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阴兵借道
意识到自己失言,余临海立即话锋一转,
“你先好好想想怎么赔老夫吧!”
他哼了一声,转头朝楼下走去。
“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看到不少人正围上来,余临海微恼。
在这鱼面楼内,他的话便是绝对。
其他人自不敢有所不从,很快阁楼下层恢复先前的嘈杂。
夏安挠着头看向屋内的一片狼藉,心中确实有些过意不去。
他靠在墙边,刚被血漫过的地面,此时已焦黑一片。
无论如何,无常阴阳诀的第三式是修习成功了。
他将剩余草药丸服下,体内气血恢复个七八成。尽管他有能力转化自身生机,但自踏入定阴鬼仙后,所需生机已远超从前。
看来,以后需将些天材地宝炼为丹药,方便随身携带。
夏安握紧右手,调出自己的修行面板,
【夏安(鬼仙)】
【命格:七杀朝斗】
【境界:定阴鬼仙(25/200)】
【功法:无常阴阳诀】
【进度:三层/九层】
【特性:招亡魂,生死人,炼灵血】
服下由人仙内丹炼成的寒月丹后,自己修为也隐有所升。
夏安双手相扣,盘膝坐在地上。
短短几息时间,他已沉心静气,如老僧入定般与阁楼融为一体。
听不到人声嘈杂,只能感受灵气的缓缓流动。紊乱的灵气被梳理过后,如潮水般涌入他体内。
这状态不知保持多久。当他再次轻吐浊气时,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月上西楼、秋风轻拂。
他作为鬼仙,本就习惯昼伏夜出。加之体内神气充盈,待在客房更显百无聊赖。
夏安站在窗前朝外望,月光映照下,宽敞的街巷空无一人。
东临城素有宵禁的规矩。每到亥时之后,为稳城中秩序,便禁止修士随意走动。
灵气扑面而来,风中还裹挟着铁锈的气味。
血腥味。
夏安眉头微蹙,有地仙压阵,此处怎会出现血腥味?若连自己都能嗅到,那地仙自会感知,如今怎毫无反应?
深夜的东临城,宁静的像座死城。
夏安转身,快步朝楼下走去。
这鱼面楼墙上嵌有无数夜明石,以修为催动,顷刻便会让楼中亮如白昼。
白日还嘈杂的人群,入夜却无比寂静,静到夏安能听到自己脚踩木板,发出的吱呀声。
“嗡—”
他将指尖灵力注入墙壁,顿时整座鱼面楼光芒大盛。
循着光亮,夏安看到数人正横七竖八躺在下方。
他从二层一跃而下,下层那些修为不浅的人仙竟纷纷生机断绝、惨死当场。
这一楼状况惨烈,如发生激烈打斗。桌椅被破坏的只剩木屑,白日还在行赌事、做交易的人仙,身上赫然都带着触目惊心的创口。
有些人甚至下半身子都被扯掉,像遭遇妖兽一般。
余临海半靠在玉台前,低垂着头。待夏安走近时,才注意到他的胸腔出现一个巨大血洞,整个人双目无神静坐于地。
夏安只觉脊背一阵发凉,他也顾不上早先余临海说过的话,召出方寸尺便握在手中。
能悄无声息间解决大量人仙,此人至少也该有地仙修为。
又或者,这等事情并非一人所为。
为何发生如此事态,镇守东临城的地仙都未现身?
夏安屏神静气,缓步靠近阁楼外。他拿不准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自己又陷入心魔的世界。
“咚咚,咚咚!”
不远处似乎传来无数铁器敲击地面的声音。
这声音由远及近,似在地面掀起一阵波浪。令整个东临城都开始剧烈震动,无数楼阁摇摇欲坠。
“咚咚!咚咚!”
随着声音逐渐接近,夏安只觉得骇人死气扑面而来。就在这死气掠过的地方,城中修士无一生还。
只有他尚且立于原地,被这声音震慑神魂。
乌云将皎月遮掩,夜明石的光芒逐渐黯淡,昏暗的城中似连一丝光都无法透入。
东临城深处死寂的黑暗中,无数重装披甲的士兵,正整齐列队朝城门方向缓步前行。
庞大的队伍见首不见尾。夏安定睛望去,只见那无数士兵身影虚幻如阴鬼般。他们每前行数步,便会停顿片刻,用手中刀枪剑戟砸在地上。
阴气弥漫。
为首是一驾马车,那驾车人头戴斗笠遮住五官,扯开嗓子喊,
“阴兵过境,生人回避。”
声音嘶哑而渗人。
夏安没做动作,只是立于阁楼前,静静观察这支庞大的队伍缓缓前行。
不知他们行军的目标通往何处。
阴兵过境,拦路的生人会生机断绝。
“这位朋友,为何挡我等去路?”
那驾车人偏头看向夏安,辨不出他的五官,唯有嘶哑的声响摄人心魂。
很快,所有阴兵的目光尽数落在夏安身上,
“为何挡我等去路?”
无数人异口同声的怒吼,这声音便直冲云霄。
夏安深吸口气。自己分明没拦道,是他们故意找茬?还是说只要阴兵现身,此地就留不得修士性命?
“出魂!”
驾车人一甩缰绳,两匹貌若骷髅的黑马拉着马车朝夏安狂奔而来,看来是欲将夏安活活碾死。
但夏安岂会坐以待毙,只见他不退反进,身形一闪,便化作道白雷袭向马车。
御敌时唯有先敌一手,方能抓住胜算。
他本想用面板看破那人修为、功法,但眼前却是一片空洞。
“截月。”
夏安手腕翻转,起手便用出揽月剑诀的招式。
碧波荡漾,月落参横。
一道凌厉剑气从尺身迸发而出,直取驾车之人。
“铮—”
身形与马车交错,却并没有刺中的感觉。夏安这一击居然扑了个空。
“嘻嘻,嘻嘻。”
身后传来狡黠的笑声,夏安回头望去,只见那架马车连同身后无穷无尽的阴兵,此时竟从他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果然上当了。”
寂静的城中,只有这道声音再夏安耳畔回荡。
“你大爷......”
夏安瞳孔一缩,他这才意识自己刚鼓出修为,正是着了那人的道。
方寸尺劈开地面,形成一道狭长的裂痕。一名年轻修士正坐在地上满脸惊恐,这尺劲要是偏一寸,就会令他身子断为两截。
“疯,疯了!”
那修士慌忙爬起,不敢多看夏安一眼便抱头鼠窜,
“有人在东临城发癫啊!”
话音未落,一道足以刺穿一切的剑意便破空而来,将夏安生生轰出十丈开外。
凌厉的目光化作难逃的枷锁,死死锁住夏安身影。
他一直撞断城内一颗巨树方才停了下来,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那守城的地仙,已察觉到他了。
第十七章 剑子萧间
就在夏安起身的刹那,四周飞来无数道凌厉剑气,将他四肢衣物切割的零零碎碎。
不知那人是否动用全力,此刻夏安身上已留下数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以剑修成就的地仙,甚至不需亲自现身,仅凭剑气就令夏安异常狼狈。
证得大道的地仙,便与人仙、鬼仙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嗖!”
一道剑气破空而来,夏安右肩直接被洞穿,戒尺脱手,掉落在地。
他望着跌落的方寸尺微微喘息,全身伤势令他异常清醒。
若说当初夏安在清灵鬼仙时,面对高一境的豹尾分魂尚能周旋。那他如今面对地仙,基本只能想如何逃命。
倘若地仙真有杀心,他便该想如何才能令对方轻饶。
好在自己只是迫出修为,未伤及他人,尚不至于死罪。
但看这连绵不绝的凌厉剑气,想必皮肉之苦是少不了。
无常往生运转,天地灵气不停歇的补充夏安体内生机。他拾起戒尺,深吸口气后展开全部身法,身化流光瞬间掠过数十丈。
既自己已被察觉,那便要先远离鱼面楼,毕竟余临海说过不想惹麻烦。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地仙者。自悟一道,得神仙之才,天地无距,神通无量。
欲成地仙,须以自身的修为、功法、习性等相合,悟出独属自己的一成大道。
当修士心有杂念致心魔频出,或功法混乱难以证道。便是穷极一生,用尽一切手段,也无从寻得突破机会。
至今,即便能踏上修行之路的人愈发增多,但无数人只能止步冲阳人仙,难以再进。
人间地仙始终寥寥无几。
当真是师父惹事,自己背锅。
夏安微恼,他动作不停,用戒尺一一阻拦四面八方飞来的剑气。
即便他使出浑身解数,那些剑气仍令他狼狈不堪。
面对这目的明确的攻势,自己祭出六劫道令也是无用。
“说了别惹事,这混账东西!”
余临海站在阁楼顶,看着乱窜的夏安怒骂,
“老夫不管了,在仙盟眼皮底下这么跳脱,耍什么能耐?!”
他大袖一甩,干脆跑回楼内歇息。
地仙出手引发城内灵气乱流。周围那些居于不同楼阁、庄院的修士,纷纷推开自己客房纸窗,一脸不解的望向来回奔袭、躲避剑气的夏安。
“怎有人在东临城肆意妄为?如此没眼色,初次来吗?”
“竟惹得萧前辈亲自出手,那人要遭重喽。”
不少声音传进夏安耳中,只是此时他没心思理会。
在穿过街角的刹那,夏安的身影如飘忽不定的孤魂般消失无踪,连带他阴冷的气息一并消失。
失去目标的剑气,很快于空中消散,天地灵气也重新恢复平稳。
取而代之的,是双近乎笼罩整座东临城的无形之眼。在这双眼眸注视下,强如半步地仙也毫无隐秘可眼。
但即便如此,这双眼睛的主人仍未寻得夏安的存在。
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离奇消失。
其实夏安并未消失,他就靠在街角的石墙边,将自身气息梳理的与城内灵气走向一致。
这是陆道人曾教他的修行方法。平心静气,当气息与环境灵气走向一致,融入环境般时,纵然地仙凭借气息寻他,亦寻不到。
若在修炼中,夏安自可长久保持这种状态。可他如今被追杀,心本就提到嗓子眼,外界稍有干涉这状态就会不攻自破。
“当!”
头顶的阁楼,不知何人将酒樽扔下,砸在夏安面前。
“糟。”
夏安内心一颤,只是身形稍后挪半步,一道人影便携奔雷之势而来。
刹那间,人影便由远及近,仅这地仙威压就令夏安身体不受控制的倒飞。
还没飞出多远,那人已突兀的出现在夏安身后。他托住夏安的身体,将其如货物般掷于地上。
“咳,咳”
夏安剧烈咳嗽起来,仅坐在此人面前,那近乎毫无保留的地仙境界,就压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
他的目光,缓缓从眼前地仙身上扫过。
【萧间(人仙)】
【境界:炼虚地仙(前期)】
【命格:明珠出海】
【功法:六仪总纲(天卷)】
【特性:御斩仙剑,化浩然气】
【弱点:未知】
【胜算:一成】
看着面板上跃动的字符,夏安一声苦笑。一成?这地仙未出手,自己几乎已丧失行动能力。一成胜算从何而来?
“陆道人教的不错。”
眼前地仙轻声开口,声音如惊雷般在夏安耳边炸响,震得他神情一阵恍惚。
“人间鬼仙本就稀少,能以如此年岁成就定阴境,真是不可多得的奇才。”
名唤萧间的地仙青衣束发,相貌约莫而立之年,面容冷峻、双眼如刀,神情庄严肃穆。
不说道骨仙风,仅是人站在他面前就不免胆怯三分。
夏安听说过三宗四阁里,六仪剑宗有位不世出的天才,以而立之年悟得大道成就地仙。
剑子萧间。
想必也仅有少数人知晓,这天才竟已迈入了地仙第二大境,炼虚境。
地仙共分三境,神无、炼虚、六劫。如此年岁的炼虚地仙,他便够格在有生之年冲击六劫境。
“萧前辈。”
夏安擦了擦嘴角的血液,抬手指向萧间身后,“天外来客。”
萧间一愣,转头便向身后看去。
果然,虽说他修为高深,但常年闭关修炼,落得性子耿直。
借此机会,夏安化作一缕青烟,瞬息间掠出数丈外。
待萧间回过神后,只是略微抬指,便有一道长剑从天而降,砸在夏安眼前,令他不得不停下步伐。
烟尘散去,那拦路的长剑也随之消失。
竟只是道虚影。
萧间虽手中无剑,但抬指便是一剑。
迎风而来的两把剑抵住夏安咽喉,令他只得坐在地上苦笑。
“陆道人莫非没教过你,欲至仙盟,便要守仙盟规矩么?”
萧间道,
“你在东临城行伤人之事,索性及时悔改,未酿成大错。”
耿直的人最是难搞。
夏安咽下唾液道,“前辈,并非我恶意下手。只是方才我在城中见得阴兵借道,想来是冥界的祸害欲乱我人间。”
“哦?”
萧间眉头微动,“莫非定阴鬼仙能看到的,本座反而看不到?”
夏安还想再说什么,剑尖的寒光却令他欲言又止。
“无规矩不成方圆。”
萧间缓步靠近,“你既坏仙盟规矩,那便斩下你那只坏规矩的手,也算留个教训。”
他抬起手,月光映在他手中长剑上。
“你这等天才,断一只手算不上什么。”
“前辈四肢健全,又怎知断手算不上什么了?”在这危急关头,夏安脸上却看不出惧色。
若萧间这剑斩下,不知无常往生能否恢复自己断臂。
“你踩到血了。”
萧间目光下移,他确是踩在方才夏安吐出的血中。
“那又如何?”萧间面容冷漠。
夏安四指相交,大喝一声,
“苍白无间,血池炼狱,给我去!”
