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漠鬼
第四日毕,风千树与萧间不约而同停下了棋盘上的对局。
尽管厮杀呈一边倒态势,但萧间仍收回棋子。
“自进入末府后,风前辈似乎便心不在焉。”
萧间望着风千树,含笑问,
“久闻风前辈精于谋划,为何在这棋盘上,却处处畏手畏脚?”
风千树眼中一道精光划过,很快恢复如常。
说来他的确无心于棋局,那是因他更多的心思,落在末府内剩余的诸位弟子身上。
沈望、陈九、姜心、柳若殊……很好,值得他注意的青年才俊,正于一处汇集。
风千树在等候时机,一个萧间气势低落、尽显疲态的时机。
那便是他打开魔族通道之时。
回想起前些时日,那仙盟盟主找上他,令他同萧间一道带队入末府时的嘴脸,风千树只觉无比可笑。
盟主当日,更还应承会想方设法助风千树突破至炼虚地仙。
可谁也没想到,这等事关仙盟青年才俊安危的绝密讯息,被风千树转头便告知魔族。
魔族欲在此番末府之行中,抹除人间年轻一辈翘楚。其着重注意的,便是沈望陈九等最有望成就地仙之人。
试问若魔族计策得逞,无数青年才俊死于非命,那对人间而言将会是一次沉重打击。
会令今后百年内,人间地仙青黄不接,给魔族无尽可乘之机。
在入末府前,风千树早在秉风阁处撕开裂缝,设下庞大传送阵。只待他同魔族地仙于末府发难,传送阵便会带秉风阁众弟子入西地境内。
他并非仅厌倦仙盟的条条框框,更是心知人间气运,自“屠鬼”之事后,已不知不觉向魔族转移。
故而魔族才能令他多年神无境巅峰的瓶颈,有松动的痕迹。
风千树此举不仅为自己求机缘,更为让多年后魔族统领的人间,秉风阁仍能拥一席之地。
而今,对于萧间的问话,风千树只一笑置之。
“还是说风前辈,还有其余要事?”
萧间掌心搓着一枚棋子,
“不妨让我猜猜,风前辈是在静候时机,唤出两位魔族地仙?”
萧间虽是剑修,但也随道德宗学过几式神识之法。风千树用魔族替换风守河一事,道德宗地仙并不知晓,却难逃他法眼。
风千树虽面色微变,不过如今时机已是成熟了。
他面带冷笑道,
“萧间,我便提醒过你,要多加小心。”
言毕,风千树大袖一甩,身前棋盘连同无数棋子被阵狂风卷向萧间。
狂风中暗藏道道风刃,足以将人千刀万剐。
他挥动右手,似乎是打算自虚空之中撕开裂缝。
“嗤。”
一枚棋子自萧间掌心飞出,犹如削铁如泥的利剑劈开棋盘,钉穿风千树抬起的右手。
风千树面目狰狞,冷笑不止。
横亘天际的裂缝自萧间身后撕开,一名手提斩马刀的中年男子大步自裂缝跨出。
此人身着轻装,生的豹头环眼。其刀如人般勇猛威武,手中斩马刀舞的是寒光逼人、劲风四起。
他刚迈出裂缝,手中长刀便直朝萧间后脑劈来。
孤刀锵然作响,这末府虚空都如承受不住这一刀劲力而悲鸣阵阵。
萧间不躲不闪,右手自身后一握,一把锋利无匹的长剑幻化而出拦下这一击。
“铛!”
刀光剑影交错过,萧间借力前冲反手一剑斩向风千树。
风千树抬手一掌按去,掌心中骤然释放出足以吞天噬地的狂风。
萧间攻势不减,身前如黑龙咆哮,随后那条黑龙连同风千树的狂风一道,被一剑斩为两段。
六仪总纲,腾龙虬。
便与沈望那等劲力微弱的腾龙虬不同,萧间这一剑,不光足以一剑斩龙,更一剑可破百丈长空。
“嚓!”
夺目剑芒闪过,风千树被这所向披靡的一剑自胸口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趁此机会,那刀客,毫不留情一刀劈去。
“分海!”
刀客声如洪钟,这一刀之势更是排山倒海。
伴随阵阵崩塌声,风千树所构筑出的一方天地竟被这一刀生生劈碎,三人同时出现在末府上空。
望着近在咫尺的刀劲,萧间同样挥剑斩去,剑锋灵力汇聚硬是将这分海一刀切为两段。
那被分开的刀劲仍气力不减,径直将萧间身后末府的两座高山削平。
萧间一跃而起,脚踏虚空俯视身下二人,竟是以一敌二尚有余力。
那刀客,于他而言也是老对手了。
北漠魔族,漠鬼北远山。
炼虚地仙。
若是以瑶池为首的西地魔族更擅神识等错综复杂制敌手段,那北漠魔族则更擅刀枪剑戟之类。
这刀客同萧间,二人也是交手数次,胜负难分。
萧间能感受到,末府的封印正隐隐回归末成楼初设之时,证明与刀客、风千树一道的另一位地仙,也该现身了。
他俯下身,将末府一草一木尽收眼底。他看到夏安击败沈望,又看到几人联手对抗方临水。
如今末府,还有年轻修士二十余。
若此刻萧间斩开虚空,或许还有机会在封印全然闭合之前逃离此处。
但他不能。
他受仙盟之令,便是不得让末府内年轻弟子丢掉性命。
退无可退,那便战吧!
萧间手中长剑消散,他双手合十,炼虚地仙的绝强气魄顿时镇山河、破寰宇。
“要出招了。”
风千树摊开双手,两袖狂风鼓起,整个末府都扬起飞沙走石。
那刀客冷哼一声,横刀身前,静待萧间出招。
萧间身前百丈中,隐隐有上万把长剑于其中交错纵横。
伴随他气势拔至顶峰,身前身后,无数虚幻长剑凝实。只见得眼前黑压压一片,那如千军万马的长剑便遮掩住末府的光辉。
“六仪天道剑。”
萧间右掌前推,长剑如遮天蔽日般直朝着风千树及刀客而去。
尽管风千树扫飞不少长剑,但这六仪天道剑就如无穷无尽一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攻势如秋风扫落叶,很快风千树、北远山二人身影,已被剑雨完全淹没。
沈望的六仪星河剑,与萧间就如萤火之于皓月。
这等可怕攻势足以毁天灭地,风千树又怎有余力抵挡了?
然而但就在风千树疲于抵挡这万千长剑,手足无措时。自他身前突然绽放出万丈光芒,无数长剑在触及到这光芒后便径直化为飞灰。
末府内,此刻凭空多出一轮高悬长空的烈阳,炙热浪涛顿时包裹整个末府。
自烈阳内,缓缓走出一名身材瘦削、手捧折扇的白衣青年。
夺目阳光包裹住青年的脸,唯独从他白衣上,隐约间能看出“日巡”二字。
在看到这白衣青年自烈阳中踏出后,萧间那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第六十二章 巡日之神
宛如烈阳的万丈白光褪去,白衣青年挥舞折扇,脚踏虚空缓步而下。
光照所及之处,六仪天道剑尽数消散,归于虚无。
看那青年浅笑的面部,似乎这让风千树狼狈不堪的招式,于他而言不过弹指既破。
萧间落在那白衣青年身上的神识,就如被黑洞搅碎一般。唯一可知的是,此人修为远超自身。
六劫地仙?
他皱起眉头,即便魔族几位六劫境,自认也有过一面之缘。为何此人却散发出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气息?
杀人如麻的森冷阴气。
冥界阴帅。
萧间眯起双眼,仅凭此人这腰系绫罗、面如冠玉,外人见之怕只当是游山玩水的公子,有谁能料到他竟是冥界的日游神。
即便在十大阴帅中,位次也是相当靠前的存在。
日游神拨弄搭在身前几缕颜色各异的长发,手中折扇一拍,
“莫非仙盟无人了?这么一个小子都不够填饱肚子。”
他掩面轻笑,言语中不无嘲讽。
威震人间的剑子萧间,在他口中就不过是一个小子。
萧间沉默不语,在他看来,这日游神的气息不会弱于任何一位仙盟的六劫地仙。
只得试试。
萧间神情肃穆,长剑自掌心幻化出,一剑横斩而过,剑气呈开天之势朝三人扩散而去。
“早些结束。”
日游神朝前一指点去,顿时白光大盛,虚空崩塌,自半空截断萧间那道剑气。
风千树抬起双臂阴翳一笑,一时末府内狂风怒号。
他低喝一声,目光自下方扫过。在察觉到众弟子所在之处后,他掌心凝结庞大气势,顿时一阵铺天盖地的飓风化作撕裂一切的风壁,浩浩荡荡席朝夏安等人所在之处席卷而去。
见风千树对众弟子出手,萧间只得抽身先行阻拦风壁。
方行出数十丈,头顶一轮烈阳便放出万丈光芒将他笼罩其中,在这光照下他竟是寸步难行。
趁萧间被困,那刀客爆喝一声,斩马刀挥出山崩地裂之劲狠狠斩在萧间肩头。
萧间只觉肩骨破裂,身形不自控直朝地面砸去。自风壁过境之后,方才砸落在定未阁前。
身后重楼飞阁,萧间并不陌生。虽从外察觉不到其内气息,但想必众弟子已躲于其中。
定未阁能抗地仙攻势不假,但此刻法阵尚未催动,若日游神这等六劫地仙全力出手,不知能抵御多久。
萧间站起身来,抬头仰望独立于长空之上的三位地仙。
若仅是风千树及刀客这一神无一炼虚,自己尚有一战之力。若加上本就修为远超自己的日游神,一对三胜算全无。
该如何对敌了?
“削死上生,长生在世。玉皇心印,鬼神皆避。匡维三界,统摄万灵。元始总印,万神奉行。”
萧间口中默念道德宗混元保生咒。
被那刀客斩断的左肩,此刻在逐渐复原。
不消片刻,方才严重的伤势便已完好如初,这般治愈之术比之无常往生也不遑多让。
可萧间身为剑宗不世出的天才,又怎会道德宗咒法了?
待左肩伤势痊愈,他一步迈出,下一瞬身形已出现在双砀山之上。
这末成楼曾用无数天外陨石垒成的高山,如今便将化作萧间的剑炉。
他要以此山炼剑。
虽修为已至天人合一,但萧间仍在找寻内心的道。
不曾手持金铁之剑,已无数年有余。
多年苦修,多年四处游历,他便一直在逼近那无剑之境。
近些年来,萧间同境对敌已无需身负长剑,只因他抬手即是剑气纵横。
可时至今日,他仍未迈入所谓无剑之境。只习得其表,而不知其里。
眼看如今将修有所成,他却不得不选择放弃,转而手握长剑。
唯有丢弃那未成熟的无剑之境,方能同六劫地仙有一拼之力。
他俯下身,右手按于巨石低喝一声,顿时双砀山间地动山摇,坚不可摧的巨石坍塌碎裂。其内蕴含的灵力,将无数碎石汇聚于萧间掌心。
山崩地裂,天塌地陷。
那庇护末府千年之久的双砀山,而今生生化作萧间双手紧握的两把长剑。
他的惊世修为,就足够以山为炉,炼石成剑。
“真是久违了。”
感受着天外陨石的冰凉质感,萧间缓缓舒展身躯。
当长剑入手后,他的气势顿时劲增、狂增!
