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该行之事
夏安将自身气息压制的与阴鬼别无二致,即便是康柏山以神识也无从察觉。
只是在长剑穿透康柏山身体的一刹那,他赫然察觉到自己的动作、灵力、神识,甚至连思想都为之静止,时间在自己的身上似乎停止了流动。
这绝不是夏安所能掌握的力量,但康柏山曾亲眼见识过这等近乎于掌控天道的威能,这是六劫地仙独有的六合劫之力,怎会在一初入神无境的小辈身上复现?
是那把剑么?那竟是能承载六合劫力的法器?原来他大费周章,只是为了用这把剑刺穿自己?
夏安收手而退,如今白魈入体,无论外界过去多久,受六合劫影响的康柏山只能察觉到一瞬经过。
白魈的剑身,一连出现数道裂痕。毕竟今次要限制的是地仙,这法器似乎也耗尽了自己的命。
夏安收起戒尺,灵力于指尖汇聚,一道道灰气与黑雾缠绕指尖,整条右臂生机被抽离变得干枯如竹节。
那是寂灭剑意连同夏安自身的杀气,二者相融将产生一股无与伦比的强悍气息。
大片废墟剧烈的颤动起来,无数碎石悬于半空,又很快不堪重负的化作齑粉,无常往生发动之后,废墟中生者的血肉也化为血雾萦绕指尖。夏安微抬右臂,分明手中无剑却能感觉到那股纵横无两的磅礴剑意。
六仪归墟剑,六仪总纲中一击必杀之剑,绝对的杀招。
夏安深吸口气,眼瞳中倒映着康柏山的命胎,他身形前倾如绷紧的弓弦,利箭离弦之时便只见天际间一道白雷闪过,他指尖的寂灭剑意撕碎虚空发出刺耳的嗡鸣。
下一瞬,夏安的身形已出现在康柏山身前数丈的位置,他发动六仪归墟剑的右臂缓缓垂下,筋骨寸断、遍布伤痕。为让这一击发挥出真正属于它的神威,夏安不惜自废一臂。
陪伴夏安三年的白魈崩解破碎,化为一地的铁屑,随之破碎的还有康柏山的命胎。
命胎便是地仙的要害所在,若肉身消亡而命胎留存,则修士足以借助命胎重塑肉身,但若命胎破碎,便将迎来彻底的死亡。
而六仪归墟剑,本就是针对地仙命胎的灭生之剑,寂灭剑意会给命胎带来不可逆的损伤,康柏山的意识便停留在夏安将白魈送入他体内的那一瞬,命胎带来他肉身的破碎,无数碎片于夏安掌心汇聚成一枚丹药。
神无后期地仙凝成的丹药,想必会带来修为的大幅增长。
夏安按动眉心,调出修行面板,
【夏安(鬼仙)】
【命格:七杀朝斗(残杀格)】
【境界:神无地仙(前期)】
【功法:无常阴阳诀】
【特性:召亡魂,活死人,化灵血,纵刀山,谴火海】
【进度:五层/九层】
血池、刀山、火海……夏安低头沉思,如果谢怀安所说不错,那阴阳两诀共十八式,莫非代表着现世民间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
只是不知在如今这个世界,究竟有无十八层地狱的说法了?
夏安神识一扫,在如今遮阴幕所掩盖的废墟之下,经历过六仪天道剑与无常往生两轮攻势的摧残,竟还有些许西浮山宗弟子在苟延残喘。
他一脚踏地,
“焚城桑火。”
火势自平地而起,很快便借助风力向四周蔓延,将整个西浮山宗数座山脉上的废墟化为一片火海。
藏身于废墟中的弟子多为人仙,哪抵挡的了地仙催生出这生生不息的阳火,但凡衣物沾上少许火苗,火势便很快于身上升腾灼烧。
夏安默默的聆听着火海中发出的惨叫声,望着无数个火球在地上不断打滚,他眼神明亮,心情竟异样的多了几分愉悦。
火势翻腾,渐渐传遍群山,浓烟于遮阴幕中弥漫开来。
惨叫声渐息,徒留满地焦黑一片的废墟,曾经偌大的西浮山宗,如今便只剩下数个被烧烬的山头。群山曲折盘旋之间,连下方龙脉的力量都在渐渐稀薄。
“不错。”谢怀安低声赞扬道,也不知他在赞扬夏安所展现出压制神无后期的实力,还是在赞扬夏安这不留活口的杀伐果断作为。
宗门中的修士、弟子,连同些许做杂役的凡人,统统葬身在剑雨和火海中。
夏安没有说话,如此数目的死者应该会滋生出大片孤魂野鬼才是,魂魄能作为鬼仙的滋补品,理应好好利用,可为何自己一只未见,就好像在死亡的瞬间魂魄便于人间消散一般。
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身形一闪,无视了群山当中的距离,下一刻已踏步至西浮山宗的山脚下。
山脚下虽未受到焚城桑火的波及,但仍旧是一片狼藉,足以证明在不久前曾发生过激战。
他缓步前行,目光从四周东倒西歪的树林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最终他望到了一个巨坑,巨坑内隐约能看到些许衣物的碎片,只有坑边的土地上,一棵瘦弱纤细的柳树,似乎与周围的树林格格不入。
夏安平静的上前,静静抚摸着那瘦弱的柳树,柳树的枝条同样垂下,扫在他的头上,好像少女柔软的玉手轻抚他的头发。
这大概是柳若殊那具残躯上仅存的生机所化。
“我杀了康柏山。”夏安轻声说,似乎在解释一个承诺。
不过这的确是承诺,他向来都是有始有终的人。
他与柳若殊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仅有的便是同为仙盟同伴的友谊以及那若有若无的愧疚。
夏安始终面无表情,就连与康柏山拼杀时也一样,可唯独此刻,他却忽然捂住左胸扶着柳树半蹲下来,面容露出难以遏制的痛苦,近乎令他咬碎了满口牙齿。
他的心脉、命胎,甚至全身的经脉血液此刻都不受控制的剧烈摇晃起来,他眼前所看到的事物时而明亮时而模糊,面部表情时而痛苦时而喜悦,就如同两个不同的人格在夏安体内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一般。
“该行之事,都完成了么?”
脑海中,隐约间传来谢怀安低沉的声音,
“你做的很好,此事我会告知济风的。”他的声音如初冬的寒风,又如缠身的厉鬼,
“夏安,多谢。”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夺舍
夏安身形倚靠在柳树上,紫青的嘴唇不住颤抖着,他捂着自己胸口,几乎要将那处皮肤撕碎,将自己的心活挖出来。
“你一直在等?等我突破地仙,因为魂魄烙印会随我修为增长而壮大。”夏安低声说,他猛地用力拔下自己左手食指的指甲,如今只有令剧痛刺激,他才不会直接失去意识。
因为失去意识便意味着谢怀安将占据这具身体,他与心魔不同,他太过强大且太过理智,若此时被他所占据,除非他肯自行离开,否则夏安将再无夺取身体的机会。
该死,为了这一刻,为了如今自己足够强大,谢怀安究竟等了多久?
原来真的有这样一个鬼魂,自始至终都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时不时发出嘲弄的冷笑,令人不寒而栗。
“你认得我师父么?”夏安的身体逐渐滑落,他十指上的指甲如今已被尽数拔掉,但那股倦意仍难以阻挡。
不过这本就是极其愚蠢的问题,谢怀安身为曾经的冥界阴帅,与陆道人这位曾经的判官认得是自然的事。
“何止认得?”谢怀安冷笑着说,“我将烙印刻在你的魂魄上复生一事,便是他一手策划的。”
这句话,从夏安如今的口中说出。这些年来谢怀安所积攒的魂魄之力异常强大,即便自己已至地仙之境也无法将他压下去。
原来如此,难怪自己在杀人后从未看到任何魂魄的流出,看来那些魂魄早已化作谢怀安的食粮,让他有足够的力量来增长魂魄烙印,时机成熟后再行夺舍之事。
“无常阴阳诀,本就不该是你所能接触到的功法。”谢怀安接着说,此刻夏安掐住自己的脖颈想要将那不属于自身的魂魄压下去。
“夏安,你不过是作为我魂魄烙印的容器罢了,待你迈入地仙之境后,便是我接管身体之时,这是我们早就算计好的。”
“你并没有什么修行天赋,不过是陆济风改了你的命格而已,这才让你误以为自己天赋出众。”
“对了,你的命格其实并非七杀朝斗,需要去领悟的自身之道也并非残杀之道,那是我曾领悟的道,我只是给了你少许点拨,将你引入残杀之道而已。”
夏安似乎没听到他说的话,只是将双手缓缓垂下,自觉手脚冰凉。
原来他猜得没错,陈玄忧说的也没错,只是曾经自己不愿相信罢了。六劫地仙为何会收一位被他人称作妖物,全无任何出彩之处的少年为徒。
可如果连自己师父都不值得相信,那整个人间又该相信谁呢?
“谢怀安!”
夏安怒目圆睁的狂吼着,他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双目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他如今的无能狂怒,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就连周身所能释放出的杀气,如今也并不受他操纵的向身体内部涌去,这杀气似乎从来不认夏安为主,他们的主人自始至终便只有一个,谢怀安。
“现在发怒还有何用?”谢怀安幽幽的说。
他操纵着夏安的身躯缓缓站起,被夏安方才自残所留下的创伤已在飞速自愈,他一直冷漠至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狡黠的笑容。
果然只是回光返照,在夏安发出那声怒吼之后,他的意识已然沉入谷底,谢怀安彻底占据了这具身体。
“已经过太久了。”
谢怀安仰望苍穹,轻声开口,望着浑浊的天空与周围的一片废墟,这实在难以称为是什么好的景色,但他却不可遏制的想要放声大笑。
的确,他已等了太久了。
对于冥界、人间来说兴许只是百年与数十年的光阴流逝,但对于遭受万世轮回的他而言,就似乎渡过了数十万年。
这数十万年中,自己便只保留着那分毫的魂魄烙印苟延残喘,他几乎已忘记了过往的记忆与曾经所拥有的一切,但最终,陆济风还是不负重托,为他找到能修行无常阴阳诀的完美宿主。
而如今,他谢怀安终于摆脱了区区魂魄烙印,以修士之躯重又踏足于这片土地,从未有如此畅快愉悦的心情。
谢怀安面露笑意,轻声开口,
“夏安,感谢你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为踏入地仙的苦心修行。”
“不过如今既已无用,便安心的去吧。”
只是几息时间他便已通读了夏安的记忆,堪称无趣的记忆。
只是不知如今这些话他还能否听到了。
夏安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双目无神。他偶尔抬起头望向风雷滚滚的长空,一言不发。
地上是一片如白雪皑皑般的素白,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原来自己活着只是为了提供容器,自己修行只是为了增长谢怀安的魂魄力量。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情悄然坍塌破碎,他这些年的潜心苦修,多次在鬼门关外徘徊,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谢怀安有朝一日将他夺舍。
谢怀安吞噬了无数强大的魂魄,烙印更随自己修为的增长而壮大。他算计了这么多年,自己怎能胜过他?
他闭上双眼,感受着意识的支离破碎。谢怀安在夺舍完成后自然不会给夏安反扑的机会,以他如今力量之强,轻易便可令夏安彻底消亡。
他其实并没有多恨谢怀安,也或许是随着自己成就地仙之后,连仅剩的感情也被剥夺。
如今他只觉得很累,累到不由得露出苦笑。原来一切都是假的,自己不过是随意可替换的傀儡罢了,就此消亡也无人会在意。
似乎又听到了命运的嘲弄之声,果然在人间是没有任何值得相信的。
“需要帮你一把么?”
隐约间,夏安似乎听到这样的声音。可在自身的心魔世界当中,能与自己对话的也只有谢怀安而已。
见到自己的这般惨状,来讥讽自己的么?
“滚开。”夏安说。
“别这般冷漠啊。”那道声音笑着说,“我可是很热心肠的,不像谢怀安那样冷血。”
夏安浑身一凛,他无法确定这声音是否是谢怀安用作戏弄自己的,但在他看来至少绝不会这般言语。
“你是何人?”他低声问。
在那滚滚风雷之间,隐约传来谢怀安终于遏制不住的放肆大笑。
第二百二十八章 绝地反击
“他沉浸在成功的喜悦当中,不会察觉我们之间的对话。”那道声音提醒道,
“至于我……我同你一样,是个遭遇背叛与抛弃的可怜人啊……”这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异常悲切,听来竟有一种异样的感染力。
夏安未再多言,只觉告诉他此人并不可信,他的内心在抗拒有关这道声音的一切。
可若这等抗拒,本就来自于谢怀安呢?
“至少我是谢怀安的敌人,你与其相信一个将你夺舍之人,不如信任我。”
他说的不错,若夏安此时就此放弃,他的意识与魂魄将彻底被谢怀安抹消,自此世间不再存在名为夏安的鬼仙。
“好。”夏安只说出这样一个字,虽隐隐感觉到这样似乎会令自己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也要远强于此消亡。
“正确的决定。”夏安从那道声音中隐隐听出一抹喜悦,
“谢怀安算什么,陆济风又算什么?只要你我联手,那些拦路之人终究会沦为垫脚石。”
“谁敢阻碍你我二人,我便助你杀了他!”
他的声音化作一道凝实的雷光撕开心魔世界的漫天风雷,夏安深吸口气,拼尽全力稳住自己身躯的破损,随后仰天大吼一声。
即便谢怀安实力仍远在他之上,但他如今也是人间屈指可数的地仙,绝不应该坐以待毙。
这吼声震慑了谢怀安的神魂,逼得他身形一震,意识不由自主的被拽入心魔世界当中,站在夏安身前数丈远。
夏安坐在地上,望着前方的谢怀安,不知为何轻声笑了起来。
“想早些死么?”谢怀安冷声问,在如今的夏安身上,他却察觉到了几分异样的气息。
夏安缓缓站起身来,右手朝前一甩,方寸尺自然而然出现在手中。
“我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啊。”他说,“若是沉默着死去,我会后悔的。”
话音未落,他便提尺前冲,身形化作一道白光,戒尺扫过之处近乎撕裂了虚空。
六仪天道剑悄无声息自夏安身后成型,铺天盖地的剑雨紧随其后,他如今俨然是操纵千军万马的将军,挣脱开这素白世界的限制,拼尽全身气力攻向谢怀安。
他是如此年岁便修至地仙之境的奇才,自应胜过这妄图夺舍自己之人才对。
谢怀安不闪不避,只是静立于原地,他抬手一挥,并无任何招式施展,却逼得夏安连同身后万千长剑一齐向后方倒卷而去。
“你认为无常阴阳诀无法压倒我,便转而寻求其他的功法。”谢怀安开口道,但夏安一击不成非但未曾气馁,反倒气势更上层楼。
“六仪归墟剑!”夏安在后退的同时将方寸尺甩出,素白的戒尺染上一抹异样的灰,寂灭剑意在即将触及谢怀安之时悍然爆发。
紧随其后的,是康览的万幻灵枪,万千长枪如同狂风暴雨,而在心魔世界中夏安便近乎拥有着无穷灵力。
他铺开幻月纤神诀的领域,一轮残月缓缓上升至高空中,而夏安同时身形疾掠过谢怀安的身侧,未给他丝毫反应的机会,手中便是一把长剑幻化而出。
剑气横扫而过,夏安用上自己相当趁手的一式腾龙虬,与此同时他体内观天神念法与封魄解灵术同时运转,双掌拍向谢怀安,一掌封魄,一掌乱其识海!
“嘭!”
这数道强招相叠的劲力彻底粉碎了谢怀安于心魔世界所覆盖的苍白无间,夏安借力后退一步,六仪星河剑随他的后退而施展出,从天而降的数十把长剑将谢怀安死死钉在原地。
心魔世界也因他的出手而扬起大片尘埃,除过尚未动用无常阴阳诀,这一轮攻势夏安可谓使出浑身解数。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在谢怀安面前施展无常阴阳诀有种班门弄斧的意味,自己所掌握的不过五式阳诀,而谢怀安通晓阴阳十八式,贸然动用无常阴阳诀只会让自己落尽被动的局面。
以夏安如今的身法,施展完如此繁多的招式,也不过一瞬经过。他以杀气包裹右臂,双指发挥出至强的六仪归墟剑,如鹰嘴啄食般直刺向谢怀安的后颈。
下一瞬,尘埃落定。
谢怀安早已转过身静静望着夏安,他伸出空闲的手拦住夏安的这一势不可挡的一击,随即五指并拢握住夏安的右手。
他微微用力,径直折断夏安的二指,他另一只手中出现了与夏安同样的方寸尺,还未等夏安有所动作,便用戒尺洞穿了他的小腹。
夏安方才那般疯狂的攻势,甚至未能伤到他分毫。
如此之大的差距,若非亲眼所见夏安绝不会相信这种事。
谢怀安飞起一脚将夏安踢飞出去,方寸尺上的血液与尺身相融,多出一抹淡红。
“不知是谁给你的勇气,也不知是什么让你有能耐将我的意识拽下来,不过就此结束了。”
他望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夏安说,
“接下来你看好了,真正的苍白无间。”
他抬起手,用力下压。一抹素白于掌心绽放,再次吞噬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无数只亡魂从地下爬了出来,他们前赴后继跌跌撞撞的扑向夏安,没有意识,但却牢记目标。
很快,夏安的身体便被这些亡魂吞没。这些亡魂中他看到了所有被自己杀死的人,被桑火烧成焦炭的西浮山宗弟子、身躯残破的正月、如一具干尸般的柳若殊、其中甚至还有曾经收养他的那对老夫妇。凡人、修士更是数不胜数,即便是夏安如今自认稳固的道心也多了几分惊慌失措。
原来在自己这条修行之路上,不知不觉间自己已害死如此之多的人。康柏山说的没错,比起他们,自己便更像魔族。
夏安渐渐被亡魂淹没,只能听到它们撕咬着他的血肉进食了声音。
一道火光,自这无数亡魂的正中央燃起,火光瞬息间化作燎原之火将大片亡魂吞噬,撕咬声转而化为惨叫声。
火势不减,甚至伴随阴风有燃尽整个心魔世界的趋势。在那漫天的火光当中,夏安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他的瞳孔中,似乎也有阳火燃烧。
第二百二十九章 表里转轮
谢怀安忽然觉得有些恼火,既然明知无论如何都敌不过自己,那不如就此放弃,为何还要一次又一次的爬起来?
“早些去死不就不必受苦了?你为何不明白如此道理呢?”他轻声说,右脚缓缓踏地,
“幽薄刀山。”
数以万计的尖刀从地下冒出,切断火势之间的连接,一团团火簇又在刀山的压制下分崩离析。
尖刀刺穿夏安的双脚,将他的身形限制在原地。他体内经脉一阵扭曲收缩,就似乎有无数把尖刀要不顾一切从体内探出一般。
夏安发动无常往生,以方才那些被他燃烬的魂魄修复生机,他与谢怀安之间的差距果然是云泥之别,同样的招数二人施展出来,就连声势上都有着极大差距。
只是对夏安来说,这还并非投子认负之时。
“无常往生!”
他四指相交,同样的招数从夏安手中施展出,气势便弱了几分,但仍是将死于谢怀安手中的亡魂招致此处。
整个心魔世界,摇摇欲坠。
以夏安自身的能力自然无法轻易毁灭已被谢怀安所掌控的心魔世界,这便不是他的力量,而是夏安也能感受到的阵阵寒意。
威胁来自身后。
他猛地转身望去,却被眼前所望到的景象惊得瞪大双眼。
无常往生所招来的,死于谢怀安手下的亡魂,如果说夏安所犯下的杀业足以被称为魔,那此刻这铺满整个世界,根本望不到尽头的亡魂大军,根本不知该怎样以言语形容。
残破虚幻的一众人形人头攒动,让夏安没来由的产生一阵恶寒,少说有数十万?或许百万甚至更多,亡魂仅是口中发出的尖啸声便震耳欲聋,近乎掀翻天幕。
夏安挤在这近百万的亡魂当中,莫说无法呼吸,便连灵力的流动都为之停滞,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那亡魂大军中被冲撞践踏。莫说以此招影响到谢怀安,就是夏安自己也会受不轻的伤,堪称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而夏安拼尽全力施展出的招式,在谢怀安看来也不过是拙劣的表演罢了。
“夏安,你便总是学不乖。”谢怀安望着那一个踩着一个嘶吼着朝他狂奔而来的亡魂,神色淡然,全无半分惊讶,
“结合无常阴诀的力量,苍白无间的变式。”他单手掐诀,隔空按下,
“阿鼻无间。”
笼罩世界的素白被从中撕裂,夏安招出袭击谢怀安的亡魂,此刻却调转目标,转而朝着他扑了过去。
一只只亡魂钻入夏安体内,他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为之剧痛,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身形又发生了破碎。尽管他在第一时间便发动无常往生,但身躯的破碎仍未能停止。
亡魂吞噬的并非他的生机,而是他本就极其不稳固的魂魄。
夏安再次发动焚城桑火,企图用阳火来燃尽周遭的亡魂,方寸尺入手后,夏安并未多想便将戒尺猛地甩了出去,
“摘仙剑!”
