了口唾沫道。
她倒还算老实，规规矩矩的是把窥世法门今次令他们等人执行之事和盘托出。
从出宗门后，一直到于毒方湿林中偷袭几名飞沙窟修士，再到被西浮山宗抓个正着。
不过她越说，夏安倒是越烦躁。再让这女修说下去，恐怕都会扯到她的身世上去。
他抬手打断女修的话，示意让下一人来。
可这几人就如同昨夜已统一口径一般，所言都是女修的那番言论，大差不差。
康览环抱双臂靠在墙上，听着这几乎完全重复的言论，就欲沉沉睡去。
“看来各位都抱着视死如归的觉悟，还是你们觉得统一口径能活的更久点？”
夏安颇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若举不出一人的话，只能请各位一并赴死了。”
他将目光投入牢房角落，一名始终一言不发、瑟瑟发抖的少年。
先前严轲说过，他们的计划本万无一失，却因一名师弟不甚露出马脚，看来大抵是此人了。
道心不稳啊，夏安想。
他抬起手指向那位少年，
“该你了。”
少年浑身一紧，本就垂下的头颅更是埋进双膝当中。
最终，他还是架不住夏安如厉鬼索命般的冷言冷语，周围几名修士也在纷纷鼓励他。
“没事小师弟，就按昨日教你的讲便好。”那名女修柔声道。
少年一步一晃的走到牢房门前，他抬起头望向面带笑意的夏安，
“只要承认，真的能活着么？”
“当然了。”
夏安起身拉过康览，“这位可是我西浮山宗的少宗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少年咽了口唾沫，
“我是……飞沙窟的修士。”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被灵幻镜原原本本的留存下来。
虽说此人年岁不大，这些谎话说来并不自然，只能听出无比的拙劣。
不过对于夏安来说，这已是足够。
他想让这几名修士所说的话本就是幌子，真正用来参飞沙窟一本的，还是如今被夏安以神识控制的严轲。
待到少年将他这连篇谎话讲述完后，夏安脸上已露出满意的神色。而他身后那些师兄师姐们，已从惊愕逐渐变为绝望。
果然，对生的渴望还是战胜那些与自家师兄师姐们约定的言语。
于是，在康览的默许之下，夏安又唤来看守打开牢门，将少年接了出来。
与此同时，牢房内剩余的修士也都明白自己将迎来的结局，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陆兄，真要放他走么？”
康览眯起双眼，望着走出牢门战战兢兢的少年道。
“对啊。”
夏安轻笑道，“将他丢至山下如何？”
还未等少年有所反应，夏安已抓起一捧砂石塞进了他的口中。少年呼吸不顺，面色异常难受不断将砂石吐出。
砂石之中，便藏有一枚生灭转灵丹。
康览目光一闪，不知是否察觉到端倪。
“咳，咳……”
少年面露难色，捂着喉咙不住咳嗽着，随后夏安从储物袋中摸出一把铁剑，一剑从少年背后斩过。
寒芒带来飞溅三尺的鲜血，伤势深可见骨。
少年面无血色，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生机消散。
生灭转灵丹的功效，就在于当修士承受将死一击时，令其保留部分生机与灵力进入假死阶段，在数日后以丹效重新恢复。
不过即便如此生死人肉白骨的丹药，若是断头毁心脉的伤势，也无能为力。
只是，无论少年自己还是那些年轻修士，自然都认为夏安这等魔族是言而无信之辈，更视人命如草芥。
康览叹了口气，他明白其实少年的真实身份无论是仙盟奸细还是圣族叛徒，这些对西浮山宗来说皆是不赦的死罪。
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活下去。
宗主大抵是多心了，若夏安是仙盟叛徒的话，怎忍心令如此少年惨死剑下。
“你不是说有一人可以出去吗？！”
几名年轻修士目眦欲裂，死死扒住牢门，任凭庞大的灵力冲击将身体砸伤也丝毫不退，他们心中对眼前魔族的恨意已到达了极端。
师兄被他们抹去意识沦为行尸走肉，如今小师弟也被一剑击杀，如此行径怎能令人不怒？
严轲本无神的双目，此刻似乎也因愤怒而划过一道精光。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以假乱真