此时此刻,萧间的修为已突破炼虚前期,越过中期后期,直朝那惊世赅俗的六劫大境而去。
一见此状,刀客脸色阴沉,风千树大惊失色,就连日游神也是颇感惊讶的赞叹一声。
“怎有人单凭握剑就能提升修为?”风千树一脸难以置信。
“并非提升。”
日游神饶有兴致的摸着下巴道,
“是他本已到达这般境界,只是在追寻那触不可及的道,才令自身修为急转而下。”
“人间竟还有这等奇才,当真让我开了眼。”
他大笑几声,身形直朝萧间掠去。
萧间双目一凝,周身凛冽剑气悍然爆发,腾空而起迎向那巡日之神。
二人同时迫出修为,日游神约莫在五行劫同六合劫之间,而夏安距六劫境仅一步之遥,双剑挥舞寸步不让。
顷刻间,只听得阵阵轰鸣,二人已过了数十招。每一招都强横无匹、足翻天覆地。
“小子,你这等旷世之才,为一群天赋远不及你的小辈而死,不觉不值当么?”
日游神两袖间似大有乾坤,仅凭随意甩袖便有万丈光芒掠过。
萧间冷哼一声,双剑斩开百丈虚空,剑气凌厉刺骨,化作双龙交汇直朝日游神而去。
“若能以一命唤廿命,何谈不值?”
末府,定未阁内。
地仙之间强绝的灵力对拼,令本该坚不可摧的定未阁摇摇欲坠。
此刻众散修及高宗弟子皆已苏醒,但却只得躲在阁中惶恐不安,瑟瑟发抖。
夏安望着那不住踱步、咬牙切齿的沈望,忍不住开口道,
“地仙间的战斗,我等又插不上手,你不如整顿衣装,也好走的体面些。”
“你这都什么话?!”沈望被气得立于原地,眼神凶狠瞪着夏安。
姜心撑着身子靠在铜像脚下,欲言又止,只得艰难的讪笑。
张栩快步走至夏安身侧坐下。他叹了口气,声音中能听出颤抖,
“夏兄,莫非今日我等真要亡于此处?”
夏安眉头一挑,环顾四周道,
“想活命?好说。”
第六十三章 一线生机
一听此言,无论那随夏安一道的散修亦或是几位高宗弟子,都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信口雌黄。”
陈九白了他一眼。
夏安未理会她,起身望向众人开口道,“诸位修为不俗,想必都能感知到,末府战局如今是三对一的架势。”
定未阁存在法阵,无法从外部感知其内事物。
但其内部,众弟子却是察觉到如今阁外数名地仙拼杀,引动天塌地陷的气势。
且闻这纵横捭阖的剑气,便可知故此番萧间正一己力拼三名地仙。
夏安只是打开定未阁大门缝隙,强烈的灵气乱流就险些将他掀翻。
他目光如炬透过重重云雾,直视上方正交战的数人。
刀客及风千树的修为也算一目了然,一名炼虚中期,一名神无后期。虽说双目刺痛,但尚且能看穿。
至于另外一位,耀眼如苍天白日一般的青年……从修行面板看上去只有空洞一片。
他便如陆道人和仙盟盟主一般,六劫境。
虽不知萧间通过何种方法,从炼虚初期一路攀至炼虚巅峰。但如今面对三人围攻却占尽下风,难有还手之力。
“想活命,仅两种办法。”
夏安闭门转头笑道,
“一,催动末祖曾刻于定未阁的法阵,此法阵可令定未阁短期内抵御地仙攻击。”
“陈道子既能打开定未阁大门,想必自知晓法阵催动方法。”
顺着夏安的目光,众人皆是看向陈九。但她只是哼了一声,并不愿听从夏安所言。
夏安轻笑着摇头,
“不过毕竟千年已过,此番又有六劫地仙前来。故而这等法子,我估摸只能为诸位续一时辰的命。”
众人面面相觑,仅是感受地仙交战所迫的灵气乱流便令人不寒而栗,如今更要感受自己生命倒计时的感觉
夏安自认将自身生杀允夺权依赖他人,是最愚蠢的做法。
但看如今众年轻修士,几乎皆是抱有一线希望,将自身生死交托于萧间。
即便他们心知,萧间以一己之力败三位地仙的可能,几近于无。
就连沈望陈九二人,如今亦是沉默不语。
“我,我们只需信剑子前辈便好,剑子前辈修为通天,定有破局之策!”
夏安正欲开口,一名冲阳境高宗子弟却抢了他的话。
此人年岁与沈望相仿,看样子是五族八地的人。
不过此话也正是众人心中所想,一时就连方才还同他们战作一团散修,如今亦应声附和。
“是了,有剑子前辈在,我们无需担心什么。”
“只需等剑子前辈破敌即可,仙盟也定会寻机救我们出去!”
一时定未阁人声鼎沸,嘈杂不堪。
又是剑子、仙盟……听着这些年轻修士们不切实际的想法,夏安只觉一阵烦躁。
“我不知剑子能撑多久。”
“不过你们的剑子前辈,也不会在魔族将昏迷不醒的你等残害时,出手相救。”
他声音微冷,
“若非我和姜兄,诸位以为自己还有命在此?”
夏安咄咄逼人,一时呛得几位高宗弟子不知如何反驳,倒是众散仙识趣闭上了嘴。
刘平生已生机全无的尸体被拖了进来,他前额的血洞触目惊心。
“这位兄弟是东绝境长阳城的刘平生,便是被魔族所害。若非我等与潜入末府的魔族拼死交战,各位还能在我面前说这等话?”
“你……”先前那位高宗弟子猛的起身,神色恼火指着夏安,
“你最高不过冲阳境,有何资格说这等话?那魔族,定是被沈兄同陈姑娘击败的才是!”
“我有何资格?”
夏安冷笑一声,“我先败沈望,后逐魔族,怎没资格?”
几名高宗弟子眼神迫切盯着沈望,期望他能出言反驳。
但沈望只是垂头一言不发,显然已默认这番事实。
夏安迈步,径直出现在那质疑他的人身前。
在那人愕然的神情中,夏安掐住他的脸,将其后脑狠狠摔在地上。
沈望虽意图阻止,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定未阁众人皆师老兵疲,众人灵力恢复速度,与夏安之间有着天差地别。
“在我话未说完之前,别多嘴。”
夏安修为分明与身下那人差不多,但却能将他死死压制,
“无常往生。”
汲取生机的强悍力量在那人体内肆虐,仅几息时间经过,他已发觉自己生机在疯狂流逝,皮肤已变的褶皱不堪。
“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他慌忙开口,连声音都异常沙哑。
夏安踹了他一脚,收手环视众人。
杀鸡儆猴果然不赖,其余几名高宗弟子此刻不敢再多言一句,众散修也是纷纷闭嘴,也就沈望、陈九看他的目光又多几分敌视。
不过夏安本也没打算同这等少爷家搞好关系。
“二。”
他抬指道,
“末府封印,唯四位地仙同时存在既会闭合。若我等或萧间斩杀其中一位,那封印将不攻自破。”
他自信满满,却在他人眼中看来如同疯言疯语。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定未阁,再次炸开了锅。
“你疯了吗?我们怎有余力同地仙抗衡?!”
此言一出,连一旁张栩都觉得夏安太过不切实际。
先前他说拉半步地仙下马,自己还觉他是太过自信。那如今再谈斩杀地仙,简直是痴人说梦!
“斩杀,你说的轻巧,怎么杀?!”
沈望赫然起身,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夏安。在同夏安交锋过后,他好不容易对夏安提起的一丝好感,如今再因这等行径灰飞烟灭。
“俢至地仙,经三灾锤炼的肉身早已刀枪不入。内丹尽数化为丹液,同元神结合成命胎。其人相当于多出一条命,凭你一句话,便能斩掉地仙?”
“夏安,你自管发疯,莫要拖其他人下水!”
张栩咽了口唾沫,思考一番还是凑近夏安耳边道,“夏兄,我觉得一尚且能有一线生机,二不就赶趟送死吗?”
姜心虽未开口,但从其神情即可知想法与张栩无异。
夏安环视一圈,竟无一人敢上前附和他,不免感觉有些失望。
就在他转头叹息之际,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该如何做?”陈九擦拭着细剑问,
“讨魔族,诛叛贼,我可同往。”
夏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其余人望向陈九,皆是面露震惊之色。
不过她对魔族恨之入骨这件事,众人也是心知肚明。
第六十四章 一气化三清
道德宗,摇光殿。
在盟主诏令下,陆陆续续又有数位地仙亲临此处。
天色渐灰、雷光乍现。
众人望着殿中那道今已看不出任何波动,就如明镜般古井无波的封印,皆是表情凝重。
“盟主。”孩童身后撕开裂缝,一名全身蒙于黑衣中的瘦削男子抱拳道,
“已查明,秉风阁下方却布有庞大的传送阵,如今阁中已人去楼空。”男子沉声开口,言语中说不出的严肃,
“传送阵的方位,通往北漠。”
孩童颔首示意,紧接着道,“唤陆道人来此。”
“是。”
黑衣人应声,退后一步返裂缝当中,随裂缝关闭消失不见。
末府内。
萧间纵身上跃踏空而行,双手长剑齐挥,锋芒毕露。
无数剑气交错闪过,自萧间身下形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剑网,携肃杀之意直朝下方日游神盖去。
这一瞬,似乎时间都为之凝固,刺骨剑气已飘然而至,尽数落在日游神身上将其切割不休。
日游神只是大喝一声,身前便火云滔天,那些无形剑气也在这一吼之下熊熊燃烧。
“轰!”
以扇对剑,二人对拼的轰鸣声响彻云霄。
尽管修为仍不及六劫境,但萧间凭一身不断攀至顶峰的浩然之气,自上而下硬生生压倒日游神,令其站立不稳自空中跌下。
随即他转动双剑,猛地一挥,便是洗尘剑横扫而过。
倒卷起的无数剑气如阑风伏雨倾倒而下,逼退紧随其后的风千树同刀客。
同是洗尘剑,沈望同萧间之间,就如绵绵细雨同银河倒泻的差别。
刀客一口斩马刀挥的风起云涌,将那暴雨般剑气统统拦下。
反观风千树便并不好受。
他于此处修为最末,即便鼓足全身灵力仍衣衫破损狼狈不堪。还是日游神闪至他身前,帮他挡掉其余剑气,才令他不至于伤势严重。
“同为仙盟地仙,风老儿你怎如此废物?”
日游神没给风千树好脸色,微恼道。
风千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一齐出手,莫给他喘息机会!”
他踏风而行一早攻上,双手凌空一抓,自狂风中便飞出上千道攻势凌厉的风刃,携鼎沸杀意斩向萧间。
“千纵风斩刀!”
刀客爆喝一声,双手紧握斩马刀,随风千树后出招。
“开山!”
一刀挥出,山河色变。
几近凝实的刀劲破开虚空,携摧枯拉朽之势直朝萧间而去。
“既如此,本帅也来添一把火。”
日游神掩面而笑,折扇自身前一挥。
顿时,末府长空火光漫天,残阳如血。
一股如烈阳陨落的炙热感笼罩四方,熊熊燃烧的火壁焮天铄地,化作牢笼将萧间笼罩其中。
风千树见状喜不自胜,萧间如今已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硬接。
可三名地仙同时出招,这等阵仗莫说是他萧间,只怕陆道人也需避其锋芒!
“萧间,看你如何接的下此招了?!”他声音嘶哑吼道。
萧间垂下眼帘,双剑自身前交错擦过,传出刺耳的金铁声。
“你怎知,我接不下此招?”
萧间声音由远及近,令风千树浑身一凛。
但无论如何他也仅是炼虚境而已,虚张声势!
“说笑……”风千树耻笑的话音未落,便见萧间双剑交错,一时苍穹似都为之颤抖。
他身侧凌厉无匹的绝强剑气在飞速凝聚,眨眼间已化为三道与萧间毫无二致的身影来。
这两道身影手中无剑,但气息比之萧间却丝毫不弱。
“一气化三清。”
萧间轻声冷语,这声音却如千斤巨石在风千树心头敲击般。
“他娘的!”