一瞬间,萧间只觉自己动作似是迟滞了一分。脚下那滩温热血液,竟不顾一切朝自己体内钻去。
但仅凭这些,不足以令他停滞挥剑的动作。
该死......
夏安咬紧牙关,震飞阻拦自身的两把长剑。他猛地起身,将苍白无间的力量藏于戒尺中,右手转动横斩向萧间!
拼了!
第十八章 羲神缥缈如登楼
“轰!”
剑尺相交,强烈气劲将身后树木拦腰震断。
本还饶有兴致看夏安出丑的修士们,此刻全部逃回客房,生怕下一个遭重的便是自己。
出乎意料,夏安竟没被这剑震飞出去,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他娘的!”
旋即,他便听到身前略显熟悉的尖声。夏安表情古怪,连忙收起戒尺。
萧间双目微凝,他亦察觉到有人插手,长剑自手中消失。
烟尘散去,城中紊乱的灵气再次恢复正常。
一名身材瘦小、头顶毡帽的老头,正喘着粗气立于两人正中。
“劣货!”
老头瞪了夏安一眼,便觉得怒上心头,一脚把他踹出老远。
来人正是叮咛夏安别惹事的余临海,不知为何他竟转而帮夏安拦下这一剑。
但萧间毕竟是炼虚地仙,拦他一招余临海并不好受。半边身子都被割裂,留下一道深陷的疤痕。
“余老?”
萧间微怔,随即朝老者抱拳。
余临海毕竟作为前辈,更在东临城有相当高的威望。以萧间耿直性子,自不会太过失礼。
先礼,之后自然是兵。
只听萧间沉声道,“这是何意?”
余临海嘴角抽动,
“我知我这师侄有错在先,但毕竟年轻气盛,也未伤及他人,不妨......”
他瞟着萧间的反应。
“余老的意思?”
萧间望向后方的夏安,夏安藏在余临海背后,眼神躲闪。
“依我看,不妨就此作罢?这小子如今满身伤痕,想必已给足教训。”
“剑子也当给我这老头几分薄面。”余临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萧间面无表情,手指微动,便是无数把长剑幻化而出,将余临海同夏安团团围住。
“这小子坏仙盟规矩。若我就此作罢,只会让其他人变本加厉,届时我仙盟颜面何存?”
长剑围成剑阵,形成无形压迫。
“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见劝他不动,余临海面沉如水道,“你当真要对老夫动手?”
“若你再拦,自会如此。”萧间道。
“我知敌不过你,莫非剑子想让六仪剑宗同鱼面楼交恶?”
余临海半步不退,直面修为远超自己的炼虚地仙。
一听此话,萧间倒是意外的陷入沉思。
他如今虽是镇守东临城的地仙,但更为六仪剑宗副宗主,外出行事总要照顾宗门脸面。
余临海虽嘴上不依不饶,但鬓角已有些许冷汗流下。若萧间发疯,他甚至会自身难保。
但他敢断定,萧间便不是个行事随心所欲之人。
鱼面楼作为东临城的特殊地方,无数宗门弟子借此以物易物,用本宗物事换些灵石丹药、天材地宝,其中便不乏六仪剑宗弟子。
不仅如此,因修士繁杂,又得余临海庇护。鱼面楼更成了一处交换情报的极佳地点,无论秘宝、灵丹,甚至仙盟悬赏,都能从鱼面楼内探得一二。
若萧间出手,无疑代表六仪剑宗对鱼面楼的态度。
衡量其中利弊后,萧间大袖一甩,
“余老,我便给你这面子。”
围住余临海同夏安的长剑,在这一袖之下瞬息消散。
萧间偏头望向神思恍惚的夏安,
“小子,姓甚名谁?”
“我?”夏安摸着下巴,“我名夏安,只望萧前辈莫因此记恨。”
“记恨?”萧间笑了笑,“既能让余老拉下脸来保你,我又怎会记恨?”
他似想到了什么,“莫非你以为,我伤你是因陆道人?”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夏安连连摆手,但眼神却是藏不住。
至此,萧间不禁哑然失笑。
“我的确败于陆道人之手,但为何要以欺辱小辈的方式找回场子?”
他摆了摆手,转身向后走去。
“记住,别学得你师父那般札手舞脚。”
言毕,萧间便化作清风消失不见。
“呼......”
地仙的威压消散。夏安长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他收起戒尺,朝着身前矮小老者躬身道,
“多谢余前辈相救。”
余临海没好气的冷哼一声,“你小子,不犯事就浑身不是滋味?”
夏安挠了挠头,又把方才对萧间所言,阴兵借道的那套说辞,原原本本的给余临海讲述。
余临海并未像萧间那般嗤之以鼻,他低下头,双目凝重深思片刻。
“回去后,将此事告知你陆道人。”余临海道,“莫让其他人知道。”
夏安略有不解,最终还是应声,“我知了。”
余临海转头扫了他一眼,“下次让陆道人备好厚礼来谢我!至于你......”
“无礼相赠,又惹如此麻烦,今次别再踏入鱼面阁!”
他怒气冲冲的甩袖离去。
夏安有些无奈的苦笑一声。既无处可去,他索性闭上双目,背靠石壁盘膝而坐。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到翌日辰时。
待他再次睁眼,东临城已日上三竿。
夏安稍稍活动身体,轻掸长衫的灰后,起身便朝传送阵而去。
因昨日萧间的追袭,他全身衣物都被剑气割的破破烂烂,整个人宛如乞丐,也无多余衣物。
可惜无常往生虽能恢复体内生机,却无法修补衣裳。
只是这样行在往来人群中,难免会惹得一些白眼。
“怎的连乞丐都能放进东临城了?”
身侧,一名身段婀娜、衣着艳丽的女修,颇有些鄙夷道。
她身旁男修看了夏安一眼,顿时面色微变,
“师妹切莫失礼,这人是昨夜被萧前辈追袭之人。”
那女修微微一愣,随后又道,“在东临城如此失礼,当真野蛮。”
夏安没说话,面板提示那女修不过凝气八层,他无心与之争辩。
行至东临城中央,便能看到方圆百丈的光幕。
传送阵据说由数位精通法阵的地仙刻下,能从人间直通羲神岛。
虽说是传送阵,但在各宗弟子持令牌入法阵后,还有一段阶梯需攀登。
阶梯上存有部分地仙威压,是为剔除道行较浅,无资格踏入羲神岛修士而存在。
即是凝气境修士。
夏安见那女修与她师兄一道,持宗门令牌便迈入光幕内,不知二人是否懂这规矩了?
只因夏安昨夜将东临城闹得沸沸扬扬,周围不少修士都见到他于城内乱窜,此刻也不由得稍稍远离几分。
在他们看来,虽不知此人来自何地,但遭地仙追袭仅是衣衫破烂,全身上下竟无一处伤势,未免对夏安来历有所怀疑。
三宗四阁的天才?却为何却要与萧间不对付?
就在周围修士们疑惑的目光中,夏安摸出六劫道令,于阵前晃了晃快步迈入。
他们疑惑的神情,只随夏安取出六劫道令,就纷纷化作惊诧。
“那是六劫地仙的身份象征,他竟以此物入阵?”
“仙盟六劫境不超五位,他究竟是何人弟子了?”
夏安一步跨入光幕,静静观察周围悬浮的字符。
无数凝气境修士,仅刚迈上一级台阶,便已气喘吁吁。
夏安体内灵力运转,缓步上前后一步一级便迈了上去。
这法阵压制,在他眼中全然视若无物。
周围那些凝气境弟子,眼神中不免带有错愕。
夏安抬头望去,云雾缭绕间,那仙气弥漫的岛屿已是愈发清晰。
第十九章 论功领赏
传送阵释放的威压,唯突破凝气、成就人仙后,方有力抵御。
以夏安定阴鬼仙的修为,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上前几步,夏安居然看到方才嘲讽自己的那名女修,她如今正气喘吁吁趴在台阶上,以凝气八层修为,行至此处实属不易。
她师兄刚想把她拖离此处,那女修却异常倔强的又爬上一级。
更上一级后,她的面容无比煞白,呼吸也异常急促,体内灵力瞬间流失殆尽。
若还要强行上爬,之后消耗的便是生机了。
“要帮你一把吗?”途经女修身侧,夏安道。
那女修缓缓抬头,恶狠狠的道,“神气什么?!”
刚说完,她便猛地咳出一口血,双手趴在台阶上,气息涣散。
夏安皱起眉头,一脚将女修从高台踢了下去。修为不济还要逞能,最后只会落得命丧当场的下场。
他未在意女修师兄仇视的目光,右脚踏地,身形一跃而起。
伴随传送阵启动带来的瞬息万变,下一刻夏安双脚已落至一处拱桥上。
但见鹊华烟雨、水秀山明。
他便知这羲神岛,已是到了。
与中神州不同,羲神岛由三块大陆的土地拼接而成。
正因此,岛上的山水楼阁,会随时辰发生变动。
那论功领赏的送灵殿,夏安记得上次来还在拱桥北方,如今却只能看到直冲云霄的高山。
身后拱桥上,陆陆续续出现数位修士,他们望着眼前景物也是一脸茫然。
见前方有位老者,正拄拐巍巍前行,夏安连忙赶了过去。
“老前辈!”
他喊道,“敢问送灵殿换到了何处?”
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搭理夏安,老者没出声,仍自顾自缓步行进。
夏安跑到老者身前,轻轻扶了他一把。
老者偏过头,指了指自己嘴巴,又指指东方那片云雾缭绕之处。
夏安这才发现,老者的嘴被无数针线紧紧缝住,似是修哑仙的手段。
舍弃一处五官,提升其他部位对灵气的感知,据说修行速度比之他人更快几分。
望向东方那片雾气朦胧,夏安朝老者抱拳,
“谢前辈明示。”
说罢,他便运起修为,身化流光直奔东方而去。
待到雾散云披后,夏安身前,出现一座金顶红门的宫殿。
这珠光宝玉的宫殿落于山脚,潺潺流过的清泉倒映清澈光芒,将它衬的空灵虚幻。
伴着周围檀香泛起的余烟袅袅,虽称不上金碧辉煌,却是仙气萦绕,庄严之感油然而生。
有道是,送灵殿,送灵殿,送得灵气保真仙。
殿外摆放两只成对的石狮子,其上各盘坐一名半步地仙,他们便是守护送灵殿之人。
夏安亮出六劫道令,同二人行礼后,径直往殿内而去。
殿内与殿外美景大相径庭。每每望向那雕龙秀凤的巨柱、巨大的泥塑人偶,夏安便有种隐隐受制于人的感觉。
送灵殿共分两处,一处负责人仙、鬼仙这等小有所成的修士悬赏,这处人头攒动,络绎不绝。
地仙悬赏则位于大殿深处,如今那个方位,便只有位斜靠椅子、昏昏欲睡的白眉老人。
“前辈。”
夏安快步走到白眉老人身前,试探着开口。
白眉老人不耐烦的晃着脑袋,呵欠连天。
他双眼眯成一条缝,似有道精光闪过。
“小子,走错方向了。”老人屈指向别处,“人仙交差在那。”
夏安取出黄布包裹的物事搁在木桌上,黄布缓缓敞开后,其内露出一颗毛发脱落、眼窝深陷的干枯头颅。
“前辈,如假包换的邪修常冼铮。”
夏安道,“我逢师命,在汶江城将其截杀,特来领赏。”
老者双目微眯,自邪修头颅扫过,
“这常冼铮有五气境修为,更能唤出接近半步地仙的仙家护身,本想只有地仙方能应付的了。”
“小子,你不赖嘛。”
夏安挠头讪笑,“前辈过誉了。”
“看你这样子......陆道人的徒弟?”
只见白眉老人大手一招,便凭空撕开狭长的裂缝。裂缝中传出吸力,不消片刻便将邪修头颅吸入其中。
“是。”夏安点头,想来似他这般白发赤瞳也并不多见。
白眉老人轻笑一声,只见那裂缝一吸一吐,悬赏中的十余块灵石,便丁铃当啷落在木桌上。
他用手指拨动那些仙品灵石,从中收回五颗。
“前辈,这是何意?”
夏安有些急,不解道。
“昨日总阁传来消息,陆道人的二弟子、鬼仙夏安,于朔月村无故废掉观月剑宗三长老,下手极其狠毒,观月剑宗愤而上告。”老者捋着胡须回忆,
“所言不虚吧?”
“这......”夏安瞠目结舌,咬牙切齿道,
“言不符实啊前辈!”