怒骂声越发强烈，甚至震得整个镇天牢都一阵抖动，吓得看守赶忙跑了过来。
康览抬起手挥出一道灵力匹练，将几名年轻修士一击震晕过去。
“陆执事，这是……”
看守望着夏安手上提着的少年躯体，瞠目结舌。
“宗主将此事交由我与少宗主二人处理，如今此人已再无价值。”
夏安笑了笑，径直走出天牢之外。
他拎着少年气绝的躯体，在镇天牢外山崖边松开了手。任凭少年如中箭的飞鸟般坠入万丈深渊。
十死无生。
“康兄，去找宗主复命吧。”
夏安望着康览手中的灵幻镜开口道。
“就凭那满是谎话的证词？”康览皱起眉头，那连他都不太相信。
夏安摇了摇头，一把揽过康览的肩膀，
“康兄这便有所不知了。你想想，一件赝品若与一件真品放至于一处，自然能轻易分辨出何是赝品。”
“但若一件赝品与另一件更拙劣的赝品放于一处，那赝品便也能成为真品。”
康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抬手架起浮云，托起夏安与严轲二人，直朝康柏山所在阁楼而去。
严轲自然便是他口中的赝品，而少年就是那更拙劣的赝品。
不消片刻，三人已自一处静谧典雅的二层楼阁前落下。
康柏山就如已预料到他们要来一般，亲自替几人打开阁门。
夏安上前抱拳道，“宗主，那些仙盟的奸细我二人已审过了。”
“结果呢？”康柏山颔首。
康览忐忑不安的呈上了灵幻镜，镜中那些画面老实说任谁都糊弄不过去。
果然，康柏山看着少年那蹩脚的谎话，面色逐渐阴沉下去。
“这便是你二人带来的成果？”
他勃然大怒，几乎要将灵幻镜摔碎，还是康览赶忙上前才拦了下来。
夏安不卑不亢的以神识控制严轲迈步走到康柏山身前，不知为何他眼中的无神已横扫一空。
“康老贼，你与你宗门的鼠辈如此待我，商洞主以及我飞沙窟的兄弟们定会为我讨个公道！”
这一番话是掷地有声、有模有样，就连康览都目瞪口呆。不知夏安给他喝了什么迷魂汤，竟如此配合。
“好，好！”
康柏山气极反笑，他摊开右手掌心，一面比康览构筑出的灵幻镜更凝实万分的圆镜成型，将严轲的一言一行尽数留存其中。
即便他能察觉到眼前这所谓的飞沙窟修士气息有古怪，可当他把这灵幻镜交于圣女时，从这灵幻镜的画面中嗅不到半分气息，只能看到这飞沙窟独属的满是疤痕的脸。
夏安示意康览将他的灵幻镜放至一旁，二人识趣的退出楼阁之外。
“陆兄，这便是那以假充真的赝品了？”康览问。
夏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搭配上你那拙劣无比的赝品，是不是显得货真价实。”
康览深吸口气，他望向夏安的眼神中除了钦佩外还多了一分忌惮。
他自认与夏安是一见如故的兄弟，可如今他却发觉到自己这位兄弟的城府之深。
若此人真有异心，那会让自己察觉么？
夏安将康览带至一旁，诚恳的开口道，
“康兄，此次若有过，则我二人共同承担，但倘若有功，便皆是你一人的。”
“啊？”康览一愣，“这是为何？陆兄今次分明出力远比我多才是。”
夏安自嘲的笑笑，“我不过一介散修，承蒙康兄提携方能有进入宗门的机会。这些名利与我而言不大重要……我只需能养活自己便好。”
“老实说我并没有什么迈入地仙大境之类的理想，但我想看到康兄一步一步走上去。你是迟早要继任宗主之位的人，在宗内积攒功绩名望，自是百利。”
他用力的拍着康览的肩膀，
“康兄，我可是拖家带口的来投靠你，莫要让我失望啊。”
康览重重点了点头，同时因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羞愧不已。
陆二如此看重自己，而自己竟还怀疑他是仙盟奸细。
当真让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轰！”
二人还在搭话的工夫，一道血红的人影已撞开阁门狠狠甩飞出来。
严轲残破不堪的身躯拍在夏安与康览侧方的假山上，骨骼爆碎声惊心动魄。
他的后背连皮带骨黏连在假山之上，奄奄一息。
康柏山擦拭着手上的血，迈步而出。
“宗主。”
夏安抱拳道，“招了么？”
康柏山哼了一声，“飞沙窟竟胆敢行此恶毒之事，本宗定会上报圣女，治他个死罪！”
“宗主明见。”夏安恭敬的道。
“陆二。”不知为何，康柏山冷声喝道。
“弟子在。”
