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招揽教谕
夏安理了理衣襟,一步迈入传送阵当中。
纪鸢说的不错,出门在外便要注重宗门形象,待人该多些友善才是。
说来宁瞳还未苏醒,纪鸢倒已先行回了渡天阁。
本次地仙大会的商讨,已然有了结果。
对仙盟而言,自月斩同几名潜入魔族的半步地仙失联起,之后剑子陨落、秉风阁风千树背叛遭诛。
这一连损失三名地仙,及数位有望成就地仙之人,堪称元气大伤。
而值此危难之际,的确需一实力强横的宗门来填补三宗四阁的空缺。
如今头等要是是先稳住人间众修士之心,故而盟主压下了剑子陨落之事,即便知晓此事之人,也皆不可肆意散步。
而次等事,便是增添仙盟地仙战力。
陆道人便急招自己弟子回归,更意借此机会,让渡天阁一跃迈入三宗四阁之列。
一开宗立派不久的宗门陡然成为四阁之一,即便有陆道人坐镇,也怕很难服众。
尽管在盟主看来,渡天阁虽刚起步,但阁中已有两位地仙及本次末府魁首,想来足以填补秉风阁空缺。
但毕竟地仙中,陆道人与一部分都为之交恶,持反对态度的人也不在少数。
半日议下,最终也只先行搁置,待渡天阁发展些时日再议。
而四阁空余的席位,便也暂为陆道人留下。
不过此事,夏安并不知情。
他只盘算着,作为今次末府魁首,盟主的赏赐会是哪些物事而已。
这些年在陆道人有意无意熏陶之下,夏安对这仙盟盟主印象的确不怎么样。
尤其在上次见过盟主那孩童样貌后,更觉盟主以这般身材行颠鸾倒凤之事,甚是滑稽。
但他想归想,在他人面前自是不敢流露出分毫。
眼前事物瞬息万变,夏安已踏至羲神岛拱桥之上。
听着潺潺流过的溪水声,望着眼前这般烟波浩渺、水秀山明,仿佛整个人都同这座岛融为一体,心中的苦闷顿时都一扫而空。
自他身后,一连数位年轻修士踏桥而上。
几人见到夏安后皆是相当恭敬,“夏兄弟,别来无恙?”
夏安转身望去,几位原来都是先前在末府同自己一道的散修。
几人知夏安于他们有恩,先帮他们疗伤又助他们留至最后,令他们拥有如今这领赏机会,再次见之自是有礼有节。
再者,夏安作为今次末府魁首,只要不半路夭折,日后成就定然只高不低。对散修而言,行走人间多一朋友比多一敌人要好上许多。
夏安点头致意。
“听闻领赏处在羲神岛仙庭宮前应天台,不妨我们同行?”为首散修道。
“也好。”
夏安点了点头,目光在高山流水上扫过,便感知到一处灵气紊乱、百余人济济一堂的高台。
想来那便该是应天台所在。
“随我来。”他打头朝前走。
这一路上树木丛生、鸟兽成群。溪流与清风交杂,当空白日映清晨。真堪是更听鸣泉杂风籁,直疑笙鹤紫霄来。
一路上,散修们没话找话,夏安倒想起之前答应陆道人的事。
“对了,几位有无加入大宗门的打算。”
他一脸笑意转头望向身后几人。
“啊?”几名散修面面相觑。
“说来之前也有过宗门邀请过,但未有如三宗四阁、五族八地这般。”
“不知夏兄此言何意?”其中一人试探着问。
夏兄仰起头,故作高深道,“家师近日欲开宗立派,广结善缘。为宗门起名‘渡天阁’,如今是上表仙盟,接替曾三宗四阁中秉风阁的位置。”
“这是好事啊!”几名散修连连赞许道。
“是,但毕竟宗门建立之处,无论各方人手都稍显不足。”夏安边说,便用余光注意几人反应。
看到如今几人似乎内心有些动摇之后,立马接着道,
“各位也知家师陆道人乃散修出身。故而他认为,人间散修兴许天赋与高宗弟子间有毫厘之差,但其毅力及勤奋定要远超那群少爷。”
“在师父知我认得各位后,他是无比欣喜,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请各位到阁上一坐。”夏安转身抱拳道。
能得陆道人认可,几名散修顿时是受宠若惊,面露喜色。
“但我看在与各位的交情上,便不希望仅于阁上对坐饮茶。”夏安又道,
“目前宗内已招揽到首批外门弟子,但教谕位子尚有所空缺。几位修为不俗,我将你们举荐给师父,他自欣然同意,不知几位……”
夏安的目光从几名散修身上扫过,
“可有此意?”
几名散修一时又惊又喜,互相间对视两眼,
“夏兄弟,我等毕竟逍遥惯了,去指点他人修行,只怕……”
“无妨。”夏安道,
“新入门弟子皆是凝气初开,几位只需教导他们吐纳方式即可。”
见几人仍旧有些为难,夏安又道,
“临行前,家师特地告诉过我,若能请来几位做宗门教谕,那薪俸灵石自不在少数。”
话已至此,那几位散修皆有些心动。
毕竟以他们自身,获得灵石方式无外乎是接仙盟悬赏,若能有个定期灵石发放的落脚点也未尝不可。
“不仅如此,若几位答应此事。我会瞒过师父,私下赠几位能提升修为的丹药。”
这之前在末府,散修们皆受过夏安恩惠,自知此言不虚。
“宗门不会约束各位,日后游历人间时,渡天阁也永远都是你们的靠山。”
看在这末府魁首,如今对几名籍籍无名的散修这般恭敬,想来也不好让人拒绝。
几人对视一番,皆点了点头。
“夏兄弟,此事我等先应承下,还望羲神岛事宜结束后能带我们到宗门一看。”其中为首一人道。
夏安笑着点头,同时也松了口气。
答应师父的事也算办到了。
“各位领赏后,在东临城候我几日便好。”
快步行进数十里,拨开云雾,见得气势恢宏、珠玉流光的仙庭宫坐落其中。
而这宫殿前方,便是足十丈高的应天台。
羲神岛应天台,传闻是曾人间与天庭沟通的桥梁,也是人间地仙在横渡最终六劫后,一步登天的阶梯。
而历任仙盟盟主的交替仪式,便也在此台上举行。
如今,应天台便作为对末府之行中,名列前茅修士的封赏之处。
青衣孩童盘膝坐于高台上,双目微闭似在感知何物。
但凭他睁开双眼,眼中精光就比烈阳还要夺目。
而在这光芒照耀之处,高台下的年轻修士们纷纷缄口不语。
这便是六劫地仙之威,仅凭一道目光就能令一众人仙服服帖帖。
“诸位。”
孩童轻声开口,但他声音却如雷鸣般响彻在众修士耳畔,
“封赏仪式,启。”
第九十二章 领赏(4.2k)
“夏兄!”
夏安刚从一些年轻修士中穿过,便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唤他。
他有些疑惑的偏过头,旋即看到张栩背个布兜从远处快步跑来。
不过张栩这一叫,倒令周围不少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但看夏安这白发红瞳,心里对他的身份已了然。
陆道人的徒弟,本次末府之行的魁首。
望着周围众人,夏安回忆起当时数名地仙战之后,末府能剩下的年轻修士不足二十人。但此时此刻,立于应天台下的熙攘人群却不下百人。
想来多数人是无资格领赏,仅是看个热闹。
或者来看看这名不见经传,却力压沈望、陈九一众天才夺魁的夏安,究竟是怎样一人。
如今见之,除白发红瞳及白皙到透明的皮肤外,也无甚特别之处。并未像传闻那般气质出众、超凡脱俗。
“张兄啊。”夏安点头道。
张栩毕竟算他在末府认识的首位友人,二人关系还算不错。
张栩走到夏安身前上下打量一番,暗自吃惊。
从相见第一眼起,他便全然看不透夏安。与一众人仙不同,夏安气息尤为内敛。
而如今,张栩却只觉得夏安越发深邃可怖,堪称有地仙之资。
他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道,“夏兄,修为又有精进?”
夏安微微点头,同时示意他莫要声张。
他眼神四处飘忽不定,似乎在寻找其余身影。
“怎么没见其他人?”这抬眼望去,同自己熟络的也就张栩与几名散修,就连姜心也是未见人。
张栩嘿嘿一笑,凑近夏安道,“夏兄在寻柳姑娘?”
夏安一愣,“寻她作甚?这封赏都开始了,姜心怎还不来?”
张栩仍面带怪笑,“以烛天阁的底蕴,兴许觉得这些赏赐要之无用?也或许边疆战事吃紧?”
不过除姜心外,夏安也未见其余熟悉身影。
“至于沈望,他连封赏资格都没有。是靠陈九分给他些玉符,才得此机会。”
张栩看周遭无人,悄悄凑近夏安耳边传音道,
“不过兴许他也心中有愧,并未来此。”
“而且我听说剑子前辈的消息,被盟主压了下来。如今只有少数人知晓,大部分尚未传开,真正了解此事的也都闭口不言。”
如此也对。若让其他修士,尤其本就摇摆不定的人仙知道仙盟接连损失三名地仙,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届时怕不少修士纷纷倒戈向魔族。
随张栩讲话,一袭道袍的陈九如蝶般从天而降,她清冷的目光特地朝夏安这个方位瞄了一眼。
陈九现身后,众人目光都不约而同汇聚到她的身上。毕竟若没有夏安这等搅局者,想来她才该是如今的焦点。
张栩虽怕被别人察觉,特地选择传音,但在仙盟盟主眼下自是藏不住什么。
那孩童的目光落在张栩与夏安二人方向,顿时令张栩咽口唾沫,识趣闭上了嘴。
“既各位都已到齐,那便事不宜迟。”
孩童缓缓起身,他的身后撕开一片庞大的裂缝,无数光芒于其中若隐若现。
伴随他摊手,光芒精确的落到十余人身上,这些人中便包含夏安、张栩及几位散修。
而那些与此次封赏无关,仅凑热闹的修士,顿时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开十丈远。
羲神岛上高手如云,但如今这应天台为弟子们封赏的,唯盟主一人。
毕竟以其六劫境修为,足以做到以无形化有形。至于其他炼虚境或神无境,都帮不上什么。
最先受赏的,便是那些于双砀山间遇到的一众散修。
他们在最后一日身上仅一枚玉符。仙盟为之准备的,便是十枚仙品灵石、五颗生灭转灵丹以及仙盟亲赐的仙恩威令。
持此令牌,则羲神岛包括仙盟所属下大部分地域畅通无阻。这令牌效力虽不如道令,但其却是仙盟认定人间年轻一辈翘楚身份之物。
几位散修望到这些落于自己身前的物事,自是喜不自胜。
对于他们这等散修而言,兴许几年都搏不到一枚仙品灵石,这已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
而生灭转灵丹,更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功效。他们常年在外,难免会遇到生死拼杀时刻,而此丹药若在对敌时服下,即便身受不可逆的重伤,也会令自身进入假死状态,几日后便会恢复如初。
这等丹药对地仙下修士皆有效力,此物就连仙盟都存货不多,散修们也是仅闻其名而从未亲眼所见。
几名散修连忙朝应天台之上盟主拜谢,而后他们也不愿在岛上停留,毕竟都心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这等赏赐之物难免惹人眼红。
“夏兄弟,那我等在东临城待你事毕。”
在同夏安告别后,几人纷纷迅速下了拱桥。
在几人走后,张栩才带着疑惑目光望向夏安,“夏兄,他们等你为何事?”
夏安一听,旋即将渡天阁开宗立派召教谕的事同张栩说了一通,顺带还问张栩有没有兴趣。
张栩倒为夏安高兴,乐呵呵的摆手道,
“夏兄,我宗门虽小,但还指望着我回去继承呢,此事就算了。”
夏安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但他也能理解。
二人说话的工夫,这边盟主已赏了另一批高宗子弟,便是先前与沈望陈九一同对付夏安张栩的几人。
他们虽玉符多过散修,但赏赐也仅是灵石数目上有些许区别。沈望也在此行列之中,但因他未到场,加之宗内无他人代领,故而赏赐作罢。
接下来重头戏,便该是今次末府内,位次在前五的年轻修士。
夏安神色淡然,张栩倒是春风得意,咳嗽两声整顿衣襟抖擞精神。
“五位,烛龙阁姜心。”
盟主顿了顿,
“烛龙阁今日未至此,那此赏赐待日后再传。”
“四位,登台刀门张栩。”
盟主充满威严的声音再次传进众人耳朵中。
一听此话,张栩欣喜若狂的用手肘戳着夏安道,“夏兄,你听!”
夏安笑了笑,也为他高兴。
只见张栩上前一步,双手抱拳朝周围修士是面带笑意连连躬身,
“承让各位,承让。”
他是喜出望外,这般行径不晓得的还当他夺了魁首。
“赏仙品灵石三十枚、生灭转灵丹五颗、仙恩威令,由其功法赠天合斩空术,另入焚灵楼修行十日机会。”
一听此话,张栩简直要惊掉下巴。他双腿打颤连连拜谢,似是生怕盟主反悔。
他们宗门所修登台斩气功,是以自身之气驾驭无数飞刀利刃,而这天合斩空术却完全是其宗门功法的上位,张栩若能将此功法带回宗门,那简直是光宗耀祖的事。
而羲神岛焚灵楼,更是仙盟开创之时,数位地仙联手建造而成。其中蕴含极其浓郁的无穷灵气,并且可在地仙帮衬之下修行,以焚烧灵气过周天,传闻人仙若能得于此一日修行的机会,其效力会是在别处修行的数十倍。
焚灵楼开创的初心,是让身受重伤的地仙入楼中休养生息。至于张栩,自是连入楼的想法都从来没有。
以他如今五气境初期,入内修行十日,出关时莫说五气后期,甚至冲阳境都未尝不可。
他呼吸急促,神往心醉,心想自己一定要将此机遇好好珍惜。
将几样物事收回储物袋后,张栩是手脚并用,摇摇晃晃走到夏安身旁。
“至于吗?”夏安挑眉问。
张栩微恼,“当然至于,我们那等常年以走镖为生的小宗门,得此功法简直如鱼得水!”
“更何况,在焚灵楼修行十日,待我出关后定能与那些高宗弟子一较高下!”
他生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兴许会在有生之年迈入遥不可及的地仙之境。
不过张栩心中也知晓,自己能得如此赏赐,皆是离不开与夏安同行。
想来若是没遇到夏安,自己兴许前两日便被他人击败,饮恨而归。
若说在末府最大的机缘,甚至并非仙盟对他的赏赐,而是认得夏安此人。
“谢盟主。”张栩再朝应天台鞠了一躬,随后又朝夏安躬身道,
“多谢夏兄。”
“谢我作甚?”夏安一脸莫名其妙。
张栩拍着夏安的肩膀,又是笑了几声。
“三位,沉花阁柳若殊。”
盟主接着开口。
他还未说赏赐之物,自远方便有一身着锦衣、容颜秀丽的高贵女修踏空而来。
她自长空落下,步步生莲如降世临凡的仙子。
仅凭这等对灵气的自如掌控与出尘的气质,便可知此人绝非凡俗。
夏安眯起双眼,目光落在烈日下的女修身影之上,似乎自己先前在道德宗见过,是与陆道人同行的那位。
沉花阁阁主,花青玉。
“盟主。”花青玉浅笑着朝孩童拱手,
“劣徒如今在阁中闭关,尚未至此还望盟主切莫怪罪。”
四阁中的阁主亲自领赏,也算给足盟主颜面。
孩童屈指一弹,柳若殊应得的赏赐便在这一指下落入花青玉身侧的裂缝当中。
“我替徒儿谢过盟主。”花青玉毕恭毕敬道。
孩童摆摆手,“花阁主言重了。”
花青玉展颜一笑,徐徐落下立于夏安身前。
夏安一愣,虽不解她何意,但毕竟此人是陆道人的老友,连忙行礼道,
“晚辈见过花阁主。”
“陆大哥当真教出了个好徒弟。”花千树夸赞道,
“夏公子大才,今后还望多多关照我那劣徒才是。”
“花阁主这是哪里话……”
夏安恭维的话刚开口,却听出花青玉话里有话。再抬起头才发现面前早已空无一人,空留一地花瓣。
张栩又带着古怪的目光戳动着夏安,“夏兄,看,花阁主还想撮合你同柳姑娘哩。”
“什么话都是?”夏安皱起眉头,“我同柳若殊究竟有何关系,我怎么不清楚?”