风千树极其不甘的望着萧间怒吼道,“你一个剑宗弟子,究竟何处习得如此之多的道德宗招数?!”
“无妨。”日游神打断他的话,对道德宗一气化三清他也有所耳闻,
“不过仅是迷惑敌人的灵气化身而已,无法插手战斗!”
当真如此?
萧间脸上,似带着讽刺意味。
剑气构成的化身一闪而过,径直撕开炎壁,势不可挡般直冲向风千树与刀客。
萧间自身则双剑灵力汇聚,剑光睥睨遮天蔽日。
自他身后共十八座山门幻化而出,其势压迫的身前三人也不紧为之一颤。
末府长空忽明忽暗,六仪剑宗的山门将日游神眼前事物完全遮盖。
一座座山门压的他喘不过气,而后萧间提剑而上,双剑如游龙破空直朝日游神斩去。
反观风千树,在迎上萧间的剑气化身后,此刻竟节节败退。
并非如日游神所言那般只是迷惑敌人,萧间的化身赫然迫出不逊于本体的攻势,直杀得风千树狼狈不堪,空有抵御之力。
那剑气化身仅挥手便无数长剑幻化,丝毫不受风千树卷起狂风的影响。
一剑撕开狂风,再一步已逼至风千树身前。
风千树怒骂一声,双掌凝聚风刃拍向那道剑气化身。
那化身只是探出两指,便赶在风刃切来之前按在风千树左心。
风千树瞳孔一缩,正欲抽身离去,却被纵横的剑气拦在身体四周,寸步难行。
“六仪穿心剑!”
剑气化身鼓足最后气力,自他二指之上犹如一条银龙凝聚,银龙吐息嘶吼,径直穿透风千树心脏朝苍穹飞去。
风千树周身灵力渐散,剑气化身随后化作一把长剑插在他身上直朝末府的山间坠去。
真没想到莫说是萧间,竟连他一道化身自己都敌不过。
风千树惨笑着坠下,将高山砸出一个深凹的巨坑。
毕竟身为地仙,即便毁其心脉,也尚不至于令他身死道消。
只是此刻已丧失再战之力,想恢复境界还得耗费不少心机。
娘的,不说六仪剑宗同道德宗势如水火么?怎的这剑子萧间竟还会道德宗亲传弟子才会的招式?
风千树眼神涣散,内心却是惶惶不安。
莫非传言是真的,这举世无双的天纵奇才,同当今仙盟盟主之间有某种联系?
三对一的战局,如今已被萧间改写为二对一。
只是他的脸庞,仍未见半分喜色。
日游神二指夹住萧间攻来的剑尖,他已明白,如今并非戏耍敌手的时候了。
折扇一开,一合,他整张脸的神色在发生急剧变化。
“你可知,六劫地仙,以何物凌驾于所有修士之上?”
阴森至极的声音,令整个末府都寒冷几分。
第六十五章 三灾十劫
六劫境,也称最终六劫,当今修行者所能修至的最后境界。
在踏入天仙之前,修士共需完整经历三灾十劫。
修道,便是生死难料,寒暑不期。
修行一路,与天争,胜则成就道果,败则魂归大地。
三灾,是修士自人仙证得大道入地仙之境的必经之路,亦是天道留给人间的一线生机。
先以天雷降神锤炼根骨,再以阴火入体锻化体魄,最终以赑风临神稳固神气。
渡三灾不死,则内丹会化作丹液,彻底脱离凡体,于肉身内部重塑命胎,成就神无地仙,长生不老。
三灾后,十劫便是通往天仙的道路,成天仙者,掌控天道,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庚。
一元劫,是以修士破开混沌,更新自身万象,是从凝气踏入真静人仙的过程。
而两仪劫,则代表阴阳乾坤,明悟信阳。代表人仙与鬼仙的最后一境,冲阳、定阴。
通晓天为气,地为形,证得大道,天人合一,成就神无地仙,既渡过三才劫。
天地复苏,四季更迭,领悟从无到有、从有到无这一过程,修士则渡过四象劫,迈入炼虚地仙之境。
六劫境,以五行劫始,以无量劫终。每渡一劫,相当于修士迈过一个大境,同时领悟其中天道之力。
最终六劫,为五行劫、六合劫、七星劫、八卦劫、九宫劫及无量劫。
而日游神,其境界便是六合劫境。
已完全理解五行劫,掌握生命之本源。并且初步掌握时间法则,理解六合劫。
当他真正动用六劫之力时,便可操五行,控六合。
“若再给你数十年时间,或许你真有可能迈入最终六劫境界。”
日游神抬起折扇,六合劫力于他扇中四散开来。
一瞬间,似有千年岁月更迭过。
萧间挥起的双剑,怎也无法落下。
他的身躯静止于半空,连意识都随之封冻。无法行动,无法思考,如朽木一般。
随之一齐静止的,还有抽刀而出的刀客,躺在半山的风千树,以及定未阁中,连同夏安在内的廿余人。
随风飘扬的枯叶,自山间滚下的巨石,长空中燃烧的炎壁,这个世界的一切事物,都在这一扇下为之静止。
这便是六合劫力,掌控时间流逝的力量。
整个末府,只有日游神能缓步前行。
“我作为巡日之神,便必须抹除可能威胁到冥界的存在。”
折扇如坚不可摧的神兵,轻易洞穿萧间的小腹,散其元神,碎其命胎。
日游神打开折扇,自空中轻轻一挥。
六合劫所产生时间凝固的效果,消失于无。
末府,再次回归喧嚣。
似乎什么都未有改变,唯有萧间盯着自己身下的血洞,感受着流逝的修为境界,最终如折翼之鸟般下坠。
只可惜剑宗一代天才,尚未踏入六劫境,便要为护身后年轻弟子,陨落于末府。
定未阁。
夏安只觉有些古怪,方才似乎发生些不寻常之事。
他却丝毫未有反应。
只能隐约间感受到强绝的灵气乱流已不复存在,地仙之间似乎已是分胜负了。
似乎刚才,一切都为之静止。而再看身边其余人,却都表情平常。
夏安感受着那本该纵横肃杀的剑意,此刻正渐渐散去,便已明白发生了何事。
萧间已败了。
面对足能司掌部分天道的六劫地仙,纵使他已至炼虚巅峰。但当六劫地仙真正动用劫力,仍只会一败涂地。
周围几位半步地仙也感受到萧间气息的溃散,此刻一言不发、神思恍惚。
“怎察觉不到萧前辈的气息了……”
其余人见此状兴许也猜到什么,死亡将至的压迫感充斥整个定未阁。
良久的死寂。
陈九默默擦拭细剑,她细细打量一番,随后收剑回鞘。
稍稍掂量细剑的重量,她起身无言,朝定未阁大门走去。
“你打算做什么?送死?”
看到她的动作,沈望眯起双眼,
“面对连萧前辈都无力应对的六劫地仙?”
“与其让我留在此束手待毙,倒不如与魔族拼杀而亡。”陈九深深看了沈望一眼,
“你我都曾于魔族战场苟活,我本以为你会与我想法一致。”
沈望抬起手,一时语塞。
在陈九未走出去之前,定未阁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就如正处飓风中心。
与此同时,本就古旧不堪的木门嗵嗵作响,好似有猛兽自外猛烈撞击。
陈九一惊,连退数步,望着大门神情惊诧。
其余众弟子皆缩到角落中,栗栗危惧。
虽说门外气息稍显微弱,但熟悉的感觉先前众弟子皆感受过。
秉风阁,风千树。
他似乎败于萧间之手,此刻拖着重伤之躯,找上众年轻弟子所在之处。
“咚咚!”
“咚咚!”
猛烈的轰击声震耳欲聋,这声音就如巨石在年轻修士内心敲击。每一声传出,他们浑身都为之一颤。
“小友们……”
风千树停止轰击,紧贴在门外低语。
他沙哑的声音微弱不堪,在众弟子们听来却如冷风般,很快渗透定未阁每个角落。
“萧间他背叛了仙盟,同魔族联手,重创于我,帮我一把……”
他咳嗽两声,喘息声又低沉如猛兽。
沈望神情错愕,这老鬼到现在竟还栽赃于萧间?
他们虽修为不足,但却能凭气息感知到,是何人为了他们这群小辈以一敌多、奋力拼杀。
陈九双手不住颤抖,她尽全力将内心的恐惧阴霾压下,咬牙向前快步走去,
“我去杀了那叛徒。”
然而夏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拦在她身前。
“让开。”陈九白了他一眼,声音冰冷。
夏安摊开双手笑了笑,“我知陈姑娘嫉恶如仇,但现在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感受着身后如索命厉鬼般阴冷的气息,指着四尊铜像道,
“你既能打开定未阁法阵,便该知催动法阵的方法,不妨留在此处催动阵法,以此抵御地仙的攻势。”
“不然仅凭这道破门,那老鬼不消片刻就可破开。”
陈九望着夏安,不解他话中意味。
“陈道子性命金贵,可要多珍惜珍惜。”
夏安把玩着一个看似古旧的紫檀木盒,笑道,
“我这鬼仙贱命一条,送死的事,我去。”
木盒内,正装着地仙赏赐当中最后一物,吞阳离魂丹。
此时此刻,便该是那生死存亡之时了。
第六十六章 吞阳离魂
“夏兄,你当真要独自应付风千树?”
此话一出,陈九还未多言,一旁张栩便先坐不住了。
他瞪大双眼,夏安这般疯言,全然拿自身性命不当回事。
即便风千树已遭重创,但几位半步地仙联手也未曾是他对手。夏安一定阴鬼仙,此举无疑是以卵击石。
“放心。”
夏安偏过头,目光穿透木门,落在风千树身上。
【风千树(人仙)】
【境界:神无地仙(后期)】
【功法:秉风蚀日诀】
【对策:左心受损,攻其元神】
【胜算:二成】
“我自有八成胜算。”他拍了拍张栩肩膀,笑着说。
陈九盯着他脸看了许久,不知为何夏安话语总如此自信。但亦不知为何,自己却有几分愿意去相信他。
“当真不是说笑?”先前被夏安收拾一番的那位高宗弟子,惴惴不安道。
夏安无言,只是微微摇头。
“需要我们做什么?”散仙中一位疤面少年起身问道。
“我等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生死存亡之际,我望诸位莫要吝啬。”夏安环视四周开口,
“灵石、丹药还有富余的,便别藏私了,集中于一处如何?”
说罢,他先将自己那所剩无几,不少还是取自姜心的几块灵石丹药掷于地上。
姜心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储物袋中物事尽数倾倒一地,张栩和几位散仙也是交出自身储物袋中的灵石及丹药。
唯有沈望陈九同几名高宗弟子还是迟疑半晌,不愿听从夏安所言。
“沈公子,灵石留道地府花么?”
夏安视线望向沈望,笑道。
沈望哼了一声,竟是直接摘下自身储物袋扔了出去。
既沈望都如此行径,那其他人便也无话可说只得照做。
仙品灵石堆积的足有小山高,此外还有各式各样灵丹妙药。
夏安打开紫檀木盒,顿时无数幽魂自盒中飞去,盘旋萦绕在整个定未阁内。强悍的阴气令此时尚在外的风千树都有所察觉。
轰击声响彻不息,木门此刻不少碎屑散落一地。
法阵未催动,仅凭一道门当真拦不了风千树多长时间。
夏安将吞阳离魂丹含在口中,双手无常往生运转,抽离全部仙品灵石中的灵力,顿时体内灵力充盈直冲天灵。
他一口咬碎丹药,体内形成两个鬼仙气旋疯狂消化充盈灵力,自己此刻境界正节节攀升,很快便突破定阴境直朝半步地仙而去。
周身阴气弥漫,定未阁摇晃不止。
那四尊天王铜像此刻竟是纷纷转过身来,幽绿的目光盯着夏安的身影。
见到夏安这般进境,沈望陈九也是瞠目结舌。虽心知夏安此番提升,不过是强行消化大量灵力带来伪境,在灵力消耗后会重归定阴境。
阴风吹动夏安白发飞舞。
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吞阳离魂丹真能令人短暂承受庞大灵力,但凭这些仙品灵石还远远不够。
还不足以,让他逼近地仙之境。
想从人仙突破至地仙,必须证得属于自己的大道。
仅凭毫无积累的此刻,想一步登天自是痴人说梦。
但如今,风千树已被萧间重伤。他只需再进一步,当自身能承载地仙境的灵力后,即便未证大道也能施展有地仙气势的招数。
“尚有余力的,将灵力传于我!”