“这叛贼还有一口气，便交给你了。”
说完之后，康柏山立于原地，默默观察着夏安。
他要好好看一番夏安的动作，看他对这本该是窥世法门的弟子如何下手的。
“遵命。”
夏安甩出一柄铁剑，缓步走至严轲身前。
他的身形遮盖住康览与康柏山二人投向严轲的目光。
严轲极其艰难的抬起头，与夏安对视着。
他那眼神，就如同在对夏安讲话。
夏安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嚓！”
铁剑划过脖颈，一颗满是伤痕与血污的头颅飞向一侧。
夏安又接连挥出数道剑气，彻底摧毁头颅及严轲的身躯。
他收剑抱拳，静待康柏山之后的安排。
康柏山满意的点头，这陆二，果真不似仙盟奸细。
“其余几名细作，如何处置？”他问。
“弟子会处理。”夏安开口道。
“好！”
康柏山大笑着抓住夏安的臂膀，
“陆二，本宗真是愈发欣赏你了。”
夏安浅笑一声，不动声色道，“宗主，其实今次主要是康兄的功劳。”
康柏山又岂能看不出来他这话中本意，只是笑道，
“本宗接下来会去向圣女禀报此事。陆执事辛苦了，处理掉那些细作后，便先回浮云城你那丹坊歇息吧。”
“多谢宗主！”
夏安面露喜色。
“览儿。”康柏山目光又回望向康览，
“近日召集些弟子，兴许很快便将与飞沙窟拼个你死我活了。”
康览双目一凝，“是！”
经过夏安那一番指点迷津，以及康柏山的种种行径后，康览终于明白，此事从一开始，便远比自己想的要复杂许多。
两宗之间的争斗，往往便伴随着血雨腥风。而这一次，似乎真是避无可避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决裂
也不知是康柏山已对夏安相当信任，还是其他的些许原因，在这康宗主离开宗门奔赴瑶池之后，康览便着手以代宗主的身份处理宗中事务，夏安此刻倒是有了独行的机会。
在西浮山宗内又待了几日，待到风波平定后，夏安便接康览之令去处理余下几名窥世法门年轻修士。
他把玩着玉符，同看守打个照面后，如入无人之境般进入镇天牢中。
“师兄呢？师兄他怎么样了？！”
夏安刚走到关押几位窥世法门年轻修士的牢门前，先前还怯懦不堪的女修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矜持的吼道。
“死了。”
他的话冰凉至极，没有丝毫感情。
“怎么死的不是你这魔族？！”
女修歇斯底里的叫喊起来，其余几名修士的眼神也几乎要将夏安生吞活剥。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嘛。”
夏安打开牢门，将几名年轻修士一一释放出来，
“别急，马上送你们去见他。”
先前听说有活命机会时，这几人都表现的相当懦弱。而如今临近将死之时，反倒是走得昂首阔步。
夏安同几位看守将这几人赶到悬崖边，他从崖边的草地上挖出一堆泥土。
“我的故乡有种说法。”
他握一捧土，强行塞入几人口中，
“对将死之人行刑时，喂下泥土可镇压其冤魂。”
当着几名看守的面，夏安抬起铁剑。
剑身灵力汇聚，随后猛地向前一斩。
清脆的剑鸣响彻不息，他这一击竟生生震碎铁剑。
而在这等强悍无匹的攻势下，几名年轻修士全无反抗之力，顿时血肉模糊、筋骨寸断。
与先前那名少年一样，在击杀他们之后，夏安将几人的尸体丢入万丈深渊当中。
他站在崖边，望着无边云雾，久久不曾言语。
告别几位看守后，夏安便架起云雾，直奔浮云城而去。
所幸，今次在西浮山宗内的事务也算圆满结束，但愿这几日，柳若殊没给他添些乱子才是。
被康柏山派去调查柳若殊的黑影，如今早已返回西浮山宗当中。
丹坊的大门虚掩着，出乎意料的门可罗雀，就似乎其内的掌柜并不打算做生意一般。
四下无人，倒也正方便夏安行动。
他悄然闪身进丹坊当中，转身将门闩上。
做完这一切后，夏安直奔丹坊内的木椅上。
当他坐上椅子之后，才算是真正的松了口气。
这几日以来，终日都处于精神紧绷状态。稍有不慎，便会被那多疑的康宗主察觉到端倪，他一路诓骗着康览与康柏山，至今已是身心俱疲，只想好好歇息一番。
奇怪，分明是白日，怎不见柳若殊身影。
夏安揉着脖颈抬头望去，才看到柳若殊正站在楼梯上，静静观望着他，一改常态的一言不发。
“柳姑娘？或者叫小花好点？”夏安笑着同她打了个招呼。