“还装是吧。”张栩啧了一声,指着夏安道,
“我当日可都看见了,你临走前不同我告别,还要拉着柳姑娘在道德宗那林子里私会。”
“私会?”
夏安真是一脸懵,打掉张栩的手道,“那次是……”
可话刚开口,他又不知从何处解释,只得掩面叹息一声。
张栩拍着他的肩膀,一脸无需多言的表情。
就趁着这段时间,排在次位的陈九已领得自己的赏赐,恭敬的退回于一众修士当中。
接下来,便是轮到夏安这魁首了。
夏安抬头望向应天台,正与盟主目光碰到了一起。
这如烈阳般的眼光令夏安双眼一阵刺痛,但他亦能从中察觉出盟主的赞许之意。
孩童并未开口说出夏安的赏赐为何物,而是轻声道,
“张栩、陈九,在焚灵楼掌事的带领下,入焚灵楼内修行。”
言毕,张栩的身侧便出现一位黑衣老者稍显虚幻的身形,估摸是那焚灵楼掌事的身外化身。
“夏兄,待我修成归来我等再叙。”
看张栩此番也是心急不堪,对着夏安扔下这句话后,便快步跟着焚灵楼掌事的化身离开。
夏安笑着点头。
“其余各位若无事,还望早些回自己所在之处。”
孩童目光从后方百余名修士身上扫过,他们这些人本就来凑个热闹,如今既盟主下了逐客令,自是不好意思再留于此,纷纷朝盟主行礼后疾行远走。
在众人一一离去后,片刻后应天台下偌大的一片草地上,便只留有夏安一人。
“夏安。”孩童轻声开口。
“弟子在。”夏安连忙躬身回答道。
“无需那般拘谨。”望着夏安如今略有些紧张的样子,孩童大笑一声,挥手便是一阵无形之风,托着夏安落在他身旁。
然而孩童并不清楚,夏安紧张的原因并非为直面盟主,而是想起自己师父曾对自己瞎讲的仙盟秘事,担心自己一个不慎祸从口出。
他听闻过这应天台历来除盟主及几位六劫地仙外,就连其余地仙也没有立于其上的资格。
盟主这般做是给足夏安面子,这也反而令夏安更拘谨几分。
“比起你师父那般随性,你倒有礼的多。”
盟主哈哈一笑,拍着夏安后背,顿时一股暖流自夏安全身经脉流过。他此前消耗都横扫一空,整个人站直身板气息沉稳,紧张感也消失不见。
“随我来。”
盟主先一步走在前方,顺着应天台阶梯而下。
夏安紧跟在后方,一时不知该怎样开口。
“我原以为,日后年轻一辈,能首位迈入地仙的定是三宗四阁中人。如今看来,却是我们未曾注意的鬼仙啊。”盟主在前方笑着说。
夏安连忙道,“盟主过誉了。”
“听闻昨日,你在东临城同禅雷天宗主起了冲突?”
孩童忽然话锋一转,言语中带着不确定的意味,
“果真如此么?”
夏安心中咯噔一声,没想到那等事情已传入了盟主耳中。
第九十三章 借刀杀人
“确有此事。”
夏安吸了口气,
“不过盟主,是那禅雷天弟子于拍卖会后寻事,也是他们先出手的。我本以为地仙会主持公道,却没想那禅雷天宗主先动手伤我师弟。故而……”
夏安还未说完,便被盟主抬手制止。
“还听你说,禅雷天江倚木是老夫的姘头。”
盟主声音虽轻,但这言语却如晴天霹雳划过夏安心头。
夏安嘴角一抽,颇有些惊慌道,“盟主,弟子知错。”
“此话是家师所言,我听之便觉实属诬陷,昨日是一时心急。脱口而出。”
莫非江倚木昨日气不顺直接上报了盟主?还是说这六劫地仙便拥有能窥探人心的本事?
不过无论如何,先摘清自己,祸事全推给陆道人。
“老陆的话,也不全对。”
“无碍。”
盟主倒宽宏大量,全然不把此当回事,反笑道,
“都是年轻时的事了,你所说那些,老夫自然心知肚明。”
不知不觉,二人已走下应天台,横穿过仙庭宮之后,眼前一大片墨绿葱翠全然不似晚秋。
越是行至这羲神岛深处,周遭环境就越与人间不同。
“自我任盟主以来,的确犯下不少昏庸之事。”盟主走在前方说。
夏安是战战兢兢,这盟主倒也有趣,只字不提自己的奖赏,反倒听他自省起来了。
“时至今日,这三宗四阁五族八地,代表人间正道的大宗门,也该换换血了。”
夏安低下头一言不发,堂堂一个仙盟盟主,为何会对他这晚辈说这等事?
想来定是话里有话,绝不简单。
“昨日地仙大会商讨过由老陆宗门来顶替四阁之位,你看如何?”盟主问。
夏安目光一闪,恭敬的答道,
“若真如此,想来家师定会大喜过望,在与魔族的制衡上也会对我方有利。”
孩童偏过头扫了夏安一眼,“昨日虽不少地仙持反对意见,但老夫还是力排众议,定下此事。”
“多谢盟主!”
夏安抱拳道,他心知这话不该从他说出口,但盟主这般言语分明是在逼他表态。
“三宗中,窥世法门镇守大周抵御魔族,六仪剑宗代表人间剑修至高无上之宗门,道德宗更作为天下第一大宗,动不得。”盟主侃侃而谈。
夏安眼角一抽,怎么还跟他讨论起了人间局势?
“而四阁中,曾秉风阁的位子由渡天阁顶替,烛龙阁实力强横如三宗,沉花阁亦是不遑多让,思来想去,似乎便只有泠水阁,那老一辈仅一位神无地仙,年轻一辈其人更是被你轻松击溃。”
“是否该将泠水阁剔除出四阁行列?”盟主笑问。
夏安瞪大双眼,道,“盟主,弟子人微言轻,于此事实在不好评价。但如今仙盟本就损失不小,我认为即便要动,也绝不该动三宗四阁。”
“也是,三宗四阁毕竟代表我仙盟的门面,那听你这意思,是要从五族八地下手?”盟主问。
夏安顿时抓耳挠腮,感情还能这么曲解别人的意思。
“的确,五族八地中有几个是当不起这名号的。”盟主点头,
“有的宗门,连宗中地仙都是倚靠外力强行提升,与其他地仙全无可比性,甚至不如你这半步地仙。”
夏安喉头微动,就他所知能以外力将他人强行提至地仙之事,只有六劫地仙耗尽心力方能做到,而五族八地中,便也只有禅雷天的江倚木是靠盟主之手迈入地仙境界。
“还请盟主明示。”夏安沉声道。
“其余人的赏赐是由仙盟高层商议决定的,唯有你的赏赐为老夫亲封。”盟主似笑非笑的望着夏安,
“我会推动渡天阁成为四阁之一的进程,而在领赏之前,夏安,本盟主需要你为我办件事。”孩童轻声说。
夏安心想我一半步地仙能为您办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成了,“盟主但讲无妨,弟子一定竭尽全力!”
“对你而言,很简单。”
“”助老夫肃清五族八地当中,德不配位之宗。”
孩童抬起手,一枚雕龙刻凤的铜制令牌便落入夏安手中,
“本盟主六劫道令在手,行事时无人敢拦你。”
感受着令牌上如龙吟凤鸣一般的天威,听着盟主的话语,夏安瞳孔一缩。
德不配位、靠外力提升修为、堪称最弱当不起地仙名头……
凡此种种,思来想去盟主口中说的都是禅雷天江倚木。
他脑海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只觉得脊背发凉,第一次觉得这仙盟盟主是个极其可怕之人。
这盟主将他六劫道令借给夏安,令夏安去处理他曾经的情人。
可盟主以六劫境修为,去处理江倚木不是极其轻松。是不忍亲自下手?还是碍于自己身份?
“此番行事,切莫不可被他人察觉。”
趁这通往书斋的路上空无一人,盟主又将一物交于夏安,
“能完全遮掩气息身形的遮阴幕,有此物在,就连地仙都辨不出你的身份。”
“盟主。”夏安声音有些颤抖,
“弟子只是初入半步地仙之境,只怕修为不足……”
“也对。”盟主点头道。
他伸手又从身侧裂缝当中取出一个墨黑木盒来,在这木盒当中,静静躺着一根细小到几乎目不能视的银针。
“即便是靠外力提升,那毕竟也是地仙,而此针若使用得当,则足以一击摧毁地仙命胎。”
“为何是我?”
听盟主这话,夏安想来自己是躲不过了,只得问道。
“仙盟地仙常年居于羲神岛之中,他们若行此事动静太大。”孩童道,
“你能以定阴境败半步地仙的沈望,此番带上遮阴幕同老夫的银针,难道败不得这空有地仙灵气却全无地仙气魄之人?”
“你是鬼仙,并且没有多余的身份,行此事最为方便。”
“何况,你不是正有此意?”
孩童低沉的笑声,令夏安不寒而栗。
为何盟主偏偏要借自己之手杀江倚木?是怕他曾经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还是说他要借江倚木的命,来惊醒五族八地其余地仙?
但归根究底,夏安便清楚一件事。自己便只是一把刀而已,或许无论自己或江倚木其中一方身死,对盟主来说都有益处。而在自己杀死江倚木后,便会随盟主之意,与其同上一条贼船。
“此事不急,你于书斋内观书几日后,再动手不迟。”孩童道,
“若事不可为,想必你也有法子避祸。”
盟主这一席话,是把夏安好不容易整好的心绪又搅得杂乱不堪。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行过小半个羲神岛。
这仙盟盟主带夏安所去的,自然是当今羲神岛内最清净之处,仙盟书斋。
虽称作书斋,但此处这偌大的庭院内,却足足坐落着四尊楼阁。毕竟是仙盟藏书之处,各类典籍卷宗堪称数不胜数。
书斋前两炉檀香,袅袅青烟笔直而上,如直通天庭。
清风拂过,院内紫花青树沙沙作响,花香夹杂着书卷的古色古香扑面而来。
几座楼阁中空无一人,夏安听不见任何声响,亦察觉不到任何气息。
“此处唯有地仙方能阅览卷宗,为让你能能专心查阅,我已告知其余人,三日内不得踏入。”
孩童用手指着最后方的一座楼阁,
“那处只有六劫地仙方能踏入,而你持六劫道令,则会解开其中阵法。”
“藏了何物?”夏安有些好奇的问。
“有关人间重要事务的绝密卷宗,你若想寻关于陆道人的信息,那便是最佳之处。”
孩童笑声有些沙哑,
“我便送你到此。记住,在羲神岛连同东临城中,收起杀心,待落叶归根后再伺机动手。”
夏安倒吸一口凉气,“是。”
在那孩童离开之后,夏安才算松了口气。
这盟主虽只是孩童相貌,但其轻描淡写所说出的话总是令夏安不寒而栗。
望着方才盟主为他指出的楼阁,夏安缓步前行。
陆道人曾也说过,他想寻找的答案,便藏在这仙盟书斋当中。
第九十四章 覆冥后表
书斋外的法阵,当他拿出六劫道令后便自行解除。
夏安大步迈入其中,抬眼便直望到堆得相当齐整的无数卷宗,而他手指按在那些卷宗之上,思绪就如触碰到这人间的本源一般。
他迫出修为,打开修行面板,顿时无数卷宗中的讯息如汪洋般涌入脑海中。而在这些卷宗之上,竟都承载着些许灵力。
他深吸口气,双手颤抖着搬起一沓又一沓对人间而言属于绝密,但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卷宗。
直到他的双眼,望到卷宗册页当中,那行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时,他伸出颤抖的手,缓缓擦去那书卷上的灰尘。
卷首署名三个字,
陆济风。
这个名字夏安虽陌生,但这如女子般娟秀的字迹他绝不会认错。
只会出自陆济风之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师父本名,说来随其修行数十年,陆济风却将自己的名字从未透露分毫。
除姓名外,在卷首上还写有四个字,
“覆冥后表”
什么意思?夏安打开修行面板,目光在这无数卷宗之间扫过,发现了另一卷与覆冥有关的卷宗,
“覆冥密卷”
将两份卷宗同时铺开后,夏安目光在其上来回扫视。
他越看,就越觉得心惊。
其上毫不掩饰的写着,覆冥,是人间百年前,为清除冥界对人间干预,意图从内部瓦解冥界的计策。
想来,如今已百年经过,而冥界对人间的干预并未消除,反而愈发根深蒂固,甚至连阴帅都不时于人间现身。即可知,此计该是遭了失败。
覆冥之计,真正起始是在三十余年之前。
当时,人间集结仅存的数位六劫地仙,合力篡改天道轮回,更改几名天赋极高的少年修士命格,将他们由人仙强行转修鬼仙,并在体内设下强大禁制,以偷天换日之法将几人投入冥界当中。
陆济风便是其中之一。
他虽年岁尚小,却已饱读典籍卷宗,深明其中利害关系。
因六劫地仙合力干涉天道,导致冥界陆家小公子被强行抹除,而陆济风被更改命格、身份,天衣无缝的替代了陆家小公子。
之后,陆济风便借此身份在冥界陆家随之苦修,等待时机。
与他同行的几人,在偷天换日后仅一人存活,其他人皆亡于人间通往冥界的洪流中。
而那剩余的一人,也在入冥界时露出马脚,被剔除后抹杀。
从而导致自覆冥之计启动不久,执行此计之人,便只剩陆济风一人。
篡改天道对修士而言乃是大忌。几位六劫地仙无不因此元气大伤,更有一人因遭反噬而暴毙。
至此覆冥之计已失败大半,几乎无人再对此计抱有希望。而陆济风却异常冷静的留在冥界修行,不露出任何马脚,还会定期与人间沟通。
陆济风,便成了覆冥之计最后的希望。
因有与他同行之人替他挡刀,他本人又对冥界修行方式、生存理念接受极快,故而整个陆家都从未怀疑过他,倾家族之力对其培养。
陆济风也不负重托,修为突飞猛进。不足十年他已迈入地仙之境,令整个陆家为之震撼。
而之后,事情的走向,却与人间所预期方向截然不同。
而此事,却要从冥界根源说起。
冥界与人间虽皆修士众多,但其统治方式却大相径庭。
人间虽有仙盟作为正道宗门之统领,但大多时间对大宗门的治理方式,仙盟不会做过多干预,也正因此落下不少隐患。
例如,仙盟虽严厉禁止修士干涉凡人生活,但仍有不少小宗门修士以欺辱凡人作乐,仙盟内结党营私也屡见不鲜,甚至有部分修士同魔族交易。
凡人对修士,仙盟与魔族间的矛盾愈发激化,人间始终处于不安宁当中。
诸多事情仙盟难以插手,即便对一些事心知肚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冥界统治方式则与人间完全不同。