白眉老人白了夏安一眼,“总阁决定扣你半数灵石抵过。你亦可不从,那这次悬赏便全没喽。”
夏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说,“我从便是。”
观月剑宗......自是更被他记恨几分。
白眉老人嘿嘿一笑,“小子还算识时务。”
之后,裂缝中又倾倒出数颗幽香沁人的药草。
“血河幽莲、纾魂茱、寒心沧兰。”老者点着几株药草道,又取出块光芒极盛的璞玉,“定真灵玉。”
这便是夏安此次悬赏的全部天材地宝。
沁人幽香传遍整座宫殿,不少人目光的目光都不约投了过来。
为免夜长梦多,夏安连忙将几样天材地宝收入储物袋。
白眉老人咬破食指,血珠自裂缝处划过。
伴随滔天阴气扑面而来,一只紫檀木盒缓缓飞出。
夏安接过木盒就欲打开,却被老者喊住。
“小子,吞阳离魂丹算是交于你了。”
老者道,“莫要在这等地方打开它。即便你是鬼仙,吞这丹药也需三思。”
“若非生死攸关,切记不得将其服下。”
看着白眉老人肃穆的神情,夏安浑身一凛,没再过问便收起木盒。
“多谢前辈。”
朝白眉老人行礼后,夏安也顾不得什么规矩,身形一闪便冲出送灵殿,直朝来时拱桥而去。
就在老者刚展示这些物事时,夏安隐约感觉到已有几双眼睛盯上自己。
以他全力奔袭,便只得看到一抹白雷自山川间穿梭。
夏安尚未有所动作,方寸尺却突然自行飞出。
尺身迸发出一抹夺目白光,待光芒散去后,一行臻微入妙的字迹便浮现在夏安眼前。
陆道人的手笔。
“门危,速归。”
又犯什么病这是?
夏安只觉一阵恼火。他单手掐诀,身影从拱桥处旋踵即逝。
第二十章 青春作伴好还乡
待夏安一步踏上拱桥,整个人于传送阵内消失后。那片浮岚暖翠的山林中,才缓缓显露出一人身影。
这人全身笼罩于漆黑之下,同周围绿意盎然显得格格不入。
若细细打量,便会发现这人,与先前夏安所遇阴兵借道,为首驾车之人有几分相似。
“黎叔,逆生决已附在那鬼仙身上。”
他捏碎掌心玉佩,轻声开口,
“夏安……”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黑影渐融于地下,消失无踪。
先前他所站立的地方,燃起道道黑炎,将周围花草树木焚烧殆尽。
夏安落在东临城后,马不停蹄又直奔城门而去。
直到出城他才稍稍放缓脚步,目光自身后扫过,除了能察觉到萧间冰冷的气息外,再无他人盯着自己。
他松了口气,自储物袋中摸出枚晶莹剔透的丹药,转头找上一位正欲进城的凝气少年。
少年虽面容稚嫩,但身段却与夏安差不太多。
他将丹药递给少年,示意换几件干净衣物。那少年虽不识丹药功效,但碍于夏安修为高深,也只得照做。
夏安轻笑一声,换上长衫同少年作别后,便召出画中马,一甩缰绳扬长而去。
灵马长嘶,秋风吹拂。
一人一马,便如腾云驾雾般穿林过海。
感受呼啸的风声,夏安只觉心情大好,一时所有烦恼统统丢至脑后。
门危速归,想来也只是陆道人寻他有事。
夏安他们的宗门位于中神州东南侧。为少惹人注目,特地设在城外数十里的山峦间,也称得上遗世而独立。
因陆道人自称财力不足,本该有地仙坐镇的大宗门,多年过去亦只盖得四层楼阁。
山间湖畔临水处,但见仙雾朦胧,枝干遮掩,那古意盎然的阁楼便被葱郁萦绕。
楼下十余名身材精壮的青年,正抬着些松木料及金银玉器,缓步朝阁楼内搬去。
阁楼中央,悬挂的金色牌匾上,“渡天阁”三个字龙飞凤舞。
上层,一位中年男子端坐其中,只见他指尖飞舞,天籁般清脆悠扬的琴声便自此传出。直令人心神涤荡,飞禽走兽也不禁驻足而视。
“吁。”
夏安在崖边勒马,遥望远处那熟悉的楼阁,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浅笑。
至少如今,自己再不用担心无家可归。
他右脚在崖边轻点,身轻如燕飞了过去。
从下方,就只见得一道白光于群山间掠过,几息后夏安身影已出现在楼前。
抬手,他便将一靛青物事掷了出去。
陆道人停琴收声,随意拦开夏安的暗器,但在察觉到那是灵石后,又手忙脚乱的抓住。
“师父。”
夏安跃至阁楼上层,靠在红木桩上问,
“我看下方大伙忙得不可开交,你还有闲情逸致弹琴?”
陆道人咳嗽两声,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南边海妖城有妖族犯境,被我拦了回去。那城主听我开宗立派,说什么都要让手下帮上少许。正好,就让他们把那些金银玉器扛进来。”
“怎么,就这一块?”
陆道人把玩着仙品灵石问。
夏安叹了口气,将自己废掉林观峰一事告知陆道人,包括白眉老人的那番说辞,听的陆道人一愣一愣。
只是他留了一手,告诉陆道人仙盟只留得两块仙品灵石。
师徒二人相视不语。良久,陆道人才摆摆手,
“也罢,你也算为民除害。”
身侧楼梯处,一名白净少年端着几盏茶蹭蹭跑了上来。
刚上楼他便朝陆道人行礼,“师父,茶。”
陆道人接过后,示意少年递给夏安。
“师兄。”
少年毕恭毕敬的道,只是眼神稍有躲闪。
夏安表情古怪,将热茶饮尽,对他点头示意。
少年自是先前在村中,同自己结怨的宁瞳。当日陆道人只让他做杂役,没想到如今,竟是多了个师弟出来。
不过也好,日后多一人分忧。
夏安若有所思,不知为何,他想起先前在心魔世界见到的景象。
“再将体内灵力行几个周天,便修习我传你的功法。”简单告知几句,陆道人便打发走少年。
虽说几句指点全然无用,但少年还是连连点头,朝夏安与陆道人行礼后快步返回。
望着他欢快的背影,夏安调出修行面板,
【宁瞳(凝气)】
【境界:凝气三层】
【命格:天乙拱命】
【功法:八雷神霄法】
【胜算:十成】
在看到少年所修行的功法后,夏安双目微凝。
陆道人有些疑惑,“又看出什么了?”
“你竟传他这耗命功法?”夏安皱眉,“难怪前些日子还未入门,如今已凝气三层了。”
陆道人啧了一声,“这小子一直在想如何败你,加之体内阳气充盈,也修不得其余功法。”
“对了,你这次除废人修为外,没惹其他事吧?”他一脸严肃,转头看向夏安。
夏安嘴角一抽,心虚道,“六仪剑宗那位剑子,指点了我一二。”
“指点?”
陆道人挑眉,“你惹了他还有命回来?”
没辙,夏安只得从阴兵借道,与被萧间追的满城乱窜的事,一五一十告知陆道人。
陆道人一时不知该笑不笑,他倒吸口气,半晌才缓了过来。
“看来我宗门出师未捷,便跟三宗四阁里不少都结了梁子。”他站起身来,拍拍夏安的肩膀。
夏安挠头浅笑,“对了师父,那阴兵借道一事,余前辈令我必须告知与你。”
“老余也是失心疯了。”陆道人说,“跟冥界无关,多半是西地的魔族盯上你了。”
夏安低着头,沉思片刻,
“师父,豹尾你认识吗?”
一时间,按住夏安肩膀的手,莫名加重几分。
“认得。”陆道人说,“你见过了?”
夏安点头,“汶江城遇上的邪修,临死前招来豹尾上身。”
他偏过头,陆道人脸上只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说我所修功法不完整,还有下半部,属实吗?”
“属实。”陆道人说,
“无常阴阳诀是我偷来的,上下两部属不同处,我只得半部。”
他看了眼夏安,“不过这半部,够你修至地仙了。”
夏安耸耸肩,这他倒并不在意,以他如今实力也仅修得三式。
“那你的门危速归,到底什么意思?”
陆道人一愣,随后忍俊不禁,“你信那个了?”
看到夏安目光渐冷,陆道人咳嗽两声,作道貌岸然,
“为师怕你在外受苦受累,想让你回宗歇息几日。”
“到底何事?”夏安抿起嘴不耐烦道。
陆道人抬手,示意他莫急。
“前几日,仙盟召开地仙大会,汇集三宗四阁、五族八地的高手。当然,为师也有幸插上一脚。”
“这次谈及的只有一个。时隔二十余年,末府的封印要再次打开了。”
第二十一章 洗尺
“末府?”
夏安思索一阵,似乎曾听过这个名字。
传闻近千年前,天庭封锁之后,有位渡过六重大劫、距天仙仅一步之遥的修士陨落。末府,便是他所留下的府邸。
这惊世骇俗的修士名唤末成楼。虽说是府邸,实则是座占地极广的宗门。就连三宗四阁相合,也不足其半数大小。
据说,在末成楼窥视天庭隐秘后,突然疯癫,驱逐出府内全部弟子。
不消数日,末成楼便暴死其中。
不知是他寿元将尽,还是窥视到不可查之物。总之自他陨落,空无一人的末府,便由巨大法阵封印,自此从人间消失。
法阵威能延续数百年。直到后来,一修为通天的地仙,偶然发现末府封印的一处破损。
以他一人之力无法破开封印,他便上告仙盟。为免多生祸端,仙盟接手末府一事。
待封印破解之后,人间又因末府内功法典籍、天材地宝等物事的归属,引发不小的纷争。
权衡利弊,仙盟自此定下规矩,每二十年开启一次末府。
凡未及而立之年,修为凝气以上、地仙之下,无论出身如何,皆有入末府寻机缘的机会。
想到这对修为及年岁的要求,夏安只觉背后一凉。扭头看到陆道人正满脸堆笑的望着他,不免心生恶寒。
“师父,无需得那些机缘,我也有寻大道入地仙的信心。”夏安连忙道。
“别啊。”
陆道人略显焦急,“你不需要我......你师弟同日后本宗弟子需要啊。”
为表诚意,他将夏安拉到阁楼旁,指着下方一处状若明镜的湖面道,
“你为本宗功臣,日后为师定会为你挖空湖水,立一座顶天立地的铜像!”
陆道人神采飞扬。
“......”
夏安别过头,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如门神般立于宗门外的景象,
“你留着立给你自己吧。”
“唉。”陆道人痛心疾首看着夏安,长叹一声,又吟诗卖惨道,
“今日山城对垂泪,伤心不独为悲秋......”
夏安如听人念经般,猛拍自己的脑袋,
“行了,我该如何做?”
陆道人顿时笑逐颜开,高声道,
“瞳儿,为你师兄上茶!”
同陆道人交谈过后,夏安已对此次末府之行了解了个大概。
许久未回自己房间,多日不见,如今房内已蒙上层厚厚灰尘。
夏安踏入房间后,运起修为,鼓起嘴轻轻一吹。
一阵清风拂过,房内无论器具、床榻都焕然一新。
他掀开门,将大片灰尘尽数吹向门外。
全吹到正欲敲门的宁瞳身上。
二人面面相觑,沉默良久。
夏安上前,拍了拍宁瞳肩膀,“师兄赠你能稳定心神的尘埃护体,可还喜欢?”
宁瞳嘴角抽动,敢怒不敢言。
“师兄费心了。”看着自己一身灰,许久他才憋出几个字。
夏安干笑两声,甩袖将宁瞳身上灰尘卷走。他一拍储物袋,从中摸出那枚先前得自朔月村刘掌柜的月神丹。
按面板显示,这丹药有开灵智、增天赋的功效,于自己已是无用,但宁瞳才刚刚起步,此物对他来说不可谓不重要。
阵阵丹香萦绕,就知此物绝非凡品。
丹香令宁瞳心旷神怡,一时将愤懑抛之脑后。
“这是我先前在村中行侠仗义时,得一朋友所赠。你既有凝气三层修为,又修至阳至刚功法,辅以此丹药,能令自身修行更上一层楼。”
他将丹药置于宁瞳手中,
“就当师兄给你的见面礼。”
收下月神丹后,宁瞳欣喜的朝夏安鞠了一躬,“多谢师兄,多谢师兄。”
他连连开口,脸上喜形于色。
与宁瞳闲聊几句后,得知他不再记恨自己。
夏安转身将房门关好,独自居于室内。他掏出方寸尺,再取出昨日悬赏中的定真灵玉。
未经精雕细琢,还是块璞玉。
夏安回想着方才陆道人的话。
仙盟召集年轻修士入末府,虽表面上看,是给天赋颇高、机遇甚少的人创造机缘,实际上却是大宗门间的博弈。
此次末府之行,与先前稍有不同。
入末府的修士,除可寻得本身天材地宝、功法典籍外,仙盟还特地设下重赏。
凡够格入末府者,会由仙盟亲赐两枚玉签作身份象征。当修士玉签尽失时,亦会失去留在末府寻机缘的资格。
末府今次共开放七日,七日后仍留在末府内、身上留有玉签者便会得仙盟赏赐。
根据玉签数目不同,所获赏赐亦不相同。而其中拔得头筹者,更会由盟主亲自设赏。
与其说寻机缘,不如说是找处好地方,给各宗天才弟子的一次试炼。
末府内不禁私斗,可在不下杀手情况下,夺他人玉签。一旦有人恶意行凶,不光会失去资格,更会遭仙盟严惩。
此次末府之行,有地仙同往,地仙不插手争斗,唯有出现不死不休局面时才会现身制止。
在了解此行规则后,夏安已心生一计。
陆道人野心勃勃,他一直想寻机会,取代三宗四阁其中一处。此次便也欲让夏安于末府内一举夺魁,打出宗门名声。
说来容易,但对夏安而言,真做到又何其困难?