可柳若殊的脸上全无半点笑意，她看向夏安的目光，冰冷的直让人发憷。
“怎么了？”夏安一怔，心想莫不成她是堕入心魔了？
柳若殊藏起眼底的一抹哀伤，缓缓褪下夏安赠她的遮阴幕，抬手一甩后，遮阴幕所处的范围已覆盖整个丹坊。
夏安本拿起一枚丹药打量着，这等阵仗真令他吃了一惊。
什么意思？拿遮阴幕盖住丹坊，打算同自己一决生死？
“我究竟该叫你陆二……还是夏安？”
柳若殊的声线有一丝颤抖，她顺着楼梯走下。
伴随她每迈出一步，她的容貌都在恢复往日那般天资绝色。淡淡的白纱披在身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曲线。与此同时，她近乎毫无保留的迫出灵力，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在这当然叫陆二了。”夏安笑着摇了摇头，“究竟怎么了？你是想家了吗？”
他抬起头迎上柳若殊的目光，可这却令夏安自己有些错愕。
从柳若殊的目光中，他能看出哀伤、挣扎、愤怒无数情绪交织于一处，最终化作若隐若现的杀意。
“夏安，我……都看到了。”
柳若殊轻声说。
她抬起手，一朵花瓣从夏安背后滑落，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夏安无言的拾起那片花瓣，看着其中竟投影出周围的景象，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在监视我？”
他的笑容逐渐收起，面色变得冰冷。二人之间一股肃杀之意席卷整个丹坊。
“我曾经相信你，是因为我相信陆前辈的弟子是个能明辨是非的好人。可你为何，变成如今这样？”
柳若殊的声音中，难掩失望之意。
夏安从椅子上站起，目光望向如今已满是敌意的柳若殊，
“我变成什么样？”
“曾在末府当中，遇到落难的散修都会施以援手的你，为何这般冷血？”柳若殊说，
“你分明知道他们是窥世法门的弟子，可你还是要杀他们。”
她逐渐大声，但在遮阴幕的掩盖下，也无人清楚其中发生了何事。
“就为这个？”夏安倒显得有些不以为意，
“为达成仙盟破坏龙脉的目的，一些牺牲是必要的。”
“而正因有他们的牺牲，西浮山宗才更加信任我，不是么？”
柳若殊只是轻轻摇着头，“我终于明白，为何在毒方湿林中那少年如此怕你。原来你并非是为人间清除魔族，你只是嗜杀成性罢了。”
夏安颇有些不耐烦的抓着头发，
“我早说了，这潜入魔族过的是终日心惊胆战、刀尖舔血的日子，而不是过家家。”
“那你要我出手去救下他们？从有地仙坐镇的宗门中？那样只会令他们死得更惨，同时将我这些年来的努力毁于一旦，就连我自己也无法逃脱。”
“柳若殊，我再提醒你一次，此地是西地，是魔族的地方，稍有疏忽都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境。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能让我获得西浮山宗的绝对信任。而你的满腹牢骚，没有任何意义。”
他挥了挥手，一阵阴风自丹坊内卷起，吹散柳若殊扬起的阵阵花香。
他叹了口气，重又坐回椅子之上，摆了摆手道，
“你这模样在西地太显眼了，变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我要休息一番。”
柳若殊忽然觉得，眼前这熟悉的眉眼此刻却无比陌生。对了，似乎她从来都未曾真正了解过夏安究竟是什么人。如今看来，对他而言只要能达成目的，动用什么手段、害死多少人都无所谓。
她忽然感到手脚冰凉，幽幽的开口问，
“若被西浮山宗擒住的是我，你也会毫不留情的动手么？”
夏安望着她叹了口气，“这些日子留你一人照料丹坊，你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柳若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要你回答我。”
夏安思索片刻，轻声开口道，“若你妨碍到我的话，会。”