六仪总纲当中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绝技,如今在夏安这神无地仙手中便足以完全发挥出其攻势,行进之途的虚空发出阵阵哀鸣,与戒尺清冽的尺鸣奏响别样的乐章。
这是他的最后一搏,他根本无法看透阿鼻无间的原理,只能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拼这殊死一搏!
“你的剑招,倒还算可圈可点。”谢怀安仍是面无表情,缓缓转动手中戒尺,自上而下斜劈而过。
他的动作看上去极其缓慢,但若仔细看方能察觉,放缓的并非是他,而是周遭的一切。
“回来。”
谢怀安开口道,伴随他的声音,围绕在夏安周身为其增长攻势的杀气,纷纷脱离夏安转而出现在谢怀安身上。
就连这证道的杀气,也是谢怀安赠予他的,甚至随时都可收回。
夏安自以为天赋过人,在如此年岁便以残杀之道迈入地仙境界,可这不过也只是谢怀安一步步的引导罢了。兴许若凭自己的苦修,终有一日夏安也会迈入地仙境界,但这却并非谢怀安想要看到。
他所想看到的,便只是如今这般景象,夏安的一切招式都于他无用,甚至他所理解的这些招式,只是谢怀安想让他理解而已。
“腰斩。”
谢怀安轻声开口。
戒尺那横亘天际的攻势,劈开此界的万千事物。
夏安以摘仙剑甩出的戒尺不知何故从中骤然折断,于此同时先前唤出那些无形的亡魂也在这一招下被拦腰斩断,天地之间都被一分为二,包括他自己。
剧痛撕开他的身体,夏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而后上半身径直跌落在地,抬眼甚至能看到自己仍站在原地的双腿。
无常往生以最大限度发动,意图去填补夏安所损耗的生机,可始终都无济于事。谢怀安方才口中的腰斩,比起招式更像是一种法则,一种命令。
一切事物,都该在这一招下腰斩。谢怀安似乎以这样的形式,在对天道下令。
“无趣。”
谢怀安说,他所言不假,夏安拼命将自己的意识拉到二人对峙的局面,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结果只是单方面的碾压罢了,毕竟夏安只是自己的容器、傀儡罢了。
哪有傀儡反噬主人得手的道理?
夏安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自己已经拼尽全力了,但与谢怀安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之前无论遇到何种对手,即便是以鬼仙的修为去对抗地仙,他也从未像如今这般绝望过。
即便就此消亡,也无人会救自己,自己所崇敬的陆道人也与谢怀安是同路的,在整个人间几乎都没有再能相信之人。
透过朦胧的双眼,夏安望着谢怀安那与他极为相似的身影,二人果然无比相像,谢怀安就如同是修有所成、更加冷血的自己。或许便连自己的外貌也是陆道人设计好的,为了尽可能令谢怀安复生。
毕竟是曾经的六劫地仙,如今又随自己这一路吞噬无数魂魄增长力量,自己不敌是相当正常的事。
只是有些不甘心。
他不愿就这样,什么都没能留下。
夏安不断咳嗽着,口中发出如野兽般的低吼。
分明身躯已被一刀两断,这般挣扎也只会令谢怀安更加恼火。
他上前数步,一直行走到夏安那被自己腰斩的身躯之前,俯身望着夏安。
“我会替你活下去的。”
言毕,手起尺落。
自此,世间再无夏安。
本该如此。
“朋友,别再犹豫了。”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再次于夏安内心深处响起。只是这次,谢怀安似乎同样察觉到了什么,他双目一凝,挥斩出的戒尺不由自主的附着上了全力。
“能否帮我一把?”夏安的内心发出悲愤的哀鸣,他如今必须要去选择相信这道来历不明的声音,因为不会有人再去帮助他分毫。
“那是自然。”那道声音透露出几分喜色,“我排除万难,也会助我的挚友一臂之力。”
戒尺划过的光芒如璀璨的流星,却在中途被拦截下来。
夏安忽然不知是从何处借来的力量,上半身扭曲着猛地抬了起来,伸手拦住谢怀安的戒尺。
两股力量的碰撞令得整个心魔世界都扬起一阵飞沙走石,夏安的上半身重又在一股独特的牵引下回归双腿之上,自腰部依稀可见一道血色的缝合线。
剧痛仍然撕裂着他的身躯,但夏安却觉得此刻自己所拥有着无比磅礴的力量,即便面前站着六劫地仙,他也会将其击溃。
“你做了什么?”
谢怀安难以置信的望着夏安,
“不可能……”
他低声喃喃,缓缓摇头后驱散自己心中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挥舞戒尺身化寒风直朝夏安奔袭而去。
二人间的距离几乎被抹消,只见谢怀安身法变幻莫测,戒尺在他手中如游龙般,招招直奔要害,狠辣果决。
可夏安甚至不靠任何法器,仅凭双臂就将谢怀安那极为刁钻的攻势一一拦下,他甚至还有余力在躲开谢怀安的一击之后,反手一掌将其逼退。
夏安望着自己的双手,轻呼出一口气,这绝非自己所能做出的拳脚功夫,即便曾随陆道人学过一二,也不至于如今能压倒谢怀安一头。
“只管信我便是。”那道声音再次响彻于夏安心中。
“好!”
夏安应声道,他双目中一道精光闪过,身形前冲一掌按上。
掌劲径直破开周围的虚空,化作一阵塌陷按向谢怀安。
谢怀安勉强用戒尺将这一掌拦下,但溢出的气劲仍是切碎他的衣物,一时竟有几分狼狈。
面对一只傀儡,他何曾这般狼狈过。
“这股力量……”谢怀安捂着胸口,面色惊疑不定,
“虽说是他的力量,但你却不少他,如何发挥的出?”
夏安不知此话何意,但他只觉从未如此这般的畅快过,自己的修为境界,所拥有的一切都在稳步提升,让他甚至有能力去硬拼这谢怀安,即便这并非是属于自己的力量。
谢怀安翻转戒尺,神色如常。
不过是意料外的微末力量罢了,自己可曾直面过比这更盛千万倍的力量。
“黑妄杀劫。”
他双手结印,将戒尺横于身前。残杀之道的杀气化为吞天噬地的黑雾弥漫开来,将夏安的身形层层笼罩。
黑雾当中,暗藏无边杀机。
方寸尺施展开来的攻势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这让夏安避无可避,身躯被戒尺划下无数伤痕。
该死,即便如此还是挡不住……夏安咬牙切齿,凭他的力量无法破开这黑雾,更无从寻得谢怀安真身。
“既一人挡不住,多一人如何?”那道声音轻笑着说。
“此言何意?”夏安一愣。
“我说了,相信我。”那道声音说,“接下来,夏安你需跟随我一道言语,破开这黑妄杀劫,不过弹指之间!”
“第五转轮,表里转轮。”
一字一顿的从夏安口中说出,随即他感受到,自他的命胎当中,如有一人脱胎换骨,从中径直钻了出来。
那应该是他留作后手的第二条命,但如今却现身来助他一臂之力。
一道人影从夏安体内迈步而出,背靠背贴在他身后,助他一道散去了袭扰的黑雾。
“夏安,又见面了。”
来人黑发青瞳,容颜与夏安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脸上带着那桀骜不驯的自负笑容。
那是他的心魔,本应早已被谢怀安所杀死。
“你怎会在此?”夏安目瞪口呆,“你应该早已消失了便是。”
心魔咧嘴一笑,“我是依附于你心神而生,自然会在你需要之时,帮你一把。”
夏安没再过多问话,二人同时释放焚城桑火,阴阳之火叠加相融,将周遭一切黑雾统统焚烧殆尽。
谢怀安撤步后退,从火势的中央脱身,他望着如今与夏安并肩作战的心魔,神色逐渐阴沉。
心魔拥有着与夏安完全一致的招式以及修为境界,将战局由一对一改写为二对一,天平将再次倾覆。
将地仙命胎逼出体内,化作修为境界全然一致的另外一人,以此对敌。
这并非谢怀安初次应对此招,表里转轮,便代表着修士一表一里相结合,二人以相同的招式境界对敌发动攻势。
转轮天生诀中的不传之术,唯有历任冥界转轮王方能领悟的招式,他一直以魂魄烙印藏于夏安体内,他能认定夏安绝对从未接触过此招。
那如今所展开的招式从何而来?莫非除过自己的魂魄烙印外,冥界还有他人一直默默注视着夏安的成长?
谢怀安只觉脊背发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情竟发生在自己身上。
冥界与人间是完全相悖的二界,转轮王自身不可能于人间现身,那他又是如何将自身力量投影到夏安身上?
“他好像在犯傻。”心魔看了谢怀安一眼道,“那么要我攻你守么?”
“不。”
夏安眯起双眼,“一同强攻。”
话音未落,二人的身影便化作两道黑白流光,身后携六仪天道剑攻向谢怀安,二人一同施展的六仪总纲绝技,其声势之浩大,远胜从前。
第二百三十章 穿心之剑
在心魔世界当中,谢怀安虽因拥有比夏安强大的修为境界以及更玄妙的功法,单打独斗能稳压夏安一头,但他终究没能恢复到曾经那般绝世的六劫地仙境界。即便在此处他的实力能发挥到极致,也不会高出夏安太多,更无法动用曾经的最终六劫之力。
而如今,在夏安展现出表里转轮后,从体内以命胎分离出一位境界完全相同的心魔后,谢怀安一时招架的便稍显狼狈。
铺天盖地的六仪天道剑同时从两个方向攻来,的确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表里转轮与寻常的分身术或是身外化身不同,分身与化身所能发挥的往往是远逊于本体的实力,但表里转轮却能分离出境界实力完全相同的第二身来,是足以彻底扭转战局的招式。
谢怀安收起那抹惊愕的神情,重又着眼于身前的劲敌。戒尺在他手中划过一道道弧光,他在那声势浩荡的万千长剑中如浮云般挥洒自如,弧光切碎了突如其来的万千长剑,同时形成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逼得夏安与心魔同时后撤。
当他冷静下来之后,即便以一敌二,也能占据上风,总能准确的看出夏安招式的破绽,而在心魔世界,夏安无法动用修行面板,只得凭感觉出招。
夏安虽自认十余年修行临敌无数,但在经验层面仍与谢怀安之间有着不小的差距。
他与心魔二人双手同时幻化出两把长剑,一齐大步上前,六仪总纲中的剑招同时甩出,看的人几乎眼花缭乱。
腾龙虬、鬼折剑、摘仙剑……夏安在这次拼杀中使出浑身解数,与心魔一道将无数剑招施展而出,逼得谢怀安只得堪堪防御,再用六仪星河剑从他背后进行袭扰。
但谢怀安面色如常,在拦下二人的攻势之后,挥手与身后划出一道白痕切碎六仪星河剑。
夏安目光一闪,他是意图以狂风骤雨般的攻势逼得谢怀安无法使出无常阴阳诀,但看来谢怀安本就没有如此打算,就连方才那能将他轻松腰斩的一招也未在出现。
“你知道是谁在同你接触么?”谢怀安冷声道,没有丝毫征兆,幽薄刀山的领域飞速在地面上铺开,尖刀自地仙探出,夏安拽起心魔一跃而起,同时俯冲向下,双剑自身前划出一道圆,
“白月蚀日!”
一轮残月自他身后升起,吞噬了太阳的光辉后化为苍白的满月于谢怀安头顶坠落。
幻月纤神诀中的一招剑式,这苍白满月能以一股寒潮镇压敌人,将谢怀安的身形锁死于原地。
“用六仪归墟剑!”
夏安在高高跃起的同时大吼道。
“少指挥老子!”心魔同样吼道,但他仍旧是以自己一只手臂的全部生机为代价,发动了六仪归墟剑。
灰气缠绕在指尖,他骤然前冲,身形快得逼成了一条线,将沿路的无数尖刀纷纷斩断,指尖裹挟的寂灭剑意,所过之处摧枯拉朽,直指谢怀安。
“奇特的招式。”
谢怀安承受着那从天而降的压力,却仍从容不迫,只是再次望向夏安,
“你根本不了解,你在借助谁的力量,这只会将你拉至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至少,还能活着。”
心魔嘶吼着逼至谢怀安身前,六仪归墟剑的寂灭剑意几乎无可阻挡,却仍被谢怀安以方寸尺轻易拦下。
他缓缓转动戒尺,将尺身一寸寸没入身前心魔的体内,任凭寂灭剑意于他身前纵横,只是冷然开口,
“腰斩。”
那曾一击重创夏安的招式,如今又复现在心魔身上。夏安猜得没错,那并非什么剑招,而是一种命令,一种法则,即便谢怀安如今远远不及六劫地仙,但他仍能在一定程度上号令天道。
心魔的力量瞬间溃散,戒尺一击便将他拦腰斩断,生生一分为二。
“并非你所能掌握的力量,还是随你一道消亡为好。”
在击溃心魔之后,谢怀安刚感慨了一句,却只看到一把利刃自身后刺出,洞穿了他的心房。
夏安不知何时已从半空中消失,转而出现在谢怀安的身后,利刃在刺穿谢怀安身体时便悄声消散,转而化作无数锐利的剑气自他体内纵横肆虐,六仪归墟剑的寂灭剑意一丝丝剥离他的生机。
“无常往生。”
谢怀安轻声开口,他对无常阴阳诀的运用要远强于夏安,无常往生一经发动,天地万物的无穷生机同时朝他体内涌去,无论是突袭的夏安,还是如今已被切为两段的心魔,他们的生机都成为了谢怀安修补自身躯体的食粮。
“别愣神!”心魔支撑着上半身大吼道,他挥舞着双臂,死死钳住谢怀安的脚腕,
“用方寸尺给他最后一击!”
夏安咬牙切齿,自己的方寸尺在先前便被谢怀安折断,如今又从何而来?
不对,这心魔世界本就是因自己的道心波动滋生,这本该是由自己所控制的世界。
“无常往生!”
心魔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双手同时发动无常往生,意图去硬撼谢怀安。
夏安一掌按在谢怀安后背,双目一凝,深吸一口气道,
“方寸,出来!”
方寸尺应他召唤而来,从夏安的掌心探出,再次贯穿了谢怀安的身躯!
“无常往生!”
与此同时,夏安也在谢怀安身上发动无常往生,这等掠夺生机的招式同时在三人手上施展,拼杀便成为了拉锯战,看谁先耗尽灵力,天平就会自然而然的倾斜向另一方。
心魔本就重伤不治,此番又施展出无常往生,自然是首先支撑不住的,他的下半身如今已被谢怀安的无常往生吸尽生机,化为两截枯木栽倒在地。
夏安眼睁睁看着心魔再次走向灭亡,如同一道绷紧的琴弦断裂,三人的战局彻底倾倒向对谢怀安有利的方向,只见他挥起戒尺,径直朝夏安斩去,无视夏安的任何攻势。
大概只得再出一剑?夏安想。看上去谢怀安仍旧游刃有余,但自己已再无余力,更何况生机也将被谢怀安吸收殆尽。
“断生。”
谢怀安的戒尺上,似乎又附着某种法则,结合无常往生,将会彻底致夏安于死地。
穹顶的一轮圆月,忽然射下笼罩一切的白光。
夏安再次凝聚出的方寸尺,仍然被谢怀安轻松折断,可他这一击,却并未落在夏安而上,而是斩断了本就奄奄一息的心魔,断绝其一切生机。
谢怀安瞳孔微微一缩,夏安早已展开幻月纤神诀的领域,可自己却对这等拙劣功法从未在意。
夏安在危急时刻,借助月斩的功法将心魔残躯转移至自己身前,为自己挡下这绝命一击。
而借助心魔的存在,夏安终于抓住了绝佳的机会。
他出现在谢怀安身侧,猛地一击砸在其后颈上,逼得谢怀安身体微曲,随后一拳结结实实砸在谢怀安心房。
“六仪穿心剑!”
一道虚幻的剑芒穿透谢怀安的左胸,于他身后爆发出万丈血光。
谢怀安身躯为之一震,他首次因夏安的招式露出了惊愕的神色。穿心剑在六仪总纲当中称不上是多么玄妙的剑法,但唯独这一式,能引动先前夏安与心魔在谢怀安身上连续布下的无数招式。
作为人间剑修至强的功法,六仪总纲在此刻借夏安之手重现了其惊世天威。
依稀可见无数剑气由谢怀安被摧毁的心脉处向身体四周蔓延,转而破坏他的全身,这无数剑式的力量所汇集,就连谢怀安的无常往生一时也无法恢复这剑气纵横之间的破坏。
谢怀安手中的方寸尺从顶端逐渐碎裂,这本就是他用力量凝聚而成,如今他所掠夺的魂魄之力与灵力在逐渐消散,自然无法维持戒尺成型。
他推开夏安,跌跌撞撞的后退数步,随后身形摇晃着坐倒在地。
夏安只是静静观察着他,并未再上前补上一刀,因为全无这等必要。在他以六仪穿心剑击碎谢怀安心脉之时,那道声音再次于自己心头响起。
“第三转轮,生灭转轮。”
生灭转轮完全扼制住无常往生掠夺生机的力量,这等招式就如无常阴阳诀的克星,令谢怀安再无翻身之力。
夏安隐约间明白,这借给自己力量之人似乎曾经与谢怀安是仇敌,所以不计代价也要借自己之手将谢怀安抹除。
但他不在乎,二人不过互相利用罢了,若夏安不付出一切在此击杀谢怀安,死的只会是自己。
高挂的银月渐渐隐于云中,纵横天际的万千风雷也为之熄灭,心魔世界似乎有细雨落下。而夏安便站在雨中,静静的观察着坐在地上垂死挣扎的谢怀安。
真奇怪,将谢怀安的意识拉入心魔世界中,可是他站着看向坐着的自己,如今二人的位置恰恰发生了颠倒。
“夏安,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谢怀安咬牙切齿,低声喝道。
“我还以为你自始至终只有一张臭脸,原来你在临死前也会紧张焦躁啊。”
夏安忽然笑了起来,
“我当然清楚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我的身体夺回来。”
谢怀安的嘴角一阵抽搐,他近乎咬碎了一口牙齿,
“我本可以留下你的意识,你我二人共同驾驭这躯体!你接受了他的力量,你的所作所为会毁了一切!”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变成不甘心的嘶吼。
原来无论有着多高的修为,在生死面前都无法坦荡,都会沦为疯子。
夏安本就不了解他所说的事情,如今也只是冷哼一声,
“我不在乎。”
“倒是前辈如今却让我大失所望,我本以为你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人,如今看来也与寻常修士无异,不过是贪生怕死之徒罢了。”
“你在说些什么胡话?!”谢怀安气极反笑,
“你以为我同济风算计这么些年,仅仅是为了让我一个早就该死之人复生?你大错特错了夏安!”
“你既然看过覆冥后表,你就应该知道,我们所行之事,为的是守住三界的底线,保人间与冥界免遭灭顶之灾。”
夏安耸了耸肩,“是,前辈你伟大,你为了守住三界的底线,可我只想活着。”
他掌心灵力汇聚,不愿意再去听谢怀安的大道理,而是打算就此分生死。
一把纹路清晰可见的长剑状若凝实般幻化而出,夏安手握长剑,缓步靠近谢怀安。
真要杀死这与自己相貌近乎一致的青年,夏安还当真有些感慨。
“薛行礼,本代转轮王薛行礼。”谢怀安忽然抬头说道,“你方才借用的,便是他的力量。”
夏安双目一凝,这个名字他曾在覆冥后表中看到过,是在冥界逐渐没落后,当今十殿阎王中最年轻的存在,也是在冥界堪称权势滔天之人,力压诸王独掌酆都。
而陆道人作为审查司判官之时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想方设法除掉这位转轮王。
自己借用的是他的力量?夏安低下头,如此想来覆冥后表中倒也提到过眼前这位谢怀安,上一任阴帅中的白无常,参与数位六劫地仙围剿第十殿转轮王的战争,也就是他凭借无常阴阳诀击伤转轮王。
也正因此,转轮王才意图借助自己抹杀谢怀安?