不考虑部分宗门弟子交好,出现联手情况。即便一对一,那些大宗门中亦不乏有在而立之前,已修至半步地仙、证得伪道之人。
虽夏安这般年岁,修至定阴鬼仙实属不易。但同半步地仙间,仍有相当的差距。
想要缩短差距,那他接下来所做之事,必不可少。
因持续战斗不休,原本通透玉白的方寸尺,今已落得光芒黯淡,满目疮痍。
更由于先前豹尾和萧间的攻势,尺身上落下数道长痕。
方寸尺有灵,加之它是师父亲赠,伴自己多年,夏安不愿就此舍弃。
陆道人曾言,方寸尺通体由天陨灵玉打造。夏安便欲借取自仙盟的定真灵玉,来抹除方寸尺的创痕。
他深吸口气,一手操尺一手持玉。
夏安迫出全部修为,以无常往生缓缓勾出定真灵玉中,潜藏器灵的部分生机。
但这璞玉一块,想唤醒生机极其艰难。
一炷香时间过去,夏安体内修为,已消耗大半。
他所迫出的阴气,不觉间已笼罩整座楼阁。
陆道人起初没拿这当回事。但看到下方帮忙的城民,受阴气侵蚀、昏倒在地,方才察觉不对。
宁瞳虽有凝气三层修为,但在这蚀骨阴气下也只能堪堪抵御。
“嘶,嘶”
夏安掌心冒汗,颤抖不止。他右手中的璞玉,此刻已是白气如雾,缠绕在夏安整条手臂上。
他手腕一抖,那丝丝白气便自指尖上化成一团白芒。
定真灵玉光芒暗淡,最终从夏安手心脱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玉碎,声响。
夏安二指猛地从尺身抹过,夺目光辉顷刻间便照亮渡天阁每处地方。
陆道人在门外站了半天,随后一脚将房门踹开。
只见夏安靠坐于墙边,气息微弱。
他手中的方寸尺此刻光芒大盛、浑然一体。就如刚从天陨灵玉上剖下一般,脱胎换骨。
夏安望着通透盈翠的方寸尺,目光炯炯,
“老朋友,我怎忍心丢下你呢?”
第二十二章 换丹
方寸尺已修复,赶在末府之行前,自己还需备些灵石、丹药才是。
夏安不似其余大宗门弟子资源丰厚,他没什么家底,陆道人又抠搜至极,便只得自做打算。
如今还余六枚仙品灵石,入末府七日估摸着够用了,若不够从其余宗门弟子身上抢些也未尝不可,尤其六仪剑宗。夏安想。
灵石除过可作修士间硬通货外,其内蕴含的灵力亦能辅助修行。
末府常年处于封印中,内部灵气近乎丧失殆尽。但凡其中修士自身有所损耗,便只能以汲取灵石的法子来恢复。
自己不擅与那些王公贵族打交道,陆道人又惹下不少宗门,此番难免会遇上争斗。除灵石外,尚还需些提升气血的丹药。
于渡天阁歇息一夜后,夏安顿感事不宜迟,快马加鞭去寻那临海城池中的丹坊。
渡天阁所处位置在中州东南。边境有一临海城池,名唤“海妖城”。
此名并非因城中有妖。只是该城作为中州边界,横渡黑海便可至南域妖族境内,反之亦然。
城中曾无数凡人行贸易往来时,被藏于海中妖物所害,仙盟便因此派下不少修士驻守其中。
但这却引来反效果。
久而久之,凡人因对妖物的恐慌及修士的敬畏,数量不增反减。
时至今日,海妖城已然成了一座修士独居的城池,其中宗门、道观不在少数。夏安此行,便是欲去城中丹坊换些丹药。
马不停蹄约一个时辰,夏安已至城门前。
身侧惊涛拍岸,巨石耸立。
不少气息不弱的妖物,正嘶吼着从海中冲出爬向城门,眨眼间便化为守城修士剑下亡魂。
夏安翻身下马,与数名守城修士见礼后,掏出陆道人的六劫道令。
其中一名中年剑修,见此道令后脸色微变,恭敬问道,
“小兄弟可认得陆前辈?”
“我是他弟子。”夏安笑。
数名守城修士对视一番,纷纷点头,
“既是陆前辈弟子,那便是本城朋友,如有能帮到之处但说无妨。”
原来如此,陆道人先前说帮周边城池赶妖,说的就是此处。
“好说好说。”
夏安微微一笑,说出自己寻丹坊一事。几人帮他指明方向后,又是一阵嘘寒问暖,还让他帮忙向陆道人问好。
道别守城修士,夏安收起灵马,大步朝城内走去。
这海妖城虽称不上人数众多,但也有不少修士于空中御剑飞行。像夏安这般规矩的,反而没有几人。
一路行至至丹坊前,只见得丹坊门面不小,却被数名壮汉围得水泄不通,周围些许看热闹的人也是上赶着趟子。
“吵吵什么?”
丹坊内走出名怒气冲冲的贵妇,指着为首那壮汉鼻子便是怒喝道,
“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娘拖你喂海妖?”
壮汉气得满面通红,粗鄙之语刚欲出口,又叫他生生压了下来,
“你......你这毒妇,我师父吃了你的丹药,连着三天卧病不起。连他冲阳境的高深修为都化解不了,你开丹坊简直害人!”
围观群众便少不了窃窃私语。
“你师父?”那贵妇一愣,“他不找我要的补阳丹么?”
随即,她直乐的捧腹道,“他怕是被哪家妖精吸走了阳气罢!竟怪责到老娘的丹药上。”
壮汉面色忽白忽紫,
“我师尊怎会行那等苟且之事,你再辱他,我便同众师弟砸了你这丹坊!”
话音刚落,他身旁数名壮汉同时迫出自身修为。一时罡气环绕,赫然都在凝气七层之上,为首壮汉更有真净人仙修为。
夏安目光扫过,便知这妇人已修至五气人仙,这些壮汉齐上,也不见得是她敌手。
“别又哭着回去找师父!”
妇人冷笑一声就欲出手。
壮汉拳头刚挥出,却被后方伸来的一只苍白手掌钳住,无法多进一寸。
“谁?!”
壮汉一惊,这细胳膊细腿自己竟难以挣脱。几名师弟向后望去,便看到从人群中挤来的夏安。
他看似云淡风轻握住壮汉手腕,但壮汉迫出全身灵力也无济于事。
“你,你......”
壮汉惊疑不定道,“我等为师讨个公道,望兄弟莫要阻拦!”
夏安叹了口气,另一只手夹起六劫道令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几名壮汉吓了一跳,他宗门虽小但也归仙盟所属,自知这是何物。
“家师陆道人。”
夏安松开手,朝周围修士抱拳,“万望各位看在我师父份上,待我走后再寻麻烦如何?”
海妖城的修士,便都记得前些日子,有一妖族地仙自南域踏海而来,一时间整个海妖城面临灭顶之灾。
幸得陆道人及时赶来,出手将其重创,更说以自己身份庇护海妖城。
此后,他便为城中修士口中的英雄人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见六劫道尚需礼让三分,更何况此人还是恩公弟子。几名壮汉朝夏安回礼后,心有不甘匆匆离去。
“哎呀,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那风韵犹存的贵妇喜笑颜开,忙拽着夏安胳膊朝丹坊内去。
“不知小哥,能否有我帮上的事了?”
夏安沉吟片刻,翻手便是一枚丹药立于掌中。
那贵妇先是一愣,随后双目精光一闪,这丹药的确入得了她的法眼。
“不知此丹什么名字?”贵妇有些急切的问。
“以纾魂茱炼成,便唤作纾魂阴丹?”夏安看着眼前面板道。
【纾魂阴丹,安神魂,定静心。】
贵妇绕着丹药打量半天,“陆前辈的手笔?看上去安神定魄,对受心魔所制修士功效斐然。”
夏安眼睛一亮,“不知能换多少融灵丹及气血丹?”
“这类丹药......”
贵妇思索片刻,目光从夏安脸颊扫过,“至少各换二十余,只怕于你功效甚微。”
素闻陆道人一白发弟子天赋出众、修为高深,又何需这类基础丹药?
“无妨。”夏安道,“能否各换三十?”
贵妇莞尔一笑,“既是陆前辈弟子,我自会卖这个面子。”
“多谢。”夏安行了个礼。
趁贵妇去取他所需丹药时,他便在丹坊内随意走动。
无论蕴灵气、定神魂的丹药,此丹坊都应有尽有。想来,日后自己再得天材地宝化丹,拿去拍卖或在此以物易物也甚不错。
“小哥,备好了。”
不消片刻,贵妇已于柜台前招呼夏安。
夏安应了一声,旋即接过扎紧的布兜。
“今后陆前辈若还有这等成色丹药,我丹坊也收得。”贵妇冲着夏安满脸堆笑。
“我知。”
夏安道,“只是掌柜,此丹药却非我师父所为。”
贵妇疑惑不解。
只见夏安操起丹坊内一株仙草,仙草便于他掌中褪去草屑,不消片刻化为一颗墨绿丹药。
夏安将丹药搁在柜台上,摆摆手便快步离去。
贵妇盯着那枚丹药,又望了望夏安远去背影,惊讶之情久久未能消散。
“着实是......神乎其技。”
她自知炼丹繁琐,不仅需先备药材,更要有品级上乘的丹炉。怎的有人连火都不需要,仅凭一双手便能强行凝丹?
第二十三章 布魂藏身术
距末府之行,仅余一天一夜。
夏安回阁后,便一直将自己锁在房中,偶尔出来与宁瞳聊上几句。
以他如今修为,只要不如之前那样刻意迫出全力,阴气会被尽数压在体内。
月上西楼,星斗阑干分外明。
夏安推开房门,借着月色身化一缕清风,悄然离去。
渡天阁更显静谧,只听得鸟雀啼鸣及少年的轻微呼吸声。
行至山巅后,夏安沉心静气,唤出修行面板,
【夏安(鬼仙)】
【命格:七杀朝斗】
【境界:定阴鬼仙(35/200)】
【功法:无常阴阳诀】
【进度:三层/九层】
【特性:招亡魂,生死人,炼灵血】
【辅助功法:揽月剑诀】
【进度:一层/四层(可修习二、三层)】
这些日子修炼不止,自身境界也稳中有进。
预计在修至半步地仙时,方能窥得无常阴阳诀第四层。如今需先将揽月剑诀后几式修行完成,近身御敌便也多一分保险。夏安想。
辅助功法夏安会不少,如之前的无相柔功。这类功法完全融会贯通后,便不会在面板显示。
只需将典籍扫过一遍,修行面板就会自动拓印其中招式套路。
他望着眼前面板上的一招一式,于月下挥舞戒尺。但见一抹白影于山巅飘荡,直引得狂风呼啸,山林齐鸣。
若有凡人于此时登山,怕是会当自己三更撞鬼。
揽月剑诀第二式,满月。
夏安横持戒尺,右脚点地。
戒尺自空中横扫而过,他身体周围荡漾起白色波纹。那波纹飞速扩散,霎时已至几十丈外。
“轰!”
剧烈轰鸣声于山间回荡,夏安这一式竟毁坏对面山头!
“呼......”
他轻呼口气,遥望远方漫天飞沙走石。
第三式,便是林观峰曾摆出的揽月剑阵,不过自己并没有三把仙剑做杂耍,只得稍稍推后。
想来六仪剑宗弟子身上,应是仙剑不少。
他这一尺下去,倒轰的对面山头飞出一位衣冠不整的中年修士来。
正是陆道人。
刚落到夏安身边,他就满嘴骂骂咧咧,“你这劣徒,想弑师证道吗?!”
不知为何,地仙修为的他竟未能避开夏安这一击,蓬头垢面甚是狼狈。
“谁知你在哪?”
夏安没给好脸色,毕竟末府一事是陆道人有求于他,未去便觉自己有功。
陆道人哼哼着,“为师夜观天象,想算你今次能撑到何时。”
“那你算出什么了?”夏安眉头一挑。
“明日有雨......”
夏安扶额叹息。
“总之......”陆道人咳嗽两声,“末府之行凶险万分,为师传你一招保命。”
一听此言,夏安来了兴致。
“先前教过你压制自身气息,可躲他人探查。”陆道人一边说,一边为夏安展示。
就与先前那般,陆道人此刻与地面、秋风融为一体。他所做便比夏安更空灵、深邃,即便受外物影响,这状态也牢不可破。
紧接着,陆道人说,
“你且记住这口诀。”
夏安点头,竖起耳朵细细听陆道人接下来的话。
“日宫藏魂,月宫藏魄。火轮火轮,盖我身形。”
随话音落下,陆道人身影化为一片黑雾,清风拂过便如尘埃消散。
无论身影、气息都自平地消失无踪,全然察觉不到。
“这......”
夏安抬手在他先前站立地方晃了晃,却察觉不到任何事物。
“师父?”
只见身前一尺处无数黑雾凝聚,随后陆道人再立于原地。
“布魂藏身术,我幼时所学。除地仙外,任何人都察觉不到你的存在。”
“怎么不早教?”夏安道。
陆道人瞪了他一眼,“修至定阴境才能学,以你先前那定力,一口阴气都藏不住,学了也是徒增笑柄。”
夏安拍拍袖子躬身,“谢师父指教!”