冥界行中央集权,将职权牢牢把控在酆都地府手中,对其余地方力量进行绝对削弱。
其中宗门极少,但家族却相当之多,更由几大家族牢牢把控冥界命脉。
陆家,便是其中一大家族。
这等专制,在天庭未封闭之前,由酆都大帝独断专行,历经千年而帝位不传他人,集冥界权力于一身。
不过这也导致酆都占据大部分资源,而未折射到地方。
但同样这等统治方式,令冥界之强横一时空前绝后,甚至坐拥多位天仙,形成与天庭分庭抗礼之势。
在之后的三界战争中,冥界败于天庭之手,其中天仙更被削弱的只剩两位。
其一是因大战身受重伤,几乎无力翻身的酆都大帝。其二则是天庭安排在冥界的特使,但凡察觉冥界有所异动,甚至能以一人之力摧毁整个冥界的东岳帝君。
在重伤后,酆都大帝便退居幕后,冥界整体事务交由五方鬼帝及十殿阎王处理,唯有要事才会征求其意见。
不久后,天庭封闭,天仙之力散尽,东岳帝君同酆都大帝亦陷入永恒沉睡之中。
而借此机会,更为激进且修为更高的十殿阎王架空五方鬼帝实权,冥界正式进入由十殿阎王共同统御的时代。
话虽如此,但十殿阎王并未如预想那般分权,有七王仍留在其掌控的地狱当中,冥界权势尽落在三王头上。既是一殿秦广王、五殿阎罗王及十殿转轮王,这三王明暗之间争权夺位,延续多年。
在陆济风入冥界时,秦广王因年老力衰,已离开权力中心酆都,偏安一隅不再插手冥界事务。
酆都当中,转轮王背靠势力滔天的薛家,更隐隐有一人独断、似当年酆都大帝那般权势。
但碍于阎罗王同五方鬼帝牵制,转轮一脉始终无法真正控制冥界。
陆家,同样作为冥界势力极大的家族之一,资源极多,甚至连审查司都受陆家所控。
入冥界前些年,陆济风一直不露锋芒,潜于陆家修行。直到他迈入地仙之境,才真正开始崭露头角。
他苦读冥界史书及审查律法,自身修为进境亦突飞猛进。
数年后他迈入炼虚境。同年,在新任审查司判官之争中力压群雄,接过前代判官律剑及判官笔,于酆都城走马上任。
这令他成为四司当中最年轻的判官,不过也得益于上任判官本就是陆家小公子亲父。
之后数年,陆济风平反冤假错案无数,惩恶扬善明察秋毫,受无数民众爱戴。
虽于朝堂上遭人排挤,但陆济风已着手去调查冥界其他地域民不聊生的根源。
他本是人间修士,却陷入冥界所扮演的角色中不可自拔,已不再像覆冥之计的执行者,反倒成了真正欲干出一番事业的判官。
他于酆都外无数城池走访,纪鸢便是他在冥界边境墚城巡查时所遇。
当时饥荒过境,墚城饿死之人堆成尸山,全城只余纪鸢一个活人,也因饥饿同其余人对妖族的迫害而落得满身疮疤、不成人样。
在见识那等炼狱之后,陆济风便留纪鸢为自己办事。
而在这些年中,陆济风修为愈发强横,却从未再同人间有所联系。
启动覆冥之计的几位六劫地仙,在商议后,断定陆济风已脱离仙盟掌控,故而发动藏于他体内的禁制,意图将他抹除。
第九十五章 薛行礼
然而这集数位六劫地仙之力设下近乎无解的禁制,却早被陆济风破除。
更因此事,陆济风完全切断同人间联系。就此,以审查司判官身份留在冥界。
在巡视边境诸城后,他曾上表转轮王有关民生现状一事,而转轮王以酆都民众生活富足为由,对其余城池百姓生计置若罔闻。
陆道人无奈,只得己身多次于其他城池平复民心。
但积怨已久,数年后爆发了覆盖大半冥界的起义。
义军将酆都团团围住,但毕竟八成资源都在酆都中,很快,转轮王便令一众阴帅领兵对义军大肆屠戮。
这本该是人间反攻冥界的大好时机,却因人间与陆济风决裂而错失良机。
至于陆济风是沉沦于自身所扮演角色中不可自拔,还是另有所图,这便无人清楚了。
义军全然不是众地仙之敌,尽管陆道人同其他几位判官为民众求情,最终义军仍伤亡过半,仅剩少部分也被流放致死。
此事,于整个冥界掀起轩然大波,民众激愤之声响彻苍穹。
五方鬼帝同十殿阎王紧急商议处理之策,甚至连久不闻政事的秦广王都重回酆都。
然而就在他们商议对策之时,是年,冥界发生一起惊天大事。
时任转轮王之子薛行礼,以绝强修为亲手掌毙转轮王,并以他头颅作为对民众的交代,让他背负全部骂名,并略施小计,将所有事务全部推至他一人身上。
对于冥界高层及愤怒的民众而言,这样一个死人相当好用。
而薛行礼更上乘天意、下顺民心,这样一个大义灭亲之人,如愿以偿继承了转轮王之位。
之后,诸王重归自己所司掌的地狱。
冥界事务,再次由五方鬼帝协助秦广王、阎罗王同转轮王三王同管。
而薛行礼,则与他父亲所行之事截然不同。他野心极大,甚至想让冥界重返昔日荣光。
为此,他将酆都资源分出去,力争冥界无数城池平均,但其中阻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巨大。
数年后,其余城池非但未有所发展,就连酆都的资源都出现匮乏,此事便也只得作罢。
陆道人在覆冥后表记下,在之后数年,时任转轮王想法发生极大转变,他开始窥视天道,妄图看到破局之法。
不知他看到何物,薛行礼突然性情大变,如疯魔般摧毁冥界部分城池,连同其中民众一同灭杀,将整个冥界缩至曾经的大半。
他甚至还问询过地府高层其余人意见,哪些城池同哪些人是不需要的残次品,并命阴帅集结冥界修士,准备随时彻底征讨人间。
此举当然遭无数反对,薛行礼这般冷血行径分明视他人生死如无物,更为逆反天命之举,会将冥界推至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道人清楚,薛行礼征讨人间,为的是气运,而非资源。
届时,只怕他会屠尽人间修士,再将冥界部分人接至此,于此复现冥界统治。
但此举所图过大,冥界高层也因此分为两派。一派自是以薛行礼为首的主战,而另一派是以秦广王陆道人为首的主和。
最终,唇枪舌剑无法解决的事,化为了一场令冥界天塌地陷、忘川河水倒流的大战。
此战拼至最后,足七位六劫地仙合力,仍非薛行礼一人之敌。
之后,陆道人逃回人间,并同人间一众地仙拼尽全力封住冥界至人间的通道。
至此,覆冥之计彻底失败。
陆道人写下,在冥界二十余年中,他已辨清冥界混乱根源,便是出现在历任转轮王身上。
转轮王司掌轮回、扼制天道,同样逐渐在被天道反噬。
而薛行礼之所以杀父夺权,拥有如此强横实力,便因他躯干早已被天道所夺舍,其人便是冥界天命化身。
而陆道人最后判断,是在杀死薛行礼后,冥界天道将被消耗殆尽,气运将转向人间一方,冥界与人间则会迎来长久和平。
但薛行礼于薛家横空出世,身为天命化身占尽气运,其天赋实力甚至远在背负覆冥之计的陆道人之上,更一人击溃七名六劫地仙。
与薛行礼同样,陆道人亦曾窥视天道,然而他窥视天道的目的,是如何将薛行礼抹杀。
最终,只得到两种办法。
其一,汇聚七星命格,以命格之力冲破天命。
其二,以无常阴阳诀第十九层,那传闻中足破开天庭封印的力量,击溃转轮一脉的转轮天生诀。
时至今日,陆道人对天道中探查到的结果,并不怎么信任。
人间几名六劫地仙便有偷天换日之能,那薛行礼作为冥界天命化身,未尝不可篡改天道。
纵观整个冥界,陆道人也无法汇集七星命格。最后只得命己方七位六劫地仙围攻薛行礼,而他自己却留于审查司当中以观天术静观此战。
七人围攻,仍遭惨败。
在审查司插手之下,他也只救下二人,有三人命丧当场。
而当时身负无常阴阳诀之人被薛行礼生擒,在冥界无数民众及官差面前对其进行审判。
为抹消无常阴阳诀的存在,薛行礼以三昧真火焚尽其肉身神魂,再将其剩余残魂投入万世轮回当中消磨其力,最终彻底消散于三界当中,以儆效尤。
陆道人还察觉到,薛行礼已迈入最终六劫第五劫九宫劫之境,这等境界甚至要在秦广王与上一任转轮王之上。
若想以修为将其压制,便只能修至无量劫,纵观冥界高手如云,也已足数百年无人踏足这一境界。
战后,陆道人走遍冥界,也只争得半本无常阴阳决。
尽管陆道人还想过其他法子,却皆已失败告终。
而转轮王对朝堂上的清洗,很快便轮到了陆家。
陆道人遣散家眷后,自知无力回天,便带纪鸢回归阔别数十年的人间,将他所拥有半部无常阴阳诀再传下去。
静待时机,诛薛行礼。
至此,覆冥后表结束。
“啪。”
夏安双手颤抖,卷宗不自然的摔在地上。
他面无血色,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真不知该喜悦还是该难过。
虽说陆道人亲笔覆冥后表难免添油加醋,但其中夏安想了解到的重点,他却已大致清楚。
仙盟盟主为何特地将六劫道令交于他,令他去看这等卷宗?
这等卷宗分明该在他修至地仙后才有机会触碰到才对,为何偏偏是现在?就因自己是末府魁首?
夏安捂住脑袋,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此事,但对陆道人收他为徒的目的却是无比清楚。
他的确只是一枚棋子,修行无常阴阳诀,被陆道人用来有朝一日对付薛行礼的棋子。
夏安拾起卷宗,轻轻叹了口气。
他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画面,这些年的辛酸苦辣,无数次的铤而走险,换来的便是这样一个答案。
他本该因此而感到愤怒。
但夏安只是沉默着归整被他打乱的卷宗,并期望自己能忘掉方才所看到的东西。
他向来是个恩仇分明的人。夏安清楚,至少陆道人对他的再造之恩,是难以还清的。
就在他刚将那些卷宗整理好之后,夏安却眼前一黑,径直倒在身前书卷之上沉沉睡去。
第九十六章 相鼠有皮
在睡梦中,夏安并未遇到心魔。
不知为何,他竟梦到自己穿越来之前的一些事务,也正因此睡得是相当安稳。
也有些年头没睡过这等安稳觉了。
再次苏醒时,已不身在书斋当中。
他捂着额头艰难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床榻上,屋内的布置竟与之前见过的道德宗大差不差。
清风掀开纸窗,孩童背着手出现在夏安身前,他虽明眸皓齿,眼中却饱含无尽的沧桑。
一见此人,夏安立刻清醒过来,“盟主。”
孩童微微颔首,面带笑意,
“怎么?书斋那些卷宗这般令你着迷?”
“盟主说笑了。”夏安站起身,眼神躲闪。
他并不相信眼前这人。
尽管其是位于人间修士顶峰的六劫地仙、仙盟盟主。
但同样,此人却同时是为保全自己名声,而对其他人异常残忍之人。甚至对于自己儿子的死,他都没有太多表示。
“怎么?”在夏安与孩童擦身而过时,孩童突然开口,
“觉得老夫不值得相信?”
夏安如遭雷击,他用余光瞟了孩童一眼,却只看到一处足能将一切撕碎吞噬的黑洞。
在这六劫地仙面前,连自己的想法他都一清二楚。
“覆冥密卷,本只有历代六劫地仙方能接触。”
孩童说,“老夫只是怀抱爱才之心,同时在告诫你,莫要轻信陆道人。”
夏安停下脚步,没有说话。
“你既翻阅过他亲笔的覆冥后表,便该知陆道人身为覆冥之计的执行者,最后却为享尽荣华富贵而乐不思蜀。”孩童道,
“若非与那转轮王政见不合,身处死地。你当真以为他会回归人间?”
“而他曾经作为冥界的判官,在朝堂之上可比谁都会伪装。终日没个正形,也不过是他为掩盖他人视线而已。”
孩童摊开手,夏安的脑海中便不由自主的将覆冥后表内容来回复现。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自己的师父陆道人,才是最不值得相信之人。
“我清楚。”夏安轻声说,“看到那书卷时,我也十分震惊。”
“既然如此,你也该明白陆道人只当你是一枚棋子,并且随时可抛弃的棋子。”孩童咧嘴道,
“试问一个连自己妻女都可狠心抛弃的人,还有什么是他无法舍弃的?”
他的话语不断冲击夏安的脑海,逐渐将其脑海中的想法改变。
但在夏安眼中,却看不出丝毫浑浊。
“夏安,终有一日陆济风会拿你的性命做赌注,去拼那冥界转轮王。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会死。”
孩童缓缓转动右手,在夏安的眼前一遍又一遍复现自己的死亡,
“而若你愿同老夫一道,待你肃清那德不配位的地仙后,老夫甚至会收你为义子。传你道德宗功法,甚至立你为道子。日后若你能修至老夫这等境界,届时连仙盟盟主之位都离你一步之遥!”
孩童高声道,他注意到夏安的挣扎,脸上的笑意便几乎无法遏制,
“你若答应,那便就此留在羲神岛中,老夫会亲自指点你修行。有老夫庇护,即便陆道人发怒也伤不到你分毫!”
做仙盟盟主义子?
这是无数修士想都不敢想的事,夏安若答应,这便代表他会坐拥仙盟管辖中无数资源,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修为亦会突飞猛进。
便也不用在渡天阁受任人使唤,甚至多次身陷险境的苦了。
无论真假,这都是一张极其诱人的大饼。
只是夏安却并没有咬的意思,他宁愿相信这盟主是有病了。
“盟主言重了。”
夏安躬身道,“承蒙厚爱,但容弟子拒绝。”
“为何?”孩童一愣,“对何人而言,这都该是天大的恩赐!”
在书斋观书后,夏安分明已清楚陆道人曾经所为,也明白修行无常阴阳诀究竟出于何目的。如今自己这盟主表现的极其看重他,但他却轻描淡写的拒绝这极其诱人的条件。
“盟主若真有心,那这番话为何不曾对剑子前辈说?”夏安问,
“还是说您对他说过,却同样被拒绝了?”