“你猜的不错。”谢怀安说,“无常阴阳诀的最后境界能压制转轮天生诀,而我距领悟那最后境界只差一步之遥。”
“倘若我能在万世轮回中复生,便有望迈入那一境界。”
谢怀安的声音逐渐急促,他意识的消亡如今已不可逆,
“夏安,我知你不愿被我夺舍而出此下策,但你切记不该相信那赐你力量之人。”
“我已无力将半本阴诀传于你,但你必须找到它,完成我未竟之事。”
“那半本阴诀,如今在……”
他话音未落,夏安以用手中长剑将他的身躯从中一分为二。
“别太多话,怀安,安心的去吧。”
这声音从夏安口中说出,却并非他的本意。
他只是在代那赐予自身力量之人开口行事罢了。
“你的仇敌?”夏安问。
“不。”那道声音说出最后一句话,“该算挚友吧。”
心魔半截身子躺在地上,气息奄奄。
“还没死啊?”夏安看着他,
“我送你一程吧。”
六仪星河剑凭空幻化而出,将本就被拦腰斩断的心魔彻底切为碎块。
心魔世界渐渐崩溃,隐约间夏安仍旧听到了那阵嘲弄的笑声。
第二百三十一章 瑶池少主
夏安双目微闭,瞬息万变之后,待他再次睁开双眼之时,经历这险象环生的拼杀,自己终究是回归了西地。
踩在这西浮山宗所化的废墟之上,分明是魔族的地域,却让自己感到分外亲切。
遮阴幕仍旧笼罩住这片废墟,同白魈一样,遮阴幕陪夏安经历大小战事之后,即便是仙盟盟主炼化出的法器,如今也在数位地仙的冲击下几近损耗。
不知还能坚持多久,他身形一闪,便出现在先前康柏山所居住的阁楼之处。
一阵阴风将前方的道路抚平,显露出那通往龙脉之首的道路来。
强大的法阵将入口封堵住,但以夏安如今的实力,强行攻破法阵也只是时间问题。
六仪天道剑携浩荡之势生生将法阵冲碎,夏安目光一闪,便踏步上前欲进入其中。
他自然是有私心的,借助破坏龙脉之时,将其部分气运引向自己。
气运傍身会为修士带来脱胎换骨的变化,并非仅仅提升修为那般简单。
在他彻底抹除掉谢怀安的意识后,其先前所吞噬的魂魄之力便尽数重归夏安体内。
夏安感受着不断增长的魂魄力量,颇为满意的呼出一口气。
他不清楚薛行礼帮助自己究竟所为何事,但至少自己保住了性命而不被他人夺舍。冥界曾经的那些事务,大概只有陆道人清楚,但夏安如今自己都拿不准自己是否该信任陆道人。
若谢怀安所言不假,自己作为引导他复生的傀儡,这件事本就是陆道人一手策划的。
夏安是个挣扎的人,只是在迈入地仙境界后,他的道心已有长足的增长。
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已然暗下决心。
夏安身后的虚空中,悄然撕开一道狭长的裂缝。
一只苍白的手从裂缝中探出,直取夏安后颈,而夏安似乎还在沉思,并未察觉到危险的逼近。
得手了!一道人影从裂缝中迈出,他的神情虽有些惊讶但仍难掩面部的笑意。
就在他的手距夏安不足一尺之时,夏安忽然转过身,冷眼瞪着来人,拽过他的手臂径直甩了出去。
方临水?夏安微微一怔,他倒还真忘了这一茬。记得先前方临水突袭西浮山宗之时,是康柏山将其一同带入虚空裂缝当中。
在康柏山回归西浮山宗后,方临水便被他困在了虚空裂缝当中。如今看来是在康柏山死后,方临水便足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脱困。
方临水在地面上稳住身形,望向夏安的眼神颇为惊疑不定。
“夏安,果然是你……”他眯起双眼,“我真没想到,像你这等庸才,竟也能迈入此等境界。”
他四下观望一番,以方临水的神识轻易便能察觉到整个西浮山宗已再无一位活人的气息,就连康柏山也已生机断绝。
居然轻易覆灭了一大宗门……方临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同样是初入地仙境界,自己连康柏山都敌不过,莫非自己同夏安之间当真有如此之大的差距?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承认。
“你还未死啊。”夏安扫了方临水一眼,道。他对眼前此人已实属厌烦,分明已杀死他两次,如今居然还能以妖物之躯迈入地仙境界。
“当然。”方临水呼出一口气,压下自己那若有若无的恐惧,再次看向夏安的眼神只剩滔天怒火,
“不杀了你,我又怎肯咽气?!”
他双目一凝,神识如匹练般前冲,俢至地仙境界,方临水放出的神识几乎都能辨认出实形,夏安眼睁睁看着一道不可阻挡的白光直朝自己扫来。
夏安按动眉心,运转观天神念法来抵御方临水神识攻势的同时放出自身修行面板,
【方临水(大妖)】
【境界:神无地仙(初期)】
【命格:石中隐玉】
【功法:幽念逆生诀】
【对策:以无常往生破坏其妖物之躯,并化妖成丹】
【胜算:七成】
突如其来的神识攻击令得夏安不由得身形后撤,随即道道劲风裹挟着无数银针由四面八方飞来,在夏安落地的刹那便没入他的身躯当中。
“逆生噬念符。”
方临水双手掐诀,身前一道虚幻的符箓贴在夏安额头。虽看上去只是寻常招式,但瑶池独有的符箓可轻易蚕食地仙庞大的识海,大幅削弱感知能力。
被夏安闪避过的部分银针,落在地上形成无数隐晦生涩的字符,构筑出银灰的法阵来。夏安正立在法阵中央,无数道神识冲击令得他识海中掀起惊涛骇浪,就连自己的意识都在逐渐被吞没。
而噬念符则在不断吞噬他的识海,几乎连思考的能力都为之丧失。夏安双臂无力的垂下,眼神一片恍惚,像是失去意识神魂静止。
瑶池的功法多无影无形,但却能轻易置人于死地,即便同境相拼,在未做好准备时也是毫无还手之力便被击溃识海。
方临水收手吐息,他与夏安之间相隔十丈有余,但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从袖中甩出三根墨黑的长针,一针洞穿眉心,一针封喉,一针毁心脉。
在这三针过后,他才算是安心下来,即便是同境地仙,在未抵御这幽念钉神针的情况下也定会被轻易重伤。
他留了夏安一命,并未直接粉碎其命胎。
作为陆道人弟子,无常阴阳诀的拥有者,夏安身上藏着太多秘密。
方临水冷声笑了笑,在未将绝密都吐出来之前,夏安可别想轻易死去。
“搜魂术。”
方临水右手五指冒出颜色各异的火苗,他双目圆睁,大步上前按向夏安头颅。
一道寒芒闪过,他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止住了脚步,只因一把玉白的戒尺已横在他脖颈之前。
夏安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这笑容却让方临水脊背发凉。
来不及震惊,火苗燃烧的右手被方临水猛地握紧,
“逆生法象!”
一只数丈大小的巨掌从地下冒出,抓住夏安的双腿就欲将他提起,但夏安就如木桩一般死死立在原地分毫未动。
他双脚立于地面之上,但给方临水的感觉,就如同在撼动两座高山一般。
这位瑶池少主,此刻有些气急败坏,他不相信方才自己那般无解的攻势未能伤到夏安,也不相信自己已有长足长进的逆生法象无法撼动夏安。
“六仪天道剑。”
夏安挥尺逼退方临水,同时铺天盖地的漫天剑雨幻化而出,自上而下如落日余晖洒下,万千长剑化作千军万马践踏着脚下的逆生法象,将这破土而出的逆生法象死死压制下去。
“幽薄刀山。”
他模仿谢怀安那般,一脚踏地,将无常阴阳诀的力量打入大地当中。
无数尖刀自地下冒出,大片朝前铺开。
二招齐出,将逆生法象困在中央。上有长剑下有尖刀,即便是方临水释放出的法象也被轻易贯穿,还未显出正形便被径直切碎。
神识攻击无用,逆生法象也被轻易破解。方临水只觉冷汗直流,自己分明同夏安皆是初入地仙境界,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差距?
他初次萌生了逃命的想法,即便面对康柏山他都趾高气扬的自认有一战之力,那是因为他知道康柏山即便能胜过他也会碍于瑶池圣女的存在不敢伤他。
但眼前此人是不同的,夏安是真真切切数次对自己痛下杀手的存在。
要逃么?还是求助于圣女?至少方临水此刻全无半点拼杀的想法。
他神识一扫,察觉到在西浮山宗附近有一层屏障在阻隔着感知。
方临水在夏安动手将逆生法象切碎之时,便下了决定,身形一闪直朝西浮山宗山门处掠去。
他的这般行径,倒是令夏安一阵愣神。他怎么想,这位瑶池少主都应该是现身同自己搏命的,没料到放完狠话后居然自己先想着如何逃跑。
“方公子,留步。”
夏安转动方寸尺,随后猛地将其掷了出去,
“摘仙剑!”
戒尺划破长空,化作一道白龙直奔方临水而去,其速之快只闻声而不见尺身。
又是这招……方临水咬牙切齿,如今他还尚有余力,数道墨黑的长针从他袖中甩出,叮叮当当敲打在方寸尺身上,借此来稍作阻拦。
一轮残月缓缓升起,西浮山宗境内天色阴暗几分,夏安动了。
他迈步上前,仅是一步身形便出现在方寸尺之前,他接下方寸尺斩断三根长针后,下一步已伴随月光闪身至方临水身前。
幻月纤神诀?!方临水心中咯噔一声,他没想到夏安除了无常阴阳诀与六仪总纲外,竟还通晓月斩的功法。
方临水再次后撤,同夏安拉开身位的同时,将自身神识化作漫天的海潮,铺满整座天幕,瞬间朝夏安涌去。
毕竟身为瑶池少主,他对幽念逆生诀的领悟堪称登峰造极,识海中自然存有汪洋般的磅礴神识。
“幽念久听潮!”
方临水单手掐诀,神识化为的海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惊涛骇浪直令夏安感觉如海啸中的一叶扁舟般,随时便会被风浪击碎。
他的神识卷动废墟大片飞沙走石,能以神识造成实质性的损伤,方临水的神识造诣可见一斑。
只是夏安本就有观天神念法做防护,方临水这足以一击定胜负的招数,落在他身上也只是引起识海中一阵刺痛罢了。
夏安只是迟滞了一瞬,食指从眉心抹过后,神色又恢复如常,脚踏海潮如履平地。
“焚城桑火。”
他掌心的碎屑被阴风吹拂至空中,阵阵爆裂声过后,一片燎原之火顿时铺满天际,就连方临水以神识化为的海潮也随之燃烧,搅得这瑶池少主识海受损苦不堪言。
焚城桑火,便是借助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只要有灵力附着,便皆可熊熊燃烧。
火光冲天之中,隐隐传来方临水的惨叫声。他未在多想,抬手便撕开一条虚空裂缝,随即如逃亡般异常狼狈的大步迈入其中,赶在夏安察觉到之前,虚空裂缝已随之闭合。
该死,就不该惹上这尊瘟神。方临水心中早已惊惧不已,他本是奉自己母后的命令,来这西浮山宗之中告诫康柏山的同时搜寻夏安的踪迹,终于摆脱康柏山设下的困身禁制后,好不容易察觉到夏安那可憎的气息,没成想对方竟已与自己一般迈入地仙境界,实力更是远超自身。
要向母后寻求援助么?可自己当初信誓旦旦,如今却同丧家之犬般,这张脸该往哪搁?方临水在虚空裂缝中逃窜,却在飞出没多远之处就被生生从裂缝中逼了出来。
他无法感知到外物,裂缝自然无法延伸出去。
“他娘的,遮阴幕?!”方临水用手刀不断劈砍在那道帷幕之上,却只是堪堪劈出几道裂纹。
“方公子好眼力。”夏安出现在他身后一丈远,轻声开口道,“如何?要逃还是要战?”
“夏安,你莫要得意!”方临水浑身颤抖,他昂起头,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我能杀尽千百妖物从瑶池禁地中脱困,如今我便能杀你脱离这遮阴幕!”他大吼道,猛地将手掌刺入自己左心。
妖心的跳动声化作强劲有力的鼓点,就好似千百名壮汉在一同擂鼓,直震得地动山摇,而夏安眼前的方临水,如今他的外貌也在发生极大的变化。
两只古朴的龙角自他额头冒出,双手以及裸露在外的皮肤同时爬上了一层坚硬如铁的鳞片,鳞片于皮肤上咬合发出铿锵有力的金铁之声,他的双手化作尖锐的利爪,面色在不断交替变化,鬃毛同时也于周身滋生。
片刻后,方临水发出尖锐的嘶吼声,他整个人已变为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
“我听闻南域妖族有一式返祖,可激发自身潜能。方公子,你这返祖可真是独特。”夏安望着此刻丑陋至极的方临水讥讽道,不过他也能感觉到,在妖化之后方临水的气势逐步攀升,很快已能压倒他一头。
“随你怎么说。”方临水抹去面部的血,冷笑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将自身妖化,便是为获得这数倍于寻常修士的肉身!”
“瑶池修士本就不擅近身拼杀,而我此刻已克服这等缺陷。”
他缓缓舒展着身子,周身筋骨爆响,仅仅凭借气势,便几乎将遮阴幕撕开一道裂缝,而当他真正出手之时,定将引得天塌地陷。
无数灵气于方临水身后汇聚,灵气紊乱引动风雷齐鸣,整个遮阴幕内的废墟都产生剧烈的震动。
第二百三十二章 如履薄冰
夏安右膝微曲,一步向前,摆出进攻的架势。
“方少爷,既已入地仙之境,那你的道是什么?”他忽然开口问。
“我的道?”方临水冷哼一声,“夏安,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些什么?你可知以妖物之躯入地仙,本就不需要那无用且繁琐的寻道!”
“我只需与强敌为战,再将其吞噬即可,寻道只是软弱的修士才会行之事!”
“这样。”夏安忽然收起认真迎敌的架势,就好似在告诉方临水,他不值得自己使出全力一般。
“我不认为寻道是无用的,虽说我没资格教训你便是了。”他轻声说,单手掐诀唤出自身杀气。
在抹除掉谢怀安之后,他如今所拥有的杀气更胜于以往。
杀气化作漫天的黑雾,很快便将方临水包裹于其中。
“何物?”方临水皱眉,他的神识极强,便有远超常人的感知,这黑雾中暗藏的杀机竟震的他鬃毛倒竖。
“这是残杀之道引动的杀气,方少爷你是不会理解的。”
夏安在黑雾中挥舞着玉白的戒尺,身法行进之间宛如在描绘一副绝美的水墨画,黑雾的蔓延便是浓墨的泼洒。
杀气似巨蛇般盘绕着方临水的身躯,弱不禁风的黑雾竟将一名神无地仙定在原地,方临水愈发挣扎,他内心的恐慌便愈发强烈。
诚然妖物的肉身强度要远胜于修士,但未经过三灾与三才劫的锤炼,更未有寻道的历练,孰强孰弱难分伯仲。
夏安抬手控制杀气附上方临水的脖颈,黑雾渐渐收紧,方临水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方寸尺尺身之上黑雾环绕,一道剑气斩碎了方临水身上的鳞片,顿时鲜血四溅。即便是他这般坚不可摧的肉身,仍无法阻拦住夏安的攻势。
方临水啸叫着,从他的后背上生长出一对皮包骨头的翅膀来,翅膀扇动,狂风自平地升起,席卷一片废墟蚕食吞没着黑雾。
夏安挥舞戒尺,轻而易举的撕裂了狂风,随后一步上前,尺尖点在方临水胸前。
“六仪归墟剑。”
寂灭剑意与杀气汇聚而成的剑芒贯穿了方临水的胸口,随之破坏的还有鬃毛鳞片及背后的双翼。
与此同时,夏安一掌将方临水拍飞,无常往生的力量悄然打入他体内。
方临水被狠狠甩飞在地,使得大地产生大片凹陷,他躺在巨坑当中,神色惊恐。
仅凭自己如今的力量,别说击败夏安,就连独自从他手中逃离都做不到,幻月纤神诀的速度远在自己之上。
他抬起头,望着方才遮阴幕被撕开的缝隙。夏安虽能阻拦自己的身形,却无法阻拦自己的神识!方临水深吸口气,拼尽全力的大吼一声,识海中残存的神识全部释放而出,令得夏安在这等态势下都是一阵身形摇晃。
“娘,救我啊!”方临水嘶吼着,他的声音随庞大的神识冲开了遮阴幕的阻拦,几乎传遍整个西地。
夏安瞳孔微微一缩,他落在方临水身边就欲一击抹杀。
死亡将至,方临水倒是面露喜色,他是真切了解过六劫地仙的通天修为,纵使相隔千里之外也能轻易击溃眼前的夏安。
他的庞大神识如一道匹练扫过整个西地,瞬息间便传至瑶池境内。
对于瑶池中普通弟子而言,他们仅是察觉到自家少主的气息横扫而来,以为是少主在修行上有新的突破,只有几位地仙方才能感受到他神识中蕴含的真正意味。
数人面色大变,身躯一凛纷纷望向端坐首位的绝色女子。
女子正是当代瑶池圣女,她同样察觉到方临水如今正陷入危机,但仍旧神色如常,脸上甚至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诸位,无需紧张。”瑶池圣女轻声说,她起身在宫殿中围着下座的数位地仙转了一圈。
瑶池的其余五位地仙,今日是受圣女的邀请来榄幽殿品茶,虽不清楚所为何事,但即是圣女之约他们也无敢不从。这些在西地只手遮天的地仙,唯独在瑶池圣女面前唯唯诺诺。
“临儿如今,正在西浮山宗同他人激战。”瑶池圣女微微仰起头,望向千里之外的方向。
一名中年男子显得有些焦躁,他在这群地仙中赫然有着不低的地位。
炼虚地仙,方黎。
他猛地站起身来,冲着瑶池圣女抱拳道,
“姊……圣女大人,临儿如今深陷危机,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无论如何都该去帮衬一把。”
他神识虽无法做到像圣女那般探得全貌,但隐约间也能知晓如今在同方临水交战的并非西地之人。
仙盟的地仙迈入西地,这该是全面开战的讯号,为何圣女还能表现的这么淡漠?
先前方临水于人间遭遇生死危机,圣女可是不惜忤逆天道也要将他救下,如今怎么……
方黎还未多想,圣女已缓步行至他身后。
圣女轻笑着将玉手搭在方黎肩膀上,她未曾用力但方黎已是冷汗直冒,战战兢兢的落回座内。
“阿黎,前些日子你一直在冥界交涉,如今有些累了便好好休息吧。”
瑶池圣女轻声说,她环顾四周,
“今日我邀诸位前来,是有要事商议。”
要事?难道方临水的安危不是要事?方黎皱起眉头,却是敢怒不敢言。
就好像瑶池圣女是在刻意拖延时间,不让其余地仙前去助方临水一臂之力,放任方临水的存亡。
“临儿终究是要面对此劫的,若此番败下阵来,日后又该如何接管我瑶池大业?”圣女轻笑着说,
“无需担忧,诸位,我们该商议的,是同冥界之间的事务。”
她渐渐收敛起笑容,右手轻轻一握,隐约间有一道道无比强大的灵气拔地而起,化为一张帷幕将整个宫殿笼罩其中,自此榄幽殿众人如与世隔绝一般,独立于三界之外。
此话一出,在场一众地仙纷纷正襟危坐,宫殿内一片寂静。
“诸位以为,转轮王薛行礼同我等的合作,能维系到何时?”瑶池圣女幽幽的道。
一位老者用余光扫视四周,开口道,“老夫认为,冥界同我宗的合作,从来不对等。”
“冥界觊觎的似乎一直便是西地气运,而当他们察觉到我圣族气运的流失,想必便会心存异心。”
他察觉到方才圣女出手封锁了此地,他们的言语气息,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而同样,此地的数位地仙,也感知不到外界的存在。
圣女微微颔首,“二长老说的不错,无论西地北漠,我等同冥界的合作都只是暂时的,我圣族借助冥界之力来求得与仙盟分庭抗礼,而冥界需要借助龙脉气运来维稳一界安危。”
她围绕着几位地仙的位座缓步前行,
“而如此薄弱的合作关系,轻而易举便会破裂。”
方黎四下观望一番,这位名镇一方的炼虚地仙,此刻倒是有些抓耳挠腮,“圣女大人,你莫非想带领西地同冥界决裂?”