夏安表情近乎扭曲,还是一字一顿道。
姜心起身忍不住道,“先前在藏经阁时,你不过承受两人灵力就已进爆体而亡,如今此处近二十人,岂不是拿自身性命冒险?!”
“难道不是拼命?”
夏安低声道,随自身境界不断提升,他感受魂魄似乎都在被渐渐抽离。
“别废话了!”
沈望迫出自身灵力,如报仇般一掌猛按在夏安胸前,按的夏安不自控的倒退一步,
“就怕你无福消受!”
夏安抬起头,阴翳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身后张栩姜心也是将自身灵力传给夏安,一而再再而三,很快在场众人皆已将自身灵力耗尽。
而夏安的气势,在突破半步地仙之后竟仍旧节节攀升。他只觉体内一时雷电轰鸣、阴火燃烧,剧痛无比。
三灾?
自己仅是灵力拔高,体内竟在渡过人仙冲击地仙时所必经的三灾。
待锻体冲神的三灾结束后,夏安能感觉到,自己此刻已凌驾于阁中任何人之上。
他的修为境界无限逼近神无地仙,只是自身未证大道。
修行面板在模糊的视线前跳跃不止,
【夏安(鬼仙)】
【命格:七杀朝斗】
【境界:神无地仙(伪)】
【功法:无常阴阳诀】
【进度:六层/九层】
六层?夏安一怔,自己分明不久前才习得三层的血池炼狱才对。
他深吸口气,将定未阁内缭绕不止的阴气尽数吸入体内,方寸尺上闪烁异样的暗光。
只是夏安还未来得及消化那磅礴灵力,脑海中凭空掀起的惊涛骇浪,已径直将他意识统统淹没。
糟……
他只觉眼前一黑,随即自己的身体就坠入万丈深渊。
直到半柱香时间过后,方才狠狠跌入深渊之底。
上方,隐隐透出黯淡的光芒。
夏安打量自身,破烂不堪的夜行衣并无任何变化,只是如今无法唤出方寸尺来。
他咳嗽两声,迈步前行后,竟愕然发觉到在一旁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位与自己相貌全然一致的少年。
只是这少年黑发青瞳,环抱身体瑟瑟发抖,如同先前遭遇何等大恐怖一般。
“是你?”
夏安望着他皱起眉头,这少年便是上次心魔世界所见那位。
既自己又跌入这里,便是心魔又占据自己身体?夏安想。
“你究竟想做什么?”他问向蹲在角落的少年。
“这话该问你才对?!”少年抬起头满眼血丝,猛地冲向夏安,一拳将其砸翻在地。
“你他娘……”夏安气极,冲上去便跟少年扭打于一处。
少年似无心恋战,很快便落于下风,被夏安一脚踢飞老远。
“你为何要吃那吞阳离魂丹了?!”少年坐起来,用手指着夏安,声音凄厉,
“招来的那个东西,我从未见过……”他双手抱头,身体又蜷缩起来,
“不对,那东西或许一早就藏于你体内。”少年忽然想到什么,低声喃喃,
“是陆道人干的,一定如此,一定如此……”
夏安皱眉,不解少年话中意味。
可如今他与心魔都未控制身体,那此番接管自身的又是何人?
顷刻间,夏安只觉天翻地覆。
在吸收此处所有人仙灵力后,夏安身形只是一阵摇晃。
他再睁眼时,一股宛若凝实的杀气顿时扫过在场众人。
“人仙……”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但在其余人看来这笑容却无比渗人。
“你们是自裁,还是要死于我手中?”
他单脚踏地,苍白无间于阁中释放。
一时阴风缭绕,无数厉鬼嘶吼,声音直冲云霄。
无论沈望、陈九,还是其余散仙、弟子,此刻身形都静止于原地,连根手指都难以活动。
七杀朝斗,便是残杀无度的命格。
他既现身于此,便该屠尽此地人仙。
与此同时,风千树的手终于穿透定未阁的木门。
无数风刃自掌心爆发,庞大木门被切割成无数碎片。
风千树阴笑着,缓步靠近阁中年轻修士。
夏安偏过头,阴冷的目光从风千树身上扫过。随后飞起一脚,将这不可一世的地仙踢飞出去。
第六十七章 残风败烛
直到夏安追着风千树飞出定未阁,沈望陈九等人才算松了口气。
众人面面相觑,如劫后余生。
“怎,怎么回事?”
想起方才夏安迫出的杀气,张栩仍觉得脊背冰凉。
那种眼神,就如俯视蝼蚁一般。夏安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只是单纯想要去享受那种快感。
他摸着脖颈,凝实的杀气如利器封喉。
“本性暴露了。”沈望斩钉截铁道。
在他看来鬼仙便是如此,喜怒无常行踪不定,尤其夏安这等相貌便异于常人,怎想都不值得信任。
在夏安同风千树远离定未阁后,沈望便促陈九催动此处法阵。
如今大门已被风千树所毁,若不打开阵法,再有地仙降临他们将无处可躲。
“可夏兄还未……”
张栩一急,刚开口便被姜心拉住,冲他摇了摇头。
“刚是他自己义正言辞。”沈望看了他一眼,“我等应先保全自身才是。”
张栩虽还打算说些什么,但如今夏安不在,他却是说不动这等高宗弟子。
风千树身形一直倒飞出数里开外。
他神情惊诧,即便自身心脉被萧间重创,但地仙境界仍在,绝非半步地仙所能比拟。
“谁?”
风千树挣扎着抬头,双手鼓动劲风强行于半空中稳住身形,护住心脉望向夏安。
夏安悄然落于他身侧,脸上笑意全无,只剩凛冽杀气冲天。
“你是,陆道人的徒弟……”
风千树眯起双眼,不知为啥他望到夏安收入眼底的那抹沧桑,与将日月光华,光阴流转尽收其中的内敛。
他瞳孔微缩,如今夏安身上能感受到的磅礴灵力同深不见底的气魄,全然不似先前那定阴鬼仙。
“不对,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风千树一手捂住左心,先前被萧间所重创的心脉正在缓缓愈合。
对他这等已证大道,通晓天人合一的地仙而言,除非强行摧毁心脉及元神,否则都有重回巅峰的机会。
但即便他的修为境界在逐渐恢复,他却仍看不透此刻的夏安。就如同有其他魂魄,将其取而代之。
夏安抬手,方寸尺落入其掌中。
“许久不见了,朋友。”
望着方寸尺,夏安的神色竟出乎意料的有了一丝缓和。
他缓缓放松身形,阴气离体而出,人如融入身后环境中一般,神气内敛。
这诡异的阴气,并非寻常鬼仙所能迫出。
给风千树的感觉,就与日游神近乎一样。
莫非是冥界的人……他目光一闪,面容渐露喜色。
冥界向来与魔族交好,而自己此番已从仙盟叛至魔族,那二人该是朋友才是。风千树想。
“道友来自冥界?”
风千树并未急于出手,试探着问。
夏安双目未闭并未开口,似乎不置可否。
仅几息时间经过,他已大致清楚如今所发生的事,
“原来如此。”
夏安望向风千树,这眼神让风千树这神无地仙只觉自己如被剖开魂魄般。
“伪地仙,陆判当真操之过急。”
夏安低声自语,“应当让这小鬼踏入地仙之境,再让我取而代之才是。”
他抬头仰望上方数位境界通天的地仙交战之处,对当今末府发生的事情心已明了。
“唰。”
夏安的身影自眼前消失。
风千树瞳孔一缩,身形猛然后撤,但为时已晚。
修长的食指,点在风千树胸口。
“阿鼻无间。”
瞬间,风千树的眼前已蒙上一片死寂般的苍白。自己身体如被无数条毒蛇盘旋围绕,静止于原地寸步难行。
他不断干呕出声,从口中吐出一个又一个残躯,那些身躯都是曾死于风千树手下之人。
持续不断的呕吐非但未将体内的残躯吐干净,风千树的腹部竟在迅速膨胀。他体内命胎尖利嘶吼着,最终传来一声如琴弦断裂的脆响。
命胎破碎。
风千树只能眼睁睁感受自己修为境界同生机正在一丝一毫离体而去,却连根手指都抬不起。
“前辈,我已背叛仙盟,如今与冥界交好,我们该是一方的才对!”风千树惊慌恐惧,不断哀求道。
“既知我来自冥界,那我杀人间修士,何错之有?”
夏安笑声阴翳,直叫风千树脊背发凉。
他抬起手,按在风千树头颅之上。
“幽陌刀山。”
“哧!”
风千树眼睁睁看到从自己右眼眶内突然伸出一把尖刀。
强烈疼痛席卷而来,转瞬间他的左眼中同样冒出一把刀来。
他眼前一黑,只能从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一刀接着一刀,洞穿风千树的头颅,躯干。
转眼间自他身体内部朝外冒出无数把尖锐利器,一时血流如注,整个人如化作刀山一般,惨绝人寰的尖叫不绝于耳。
最后一刀,自风千树咽喉冒出,令他发不出惨叫,只得传出如拉破风箱的呼吸。
自内而外冒出的无数尖刀,彻底切碎风千树的心脉。最终他传出几声沉重的呼吸后,便气绝身亡。
秉风阁阁主,人间一代地仙,仙盟叛徒风千树,尚未达成自己的野心,便就此陨落在一个甚至辨不清身份的人手中。
他提着风千树血肉模糊的尸体,缓步往定未阁走去。
定未阁内,方才那一声声凄厉惨叫令众弟子不住颤抖,不少人甚至捂住耳朵神色惊恐。
陈九盘膝悬浮于半空,双目紧闭神色淡然,她在操控末成楼千年前曾设下定未阁的防护法阵。
法阵催动后,无形之壁包裹住整个定未阁。
即便是夏安,也看不到阁内的任何事物,他只是将风千树尸体砸向定未阁的门口。
在触及法阵后只听“啪”的一声,本就残缺不堪的躯干直接化作无数血肉爆开。
定未阁内的年轻修士,确是能眼睁睁看清这一幕。
“他,他真杀了风千树?”
此时此刻,沈望也已定力全无,目瞪口呆。
张栩倒是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定未阁内一时炸开了锅,他们几乎没抱多少希望,但没想到如今夏安真击杀了风千树,为他们博得一线生机。
令末府封印闭合的四位地仙,如今仅剩三位。
平衡被再次打破,末府的封印又将再次被人间地仙从外破除。
夏安甩开手上的鲜血,腾空而起。
日游神蓦然回首,双目直勾勾望向身后那看似年岁尚小的白衣少年。
少年此刻,却迫发出一位已死之人的气息。
这气息,日游神再熟悉不过。
这位修为通天的六劫地仙脸上,竟也划过一抹惊惧。
第六日,毕。
第六十八章 取死之道
“你……”
仅是察觉到这股气息,就令日游神大惊失色。
但他是至高无上的六劫地仙,天地五行与时间变动都在他掌控之中,又有何物能令他如此惊慌。
“许久未见。”
夏安握尺的手不住颤抖,不知是因难以自控的愤怒,还是因再见故人的激动,
“阿朗,你这等朽木竟也能跨入这个境界。”
日游神没有回应,他深吸口气,强压下几近根深蒂固的恐惧。
是了,自己如今是修为通天的六劫地仙,即便在冥界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眼前这道气息,不过是借助他人肉身的残魂而已。
不,看这风中残烛的模样,便连残魂都不如,仅是印于魂魄中的烙印。
能为鬼仙体魄提供强横灵力……吞阳离魂丹么?