“你说什么?!”孩童眯起双眼,一股滔天杀气径直将夏安淹没。
这杀气令整个羲神岛顿时黯淡无光,脚下大地龟裂,屋内无数事物都被瞬间碾碎。
夏安呼出一口气,如遭千钧压顶。
他即便迫出全部修为也无法抵挡此杀意,就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帆渔舟,随时会被浪涛拍为粉末。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萧间同盟主之间的关系,而夏安这番话无异于是对眼前孩童的嘲讽,更在触犯孩童的逆鳞。
他能随意收年轻修士为义子,却同自己亲生儿子落得老死不相往来,这不免充满讽刺。
方寸尺似是感受到极端的危险,不由自主的飞出落在夏安手上。
最终,孩童收起杀气,面容一展朗声长笑,
“好小子,你便令老夫对你愈发感兴趣了。”
他倒并非真对夏安动了杀心,真要动手连他也得掂量掂量。
孩童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夏安后背,
“面对天大恩赐尚不动心,身处险境且面无惧色。夏安,你日后定能有惊世骇俗的成就。”
“如此,老夫才能把那等重要事务交托于你。”
夏安想,这重要的事务,无非便是令他杀江倚木一事。
“这,便是本盟主给你的赏赐。”
孩童抬起手,便是一道黑光飞向夏安。
夏安伸手接过,这道黑光自他掌心融化,逐渐与右臂融为一体,化作一道狭长的伤痕。
“这……”伤痕隐隐作痛,但夏安却感受不到任何事物,他不免一阵愣神。
“成事之后,这道禁制会自行解开。”孩童说,
“届时,你便会清楚究竟是何些物事。”
夏安躬身抱拳,“多谢盟主。”
他神色如常,就仿佛方才没发生过任何事。
“你睡了两天两夜,东临城的守城地仙已更替过了。”
孩童轻拂着方才被杀气破坏的玉器,在他一抹之下玉器再次恢复如常,
“你是个聪明人,清楚该怎么做。”
夏安点了点头,“若无其他要事,容弟子告退。”
“去吧。”
孩童甩袖卷起一阵清风,清风托着夏安转瞬之间便飞离此处,落到羲神岛通往东临城的拱桥附近。
在夏安离去之后,孩童面沉如水,低声喃喃,
“陆济风,倒收了个有情有义的弟子。”
“不过夏安,你可要当心了。”
夏安落在拱桥上,他双手难以遏制的颤抖不息,冷汗不住从鬓角留下。
穿过传送阵后,在东临城中他的确未察觉江倚木气息,唯有右臂伤痕痛楚明显,似乎为他指引该该前往的方向。
夏安缓步朝东临城外走去,每前行一步,他的气息都在发生极大改变。拘谨与压迫感横扫一空,周身三丈杀意弥漫,生人勿近。
要想以半步地仙境界搏杀地仙,即便是江倚木这等最为弱小的地仙,夏安也需做足万全准备。
第九十七章 夜半(4.4k)
禅雷天位于仙盟以北,高耸入云的广鸣山脉上。
此山脉自古至今便是时常雷光交错,轰鸣声不绝于耳,故而得名。
作为五族八地之一,自宗中诞生出江倚木这一地仙后,禅雷天的势力便在不断向周围扩大,临近村庄、城池尽数归其所属。
周边数个曾与禅雷天还能分庭抗礼的宗门,在禅雷天诞生地仙、跻身五族八地行列后,也只得沦为附属宗门,定期还要为禅雷天上供。
虽能料到一冲阳女修忽然迈入地仙之境事有蹊跷,但那毕竟是仙盟所公认的五族八地,其余人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不过禅雷天的强盛,就如昙花一现。
宗中除江倚木这一神无地仙外,只剩几名半步地仙的老人,多年未能培养出一像样的弟子,与五族八地其他宗族实力更被逐年拉大,使得周边一时流言四起。
对于这些流言,禅雷天的反应倒相当强烈。
江倚木将本宗弟子安插在各城中,一旦发觉有对江宗主出言不逊者,无论凡人修士,皆是拔舌斩首,头颅还要挂在城外示众。
资源本就被禅雷天掠夺一空,如今连人身都无法保全,一时不少城民人人自危,连夜出城逃窜。
但江倚木更命人守在城外,对出逃之人几近坑杀,仅有部分散修有能耐逃走。
凡人怨声载道,连修士都苦不堪言。
这些事情,自然是夏安入城之后,从城民口中得知。
广鸣山脉下,有一迎雷城,迎雷城后便是条直通禅雷天的阶梯。
对迎雷城内凡人而言,曾经这阶梯后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上仙居所,他们自不得亵渎。
时至今日,禅雷天对城民赋税是一月高过一月,更因些小事杀了不少城民,曾经眼中的上仙不知不觉已化作飞天遁地的妖魔。
夏安百无聊赖的坐在酒馆当中,一壶酒转眼之间便已见底。
邻桌那人似乎已醉酒,便是说了几句禅雷天的劣话,转身就被几名身着紫衣的年轻修士,拖出到酒馆外,至于后面发生的事就无人知晓了。
不过看之前与他同桌的几位此刻吓得面色煞白,不敢多言一句,夏安便知没什么好事。
留下一枚灵石后,夏安化作一阵阴风从酒馆消失不见。
迎雷城中多是凡人与凝气修士,他尚且还可托大。若真要踏上禅雷天,必须多加小心。
夏安取出遮阴幕,将其如袍子般披在身上,他的气息、脚步一同悄然无声。
即便迎面遇到几名人仙,也无人察觉夏安的存在。
行至高处,夏安左右上下再寻不到禅雷天修士,只能隐约望到远方轰鸣不断的雷光,不时将月黑风高的夜晚映的光明一片。
眼前坐落于山脉上的庞大宗门,在夜幕之下就如盘旋扭曲的巨龙。
夏安屏神静气,身形渐融于黑夜当中。
在遮阴幕的掩盖下,连自傲的江倚木也未曾察觉到夏安的气息。
就着夜色,夏安如鹰隼般自重楼飞阁之上掠过。
看来江倚木所居之处在禅雷天深处,而越接近她的位置,右臂那道伤疤的痛感便越明显。
地仙威压由远及近,已是快要到了。
江倚木独居于楼阁顶端,双目微闭放出神识,覆盖整个禅雷天。
她此刻情绪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恼羞成怒。
令她感到愤怒的不止先前那些一再辱她的陆道人弟子,还有仙盟盟主对她那般态度。
二人曾也算花前月下,盟主更为她不惜耗费心力助她提至地仙。
但在她统领的禅雷天在盟主默许下跻身五族八地行列之后,不知是否为避嫌,二人之间关系便逐渐疏远。
江倚木起初还当盟主嫌她如今已是半老徐娘,不讨其欢心。
无论如何,盟主也该念及旧情给自己几分颜面。
结果,在她将夏安与纪鸢所行之事添油加醋对仙盟盟主讲述一遍之后,她本以为盟主会严令对几人进行责罚,以此宽慰自己。
但在听闻此事后,盟主只是冰冷的回一句他知晓了,便就此作罢,甚至还让江倚木莫要再追究此事。
江倚木哪气得过,当即同盟主拍案,又用他曾经那些晦事将仙盟盟主数落一同,旋即拂袖离去。
祸从口出。
从方才开始,江倚木便在禅雷天中察觉到一阵若隐若现的气息。
如今已入夜,宗中弟子该早早休息才对。
她起初并未在意,直到那道气息爬上阁楼,潜入自己的深闺当中。
阴风呼啸,吹动烛火熄灭、门窗大开。
窗外,雷光自长空划过,一抹黑影伴随雷声出现在江倚木房内。
江倚木微微一惊,在自己神识探查下,地仙之下任何修士都该无从遁形才是。
为何落在眼前黑影身上只有虚无一片,就仿佛此人并未真实存在。
她试探着屈指一弹,一道紫雷从指尖迸发,携摧枯拉朽之力袭向门前的黑影,雷光划过,地面尽数龟裂。
黑影并未闪躲,只是右手抓在肩上朝下一扯,似乎在脱掉自身外衣,那势不可挡的雷光在他身前数尺便尽数消散。
他将褪下的衣物隔空一甩,随即一层宛如帷幕的光影将江倚木整间闺房都笼罩其中。
江倚木眯起双眼,食指在桌案上缓缓敲动。
在看清来人的面貌后,她的嘲弄之意溢于言表。
帷幕形成,那黑影的白发红瞳,在月色下显得额外惹眼。
“我当是哪位地仙。”江倚木嗤笑道,“夏安,居然是你。”
“本宗正巧有气无处撒,你竟主动送上门来。”
她缓缓起身,地仙的压迫化作狂风压向夏安。
夏安立于原地,神色如常。
他抬起食指,摆出噤声的手势。
“江宗主,屋内发生之事,不会有外人知晓。”
江倚木微怔,她皱起眉头神识扫过,却察觉自己灵力无法突破房间分毫。
那遮掩身形的遮阴幕,如今被夏安化作隔绝外物的帷幕。
帷幕落下,代表着无用之人已是落幕之时。
“你想做什么?”江倚木眯起双眼,死死盯着夏安。
“奉命锄奸。”
夏安右手一甩,方寸尺自身后落入掌心。
“得罪了。”
江倚木双目圆睁,面露冷笑。
不用夏安多言,她也能猜到这奉的是谁的命,无非是陆道人料定自己不敢对夏安下杀手。
“夏安,你想怎么死?”
江倚木拆下发簪,缓缓晃动脖颈。
一道道雷光自她周身奔走而过,脚下木板出现大片龟裂。
伴随她动作,其身形近乎被拉成一道直线。
不足一息时间,她已逼至夏安身前,曲掌成爪按上,那雷光自掌心喷发,顷刻便淹没夏安眼前事物。
夏安用遮阴幕封锁江倚木房间的本意,是不让外人插手,帷幕也无法轻易摧毁。
但同样,对他自己而言,面对江倚木的杀招便无从躲避,只能硬撼。
“禅天鸣雷!”
江倚木五指之上雷光激荡,死死按向夏安胸口。
夏安抬起戒尺堪堪抵挡,但这一爪仍令他浑身麻痹倒飞出去,冲破楼阁木门,被漆黑的帷幕拦下。
他戒尺撑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即便江倚木一击已令夏安落下不小的伤势,但他仍旧面色如常。
如他所想的一样,江倚木虽有神无初期的灵力,但这靠外力提升之人全无地仙气魄,一招一式同当时风千树所唤出的狂风相较都远远不如。
也难怪仙盟盟主,从不曾将重要事务交由江倚木去办。
夏安抬起头,望向疾冲而来的江倚木,
【江倚木(人仙)】
【修为:神无地仙(初期)】
【功法:紫电鸣天术】
【特性:唤奔雷,灭魔障】
【对策:左臂定雷印】
【胜算:五成】
真没想到在盟主赠他的两样事物加成之下,胜算竟会攀升。
夏安双目一凝,苍白无间瞬息发动。
遮阴幕下,一切事物都染上一抹素白。
那些曾亡于江倚木之手的平民及散修,无数亡魂化作索命厉鬼,攀上她的躯体撕扯她的肉身。
望着这成千上万近乎将整座楼阁填满的亡魂,夏安暗自吃惊。
这人间正道五族八地之一的宗主,所犯下杀业竟不亚于一名修为高深的邪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宗主,你当真罪孽深重。”夏安轻声说。
江倚木冷哼一声,双手自身侧一拍,一层紫电化作无形之壁朝周围扩散,径直令那些缠身亡魂灰飞烟灭。
“罪孽深重?”江倚木冷笑一声,
“夏安,不知待本宗将你剥皮抽筋后,你还有何能耐说这种话?!”
她话音未落,一把戒尺便撕开雷壁刺向她的侧脸。
江倚木反手拍飞戒尺,掌心一道雷光激射,轻易摧毁沿途物事,将木门同纸窗一道摧毁,一直落在遮阴幕上方才消散。
但夏安并未与戒尺同至,而是悄然消失在屋内。
江倚木如匹练般强横的神识扫过,夏安即便有再精妙的身法也无处可逃。
“出来!”
她低喝一声,双手一拍便是无数道奔雷自地下冒出。
奔雷滚滚,片刻便将整栋楼阁轰为木屑,而夏安在江倚木这等攻势之下自是无所遁形。
他脚踏残垣一跃而起,身后紧跟着幻化而出的无数把长剑,在雷光的映照之下锋芒毕露!
“六仪星河剑!”
夏安一指向前点去,身后长剑化作璀璨星河将江倚木吞没。
江倚木高抬右臂,灵力于掌心汇聚。
漆黑的帷幕下顿时被雷光映的宛如白昼,周围虚空就如承受不住这万丈惊雷一般发出哀鸣,而夏安所幻化出的长剑,更是在触碰到这雷光后便灰飞烟灭。
“夏安,本宗还是觉得,将你化作尘埃更为稳妥。”
江倚木面无表情的站在穹顶之下,俯视着夏安。
真没想到,这陆道人的弟子,竟能偷师到六仪剑宗的杀招。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在自己这地仙灵力迫出的禅天阳雷下,凭借区区一个半步地仙,又怎有力抵挡了?
“死!”
江倚木单手抓住一抹足以撼天动地的雷电,大吼一声将其自空中撕扯而下,掷向夏安。
阳雷天威浩荡,其势便足以将夏安轻易碾碎。
六仪星河剑被破,在雷光轰击下,夏安无法同江倚木拉近身位,分明大势已去。
夏安抬手召回方寸尺,不退反进,迎着江倚木所投出那足以撕裂虚空的阳雷而上。
“幽薄刀山。”
同江倚木相距甚远,夏安沉声开口。
江倚木狰狞的表情,伴随一把尖刀从她胸前探出后,逐渐化为愕然。
随后,她只觉全身如遭凌迟。
无数尖刀自体内冒出,无论四肢还是七窍顿时血流如注。
她闷哼一声,慌忙运起灵力方才勉强止住血,但此刻在遮阴幕封锁下,她无法吸收外界灵气,凭借地仙之躯方才不至于直接倒下。
怎搞的?
江倚木面色阴沉望向夏安,一时呼吸竟有些急促。
分明他该在自己全力一击下轰为齑粉才对,为何相距甚远还能伤到自己?
趁江倚木突遭重击,攻势减弱之时,夏安挥尺横斩而过。
一道黑龙掠过,腾龙虬剑式径直从中撕碎轰击而来的雷电。
果然如他所料,幽薄刀山的力量已在几日前种入江倚木体内。
在她以全力催动招数时,便是自己施展幽薄刀山的最佳时机。
夏安攻势不减,翻转尺身从江倚木左臂一斩而过。
清脆的斩击声伴随一道白光闪过,二人身影交错。
夏安的肩头被江倚木一指点出一个血洞,不断有血从中汨汨流淌,右臂垂落,方寸尺脱手而出。
他捂住肩头,毕竟是地仙,即便身处险境也仍有反将自己一军的力量。
江倚木咬牙切齿,尽管一击重创夏安,但她左臂定雷印却被斩击破坏。
定雷印是她功法要害所在,遭破坏后便再无法同之前那般随意引动天雷。
但此刻,江倚木已要拼的即便自己重伤不治,也要夺去夏安性命。
她口中发出异常尖锐的嘶吼,全身雷电弥漫不顾一切扑向夏安,失去定雷印后,这雷电过躯会对她带来极大痛苦。
但只要能杀掉夏安,这点痛苦还算忍受的住。
夏安望着那披头散发朝自己扑来,宛如青面獠牙的罗刹般的禅雷天宗主,修行面板于眼前不断跳动,
【胜算:八成】
一道细致入微的银针自他袖中飞出,悄无声息的飞向江倚木。
但江倚木此刻神识紊乱,又怎能察觉到这裹挟着仙盟盟主灵力的银针。
“哧!”
银针,从她小腹处洞穿而过。
江倚木只能望到血染长衫,感受着自己体内命胎破碎。
在她灵力逐渐崩溃消散时,她终于不可抑止的尖叫起来。
江倚木拼命伸出双手,想抓住周围稀薄的灵气,但最终仍于事无补,甚至无法维持踏空的身形,如折翼之鸟般,从天而降摔落在地。
“夏安,夏安!”
江倚木尖叫着,她只恨自己没能在初次见面时将夏安千刀万剐,
“你这混账若杀了我,盟主定会知晓,他不会饶过你的!”
即便死到临头,她仍旧口上不饶人。
但从这颤抖的声音中便能听出,胜负已分了。
夏安缓缓落在江倚木身前,望着曾经不可一世的禅雷天宗主,如今却像个疯婆子般叫嚣,他抬手取出盟主先前给他的六劫道令,
“江宗主,你可知是谁派我来取你性命的?”
江倚木看着夏安手中那代表仙盟无上权威的六劫道令,眼神从惊愕逐渐转为恐慌。
这令牌,她再熟悉不过。
第九十八章 衣绣昼行
“为何?”
江倚木扑了上来,一把夺走了夏安手中的六劫道令,“究竟为何了?!”
她死死盯着夏安,声音已喊道嘶哑,“他怎会这般对我?!”