陆道人嘴角一抽,没好气的踹了夏安一脚,
“虽期望你拔得头筹,但本次道德宗、六仪剑宗兴许会出半步地仙。若敌不过,你服输便是,莫要强求。”
夏安应声,思索片刻后道,“不过师父,既要干,便自该夺魁才是。”
这话出乎陆道人意料,他看向夏安的眼神头一次带上孺子可教之色,
“那你看,胜算几何?”
“八成。”夏安比划。
陆道人笑着摇摇头,全当他讨自己欢心。
“刚虽没算到你能撑到何时,却算出了今次末府的地仙。”
陆道人拍着夏安肩膀,表情似笑非笑,“你的一位故人。”
“故人?”夏安皱眉,他可不知自己何德何能,与某位地仙有故。
“剑子,萧间。”
“......”
翌日清晨,夏安大清早便拾起来,同陆道人、宁瞳作别。
末府封印之处在道德宗境外,投名的各宗弟子、散修,需于正午前至道德宗处。登记身份、领取玉签,再由地仙破开封印,同入末府。
据说,本代仙盟盟主乃是上任道德宗宗主,虽已同道德宗撇清关系,但少不了会有资源倾斜。
至于道德宗,自千年来便一直被视为人间正道的领头羊。
一听今次萧间同往,夏安只觉浑身不自在。纵然已歇息一晚,回想当日萧间同自己的追袭仍心有余悸。
看夏安不在状态,陆道人关切道,
“徒儿,吃坏肚子了?还是怕了那些公子少爷,腿脚发软,就欲退出?”
宁瞳看了看陆道人,又看看夏安,认真道,“没事师兄,若感事不可为,弃权也并非丢人的事。”
“滚。”
夏安憋出一个字后,便手心一搓,点燃一张黄符。
因渡天阁与道德宗相距千里,陆道人此次良心大发,耗尽心机画下这张千里符。
要将夏安一名定阴鬼仙,从此处传送至千里外道德宗,所需灵力可见一斑,唯陆道人方有如此手段。
千里符燃为灰烬,夏安的身影亦从渡天阁消失。
眼前场景瞬息万变,他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魂飞魄散的痛感传来。持续半柱香时间后,夏安方有双脚踏地的真实感。
他扶住一旁大树喘息,借此地浓郁灵气许久才缓了过来。
千里符便是如此,若有修士受不住这等速度,躯体会在途中被撕成碎肉。
良久,夏安舒展身躯,仰头望去。
人声鼎沸间,夏安望到一条直通天际的古旧长阶。
长阶上,不少同他这般年纪的修士,纷纷行礼致意。有些不同宗门但关系不错之人,亦是许久未见寒暄个不停。
嘈杂的人声夹杂沉闷的脚步声,直震得山摇地动。
夏安轻掸长衫上的灰尘,便跟在人群中迈步而上。
不知此刻还称兄道弟的人,入末府后又是哪般景象了?他想。
正如陆道人所言,只见天色渐暗,淅沥沥的秋雨徐徐落下。
渡天阁内。
待夏安走后,陆道人重回自己房间。
他房内摆着些极为俗气的金银玉器,一旁墙边,还挂有几枚刻字的玉符。
自昨夜起,刻有“夏安”二字的玉符上已裂出数条狭长的裂痕。
不祥之兆。
他算到今次末府之行是大凶之象,却并未告知夏安。
第二十四章 登仙长阶
末府,相传是千年前末家老祖末成楼所创立的宗门。在当时末府便威震人间,甚至隐隐压道德宗一头。
末成楼自身更有横渡六劫、距天仙仅一步之遥的惊世修为。他的境界,时至今日亦无人达到。
其设下封印法阵之强,无数年后方才出现一丝裂痕。也是近百年,人间修士方得以对末府物事一探究竟。
传闻中,末府内有天材地宝无数。每次封印开启,都会令人间修士趋之若鹜。
曾有地仙言,其中还有末成楼陨落前留下的传承。寻常修士得此传承,不说似末成楼般横渡六劫,至少也足证得一成大道,迈入地仙之境。
通往道德宗的阶梯如登仙长阶。刚踏入其上,夏安便觉有双眼睛似在剖开自己身躯,全身上下一览无余。
对他来说,登顶并非难事。
许多修为不济者才登至一半,便已气喘吁吁。
尽管登阶的不少人有真净人仙修为,但并不稳固。多是靠宗族底蕴、长辈相助,强行从凝气提了上来。
相比夏安的扎实境界,便是差了一截。
他曾在中州游历时,听起他人说过,若有人以凡人之姿攀过道德宗的登仙长阶,则会被直接提为内门弟子,交由宗中地仙亲自指导。
可惜这等好事夏安无福消受,即便自己宗中有地仙存在,也没见他指导过多少。
用陆道人的话讲,渡天阁强调一个“悟”字,丹药法器等代表宗门底蕴的,皆是不入流的身外之物。
只是在夏安看来,他师父便只是懒。
踏过登仙长阶,眼前即是道德宗所在。
这宗门坐落于连绵不绝的山脉间,悬于仙气缭绕的云雾上。大小楼阁一字排开,气势磅礴。
秋雨朦胧,道德宗就如一条卧地低吼的长龙。配合数名地仙,有意无意间迫出的撼世天威,仅立于此处便震人心魄。
这传承千年、举世无双的强大宗门,就算比起那羲神岛上,统领人间正道的仙盟也是不遑多让。
想起渡天阁的磕碜模样,夏安捂脸。
与道德宗相比,渡天阁属实让他有些自惭形秽。不知陆道人何来信心,竟意图在三宗四阁抢一席之地。
抛开这些杂念,夏安跟在服饰各异的年轻修士身侧,压低气息不惹人注目。
眼前山腰间,坐落一座悬于半空、古色古香的大殿。
珠玉作瓦、灵石为壁,龙纹栩栩如生。在数棵巨树的围绕间,这古色古香的大殿宛若仙境。
似是有阵法拦于殿外,让人辨不清内部情况。
大殿门前摆张一丈长的玉桌,一位双目微闭、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玉桌后。
夏安仅看了一眼,便认出这老者是已证得大道的地仙,想必在道德宗内地位极高。
那看来对这次末府之行,道德宗是相当上心。
只听老者咳嗽两声,便有一股无形威严于殿外弥漫。
嘈杂不堪的年轻修士们顿感被震慑,纷纷默不作声低下头来。由数位道德宗弟子引导,一一于老者处亮明身份。
也有几人神色不太正常,刚立于玉桌前木讷的搓了搓手,之后就在老者大袖一甩下,整个人惊呼一声顺着台阶滚落。
看来是未提前告知仙盟,此刻抱侥幸心理,意图浑水摸鱼。
夏安顿感些许紧张,迈步上前后,果真看到老者眼神有些异样,
“前辈......”
他稍稍咧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亮出六劫道令。
老者冷哼一声,“陆道人的弟子?”
“是。”夏安挠头微笑。
“进。”
他松了口气,跟在一年岁不大的道德宗弟子身后,快步走入殿内。
穿过封殿法阵,夏安只觉身体轻盈几分。
殿内年轻修士虽不少,但都规规矩矩,不敢高声语。
比起殿外,殿内上层那两人便更让人敬畏。
为首那人一袭白袍、面容硬朗,瘦削的身段下暗藏磅礴灵力。
他虽剑锋内敛,但举手投足间足有开天辟地的剑意。
仅一眼,就让人直呼双目刺痛。可知这男子,即便在地仙中也属佼佼者。
正是人间年岁最小的地仙,而立之年已至炼虚境,六仪剑宗,剑子萧间。
萧间垂下眼帘,似在寻自家弟子,可寻了半天反倒看到夏安的身影,顿时眉头微蹙。
“嘿嘿......”
萧间身后传来沙哑的笑声,一名青衫束发、眼窝深陷的老者缓步走出。
伴随他现身,整个殿内似狂风吹过,些许境界不稳的弟子被这风刮的一阵摇晃。
三宗四阁,秉风阁,风千树。
“剑子看这些小辈,今次谁能夺魁?”
风千树笑问,他的笑声中带有说不出的阴翳,看向萧间的眼神亦带有异样。
记得数年前,他修为尚还稳压萧间一头。今日再见,竟看不出萧间丝毫破绽。这曾经的小辈如今竟强于自己,风千树不免有些妒忌。
“风前辈。”
萧间弯腰见礼。虽然在他看来,今次末府之行有他一人已是足够。
“自是我六仪剑宗弟子。”
他目光终于寻得本宗弟子,罕见的露出一抹笑意。
末府之行,各宗约定年轻一辈只出一人,正因此所挑选出的,无不是同辈中佼佼者。
代表六仪剑宗的年轻剑修身长八尺、面如冠玉,他腰挎长剑,周身剑气纵横、锋芒毕露。
此人约莫刚过弱冠之年,目光傲然扫过众人,自认无人能当其对手。
夏安压低自身气息,藏于这剑修身后几尺处,默默观察着他,
【沈望(人仙)】
【境界:半步地仙】
【命格:日出扶桑】
【功法:六仪总纲(地卷)】
【特性:炼真气,斩仙魔】
【胜算:三成】
好家伙,二十岁的半步地仙,这等天赋想必比之萧间也不遑多让。
半步地仙凌驾于所有人仙、鬼仙之上。虽未证得大道,但已寻得属于自己的伪道。只待天时地利人和汇聚,便可一举突入地仙境界。
当然对众多半步地仙而言,这个机会往往一等便是一生。
夏安眯起双眼,若想一举夺魁,这沈望便是如今最大的阻碍。
“素闻六仪剑宗,本代有天才名沈望,天赋不在剑子之下。”风千树笑道。
萧间没说话,只微微颔首表赞同。
“可若想夺魁,只怕其余小辈皆不易对付。”
说着,风千树的目光同样往下方看去。他目光一眼就察觉到夏安,以他的感知力在人仙中挑只鬼仙不过信手拈来。
“陆道人的二弟子,我听闻此人功法诡异,怕也不是等闲之辈。”
夏安并未注意到风千树的目光,他正四下扫视,了解此次末府之行的诸多年轻修士。值得留意的,自是那些冲阳人仙及几位半步地仙。
殿外又走进数位神情紧张的弟子后,庞大殿门轰然关闭。
先前那登仙长阶上见过的近千人,如今有资格进殿的,只余百人。
穹顶轰然作响,强烈的震动另无数年轻弟子稳不住脚。
只见天穹之上,一名身着道袍、约莫幼学之龄的孩童正自空中徐徐落下。
他面容稚嫩,眼神中却带有说不出的沧桑,就如已渡过千年岁月。
那孩童目光欣慰,俯视下方百余名年轻修士。
一见他现身,下方所有修士都自觉跪拜下来。连萧间与风千树也朝他躬身行礼、致意。
夏安虽不认识这孩童,但还是有眼力见,同他人一样下拜。
“这位是......”
他低声问旁人。
“兄弟不知?”
夏安左侧,一身材健壮,赤发如霞、黑衣如墨的青年转过身来,脸上带着骄阳般爽朗的笑容,
“这位可是我仙盟盟主,当世人间仅存的几位六劫地仙之一。”
“盟主如今孩童模样,不过是因他在渡劫而已。”
夏安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双目微凝。
这赤发青年,气息比之沈望丝毫不弱。
第二十五章 初入末府
夏安的目光,落在赤发青年身上。
【姜心(人仙)】
【命格:月生沧海】
【境界:半步地仙】
【功法:烛龙溟火功】
【胜算:三成】
烛龙阁的人......夏安目光微不可查的一闪,朝赤发青年点头示意。
孩童悬于半空,轻声开口,
“能看到你们,老夫甚是宽慰。”
他声音稚嫩,不像其他地仙般充满威严。在夏安听来,有种如凉风轻拂之感。
这仙盟盟主,虽有惊世修为却神气内敛。
孩童轻抬右臂,袖中如无底洞般飞出无数玉符。不等年轻修士们反应过来,两枚玉符均已出现在他们身前。
在众人小心翼翼收起自己玉符后,孩童又道,
“被对手掌握生杀予夺权时,玉符自会离体而出。”
“诸位皆是我人间日后扛鼎之人,还望相互之间留一线。”
夏安缓缓抬头,直视踏空而立的孩童。他本想用修行面板看破孩童修为,但观察到的却是能吞噬一切的空洞。
反倒令自身双目传来剧痛,一行血泪不自觉流下。
“七日过后,尚留在末府者,仙盟皆有重赏。由玉符数量不同,赏赐亦不相同。”
“那么各位,老夫期待尔等的表现。”
说罢,孩童便朝萧间与风千树二人点头。之后他身形后退一步,遁入虚空、消失无踪。
孩童走后,年轻修士们纷纷站起身来,殿内首次变得嘈杂不堪。
风千树不似孩童那般好脾气,他一步上前,迫出的地仙威压,瞬间震的无数弟子喘不上气。
“小子们,清醒点!”
他大笑一声,双臂高抬。
伴随风千树的动作,殿内狂风呼啸,奔雷滚滚。
所有年轻修士、连同大殿内石砖玉瓦,都被引动的狂风卷起身形,浮于半空。
若风千树不收力,整座大殿都很快会被轻易摧毁。
在地仙出手下,即便是已踏入半步地仙的天纵奇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萧间双指微曲,幻化出一柄锋芒无匹的仙剑。他握紧仙剑,撤步挥臂。
夺目的剑芒闪过,苍穹都被这一剑斩出狭长的裂痕。
“走!”