应是今次末府年轻弟子中,恰好有一位鬼仙,又恰好服下吞阳离魂丹,这才恰好给了他可乘之机……日游神这样想。
“你早该被薛大人投入百世轮回,已死之人莫要再阴魂不散!”
他手中折扇一拍,先前重创萧间的六合劫力顿时于长空扩散,自此整个末府都为之静止。
除了日游神。
他如履薄冰,缓步靠近如今令他噤若寒蝉的夏安。
同对付萧间一般,折扇直朝夏安胸前刺去。
“啪!”
戒尺挑飞日游神的折扇,旋即夏安反手一尺,精准抽在日游神侧脸上。
“六合劫力一塌糊涂,你的力量始终如此软弱。”
只可惜夏安如今仅有伪地仙灵力,虽能无视六合劫力,但无论如何都无法伤及日游神,反倒是震得自己倒飞出去。
日游神抚摸自己侧脸,终于确认了一些事。
“即便气息相仿,你借用这具身体也不过神无初期。”
他冷笑道,
“吞阳离魂丹时效将过,届时你这残魂也将消失。”
“我会令这少年躯体燃烧殆尽,你便留在百世轮回中,渡过那上万年岁月吧!”
“如今的你,又有何气力伤我了?”
夏安稳住身形,抬指点向日游神。
长空之上,全无任何灵气乱流散去,这令日游神不免微怔。
“并非是我。”
在日游神身后,顿时升腾起一道宛若银龙吞日的剑光。
剑光裹挟两柄锋利无匹的长剑,自上而下斩向日游神。
“嚓!”
根本无从闪避,这一剑之下就连他身后的虚空都为之坍塌。
破开日游神六劫地仙的护体灵力,自他后背留下两道深深的血痕。
剑子,萧间。
只是此刻的他,与先前有些不同。
他周身都包裹一层宛如凝实的银光,整个人气息内敛,再不似先前那般锋芒毕露。
萧间的修为境界再次提升至炼虚巅峰,但只随时间推移,他周身灵力都在逐渐下降。
日游神清楚,自己方才已毁其命胎才对,如今……
他眯起双眼,甩开萧间的长剑道,
“竟如此不惜命……”
修至地仙,便绝非轻易能被击杀。即便此处修为最末的风千树,被萧间毁其心脉也仍有一拼之力。
萧间亦是如此,即便命胎被毁,他只需闭关数月仍有望重新凝聚。
但如今,却并非他该凝聚命胎之时。
他炼化了自身剩余命胎及元神,令它们化作自身最后灵力包裹自身,以此来再现那炼虚巅峰的修为。
只是这作为萧间最后的灵力,当消耗殆尽时,他便会身死道消。
但这正是萧间的取死之道。
“你是夏安?”
萧间皱眉盯着夏安,不确定道。
夏安并未回应他,只是淡淡开口,“小子,接下来便听我的命令。”
小子?萧间皱眉,他可不愿听到一个尚处舞象之年的少年,这样称呼自己。
“气势不赖,可否一招杀败炼虚?”夏安竟开口说出这等话。
在萧间再次现身后,那刀客又是提刀而来,借萧间退日游神的空隙,斩马刀挥出无边气魄。
“可。”
萧间声如洪钟,势如奔雷。
转身,出剑。
“锵——”
夺目的剑光,将末府半边天都映照出银白一片。
剑子身如游龙,自刀客身侧掠过。
他手中两把长剑,此时已不知归于何处。
仅是二指,便击溃刀客攻势,更将其炼虚地仙之躯,一分为二。
“六仪归墟剑。”
苍穹之上,万千事物都尽归虚无。
萧间收手,紧随其后的无数凌厉剑气,将刀客已被斩断的上半身切割的千疮百孔。
直到他灵力溃散,命胎黯淡。
日游神正欲出手,却被夏安迈步上前,拦住他的身形。
即便心知夏安此刻绝非自己对手,但那刻在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恐惧与愧疚,却令日游神寸步难行,就连六合劫力对其也并无效果。
在刀客已丧失任何还手之力后,萧间俯视着他,抬手指向天空,
“六仪天道剑。”
自他身后,无数长剑遮天蔽日。
随后在萧间一指之下,这万千长剑化作万马千军直朝刀客而去。如同无边浪涛一般将其完全吞噬,轰为齑粉。
四位地仙,已余其二。
日游神盯着飞身而至的萧间,惊疑不定。方才击溃刀客之时,他并未用先前炼化出的两把剑,而是用出先前那般无剑之式。
莫非在此将死之际,他已领悟无剑之境了?
不对。
日游神目光落在萧间双臂,虽有长袖覆盖,但仍能感受到其中极其不同的气息。
原来如此,他为了令自身攻势更进一步,将双剑炼化进了手臂之中。
“这样便能击溃六劫境?”日游神眯起双眼,表情不无嘲弄。
“愿意一试。”萧间冷声开口。
“最终六劫的劫力无法闪避。”夏安出现在萧间身旁,沉声道。
“没错。”
日游神晃动着折扇,“并且这一招,谢必安你也破不得!”
他将折扇猛然向前甩动,顿时完整掌握的五行劫力悍然爆发。
天地初开生阴阳,阴阳二气化五行。
金木水火土自日游神的折扇中,凝结五行之精直朝着眼前二人攻去。
一时间,火光烛天,朽木盘旋,终日白昼的末府内竟下起了磅礴大雨。
炼虚地仙无法破最终六劫之力,而夏安此刻空有气魄却全无修为境界。
但萧间却是面容淡然,而夏安更是笑中带有一丝嘲弄。
日游神折扇掩面,眉头微蹙,但他在察觉到一股绝强的气息正逼近此处之时,顿时怛然失色。
“谁?!”
他猛地转头望去。
自日游神身侧,一道漆黑无比的裂缝悍然撕开。
一名袖袍挽起的中年男子一步跨出,尚未露面,大手已握住了日游神的脸,同时嘴里骂骂咧咧,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五行劫,你这蠢货道六劫地仙都是杂耍的戏子吗?!”
“陆,陆判?!”
在看清来人不怒自威却满面胡茬的脸后,日游神不禁失声惊呼。
第六十九章 折剑(上)
剑子萧间,六仪剑宗不世出的绝世天才。以而立之年达炼虚境巅峰,这等天赋回望人间数百年都前无古人。
但在他的身上,却藏有被仙盟尘封数十年的秘密。
想来,自出生开始,萧间便该是佩金带紫的存在。
他作为当代道德宗宗主之子,以其惊世天赋,本该一路顺风顺水,直至成为道德宗道子。
但却因其母出身不好,直到萧间展露自身天赋前,都仅是名普通弟子。
他母亲,不过是宗内一介杂役,即便有修为也是此生人仙无望。却不知这样一个人是怎入得了宗主法眼,更为他生下天赋极高的萧间。
只是在萧间展露天赋后,她便被驱逐出道德宗,自此不再相见。
当多年后,仙盟盟主传位仪式开始之时,萧间终于寻得机会逃出道德宗。
尽管四下寻自己娘亲的消息,却只得知她早重病缠身,客死他乡。
自那之后,道德宗便少了位堪当道子之人,而六仪剑宗却多出一名天赋惊才绝艳的后辈。
要说恨,这么多年过去,萧间早已不恨自己那今已是盟主的父亲,只是觉得有些遗憾罢了。
仅此而已。
陆道人的大手,死死钳住日游神的头颅。
他目光落在夏安身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很快一闪而过,
“老朋友真是一个接一个。”
陆道人加重手劲,日游神的头骨便只听得阵阵撕裂之声。
但作为冥界阴帅,他又何尝遭过这等罪,折扇抬起便又鼓动六合劫力。
但这尚未完整的六合劫,对陆道人起不到任何作用,仅是一触即散。
“你欲动用劫力?”
陆道人盯着日游神的眼神,令他心底发憷,
“那你便接我的八卦劫好了。”
其声如惊雷,在日游神耳边回荡。
旋即他的眼中便再看不到任何事物,只剩铺天盖地的黑与白。
八卦劫,通晓天命,掌控生死。
而日游神的生死,此刻便在陆道人一念之间。
他只觉自己身躯此刻正被硬生生撕为黑白两块,莫说还手,便是连这八卦劫之力都无法破解。
最终六劫,自己只得第二劫的六合劫,而陆道人至少都在第四劫之上。
日游神清楚,自己如今便只有两条路,要么拼尽全力逃。
要么,死。
日游神口中发出异常凄厉的尖叫,他全身都蒙上一层炫目白光。
在白光下他身形连带身后大片虚空一齐燃烧。仅是一息经过,便惹得虚空坍塌,连他身形亦被烧为灰烬,气息亦从此处消失不见。
陆道人并未去寻他的踪迹,他便不愿再主动招惹冥界。
冥界阴帅于人间的此番行径,定是有至高无上存在所默许。
“跑的倒挺快。”
回过头,陆道人再望向眼前二人。
夏安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含笑摇头,
“陆判,待你徒儿迈入地仙之境后,我们再会……”
话音未落,他便闭上双眼,垂头直朝下方坠落。
与此同时,方才还同心魔一道处于深渊底层中的真正夏安。此刻眼前事物崩溃,伴随心魔不甘心的嘶吼,意识竟已重归末府境内。
抬头,夏安便发觉自己正被萧间提着衣领,悬于半空。
“萧,萧前辈?”
夏安一惊,旋即方才所发生之事如潮水般涌入脑中,除了先前与日游神及陆道人的对话。
见夏安苏醒,萧间便松开手。
“师父?”夏安皱眉,看着表情古怪的陆道人说。
“吓死我了!”陆道人故作慌乱,他指着夏安说,
“徒儿,方才有鬼上了你的身啊!”
夏安无声笑了笑。
不知为何,在见到陆道人后,他终于是松了口气。一直以来保持的戒备之心,也瞬间烟消云散。
自己先前感知到的那三名地仙气息皆已消失,但魔族在末府行径仍未结束。
趁如今吞阳离魂丹仍未完全消退,尚能保持这伪地仙境界。夏安纵身跃起,直到将整个末府都尽收眼底。
他如神识般凝练的感知自末府内一扫而过,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事物。
莫非是证得大道、突破地仙的机缘?
找到了!
“方临水!”
夏安大吼一声,身形如一道疾掠而过的白雷,顷刻间便轰击至末府角落的一处山脚下。
方临水此刻正拖着残破之躯,一瘸一拐朝边缘处的一道裂缝靠近。
在听到夏安那愤怒至极的声音后,他面露恐惧,不由得加快步伐。
凭借伪地仙境界的磅礴灵力,便在方临水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夏安已出现在他身后。
感受着背后那如索命无常般的气息,方临水只觉不寒而栗。
“夏,夏兄,我……”
他刚吐出几个字,声音就变成一声惨叫。
从后而来的一条白皙手臂,径直洞穿他的心房。
“啊,啊?”
方临水嘴角不住流血,他望着自己空洞的左心,神识溃散,意识全无。
眼前一黑,便直跌入裂缝当中。
“死!”