夏安并未阻拦,他的眼神中也看不出丝毫怜悯。
盟主赠他的银针已摧毁江倚木地仙命胎,她如今一身地仙境界尽散,即便硬撑境界也不过人仙,生杀予夺都在夏安一念之间。
“江宗主,我奉的正是盟主的命。”
夏安轻声开口,但这话语对江倚木而言却如同五雷轰顶。
即便跌境之痛也不过尔尔。
江倚木表情呆滞,将六劫道令扔在一旁,缓缓后退数步,随即跌坐在地上,如痴呆般不断惨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低声喃喃,这才想明白了一切。
对盟主来说,自己早已是无用之物,甚至还成为他本该一生无暇履历上的污点。
“盟主杀你,兴许是因你知道太多事情。”
夏安用无常往生抽离草木生机已治愈右臂,他手持戒尺缓步走近,
“而我杀你,便只是因你伤我师弟而已。”
他将戒尺搭在江倚木脖颈上,而江倚木只是望着他,口中发出阵阵痴笑。
“江宗主,天色不早了。”
夏安抬起头望向遮阴幕的穹顶,手起尺落。
“下辈子,活得糊涂点。”
“嚓!”
一道血线溅的足有三尺远,江倚木已然身首异处。
夏安摊开手掌,自江倚木尸身上冒出缕缕白雾,最终凝聚成一枚丹药。
【鸣雷锻神丹:引雷入体,锻体增神】
他收起丹药,解除遮阴幕,正欲拾起刚被江倚木扔到一旁的六劫道令时,那令牌却骤然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向远方飞去。
看来这与其说是让自己行个方便的物事,倒不如说是监视自己的手段。
银针看来也是消耗品,击碎江倚木命胎后便化为虚无。
不过遮阴幕倒的确是好东西。
漆黑帷幕解除,禅雷天宗主深居的楼阁,如今只剩一片废墟。
夜幕下的禅雷天,重新归于静谧。
在凝聚成丹药后,江倚木的尸身干枯腐烂,最终在夏安一把火之下燃烬。
夏安望着燃烧的火堆,神思恍然。
如今他是刀,江倚木是无用的废材。那今后的某一天他会不会也沦为废材?
在江倚木死后,想必很快消息就会传出。
那接下来将如何应对?
夏安拿不准,那盟主会否将自己当做安抚人心的工具推出来。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带几名散修去渡天阁。马不停蹄,兴许在日出前便能赶上。
夏安一跃而起,身形融入黑夜。
禅雷天内,火光渐熄,一切归于平静。
东临城,鱼面楼外。
夏安压低气息立于窗外,默默看着正盘膝坐在床榻上刻苦修行的宁瞳。
他悄无声息的把方才获得的鸣雷锻神丹放在窗边,并压下一张字条。随即转身离去,循着气息去寻几位散修。
几人有的尚且还在潜修,有的则已入眠,被夏安扰了清梦。
看到夏安右肩带血,几人皆是有几分震惊,但也未多说什么,同店家告别之后就紧跟夏安身后。
几人风驰电掣自山间疾行而过,一路上说着些有的没的。
夏安赠给他们几枚补充灵力的丹药,几人马不停蹄。
约莫几个时辰功夫,在天边朝日缓缓升起,千山万水被朝霞蒙上一抹殷红时,已是行至渡天阁山门之下。
众散修望着眼前一片重峦叠嶂、水秀山明,不免心生憧憬之情,搓着手快步而上。
溪流声与鸟兽嬉戏声掺杂,夏安带着众人一路上行,离得老远却隐隐能听到阁中一反常态的吵架声。
他嘴角一抽,偷瞄一眼身后几人。但几名散修都是观望着此地的景色,全然未曾注意。
在大门前,夏安告诉几位自己先进去通知一声,劳烦他们等候片刻。
入阁之后,那风波乍起更是显露无疑,纪鸢与陆道人正争吵不休。
夏安一怔,说来纪鸢跟随陆道人时间最早,从冥界一直到人间,很少有过这般吵闹。
而陆道人更是如今占尽下风,用手指着纪鸢咬牙切齿。不知纪鸢那句话戳到他的痛处,一时都没缓过来。
纪鸢瞪着陆道人正准备再说几句,偏头却看到夏安推门而入。
“吵什么?”
夏安快步走到二人身前,略感疑惑道。
他本以为是私下将宁瞳带至东临城,还被江倚木所伤而惹得纪鸢不悦。
纪鸢哼了一声,“你好师父正打算让你去送死。”
“这都什么话?”陆道人皱眉,“怎么去冥界晃了一趟给你惹上这么大脾气?”
纪鸢也没给他好脸色,直接对夏安挑明道,“你回来之前,这老家伙应承了那盟主的要求。”
“什么要求?”夏安有些恍然,莫非是盟主将自己杀江倚木的消息告诉了陆道人?
陆道人脸是被纪鸢气的红一阵白一阵,“仙盟急招弟子入大周,随窥世法门共同抵御魔族。”
他掩面显得很是头疼,
“说来像道德宗同六仪剑宗那等大宗门,为稳固同仙盟关系也为弟子历练,都派弟子去过边疆,这……”
他一说到此,纪鸢又是一阵恼火,被夏安赶忙拦下。
“师姐,我今次从仙盟领赏后,带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年轻散修回来,他们对担当渡天阁教谕一职很感兴趣。”夏安为防止二人又针锋相对,说道。
“当真?”
一听此话,纪鸢顿时倍感欣喜,有人能帮她分担教导弟子之事,自然再好不过,
“怎么不请进来?”
“我说话分量不够,而且师姐您毕竟是咱们渡天阁……呃……阁花,更讨人欢心吧。”
夏安强撑着犯难,才把违心的话说了出来。
“何时变得这般有眼光了?”
纪鸢笑着拍拍夏安的肩膀,心中怒气顿时一扫而空,快步下楼朝门外而去。
夏安呼出一口气,看了陆道人一眼,
“行了师父,别上火了。”
陆道人嘴唇微颤,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女大不中留啊。”
“……”
夏安是不清楚他怎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要早点给师姐寻个门当户对的嫁出去,就不用受这般气了。”
“那不成!”陆道人义正言辞的连连摆手,
“你师姐要真嫁人了,这阁中事务不全落我一人肩上了?”
“再说了,能管住她的怎么也得炼虚地仙,我之前看萧间还挺不错,可惜了。”
夏安咧了咧嘴,感情他还真想过这等事。
“话说回来,那盟主对你究竟说了些什么?”夏安问。
他一时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将自己心中疑问告诉陆道人。
第九十九章 湖畔
陆道人叹息一声,望着夏安眼神柔和。
这等目光令夏安一阵恶寒,连忙开口,
“到底何事?无非是点名我去边境?那种地方沈望陈九他们都去过,我可比他们强多了。”
“你说你是哪得罪他了?之前从未提过此事,结果你混了个末府魁首出来就变样了,美其名曰历练。”陆道人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夏安摇头,要说得罪,自己也最多是拿萧间的事嘲讽了盟主几句。
忽然他瞪大双眼,想到了什么。
仙盟盟主告知陆道人时,应当是在自己动身之后。那么是想趁江倚木之死尚未完全发酵,令自己于边疆躲藏?这样便不会有人知晓是自己杀了江倚木,麻烦也不会落在渡天阁头上。
夏安眯起双眼,再想想,那盟主不会这般好心,为保自己而想出这等法子。
那便还有一种可能,让自己前往边境,借魔族之手除掉自己。
的确,死于对抗魔族,倒也有几分气概。
陆道人也不会过分怪罪,更重要的是能封住自己的嘴,不让悠悠众生了解到盟主究竟是何等为人。
看来盟主当真好算计,先前那番说辞也不过是在稳自己内心。毕竟若他令威名远扬的地仙动手杀另一名地仙,盟主本人都难则其咎。
“鸢儿想代替你去。”陆道人的话语,让夏安从沉思中惊醒,
“但她是地仙,若贸然现身定会挑起严重事端。”陆道人掐着额头,“若你不愿去,我亲自上仙盟同那狗种知会一声便是。”
“今次不同以往,上战场是真要搏命的。”
夏安笑了笑,开口道,
“无事师父,我去便是。”
“成。”
陆道人很快恢复如常,展颜笑道,“好徒弟!那盟主还说了,若你能在边境立功,那他会集仙盟之力,力推渡天阁迈入三宗四阁行列。”
夏安嘴角一抽,气极反笑。感情这盟主是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对自己也是这般说辞。
“不过你也不用担忧,为师帮你算过,若事出不反常,不会出什么大事。”
陆道人自信满满拍着胸脯道。
夏安撇了撇嘴,心想不是只能算明日阴晴么?
“怎么算?就像你在覆冥后表里,算该怎样除掉转轮王那般?”他轻声开口。
陆道人脸色微变,无数情绪涌上面庞,片刻后他只是释怀的笑了笑,
“没想到,陈玄忧竟让你看到了覆冥后表。”
陈玄忧,便是当今仙盟盟主的名字。
他笑着摇了摇头,“也罢,那些事情,终究是要让你知晓的。”
夏安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他望向下方,纪鸢正领着几名散修有说有笑的走进阁楼内。
散修们见到渡天阁还有这等美人,也纷纷喜上眉梢,不过纪鸢有意无意见迫出的地仙威压,还是令人望而生畏。
纪鸢目光瞟了夏安一眼,便带着几名散修向后山走去,口中不知在讲些什么。
“你既知晓本意,那这次是回来告别的么?”陆道人问。
夏安收回目光,无声的笑了笑,“我不是说过吗?我会帮你的。”
他说,“比起覆冥后表上那些麻烦事,我对你在冥界的家室要感兴趣多了。”
陆道人没好气的踹了夏安一脚,“混小子,看你这样子还有事瞒着我是吧。”
夏安张开嘴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才说道,“五族八地中,禅雷天的江倚木,您认识么?”
“见过几面。”陆道人说,“根本配不上地仙,境界虚的可以。”
“我杀了她。”夏安轻描淡写道。
“嗯。”陆道人点头,忽然反应过来才觉得有些不对,
“你说什么?!你杀她作甚?”
于是乎,夏安便将自己初次于东临城内遇到禅雷天众人发生的事,一直到后来那仙盟盟主吩咐他去杀江倚木,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
“嘶—”
陆道人倒吸一口凉气,在楼阁内来回踱步。
他指着夏安,
“我现在算明白陈玄忧为何非挑你去边境了,老混账没安好心啊。”
陆道人愤然道,“若你身死,此事便只有他一人知晓。”
“我去同他讨个说法,你好好留在阁中为你师姐分忧,前往边境一事就此作罢。”
他恨然开口,气不顺便欲直接上羲神岛一趟。
夏安一把拦住他,也不知他是真恼火还是做给自己看,
“若同仙盟交恶,我那些事可就白犯了。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放心师父,我命硬,没准回阁之时已经地仙了。”
夏安伸了个懒腰,“赶了一夜路,我去歇息一阵。”
陆道人望着他的背影,“那么,七日后动身。”
“晓得了。”
夏安并未转身,只是抬起手晃了晃。
他其实还有许多疑问,但真正在陆道人面前,却怎也说不出口。
夏安回房之后,缓缓调理着自身气息。
他望着右臂的伤痕,一时无言。
那盟主说,在自己杀死江倚木后便会知赏赐究竟为何。但如今江倚木已死,六劫道令更被盟主收回。可这伤痕仍留于右臂之上,就像对自己出言不逊的教训。
夏安发动无常往生,即便如此也无法愈合那道伤痕。
他是担心这伤痕会成为肉身的隐患,在临敌时突然发作,置他于死地。
但望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夏安只得靠着床榻沉沉睡去。
白日,渡天阁的外门弟子们纷纷坐于堂上修行,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约莫睡了数个时辰,眼看天色临近黄昏,夏安起身出门去后山晃悠。
迎面撞上几位幼童,恭恭敬敬的朝夏安见礼,
“见过二先生。”
夏安一乐,从储物袋中掏出几枚聚灵丹赠于这几名弟子。
几人顿时喜出望外,朝着夏安连连道谢。
作别弟子们后,夏安径直走向渡天阁后方一潭平静的湖面之前。
望着水波不惊的湖面上自己的倒影,夏安的心境前所未有的空灵。
几次跌入心魔世界,自己所望到的都是这潭湖水。
此处过于偏僻,平日少有弟子会来到此处,故而夏安也获得了短暂的宁静。
“二先生,果然在此啊。”
可惜这阵宁静还未维持多久,便被人所打破。
慵懒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夏安偏头便望到纪鸢秀美的面庞,可她话中却带着嘲弄的意味,
“怎么?看自己着迷了?”
“纪教谕说笑了。”夏安说,“您可是我们首席,别累坏了身子。别的不说,下届阁主我全力支持你!”
他拍手道。
纪鸢表情古怪的望着他,“都从哪学的那些鬼话?”
“怎么这次回来跟个闷葫芦一样,有心事?”
夏安浅笑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姐的眼睛。
“师姐,有些话我没办法对师父开口,希望你能答复我。”
第一百章 前路(4.2k)
纪鸢眉头一挑,“何事?”
“我在仙盟书斋,看过师父写的覆冥后表。”夏安说道,“他曾经是怎样一个人?”
纪鸢思索片刻,随后莞尔一笑,
“我遇到他的时候,的确意气风发风流倜傥,也不怪能诓骗到师娘那等大家闺秀。”
“不知道怎的年龄大了就变这样了。”
“中年危机吧。”夏安说。
“什么意思?”纪鸢一愣,认真的想了想道,“不过挺有道理的。”
“对了,覆冥后表里,师父当年为瞒过人间几位六劫地仙,对真实情况做过不少修改。”
夏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之前在书斋观书卷后他便有个疑问,似乎冥界六劫地仙多年来并未有过太大变化,而人间却已换了多位。
按理来说,修至六劫地仙境界便已可获长生,不说与天地同寿,但拥有千年寿元还是不再话下的。
“为何人间地仙更代如此频繁?”夏安问。
“气运。”
纪鸢抬起一根手指,“在天庭封锁后,人间气运便被冥界窃取多半,仅存的气运注定每一代只会出现这等数量的地仙。”
“新生地仙的出现,便会带来前辈地仙的陨落。地仙极难病故,多半会亡于对敌时,或是破境天劫中。”
“对人间来说,龙脉会带来气运。”
“中州道德宗便占据着一条龙脉,故而道德宗这天下第一宗门之位千年不倒。而在中州与西地接壤之处,大周皇族同样占据一条龙脉,也正因此西地魔族与窥世法门在边境征战不休。”
虽说听上去玄之又玄,但夏安大致已明白六七成。
难怪大周王朝如此重要,甚至有三宗之一的窥世法门镇守。
“同样,西地也有龙脉存在。”
纪鸢接着说,“当年道宗九子入西地,便是意图斩其龙脉。西地龙脉被断,那么其气运便会转至中州一方。”
“说起来,你答应那件事了?”纪鸢看向夏安。
夏安低眉笑了笑,“我受盟主之命替他杀了江倚木,碰到这等事也不奇怪。”
纪鸢一怔,神情有些惊诧,很快又恢复如常,
“把你当刀使了啊。”
“那么他是想将你雪藏,还是想将这把刀折断?”
“谁知道?不过没事。”夏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沈望都能从那活着回来,我定然比他要做的好多了。”
纪鸢揉着他的脖子,轻声说,
“别逞能就好,一切听窥世法门安排。如今出了几次事后,他们会将你们这种年轻天才看的相当重的。”
说着,她从腰间摘下一个缝的相当精致的香囊放到夏安手心。
“上次不说你的储物袋已破烂不堪了么?我为你做了一个。”
夏安握着香囊,
“怎么突然这么温柔?我受宠若惊啊。”
“吃错药了你?”纪鸢骂了一声,一巴掌抽在他后颈,
“此行凶险万分,此物也可当个护身保命的物事。”
夏安忽然想起,前些年纪鸢入冥界之时,自己也没怎么留恋,反而在暗自窃喜,如今不免感觉有些惭愧。
纪鸢注意到夏安右臂上的伤痕,便径直扯过他的胳膊。
“怎么了这是?”