只听风千树一声怒喝,狂风卷起下方百余年轻修士,直直跌入萧间斩开的裂缝中。
裂缝另一面,正对末府山门。
待所有弟子被卷入裂缝后,风千树不动声色的瞟了萧间一眼,
“剑子果然了得,末府封印一剑既破。”
萧间并未在意他话中意味,只是淡淡道,“风前辈,我们且跟上。”
他一步迈入裂缝中,独留风千树立于原地,捋着胡须、表情玩味。
末府。
夏安察觉封住自身动作的风劲解除,便身形朝下纵身一跃。
“啪。”
几息过后,他方才落在地上。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也既是,百余人被打乱扔进末府中。以末府之大,兴许想碰到另一人并不容易。
他抖擞身子,大步朝前走去。
前方不远,隐隐看到一处废弃的宅院。
末府内灵气稀薄、生机断绝,这宅院却并非断垣残壁,看似仅是数年无人居住。
夏安踢开宅院木门。院内摆放一张石桌,周围一圈有四个石凳嵌在地上。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有女声在呼唤自己,唤他坐在那石凳上。
夏安倒是毫不客气,甩袖挥走石凳上的灰尘,大落落坐了上去。
末府内的光阴,似乎并未按人间那般正常流逝。
自己坐在此处,闭上眼睛。似乎能听到先前宅院内发生的事情,对人间来说那已过了千年。
陆道人说过,末府并非末成楼的府邸,而是千年之前他创办的宗门。
此处,兴许便是曾末府弟子的住处。
夏安双目微闭,缓缓将体内灵力梳理的同宅院内灵气走向一致。
循着桌上残留的气息,朦胧中他似乎看到曾发生在这里的事。
眼前的事物,似乎从未发生改变,只是多了围坐在石桌前的几人。
“末祖唤我,明日去定未楼。”
一名身着青衫的青年,看着坐于桌前的女子声音柔和。
女子面容秀丽,怀中抱着襁褓之年的婴孩。听到此话,她动作一滞。
“能不去么?”
良久,女子问。
青年轻叹口气,“只剩我了。”
“末祖需要末家血脉,成为他的‘眼’。”
女子轻抚着怀中婴孩的脸颊,说:“他们都没回来。”
青年仰头望向空中,不知想些什么,
“末祖疯了。”他说,“门里人一个接一个出逃,你明日一早便带理儿逃出宗门吧。”
“否则末祖会连他也盯上。”
女子并未哭闹,只是抱着婴孩坐在石凳上,陪青年渡过这段时间。
“若我要死,为宗门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青年坦然一笑。
过后,夏安看到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风吹草动,薄雾缭绕。
夏安闭着双眼,坐于石凳上,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耳畔,风声呼呼作响。
一把尖刀异常突兀的出现,直朝他后颈刺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得意的笑声,
“康兄,得手了!”
“当!”
没有偷袭者预料的尖刀入肉。眼前这双眼紧闭、毫无防备的白发少年,竟反手负尺拦下自己这一击。
夏安拉开一步,一脚踹在背后那人小腹上,只听那人惊呼一声,身形倒飞回去。
“康兄,还不助我?!”他语气充满愤恨。
夏安目光于院内一扫,发现这宅院内屋果然还藏着一人。
听到声音后,那人也顾不上隐藏气息,直接提剑破开房门,剑尖直取夏安。
与此同时,先前偷袭夏安的人总算稳住身形,再持尖刀冲了过来。
二人一前一后,攻势避无可避。
夏安倒也不躲,横抡戒尺便在身前划过一道弧光。
这一尺,令平静的空中如水波荡漾。荡漾起的波纹触在前后二人身上传出一声闷响,令他们不得不缓下身形格挡。
正是揽月剑诀中的满月。
那被称作康兄的青年,提剑拦下夏安这一击后,难以置信道,
“这......你怎会用我观月剑宗的招式?”
我观月剑宗?
夏安眯起双眼,勾起一抹冷笑。
还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本就与观月剑宗结下了梁子,而后他们上报仙盟,更让夏安失去半数灵石。
此刻,夏安再看到这观月剑宗弟子,自是气上心头,又顿感有些喜悦。
既因他们宗门致灵石缺失,就从这弟子身上找补回来好了。夏安想。
“康兄,别被镇住了!”
先前偷袭夏安那人回过神来,高声喝道,“你我联手,根本不惧这小子!”
他是不依不饶,右手伸进怀中摸出数把飞刀,同时展开自身真净人仙的身法,御着飞刀袭向夏安。
由灵力催动的飞刀,行踪轨迹变幻莫测,直让人眼花缭乱。
“杂耍吗?”夏安有些疑惑。
那观月剑宗弟子也不再藏招,抬手就是揽月剑阵。双剑藏于地下,手中仙剑聚起一道剑气,
“截月!”
剑气横扫,飞刀拦路。
夏安挥舞戒尺,格开二人攻势后,空闲的左手四指相交。
“苍白无间。”
只听得飞刀与仙剑,不受控制的跌在地上,发出一阵脆响。
二人身体就如被静止般,定于原地一动不动。他们有些惊恐的看着眼前,无数只厉鬼正扑在自己身上,咬噬肉体。
“妖术,妖术!”
观月剑宗弟子先反应过来,他并未犯下杀业,夏安招来的也不过是些孤魂野鬼。
他灵力汇集,生生震开那些缠身厉鬼。刚欲抬头,就被夏安从身后一把揽住肩膀。
阴气压迫,他只觉全身上下一片冰凉。
夏安凑近他耳畔,低声问,
“康兄,此次末府之行,观月剑宗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吧?”
第二十六章 联手
夏安稍稍打量他一番,眼前便出现几行字符,
【康览(人仙)】
【境界:真净人仙】
【功法:揽月剑诀】
【胜算:七成】
此刻再看胜算,已无太大意义,因为康览已被夏安所制。
“你......你干什么?”
冷汗从康览鬓角流下,“盟主刚言......”
他话音未落,藏于衣中的两枚玉符,就不受控制离体而出。
夏安已掌握生杀予夺权,只要夺去玉符,康览就会失去待在末府的资格。
康览面容苦涩、一脸懊恼。
早知如此,就不该听先前那人提出的联手一事,更不该惹上这尊瘟神。
他并非观月剑宗而立之年下最强者,只因他是宗主之子,方才获得在末府历练的机会。
康览知自己在这群人中只能算最末,本就没抱多大希望。只想搜刮一番,再藏于一处,能侥幸躲至七天后自然最好。
他是最先到达这处宅院的。不似夏安那般,坐石凳上揣测对话。而是径直于各间屋子翻翻找找,搜刮到些东西后,转头便遇到后一步来此的人。
那人与康览一般修为,二人皆不打算动手。后来那人便提起联手一事,他们两名真净人仙,不过刚够格进末府,唯联手方能寻一线生机。
二人说好,压住自身气息藏于宅院,只待第三人来后便一拥而上将其制住。
而后再来人,便故技重施。
虽说想法极妙,但夏安到此后,就令二人这妙计未捷先猝。
“玉符你且拿去,我自会离开。”
康览咬咬牙,虽未更进一步,但他还是在宅院内捞了些好处。
夏安轻笑一声,双手抓住康览两枚玉符。端详了片刻后,也不知他怎想的,竟将一枚又重新塞回康览怀中。
“什么意思?”
康览一时惊疑不定。
夏安拍拍康览肩膀,他面无表情,但在康览看来宛如厉鬼,
“我刚的问话,你还没答我。”
康览喉头微动,因过分紧张,他身体不自觉有些颤抖。
他用余光瞄了眼,先前与他讨论联手事宜的少年。
那少年同样着了夏安的道,被辨不清真假的冤魂缠上。
他没能像康览一般挺过来,此刻面色发青昏倒在地,口中还有白沫溢出,不知先前遭受多大恐怖。
“宗,宗里只给了些灵石、丹药,我宗尚小,实在是......”
一边说,康览一边嘴唇颤抖的看着夏安反应。
“仙品灵石?”
“只是些上品,仙品实在珍贵,故而......”
夏安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缺的几枚仙品灵石,在康览这是找补不到了。
“那么,把宅院内搜刮到的物件让我看看。”
康览心中咯噔一声,自是一万个不愿意。
但夏安的语气却由不得他不愿。
尽管对敌不得下杀手,但康览拿不准,自己如若不从,以此人性子会否将自己打至重伤?
“是,是。”
他连连点头,从储物袋中掏出数个木盒与一本古卷。
趁夏安的目光落在那些木盒上,康览咬牙摸出一把匕首猛扎向夏安后心。
“康兄,莫要着急。”
夏安不闪不避,只是加重按压康览肩膀的力度,任由那一刀扎在自己灵台处。
“你,你......”
康览大惊失色,自己确实扎中了。但为何夏安仍面无表情,反而自己体内生机在飞速流逝,片刻后就如同苍老了几岁。
匕首掉在地上,一如康览的心沉入谷底。
他双腿一软,尚且需夏安扶一把才未直接跌倒。
“我本欲给你留在末府的机会,你竟想加害于我。”夏安松开康览,任由他瘫倒在地。
“康兄,我很失望。”
说罢,夏安从康览怀中掏出那枚玉符,再解下他腰间的储物袋。
“对了,还有件事。”
“你观月剑宗的三长老,便是因残害孩童,被我亲手废了。”
康览目光呆滞,缓缓看向夏安。
是了,白发红瞳,怎么看都像索命无常。
他失魂落魄般坐在地上,两枚玉符被夺走。仅片刻经过,便不知何处伸来一只苍老的手,撕开康览身旁虚空,一把将他拽了出去。
望着这等景象,夏安一阵愣神,半晌才缓了过来。
他先前还思量过,仙盟会如何让失去资格的人离开,没成想是以这种方式。
夏安颇有些惋惜的摇摇头,转身,目光投向被恶鬼吓晕厥的那人身上。
他只取走那人一枚玉符,看向面板的讯息,
【张栩(人仙)】
【境界:真净人仙】
【功法:登台斩气功】
【胜算:七成】
“喂。”
夏安踢了他一脚,这人看上去同自己一般大。还是少年时,能有真净人仙修为也确实不易。
张栩尖叫一声,飞速从地上爬起。
他看向夏安的神情如鱼龙百变。先是敌视,再恐慌,再到后来的几近谄媚。
他摸了摸怀中,竟还有一枚玉符存在。
“多谢大哥手下留情!”
张栩立刻躬身抱拳道。
看着夏安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眼珠一转。
“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夏安。”
“夏兄,敢问你何等修为?”张栩试探着问,他看不透夏安气息,但想来指定在自己之上。
夏安踩了踩脚下枯黄野草,
“冲阳境。”既张栩看不出,那他也不便透露鬼仙身份。
张栩搓着手,偷瞄夏安的神情,“不知夏兄,有无联手之意?”
看样子康览正是被此人夺走玉符,已自末府离去。
虽不知为何留给自己一枚,但想来,只要巴结好冲阳境,不光自己在末府的机遇会变多。更可能在此人获得其他玉符时,分自己一杯羹。
看夏安剑眉星目,便觉一股浩然正气扑面而来。虽不知为何发色、皮肤如此素白,但张栩想,此人大概并非凶残恶徒。
能在这等年纪修至冲阳境,放在任一大宗门内,都是需倾尽一切培养的天骄。
“联手?”
夏安摸着下巴,面带笑意看向张栩。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令张栩内心一凛。
他的确想过,如今末府内不光有难以应对的半步地仙,冲阳人仙想必也不至太少。
自己对其余天赋颇高的年轻修士本就不熟络,想以一己之力夺魁的确极其困难。
他目光在张栩身上扫过,拿定主意,
“不知张兄,对此次末府之行其他人了解多少?”
张栩一怔,他从未表明过自己身份,夏安如何得知?