他说出了在座众人的想法,一时间所有目光都投向身披薄纱体态婀娜的绝色女子。
圣女不置可否的点头,“诸位的意思?”
方黎倒吸一口凉气,抱拳道,“如今圣族好不容易有了些许起色,此刻与冥界决裂,我等将无力与仙盟相抗衡,还望圣女三思。”
除他之外,另有两位地仙同时开口道,“望圣女三思!”
在座共六人,三人表态之后倒成了针锋相对的局面。
圣女揉着眉心,似乎对如今的局面有些惋惜,
“若临儿在的话,他定会支持我的决定。那么在诸位看来,即便南域不插手,凭我西地北漠圣族之和,也敌不过仙盟下的中州与东境么?”
方黎摇头,在座唯他同圣女为姊弟关系,许多话也只有他胆敢开口。
“仅中州便足四位六劫地仙,而我圣族一共不过三位,若与冥界断了往来,仙盟知晓后定会发动全面战争,只怕圣族……如今还无力抵御。”
圣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难掩对方黎的失望,
“阿黎只关心于六劫地仙的数目,却不在意其修为。”
“我只望诸位明白,若我圣族诞生出一位九宫劫境界的地仙,届时即便无冥界帮手,我圣族也足以压冥界一头。”
周围地仙一阵窃窃私语,整个西地只有瑶池圣女一位六劫地仙,而她最终六劫如今处于哪一阶段从来无人知晓,而对他们来说,六劫境从来都是遥遥无期的境界,更何况每过一劫对修士来说都是极大的考验,甚至不少地仙宁愿将自身修为压制到炼虚巅峰,也不愿去尝试踏入六劫境。
九宫劫……这对于在座诸位而言,更是遥不可及的修为境界,二者之间有天壤之别。
整个圣族中不过三位六劫地仙,三者更是以瑶池圣女为尊,那么这位九宫劫,说的便是她自己?
“如今仙盟当中,最高者不过八卦劫,倘若我能突破至九宫劫,我们便可从冥界的掌控中脱离。”瑶池圣女眯起双眼开口道,
“我观转轮王,最高也不过九宫劫境,我需要能制衡他的修为境界。”
她双手按在方黎的后背,竟在帮他缓缓舒展着肩膀。可方黎如今脸色苍白,身躯不住颤抖,便可知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我看不透那个终日含笑的男人,只知同他合作就如刀尖起舞,那个男人是随时会将你拖入万劫不复境界的人,我无法拿瑶池的未来去赌他那虚假的善意。”
她释放了自身威压,看来打算结束这次谈话。即便在座皆是修为通天的地仙,但在真正六劫地仙的威压下却提不起半点反抗的想法。
“望各位能多为宗门考虑,也莫要让我难做。”
瑶池圣女的话语逐渐冰冷。
虽说是集合全宗地仙来商议此事,但最终仍是她一人的独断罢了,其余人多数也不敢对她的决议有所异议。
“今次所言之事,也望各位莫要对任何人提及。”瑶池圣女轻声说,她抬手一挥,整座宫殿再次重归瑶池境内。
只是已耽误如此之久,便不知方临水如今是死是活了。
瑶池圣女本该对方临水的生死无比关心才是,毕竟那是他的独子,不知为何今日她明明心知方临水深陷危机,却表现的如此风轻云淡。
“阿黎,去趟西地吧。”圣女说道。
“是。”方黎应声,旋即他身形后撤数步,退入一道虚空裂缝当中。
与此同时,圣女的身影亦从宫殿内消失无踪。
她再次站立在瑶池的群山之巅,这近乎是整个西地的制高点,站在这里能俯瞰到整片大陆。
瑶池圣女仰起头,望向天际之上的万千风雷交错,她张开嘴似在同何人对话,但此处纷纷只能听到滚滚风雷的轰鸣声。
良久之后,她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深邃的笑容,就好似仙人在嘲讽凡俗。
“临儿,娘爱你啊。但你会明白,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分明脸颊带笑,但眼角仍划下一道清澈的泪滴,
“你会成为我瑶池永世长存的奠基者,娘会记得你的。”
西浮山宗。
直到方寸尺没入方临水的肩胛骨当中,寂灭剑意裹挟着杀气于他体内爆发,不断摧残他仅剩的生机。
“看来到最后,都无人肯对你伸出援手啊。”
夏安拔出方寸尺,望着身下气若游丝的方临水轻声说。
方临水全身的妖化都在逐渐褪去,在真正地仙全力催动的招数下,他这具辛苦获得的妖物之躯全无半点可取之处。
方临水面如死灰,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借助神识,他已将讯息传达出去,为何无人来救自己?即便是万里之遥,对于六劫地仙也是瞬息即至才对,难道瑶池要眼睁睁看着他死么?
“夏安,饶了我。”方临水颤抖着紫青的嘴唇道,“我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饶了我,我亲自送你离开西地,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夏安以方寸尺划出一轮圆月,以此来压制方临水的身躯。
“我是个不知足的人,还有什么比杀了你能更令我满足的呢?”夏安问,他将手掌按在方临水胸口,
“永别了,方少爷。”
“幽薄刀山。”
第二百三十三章 九宫劫
无数把尖刀自方临水体内冒出,割裂他的经脉及五脏六腑。
方临水仅凭自身命胎吊着一口气,他只是张开无神的双眼,颤抖着伸出手。
“娘,救我啊……”他不断咳出血泡,“临儿于瑶池,于西地,绝非无用之人……”
可没人能回答他,只有夏安在静静等候着他的死亡。
瑶池圣女站在那万千风雷之下,忽然泣不成声,掩面俯身蹲下。
方黎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的身后,他毕恭毕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并未听从先前圣女那般,令他去支援方临水。
“阿黎,怎么还不动身?”圣女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转头望向身后的方黎。
方黎轻轻叹了口气,“我试过揣摩姊姊的意思,最终还是决定不去了。”
他的神识足够强大,早已察觉到方临水逐渐消逝的气息,
“只是我不明白,你想要什么。”
“气运。”圣女说,她的目光重又恢复冷冽。
“人间共五方大陆,每一方大陆的气运,决定此地所能诞生出地仙的数目。”圣女说,“气运有限,故而地仙数量也有限。”
“但气运所决定的远不止这些,新生修士的天赋,整片大陆所遭受的天灾,凡此种种都受气运所限。”
她回望了方黎一眼,“你可知为何灵气分明无穷无尽,但人间地仙数目多年始终不得见长?”
“因为气运将尽?”方黎不确定道。
圣女点了点头,“地仙的存在会占据大量气运,而当气运将尽时,会引动天灾无数,人间天道只得为多余的地仙设下死亡的陷阱。”
“不过说来,那薛行礼真是个可笑之人,他从西地掠夺气运的目的,竟只是为冥界之民少遭灾害。”
她忽然笑了起来,但转瞬间泪水又夺眶而出,
“故而不得已,我才需牺牲临儿……”她哭的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临儿的死,会返还他所占据的西地气运,而如今康柏山已死,这些气运足以将我推至九宫劫的境界。”她忽然停止了哭泣,脸上再次挂着深邃的笑容,
“临儿,娘也想救你,只是……身不由己。”
方黎不知为何,受突如其来的寒意打了个哆嗦。方临水可是圣女的独子,她为迈入九宫劫境居然要牺牲方临水,如今还这般惺惺作态。
若圣女连血亲都能牺牲,那是不是有一天便会轮到自己了?
瑶池圣女俯身望向西浮山宗的方向,
“已是时候了。”她低声喃喃。
“方少爷,你人缘真差啊。”夏安感慨道。
方临水微张着嘴,眼神充斥着绝望与难以置信。
“为什么……”他每说一句话,嘴角都会冒出血泡来,
“娘,为何不回应我啊!”
方临水发狂似的爬起来,鼓足全力竟挣脱了夏安的限制,摇晃着残躯拼尽全力朝后方跑去,宛如一条丧家之犬。
夏安扫了他一眼,抬手便将方寸尺甩了出去,白光逼至方临水一尺远时,竟被一道无形之壁拦了下来。
不好!夏安面色一变,一步上前便追上了逃命的方临水,但刹那间爆发的足以毁天灭地的气息令得他望而却步。
方临水的面色转忧为喜,他不顾此刻体内的生机在快速流逝,仍旧大笑道,
“夏安,你杀不了我!我娘贵为瑶池圣女,怎会眼睁睁看着我死……”
他话音未落,虚空当中两道无形之壁便猛地闭合,方临水甚至未来得及发出惨叫,便被夹在中间挤成一张人皮。
无数血肉与骨骼的残渣被从体内挤出,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夏安瞳孔微微一缩,眼睁睁看着一张人皮同血肉在空中缓缓挤压为球体,全身骨骼都被压碎。
“这……”夏安有些目瞪口呆,他还未曾出手,方临水便不知被何种招式压迫的惨死当场。
他双目一凝,在方临水身死之处一股极端危险的气息瞬间爆发,逼得他连退数步后收回方寸尺。
炼虚地仙?不对,这气息自身从未遇到过,比之周洐、萧间更强,更像自己先前于末府中见过的日游神。
六劫地仙?!他顿时大惊失色,在方临水身死道消的同时,外界一股强横无匹的灵力将遮阴幕生生拍碎。
“临儿,你安心的去吧……”空中传来悲痛的抽泣声,仅是声音就令得夏安神思恍惚,自己意识同时坠入这阵悲痛当中,天旋地转如坠万丈深渊。
“娘,会替你报仇的……”
夏安并未看到任何人的身影,只是听到这哀怨的女声,但那杀气方临水的气息分明与如今这哀怨之人全然一致。
他曾不止一次听别人提到过,西地至强的存在,瑶池圣女。
可瑶池圣女为何要亲手杀死自己的独子了?
在瑶池的山巅之上,女子披头散发仰天长笑,她的笑声震碎了天际的风雷,更引得整个瑶池都为之摇晃。
笼罩整个西地的长空之上,一道无比庞大的井字将苍穹划分为九宫,即便是夏安身处此地他都能看到这天上的异象。
乾、坎、艮、震、中、巽、离、坤、兑,九宫当中,九个大字为之闪烁。
其中坤兑二字的位置为之变化,夏安便亲眼所见自己脚下这片土地竟在缓缓移动。不对,是整个西地的版图都为之变动!
他一跃而起,想要摆脱这种控制,但离那九字的位置越近,他却忽然望到一片一望无际的荒漠,片刻之后,荒漠化为绿洲,当一股力量拖拽着夏安没入绿洲后,绿洲再次化作水乡。
西浮山宗所处山脉之上的废墟一扫而空,那连绵不绝的龙脉此刻正在逐渐扭曲,就好像有一股无形之力在操控龙脉变动一般。地脉山川为之变化,世间万物的规律以及方位都在不断更迭。
夏安能望到自己眼前万物的变动,但他却无法触及,只能听到那哀怨的女声,在憎恨他所犯下的恶行。
瑶池圣女立于山巅,大笑着挥舞双臂,全然看不出她因独子丧命的悲痛之情。
整个瑶池在九宫劫的笼罩之下随风飘零摇摇欲坠,如遭遇飓风地震一般,大地撕开无数道鸿沟,瑶池也如西地一般遭遇大地版图的变动。
方黎面露震惊之色,仅是九宫劫的余威,若圣女再不停手,那么整个瑶池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姊姊,宗门会撑不住的!”方黎大喊道。
“别怕,阿黎。”圣女轻声说,“很快便结束了。”
她对方黎说的话,倒并不完全正确。她需要从其余地仙身上夺得迈入九宫劫的气运,但最重要的,是此人必须为自己的血亲。方临水作为自己的骨肉,二人命格本就相仿,瑶池圣女想要完好无损的渡过九宫劫,方临水便是为她挡灾的绝佳人选。
也正因此,先前方临水不幸死在夏安手上之时,瑶池圣女不惜忤逆天道也要将他救活,而在将方临水化为妖物后,更是抹除了他的命格,让方临水化为一张白纸。
他的命,便是留在此刻为圣女付出的。
九宫劫的力量从天而降令得方临水皮肉分离,惨死当场。而残留的劫力与气运也经方临水与圣女之间骨肉的维系,传至圣女体内。
“临儿,你真是娘的好儿子。”瑶池圣女舔了舔嘴唇,露出满意的神色。
方临水是完美的幌子,无论是为了帮她挡劫,还是如今倒在夏安手下。
夏安的身份,同样十分有用。他是陆道人的弟子,是冥界转轮王特地让他们多加注意的无常阴阳诀拥有者,更持有仙盟盟主亲赐的遮阴幕。
这样一个仙盟修士,在西地击杀了瑶池圣女的独子,这可是联合冥界对仙盟发动攻势的绝佳时机。
潜入仙盟的探子本身就说过,近些年来仙盟接连损失多位地仙,而年轻一辈却寻道不得,导致出现青黄不接的局面。更何况六劫地仙当中,几位互相之间不太对付,只需瑶池圣女迈入九宫劫境,届时冥界稍作帮衬,便足以压倒仙盟一统人间。
而到那时,便是封闭人间与冥界之间通道,与冥界决裂之时。
瑶池圣女张开双臂,似在揽整个人间入怀。
她双目微闭,乾、坎、艮、震、中、巽、离、坤、兑,空中的九字轮番落于圣女体内,她双手结印,手印不断变化,共九个手印过后,整个西地的灵气都化作丝线缠绕在圣女周身。
当她再次睁开双眼之时,那恒古未变如天地初开之人的气息传遍整个人间。
她要让整个人间知晓,自身已然迈入惊世骇俗的九宫劫境。
通幽仙宫当中几位隐约间察觉到变故的炼虚地仙同时起身,望着瑶池所在的方向满脸难以置信。
陆道人拨弄的古琴忽然崩断了一根琴弦,他停弦收手,抬眼望向西方,表情五味杂陈。
六仪剑宗中,须发皆白的老者孤身盘坐在漆黑潮湿的溶洞当中,他的身前悬浮着一柄破旧不堪的木剑。
“人间要变天了,只怕今次我六仪剑宗也无法置身事外。”他睁开双眼,握住木剑沉声开口。
羲神岛之上,陈玄忧独居于庭院中,把玩着手中九枚灵珠,
“瑶池圣女当真好算计,只是这次,冥界会出手么?”
纪鸢毕恭毕敬的站在偌大的宫殿内,宫殿当中纹龙绣凤,玉质的飞禽走兽以及泥塑的妖兽雕像遍布四周。
宫殿中只有两人,一坐一站。
“纪姑娘,察觉到了么?瑶池圣女要突破九宫劫境了。”高坐在上位,面容俊秀的青年轻声笑着,他的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意,但那深邃的眼眸却难以令人看出他心中所想。
他长发束起,随意搭在鬓角的发梢色彩斑斓,黑红相间的衣装却平添几分肃穆,周身散发出掌控一切的气息如君临天下,即便纪鸢也无法与他并肩。
南域妖族,凤凰王,同时也是统领整个南域群妖的当代妖帝。
“迈入九宫劫境后,即便本王也不知与圣女孰强孰弱了。”凤凰王感慨道,他微微抬起手指,周遭雕像朝他身旁飞来,在揉碎重构之后化为一张棋盘摆在他的身前。
“纪姑娘,能否赏脸同本王对弈一局?”作为南域修为至高的强者,他对纪鸢竟摆出对等的姿态,也算是相当以礼相待了。
“听闻陆前辈曾为棋中好手,不知他的大弟子棋艺如何?”玉质的飞禽走兽在凤凰王手中化为一张玉椅,摆在棋盘的对岸。
看来是不容拒绝啊,纪鸢心想。她缓步走近凤凰王,坐在玉椅上挽袖道,
“大王请。”
“可别这么说。”凤凰王连连摆手,“你我虽祖上同源,但纪姑娘毕竟随陆前辈修行已久,我可不敢自称是你的大王。”
纪鸢神情一滞,心想此人还真难搞,她面带浅笑道,
“大王说笑了,小女是幼时被破坏了妖身,以奴隶身份由南域带入冥界的,修至地仙后方才恢复,本身与大王乃是同族。”纪鸢露出白皙如藕的小臂,凤凰王却看到其上触目惊心的疤痕,便知她并非在同自己套近乎了。
“不如说,冥界现有的妖族,其实都是在南域混乱时期被强行带走的。”她接着说。
凤凰王搓了搓自己鬓角的一缕长发,没再接纪鸢的话,径直于棋盘上落了子。
纪鸢低眉看了他一眼,紧随其后。
“陆前辈派你来,是想探探我的口风?”凤凰王问。
“不。”纪鸢摇了摇头,“我是代表仙盟来同大王谈合作的。”
凤凰王冷笑一声,“纪鸢啊纪鸢,你一口一个大王,却反说自己代表仙盟,本王都颇感有趣了。”
“既是我族人,本王已给了你足够的礼遇,就连其余族长,本王都不曾待他们如此。”凤凰王眯起双眼,他脸上虽仍带着清澈的笑意,但双目中却泛着锐利的寒芒,
“纪姑娘,那你便说说,陈玄忧让你带来什么话吧。”
纪鸢落子的手微微一颤,她展颜一笑道,“小女是来帮大王分忧的。”
“听闻自大王继任南域妖帝之后,便一直想去终结南域这长达数千年的内乱,小女特来助大王一臂之力。”
“哦?”凤凰王挑眉,“你不过初入炼虚境,多你一人便会解决南域内乱,你该如何抗衡黑龙?莫非靠色诱?”
第二百三十四章 酆都杀令
“大王说笑了。”纪鸢轻笑着道,“先前说了,小女代表的是仙盟的态度,若大王肯答应,仙盟定会派出足以镇压黑龙一脉的力量。”
凤凰王抬指夹起一枚棋子,久久不曾落下。
“条件呢?”他问,“既然如今方英瑶已入九宫劫境,魔族定会有所动静,那陈玄忧是希望我在仙盟与魔族开战之时摆正位置么?”
纪鸢微微颔首,“大王是聪明人,有些事就无需我细讲了。”
凤凰王表情有些得意,果然是没猜错。他摇了摇手,“阿怜,为纪姑娘上茶。”
一阵清风拂过之后,一名青衣青发的少女提着茶具扇动着翅膀从宫殿外飞了进来,她看似及笄年岁,飞行的动作颇还有些笨拙,但少女望向纪鸢的目光却带着不小的敌意。
“纪姑娘,请。”在给纪鸢倒茶时,她还刻意洒出来了少许,滚烫的茶水滑到纪鸢衣衫上,为凤凰王倒茶却显得相当端正。
“别耍性子。”凤凰王皱眉道,“还不快为纪姑娘道歉!”
“抱歉啦。”少女撇了撇嘴,朝纪鸢做了个鬼脸后气鼓鼓的跑开。
纪鸢倒没在意,稍稍催动修为便蒸发了身上的茶水。
“凤族的姑娘?”她望着少女离去的身影问。
“是。”凤凰王说,“不过比起其他兄弟姐妹,她修行天赋着实一般,至今半身返祖都未完成,我便将她留在身边作侍女了。”
“不过我想她有些不快,可能也是因纪姑娘方才的话。”
纪鸢点了点头,“大王不愿如此么?”
凤凰王深吸口气,“若能彻底根除我南域内乱,我自是百般愿意。”
他望了眼棋盘,将自己手中的棋子丢到一旁,他本就是个臭棋篓子,已是投子认负了。
凤凰王站起身来,开口道,“你将野草连根拔起,明年这片地方还会长出同样的野草。南域不需要外人来帮吾等除草,我们需要的是以自身之火将拥有野草的那片地烧尽。”
“回去告诉陈玄忧,南域会保持中立的态度,不偏向任何一方,而我南域内务,便不劳烦盟主操心了。”
他神情坚定,目光锐利似剑,那笑容如沐春风的青年如今再次化作统领群妖的南域妖帝。
凤凰王一甩袖,棋盘再次化作大殿中的无数泥塑雕像。
纪鸢揉着眉心,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真倔强啊。”
“妖族便是如此。”凤凰王说,“更何况,我已做好了同黑龙彻底分胜负的打算,只需借助些小小的外力。”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墨黑的令牌,令牌上覆盖着诡异的纹路,一道人像若隐若现。
“这是……”纪鸢瞳孔一缩,她猛地站了起来,望着那墨黑令牌,又望了望凤凰王的脸,
“酆都杀令?”她有些不确定道,“你接了酆都杀令?”