她皱眉问,从这伤痕当中,莫名察觉到一股庞大的灵力。
没等夏安回答,她指尖便冒起几缕颜色各异的火苗。
火苗从夏安右臂划过,他只觉浑身上下如烈火焚烧。
炙热之感持续片刻,随即夏安右臂的伤痕彻底消散,这伤痕化作于他身侧撕开的虚空裂缝,裂缝中传出无尽吸力,撕扯夏安的身躯。
纪鸢护住夏安屈指一弹,一股灵力将那片虚空裂缝击碎。
旋即,裂缝中大量事物散落一地,惹得本该古井无波的湖面上灵气充裕、光芒大盛。
夏安微微喘息着,汗水浸透全身。
他望着眼前景象,微张着嘴目瞪口呆。
那盟主还当真未诓他。
这伤痕当中,的确藏着为夏安准备的赏赐之物。
纪鸢摊开手,一股无形之力托着大片物事悬浮在湖面上,她略感惊讶的将之向后一拽,随即那足能堆成小山的灵石丹药等散落一地。
“陈玄忧给你这末府魁首的赏赐?”纪鸢挑眉问。
夏安木讷的点头,望着一地灵石默然无言。
“可以啊。”
纪鸢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到大宗门里,这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夏安粗略估计仅仙品灵石便估摸不下五十枚,搁于木盒中的丹药、天材地宝更是不计其数。
“先收起来吧,省得某人……”
纪鸢话音未落,便是双目一凝。
“咳,咳。”
这咳嗽声由远及近,随即陆道人高大的身影便异常突兀的出现在夏安与纪鸢身后。
夏安回头望去,只见陆道人捋着胡须,对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枚。”
夏安扶额叹息,“哪有灵石哪就有你吗?”
“哪能呢?”陆道人信誓旦旦道,“为师这不担心你落水吗?”
“……”
夏安摸起几块灵石砸向陆道人,陆道人眼疾手快接住后,喜不自胜。
“上道啊乖徒弟!”
在收了灵石之后,陆道人是心满意足,他目光从杂七杂八的物事上扫过,抬起手指便是数块幽光荡漾的璞玉从木盒中飞了出来。
“为师,也来帮你一把。”
方寸尺不受夏安控制的离体而出,落在陆道人手上。
璞玉入手,就如流水般潺潺流动。
随后,陆道人将这玉水涂抹在方寸尺上,顿时尺身裂纹消除不见,戒尺通体如浑然天成。
唯独那抹玉白正逐渐转为漆黑。
陆道人再将方寸尺丢回夏安时,戒尺已不再复昔日光芒,反倒变得漆黑如墨杀意奔腾。
夏安一怔,戒尺刚入手便给他一种远超往日的厚重,开山碎石是一挥而就。
他将戒尺敲击在地面上,顿时大地便出现一片龟裂凹陷。
“若真要同魔族交战,不可暴露身份。”
陆道人说,“末府魁首,代表年轻一辈绝顶天赋。你这白发红瞳,走到哪都能被人认出来。”
夏安恍然大悟,拍手道,“那我该去皈依佛门?装成佛门弟子。”
“改个容貌而已,何至如此麻烦。”
陆道人手一翻,一道光芒从天而降将夏安笼罩其中。
夏安浑身发热,愕然发觉自己的长发在逐渐转黑,湖中倒影也再看不出眼瞳猩红,而是一片的青蓝色。
“不错嘛。”
纪鸢揉着夏安的头发笑道,“比白毛狐狸顺眼多了。”
白毛狐狸?
夏安皱起眉头缓缓转动戒尺,虽五官身形并未改变,但如今再难辨出曾经的相貌,更像周身肃杀之意的剑客。
他静静盯着湖面看了许久,在陆道人同纪鸢相继离开后叹了口气。
似乎一直便在颠沛流离当中渡过。
蛮以为这次事情结束后,能在阁中多休息些日子,没想到那盟主就如将自己流放一般。
也罢,兴许在生死拼搏中,自己能有新的感悟也说不定。
不过纪鸢竟没因宁瞳的事怪责自己,这倒令夏安松了口气。
在收起堆了满地灵石丹药之后,夏安掂量着纪鸢赠他的香囊,随后转身离去。
还有半月时间,正好休整休整。
待夏安走后,先前他所站立的湖畔阵阵阴风卷起。一位与夏安相貌衣着全然一致的少年站在那里,静静望着湖面,一如夏安那般。
晚秋至寒冬的这段日子,总过得很快。
轻衫还未褪去,这转眼间雪花便如盐粒般徐徐落下。
渡天阁在中州偏北侧,对于新入门的弟子而言,修为不足以御寒,便总是很难熬。
尽管陆道人在宗门外设下庞大法阵笼罩,以此来隔绝凛冽的风雪,但那刺骨的寒意还是不时令弟子们直打哆嗦。
“所以说,选址很重要。”
陆道人站在渡天阁山门前,踩碎身前的冰雪道,
“道德宗那地方四季如春啊,连大周那边想来都不会遭这种雪天。”
“看来,又得麻烦你师姐了。”
夏安换上一身黑白相间的新装,站在陆道人身侧打着呵欠。
今天便是他动身前往中州最西侧大周境内的时候,他倒没觉得有什么失落,就如平常一般。
“大周那地方好啊。”陆道人捋须道,“与西地接壤甚是富饶,而且那里西域美人都别有一番风情……”
他啧啧赞叹,偏头看到夏安却是昏昏欲睡。
“想好说辞了么?”陆道人一巴掌抽在夏安后脑。
“自然。”
夏安揉着脑袋将长发束起,装模作样朝空气抱拳道,
“在下来自六仪剑宗,还望各位兄弟多多担待。”
“行了。”陆道人摆手,“你这装样子的本领真是一流,就算不修行当个戏子也能过活。”
“我再说一次,此行凶险莫要逞能,一切听从窥世法门安排,别落得像道宗九子当年那样便好。”
陆道人叹了口气,心中百感交集,
“若真遇到九死无生的险情,你捏碎玉符便是。为师拼着同魔族开战,也会保你性命。”
夏安踢了一脚身前雪地,稍稍咳嗽两声,“知了。”
“我这一走,不知何时归来。临行前我想问你件事。”
陆道人心想果然是逃不过,“你说,为师自会如实回答。”
“你跟沉花阁阁主究竟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夏安便被陆道人一脚踹翻在地。
“没事找事啊?”陆道人怒气冲冲,“不早给你说过,没关系!”
他喘了口气,沉思片刻道,
“真要说,是我从冥界返回的时候救过她一命。不过为师是有家室的,断不会做沾花惹草之事。”
夏安坐在雪地中,吃痛道,“你在冥界娶妻生子,是为了伪装?还是说动了真情?”
陆道人没说话,只是表情稍显怀念。
“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想同师娘见上一面。”夏安道,“看看什么人居然能看上你。”
陆道人哼了一声,
“为师当年可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还是她倒追的我来着。”
远处传来如黄莺出谷的笑声,随后纪鸢周身裹挟漫天火光落在陆道人身边。
“这件事,我倒可以证明。”
她一现身,周围皑皑白雪顿时融化,露出其中棕黑的泥土。
纪鸢虽面带笑意,但却能从中看到深深的疲惫。
“现在问这种话,你真是闲得慌。”陆道人指着夏安,恼火道。
夏安站起身笑了笑,“思来想去,似乎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通体素白的丹药,将其丢给纪鸢。
纪鸢一愣。
“鼍围命魂丹,据说可以养颜。”
“师姐,多谢你。”夏安轻声道。
纪鸢握着那枚丹药,脸颊微红,小声嘀咕了句什么,夏安并未听清。
陆道人咳嗽两声,开口道,
“窥世法门严禁外人入内,此行你需先去趟大周境内广阳城。城中有窥世法门执事观,到那说明来意后,自会有人同你接应。”
“前几日听闻,三宗四阁中似乎还有弟子与你同行。你估摸在末府认得,也便无需担心人生地不熟。”
夏安撇了撇嘴,三宗四阁只有姜心同自己关系不错,但烛龙阁怎么想也不会响应这等事务。
至于其余几位,遇上了别寻自己麻烦便好。
“这次同你在末府不同,若真碰到应付不来的魔族,一定要以逃命为主。”
纪鸢上前几步,替夏安整了整衣襟,她眼眶忽的一红,垂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师姐,又不是上刑场。”
夏安淡然一笑,转过身前行数步。
通往大周的路程虽遥远,但以他如今半步地仙的修为,已无需再借助灵马。
“不送了。”
夏安摆手,
“师父、师姐,走了!”
他高声喊道,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夏安脚踏雪地一跃而起,他乘风而行,身形很快便融于风雪当中。
穿过这片凛冽风雪过后,便是大周王朝。
陆道人盯着夏安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缓缓开口道,
“真是长大了。”
回想起初见夏安时,他还只是个备受村民欺凌、白发红瞳的妖物。唯独眼眸,却比陆道人见过的任何人都清澈。
十多年过去,曾经向自己讨一口饭吃的孩童,如今已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半步地仙了。
“不愧是我的徒弟。”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如此年岁的半步地仙,更是力压群雄夺得末府魁首之位。人间所有年轻修士,便需高看夏安一眼。而那些曾与陆道人交恶的地仙,如今也需高看他陆道人一眼。
“是啊。”纪鸢轻声说,“也许他已超过当年的师父了。”
“而在边境一行过后,他甚至有望成就人间最年轻的地仙。”
夏安穿梭在风雪中,他眼神锐利,如冬日里展翼的鹰隼。
他拥有惊世天赋,身负顶尖功法,便势必会在同魔族的战场上大放异彩。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第一百零一章 初入广阳城
周国,是人间中州境内势力最大、且最为重要的国度。
窥世法门作为大周的护国宗门,长久以来助大周皇族守护其龙脉。
若龙脉被毁,则大周国国运崩坏,同时中州大部分气运将会转嫁至西地魔族境内。
故而在这中州与西地交界之处,魔族与仙盟的修士便是终年纷争不息。
西地魔族想夺大周气运,却始终无法击溃窥世法门。而反之亦然,曾仙盟修士也想过入西地毁其龙脉,但却发生了道宗九子的惨案。
只要西地与中州尚未统一,则关于龙脉的争端便会终年不息。
不过夏安并不在意这些,这都是仙盟高层需操心的事。
他只是一打手,如今叼着炊饼风尘仆仆,假扮成凡人混进一商队当中。
与白雪皑皑的渡天阁不同,如今广阳城还是早秋的气候。
作为边关重镇,广阳城有大周重兵把守,守城将士无不在凝气七层以上,人仙更只多不少。
城内更有窥世法门直属的执事观,但凡出现任何事态都能及时告知窥世法门。
整座城池堪称铜关铁卡、固若金汤。
不过,这种印象也只留于表面上。
夏安扮作奴仆,垂头咳嗽着,紧跟商队后方。
他屏神静气,一身修为丝毫不外露。
商队主人正坐在中央的马车里,马车后厢则拖着盛放满当的灵石及天材地宝,赫然一副同修士做交易的样子。
说来,这商队主人虽只是凝气修为浅薄,但马车身侧,有两位面露凶光的黑衣修士驾马守在其身侧,一身五气人仙修为。而为其御马车之人,赫然也是名人仙。
这三人若单拉出去,想必当是能名镇一方的豪杰。如今却为五斗米折腰,充当商队的护卫。
不过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他们担当护卫,并无危险还有灵石可赚,何乐而不为?
这等规模不小的商队,自然是被几位守城修士早早拦下,要细细搜查一番。
从车厢中,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拖几名护卫将手中一袋灵气浓郁的灵石递了出去。
商队主人咳嗽两声,“几位将军辛苦了。”
他是出手阔绰,为守城修士一人打点一枚仙品灵石。
收下灵石后,几位守城修士目光一闪,对视点了点头。
随即,他们只粗略的绕着商队晃悠了一圈,便直接放行。
夏安低头掩面发笑,感情拦下商队是只为灵石啊。
不过这商队主人也当真大手笔……他啧啧称奇。
本以为这大周边境同西地接壤,该是穷乡僻壤之处。
如今看来,这作为西域路上的边关重镇,这城中贸易往来比中州只多不少,从这城外便能嗅到那熙熙攘攘、富丽堂皇。
跟商队混进城后,夏安悄无声息退至一旁。连随队几名护卫人仙,都未曾察觉他这一进一出。
广阳城中,修士与凡人共治。
临街不光有丹坊、客栈、兵器铺,甚至能看到凡人所开不少卖字画或是小吃的铺子。这西域式的亭台楼榭,也算是颇有一番风味。
夏安三两口将炊饼吞下,整顿容貌后快步朝城中走去。
他如今是黑发黑衣头戴斗笠,方寸尺斜跨腰间如无锋长剑。
伴随他快步前行,周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进的肃杀之意,俨然一股杀人如麻的剑客做派。
一来二去几番转悠,夏安已对广阳城了解了个大概。
同样,他这外貌也惹来不少巡城修士盘问。
似乎是为时刻防范有魔族奸细混入其中,城中有大量巡城修士存在,不过这表面工夫做的再足,也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同守城的几人一般,这巡城修士也是能用灵石打发走的。
另外,仅夏安亲眼所在,城中便有多处商铺在卖些魔族物事。
若真有魔族混入其中,那可够这班人受的。
夏安快步前行,他正这样想着,忽然嗅到一股沁人芬香扑面而来,与此同时自己的斗笠上竟耷拉着一条绸缎手帕。
敌袭?夏安皱眉。
头顶传来几声银铃般的欢笑,夏安将斗笠掀起一个角,抬头望去。
“少侠,进来坐坐啊。”
几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楼阁二层,香肩半露,挥舞着手帕朝夏安笑道。
望着眼前朱红楼阁,自己竟不知不觉晃荡到这广阳城中青楼门前了。
说时迟那时快,楼阁内又是冲出几名服饰各异的女子将夏安团团围住。
她们这一上前可就丝毫不罢休,揽上夏安臂膀就给怀里靠,甚至还有的伸手摸向方寸尺。
“少侠真是刚猛的人,刚猛的剑……”
靠在夏安怀里的年轻女子吐气如兰。
夏安眼角一抽,一时进退两难。
“不妨我们在楼内,好好唠唠修行的事。”女子袒露酥胸,红唇抵住夏安耳垂轻声说。
夏安这修行路是一路斩妖除魔,何曾受过西域女子这般礼遇?
不由得脸颊一红,有些动摇。
他所幸把心一横,心想这种风月场所定是魔族隐匿藏身的绝佳之处,就让本少侠揪出藏于其中的魔族,狠狠的批斗一番。
“看样子,少侠不像附近人啊?”见到夏安这半推半就的反应,女子心中一喜,顿时变本加厉,揽着夏安胳膊便向楼内走去。
“我来自六仪剑宗。”
夏安咳嗽一声答道,这时候他也没忘自己身份。
“哎呀那可是大宗门。”女子顿时喜上眉俏,心想这等高宗弟子可得狠狠宰上一笔,
“快,吩咐几位姑娘好生伺候这位少侠。”
夏安手指微动,他能察觉出周围几位女子竟都有着不弱修为,若是青楼的话何至于此?
莫非此地没这么简单?
他释放出感知,从楼内一扫而过。
果然如他所料,青楼只是一层伪装,其中赫然有数位冲阳人仙存在。
不知这是广阳城中一方不弱的势力,还是单纯为仙人跳了。
眼看夏安便要随年轻女子踏入楼阁内,背后不知何处伸出的一只手径直拽住他的衣衫。
身侧年轻女子有些不悦的回头望去,心想还有人抢生意?
但在看清楚来人后,她面色一变。顿时从夏安怀中抽出自己手臂,朝身后那人毕恭毕敬的行礼。
第一百零二章 周清流
“圣子大人。”
先前还挽着夏安的年轻女子此刻显得相当紧张,毕恭毕敬道。
紧随其后,身旁女子同时驻足,向来人行礼。
夏安甩开身后那人的手,侧目而视。
只见身后,正站着一位锦衣束发、身材瘦削的书生。
书生双眼眯成一条缝,扇着一把折扇,笑眯眯的望着夏安。
他看上去面色苍白、身虚体弱,但其惊人修为却令夏安皱起眉头。
【周清流(人仙)】
【命格:化星返贵】
【境界:半步地仙】
【功法:星斗四合术】
【特性:转星辰,问天魂】
【对策:百会穴】
【胜算:六成】
周清流……若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便是那位与沈望、陈九齐名的窥世法门天才。
他怎会在这里?