但并未理会这些,他一拍胸脯道,
“夏兄大可放心,我宗门虽小,但最擅跑路和探消息。”
“今次能来的,无不是各宗青年才俊,除散修外,其余人我都认识,之后遇到一一指给你。”
夏安浅笑着拍了拍张栩的肩膀,似是在表认可,
“张兄,我很中意你的。”
听着这不知所云的发言,张栩只觉一阵恶寒,旋即打了个哆嗦。
第二十七章 末府之迷
将所有年轻弟子尽数送进末府后,萧间同风千树身形也进入裂缝当中。
不过他们二人所在位置,与其他年轻修士不同,是由风千树亲自于末府封印基础上,重新撕开的一片空间。
地仙修为远超人仙的一点,便在于他们可自人间虚空中撕开裂缝,于内创造自己的一方天地。
末府便是末成楼以这种形式所封印。风千树修为自是逊于末成楼,他所创的也仅是由无数狂风托起的一处庭院。
庭院间摆放一张棋盘,风千树与萧间席作于棋盘对面的蒲团上。
一人执白一人执黑,下棋打发时间。二人的意识也同时在监视末府内部。
“短短几个时辰,已十余人失去资格。”
风千树落子笑言。
萧间未语,只是默默观察风千树的棋路。
他们只需盯着年轻修士,防止有人下杀手即可。至于失去资格的人,仙盟自会有人将其从末府清出。
“风前辈,你败了。”
萧间落子,他已封死风千树棋路。
风千树看着棋盘,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不过一局棋而已。”
末府内。
从宅院走出后,夏安随意翻看先前康览搜刮到的一本古籍。
虽说年度久远,但仍能辨出其中颜筋柳骨的字迹。
这古籍上写下的东西,与先前夏安坐于宅院中看到的有几分关联。似乎是那宅院里的主人,记录下自己身死道消前,末府内所发生的事。
在末成楼踏过六劫后,曾举全宗人之力摆下一座极大的祭坛。
祭坛成型当日,末成楼掌毙自己数名弟子,将弟子炼为血雾护于己身,自祭坛中央一跃而起、直冲云霄。
几日后,就在末府中人以为老祖飞升天庭,打算举宗大庆时,一被烧制焦黑、不成人形的物事从天而降,狠狠砸在祭坛内,将方圆数十丈都砸出一个巨坑。
待宗门弟子上前查看后,方才得知那黑炭正是本该飞升的末成楼。
不知何故,也不知他究竟看到什么,自那日起末成楼便疯了。
一直过了七天,末成楼似乎神智逐渐清醒。但从那时起,每日他都会让宗内两名有末家血脉的弟子与他同至定未阁内。
不明白老祖的意思,但宗内弟子只知,一旦踏入阁中,便再无一人能活着出来。
每日,宗门内其余弟子,都会听得阁中传来惨绝人寰的尖叫。
很快,宗中如发生“营啸”般,一时间人人自危,末府大乱,甚至有人借此对同门痛下杀手。
无人敢违抗末成楼,亦无人可知定未阁究竟发生了何事。
偶有传言,一说是末成楼失去飞升天庭之能,自身也至风中残烛般,只能靠残食末氏血脉来稳定自身修为。
另一说,是末成楼已窥视到天庭之物,他每日杀两名末氏弟子,以他们躯体化“眼”,用这眼再去一遍一遍看清天庭的事物。
那事物令他恐惧,又令他为之癫狂,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一切,也许只有亲至定未阁,方能寻得真相。”
至此,夏安已翻看完那本古籍,陷入长久的沉思中。
与先前看到的对话一般,反复提到“定未阁”这个地点。
或许只有在定未阁内,结合古籍中内容,方有机会接近当年末成楼、及整个末府覆灭的真相。
夏安合上古籍,深吸一口气。
按陆道人先前说法,看来今次末府之行,不光要设法夺魁,还要寻机会去趟定未阁。
张栩一直跟在夏安身侧,在他看来,这等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的人最是难搞。
看到夏安合上书后,许久不曾开口,他便忍不住问,
“夏兄,难道我们就一直这样晃悠?”
“之前那里我看到数位真净人仙,为何不去夺他们玉符?”
“你既说今次不少人你都认识。那张兄,半步地仙共有几位?”夏安并未回答他的问话,反问道。
一听此话,张栩神情慌乱,险些绊了一跤,他连忙道,“夏兄,你该不会想拼那些半步地仙?别犯傻啊!”
夏安停下脚步,末府内稀薄的天地灵气自他指尖流窜。
以这等方式,他能判断出哪个方位灵气紊乱,哪个方位正有人迫出己身灵力。以此推断何处发生争斗。
“共几位?”
听得夏安声音渐冷,张栩喉头微动,只得开口道,
“四,四位。六仪剑宗沈望、道德宗陈九、烛龙阁姜心,还有秉风阁的风守河。”
张栩闭上眼连连道,直到一口气说完,方才睁眼望着夏安的反应。
“不过风守河……上次见时还与夏兄一般修为,不知为何提的如此之快。”
夏安点头,与此同时,他从稀薄灵气中抓到了一丝异样之感。
“不过,最终夺魁应是六仪剑宗或道德宗,其余两位恐怕会早早出局。”张栩道。
“既是半步地仙,为何会早早出局?”夏安不解。
张栩啧了一声,笑道,“夏兄看来对人间年轻一辈不甚了解啊?”
夏安不置可否。一方面他常年在外游历,与同辈人极少打交道。
另一方面他心有傲气,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些所谓人间青年才俊。即便修为高过自己,也是因宗门底蕴丰厚,同境界未必是自己对手。
“风守河就不说了,刚入半步地仙没多久,指定不是六仪剑宗与道德宗两位对手,主要是姜心。”张栩侃侃而谈,
“对于三宗而言,姜心是唯一变数。烛龙阁虽为四阁之列,却远离羲神岛,本就与仙盟关系不密切,无论如何,魁首的赏赐注定不会落于烛龙阁头上。”
“为让赏赐留在三宗下。六仪剑宗与道德宗,虽平日为争人间首宗名号闹得势如水火。但他们私下都门儿清,既知烛龙阁威胁,想必都会选择先一步排除唯一变数。”
夏安似懂非懂,想来姜心毕竟是半步地仙,即便不敌,要走也并非难事。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张栩又道,
“而且我说,姜心会早早出局的原因还有一个,就因他是个好人。”张栩道。
“好人就活该遭重?”夏安微微一愣。
张栩思索一番,“不像夏兄所想那般,姜心实属是爱管闲事的烂好人。”
烂好人......夏安若有所思,脸上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容。
第二十八章 黄雀在后
如若六仪剑宗、道德宗,意图让烛龙阁先行出局,那自己大可想方设法将姜心拉拢过来。夏安想。
毕竟一位半步地仙,在末府中便有夺魁的能力。
虽设想很好,却不知会否有这等机会。
夏安脚步渐缓,双目微闭。末府内虽灵气稀薄,但循着周遭天地灵气,他还是能抓住些事物。
鬼仙对气息的感知强于人仙。故而即便夏安已得知何处发生争斗,导致灵气紊乱,张栩还是一头雾水。
“夏兄?”
看夏安一动不动,张栩轻推了他一把。
夏安睁开双目,伸手隔空一抓。
在张栩看来夏安手中空无一物,便更是疑惑,“找什么?”
“动动脑子。”
夏安白了张栩一眼,“灵气就像丝线,仔细感知自会抓住讯息。”
张栩嘴角一抽,讪笑道,“那夏兄抓住些什么?”
夏安抬起头,遥望东南方道,
“东南二里外,有人争斗。”
张栩狐疑顺着他目光望去,怎的自己毫无察觉?
“两人,迫出气息相当强悍。估摸是两名冲阳人仙,先前在外便有结怨。”夏安判断,
“需先行一步。”
话音刚落,他便身化流光,直奔东南方而去。
夏安未将身法提到极致,他知在末府内损耗灵力极难恢复,必须依靠灵石。
如今自己只有数块仙品灵石,及取自康览的上品灵石,想撑过七天必须精打细算。
“啊?”
张栩先一怔,但眼看夏安已经远离,只得咬咬牙快步跟上。
“夏兄,夏兄!”
他气喘吁吁跟在夏安身后,“末府内,大家以和为贵最好,别多生事端!”
话虽如此,但方才围攻夏安的计策便是他所想。只是经过一些事情后,他的想法同样发生些许转变。
夏安气息平稳,步履飞快,
“避而不前是庸才。”
他说,“既要夺符,便不得令自己陷入被动。”
夏安偏头道,“张兄,若想与我同行,那一切都需听我吩咐。”
“如若不从,你大可留下玉符,自行退出。”
张栩垂下眼帘,不再多言,默默跟在夏安身后。
末府内,本该绿意盎然的山林,这近千年岁月过去,今已山崩水竭,沦为枯槁之土。
唯有侥幸存活的部分天材地宝,方给这片枯黄世界点缀异样之色。
行进约半柱香时间,眼看二人就要穿过一片枯木林。
夏安倏然间停下脚步,藏于树干后,同时一把将张栩拽了过来。
他屈指点在张栩气海穴,封住其体内灵力流动。
张栩一惊,正欲开口争辩,却看夏安对他摆出噤声手势,便顺着夏安目光望去。
如夏安所言,前方占地不小的庭院中,两名冲阳人仙正于此时发生激烈争斗。
夏安引自身气息流向同灵气一致,如与枯木融为一体。
“能看出是谁么?”他压低声音问。
张栩定睛一看,旋即道,
“四阁泠水阁的汝听潮,另一位是长寒天的韩檩霜。这两人功法相近,但相性极差,每次遇上非得不分胜负不罢休。”
夏安应声。冲阳人仙迫发出的灵气乱流极强,而其中一人的冰寒功法,更使他们身处的庭院化为一片冰天雪地。
【韩檩霜(人仙)】
【境界:冲阳人仙(初期)】
【功法:长寒清心功】
【对策:以炙热功法破之】
【胜算:六成】
正是他的灵力将庭院冰封。可惜虽声势浩大,如今却是尽落下风。或许一炷香过后,他便已败了。
反观同他交锋之人,依然游刃有余。
“韩兄,你先前若承认我泠水阁功法精妙,我尚会对你手下留情。”
汝听潮朗声笑道。
他并未发出韩檩霜那般冰封庭院的气势。相反他气息内敛,以柔功御敌,举手投足间尚有一番洒脱。
只是他越洒脱,就越显韩檩霜狼狈。
以韩檩霜的性子,如何能忍自己低人一头?
他大喝一声,自掌心冒出两道冰锥,以无往不利之势刺向汝听潮。
汝听潮双臂交叉,轻笑道,
“潮蛇。”
自他指尖,一连四条水蛇幻化而出,张开尖牙巨口呼啸着扑向韩檩霜。
韩檩霜不敢大意,这些水蛇虽其貌不扬,自己却不得不全力应对。
“封!”
他大喝一声,抬掌就如冰幕穿过。
数条水蛇于空中被寸寸冰封,坠于地面摔得粉碎。
可惜这一击后,韩檩霜已大喘粗气、面色苍白,体内灵力已然见底。
夏安一眼看过去,便得知韩檩霜败因。
他虽修长寒清心功,但自身性子刚烈,灵力操控更是一塌糊涂。
汝听潮正是抓住此,才逼得韩檩霜节节败退。
在末府这种灵力宝贵的地方,他竟丝毫不曾留力,硬让自身溢出的气息冻结庭院。
若正常交锋,即便汝听潮修为略高于他,怕也不能如此轻易制敌。
韩檩霜,有些急躁了。
夏安目光飘动到汝听潮身上,
【汝听潮(人仙)】
【境界:冲阳人仙(后期)】
【功法:泠水听神诀】
【特性:化流水,转刚柔】
【对策:身躯化水时,以血池炼狱近身】
【胜算:五成】
与韩檩霜相反,这始终气息稳定,对敌时破绽丝毫不露的汝听潮,才让夏安觉得麻烦。
他解开张栩被封住的灵力,低声道,
“张兄,我一旦出手,你便控飞刀袭向汝听潮。”
“啊?”
张栩一惊,“这......夏兄三思啊,同是冲阳人仙,他消耗不大,不好对付!”
“你听我的既好。”夏安道,“我便有七成把握。”
“这......”
张栩咬牙,重重点了点头。自己无论如何都一劫难逃,那便随夏安发疯吧。
再看前方二人,胜负已分。
“韩兄,交出玉符,否则我很难保证它们不会伤到你。”汝听潮道。
韩檩霜灵力耗尽,即便他身上带有数枚仙品灵石,也无从补充。
十余条水蛇,就如牢笼般将他死死锁住。感受着水蛇缠身的冰凉之感,韩檩霜心沉至谷底。
但他依然冷眼瞪向汝听潮,未曾屈服。
“可惜......”汝听潮啧啧两声,“韩兄,日后再见吧。”
他食指弯曲,那些水蛇在操控之下,疯狂咬噬着韩檩霜。
很快,韩檩霜的身躯就被水蛇咬噬的血肉模糊。
两枚玉符自储物袋飞出,悬于他和汝听潮之间。
“要寻仇的话,便待我夺魁后吧。”
汝听潮嗤笑着将韩檩霜踢翻,抬手就欲夺符。
就在此刻,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枯木林中,竟骤然飞出数把尖刀!
尖刀行踪变化莫测,却是直取汝听潮!
与此同时,张栩也从枯木林冲了出来,他大吼一声,“韩兄!我来助你!”
虽表情狰狞,但张栩此刻却慌乱的腿都在打颤。
“何时寻来的帮手?”汝听潮皱起眉头。
真净人仙?为救韩檩霜与自己这冲阳人仙为敌?何来的自信?
望向张栩疾驰而来的身影,汝听潮只是屈指一弹。
“幻水箭。”
一道水流自指尖迸发出,化箭射向张栩。
但刚出招,汝听潮便察觉到一丝违和感。真净人仙不至如此狂妄,或许自己该提防的另有其人!
庭院内,阴气弥漫。
如毒蛇般危险的气息,自汝听潮身后爆发。他猛地偏头,只见得一抹白光划过,无数冤魂便嘶吼着爬上他的身躯。
果然来了!
汝听潮正欲控水袭去,却感到身形受制,难以挪动一步。
这些冤魂,竟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他的心神。
“哧!”
一条如玉般白皙的手臂,洞穿了汝听潮的身体。
夏安站在他身后,神情冷漠。
没有血液流出,夏安这一击就似乎刺入水流中般。
“化水。”
汝听潮盯着夏安的眼睛,轻笑一声。他的胸膛,此刻已化作一滩流动的水。
一切,尚还在他掌握之中。
第二十九章 夺符
泠水阁贵为三宗四阁之一,其功法泠水听神诀,据传修至顶峰时,修士可以身躯化水,挡外物侵袭。
仅凭这一手,即便对手是半步地仙,汝听潮都有相当自信。即使正面不敌,但拦下他们攻击,再寻时机脱身也不成问题!