“此令展开之后,就连仙盟都无法再帮衬到南域分毫,你可想清楚了?”
凤凰王转过身,“族中长老的提议,驱虎吞狼,倒也不失为一种良策。”
纪鸢思索片刻,这并非她初次见到这酆都杀令,早在冥界便见识过这杀令之威,往往是酆都下发对于冥界叛逆的屠杀之令。
可人间南域的统治者,为何会接下此令?
“借助酆都杀令封锁整个南域,将南域从人间剥离之后,冥界大致会派下一位六劫地仙来,而黑龙一脉自然是不会放任冥界地仙降临。”凤凰王接着说。
“你想借助冥界地仙之手铲除黑龙一脉?此事过于危险,还请大王三思。”纪鸢抱拳道。
凤凰王摆了摆手,他的决定一般无人可轻易左右,“对于冥界降临的地仙,会被南域定义为入侵者,届时我方只需按兵不动,黑龙一脉定会出手。无论双方胜负,都会给另一方造成极大消耗。”
纪鸢皱起眉头,“身为南域的统治者,若不在第一时间保护民众……大王如此肯定黑龙会对冥界地仙动手?”
凤凰王笑了笑,“黑龙一脉总想将我这个位子取而代之,让他们在民众面前露一手,不正如他所愿?”
他将手背在身后沿着台阶缓步而下,“还望纪姑娘莫要将此事告知仙盟,而若再无事的话,便请回吧。”
纪鸢坐在椅子上,许久后只是伸了个懒腰,并未在意凤凰王的逐客令。
“仙盟是仙盟的事,而我还有一点私心。”纪鸢笑了笑道,“大王不需要仙盟的帮手,可我本就身为妖族中人,我会留下帮你的。”
凤凰王微微一怔,回望向纪鸢的目光由忧转喜,良久之后他点了点头,
“那便多谢纪姑娘了,明日我会于此殿议事,还望纪姑娘坐此旁听。”
他再次唤来先前那青衣少女道,“阿怜,带纪姑娘到她的住处去。”
青衣少女嘟囔了几句,纪鸢只是掩面而笑。
西地。
夏安只觉得身躯不受自己控制,在不断从一个世界跌入另一个世界,一切事物都为之静止,只有他在不断下坠。
那哀怨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天地之间,震慑的他神魂不定。夏安头一次真真体会到沧海一粟的感觉,在真正六劫地仙的实力面前,自己就不过是那渺小的一粟。
可笑的是他连对手的身形都未看到,已被掌握了生杀予夺之权。
荒漠与绿洲渐渐退去,夏安的眼前逐渐变为一片漆黑。
一抹强光撕破黑暗,光芒中缓缓伸出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夏安目中所及的一切都被这只大手所笼罩。
他拼命的挣扎,但始终都无济于事。在这大手面前,他就如一只蝇虫。
身体四周的虚空为之封锁,夏安一动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大手朝他抓来。
六劫地仙展开的攻势,轻易便可毁天灭地。自己这初入地仙境的修士,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就将被碾碎。
直到大手逐渐接近,夏安才看清了攻向自己的人,准确来说那并非某位修士,而是类似方临水施展出的那种法天象地。
只是比起方临水施展出数十丈大小的人形来讲,如今这张开的大手便有百丈大小,而在大手后方,只能隐约辨认出女人的身段,只因这法天象地太过庞大,近乎千万丈的高度拔地倚天。
大手抓来的同时,一道审判夏安的声音如雷声划过,
“夏安,你杀我独子,截我西地龙脉,扰乱圣族秩序,其罪当诛!”
“逆生法象。”
瑶池圣女于群山之巅双手合十,她的动作异常缓慢,但整个瑶池乃至整个西地都因她的动作为之震颤。
拔地而起的法象直达天际,它的身形甚至被瑶池圣女投影到了数千里之外。而这道法象的虚影,即便身处西地的哪一处都清晰可见。甚至连窥世法门都为之愕然,窥天上人柯离风带领宗内几位地仙立于山门处,遥望着那异常庞大的逆生法象。
“如此可怕的气息,是瑶池圣女出手了。”衍天星君周洐眯起双目开口道,窥世法门修士有着不弱于瑶池的神识,轻易便可察觉到瑶池圣女那毁天灭地的气息。
“还能否记得先前被你打入宗外那名为陆二的少年?”周洐身侧的柯离风捋着胡须问,
“圣女的目的便是他了。”
周洐一怔,在那件事过后他也反思过自己的行为,但当时牢狱被毁,他一时冲动便带着杀心将那陆二与魔族女修一并处置,后来虽于中州边境搜寻但始终不得踪迹,是之前听周清流所言,才明白陆二早已藏身西地境内。
“他何德何能引动圣女出手?”周洐问,他目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
“莫非盟主让他对龙脉下手?”
柯离风其实也并非肯定,这些年来仙盟一直觊觎西地气运,为此向西地派出过不少潜伏的弟子,但即便是炼虚地仙月斩也行踪暴露惨遭失败,这陆道人的弟子何德何能危及龙脉?
“或许如此。”他张开五指,窥世法门所在的山脉顿时化为一张泼墨的山水画,看来柯离风是打算让窥世法门置身事外,不与瑶池圣女为敌,也不会轻易踏足西地。
可就在他出手的同时,身旁周洐的身影忽然化作一道流光直朝西地飞去。
“回来!”柯离风面色一变,夏安即便被瑶池圣女抹杀,也不过是类似月斩的事情而已,但周洐的动向会代表窥世法门的态度,若他此刻飞入西地,无异于表达出窥世法门要插手的意思。
他抬手发动星斗四合术,即便炼虚地仙在六劫地仙眼中也与寻常修士无异,他轻易便可控制住周洐的身躯。
“师叔,我去一趟。”
但周洐只是回首望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柯离风便散去灵力,任凭周洐消失于中州。
柯离风揉着眉心,叹了口气道,“你去有什么用,瑶池圣女如今已入九宫劫境,凭你也想拦住她?”
“何况,陆二的命格已不受人间天道所限,从他身上我已感知不到任何事物……”
通幽仙宫之外的城南,几名炼虚地仙望着瑶池圣女催动的逆生法象,相顾无言。
良久之后,一名青年率先打破沉默,“宗主以为,圣女这般行径是对我等立威么?”
“立威?”一名中年男子冷笑一声,“即便我通幽仙宫地仙齐出也并非圣女一合之敌,她何须对我等立威?”
“圣女是在震慑那些对西地别有用心之人。”
夏安闭上双眼,默默感受着迫近的死亡,原来这是如此薄凉的感觉,就好像晚秋的风扫在身上。
“搬星。”
耳边传来有些冷漠的声音,在大手落下之前,夏安便觉得一股无形之力撕扯他的身躯瞬间将他拉至别处,取而代之的是一具西浮山宗的尸体代替他被大手拍碎。
夏安猛地睁开双眼,有些诧异的望着身旁虽身材挺拔但此刻却喘息不定的男子。
衍天星君周洐。
自己方才周身虚空都被瑶池圣女所封锁,他竟还有能力用搬星术更换自己的位置?
不过强行从修为通天的瑶池圣女手下行偷天换日之举,看来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消耗。
“你……”夏安望着周洐不由得双目一凝,种种往事涌上心头令他一股无名火起。
他不知周洐如今为何会好心将他救下,只知自己这数年来在西地遭遇的种种困境,皆是拜此人所赐。
“要对我发怒,如今可不是个好时机。”周洐说,他虽能从瑶池圣女手下救下夏安一次,但只要二人还在西地,便难逃她的神识追踪。
“该先想办法返回中州才是。”他一把将夏安拽了起来,瞳孔微微一缩,只见那遮天蔽日的巨手一击不成,又是从天而降朝二人落下。
夏安好不容易恢复行动能力,便一指朝空中点去,六仪天道剑凝聚出铺天盖地的无数长剑席卷向拍来的巨手。
“走!”周洐大吼一声,提起夏安的衣衫身形便朝中州方向掠去。
长剑落在巨手之上便如挠痒一般,全无丝毫作用,只是二人逃窜的身影令巨手为之一滞,而那只巨手在空中,竟摆出了掐诀的动作。
一道青光扫过夏安与周洐的身影,整个世界都同时为之静止。
周洐能感觉到自己用星斗四合术不断变更着二人的位置,可他们却始终都在原地徘徊,就好像落入一个永远逃不出去的迷宫。
毛骨悚然的感觉席卷周洐全身,不知不觉二人已跌入了瑶池圣女的九宫劫当中,只要并非瑶池圣女主动解除此招,那么他们二人将永生永世困在原地。
周洐只是想帮夏安一把,至少这样无愧于心,如今却要将自己都栽在此地了。
在已迈入九宫劫境的瑶池圣女面前,无论炼虚地仙还是神无地仙,都同凡人没有太大差别。
“陆二,曾经那件事,我向你道歉。”
周洐站直身子,始终严肃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歉意来。
夏安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沉思片刻。他或许应该感到怒不可遏,但如今他已迈入地仙境界,似乎这些事已很难再触动他的道心。
更何况,他真的该恨周洐么?无论是他在西地所遭遇到的一切,无论是何人的死,按谢怀安的话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自己始终会经历这些。
他只是摇了摇头,“等回到中州后,再说这种话吧。”
第二百三十五章 六劫对峙
周洐微微颔首,他双手一拍,星斗四合术的领域笼罩此地。
“我会尽力送你出去。”
他神情严肃,咬破了自己拇指,炼虚地仙那无比磅礴的灵力瞬间爆发,即便如此他与瑶池圣女之间灵力差距仍如同江河比大海。
“碎星夺空!”
星屑铺满整片虚空,驱散了漆黑。全力催动的星斗四合术同时在缓缓压迫周围的虚空,夏安甚至能听到周遭虚空破碎的声响。
但如今这片虚空是在于瑶池圣女的九宫劫当中,这天劫之力在不断反噬周洐。
虚空破碎的创痕一同复现在周洐身上,他虽浑身血流如注但仍神色不变,似乎便要拼着自己殒命当场也要为夏安拼出一条通往中州的道路。
星斗四合术虽能将沾染星屑之人传送至别处,但如今虚空被瑶池圣女以九宫劫所封锁,周洐想要开辟出道路便必须设法压制瑶池圣女的力量,但这又谈何容易?
夏安望向四周,他有些不理解周洐的做法,是想要赎罪么?只是再这样下去,别说打开一条通道,他自己便要身死道消了。
兴许他并不畏惧死亡?夏安想。只是这样的人,毫无建树的死在此地,未免有些太过可惜了。
夏安走到周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都过去了。”
周洐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仍在尝试用星斗四合术撼动瑶池圣女的九宫劫力。
感觉着周遭虚空的碎裂,夏安忽然一愣,周洐似乎真有能力打开一条通往外界的通道,只是需以他自身为代价。
夏安考虑了许久,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枚玉佩。捏碎玉佩本是个很简单的动作,但他却一直在思量。
这是数年前自己即将踏上魔族之地时,陆道人曾赐予他的玉佩。只是在经历与谢怀安之间争夺身躯的战斗之后,他不知自己是否仍该信任那位教导他十余年的师父。
若谢怀安所言不假,陆道人,也便是曾经身为冥界四大判官之一的陆济风,为人有着极深的城府,不惜以数十年时间去布一个局。而在这个局中,自己只不过是为谢怀安的复生提供肉身的傀儡而已。
而如今,自己这傀儡竟借助了陆道人仇敌的力量,抹去了谢怀安最后的魂魄烙印,令其彻底魂飞魄散。虽是只为自保,但夏安所做的一切,仍旧彻底搅乱了陆道人的布局,更使得这世上再无同时掌握完整的无常阴阳诀之人。
他在挣扎,他分不清这些年来自己经历的是真是假。他同时也在惧怕,惧怕自己捏碎玉佩之后,等来的不是陆道人的帮手,而是自己的死亡。
他本以为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自己证得大道迈入地仙之境,道心早已稳固,但他仍在恐惧,恐惧自己潜心修行十余年,最终什么都不曾留下。
夏安深吸口气,用无常往生缓缓修复着周洐身上的伤势,同时捏碎了手中的玉佩。
伴随一声叹息的传来,这漆黑的世界被逐渐驱散,夏安终于又有了一种如履平地的感觉,因为他再次立足于西浮山宗的废墟之上。
在脱离那片虚空之后,一股宛若来自天道的无上威压近乎压得夏安喘不过气来。
一道人影由远及近,一步便阻拦在夏安身前,替他拦住那无上威压。
这如山岳般高大的人影,就如同将人间的千灾万劫都能为夏安一一拦下,将他护在身后。
陆道人回首望了夏安一眼,眼神忽然有些复杂。
“你如今该是安儿,还是怀安?”他轻声问道。恍惚中,夏安那素白的人影将他的记忆似乎带到了许久之前。
为何如此相像了?他已看不出夏安的命格,只觉得如今的夏安与自己初次见到谢怀安时,近乎一模一样。
只是那时的谢怀安,脸上还带着几分意气风发。谢怀安与他同为楚江学宫中的学生,初次接触大概是因学宫众人对于冥界事态的争辩。
陆道人自认当年也是风流倜傥,追随者众多,可在这学宫中的辩论却因无人支持而落尽下风,毕竟他列举出的是当时冥界的混乱与远离酆都地域的民不聊生。
“我倒认同陆兄的说法。”坐于后方那始终闭着双眼昏昏欲睡的白发青年睁开了眼睛,“冥界所想继续存续,的确需要改变。”
他惊讶于有人赞同自己的说法,同时也对这白发红瞳之人产生了几分兴趣。
“师父,是我。”夏安咽了口唾沫,说。
陆道人上下打量着夏安,忽然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拍了拍夏安的肩膀,“既然留下的人是你,便好好活着。”
说罢,他回身甩袖,将周围瑶池圣女用来封锁虚空的力量全然散去,那遮天蔽日的大手也在迟疑之中收了回去。
“嘿,方美人,想要收我徒儿的命,怎么也得亲自来谈谈吧?”
陆道人大笑一声,他屈指朝前点去,身前的大片虚空荡漾起了一大片波纹,随后扭曲、破碎!
随之一同扭曲的,还有逆生法象那遮天蔽日的巨手。
“这等戏法,便别拿出来晃眼了。”
他单手掐诀,那拔地参天的逆生法象剧烈颤抖着,身体从正中被黑白两股力量生生分为两半。
“为师给你放场烟花助兴!”
陆道人抬手一挥,逆生法象被从中分开的两部分纷纷被揉碎,于天际之上,宛如烟花一般猛然爆裂开来,灵力的瓢泼大雨自空中倾倒而下,泼洒在整个西地。
“陆前辈?”周洐此时也算是回了口气,望着陆道人的背影吃了一惊。
前方百丈之外的苍穹下,虚空被人极为暴躁的轻易撕碎,那绝美华贵的女子从裂缝中迈出,遥望着远方的陆道人面色惊疑不定。
“陆济风,你弟子杀了我儿,如今我要拿他,你为何阻拦?”瑶池圣女与陆道人相隔百丈对峙,她分明已迈入九宫劫境,自认人间一众六劫地仙皆在自己之下,可为何陆道人仍让自己察觉到这般危险。
为震慑人间,她的逆生法象未曾留力,可却被陆道人如此轻易的破除,这让瑶池圣女不得不小心应对。
“真杀了?”陆道人扭头问。
夏安摇了摇头,“只是重伤而已,他不知被什么力量拍成了人皮。”
陆道人对着瑶池圣女朗声道,“美人,我代表我这不肖弟子对方公子的不幸亡故聊表歉意,待回去之后我定会好生收拾他……”
他随意说着些客套话,全无半分尊重的意思。与此同时,西地的其余地仙也纷纷赶来,一字排开立在瑶池圣女背后。
“我观方美人年轻貌美,即便再延续瑶池香火也不是问题……”陆道人喋喋不休。
“陆道人,如此不讲礼数,你想挑起仙盟与圣族的争端么?!”方黎站在瑶池圣女身后怒斥道。
陆道人轻笑几声,满脸无所谓的样子,“这便要看方美人的态度了,若是她松口,我不过几句客气话,怎会挑起争端?”
“你……”方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瑶池圣女拦下。
“好了阿黎,无需同他讲这些。”瑶池圣女冷声道,“陆济风,你敢肆无忌惮的踏入我西地境内,想必仙盟已做好了开战的打算。”
“我又代表不了仙盟……”陆道人挠着头。
“无论如何,你这徒儿杀我独子,今日都别想善了!”瑶池圣女低吼一声,六劫地仙爆发出的怒火就连她身后众人都吃了一惊,不过夏安倒察觉不到分毫。
陆道人有些为难,“这样,要不我让他叫你声娘?”
他话音刚落,瑶池圣女已裹挟滔天怒火攻来。仅是她身形闪过,便引得此地山河破碎。
陆道人只是单脚踏地,一道绵延百里的天幕平地而起,拦住瑶池圣女前冲的身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风雷交错而过,两股力量碰撞的中央形成巨大的空洞,空洞压碎了周遭的虚空,无数废墟都被吸入那庞大的空洞中搅碎,除过被陆道人以余力护着的夏安二人外,魔族方的炼虚地仙还能勉强稳住身形,而一些神无地仙甚至都无法稳住身形,身体不由自主的被那庞大的空洞吸附而去。
空洞逐渐扩大,陆道人构造出的天幕也在逐渐破碎,最终天幕坍塌,那股力量也逼得瑶池圣女在空中连退数步,陆道人一边衣袖也为之撕裂。
“难怪如此有恃无恐,原来迈入了九宫劫境。”陆道人笑道,在二人同时卸力后,那庞大的空洞竟还在吸附着周遭灵力逐渐扩大,转瞬间大片徒弟已化为无底深渊。
夏安忽然想若是无人去清理这空洞,兴许有一日它会将整个西地都吞噬。
“只是圣女大人,若想同我一较高下,我怕西地会先撑不住啊。”陆道人说。
他所言不虚,地仙之间的战斗往往会摧毁大片土地,故而先前康柏山与方临水才会选择于虚空裂缝中相争,而夏安自然不会对魔族留手,所以轻易便将整座西浮山宗毁灭。
而六劫地仙若全力出手,摧毁的便不单单是一个宗门,而是整片大陆。
若瑶池圣女选择于此时此地与陆道人开战,无论鹿死谁手,都会让西地沦为寸草不生的废墟。
“圣女大人,依我看此事便就此作罢,虽然损失了子嗣,但你这不是迈入九宫劫境了么?就连那传说中的无量劫境也近在咫尺,有得必有失嘛。”陆道人说。
瑶池圣女眯起双眼,她本以为仙盟不会有超过八卦劫境的六劫地仙,自己如今的修为已逼近冥界转轮王,本该傲视人间才对。为何仅是对了几招,陆道人竟能逼得自己落于下风?
莫非他早已迈入九宫劫境?她拿不准,因为陆道人早年作为覆冥计划的执行者一直于冥界,自己对他了解甚少,而回归人间后也始终是无欲无求,近些年来才有了开宗立派的想法。她本以为陆道人的修为无论如何都该在仙盟盟主之下才是,那么对一切的懒散态度只是他的伪装么?
“还望圣女三思啊,在此同我拼杀,并非良策。”陆道人扯下已被撕烂的衣袖,任凭其被风扬起飞向瑶池圣女的方向。
“陆济风,你当真要与我为敌么?”瑶池圣女自然未在意那落在身前不远处的碎布,只是冷然道。
“嘿,别总曲解我的意思啊。”陆道人笑道,
“咱们还是好好相处吧。”
他大概已了解在瑶池圣女身上发生了何事,以自己的血肉至亲为自己挡劫,只是如今当着西地诸多地仙的面,必须要有个台阶下才行。
“天枢棋盘。”
陆道人双手背后开口,那片碎布骤然间扭曲伸展,一道不可抗拒的强大气息瞬间笼罩一众魔族地仙。
瑶池圣女虽不受影响,但包括方黎在内的其余人纷纷是面露惊愕之色,仅是双脚踩在这伸展开来的布上,他们的动作都纷纷为之停滞,只能眼睁睁看着外界所发生的一切,而伴随陆道人手指的动作而不自控的活动。
这碎布铺开了棋盘,而他们皆是棋子。
七星劫?瑶池圣女目光一闪,与她一样,陆道人动用了六劫之力。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圣女大人,你能挡住我的招式,可不代表他们能。”
陆道人倒是相当无耻的以那些随行地仙来要挟瑶池圣女,毕竟自己只需顾及夏安一人,而瑶池圣女需要顾虑的却是整个西地的安危。
“别愣神,准备撤了!”陆道人的传音传入夏安耳中,夏安身躯一震,望着陆道人与瑶池圣女的对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地仙本已处于人间修士之巅,天人合一得天独厚,可自己这神无地仙与六劫地仙之间竟还有着如此之大的差距。
瑶池圣女沉思片刻,此刻与陆道人交战势必将波及西地,更何况如今南域态度不明朗……并非全面开战之时。
陆道人只是随意晃动着食指,方黎等地仙便如提线木偶般在瑶池圣女身边晃来晃去。
夏安的身后,掀开了一道阴风习习的木门,周洐率先跌跌撞撞的冲入门中。
只是一瞬,他便再次出现在西浮山宗的山门前。
柯离风一把接住周洐,灵力化作柔软的丝线修复周洐身上的伤势。
“看来老陆还是放心不下他的弟子啊。”柯离风说,“没事吧?”