莫非与自己接头的窥世法门执事便是他?夏安想。
“没什么事,大家都回去忙吧。我有些话还需对这位兄弟说。”
周清流挥着扇子笑道,他的声音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不过几位青楼女子似乎是受不起这等春风,不敢反驳,纷纷快步走回楼内。
夏安压下斗笠,不知这位窥世法门的公子有何话想对他说。
“让我算算,这位朋友,是盟主派来协助抵御魔族的?”
周清流晃动折扇笑问,他用闲着的手,捏了一把夏安臂膀,
“果然骨骼惊奇。”
夏安眯起双眼。这广阳城中修士无数,他一口咬定自己是仙盟派来的,未免太肯定了。
“搞错了吧。”
夏安说,“我是来逛会的。”
周清流连连摇头,他抬起手指,便有一抹淡色光芒照在夏安身上,
“朋友,我算的很准的。”
与中州其他宗门所擅的近战拼杀不同,窥世法门修感知与神识,更能借助天道法则追袭敌人。是在魔族战场上,唯一可以限制西地瑶池的宗门。
星斗四合术,作为窥世法门的不传功法,极其特殊,能令修士在未修至六劫地仙前便稍窥天道,从而通晓过去,预知未来。
周清流身为窥世法门本代年轻一辈大师兄,相传他在星斗四合术上的修为已然不弱于宗中地仙。
他虽从小染上风寒,生的体弱多病,但在修行方面天赋却是奇高。
坊间传闻他甚至早于沈望、陈九,为人间年轻一辈中首位迈入半步地仙境界的奇才。
夏安望着眼前这文弱书生样貌的窥世法门天才,若有所思。
在临行前,陆道人便大致同他讲过窥世法门的特异之处。
如今听到周清流的话,夏安也是来了兴致,
“那周公子能算算,我姓甚名谁么?”
周清流绕着夏安转了一圈,面露难色,
“朋友身上覆盖了一层独特的气息,这姓名的话……”
他有些尴尬道,“恕我学艺不精,着实算不出来。”
夏安松了口气。
说来陆道人帮他更改容貌时便连气息都一并修改了,除非是六劫地仙,否则即便算无遗策的周清流,也全然辨不出夏安身份。
他摘下斗笠,露出俊朗的面庞,
“在下的确受仙盟所托,来助窥世法门一臂之力。”
周清流微笑着点头,压低声音道,
“朋友不妨先同我到观上一坐?”
“此处并非青楼,而是由城中部分女修组成的情报机构。”
他顿了顿,满脸认真道,“若朋友真有需求,城中我还知其余风月之所,包您满意……”
“没需求,先谈正事。”夏安赶忙打断他的话。
周清流掩面而笑,引着夏安自熙攘的人群中挤了出去。
这一路上,但凡碰到修为不浅的巡城修士,见到周清流都要止步行上一礼。
看来这窥世法门的天才,在城内着实地位极高。
前阵子听陆道人说过,大周为答谢窥世法门近千年来对江山社稷的守护,特立年轻一辈大师兄为大周圣子。
圣子与诸侯同尊,可见皇帝而不拜。
只是眼前这面带笑意的文弱书生,可是丝毫看不出来圣子做派。
周清流晃悠折扇,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在路边摊位上买些什么物事。
在他同人讨价还价,最终用一枚下品灵石买得糖人时,夏安忍不住开口,
“周公子,何意?”
他接过周清流递来的糖人,闻着香气皱起眉头。
这周清流分明知晓他的来意,却仍带他到这闹市里兜圈子,只字不提有关窥世法门亦或魔族的事。
夏安咬了口糖人,含糊不清道,
“不说要带我到执事观去么,怎的逛起了闹市?”
周清流只是摇着折扇浅笑,随即将夏安带到旁边一件布坊里,扯了些绸缎,
“朋友,在下尚不知你名讳及宗门呢。”
周清流吩咐布坊中人,替夏安丈量着身段尺寸。
夏安显得有些不自然,思索一番后开口道,
“六仪剑宗,陆二。”
陆道人的二弟子,是为陆二。
陆姓在人间不算小姓,六仪剑宗便有不少弟子姓陆,以此也算能瞒天过海。
布坊掌柜在量过夏安的肩腰胯后,让二人稍候片刻,自己则将周清流选好的绸缎带入后房。
这西域的绸缎,颜色鲜艳布料斐然,全然不似夏安平日里所穿的粗麻布衣。
“我虽常年在边境这边,消息不太灵通。可我记得,沈望是六仪剑宗年轻一辈唯一的半步地仙,从未听说过陆兄名讳啊。”
周清流用折扇遮住嘴,有些疑惑问,
“朋友,还望你能自证一番。”
夏安无声笑了笑,“我常年作为宗门在外的天下行走,于人间各处历练。从未参与过仙盟的大小事宜,周兄未听过也实属正常。”
周清流将信将疑的晃着脑袋。
夏安目光一闪,右手掌心汇聚灵力,一柄以灵气幻化而出、近乎凝实的长剑便悬于其上。
他手一翻,长剑转瞬即逝。
六仪总纲中的手段,便足以证明其身份了。
周清流点了点头,心中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他对六仪剑宗这凝气成剑的手段也有所耳闻,更何况六仪总纲算六仪剑宗不传之秘,是令天下所有剑修趋之若鹜的顶尖功法。
他自是怎也想不到,六仪总纲天卷会被萧间传给一名外人。
加之星斗四合术所算出的结果,看来此人所言非虚。
从布坊内走出后,夏安将绸缎裁成的锦衣收起,跟在周清流身后,余光不断从周围扫过。
但周清流非但没听夏安先前所说的话,又是四下购置些坠饰同泥塑玩偶。
夏安呼出一口气,声音渐冷,
“周公子,可以谈谈正事么?”
周清流是不急不缓,摇着扇子笑了笑。
他抬头望向当空的烈日,似乎在算着时辰,
“已是时候了。”
“陆兄若是不喜闲逛的话,便随我来吧。”
第一百零三章 书生与花
周清流稍有些可惜道,“本还打算为陆兄买些见面礼的。”
“我对玉器玩偶不感兴趣。”
夏安道。说来在自己认得的人中,似乎只有陆道人喜欢平日里没事爱摆弄,对修士而言那等毕竟是身外之物。
周清流将那些物事收进储物袋,打量夏安一番笑道,“是了,像陆兄这等血气方刚的年轻剑修,似乎只有杀敌同女人才能勾起你的兴趣吧。”
“不过观中远道而来的客人不止陆兄一位,我该为她准备些才是。”
夏安目光一闪,看来是另一位三宗四阁弟子已先他一步到此处了。
“执事观中,宗门派下的执事一般一月更换一次。平日都多为人仙,这次宗中接仙盟告知,说是有两位天赋非常的年轻弟子要来魔族战场上历练,我宗是相当看重此事,便派我这病秧子来迎接二位了。”
周清流咳嗽几声,脸色发白但仍眯眼含笑。
夏安似乎并未在意周清流的话,他只是抬起手指,苍白无间悄然释放。
在进入广阳城时,他便放出了几只孤魂野鬼四下晃悠。尽管身边人多眼杂,但仍能察觉到自他同周清流离开青楼之后,于暗中便有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二人。
“恐怕派周公子来此,不止为迎接我等吧。”夏安目光一闪道。
但以他如今对招式的控制力,苍白无间甚至未能影响到前方周清流同身后喧哗的人群。
苍白无间化作一道细线,穿过人群锁定身后十丈开外。
他偏头望去,除几只孤魂野鬼正漫无目的的晃悠外,已空无一人。
这等感觉,很是熟悉。
不知为何,夏安回想起曾在末府中交过手的方临水。
那方临水曾偷偷潜入东临城与羲神岛中,曾观察过自己。
方才给他的那种感觉,便同方临水很像。
如今方临水已被夏安捏碎心脏,莫非是瑶池其他弟子偷偷潜入广阳城中?
西地瑶池,便以擅隐匿与神识著称。
“陆兄,在看什么?”周清流问。
“周公子,还有事瞒着我吧。”夏安轻声说,“窥世法门派你来此,恐怕是为处理城中潜伏的魔族。”
周清流合上折扇,敛起笑意,
“陆兄果然聪明。”
“以我神识足能覆盖整座广阳城,却未曾察觉到魔族痕迹,没想到陆兄这剑修还有如此锐利的感知。”
“这边讲话。”
周清流折扇一挥,周围人流似乎都迟滞几分。
二人穿街过巷,一路行至一处珠光宝气、以琉璃瓦封顶的庭院前。
院外高墙与墩台围护,珠光宝气、琉璃为顶,门呈拱形也是别有几番韵味。
“此处便是我窥世法门的执事观了。”周清流推开院门,对夏安摆出请的手势,
“陆兄,欢迎来到广阳城,还望您能帮我。”
“好说。”夏安笑着挥了挥手,跟随周清流走入院中。
庭院中央,正摆着一张圆形石桌。
一名长发过肩的少女坐着石桌前,托着下巴仰望天空。
她生的冰肌玉骨、清美秀丽,身段如描似削,发梢细铃沙沙作响。
仅是坐在那里,便如出尘的仙子般给人无限遐想。
唯独夏安却遐想不来。他嘴角一抽,刚迈出去的步伐又收了回来,连忙将斗笠扣在头上。
怎会是她?
“柳姑娘。”
周清流快步上前,笑着冲坐在庭院内的少女挥手。
少女转过头来,笑靥如花。
正是沉花阁柳若殊。
柳若殊目光从夏安身上扫过,微微一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很快便恢复如常。
夏安如今发色、瞳孔连同气息都发生了变化,并非轻易能辨认出的。
周清流取出不少泥塑、玉器来,眉飞色舞的朝柳若殊介绍。
但柳若殊只是稍显尴尬的笑了几声,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对这些物事并不怎么感兴趣。
庭院地方不小,夏安装作若无其事随意欣赏着庭院内风景,不时抚摸着庭院内的壁画、假山啧啧称奇。
“这位是……”
柳若殊看样子是并未认出夏安,略显疑惑的问。
周清流一把将夏安拽了过来,不过他身虚体弱,想把夏安扯来还费了不少力气。
“六仪剑宗,陆二。”周清流介绍道,随后又对夏安说,“陆兄,这位是沉花阁柳若殊。”
柳若殊起身行了个礼,“陆公子,幸会。”
夏安咧了咧嘴,将声线压得相当沙哑,“柳姑娘客气了。”
柳若殊上下打量着夏安,目光从他黑衣同腰间斜跨的黑尺上扫过,开口道,
“既是六仪剑宗弟子,不用真面目示人,是否有失礼节?”
“还是说,三宗看不上我这等四阁弟子?”
周清流一愣,不知柳若殊为何初次见面就要咄咄逼人。
他连忙打着哈哈,“陆兄兴许初到此地,不太适应,有些水土不服吧。”
夏安沉默无言,默默摘下斗笠收回储物袋,右手扶住腰间戒尺。
在看清他的相貌后,柳若殊眼神中划过一丝惊讶。
这眉眼似乎总感觉在哪里见过,自称六仪剑宗弟子?那有意无意释放出锋芒毕露的剑气,倒的确与沈望有几分相似。
“蛮俊的小哥嘛。”
柳若殊莞尔一笑,“我还以为脸上长了东西,才戴斗笠来着。”
周清流摇晃着折扇,看了夏安一眼。
还好,夏安似乎并未因此而恼火。
周清流单手掐诀,折扇一甩。
整座庭院瞬间蒙上一层帷幕,连光线都不禁阴暗几分。
“二位既是三宗四阁的天才弟子,还请听我一言。”
周清流缓缓张开一直眯着的双眼。
夏安四下环视庭院一番,心里也清楚方才在闹市,周清流始终不愿多做言语的原因。
他生怕隔墙有耳,而且这双耳的主人,便连半步地仙境的周清流都摸不着头脑。
“广阳城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二位想必也都见识过。”周清流说,
“陆兄先前说的不错,如今广阳城已混乱到有魔族的奸细藏于其中。”
“先前负责执事观的,是本宗一位人仙。他上报宗门后,便由我来接手此事。然而我于城中待了也半月有余,每日都会按时用神识来监视整座城池,但始终徒劳无获。”
夏安在石桌的另一侧坐下,听着周清流的言语。
从他跟随商队混入广阳城的那一刻起,他便意识到此城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虽人潮熙攘锦衣玉食,但仅凭守城修士那般做派,便难保城内有无魔族混入,暗流涌动。
“方才只是一瞬,陆兄似乎便有所收获。”周清流望向夏安,
“还望陆兄教我。”他这言行之间,书生气息十足,异常诚恳。
柳若殊的目光从夏安同周清流身上扫过,若有所思。
第一百零四章 广阳城中
夏安用食指轻敲石桌,开口说道,
“以周兄的能力,应该自信凡是藏于城中的人,只要并非地仙那便逃不过你的探查。”
周清流点了点头。
在星斗四合术加持下,他以半步地仙修为便能发挥超越部分神无地仙的神识,故而地仙之下任何人都逃不过他的探查。
即便夏安同柳若殊隐蔽气息,在他们进入广阳城后,便都能被他所察觉。
“如若地仙来犯,宗中的反应会比现在更强烈。以宗主神识,即便盟主与陆道人掩盖气息都逃不过探查。”周清流道,
“能在地仙修为,并且能让我感知不到。我能想到的便只有一处了。”
周清流与夏安对视一眼,
“瑶池。”
夏安点了点头,“我曾与瑶池修士交手过,方才的感觉便很是相像。”
周清流晃动着折扇,在庭院内来回踱步。
他又何尝不曾想到,来人会是瑶池的半步地仙,拥有甚至可能超越他的幽念逆生诀作为手段,阻隔自己的神识。
神识对修士而言,是感知力的上位存在。
通常对于夏安这等以近战为主的修士而言,在迈入地仙境界才会拥有这等覆盖范围极广的神识。
而对专修神识的宗门弟子,不少人在半步地仙境界,甚至冲阳人仙时,便能拥有与地仙对等的神识之力。
故而周清流判断,城内藏着的便可能是修为不在自己之下的瑶池修士。
不过夏安清楚,以仙盟盟主赠予他的遮阴幕,也足以阻挡地仙神识的探查。
“陆兄刚是怎么察觉到的?”周清流问。
怎么察觉?夏安又不能告诉他是自放出了孤魂野鬼探查,只得开口,
“直觉罢了,我们这等剑修,对杀气之类的感知很是敏锐。”
周清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吩咐下人将观中两间空房收拾妥当,随后转头对夏安二人抱拳道,
“在接二位至窥世法门之前,还望二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随我一道,揪出潜藏城内的魔族。”
行踪不定的魔族最为危险,因为不确定其身份根本目标,所以很难判断其潜入广阳城的目的。
周清流本人更是接下宗门的命令,若未能解决魔族一事,贸然回宗想必少不了责罚。
仅凭他一人,即便拥有半步地仙修为,在这偌大的广阳城中仍显势单力薄。而眼前这两位被仙盟派到边境历练的年轻修士,对周清流而言,便是可加以利用的绝佳帮手。
“周大哥既然作为大周国圣子,还受皇恩赐姓,那么城中修士都得以您为尊不是,何必还求于我们?”柳若殊随手拿起一件泥塑把玩着。
夏安同样有此疑惑,目光投向周清流。
周清流笑了笑,他打开折扇,顿时茶壶与三只茶杯异常突兀的出现在扇叶上。
在替二人斟好茶后,他才有些尴尬的笑道,
“二位有所不知,这所谓圣子,不过是全无任何实权的虚名罢了。”
“可我看城中修士,见周兄都得尊称一声圣子大人不是么?”