“厉害。”
见到这等手段,夏安也不免啧啧称奇。
既如此,刀枪剑戟都于汝听潮无用。
他刚想将手臂收回,只感汝听潮体内流水锋利如刀般从臂上划过,衣物被刹那搅碎,苍白的手臂上也留下道道血痕。
夏安强行将手臂抽出,顿时血流如注,甚至部分血肉都与汝听潮体内水流交织于一处。
“嘭!”
汝听潮动作未止,在夏安脸上流露惊愕之色时。他已大步跨出,一掌按在夏安胸前。
“惊涛拍岸!”
硬挨一掌后,夏安咳出一口血,全身脱力。几息过后,掌劲自体内爆发,他就像被无边浪涛拍过,身形倒飞出去。
张栩的飞刀当啷一声跌在地上,他看着夏安飞出去的身影一时又惊又气。
不说七成把握吗?怎的这就败了?
此刻,汝听潮已收回目光,冷眼如刀自张栩身上划过。
张栩咽了口唾沫,缓缓后退一步,他心底已将夏安直骂的狗血喷头。也恨自己眼光不济,跟错了人。
“汝大哥,误会,误会!”
他对着汝听潮连连陪笑道,“我,我刚认错人了!”
汝听潮踢了一脚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韩檩霜,“刚不是要助韩兄么?”
张栩咧了咧嘴,心知如若不逃,或许不久后这等伤势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韩兄既与汝大哥为敌,那我只能劝他好自为之......”
说罢,他便快步后撤。
“把符留下。”
听到汝听潮声音冰冷,张栩也顾不了那么多,径直掠进枯木林中。
他知以自身修为,根本逃不过汝听潮,但再无其他办法。
钻入枯木林后,张栩不免有些疑惑,为何汝听潮并未追来?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小心翼翼朝庭院走了几步。
看到庭院此刻景象后,张栩不由瞪大双目。
“这,这......”他一时语无伦次,不知自己是否看花了眼。
方才还趾高气昂、自信满满的汝听潮,如今竟跪倒在地气喘吁吁。
他难以维持自己化水之能,胸口开了个不小的血洞,凭冲阳人仙修为才堪堪止血。
而那先前还被一掌拍飞的夏安,就同无事般站在汝听潮身后,轻掸长衫灰尘。
“难怪方才便觉冤魂缠身......”
汝听潮怒目切齿,望向身后夏安,“没想到,今次末府之行还有鬼仙同往。”
夏安无声笑了笑,“无论人仙鬼仙,既境界相仿,汝兄就不该轻敌才是。”
看着夏安带笑的面庞,汝听潮就如想到什么一样,
“来之前,阁中长辈曾提醒过,除了避开半步地仙外,还需提防陆道人弟子。”
“白发红瞳,未及弱冠。夏安,是么?”
夏安不置可否,
“汝兄,再不交出玉符,只怕会更加狼狈。”
一听此话,汝听潮倒捂着胸口笑出声来,
“夏安,我便还未败啊!”
既玉符未离体而出,那汝听潮自认还有取胜机会。
他怒吼一声,稳定伤势后双手按于地面,
“泠水囚神阵!”
自他脚下,凭空铺开一口方圆数丈的水潭。
水潭呈墨绿色,夏安脚刚踏于其上,便觉水下似乎有鬼在生拉硬拽他的双腿。
边缘缓缓泛起一层水幕,水幕遮盖张栩的视线,让他看不清其中何事发生。
夏安略有好奇,用手指戳了戳水幕。不知水幕中有何种力量,竟将他右手牢牢锁住。
泠水囚神阵。同境对敌时,若对方没能早做防备,只会受水所致,沦为待宰鱼肉。
“夏安,仅剩一只手可用,你道是谁败了?!”汝听潮擦拭嘴角的血冷笑。
夏安颇有些惋惜的摇头,“汝兄,我还当你是聪明人。”
“少废话!”
汝听潮挥起双臂,下方碧色水潭登时冒起无数水蛇,自四面八方呈包围之势袭向夏安。
“我说过,你已败了。”夏安面容冷漠,抬起空闲的左臂,双指微曲。
“血池炼狱。”
无常往生诀第三式,血池炼狱。
“哧!”
汝听潮的胸口,不知为何飙出一道血线。
这还未完,片刻后他全身上下已裂开无数伤痕、血流如注,整个人如跌入血池中一般。
因失血过多,汝听潮不自觉跪倒在地。水蛇尚未扑中夏安,便失控落回水潭中。
水幕破碎,化为无数水珠砸在地上。
他手撑着水面,才不至于躺倒。
张栩在水幕消散后,抬眼便看到这等景象。他微张着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夏安挣脱水潭控制,缓步走到汝听潮身旁,一把夺走浮于他身后的两枚玉符。
“怎搞的......”
汝听潮惨笑一声,“竟连败都不知何时败的。”
夏安拍拍他的肩膀,“自你身躯化水,割伤我右臂时。”
“是血?”
夏安微微颔首,“我的血,有时自己都难以控制。”
汝听潮没再多言,任凭一只手撕开裂缝,将自己拖了出去。
夏安呼出一口气,忽然想到,自己竟忘了从汝听潮身上搜刮些物事。
他懊恼的一拍脑袋,转身走向韩檩霜躺倒之处。
张栩这才反应过来,他快步跑到夏安身前,诚恳抱拳道,
“夏兄,当真佩服!”
夏安白了他一眼,记得方才张栩已先行逃命去了。
“如何?现在知我所言不虚了?”
“知,知。”
张栩跟在他身后连连称赞,“夏兄当真我所见年轻一辈头名,想必什么六仪剑宗沈康、道德宗陈九,都未必是夏兄一合之敌!”
他振臂高呼。
夏安示意他别再多话,随即摘下韩檩霜的储物袋,再夺去他两枚玉符。
韩檩霜咬牙切齿,眼睁睁看着夏安取走属于自己物事,却无能为力。
想必全盛时期自己都非他对手,何况还拖着此重伤之躯。
“你......”
韩檩霜恶狠狠盯着夏安,“出自何宗门?!”
“渡天阁。”
夏安踢了他一脚,注意到韩檩霜眼神带有疑惑,又道,
“日后三宗四阁之一,没听过便是你孤陋寡闻。”
经此一役,也算是兵不血刃夺下四枚玉符。
夏安特地分给张栩一枚,这让张栩更为自己先前所为感到惭愧。
在韩檩霜被带出末府后,夏安便同张栩在庭院中搜寻一番。
摘了些天才地宝,简单歇息片刻,夏安从储物袋取出一枚仙品灵石,吸收其中灵气。
眼看着光洁剔透的灵石,不消片刻便如废石般黯淡,他只觉有些肉痛。
不过这阵肉痛,在解开韩檩霜储物袋后,便瞬间烟消云散。
第三十章 地仙大会
韩檩霜储物袋内物事,着实不少。
毕竟五族八地青年才俊,资源倾斜自相当严重。想到此,夏安又有些后悔,没在汝听潮身上搜刮一番。
仅仙品灵石就足近二十枚,加之不少聚灵补气的丹药。
想来,只要不被他人击败,或跌入陷阱中。仅凭韩檩霜储物袋内取得的,就足够夏安撑过七天。
双眼微闭,沉心静气。
夏安似乎能感受到无数年前,末府弟子在此刻苦修行、挥汗如雨的身影。
庭院虽大,但其中有用物事并不多,甚至不如先前那宅院。
夏安扶着下颚沉思,若先前是内院弟子住处,此处是外院修行地。那么想去到末府中央,便应先折返回先前宅院,再一路东行。
只是这样像无头苍蝇般乱撞,便不确定途中,会否遇到颇具威胁的人来。
以他如今状态,避开与半步地仙正面交锋,硬拼冲阳人仙倒不惧。只担心两败俱伤后,又被他人捡了便宜。
就先自己方才所做那样。
若是有末府地图......
夏安心一沉,将储物袋内所有物事统统倾倒倒在地。他招呼来张栩,一道在这垒得足有小山高的杂物堆里翻翻找找。
末府并非首次开启,先前数次中,大宗门类似三宗四阁、五方八地,想必都有前辈有幸入过末府。
陆道人倒没这等机遇。据他自称少时离开中州,直到成就地仙后才回来。到那时末府内天材地宝、功法典籍已于他无用。
如今,还能提起陆道人兴趣的,便是当年末成楼在窥视天庭之密后,在整个末府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夏兄!”
张栩忽然抓住些什么,径直将一羊皮卷抽了出来。
夏安闻讯上前,见得张栩手中羊皮卷古旧模糊,但依稀能辨清其中大致图形与数个方位地点。
倒是标出末府祭坛与藏经阁位置,夏安所想的定未阁并未标记。
“除大致轮廓外,就几处地点。”张栩抓耳挠腮,“连咱在哪都看不出。”
夏安聚精会神看着羊皮卷,并未在意张栩的牢骚。
他用手指,在右下一处乌黑的地方打了个圈。
末府并无日月交替,终日皆是白昼。时辰、方位,便只能凭借感觉判断。
“末府山门朝东,日出方向。”夏安道,
“我们此刻位于外院弟子修行处,距山门外围较近。”
张栩听的云里雾里,只跟着点头称是。
“张兄。”夏安抬起头,“若是你宗,藏经阁会设于何处?”
张栩煞有其事思索一番,“主要让内院弟子入内,又需兼顾外院弟子,大概会设在内外院交接处。”
“怎么,对末府藏经阁有兴致?”
“是。”夏安道,
“藏经阁距此甚远,我们即刻动身。”
说罢,他便将翻倒出的物事尽数收回储物袋中。未理会张栩,便快步朝庭院外走去。
张栩啧了一声,连忙跟上,对夏安这等行为有所不爽。
“夏兄,你听我说。”
他喊住夏安,“曾有入末府的前辈说过,藏经阁内卷宗大多设有禁制,且只能于阁内阅览,强行带出会自行销毁。”
夏安泰然自若。对他而言,只要破开卷宗禁制,其内容面板会自行拓印,无需带离藏经阁。
见这话他听不进去,张栩又道,
“而且,这末府功法诡异。据说是引自身三魂七魄,这等招式偏鬼仙,压根没传下来,寻常修士学也无用。”
“引魂魄?”夏安略有疑惑。
张栩点头,心想这下总该知难而退吧。
“甚好。”
相反,夏安更来了兴致,展开身法,直朝西方而去。
张栩急得在地上跺脚,但还是紧跟在夏安身后。
他对藏经阁并无兴趣,功法学之无用,其余卷宗也看不明白。
关心藏经阁卷宗的,往往是那些大宗门弟子。他们受自家师门所托,目的便是搜寻与末府千年前所历之事有关的卷宗。
时至今日,人间地仙仍想尽千方百计,意图接近尘封的天庭之密。
张栩不愿去藏经阁的原因还有一个,他怕会与几位半步地仙在那里碰头。
不知夏安为何如此有恃无恐?
羲神岛,仙盟。
若说羲神岛是倒悬东海之上,遗世而独立的岛屿。那仙盟首阁便是立于岛上,超然物外,无人可及的楼阁。
羲神岛顶端,接近烈阳之处,便是真仙方能触及的悬空之地。
日月为芒,云雾作梯。
抬眼望去,这楼阁虚幻的不真实。
朦胧间,仅能辨认出楼阁正中,如龙腾凤集的一个“首”字。
仙盟首阁,唯地仙方有资格踏入。
首阁内的位座,便从不会过二十余。
尚且相距甚远,便能遥望到陆道人正挽起袖子,俨然一副乡野莽汉干架模样,踏上云雾快步前行。
首阁向来是召开地仙大会之处,然地仙大会,往往事关人间重大事务。
此番仙盟盟主亲下召令,虽未告知具体事务,但从其语气中就可知并非善事。
莫非夏安闯了个大祸出来?他稍有些忐忑,知自家弟子最喜惹是生非。
不会给盟主私生子揍了吧?
拨开云雾,陆道人轻推楼阁虚掩的木门。
他气势汹汹的一步迈入,随后阁内十余双眼睛,都带着古怪的目光落到陆道人身上。
他颇有些尴尬的摆手,
“都在啊。”说罢,陆道人便随意找个位子坐下。
十余名地仙气息汇聚,足以撼动苍穹。
“陆大哥,陆大哥。”陆道人旁,一位美艳动人的女子低声道。
她轻装散发,身材凹凸有致,肤如玉唇如霞。
正是四阁当中,沉花阁阁主花青玉。
虽生的容貌绝美,但实际她年岁与陆道人相仿。
“那是道德宗位子......”她小声提醒。
陆道人正欲起身,就听到坐于首席,神情微恼的孩童道,
“无妨!道德宗地仙今在稳固末府封印。”
每次召开地仙大会,陆道人总不急不缓,最后一位才至。
久而久之,多少有些不给他这盟主颜面。
“既人已到齐。那诸位,我接下来所言之事,将关系我人间后百年安危。”
在坐无不是修为通天的地仙,听到孩童此话纷纷身躯一凛,坐直静听。
唯独陆道人还是一脸百无聊赖,甚至打了个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