周洐想了想后缓缓摇头,“可我总觉得这师徒之间,关系有些古怪。”
第二百三十六章 虚影
陆道人看瑶池圣女半天没什么动静,只有其余魔族地仙纷纷对他破口大骂。
“走了。”他挠了挠头,踢了夏安一脚将他踹进门内,随后回首望了瑶池圣女一眼。
出乎意料,瑶池圣女只是冷冷的注视着他,并没有什么动作。
陆道人解除了对那些魔族地仙的控制,抢在他们嚷嚷着让自己别逃之前,一步迈入门中,反手将其带上。
这木门本就是他现身时便催动的招式,如今随他离去,空中的裂缝也随之消失,曾经西浮山宗的地域,如今再次变得一片死寂。
方黎落在废墟当中,望着目光所及的一切,面色阴沉。
他当然不愿意去相信,此处曾经是坐拥无数弟子的西浮山宗。
都是陆道人的弟子一人干的?他自问想要在屠杀全宗弟子后还要将此地毁成这样,即便是自己也极难办到。
“不好!”他忽然瞳孔一缩,险些忘了西浮山宗中最重要之物,不少宗中弟子性命也并非这些建筑,而是掌管西地气运的龙脉!
可当方黎散去那些废墟之后,却发觉到瑶池圣女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龙首之前,神色淡然。
“姊姊。”方黎快步走近,循着瑶池圣女的目光看去时,面色大变。
龙首呈现出异样的灰色,须发脱落之后化作光秃秃一片,看不出分毫的气运与生机来。
“这……”他瞄了瑶池圣女一眼。
“难怪陆道人方才要拖延时间。”瑶池圣女抚摸着龙首说,只是她放出的灵力,再不会得到丝毫回应。
“已是条死龙了,还要你何用?”
她冷冷的开口,手腕微微一抖,龙首携带着后方那绵延数十里的龙脉一并坍塌断裂,从群山之上滚落无数巨石砸毁了凡人的城池与村落。
不知多少人死在龙脉的坍塌之下,只是这仍不解瑶池圣女的怒火。
龙脉已毁,但气运的流失却是不可逆的,即便是以瑶池圣女这般修为也无法改变。而西地所流失的气运,自然而然会归于中州,近些年来中州所损失的地仙,也会因气运的增长而迎来上升。
而魔族与仙盟之间的天平,也会再度发生倾斜,瑶池圣女曾考虑过,结束与冥界的合作的事也只得先行搁置。
方黎深吸口气,望向身前的瑶池圣女,“你早知道,会发生这等事?”
“康柏山屠杀飞沙窟,以其修士之血化腾龙为血龙,龙脉本就变得异常脆弱。”
瑶池圣女操控着龙脉坍塌后形成的碎石,将那些碎石轻易碾为黄土。
“不过康柏山倒是死不足惜,该同北漠联络联络了。”她将黄土扬起,转身朝回走去。
“可是姊姊,方才为何不拦住陆道人?此地是我圣族的地盘他怎敢胡来?”方黎开口问,他一直都很不解,不理解瑶池圣女这般行径究竟为何。
莫非是因忌惮?可九宫劫境的六劫地仙又会忌惮何人?
“嘘。”瑶池圣女走过他身旁时轻声说,
“看看上面。”
方黎有些疑惑的抬头望去,只见乌云密布的穹顶撕开一道裂缝,一双深邃冷漠的眼眸一直在默默打量着西地的一切。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瞳孔一缩,那眼眸迎上了方黎的目光,在这对视之下这位瑶池的六劫地仙忽然眼角出血,眼珠似乎要硬生生夺眶而出一般。他想移开双目,却始终无法做到。
瑶池圣女将方黎的头扳正,才让他从那眼神之下逃脱。
“薛大人,别来无恙?”她轻声问。
裂缝中只是传出几声大笑,随即便悄然闭合。
方黎稳住心神,大口大口喘息着。方才的对视,他自然明白那气息属于何人。
也许在那人看来,这西地即将发生的闹剧有些意思。
“虽然他如今同暂且我们是一方的,可没人拿得准他的想法。”瑶池圣女揉了揉他的肩膀,轻声说,
“更何况,如今我亦无把握能胜过陆道人。”她的声音逐渐变得柔和,
“阿黎,你既见识到多位六劫地仙,了解自己的差距,便该更刻苦的修行,不应自满于如今的境界。日后瑶池,还该多多依仗你啊。”
方黎不敢怠慢,在回过心神之后立即毕恭毕敬的答道,“是。”
中州,渡天阁。
夏安一步迈出裂缝,望着久违的宗门,神色复杂。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下一瞬便一步出现在最前方的楼阁顶层,在这阑干之后,能俯瞰到还称得上偌大的宗门。
已过了很久了。
他撑在阑干上俯瞰着下方的一切,相互追逐的年轻弟子,山间流过的清泉,耸立的奇峰怪石以及清澈如明镜的水潭,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怎样,是不是变化很大?咱们现在可是三宗四阁,换句话说就是中州顶尖的宗门,咱也该过上些富足日子了,你看那楼我都用的是上等的云灵木……”陆道人站在夏安身旁喋喋不休。
夏安扫了他一眼,的确变化很大,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不杀了我么?搅乱了你的计划。”夏安忽然问。
陆道人被这话吓了一跳,他上下打量夏安一番,有些古怪道,
“怎么了这是?你在魔族受刺激了?”
“我杀了谢怀安。”夏安说,“他将一切都告诉我了,你将我当做供他夺舍的傀儡一事,传授我无常阴阳诀也只是为了让他的魂魄更适应我的肉身吧。”
他语气急促,忽然觉得很是恼火,“不过你的计划落空了,因为我杀了他,将他的魂魄烙印彻底抹除了。”
他指着自己左心位置道,“我不会将自己的肉身让给任何人。”
陆道人有些愣神,他四下打量一番,确认无人后才说,
“要不给你找个医修看看?我听说过之前有在魔族历练回来的人患上某种创伤……”
夏安瞪了他一眼,“你便只会装疯卖傻?这么多年过去了,师父,我已不是当年只要有口吃的便随你修行的孩童了。”
陆道人揉着眉心,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谢怀安那个混账,死也非得摆我一道啊。”
他上前几步,拍了拍夏安的肩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在谢怀安被投入万世轮回之后,我为了令他复生,的确想出过这等方法。”
“寻一位有些修行天赋的孩童传他无常阴阳诀,在他修至地仙之后,谢怀安的魂魄烙印便强大到有与之夺舍的机会。”
陆道人说,“你并非首位行此计划之人,不过先前大多因些天灾人祸而早夭,你能一路避险并且修行至此,当真让我重燃了几分希望。”
夏安一怔,他本以为陆道人会加以掩饰,没想到他如此轻易便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事情。
“我想令他复生,并非因为他曾是我的朋友之类的事,而是因他为冥界数百年难遇的通晓阴阳二诀之人。相传无常阴阳诀最后一个境界能打破通往天庭的道路,不过在我看来,无常阴阳诀最有用的,还是来克制当今冥界的天道化身。”
陆道人接着说,“安儿,对我而言重要的是这功法,而并非修行功法的人。即便如今站在我眼前的是谢怀安,他也需要从神无地仙开始重新修行,比起你也不过多上半本无常阴诀而已。”
夏安从阑干上收回双手,“师父,这可真是无耻的言论。”
“的确。”陆道人说,“现在终于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不过对于我来说,覆冥计划从未结束,只要目的未达成,即便我已离开冥界,它便一直仍在进行之中。”
他用神识感知着夏安如今的修为以及气息上的变化,“不错,无常阴阳诀已推至第五层,你的天赋便强过当年的谢怀安。”
“那么我只是覆冥计划中的工具?”夏安问,“所以谢怀安也是工具,你只需要工具的存在,至于工具是谁本就不重要。”
“也可以这么说。”陆道人挠了挠头,“而你比起谢怀安,缺少的也只是半本阴诀而已,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会比他悟到更高的境界。”
“在人间作为六劫地仙分明你能拥有一切,覆冥计划失败之后放弃便是,为何偏偏要如此执着?”夏安皱起眉头,“还将如此之多的人牵扯进来。”
陆道人抬起头,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
“你说的不错,的确将太多人牵扯进来。只是安儿,事已至此,我早就无法回头了。而无论是你或纪鸢,还是我曾经那些有着同样抱负的友人,都无法回头。”
夏安深吸口气,陆道人便向来都是如此一意孤行,甚至不给他丝毫去争辩的机会。
“在冥界那些年,实在难以称得上是什么有趣的经历。”陆道人说,
“那里能被称为活着的地方,似乎只有酆都一个城池。而在酆都外的人不光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甚至还有人会因气运的流窜而选择灭城。”
“故而我的覆冥计划,一为护人间不受冥界侵略,二为改写冥界的现状。酆都是权与力的中心,是冥界一切资源的汇聚之处,而这是冥界天道的选择。所以改变需要从扼制冥界天道开始,天道以化身的形式操纵着冥界的一切,也便是你体内那助你抹消谢怀安的力量来源,转轮王薛行礼。”
夏安微微一怔,原来陆道人早便看出自己是借助那股力量才击败的谢怀安。
陆道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风雨欲来之前,先好好修行,别想太多事情。”
“之前的事情,是为师做错了。”
夏安摆了摆手,他并不想听陆道人表达歉意之类的话,他只希望不要再瞒着自己,不要让自己始终活在牢笼里。
能踏上这条修行之路,即便是遇到生死抉择,自己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我会代替谢怀安,来完成这一切的。”夏安说,“无常阴诀在何处?”
“这倒不用着急。”陆道人笑道,“你先回去歇息吧,将本身那九式融会贯通了,再去考虑其他事情。”
夏安点了点头,转身朝下方走去。
“接着这个。”陆道人扬手将一枚铁牌丢给了夏安。
夏安攥着那锈迹斑斑的铁牌,皱眉道,“这是何物?”
“有关酆都杀令的讯息。”陆道人说,“你师姐如今便在南域处理此事,本代的南域妖帝,不知死活的接下了酆都杀令。”
他偏头看着夏安,笑着说,“有无兴趣去南域一趟?”
“无。”
夏安攥着令牌快步走下楼阁。
望着夏安的背影,陆道人先是一阵苦笑,随后缓缓的舒了口气。他明白,夏安其实从来不需要道歉或者掩饰,只需要讲清楚真相即可。
陆道人撑在阑干上,抬起头望向长空。不光是瑶池圣女迈入九宫劫境,就连那许久未曾露面的薛行礼,如今都在人间重现了虚影,看来人间也当真是要不太平了。
“师兄,没事吧?”宁瞳站在楼下,望着夏安苍白的脸色,有些关切的问。
“我能有什么事?”夏安一脸莫名其妙,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宁瞳,神识一扫便能探明他如今的修为,
“长高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宁瞳如今修为为何浸塑如此之快,但在想到其所修行的功法后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啊?”宁瞳一愣,抓着头发说,“那是当然的吧。”
夏安笑了笑,“师父没给你安排些破事么?”
“从东临城回来之后,说是游历人间,有些仙盟安排下的悬赏,不过那些赏赐我都给他老人家了。”宁瞳说。
夏安嘴角一抽,心想倒的确是陆道人的作风,果然一切都还未改变。
“最近倒是无事,只是他说等你回来之后让我们二人去南域一趟。”说到此,宁瞳倒是眼前一亮,“说来别说是南域,就连中州许多地方我都没去过。”
“听说那地方鸟兽成群、妖族遍地,风景堪称五方大陆之最。师父说大师姐最近回南域娘家了,让我们帮忙去给她捎些东西。”宁瞳的眼神中竟流露出几分向往。
“她在南域哪有娘家?”夏安目瞪口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南域
“啊?”宁瞳一愣,“说起来南域不是妖族的居所吗?我以为所有妖族都来自于那里。”
“话倒是没错。”夏安说,“不过当年在冥界要彻底封锁同人间的通道之前,从南域以秘法抓了无数幼小的妖族,因妖族又返祖一招,不同的妖族表现出的返祖不同,冥界便希望他们做些苦力,或者去寻常修士无法到达之处执行高危的任务。”
“这都是我先前听纪鸢说的,毕竟她当年便是在幼小之时便被抓去了冥界,即便要说娘家,也该是冥界才对。”
宁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对此并不怎么了解。
不过夏安倒是正因此而想到了什么,经过那件事后南域妖族对冥界可谓是恨之入骨,但却碍于实力差距难以复仇,可如今南域为何要接下这酆都杀令了?
“对了师兄,如今我已修至冲阳人仙境界了。”宁瞳眉飞色舞道,“能否赏脸同我切磋一番?”
夏安白了他一眼,思索片刻道,“改日吧,今天有些累了。”
宁瞳似乎是有些失落的应了一声,同夏安随意寒暄几句之后便转身作别。他虽看不透夏安如今的修为,但却能察觉到那深不见底的灵力。
夏安身形一闪便出现在自己的房门前,尽管已三年不曾踏入其中,但看上去仍旧一尘不染,就好像这些年间一直有人定期打扫一般。
他轻笑着推门而入,笑容却在看清房屋内的事物后凝固。
房内堆满了各式金银玉器以及不少典籍木盒,就连他的床榻上也堆的满满当当,几乎连落坐的空隙都没有。
感情陆道人将他的屋子当成了仓库?夏安有些恼火的抬手一挥,将这无数金银玉器顺着门窗扬了出去。
他躺在床榻上,听着外面陆道人的骂声,拿起那锈迹斑斑的铁牌打量着。
神识透过这铁牌,倒的确能探知到不少讯息,似乎是纪鸢从南域那边传过来的。
南域是以无数族群不同的妖族形成的一套与仙盟魔族皆不相同的体系,统领整个南域的南域之主被称作妖帝,妖帝之位往往数十年会进行一次更替,由各大族群当中的最强者也便是族群之王,获得挑战当代妖帝的机会,败者便会被妖帝连同其族群一道打入万劫不复之境,而胜者则会经过一些繁琐的事务后,最终成就南域新妖帝。
而本代妖帝,便是凤族之王,在两年前的妖帝之争上,他力战上代妖帝青龙王后将其挫败,凭借自身的修为及天赋,历经无数考验后成就南域新妖帝。
而他初当妖帝,修为虽高但着实年岁不大,整个南域对此都有着不少反对声音,尤其是自千年前便始终依附南域暗处而生,不受天道庇佑的黑龙一脉。
黑龙是龙族不同分支的变种,拥有远超寻常妖族的暴戾及修行天赋,但也有着极大的缺陷,便是身为妖族却短命。也正因此,黑龙一脉对于修行极为执着,仅是族中寥寥无几数人便有半数地仙存在,以一族之力甚至能同南域其余妖族抗衡。在青龙王担任南域妖帝时,黑龙一脉不知是否与其达成某种协议而隐于暗中。但在凤凰王上位之后,便又开始了蠢蠢欲动。
如今南域各地,已有不少城池被黑龙所占领,看来他们是意图逐渐蚕食南域土地,最终逼得凤凰王退位。
黑龙一直自傲,自认其族群高贵,要远胜过人间修士以及南域诸族,故而他们鲜会同他人联手。
凤凰王应对他们的策略,并非同仙盟联手,而是接下酆都杀令引来冥界地仙入侵南域,在酆都杀令彻底成型之后,整个南域都会被封闭,只有当杀令结束后才会重新回归人间。
他算准了黑龙一脉不会对冥界地仙的入侵置之不理,为了争得妖帝之位更为获得民心,当冥界之人出现在南域时,黑龙定会抢在凤凰王之前对入侵者发动攻势。而凤凰王便是借此驱虎吞狼之计来当黄雀。
在夏安看来这计策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不过南域妖族的事他也不便参与,既然凤凰王都拒绝了仙盟的帮衬,那陆道人让他与宁瞳去更无道理。
他抓着铁牌的手缓缓垂下,不知不觉已沉沉睡去。
中州这些日子来也算发生了不少事情,在当日陆道人同瑶池圣女对峙的间隙,夏安以无常往生搭六仪归墟剑,摧毁生机的形式破坏了本就因血龙化身而徐睿至极的龙脉。
在龙脉被毁之后,西地散去的气运朝着中州方向不断流逝,不少宗门弟子、散修都因此为之获利,甚至数名地仙多年突破不得的瓶颈也为之松动,而距地仙本就一步之遥的几位半步地仙也是借此一举迈入地仙大境,其中便有夏安所熟知的沈望及周清流。
也因此行破坏西地龙脉的成功,仙盟盟主陈玄忧特地召见了夏安,大肆称赞他的同时也给了他极大的赏赐。关于这赏赐之物在仙盟中也是传的沸沸扬扬,而对于夏安来说,唯一的好处可能便是这三年时间过去,江倚木的死已经中州曾发生的许多事已无人再提了。
后来他又去了一趟沉花阁,见过了沉花阁阁主花青玉,将柳若殊最后生机所化的那朵扶桑花转交给了她。花阁主只是含笑对他表达感谢,似乎早已知道了这些事。
在西地这三年时间,对他而言的确算不上什么经历,无非是修为得到一些提升罢了,他的朋友及同伴接连的离去,身受一次又一次背叛,不知不觉在迈入地仙之境后他的道心也因为残杀之道的影响而渐渐变得,麻木不仁,似乎永不会再有大喜或大悲的出现。
在回到宗门之后,夏安也只是又待了几日,大概梳理清楚南域如今发生的事情之后,便同陆道人作别,赶在酆都杀令的封锁彻底成型之前,带着宁瞳进入了南域当中。
不过如今夏安毕竟已至地仙之境,又再无遮阴幕来掩盖气息,借助虚空裂缝及陆道人刻下的千里符带宁瞳刚踏足南域之地,便引来南域地仙的警觉,而黑龙一脉更是将二人当做了应酆都杀令而下的冥界地仙。
宁瞳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四下张望一番,夏安便是因怕引起不必要的骚乱,而特地挑选一处无人之境落脚。
从中州穿过黑海便可到达南域,在南域边境多是些妖族及中州修士通过海运进行南域与中州之间的贸易,无数坚固的商船自空中俯瞰是密密麻麻一片。
夏安选择远离该处,但麻烦仍旧接踵而至。
宁瞳望着眼前的风景还未来得及感慨,已有数道气息从不同的方向破空而至,瞬间便出现在二人身前不远处。
“有地仙进攻南域?莫非是冥界之人?怎会来的如此之快?”
凤凰王本在宫殿中与纪鸢对弈,但察觉到来人的气息后他警觉的抬头,他本就是修为通天的六劫地仙,但凡有任何非妖族之人闯入南域当中他都会察觉,何况是一位地仙。
但片刻后他神情又恢复正常,目光投向对面的纪鸢,“纪姑娘,我不是说过此事莫要让仙盟知晓么?”
“可并非是仙盟的人。”纪鸢莞尔一笑,“是我的人。”
凤凰王微微一愣,随即叹了口气道,“也罢,我能保证我们一方的人不对他们动手,但若落在黑龙手上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大王放心。”纪鸢回首望了一眼,“我师弟还算聪明。”
凤凰王点了点头,对千里之外的妖族地仙传音叮咛了几句。
“师兄,来者不善啊。”宁瞳小声提醒道。
“神无地仙。”夏安说。他抬起头,望向前方不远处,与他隔空相望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全身蒙在黑袍当中,依稀可见周遭浮动的黑气为他平添几分肃杀,苍白的脸上数道须发硬如钢刀,可见不是个轻易便能打发的角色。
黑龙一脉么?夏安示意宁瞳退后几步,自己打开了修行面板,
【虞焉(黑龙族)】
【境界:神无地仙(后期)】
【功法:隐龙黯苍诀】
【特性:晓阴阳,通五行,苍天黯然】
【对策:返祖后破坏其腹部隐鳞】
【胜算:四成】
硬碰硬的话,胜算并不高。
夏安眯起双眼,果然是黑龙一脉的人,看来他们对于西地有外人闯入一事,比皇族还要敏感。
修为与康柏山相仿,但康柏山自己是这数年来多次见过他出手,也是投机取巧才将其击败。如今对上这黑龙中的地仙,还是避免与其正面交锋为好。
“来者何人?”