他倒不想同柳若殊说假话，说起来起初他便不希望她与自己一道来此，多一个人自己便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柳若殊吸了口气，眼帘渐渐低了下去。
自己在期待什么？对这等嗜杀成性的人，若在久待于一处，只怕那些窥世法门弟子的下场便是自己日后要遭遇的事。
“那我祝你，早日功有所成。”
她轻声开口，旋即收回遮阴幕，披在身上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我已无法再将你当成仙盟的同伴了。”
夏安将丹药丢进嘴里，望着柳若殊推门而出的背影，心想这算怎么回事。
他也没开口说出那些挽留的话，只是觉得兴许不久后她想明白了就会回来。
可数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晚，浮云城的街巷上人烟渐稀，已是宵禁时分，却仍不见柳若殊的踪影，夏安大致猜到她已不会再回来了。
决裂了吗？夏安揉着眉心，只觉得柳若殊这番行径让他全然看不懂。
如此也好，自己一人便能办成的事，不需要什么同伴，柳若殊留在丹坊反倒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不知为何，嗅着隐约间的花香，夏安还是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把遮阴幕留下啊倒是……
第一百八十章 心魔缭乱
狂风卷动草木沙沙作响。
荒原上的茅草屋里，夏安正蹲在地上，皱起眉头望着眼前已身受重伤，仍发出阵阵阴笑的心魔，不由得感叹道，
“你怎么还不死呢？需要我帮你一把？”
心魔吐出一口血，冷笑一声，“唯有你道心彻底稳固，真正了解自己该行之事后，我才会死。”
“而若你仍旧像这样一般挣扎，迟早有一日我都会从这锁链中挣脱！”
挣扎？夏安眯起双眼，他可从不认为自己陷入挣扎，所行之事无比清晰。
“那你别想了。”他起身踹了心魔一脚，心魔身体拖着锁链一阵摇晃，咬牙切齿。
“你以为自己只要行事心狠手辣与魔族无异，西浮山宗便会接纳你，甚至有朝一日能让你接触到龙脉？”心魔口舌含糊不清着说，
“你还以为自己只需孤身一人，便可毁西浮山宗，并且断其龙脉，自己再借这气运之力迈入地仙之境？”
毕竟是自己的心魔，夏安所想之事，皆被他一语中的。
“那是自然，别把魔族想的太聪明了。不过说起来，你还能看到什么？”他饶有兴致的道。
心魔深邃的目光与夏安对视片刻，缓缓开口，
“我还看到你在害怕……”
“你害怕陆道人真的只当自己是件消耗品，你害怕你与纪鸢宁瞳他们的情谊是场骗局，你害怕当你迈入地仙后，会发生无法控制之事。”
“更重要的是，你害怕孤独。”
夏安站起身，眼神复杂的看了这与自己容颜完全一致的心魔一眼。
他本十分憎恨心魔。
这混蛋占据自己身体，害得他身负重伤坠入魔族长达两年之久，他对心魔恨之入骨。
可在柳若殊离开丹坊后，夏安睡在榻上，不知不觉又进入了心魔世界。
或许就像他所说的一样，害怕孤独。
“总有人说我生性孤僻，我又怎会害怕孤独？”夏安笑了笑。
“你没发现么？从很久之前开始，你无论去到何处，行任何事，身边都有他人跟随，这并非此时你一人无法办成，而是潜意识里你便不愿孤身一人行事。。”
心魔低沉的笑着，
“就如同现在，你大可不选择到我这里来才是。跟那个女修决裂，对你来说根本没什么打击，只不过你在害怕孤独而已。”
夏安没有说话，他只是在想心魔几乎能将自己的想法全然剖开，为何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了？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那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脆弱敏感的孩童罢了。”心魔说。
夏安笑了笑，反问道，
“那你又在害怕什么？害怕我迈入地仙之后，自己消散么？”
心魔仰起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道，“我害怕的是，你会死。”
夏安哼了一声，“那就不劳烦你担心了。