夏安右手猛地一握,直接捏碎方临水那肮脏的心脏。
至此,也算为那自己始终有所愧疚的刘平生复仇了。
吞阳离魂丹形成的第二道气旋渐渐消退,自己的境界便也从伪地仙重返定阴鬼仙之境。
只是在此番生死存亡危机过后,那伪地仙的磅礴灵力,竟是留了少许在自己体内,令自身修为径直从定阴初期攀至定阴后期。
他调出修行面板,
【夏安(鬼仙)】
【命格:七杀朝斗】
【境界:定阴鬼仙(187/200)】
【功法:无常阴阳诀】
【进度:三层/九层】
【辅助功法:封魄解灵术】
【进度:二层/五层】
罪没白受,也还算颇有收获。
夏安呼出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缓步朝定未阁走去。
陆道人的目光从萧间身上扫过,
“你元神尽散,已回天乏术。”
“为何要拼至如此?”
萧间感受着自身源源不断流逝的修为境界及生机,沉默无言。
他望向下方正从定未阁内一一跑出的年轻修士,脸上划过笑意,表情淡然洒脱,
“若我逃避,那这些后辈兴许会亡于魔族之手。”
“以一命换廿命,难道不值当?”
“值当。”陆道人说,
“我便替我那劣徒,谢过剑子。”
萧间轻笑着摊开手,自掌心冒出他此生最后所能发挥的无边剑气。
剑气自天际纵横,将本就残破不堪的末府封印,破坏到千疮百孔,层层坍塌。
末府当中所有人,无论年轻弟子,亦或萧间、陆道人,如今皆从这是非之地脱离,重新回归道德宗摇光殿内。
道德宗弟子们一拥而上,连忙将受伤不轻、疲惫至极的年轻弟子接下,带他们回宗中疗伤。
萧间的身形,于此地悄然消失。
第七十章 折剑(下)
夏安尽管同样疲惫不堪,但却不愿再同那些高宗弟子有所牵连,便跟着陆道人行走于道德宗山林间。
离开末府后,他便察觉到自己持有的玉符离体而出,飞入摇光殿内。
似乎有几名弟子,专门在负责统计最后留在末府内众人的玉符数量。
“感觉如何?”
陆道人背手走在前方,轻笑问。
“在鬼门关走几遭了。”夏安低声嘟囔着,“这次真不该听你的。”
“没,我是问玉符搞得如何……”陆道人说。
夏安立于原地,许久后才开口,
“若没被道德宗黑掉,自会是魁首。”
一听此话,陆道人顿时大喜过望,连连拍着夏安肩膀称赞道,
“好,师父以你为荣!”
“行了。”夏安不耐烦的甩开他的手,挑眉道,
“留宁瞳一人看门,你不怕打家劫舍的贼人。”
“对啊。”
陆道人装作恍然大悟拍手道,
“为师为了保你,连宗门都弃之不顾,如此深明大义,你从仙盟那搞来的好东西,不得为我宗分上一些?”
夏安瞪了他一眼,感情他还惦记着末府之行结束后仙盟的赏赐?
正欲开口,他目光又扫到立于山巅,一瘦削孤寂的身影。
萧间。
他在那里做什么?
“将死之人,留恋人间吧。”陆道人同样望着萧间的身影,幽幽道。
“将死?”夏安一惊,旋即回忆起先前见到萧间时,他气息的确有些古怪,就如死人一般。
“他本被冥界地仙重创命胎,但硬是散去自身元神维持境界,如今全身境界渐散,已是回天乏术。”
陆道人说。
夏安虽一直对萧间先前于东临城追袭自己的行为怀恨在心,但他也心知萧间此举,正是为护他们这些年轻修士。
“师父,这……”他回望向陆道人。
“去道个别。”陆道人说,“炼虚地仙身死道消之际,留下的事物会对你大有用途。”
“我与道德宗间还有些事务尚未处理,之后自会寻你。”
言毕,陆道人身形便融于虚空,消失无踪。
夏安快步掠上山腰,抬头便看到身前步伐缓慢,忐忑不安的沈望。
“夏安,你为何来此?”
转头遇见先前敌人,沈望一惊,也未有好脸色。
虽同夏安不久前才共同对抗魔族,夏安更是在风千树手下救下他们多人,但沈望对他仍心存芥蒂。
沈望目光一闪,从储物袋中径直掏出一把平日练功用的木剑朝夏安劈来。
夏安抬手拦下,看着沈望道,“你们这等高宗子弟,对救命恩人就这态度?”
沈望面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收手,望着夏安咬牙道,
“我……只望你莫要惊扰了师叔。”
“无妨,望儿。”萧间的声音自山巅传入二人耳中,
“同他一道上来吧。”
“师叔……”沈望瞪了夏安一眼,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快步朝山上走去。
此处应是道德宗所处山脉中最高的一座,于山顶下望堪称一览众山小。
而一袭白衣的萧间便背手立于山巅,向正北方眺望,他的目光便似乎能穿透千里长空,落在六仪剑宗所在之处。
他背影虽瘦削,但却顶天立地,几乎将千万山河尽收身后。群鸟于他头顶盘旋,灵气化作一缕缕雾气萦绕在其周身,整个人道骨仙风,如天仙降世一般。
若是经此一役未死,想必他的修为境界仍能去到一个异常可怕的地步。
但如今已不会再有。
随着一身通天修为修炼消散,萧间的身躯也正化作一道道尘埃随风而逝。
一道强绝的气势撕碎云雾,以不可阻挡之势自正北方而来。
一息时间过后,一名腰跨长剑的独目老者已落在萧间身侧。他白衣飘飘,整个人如与腰间长剑融为一体,正是人间仅存数位六劫地仙之一,六仪剑宗本代宗主。
沈望一惊,立刻躬身行礼道,“见过宗主。”
独目老者并未理会他,只是与萧间并排而立,遥望着北方的六仪剑宗。
“不知怎的,众弟子们中间竟传开了此事,各个闹得不可开交,想来道德宗见你最后一面。”
独目老者轻声说,
“小师弟,你在宗门中,可比我这宗主势头高多了。”
“你这一走,咱们这代可就剩我一人了。”他垂下头,辨不清表情。
“他娘的,此番你便不该听从那老混蛋的话,你分明该于宗内闭关,静待突破炼虚才对。”
他咬牙切齿,言语之间忽然变得极其愤怒,怒火冲天便直指那仙盟盟主。
这勃然大怒便化作一道近乎凝实的剑气,直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而萧间的气息,便如一缕清风拂过,才令那剑气并未伤到后方的沈望夏安。
“师兄,我也不过是还他人情罢了。”萧间拍了拍独目老者的肩膀,
“别太在意啊,我剑宗尚有弟子千千万,而他们终有一日会迈入六劫大境,将我这不成器的师叔超越。”
说完这些后,他转身望向两名年轻弟子,“望儿,夏安,你二人过来。”
“是。”沈望毕恭毕敬的上前几步,夏安也跟在他身旁。
“你们于末府内的战斗,我看到了。”
一听萧间此言,沈望内心咯噔一声,因为他正是被击败的那一方。
“很精彩,真不愧为我人间年轻一代翘楚。”萧间笑道,“不过望儿,百式分尽这等招数,我说过对敌时要谨慎应用,怎的应付夏安这等阴险之徒都用的出来了?”
沈望脸颊一红,低下头诚恳道,“师叔,弟子明白。”
萧间目光转而落在夏安身上,
“夏安,自初次相遇,我便发觉你同你师父一般狡诈。不过你近乎不会任何近战招数,却仍喜以戒尺对敌,即便最后获胜亦仍旧是狼狈收场。”
夏安挠头讪笑。
“故而,我将我所修习的六仪总纲传于你。此功法并非宗门绝密,但能修得天卷的也寥寥数人。若你能将其完全融会贯通,自身修为定会拔高数个台阶,也算我人间一大幸事。”萧间轻声开口。
听着听着,夏安是又惊又喜,六仪总纲天卷堪称人间至高无上的剑修功法,萧间竟是如此不藏私。
伴随萧间用神识将自己功法全部传入夏安脑海当中,修行面板便将其尽数拓印下来。
“而你的身上,似乎还藏有我所未能理解之物,日后你证得大道,欲突破地仙之时要多加小心。”
听萧间此话,夏安微微一怔,莫非他在说先前服下吞阳离魂丹时,控制自己身体的那人?
沈望看着萧间,简直惊掉了下巴,天卷是唯有地仙方能修行之物,连自己都无法触及。
“望儿,我还有物事要交于你。”
萧间抬起手,他双臂中隐隐有无数道银光流窜,旋即两把刃如秋霜、足斩金截玉的长剑便出现于他手中。
“接剑。”
沈望半跪在地,举起双手,极其恭敬的接过萧间手中双剑。
“对敌时,连自身兵器都能折断,若是同魔族拼杀,又怎有命活下来了?”萧间道。
“师叔,弟子知错。”
沈望身形颤抖,眼泪止不住从眼角滴落。
“这两把剑我以末府双砀山所铸成,其中蕴含我毕生所悟。”萧间轻声说,
“我将其赠予你,还望你莫要让此剑蒙尘。”
看着沈望不住哭泣的模样,萧间拍了拍他的肩膀,
“唏,别太悲伤啊。”
“重创仙盟叛贼,击杀魔族地仙。我干的还算不错。”
独目老者扶着额头,重重的点头。
“最终为逐冥界阴帅而死,倒也算死得其所。”
萧间抬起头,仰望墨色的长空。
一颗璀璨的星辰,自灿烂星河闪烁划过。
而他的身形,也全然化作飞灰,随风而散。
“最后,望儿、师兄,还有我六仪剑宗的弟子们,你们好好的保重了……”
第七十一章 不立文字
沈望收起长剑,擦拭眼角泪水。
独目老者无言,只是抬起手自山间刮起阵阵烈风。
烈风如刀,切断山间草木,最终在他手中凝聚成一个木盒。
木盒中,便放着萧间身死道消后遗留的尘埃。
“望儿,早些回宗,准备宗主大葬。”
宗主大葬,是六仪剑宗对已故之人的最高葬礼。
独目老者将木盒交托给沈望后,便如鹰隼般从山巅一跃而下。
他此刻情绪不甚稳定,自是不得在道德宗久留。
沈望抱着木盒一言不发,同夏安擦身而过。
夏安望向满天星辰,朝萧间消散之处鞠了一躬。
萧间,便真将那令无数剑修趋之若鹜的六仪总纲天卷交托给他。
无论曾发生过何事,剑子到死都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道德宗穹顶,裂缝中似是有一孩童身影,他背对宗门,身形微颤。
在萧间离去后,裂缝也随之闭合。
下山这一路,夏安见到不少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修士。
众人正围在摇光殿四周问东问西,道德宗弟子在旁维持秩序。
想来,他们都是在询问自身玉符去向,以及自己在末府最终位次。
张栩似乎也在人群外围蹦跳。
夏安本想上前告个别,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听姜心说,妖族战事吃紧,阁中长老亦发觉他的行踪,故而刚从末府离开,他便马不停蹄直奔烛龙阁而去。
“对自己位次毫不在意?”
夏安刚走出几步,一旁高大葱翠柳树下,便显露出一明眸皓齿的少女倩影。
只是此番她衣衫残破、灰头土脸,看来在末府内受地仙战斗波及不小。
沉花阁柳若殊。
“莫非魁首会另有他人?”夏安停下脚步,朝柳若殊笑了笑。
“听说你杀了风千树?真行啊。”柳若殊惊讶的说。
夏安不置可否点头,虽说他至今仍不清楚当时状况,但终究算自己功劳一件。
少女将玉手伸到夏安面前,“好了,东西呢?”