虞焉冷声道,他同样能察觉到夏安气息不弱,对于黑龙来说,擅闯南域的八成都是敌人。
“前辈,我二人并无恶意,只是来南域寻一位友人,无意参与争端。”夏安还是稍显恭敬道。
虞焉摇了摇头,“对我等而言,擅闯者便是敌非友,何况仙盟的地仙擅闯南域。”
他摊开右手,无数道黑气化作风雷于他掌心汇聚。
“这是警告,要么走,要么死。”虞焉冷声道,给了夏安选择的机会。
“哎……”夏安挠着头叹了口气,“前辈,我这来探亲的,总不能一面未见便无功而返吧?”
他同时向宁瞳传音道,“自己小心。”
既然黑龙一脉能发觉到二人行踪,那凤族同样能察觉,作为如今南域皇族,想来不会对于边境的地仙之战置之不理。
夏安唤出方寸尺,于天地之间割开一道白痕。他的神识扫过边境,除了虞焉这一位地仙外再无法察觉到其他气息,便难以判定黑龙一脉是否还有帮手。
虞焉看着夏安的动作冷哼一声,他前来阻截夏安的主要目的便是探得此人是否冥界出身,如今既然清楚其来自仙盟,便无需将其抹除。
二人皆抱着试探的想法,同时出招。
夏安以方寸尺挥出一道剑气,与虞焉掌心迫出的黑风在空中相碰撞,强大的劲风四散开来,满溢而出的灵力逼得夏安连退数步。
毕竟是与修为高过自己的神无后期,落入下风也是自然的事。
“神无初期。”这一过招之后虞焉对夏安的实力也有所了解,
“既是仙盟的天才,我便再警告你一次。”虞焉冷声道,
“要么离开此地,要么死。”
夏安没再多言,只是转动着方寸尺,身形骤然前冲,
“幽薄刀山!”
无数把尖刀自他前冲方向的地面冒出,顿时化作席卷而上的刀山蔓延向虞焉。
这是谢怀安之前施展过的招式,在夏安将幽薄刀山一式融会贯通后便也能施展而出,谢怀安能办到的事,他没有理由做不到。
虞焉皱起眉头一跃而起,却没想到夏安竟带着那满地的尖刀一同向他飞来。
“破苍风。”
虞焉双手一拍,看似极其简单的动作,却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一阵庞大的黑风,黑风卷的尖刀纷纷落回地面,就连夏安的身形也在这黑风之下摇摇欲坠。
他不免对黑龙的功法有了些兴趣,这先雷后风的,看来真如传言中那般呼风唤雨不过轻而易举之事。
在这黑风逼退夏安身形之后,虞焉又抬手指天,似在呼唤什么事物,随后一指按向夏安,
“墨雨遣魂。”
自这万里无云的长空中,却骤然落下倾盆大雨,这雨呈现墨黑色,砸在地面上后无论是草木还是黄土都被侵蚀为一个个凹陷的深坑。
宁瞳是展开身法飞速躲避,但仍是被这墨雨洒在身上,衣物被腐蚀的破烂不堪,身上也留下不少伤口,全力迫出数道雷光才将墨雨逼开。
夏安只是在这雨中挥舞着方寸尺,看似无孔不入的大雨却未曾有一滴落在他的身上。
至此,试探结束,便该是全力拼杀之时了。
虞焉缓缓摇头,他已多次劝过夏安,既仍一意孤行,那只得将命留下了。
风雷于他双臂之上汇聚,虞焉目光一闪,身形猛然下落,与提尺而上的夏安撞在了一起。
“轰!”
二位地仙对拼引动的轰鸣声近乎惹得山摇地动,就连后方的黑海也被这股气力波及的掀起巨浪。
第二百三十八章 黑龙与鹰
巨浪呼啸而至,拍翻了不少商队的货船,与此同时夏安身后有数十把长剑凝聚,长剑铺开对虞焉呈包围之势,随后一拥而上。
六仪星河剑。
虞焉怒喝一声,漆黑的风雷于周身盘旋,长剑触及则灰飞烟灭,震开夏安的同时一掌按在他肩头。
“嘭!”
夏安结结实实挨上这么一掌,不由得身形倒飞出去,虞焉见势头正好索性便乘胜追击,周身的风雷应他灵力逐渐化为一尊墨黑巨龙,黑龙吐息着怒火,悍然轰击向夏安。
夏安强行止住身形,戒尺横斩而去。腾龙虬!这曾经六仪剑宗老祖的斩龙一式,如今又全然复现于夏安手中。
虞焉凝聚出的黑龙被一尺斩断,他面色阴晴不定,有些不确定的皱眉道,
“六仪剑宗的招数?”
夏安在一尺斩断幻化出的黑龙后并未停手,紧接着提步突击,其速之快在空中逼成了一条白线。
这白线周边,寒气将天空凝结出一道冰蓝的霜冻,
“六仪震霜剑!”
霜冻封锁了虞焉迫出的漆黑风雷,逼得这黑龙一脉地仙双目一凝,抬手作防御状。
他的双手上迅速爬上坚硬如铁的黑色鳞片,那修长的十指瞬间变为杀气逼人的龙爪。
局部龙化,便是返祖当中的一式。方寸尺轰击到虞焉的龙爪之上,寒气径直将他双手冻结,但虞焉仍是提膝一撞,将夏安撞的倒退数丈远。
膝盖上的鳞片撕开了衣物,对于妖物来说,身上的每一处几乎都是武器。
“既是六仪剑宗道友,又何故犯我南域边境?”即便如此,虞焉仍是对夏安保留了几分客气,这一板一眼的招式,的确是六仪剑宗无异。
六仪剑宗可是仙盟下三宗四阁之一,同道德宗平分秋色的顶尖宗门,与其交恶实属不理智的行为。
“说了来探亲的。”夏安看了宁瞳一眼,索性宁瞳如今修为境界还算不错,在虞焉方才的攻势下只是受了些轻伤。
“南域如今正值非常时期,还望道友先行返回宗门。”虞焉说,他目光扫过眼前的二人。与这剑修一时半刻分不出胜负,他还在等待黑龙王的消息。
“只是……如果真有此事,这话也不该前辈告知我,应该由南域皇族说才对吧。”夏安轻声说,他只觉得有些奇怪,自己踏入南域已有些时间,为何只见黑龙一脉却不见南域皇族的人了?
虞焉哼了一声,“我黑龙如今占领南域大片土地,吾王便比那凤凰王更有资格担当南域妖帝。”
“而我也希望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夏安缓缓调理着自身气息,落在地上轻笑一声,“还望前辈行个方便。”
虞焉未再开口,只是将自身气势提至顶峰,周身风雷滚滚,火光烛天引动金鼓齐鸣。他抬起手,梅雨洒下的同时裹挟着星星点点的鬼火,若是并非交战之时,还当真别有一番美景。
“退后些。”
夏安轻声开口,他收起戒尺,双手结印后一指朝前点去,
“六仪天道剑!”
密密麻麻万千把长剑化作剑海悬浮于夏安后方,这黑压压一片近乎笼罩住半个黑海,这毁天灭地的攻势,宁瞳只是抬头望了一眼便一阵咂舌,同时心想自己与夏安的差距竟然丝毫未减少。
虞焉也算有眼力,曾经在六仪剑宗地仙手上见识过此招,他不敢怠慢,全力催动这漫天的漆黑火雨。
火雨同剑雨之间的碰撞产生剧烈的轰鸣声,中间的虚空都为之坍塌,形成一道大片的虚空裂缝,裂缝中传出的极强吸力将无数草木碎石朝其中飞出,长剑在触及火雨时被腐蚀的近乎不成型,而不受夏安操控的长剑,甚至不甚波及到远方的商船。火雨洒在地上,将这本水秀山青的景色化作一片漆黑的火海,火势熊熊燃烧近乎永不消除。
“厉害啊。”
宁瞳低声赞叹着,同时高高跃起现身于夏安身后数丈远位置,他可不想被那地仙放出的火雨伤到,黑炎单是看着便相当渗人。
待到六仪天道剑的万千长剑同这铺天盖地的火雨之间互相消耗殆尽之后,方圆数里内已化作一片废墟。
虚空的破碎在逐渐扩大,宁瞳几乎都要稳不住自己的身形,还是夏安一把抓住他的肩头才令得他稳住身形。
若是放任这虚空裂缝逐渐增长,早晚会危及到不少修为不济之人。
“前辈,我们是否该先将这大片虚空裂缝抹除掉,若任其发展,会难以收场的。”夏安提醒道。
虞焉看来仍不打算收手,在火雨自他身前散去后,他再次进行了返祖。
半身返祖,保留人形的同时带来黑龙本体独有的肉身力量,一身黑衣已被完全撕裂,取而代之的是自每一寸皮肤攀爬而上的如同墨玉一般明亮的龙鳞,四肢已再看不出人形,而化为锋利的龙爪,唯有眉眼仍能看出虞焉曾经的样子,但龙角仍表示他如今的尊贵与强大。
黑龙虽是龙族的变种,但在他们自身看来,他们却是远超龙族的尊贵,他们的血统为他们带来的天赋与力量冠绝南域,他们才应该是诸多妖族的统治者。
夏安深吸口气,望着眼前这如今似人非人似龙非龙的妖族,眼神凝重。
该说不愧是尊贵的黑龙么?这等压迫感,就要比康柏山与风千树更强上数倍,何况如今这还并非是他完全返祖的状态。
素闻妖族的返祖能将自身战力拔高数倍,如今的虞焉,便隐隐已有着直逼炼虚初期的实力了。
夏安转动着方寸尺,手指于尺身上一划,将无常往生的力量注入其中,妖族肉身强大,便拥有着远超寻常修士的磅礴生机,以生机入手来摧毁他的返祖状态,对夏安来说并非难事。
“六仪归墟剑。”
黑雾缠绕上方寸尺的尺身,杀气与寂灭剑意交错盘旋,这股气息令后方的宁瞳感觉如坠冰窖。
“嗖!”
破风声未至,虞焉的身形已出现在夏安的眼前,锋利的双爪下压,眼看便要与气势逼人的方寸尺碰撞于一处。
“铛!”
清脆的金铁交错声响彻云霄,夏安却愕然发觉自己的戒尺并未触及虞焉的龙爪,不知什么时候,竟有一道强大的气息瞬间便出现在二人当中,将二人这两道势不可挡的强招生生拦了下来。
“嘭!”一道掌印朝夏安按上,他勉强抬起戒尺拦下之后,身形被逼退数丈开外。同时虞焉的身形也被来人逼退。
能同时拦下两位神无地仙的绝招并将二人逼开,此人的修为可见一斑。
虞焉面露惊愕之色,似乎察觉到了此人的身份。
“好了,二位,再这么斗下去,迟早会毁了我小半个南域。”
烟尘散去之后,就连方才拼招引动的虚空裂缝也被来人抹消,直到此刻夏安才算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准确的说,那人在接招的瞬间也谨慎的动用了返祖,他的双掌化为了锋利的鹰爪。原来如此,看来是鹰族之人。
夏安曾听纪鸢说过,在南域诸多妖族中,只有少数的族群能作为皇族直属,由于其各族的特性来代表南域皇族行事。
鹰族便是其中之一,更因他们族群与本代妖帝所率领凤族的亲和力,他们更直接听命于凤凰王。
鹰爪渐渐褪去,重又变为细长的十指。那是名头戴斗笠,全身黑灰相间,身材修长的男子,他的出现令得先前始终冷面相对的虞焉面色微变。
来人轻轻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脸,他的面庞还算年轻,唯独疤痕有几分渗人。
他咧开嘴朝夏安笑了笑,但在一道横亘双唇伤疤的衬托下,这友善的笑容却多了几分诡异。
鹰族第一高手,凤凰王直属护卫,应连天,炼虚地仙中期。
“虞兄,这是陛下的客人,能否给几分脸?”应连天回望向虞焉,脸上露出阴翳的笑容。
虞焉面色不断变化,他呼出一口气,收回了返祖状态,一袭黑衣又将他从头到脚包裹住。
“既是陛下之令,我自不会阻拦。”虞焉哼了一声道,“不过是我王担心会有冥界地仙混入,还望应大人多留个心,免得将西地置于危机。”
“虞兄多虑了。”应连天大笑几声,甩袖卷起一阵狂风吹散了下方仍旧熊熊燃烧的黑炎。
虞焉深深的看了夏安一眼,随后撕开一道虚空裂缝,整个人迈步入内。
夏安的目光一直在应连天身上扫来扫去,
【应连天(妖族)(鹰族)】
【境界:炼虚地仙(中期)】
【功法:千羽击征功】
【特性:疾如风,利如锥,神行万里】
【胜算:二成】
看来还是莫要招惹为妙,夏安想。
“我来猜猜看。”在逼走虞焉之后,应连天扭头望向夏安宁瞳二人,他十指上都带着细长的指甲,此刻指甲在脸上划出尖锐的声音,
“二位是夏安与宁瞳对么?”
夏安目光一闪,看来凤凰王一脉的确与纪鸢相识。
“不错。”夏安微微行了一礼,
“应前辈,敢问纪鸢是否……”
应连天摆了摆手,“情况陛下与纪姑娘都向我传音过,想必二位也清楚酆都杀令一事,如今南域并不太平,陛下担心二位的安慰,便派我来帮衬一二。”
帮衬?夏安笑了笑,在他看来凤凰王的想法若真是帮衬,也不至于知道夏安与虞焉之间已拼至无法收手时才派人阻拦。
他思索片刻,不知为何总觉得纪鸢即便本源同为凤族,但在南域并未受到多少信任。
“应前辈客气了。”夏安说。
应连天眼神微不可查的从二人身上划过,眼前这位一直与他交涉的青年,能够看出是神无地仙的修为,对于地仙自然不能再将其当做寻常修士看待,都是天人合一的危险之人。
不过后方那少年,看来倒是只有冲阳人仙修为,虽足以称得上是天才,但对南域没多少威胁。
他权衡之后,开口道,“陛下说过二位既与纪姑娘同一师门,那便是我南域的贵客,应该受到礼遇才对。”
“那么二位,请吧。”应连天抬手,以锐利的指甲于身前的虚空中撕开一道裂痕,向夏安宁瞳二位比出请的手势。
不知是因应连天修为更高,还是因他别有用心,夏安只觉得这裂缝中隐隐透出不妙的气息。
他将手按在宁瞳身上,灵力形成一道护壁,让宁瞳能承受住虚空裂缝对其本身的撕裂。
“应前辈打算带我们去哪?”夏安问。
“自然是我南域皇城,行妖城了。”应连天道,“陛下会安排人在城中招待二位的。”
夏安点了点头,神识扫过后并未察觉到异常,随即一步迈入裂缝当中。
宁瞳四下打量一番,确认没有危险,紧随其后正欲迈步入内,忽然发觉到前方夏安面色微变。
夏安猛地转身伸手拦向宁瞳身前,而与此同时应连天也探出手汇聚灵力朝宁瞳攻来。
糟……宁瞳心想不妙,这鹰族人看着便如此阴翳,果真不是好人!
一道漆黑的光芒由远及近,几乎是瞬息间便掠过万里之遥,笼罩在三人头顶。
“是黑龙!”应连天大吼一声,双手返祖为鹰爪朝那片光芒抓去,但那光芒径直无视了他的存在,于撕开的虚空裂缝之前绽放。
夏安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甩入了裂缝当中,在黑光的笼罩下虚空裂缝产生剧烈的波动,完全偏离了应连天设定好的目的地。
宁瞳只来得及露出愕然的神色,便被那虚空裂缝同样吸了进去,只不过在黑光的影响下,完全去往了同夏安截然相反的方向。
“不过两个晚辈而已,即便其中有一位神无地仙……值得您出手么?”应连天神色惊讶,他与先前虞焉一般动用了半身妖化,以锋利的鹰爪生生撕碎了残余的黑光,随即咬牙切齿一步踏入虚空裂缝当中,全力催动神识来探知二人的踪迹。
纪鸢霍然起身,神情惊疑不定,她回望向一旁坐在棋盘前沉思的凤凰王,
“大王,为何会被黑龙提前一步?”
第二百三十九章 燕北城
凤凰王轻呼出一口气,“倒也不失为一步好棋。”
纪鸢皱起眉头,“夏安足够自保,可我那小师弟只有冲阳人仙的修为,若是落到黑龙所占据的地域内……”
凤凰王摇了摇手,“纪姑娘,无论是否由黑龙占据,整个南域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在我的感知当中。无需担心,整个南域地仙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地仙之下,你那位小师弟足够自保。”
他打了个响指,“阿怜,上茶。”
那青雀儿又笨拙的提着茶具飞了进来,纪鸢只是淡淡的望向远方,她虽放出神识搜寻但仍旧一无所获。
宁瞳倒自认并非身处险境,只是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个人生地不熟之处。
大概是西地中一处普通的城池,城门之上刻着七扭八拐的三个大字“燕北城”。
城中,妖族与妖兽各行其道,宁瞳并没有类似夏安那般强大的感知能力,轻易无法辨别妖族或是化形的妖兽。据说南域是个鱼龙混杂之所,还有不少妖物为求生存混于其中,自己这中州的修士倒是同此处显得格格不入了。
他坐在一处重楼飞阁的顶端,默默俯瞰着这与中州的各大城池看似无异的地方。
宁瞳仰起头望向空中,双瞳里隐隐有紫电掠过。
他能察觉到这个城中藏在众人心底的恐惧,以及隐于表象之下的暗流涌动。
在临行前,陆道人对他讲过有关南域以及酆都杀令的事。对寻常妖族而言,他们接触不到这些内务,自然对酆都杀令的事不曾知晓。
那么他们在恐惧什么?宁瞳低头沉思,黑龙么?还是说如今这个城池,已被黑龙占据了?