夏安抿了口茶水道。这广阳城的茶白里透红,隐隐还有一丝清甜,要比起在渡天阁喝到的清冽许多。
周清流一时哑然失笑,“陆兄就别拿我寻开心了,这广阳城虽人多势众,可除这宗门留下的执事观外,我是一个人都使唤不动的。”
“为何?”柳若殊一怔。
“二位想必在中州内部呆惯了,这大周国的城池,可同仙盟所属城池截然不同。”周清流摇扇开口,
“窥世法门,毕竟是仙盟的窥世法门,与大周国之间并非从属,而是合作关系。”
夏安微微点头,大概清楚周清流话中的意味。
“别看这城中官兵,多少有些修为。可他们听命的是这广阳城太守及陛下,至于我,只要不给我这窥世法门弟子找麻烦,我便满足了。”
周清流自嘲的笑了笑,
“如今无论守城或是巡城修士还是相当松散,的确该提醒太守加强防范。”
他重重咳嗽两声,体内一阵气血翻涌,险些将血咳出来,
“趁天色未晚,不知二位有无兴趣同我去太守府邸一趟?”周清流眼神诚恳,很难令人拒绝。
柳若殊打个呵欠,声音慵懒,
“我就不插手这等事了,若是二位揪出魔族之后,我倒可以帮忙踹他两脚。”
她浅笑盈盈,伸个懒腰就朝庭院内的偏房走去。
毕竟赶路的时候消耗不小,如今歇息一番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周清流显得有些失落,他又将目光投向夏安,“那陆兄,这……”
“走吧。”
夏安起身,笑着拍了拍周清流的肩膀。
之后还会有求于窥世法门,自己尽量还是同这位圣子搞好关系。
“多谢,多谢。”
周清流连连道谢,刚说了几句就又不断咳嗽起来,许久才稍稍缓过来,即便如此仍面庞发白、步履摇晃。
夏安目光一闪,不知周清流是否被肺痨所困。
他右手聚起无常往生的力量,但思索片刻后还是将其散去。
如今虽已大致清楚周清流为人,但还并未是该显露身份的时候。
“周兄,没事吧?”他问。
周清流扶着墙壁摆了摆手,苦笑道,“老毛病了,这天生的缺陷即便医修都无法治愈。”
“若是早日修至地仙,兴许便不用遭这等罪了。”夏安安慰道。
周清流笑了笑,将院门闩上后,便引着夏安快步朝广阳城后方而去。
这越靠近后方,人流便越是稀少,同时迎面而来的一股压抑的气息自周围弥漫。
夏安目光一闪,行至此处他的感知几乎全然无用。但看周清流泰然自若,想必神识不受影响。
“听说前段时间,仙盟组织一众年轻修士进入末府当中,陆兄知晓此事么?”周清流轻声说,
“据说留至最后一日的,仙盟皆有重赏,并且魁首更能获得盟主亲赏。”
说着,他眼眸逐渐明亮,面露憧憬。
“我虽对赏赐兴趣不大,但当真想见见其他宗门的年轻天才,不知都是怎样的人?”
夏安笑了笑,“若想见一见的话,上羲神岛一趟便能遇上不少。”
“可惜,我是没这等机会了。”
周清流有些遗憾的咧嘴一笑,他抬起头,望向前方笼罩在铜墙铁壁之下的府邸,
“陆兄,太守府已是到了。”
夏安顺着周清流目光望去,只见这铜墙铁壁下,整个府邸竟不透出丝毫光亮,只有一股如死气般的压抑感将其笼罩。
便是不似太守府,更似监牢。
第一百零五章 太守府邸(4.1k)
夏安望着眼前如城墙般高的拱墙。
若不是周清流说这是太守府邸,那他还真当此处要么是关押重犯的监牢,要么是某处用来抵御魔族的要塞。
“周兄,此处一直如此么?”
周清流想了想,“早些时候来还并非这样,谁知如今为何如此森严?”
府邸大门紧闭,高大的拱墙绕府如沉睡的巨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门外空无一人,但二人却能感受到府内压抑的气氛及庞大的灵力。
“太守虽只有真净人仙境界,但其手下却有位半步地仙的武官,当无战事时此人便久居太守府中充当镇守此处的护卫。”
周清流提醒道。
他上前几步,刚欲叩响府邸的大门,却只听一道破风声由远及近极速而来。
周清流目光一闪,侧身避过。
一根通体墨黑的长箭,死死钉在他方才站立的地上。
“太守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
伴随一阵冷声,一名冲阳人仙悄然落在拱墙之上。
他拈弓搭箭,看来夏安与周清流若不退下就又将是一箭射出。
“还望朋友禀报一声,在下周清流,有要事求见抬手。”周清流躬身道。
“圣子?”那冲阳人仙面色一变,不敢怠慢,立即抽身而下。
“还是周兄面子大。”夏安笑道。
周清流连连摆手。
微风拂过,二人不知不觉已在府邸门外等了半晌。
眼看是日落西山黄昏将至,这也始终不见有人出来接应。
夏安啧了一声,
“这破烂太守府,怎么不给窥世法门面子?”
“周兄,这明摆着瞧不起你啊。”
周清流摇摇头,面色微红。他合住折扇,用扇尖稍稍触碰了下府邸的大门。
柏鸿木门出现无数道裂痕,片刻后只听一声轰隆巨响,木门从中破裂开来,化作无数木屑伴随狂风卷入府邸当中。
“兰太守,在下周清流,不请自来。”
周清流轻声开口,但他的声音却伴随折扇的展开骤然扩散开来。
刹那间如雷声作响,低沉声音足震得整座府邸都晃了三晃。
终于,在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之下,太守府内光芒大盛,无数道强大的气息破空而至,为首一道磅礴灵力更有半步地仙境修为。
一名中年男子提枪而上,枪尖点过一道寒芒如银龙出海,刹那间已至数丈开外,直取周清流咽喉。
夏安右手轻按戒尺,身形前冲。
“铛!”
强烈的金铁交错声响起,漆黑的戒尺硬生生压下那看似势不可挡的长枪。
灵气乱流从中爆发,周围一些修为不济的人被径直掀翻。
“即便是周圣子亲至,也不得无礼!”与夏安短兵相接的男子冷哼一声,长枪横扫成一道弧形将夏安逼退。
“无礼?”夏安嘴角上扬,“我看装聋作哑才是无礼。”
“一起上!”男子怒吼一声,长枪抡出一道劲风。
自他身后府邸内,转眼之间已是数名人仙飞来,将夏安与周清流二人同时围住。
至今,绕是周清流这等好脾气,也已是怒上心头。半晌无人答复也就罢了,此时竟还打算动手?
他甩开折扇,“北辰星拱!”
以周清流为中央,一道足方圆十丈的光幕刹那间展开。
府邸中那些刚飞至此处准备动手的人仙,在接触到光幕后,顿时如被定身一般静止在原地。
就连那同夏安交手的男子也是长枪一滞,被夏安一尺逼退。
能同时定住如此数量的人仙,夏安尚不知苍白无间能否做到。
他目光一闪,无数把长剑自他身后幻化凝实。
夏安二指朝前点去,
“六仪星河剑!”
持枪男子瞳孔一缩,他再不济也能看出这是六仪剑宗的招数,周清流何时找了这等帮手?
长剑如灿烂星河般,于身前人群当中穿梭,除了那持枪男子尚有余力抵御时,其余人仙是一触即伤,在这等狂风骤雨的攻势下如凡人般无力。
夏安特地留了手,否则这些人仙非死即残。
周清流解除光幕,被静止于空中浑身带伤的人仙,如中箭的鸟般惨叫着跌落一地。
持枪男子望着眼前这一幕,面色阴沉。
这窥世法门带人上门来出手伤人,此事怕已经不能善了。
“陆兄?”
见夏安突然发难,周清流也是一愣。他本意并非挑起争端,但夏安此举,无疑是将他往火坑里推。
夏安摊开手,无数长剑化作灵气消散。
“既然他们出手在先,那便该做好重伤甚至身死的准备。”夏安轻声说。
“你……”持枪男子双目一凝,他虽恼怒却并未失去理智。
以一敌二,即便同为半步地仙,自己胜算也相当低。
他本只想出手赶走那两位,却没想两位是毫不给太守情面,如今已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他虽向来看不起周清流这等高宗弟子,认为他们虽天赋极高,但却是少在战场上拼杀的公子少爷。但他也清楚,若当真伤到周清流,势必会惹到窥世法门的怒火。
该如何是好了?
持枪男子正在思索当中,身后忽然传出了几声急促的脚步,随即一老一少带着数名修为不弱的人仙快步赶来。
“停手,停手!”
为首一名老者拦在几人中间喘着粗气,他转过身,狠狠抽了方才持枪男子一巴掌,怒骂道,
“没长眼睛吗?陛下都要敬圣子三分,你竟还想着对圣子出手?!”
“嚯。”夏安一惊。
那持枪男子瞪大双眼怒火中烧,但他最终还是将情绪压了下去,朝周清流躬身道,
“圣子前来有失礼遇,请圣子降罪!”
这半步地仙如今在一人仙面前唯唯诺诺,倒也相当有趣。
看来这大周的将士官员,倒的确不以修为论尊卑。
为首老者身着华服,不知是否因焦躁,如今有些面色潮红衣冠不整,他朝周清流陪笑道,
“老朽久居深阁当中,近日实在是要事缠身,才吩咐下属任何人不得放入门中,还望圣子恕罪。”
老者颤巍巍走在周清流身前,屈膝就欲下拜。
周清流自是一把拦住了他,“兰太守,既事已说清,那带我二人入内便是,我们进去说话。”
“自该如此,自该如此。”老者拉来他身后的青年,朝着周清流行礼。
夏安看二人相貌相仿,想来怕是父子关系。
“小人兰召游,见过圣子。”那青年朝着周清流毕恭毕敬道。
“不知这位是……”兰太守望向夏安有些疑惑。
“六仪剑宗,陆二。”
夏安抱拳道,同时有意无意迫出自身修为,令得兰太守眉眼一道惊诧划过。
“当真是……一表人才。”兰太守也未多言,吩咐下属将伤人带离此处,又对刚才持枪男子嘱咐几句,随即引夏安二人朝内院走去。
偌大的府邸中,没有丝毫绿植,死气沉沉生机全无,全然不似西域做派。
“不知圣子亲自登门拜访,有何贵干?”
兰太守遣散了下属,同兰召游带着夏安二人坐在内院的一间书房中,檀香袅袅余韵悠长。
他更是亲自为几人沏茶,看似为表歉意,还在夏安同周清流身前摆好茶盘及一枚仙品灵石。
周清流面露难色,连连推辞。
夏安是相当干脆,将两枚灵石都收入囊中。
周清流折扇掩面,稍稍咳嗽两声,
“我记得先前对兰太守说过,城中有魔族奸细潜藏一事。”
“此事老朽相当上心。”兰太守面露严肃,“毕竟广阳城属边关重镇,出了这等事务,很难跟陛下交差啊。”
周清流点了点头,“至今已一月有余,为何还未查明线索?”
见兰太守有些迟疑,坐在他身侧的兰召游抱拳道,
“回禀圣子,此事已查明,是城中有商贩受利益驱使,私下同修士贩卖魔族物事。更是借此方便,私自将一魔族藏于货物当中带入城内。近日,必定会给圣子一个答复!”
周清流一怔,这就连自己的神识都无法锁定的魔族,太守府已确定贼人了?
他同夏安对视一眼,夏安只是比出一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
“还望兰太守对魔族一事多多上心,另外要加强守城将士们的戒备之心。我听有人说,守关将士甚至仅凭灵石打点,就直接放行。”周清流开口道。
兰太守沉声道,“此事确怠慢不得,明日我会亲至城门处告知此事,对于肆意妄为之人严惩不贷!”
周清流点了点头,这兰太守态度诚恳,对他所说的话看样子相当上心,看不出什么破绽。
虽说刚发生了不小的插曲,但看在兰太守这些年对广阳城鞠躬尽瘁的份上,他也不好加以追究。
他放出神识,覆盖整座太守府。
府邸内,除一名半步地仙及些许人仙之外,察觉不出丝毫异样。
“既如此,那我们也不做久留了。”周清流起身道,
“若能寻出魔族奸细,还望于执事观通知一声。”
兰太守立即起身,搀扶着周清流朝屋外走去。
“圣子,我送你。”
夏安跟在后方,目光从这对太守父子身上划过。
他总能察觉到不妥之处,一切顺利的似乎有些异样。
夏安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坐于拱墙之上,单手撑枪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目光锐利,气势逼人,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而此刻,他也在默默观察着夏安,不分胜负不罢休。
兰太守同自己儿子恭敬跟在周清流身后,并未在意夏安。
“圣子大人,犬子成亲之日定在三日后,届时会在府中大摆宴席。”兰太守低声说。
“敢问圣子,能否赏脸前来?我们邀请了城中不少颇具地位之人,若圣子肯来,府邸必将蓬荜生辉。”兰召游紧接着插话道。
这两父子一唱一和,倒也有些意思。夏安想。
夏安收回目光,随周清流走出太守府邸。
一旦离开那似监牢般的铜墙铁壁,他便自觉连步伐都轻盈了几分。
周清流一改往日的笑脸,面带愁容一言不发。
“那太守似乎在刻意隐瞒些事情。”夏安说。
周清流摇了摇头,
“陆兄,一切尚未明朗之前,我们不能贸然怀疑他。”
夏安把玩着刚收到的两枚仙品灵石,“你跟他谈魔族,他跟你谈儿子成亲。何况连你都没察觉,他们便能直接揪出魔族?”
“太守府内高手如云。方才同陆兄过招那位,即便放眼整个大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能办到这等事倒也倒也不算太难。”周清流说,看样子他还是选择相信兰太守。
夏安耸了耸肩,“轻易是撬不开这太守的嘴了。不过想来一城太守,在整个大周也称不上高官,何以请动半步地仙当护卫?给他一巴掌都敢怒不敢言。”
“广阳城毕竟是边关重镇,同其他城池不一样。兰家在整个大周都有极强的势力,本该由朝廷决定的广阳城太守之位,硬是被兰家搞成了世袭。”周清流叹了口气道,
“朝堂上的事,我是不愿考虑的。如今只看几日后,他该拿什么交代了。”
“那么兰召游的大婚,参加么?”夏安问。
周清流想了想,点头,“自然。”
“看样子,兰太守将调查魔族奸细一事交给自己儿子,大有让其以此立威的意思。”
他晃了晃折扇,“天色不早了陆兄,先回去歇息吧。”
夏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明日,再带你去个地方。”周清流笑眯眯道。
“何处?”夏安一愣。
“陆兄绝对感兴趣的地方……”周清流显得神秘兮兮。
二人离去之后,太守府内。
崭新的红木大门,将拱墙中央的洞堵住。
兰太守在书房内来回踱步,面色阴沉思考着对策。
方才周清流及夏安的行为他都看在眼里,周清流尚且不谈,若仅是他一人自己还有信心应付,但他身旁那六仪剑宗弟子,所展现出的实力赫然不亚于半步地仙。
如此二人联手,再想瞒天过海已甚是困难。
“爹,那两人已走远了。”兰召游快步走来道。
兰太守点了点头,望向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刚想开口怒斥,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
书房的屏风后,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顿时溢满整间房屋。
一对修长的玉手从兰太守身后探了出来,轻轻搂住他的腰。
“恩公……”
女子嘤咛的低语千娇百媚,连同呼吸声回荡在兰太守耳畔。
兰太守顿时双眼发直、面色潮红,轻轻抓住女子的玉手,满面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