可不知为何，心魔的表情却不似同他开玩笑，他语气急促甚至带有一丝慌乱的道，
“夏安，你要记着，你真正的心魔根本不是我，你该信任我才是！”
“当你踏入地仙之后，你所面对的东西要远比我强盛百倍，唯有我们联手方有一丝胜算！”
“是他在逼你杀了我！”
夏安皱起眉头，不解心魔此话的意味，
“说了半天，你还是怕死。”
他上前一步，右手按在心魔头顶，“当你彻底消散之时，便是我成就地仙之日，你不过在担忧自己的结局而已。”
心魔明显十分急躁，他狠狠的咬牙切齿道，
“夏安，你能相信的只有我！唯独我不会害你落入绝境。”
“而且我再提醒你一句，你以为陈玄忧为何要派柳若殊与你一同潜入魔族？那是因为六劫地仙能看到一个人身上很遥远的未来！无论陈玄忧还是陆道人，他们都能看见！”
“你今天，话额外多啊。”夏安白了心魔一眼，
“很快，我渡过三灾之后，便会来杀你了。”
他冷笑一声，身形渐渐消散。
而就在此刻，身后一把素白的戒尺，径直洞穿了他的身体。
他瞳孔一缩，猛地转身望去，只觉得头晕目眩，随后意识便再次回归现实中。
夏安睁开双眼，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坐起身来，望着不住颤抖的右手，回想起方才的感觉，仍是一阵后怕。
在他与心魔对话之时，有人自身后袭来用戒尺刺穿他的身体，甚至还发动了无常往生。
大概是这样。
在那心魔世界中，竟还存在着第三个人？
心魔所说的话仍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对于这坑害自己数次之人所说的话语，夏安并不怎么相信，但心魔那恐惧的样子却不像装出来的。
说来，上一次他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是什么时候？大致是在末府中，自己服下吞阳离魂丹后，逼出魂魄烙印之时。
而在自己魂魄上刻下烙印之人名为谢怀安。
方才动手偷袭他的，会是谢怀安么？
夏安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心魔并未诓骗自己，他所恐惧的正是那魂魄烙印的存在。
谢怀安这个名字，自己倒并不陌生。
无论是在末府还是在自己服下风千树血肉制成的丹药后，都是他出手相救。不过夏安并不清楚他此举的目的，兴许是担心自己死后烙印也会消散。
兴许，他的目的与心魔一样，当积蓄的力量足够强大时，便夺舍并占据自己的身躯。
那他会选择在什么时机动手？突破地仙之后么？
夏安木讷的揉着自己额头，强烈的光线从窗外撒入其中，几乎刺的他睁不开眼。
已过去半月了。
柳若殊还是没有回来，她大抵对自己已经失望透顶了吧。
心魔说的对，他害怕孤独，一直如此。
打开丹坊的大门，起身为自己将茶沏好，他忽然觉着有些冷清。
夏安整理着木柜上已失去效力的丹药，一杯茶尚未饮尽，康览倒是不请自来了。
“你不是行代宗主之职么？还有闲情跑到我这来瞎逛？”
夏安头也不回的问。
康览摸出一只茶杯，为自己倒满之后，坐在夏安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晃悠。
丹坊内，总觉得似乎缺少了一丝生气。
“柳姑娘呢？”康览疑惑的问，“出去了吗？”
夏安转过头，想了想后回答道，
“谁知道，回娘家了吧。”
“吵架了？”康览品着茶道，“你该多让着她才是。”
夏安嗯了一声，他自然不会说柳若殊离去是因为看到自己残害窥世法门弟子。
“宗主回来了。”
康览说，“而且带来了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他叹了口气，
“当真要同飞沙窟开战了。”
夏安低声笑了笑，倒也不意外。毕竟这才是康柏山真正目的，除掉飞沙窟这一眼中钉。
“似乎因为毒方湿林的事，圣女自很久之前便怀疑过飞沙窟，但碍于身份并未挑明。见过灵幻镜后，她当即怒不可遏，托我宗将这种事务处理好。”
康览颇有些为难的道，
“勾结仙盟，滋生叛逆，这定然是大罪。”
“只是若圣女不做帮手，仅凭西浮山宗很难完全端掉飞沙窟，势必会出现极大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