自远方的城外,正缓缓驶来一行由无数护卫与马车构成的车队。从那车队当中,宁瞳隐隐察觉到数道强大的气息,虽未至地仙之境,但仍比自身强大。
南域地仙数量并不多,虽在五方大陆中仅次于中州,但南域的地域却远比中州更加宽广,故而地仙要么数位集中于一处,要么分散在这片极大的大陆中,即便对于修士而言往往一生都无法见识到一位。
宁瞳倒不担心在此碰到有强大神识的地仙,因为地仙往往是一族之长或在族中拥有极高地位,他们需要留守族中,轻易不会外出,唯有类似黑龙族这类,族中坐拥多位地仙,故而便出现类似虞焉的存在。
这些马车中虽没有地仙,但通过其上的纹路,宁瞳便能认定这是来自黑龙一脉的马车。
他压低身形,避免被人察觉。
看来城中其余人对此见怪不怪,只是自觉的为马车让出一条道路,这也证实了这座城池的确已被黑龙所控制。
宁瞳打了个哈欠,那些马车在进城后便停了下来,从马车上走下数位年轻的少年少女,每一位的容颜都如精雕细琢的玉器般俊俏,脖颈上挂着如墨玉般晶莹剔透的鳞片以及质地斐然的衣衫彰显他们尊贵的身份,南域独一无二的黑龙族。
起初宁瞳还当那些护卫便是纯正的黑龙,可如今看来护卫比之马车中的少年少女们,少了几分尊贵多了几分肃杀,他们的身上要么鳞片尚未退干净,要么还保留着部分黑龙本体所留下的特征,这代表它们并非纯血黑龙,无法成就完美的返祖,故而也只配为纯血黑龙充当护卫。
从马车上走下的黑龙少年少女们大多带着趾高气昂的做派,他们甚至看都不看那些护卫,只是朝城中走去。
只有最末的那驾马车,其中的人似乎有些笨手笨脚,将门帘扒拉了半晌都没掀开。
好不容易将门帘从内部掀开,宁瞳只看到一名少女跌跌撞撞的从马车中摔了下来,险些跌了一跤。
她撑着一名护卫健壮的臂膀缓缓站直了身子,朝他笑了笑后,从马车中抽出一根拐杖柱在地上,竭尽自己最大努力跟在其余人的后方。
不过其他黑龙的少年少女们也并无去候她的意思,就好像虽同为纯血黑龙,但他们远比她高贵一般,只有一位护卫来上前搀扶着她。
宁瞳对黑龙一脉内部之间的关系并无兴趣,先前听应连天说过南域皇族在行妖城,那想来大师姐应该也在那处,自己该先去寻她才是。
他望着下方黑龙一脉的人径直走入城中一处规模相当大的庭院之后,缓缓收回了目光,从屋顶一跃而下。
他随意寻了一处摆摊卖些用兽皮与羽毛造物的商贩,便向其打听行妖城的位置。
“嘘。”那商贩抓耳挠腮,慌忙开口道,他一把拽过宁瞳,摆出噤声的手势。
“你哪来的,敢在本城问这等话?”商贩左右观望一番,与周围人打着哈哈,
“咱们城如今可是在黑龙的管辖之下,切莫问询有关凤族的任何事。”
这个“凤族”刚开口,他便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捂着嘴四下观望一番。
大概是猴族的人,宁瞳想,看来在这些寻常城民口中是无法得到有关行妖城的消息了。
“少侠,这样……”那名商贩看无人关注,悄无声息的凑近宁瞳耳边开口道,
“不妨您在我这购置些物事,我也好告知您想听的东西。”他搓着手说。
宁瞳哑然失笑,说来说去果然还是得靠灵石开路。
他在这摊位上随意挑选了几个小物事,从储物袋中取出几枚上品灵石交给商贩。
那商贩见了灵石便满眼放光,眼珠一转道,“看您这样子,中州来的吧?不过我听说南域先前已封闭了,还是您有办法。”
“你怎么知道?”宁瞳皱眉问。
那商贩将灵石递到嘴边张嘴咬了一口,确认无误后含糊不清道,“南域毕竟不常用灵石当通货,在这灵石可是稀罕物事。”
他嘿嘿一笑,“不过这都无所谓,我正喜欢稀罕物事。”
他手一晃灵石便消失无踪,旋即收拾着摊子似乎准备跑路。
“你是猴族?”宁瞳问。
“是啊!”商贩拍手道,
“少侠真想去那南域皇都?说真的,那可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距此地相距甚远,我观您修为不浅,但只要是地仙之下,想要从此城到达那里都得费些周折。”
“别废话。”宁瞳蹙眉,“灵石都给了,怎么还想赖账?”
“非也非也。”商贩连忙说,“我这不关心您嘛。”
“这样,您直朝南行个大概五千里,那便是皇都的方位了。”
“不能具体点么?”宁瞳问。
商贩笑了笑,“嘿,要再具体的话,我可怕掉脑袋,少侠若是有胆量,大可去抓一头黑龙来问询,那一族得天独厚,从生来便是通天晓地……诶,大人?!”
他忽然望向宁瞳身后,表情无比惊诧。宁瞳一惊,猛地转身望去,周围除了其余小商小贩在吆喝之外,没再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再回首时,那猴族的商贩已经不知所踪,连带着摊子上的所有器物。
“诶……”宁瞳敲着脑袋,又四下晃悠一番,把玩着刚买下的一根色彩斑斓的羽毛,抬眼望向南方。
他并没有地仙那般神识,只能大致分辨出此地偏向南域边境,距离行妖城甚远。不过那商贩说的不错,若自己真有本事从那些黑龙中抓一位出来,才能把南域的形势问个明白。
只是他并没有夏安那般地仙境界,尤其是方才那些黑龙当中还有位半步地仙存在,护卫们也皆在五气人仙之上,自己想要击败他们中的某一位并抓走,堪称难上加难。
他思量片刻之后,缓缓梳理着自身灵力,随后脚踏紫雷身形一闪便从人群中掠过,借助周遭灵气的推动跃至楼阁上方,于城中亭台楼榭的屋顶快步前行。
催动八雷神霄诀之后,他的身法极快,轻而易举便到达那些黑龙所居住庭院一旁。
宁瞳单手掐诀,甩手隔空击出一道细小的雷光。雷光脱手后便化作一条纤细的紫电雷蛇,紫蛇吐息之间已冲至庭院上方,眼看便要入内,却在半空被一股力量拦下,哀鸣一声消散于无。
果然,整个庭院周围都有法阵防护。
他眯起双眼,庭院门外的两名护卫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妥,正四下观望寻找贼人的踪迹。
“方才有股异样的气息。”其中一人皱眉道,他们二人修为甚至不如宁瞳,却能察觉到宁瞳的招式,黑龙的确得天独厚。
黑龙族虽为庞大的族系,但其中纯血黑龙少之又少,而也只有纯血的黑龙可在出生时便全然化作人形,而后领悟完美返祖后便可一步迈入地仙境界。与其余妖族、修士不同,黑龙的修行,在于返祖的程度,凝气往往只有皮肤上附着鳞片,而人仙境则可控制四肢躯干的返祖,至于半步地仙,便能发挥出类似先前虞焉用来抗衡夏安的半身返祖。
半身返祖虽仍介于人身与龙身之间,但却能对施术者带来各方面的增幅,同时极其稳定,对于黑龙而言此为御敌的最佳返祖状态。
而当黑龙一脉之人领悟完美返祖之时,便是他通晓天人合一踏入地仙境界之日。
完美返祖代表着完全的龙化,会拥有无比庞大完整的黑龙躯体,即便是初次领悟此招,黑龙所能发挥出的破坏力便不亚于炼虚地仙。
不过完美返祖对肉身负荷极大,并且意识会在人妖两边不断交替,最终神智被抹消殆尽彻底变为妖物危及人间,由其余地仙将其出手镇压。
或许这也是黑龙无数年来也无法真正统治南域的原因,即便是纯血黑龙也有着极其的不稳定因素,这些年来南域出现过多次黑龙族人在完美返祖瞬间丧失神智,大肆破坏整个南域。多年来黑龙一直偏安一隅,也唯有近些年,才在几任妖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逐渐蚕食着南域。
而对于血统中饱含杂质的黑龙一脉之人来说,他们穷极一生都无法达成完美返祖,故而无望地仙,即便天赋再高也只得于半步地仙境界挣扎,同时拥有着远逊于纯血黑龙的地位,在黑龙族当中也只得担当龙侍一职。
不过黑龙作为妖族之一,便不可能是纯血龙类,只会是修士与妖兽结合产生的后代流传下的血脉。可他们却相当执着于血统的纯正,倒也颇显讽刺。
宁瞳屈指一弹,一道雷光在空中化为数只小雷鸟,从庭院的不同方向飞入其中,一只雷鸟径直当着两名守卫的面从大门处飞了进去,而其余雷鸟皆在空中便消散。
好不容易飞入其中的雷鸟,也被眼疾手快的护卫一把抓住。
宁瞳微微起身,如今他已清楚了这覆盖庭院的法阵阵眼所在。
接下来便是等候的时间,他本打算在入夜之后悄悄潜入其中,却只等待了片刻,便看到先前那几名黑龙的少年少女们从庭院中接连走了出来。
“族中前辈先前讲过,对于已占据的城中,需留两位五气人仙之上的纯血以及数名龙侍。”为首一名身材高大的黑龙少年环视一圈开口道。
“兄长,我留下吧。”先前宁瞳见过的那名拄着拐杖的少女道,从她身上的确能感觉到若隐若现的气息,时而强大时而又如同凡人。
“大家都知道的,我没法再走太远。”她挠着头笑道。
高大少年皱起眉头,他清楚眼前这少女身上的事情,故而并不放心。
“你虽修为不低,但太不稳定了。”他说,“情急时分,发挥不出实力是常有的事,而守住城池需要的是能力足够之人。”
他在这些人中修为最高,是其中唯一一位半步地仙,故而所说的话也最有分量。
只要留下的不是此人便好,宁瞳心想。
“云哥,这还不简单,我们再出两位陪大小姐一道留下便是,再多几位龙侍,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另外一名少年笑道。
为首高大少年名唤虞落云,他微微思索片刻,随即点头称是。
“也罢。”他从偏房内将侍卫们全部唤了出来,简单做了安排之后便带剩余的人骑马匆匆离去,来时所乘的马车也是一把火化为灰烬。
第二百四十章 虞墨
来时缓而去时疾,宁瞳猜测大概是黑龙一脉又出了什么事。不过这对他而言倒是一件好事,留下的人中除先前那位含笑的少年大概与自己修为相仿外,其余剩下的龙侍与另一名黑龙少年皆是五气人仙修为,那拄拐少女因气息紊乱难以判定真实修为,但想来也不会超过冲阳人仙。
宁瞳运起陆道人传授过的布魂藏身术,将自身气息压制的同周围灵气走向一致,除过地仙之外应该都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可方才那虞落云似乎是眯起双眼朝自己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莫非黑龙的感知天生就如此强大?
这倒给宁瞳提了个醒,他更加小心谨慎的运用着布魂藏身术遮掩身形,即便对灵力的消耗相当之高。
夜幕降临之后,宁瞳悄无声息的解除了藏身术,从楼阁屋顶站起,悄无声息,俯视着下方烛光渐熄、安静至极的庭院。
虞落云等人已与此地的黑龙分道扬镳,能留下的约莫为四位侍卫与三位纯血黑龙族,除过拄拐少女不构成战力外,便是一名冲阳人仙与六位五气人仙。
四位龙侍会在一段时间后两两更换,宁瞳便抢在他们更换之前抬手朝反方向甩出数道紫蛇,借助雷光将半边天映照的宛如白昼。
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眼便快步上前去探查个究竟。而借此时机,宁瞳悄然出现于另一位护卫身后,他一手捂住护卫的嘴,另一手从后方朝其心脉处打入一道紫电。
极其细微的电弧走过全身,那护卫只觉意识模糊浑身麻痹,在宁瞳的搀扶之下缓缓倒地。
庭院内寂静无声,就似乎无人发觉到门口正在发生的事。雷鸟试探过,正门恰好是法阵未曾覆盖之处。宁瞳目光一闪,手指按在地上,一道雷光自指尖传入大地中,很快便引得泥土一阵翻动。
庭院内并没有法阵的存在,看来这些黑龙对自己的修为境界还是相当自信的。毕竟这种小城,南域皇族也不会派地仙镇守,黑龙也权当为这些年轻的公子们做试炼用,即便侥幸遇到犯境的妖族,也不会超过半步地仙。
妖族其实从凝气到地仙之间,并不像人仙鬼仙这般有几个境界的严格划分,宁瞳也只能凭借自身对灵力的感知,来勉强判断这些黑龙同自己之间的实力差距。
他贴着石壁身形一闪,只见庭院中有一道雷光划过,随即宁瞳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若是想要捕捉黑龙,宁瞳自然将目标定在地位更高的某位身上。纯血且血统不稳定,难以发挥该境界实力的那拄拐少女身上。
并且通过先前他们的行径,宁瞳大致判断其余黑龙族人对那少女并不感冒,关系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恶劣。
加之其实力不济,在宁瞳看来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借助方才打入地下不断窜动的雷光,宁瞳判断着居于不同房屋内的黑龙族人的实力。
他目光一闪,抢在侍卫们回过神之前,身形已紧贴在其中一处房屋的门前。
此房中气息最弱,并且还能感受到一抹幽香。宁瞳缓缓将手贴在木门上,灵力构筑出的雷光悄无声息的将木门化作道道木屑,随即宁瞳抓住时机一步迈入其中。
他缓步靠近床榻,在素色的床榻之上,只能隐约看见一道人形。
数道雷光在宁瞳掌心纵横交错,他有自信只要这一招不失手,即便对方与自己修为相仿也是必败无疑。将此人击晕之后,便带离此处,将有关黑龙及南域的事问个清楚,宁瞳想。
他一步上前,抬手按向躺在床榻上的人影。
刹那间,一道磅礴的黑风席卷而乱,将床榻上的物事吹散,坚硬的龙爪将宁瞳的手腕死死钳住,让他根本无从挣脱。
宁瞳瞳孔一缩,他以为自己是突袭,却没想到此人早有准备。这也并非他所想象中那位拄拐少女,而是先前与虞落云搭话的少年,堪比冲阳境实力,丝毫不在宁瞳之下。
“云哥猜的还真没错,有杂碎混了进来。”那少年冷笑着说,他妖化后的龙爪微微用力,便将宁瞳的手腕捏的咔咔作响,几乎骨骼移位。
“看这气息,不像是妖族啊。”他上下打量着宁瞳,神情有些古怪。
宁瞳将身形蒙在夜行衣中,轻易辨不出他的容貌。在那少年惊讶之际,他忽然出手,一掌重重拍在那少年肩头,伴随一声惊雷般的爆响将黑龙少年逼退。
但这声音却也将此地其余黑龙族人以及侍卫统统惊醒,在宁瞳破门而出之时,已有数人早早便拦在了庭院内。
“既然不分青红皂白的闯入,那便把命留下吧。”那名黑龙少年紧随其后,
“在南域招惹我黑龙一脉,便是十死无生的下场!”
他大吼一声,迈步上前攻向宁瞳,他如今是此地修为最高之人,返祖便也掌握的最好,轻易可令四肢妖化达到近似半身返祖的效果,速度、力量骤然攀升。
宁瞳倒是从没想到,这不过是个请君入瓮的骗局,他叹了口气后双手合十,一道紫电向周围迫发而出,电闪雷鸣之间这股力量逐渐成为一个向周围扩散的圆形电弧。
电弧逼退了修为稍差的黑龙族人与龙侍,宁瞳更是借机身形俯冲,直朝着门外而去,他周身有无数道摄人心魄的雷电奔走,让其余人根本不敢靠近。
不过这些妖族也是算漏了一件事,宁瞳施展出八雷神霄诀后身法极快,同境之间近乎难逢敌手。
与如此之多的人仙交战,宁瞳清楚自己没多少胜算,只得先行离开后再做打算。
在途经一处偏房时,他看到之前所见那拄拐少女正一瘸一拐的站在门外,一脸莫名其妙的望着自己。
机会。宁瞳目光一闪,抬手将自己那对鸳鸯刀中的短刀甩出,短刀在雷电的加持下于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旋即便径直切断了少女那木制拐杖。
身后黑龙少年面色一变,果然此人是有目的而来。他招呼着其余几人一拥而上,自己则高高跃起于半空中将返祖提升至如今所能达到的极限,坚硬如铁的龙鳞爬上身躯,他如今之速几乎瞬息间便出现在宁瞳身前。
但宁瞳早有准备,等待这黑龙少年的,只是一把被雷电淬炼已久的长刀。
长刀斩切在黑龙少年的肩头,却分毫未砍伤他那坚固如钢的鳞片。
“不过如此。”那少年冷笑一声,紧接着却忽然瞪大双眼。
刀身上的雷光从龙鳞的缝隙中打入他的体内,只是瞬间的麻痹便让他整个人都从空中坠落下去。
“幻身白雷。”
“嚓!”
长刀划过一道银弧,伴随凭空而起的白雷,顷刻间在压倒黑龙少年的同时震退了后方突袭而来的侍卫。
虽声势浩大,但这白雷的威胁并不如其他招式,只能带来肉身与神魂上的震荡。
在拄拐少女因失去拐杖而身形前倾的刹那,宁瞳已经一把将她提了起来。
他伸手在少女身上划过一道印记,伴随一阵阵雷鸣响起,色彩斑斓的雷光化为一张大网将她身形包裹,最终消散于无,只有在宁瞳的手腕处多了一道龙形的刻印。
八雷镇妖咒,八雷神霄诀中极其强横的一式,本身用来克制强大的妖物,但对于妖族或妖兽同样有效力,只是以宁瞳如今的修为,并困不住太久。
“这是什么阴招?!”
先前那位黑龙少年大惊失色道,他大致能判断出此人修为远不如虞落云,最多与自己相仿,可对人间修士他们知之甚少,最多听过三宗四阁等大宗门的功法名号,对于宁瞳所施展出的是一概不知。
竟能封住纯血黑龙,此事定要上报族中长辈才是!他摆脱那股麻痹状态,双手于空中卷动出两股劲风封锁住宁瞳的退路。
可在他眼中,宁瞳那夺路而逃的身影居然在这黑夜中绽放出无穷的光芒,伴随一阵雷电轰鸣声,那道人影径直爆裂开来,化为笼罩整个庭院的闪电。
道道雷光交错而过,压制着下方众人。这雷光虽无法造成太大的伤害,却足以压的他们寸步难行。
待到雷电散去之后,庭院内已是一片狼藉。
“真是废物!”那黑龙少年怒气冲冲的踹了一旁侍卫一脚,“留你们这些侍卫,居然能被一个人间修士当着面把人带走了?!”
他狠狠啐了一口,环视一圈后想要怒骂却说不出口,毕竟人没拦住他自己也有份。
“哥哥,无需这般紧张。”另一名纯血的黑龙少年笑着说,“那人目的明确是朝着虞墨去的,也许同落云哥之间有些过节?毕竟他们二人可是一奶同胞。虞墨对我我族本就没什么用处,留在城中也只是累赘,我们只需将此消息上报族中便好,他们也不会怪罪你我。”
“也许吧。”他点了点头,妖化褪去之后摊开了手掌,掌心中留着一片方才从宁瞳身上撕扯下的衣物。黑龙一脉能凭借这衣物上的气息,来准确的追踪到宁瞳身在何处。
“对于我族来说,虞墨的确没什么价值,即便真的死于人间修士手中,我们为她复仇便是。连她的父母都不在意她的死活,恐怕也只有落云哥会难过片刻。毕竟,她可是我们纯血黑龙的耻辱啊。”
宁瞳不敢在城中停留片刻,展开自己最快身法直奔城外而去,在被先前黑龙的气息侵蚀之后,他身上不少地方的伤口都在向外冒出阵阵黑气。
当借助八雷神霄诀将身法提至极限时,他近乎无法控制雷电的走向,在撞断数棵枯树之后,才渐渐稳住身形。
宁瞳稍稍活动着手腕,那黑龙仅是轻轻一握就险些让自己骨骼错位,这滋味的确不好受。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服下几枚丹药后缓缓梳理着体内剩余的灵力。他手腕处的龙型刻印忽然放出一道光芒,宁瞳吃了一惊,想来是自己灵力损耗过大,无法再维持对那黑龙的封印。
在地上以雷电布下法阵之后,宁瞳单手掐诀将腕部封印的黑龙缓缓放出。
妖兽的肉身强度远超人间修士,故而除过天生有所缺陷之外,宁瞳从未听说过有四肢躯干完好却弱不禁风的妖族,甚至没有拐杖连路都走不了,更别说是生来便得天独厚的黑龙。
黑龙少女被宁瞳释放出来后,倒超乎宁瞳想象的相当安静,并未闹腾,只是靠着身后的树干缓缓坐在地上。
她有些好奇的看着正在疗伤的宁瞳,忽然开口道,“你不是妖族……是中州的修士吗?”
宁瞳扫了她一眼,“这便不需要你关心了,行妖城在哪?该怎么去?”
“真没礼貌。”少女咧了咧嘴,缓缓揉着自己的小腿,哼着小曲不再理会宁瞳。
宁瞳真觉得很是奇怪,他没同妖族打过交道,唯一认得的便是纪鸢,但纪鸢一直与陆道人修行,二者做派极为相似,看不出分毫妖族的特征。那么真正的妖族都是眼前少女这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不对啊,方才那黑龙族人的嚣张分明与其余修士无异。
“现在是我在问话。”宁瞳一把抽出长刀,刀身搁置在少女的脖颈侧,他冷声道。“你叫什么?”
“虞墨。”少女说,她看了长刀一眼,挪动着身子远离刀锋。
宁瞳皱起眉头,“我再问你一次,从此地该如何去行妖城?”
“一路朝南喽,总有一天会到的。”虞墨上下打量着宁瞳,她的语气就好像宁瞳在问一个愚蠢的问题。
“我想听更准确的。”宁瞳心想怎么又是同奸商一般的话术,妖族便如此不老实么?
“你就是问千万次,我都是这个回答啊。”虞墨有些无辜的举起双手,“我也未去过行妖城,都是道听途说的,族中一直有人说什么在南域的任何处,只要一直朝南走,终有一日会到达行妖城。”
看样子不是假话,宁瞳回望了一眼,在看到并无他人追上之后才收回了目光。
“赶在你的同伴们追来之前,你所知道有关黑龙的一切,都要告诉我。”宁瞳说。
虞墨倒是打了个哈欠,耸耸肩道,“他们不会来的,那可有时间说到说到了。”
“什么意思?”宁瞳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