夏安耸耸肩,从储物袋中摸出几枚丹药放在柳若殊掌心。
“告辞。”
做完这些,夏安便头也不回朝下方而去。
估摸这个时间,陆道人的事务大概也结束了。
柳若殊把玩着几枚丹药,望着夏安离去的背影莞尔一笑。
道德宗长空之上,两道极其强大的气息破空而来。
夏安抬头,只望到陆道人同令一位美艳动人的女修。
那女修在陆道人旁有说有笑,反观陆道人倒颇有些尴尬,有的没的答着几句。
在看到夏安身影后,他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忙从高空跃下。
“徒儿,为师传你的几式神功修炼如何了?”
陆道人咳嗽两声,装模作样对夏安道。
“你何时……”夏安一愣,旋即望到陆道人身后那名女修,连忙话锋一转,
“颇有收获,有几处还需师尊指点一二。”
女修见状也不过多停留,转而掠去他处。
待她走后,陆道人才长出一口气。
“那位就是沉花阁阁主?”
夏安遥望远方,总觉那女修同柳若殊有几分神似,便又想起另一桩传言,
“难怪前次去仙盟,总有人传师父你跟沉花阁阁主有一腿……”
话音未落,陆道人一巴掌便抽在夏安后脑。
“小鬼懂什么?”他没好气的瞪了夏安一眼,哼哼道,
“为师可是有家室的,怎能搞出那等事?”
“那确实。”夏安虽满口附和,但言语同神情却不怎相信,
“对了师父,怎从没听你提及过你妻儿?”
“我没说过?”陆道人一愣。
夏安斩钉截铁的重重点头,
“只说过你抛妻弃子,令人不齿……”
这话似戳到陆道人痛处,他飞起一脚将夏安踹出老远。
夏安惊呼一声,顺着道德宗石阶滚落。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道人落在夏安身侧。
“不过的确许久未见了。”他颇有些怀念道,
“不知日后还会否有机会。”
“想见的话,以你天地无距的修为,人间何处不是瞬息便至?”夏安抬头仰望着灿烂星河,有些疑惑。
“我的家室并非在人间。”
夏安先是一愣,旋即瞪大双眼,隐隐已猜到什么,
“冥界?”
陆道人颔首,
“若我再于冥界现身,便唯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人间、冥界已全面开战。”
夏安倒吸一口凉气,许久未曾言语。
陆道人,于末府内现身的日游神,先前占据自己身体的魂魄。这三者与冥界间,都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一时间,困扰夏安的疑问再次涌上心头。
为何陆道人肯收自己为徒?又为何会传自己那无人可修的无常阴阳诀?为何自己生来便是白发红瞳,与周围人全然不一?
“师父。”夏安声音沙哑,他并未去看陆道人的脸,只是轻声开口,
“莫非我也来自冥界?”
“想什么?”陆道人没好气的抽了夏安后脑一巴掌,“你便是我的徒弟。”
“一切待你证得大道后,自会有答案。”
夏安欲言又止。
陆道人手掌一翻,一枚玉佩入手,闪烁着异样光芒。
“仙盟传讯啊……”他皱眉道。
夏安同时起身,疑惑的望着陆道人手中玉佩。
“盟主有令,最后一日留于末府的弟子,于半月后至羲神岛重霄阁领赏。”
“魁首夏安,次位陈九……”
只读到此,陆道人已喜不自胜,连连拍着夏安道,
“成啦徒弟!”
“没说赏赐内容?”夏安好奇道。
“你放心。”陆道人笑道,
“堂堂仙盟盟主,可不会用便宜物事打发人。”
夏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既还半月,那不妨先回宗门,后续事务再议。”
陆道人思索一番,“也好,正巧海妖城城主前些时日还说,城中疑有妖物混入,一众人仙束手无策,不妨今次徒儿你便……”
话音未落,便看到夏安已快步走出老远。
“诶乖徒儿。”陆道人连忙跟上,“你也知师门近日纳新,想让你带你师弟见见世面来着。”
“让我带?”夏安眉头一挑,
“我动手必见血,带孩子那等事我搞不来。”
陆道人拍着手讨价还价,“这样,海妖城今次事务你带你师弟解决后,近期阁中的其余事项一概不予理会,如何?”
“当真?”
夏安似笑非笑偏头望向陆道人,这倒是个蛮诱人的条件。
毕竟之前连木材都需自己外出采购。
“为师何时口出诳语?”陆道人信誓旦旦道,他拍着胸脯眉飞色舞,
“更何况,你师姐该回来了。”
此话一出,夏安顿时脸色大变,前行的身影不由得一滞。
第七十二章 纪鸢(4.4k)
中神州,渡天阁外。
日出时分。
宁瞳手持一根笤帚,动用自身凝气修为清扫门外落叶。
师兄至今已离宗一周。
前几日师父说是因些事务要去道德宗一趟,结果亦是一去不回。
他多年孤身一人虽已习惯孤独,但处在这偌大阁楼内还是稍显百无聊赖。
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山间,尚不知师父师兄会何时归来。
前些时日,陆道人也带他到附近城池处理过部分妖物,算是为渡天阁打出些名声。
故而这几日也有寻常人家找上门,求问自家子嗣能否踏入修行之路。
不过此事宁瞳做不了主,只得与他们约定数日后再来。
他挥动笤帚,深秋的落叶,在风劲之下缓缓堆于一处。
一个不注意出力稍重,那些树叶又立刻四散开来。
宁瞳叹口气,重又将落叶扫起。
周围灵气波动,似不太平稳。
他抬头遥望远方。尽管修为低微,但仍能隐隐感觉到,有股极其强大的气息正朝渡天阁方位缓缓靠近。
这气息虽强横,却闻不出丝毫敌意,甚至相当松散。
宁瞳先是一愣,这气息给他的感觉虽不如陆道人,但却远超夏安这定阴鬼仙。
莫非师兄末府之行有所突破?
他将笤帚搁在一旁,擦汗正了正衣襟,面露喜色,搓着手快步顺下山小路走去。
刚走出没几步,脸上的欣喜便逐渐转为惊诧。
只见一匹疲惫不堪的枯瘦黑马,正驮着名身材曼妙的长发女子,一步一顿朝山上走来。
风尘仆仆,尚不知这一人一马行过多少路程。
长发女子趴在马背上,乍一看宁瞳以为她身负重伤,连忙快步跑过去,却被一股熏天酒气直搞得望而却步。
瘦马驮着女子行进几步,终是支撑不住,长嘶一声径直化作虚无,徒留女子摔在通往渡天阁的台阶上。
“喂!”
宁瞳上前推了她一把。女子长发散乱,只能看出其白皙背颈及如精雕玉琢的面庞。
她醉醺醺趴在台阶上,身着杏色长袍沾满灰尘,裸露在外浑圆修长的双腿倒是光洁似玉,一尘不染。
不知是脑袋磕在台檐上吃痛,还是宁瞳的推搡起了作用。女子嘤咛一声,睁开迷离的双眼。
她目光穿过宁瞳,直落在后方刻着“渡天阁”三字的金色牌匾上。
“灵马着实不错,这么远的路程都能送到。”
“说来南域那群人真能喝啊……”
她揉着头一脸酒气,用手遮住半露酥胸缓缓起身。
抖了抖身上灰尘,便是头也不回与宁瞳擦肩而过。
灰尘糊了宁瞳一脸。
女子摇摇晃晃朝渡天阁走去,她散出的气息极强,甚至远在夏安之上。
宁瞳呸呸连吐几声,跟在女子身后质问,
“你是何人?”
女子偏过头,略显古怪的目光扫了宁瞳一眼。
“回家都不行吗?”
她靠在假山上调理自身气息。
仅片刻经过,方才那宿醉状态已烟消云散。整个人容光焕发,如出尘的仙子一般。
她上下打量宁瞳一番,指向背后阁楼,
“叫夏安给我出来。”
“呃……”宁瞳挠头道,“师兄外出历练来着,近日未在阁中。”
“师兄?”女子饶有兴致的看了宁瞳一眼,旋即快步走到他身前,玉手按在头顶,颇为满意点头道,
“资质不错,虽入门晚了点,功法倒能抹平同龄人间的差距。”
宁瞳不解她的意思,认真道,
“师父说在他回阁前,不得放外人入内,姐姐若无事便先行离去吧。”
女子似是听到笑话般大笑起来,她上前捏住宁瞳脸颊,就如孩童捏到玩具般,疯狂揉搓起来。
宁瞳被揉的极其难受,但他鼓足修为也无法挣脱,只得作罢,口齿含糊不清道,
“你究竟是何人?”
“纪鸢。”
女子将他放了下来,摸出一根玉簪将长发盘起,
“你既然是老陆新收的弟子,那便该是我的小师弟。”
她走到渡天阁大门前,手指轻触便破除了陆道人留下的法阵,推门而入。
“来,叫声大师姐听听?”
宁瞳喉头微动,记得自家师父临走之前曾说过,他设下的法阵除本门弟子外,即便是地仙硬闯,也会被拦于门外。
说来曾听夏安讲过,他自己在师门中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位跟随陆道人修行最早的师姐。
便是眼前这位方才还烂醉如泥的女子?
宁瞳挠了挠头,跟在纪鸢身后走入阁中。
只是这样看来,师门内排在自己上面的二位,似乎都不是省油的灯。
进入阁中,纪鸢并没有寻房间歇息,反倒是吩咐宁瞳一道处理阁中事务。
她并非仅修为在夏安之上,对各项事务的处理亦是井井有条。
赶在黄昏之前,陆道人遗留下的事已完成了七七八八。
她便不似陆道人那般懒惰,发挥自身地仙境界,花了一个时辰来对渡天阁周边进行修缮。
其余时候,纪鸢便着手处理如今对渡天阁而言的重中之重。
新入门弟子的招募。
尽管刚开始,宁瞳对她的身份还有所怀疑。但看在她为渡天阁事务的勤恳份上,也打消了这等念头。
自清晨开始,便陆陆续续有不少凡俗人家来询问入门一事。
大多是些年过中年的父母,为他们子女来寻些修行的机缘。
纪鸢给出条件便很简单,以一枚中品灵石来渡天阁换取本阁开灵丹。
若能初开灵力,凝气成功,那渡天阁自是来者不拒。
不过对这些寻常人家来说,灵石本身要之无用,他们便只能去城中用金银置换。
“师……姐。”宁瞳咽了口唾沫勉强开口,
“阁中虽留有不少天材地宝,但从未备下如此数量的开灵丹啊。”
他有些担忧,纪鸢怕不是想空手套白狼,骗取灵石,来败坏陆道人名声。
纪鸢大咧咧的岔开双腿坐在椅子上,随意拨弄那些陆道人珍藏的金银玉器道,
“大可放心,咱们阁中还有夏安在啊。”
“只需竭尽所能压榨你二师兄即可,什么丹药他都能给你变出来。”
宁瞳嘴角抽动,感情这位大师姐出工不出力。
眼看夜幕将至,纪鸢便也推开身前玉桌上的卷宗。
“好了。”
纪鸢伸了个懒腰,紧致长袍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
“过来给师姐揉揉肩膀。”
“哦。”
宁瞳蛮不情愿的应声,小跑到纪鸢背后。
纪鸢转动脖颈,感受着宁瞳的气力,他虽身材瘦小但气力却相当不错。
“老陆传你八雷神霄法,是么?”
宁瞳嗯了一声,
“不过我修为低微,尚且无法发挥功法威力,只得每日让灵力运作几个周天而已。”
“无引雷之物,自无法发挥。”
纪鸢思索一番,抬起右手隔空一抓。
身前虚空撕开一道细小裂痕,两柄一短一长制式相仿的鸳鸯刀自裂缝中飞出,便被纪鸢握于掌中。
不过这两柄刀的刀身上,今已均是锈迹斑斑,难堪利器。
“师姐,这是……”宁瞳望着她手中双刀,不解她何意。
“如此可爱的小师弟,我自该送些见面礼才是。”纪鸢嫣然一笑,
“怎么?嫌破啊?”
宁瞳连连摇头,恭恭敬敬的接过那对鸳鸯刀。
他随意挥舞几下,只听得呼呼生风。
但毕竟刀锈不少,想必临敌时的杀伤会大打折扣。
“无需着急,待你俢至人仙后。催动功法以长刀引雷过体,自会破除铁锈。”
纪鸢打了个呵欠,不知不觉天色已晚临将入夜。
“多谢师姐!”
宁瞳抱拳道,一听此话纪鸢顿时笑容满面。
他小心翼翼将一对鸳鸯刀收好,旋即开口道,
“师父临走前说,近日海妖城内有妖物藏匿,闹得诸多人仙都束手无策。他现在抽不开身,便令我要多在意面生的人。”
“之前有些失礼,还望师姐莫要放在心上。”
纪鸢莞尔一笑,她靠在躺椅上,已是睡眼惺忪。
“师姐之前是在人间游历?能给我讲讲见闻吗?”宁瞳颇有些好奇道。
纪鸢没有说话,只是取下玉簪梳理长发,似乎根本未听进去宁瞳的话。
与她而言,已到该入眠的时候了。
但就在她睡意朦胧之时,纸窗外隐隐传来阵阵沙沙声,似有人早就藏匿于那处,静待时机。
而今夜幕笼罩,便是该动手了。
宁瞳嗅到一股不亚于夏安的刺骨阴气,正是来自窗外那物事。
不知那究竟是何物。
他望着身旁已闭上双目的纪鸢,不禁有些紧张。
渡天阁的大门敞开着,门外树木巨石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渐渐拉长。
宁瞳提起双刀为自己壮胆,小心谨慎的缓步朝门口靠近。
就在他一只脚踏出门外之时,纸窗外的沙沙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急促破风声。
“嘶!”
一颗容貌妖艳的女子头颅口中带血,狞笑着朝宁瞳飞来,笑声尖锐至极。
看不见她的身体,只有那颗头颅,拖着足一丈长的脊椎。
宁瞳惊呼一声,只觉后背发凉。
他尚未出刀,手中双刀已不由自主脱手而出,掉在地上。只能嘴唇颤抖的,眼睁睁看着那女子头颅啃上他的面庞。
“嗖!”
一支玉簪自身后飞来,径直刺入女子眉心。
玉簪带着她的头硬生生钉入一旁巨石之上。
脊椎拖在地上,似蛇一般挣扎不断。
“小师弟,这便是妖物了。”
纪鸢自躺椅上站起身来,轻轻揉了揉宁瞳的头,这才令他从恐惧中解放出来。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声线颤抖,心有余悸。
妖物,宁瞳自是知晓。
在他尚未记事之前,妖物这个词便害死他的爹娘。
甚至不久前,若非夏安相助,连他自身都要亡于妖物手中。
即便他如今已踏上修行之路,也算有点微末道行,但对于“妖物”这个词,仍是又惊又惧。
纪鸢倒是对这骇人妖物无感,她拔下玉簪后,只觉那妖艳女子龇牙咧嘴惹人生厌。
她一指点在女子前额,无形之力如波纹般扩散开来,径直是震碎妖艳女子鄂骨连同牙齿。
妖艳女子口中发出阵阵闷哼声,随后七窍出血,终究挣扎一番、气绝身亡。
纪鸢拎着她的头发,在宁瞳面前晃了晃。
尽管妖物已死,但那如蛇般的脊椎连带着头颅,还是令宁瞳吓了一跳。
看着他这等反应,纪鸢不由捧腹大笑起来。
“师姐,别逗我了……”宁瞳躲在门后,身体发颤。
“妖物而已,何至如此恐惧。”纪鸢笑道,“修士若怕这等东西,那可是难成大器。”
宁瞳点头表示赞同。
即便妖物已死,他仍不敢上前一步,方才突然冲出的头颅已令他有了些许阴影。
“没猜错的话,此妖物名唤飞头蛮。”
纪鸢掌心燃起一团烈火,妖艳女子头颅连同脊椎很快便在这烈火下化为飞灰。
“不过这等妖物大多结伴而行,既发觉一个,那附近少说还有五只才对。”
“啊?”宁瞳面露难色。
“此妖物多爱化为美艳女子形象,擅藏匿于修士身旁吸食其精血,高明的甚至会窃取人仙内丹”
“因其气息与常人无异,所以极难察觉。”纪鸢道,
“每到夜里,便会身首分离,食人饮血。”
“飞头蛮尤其喜是你这等,颇具天赋却无力保全自己的凝气修士。”
她指着宁瞳道,看在宁瞳惊慌失措的表情,不由掩面而笑。
“所以师弟,到了夜里可要多加小心啊。”
“你看到那些空中飞的灯笼,便极有可能是人头。”
宁瞳干脆捂住耳朵,一溜烟跑上楼返回自己房内。
纪鸢笑了笑,起身走出门外。
她单脚点地一跃而起,窈窕的身段乘风而行飘飘欲仙。很快便升至长空之上,将渡天阁所在山脉连同周围数个城池尽收眼底。
神识自下方一扫而过。
在城门紧闭、已是宵禁的海妖城中,果真发现数只如先前女子一般的飞头蛮正在城内来回窜动。
虽说海妖城无地仙压阵,但应还有数位冲阳人仙存在,为何他们也无法感知城中飞头蛮?
是那妖物道行高深?又或此事另有隐情?
不过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纪鸢也不喜去做。
阁中。
宁瞳盘膝坐于榻上,双目微闭。
听了纪鸢方才那番话,妖艳女子头颅朝他扑来的画面久久不能忘怀。
一想到周围还有数只存在,他只觉脊背发凉。
无法入眠,便只得潜心修炼。
感受着涌入体内的浓郁灵气,宁瞳缓缓将体内灵力运转一个周天。
不知不觉,已是月上枝头。
渡天阁内,阴风呼呼作响。
纸窗外,隐隐出现女子婀娜多姿的轮廓。
伴随阵阵沙沙声,影子在宁瞳房间外摇摆不定。
果真来了?
宁瞳咽了口唾沫,起身摸出纪鸢赠他的那对鸳鸯刀,一步一颤,缓缓靠近房门。
他运起灵力,鼓起勇气一脚踢开房门,长刀朝纸窗方向砍去。
“妖孽看刀……”
两根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夹住长刀的刀身。
纪鸢便站在门外,笑盈盈望着宁瞳。
宁瞳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师姐,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纪鸢不可遏制的大笑,半晌才缓过神来,
“自夏安长大后,很久没再这么有趣过了。”
她揉着宁瞳的脑袋,颇有些怀念道。
说来,在自己成就地仙后,便一直谨遵师令潜入冥界,与师父师弟也有数年未见了。
第七十三章 策勋饮至(4.5k)
一夜无话。
当清晨微光透入渡天阁的刹那,阁外群鸟盘旋,啼鸣不止。
就似在恭迎阁主的到来。
驾灵马一路奔腾,夏安与陆道人便将近两日才返回渡天阁。
以陆道人通天修为,对他而言返阁只需撕开裂缝即可到达。但夏安却无法承受那唯有地仙方能抵御的虚空撕裂之感,而千里符需提前几日刻下。
故而他便同自家弟子一般,纵马返宗。
一路上,也是碰到数起妖物肆虐凡所之事。陆道人招呼夏安帮忙解决,倒也算游历人间。
毕竟修行者,并非仅埋头苦修提升境界,更需打磨心性。否则难渡三灾证得大道,无法迈入地仙之境。
相距甚远,夏安便能感知到阁内如今两道气息。
尤其其中一道,虽多年未见但仍熟悉到令人生厌。
他的大师姐,纪鸢。
不过他既能感觉到纪鸢存在,那反之亦然。
在距渡天阁还有一段山路之处,夏安与陆道人解除灵马,快步而上。
夏安刻意走在陆道人背后,生怕纪鸢忽的冲出来给他来一下。
随着二人一路前行,群鸟啼鸣声渐近,泉水自山间潺潺流过,山清水秀令人心神荡漾。
眼看那宛若仙境的云窗雾阁近在咫尺,渡天阁便是到了。
似乎比起上次回阁时,更显飘飘欲仙?
二人刚迈上台阶,雕龙刻凤的红松木门便缓缓打开,两道条幅自上而下如瀑布倾泻,
上书“黄云断塞寻鹰去”
下联“白草连天射雁归”
字迹娟秀又不失豪迈洒脱。
陆道人见状啧啧赞叹,夏安却只是捂脸一言不发。
不得不说纪鸢当真同陆道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行之事一模一样。
大门完全敞开,女子婀娜的身姿站在阁中,朝归来二人躬身行礼。
“师父,许久未见。”
纪鸢嫣然一笑,自身侧径直摸出一坛老酒砸在木桌上,
“我自冥界带回上好的酒孝敬您,也怕是近二十年,您没再尝过这酒了吧。”
木桌上,竟还满满当当摆着一席酒菜,看来纪鸢当真准备颇丰。
“好!好!”
陆道人大笑着连连拍手,同时侧头白了夏安一眼,
“看,还是你师姐尊师重道,多学学啊。”
夏安撇了撇嘴,目光从纪鸢身上扫过,别过头未在多言。
【纪鸢(妖族)】
【命格:天乙拱命】
【境界:神无地仙(中期)】
【功法:日月听凰诀】
【对策:返祖妖骨】
【胜算:一成】
数年未见,她修为居然又有精进。
夏安目光一闪,他一直想超越自己这位师姐,可如今多年过去,差距仍不见缩小。
她随陆道人修行时间最久,据说在陆道人任职时,她便为其下属。
于是,她也最知该如何讨陆道人欢心。
纪鸢迈着款款玉步走到夏安面前,望着他温柔地笑道,
“记得离开人间时,小安还未及束发。”
“如今数年未见,你已比师姐都高了。”
她伸出手,缓缓抚摸夏安的白发,
“不过师父说的不错,你便该懂些人情世故才是。”
“还得师姐多教教你啊。”
她声音温柔至极,就如候到从军归来丈夫的妻子。
随后,她抓住夏安头发用力一挥,便将夏安整个人砸进了一旁墙壁中。
伴随碎石落下,纪鸢声音渐冷,
“怎么?见师姐也不打招呼,长能耐了?”
“纪鸢!”
夏安半张脸都几乎陷入墙壁中,他咬牙切齿唤出方寸尺,抬手直朝纪鸢小臂撩去。
纪鸢轻笑着收手,但夏安不依不饶,仍是横斩而过。
宁瞳见状吓得不轻,赶忙跑过来道,“不许久未见吗?大家和气一些……”
“小师弟都比你懂礼数啊。”纪鸢后退一步,随意避开夏安的攻势。
“打坏物事老二赔啊。”陆道人说。
他坐在椅子上,打开纪鸢取出的酒坛,顿时一股醉人浓香铺满整座楼阁。
夏安悻悻收手,他便早料到自己这师姐多年未见,第一件事仍是找麻烦。
“果然还是鸢儿懂事。”陆道人心情大好,更亲自为纪鸢与夏安二人将酒斟上。
宁瞳也算有眼色,见状蹭蹭上楼为三人烧水点茶。
“师父,请!”
纪鸢拂袖上前,与陆道人碰杯,随后将美酒一饮而尽。
“听说你今次参与了末府之行?”
她望向一旁品酒的夏安,
“那可是高手如云的地方啊。位次如何?”
夏安还未开口,陆道人便抢先道,
“安儿这次,以定阴境力压一众半步地仙。”
“那什么六仪剑宗、道德宗,都非他一合之敌。”
陆道人摆手自豪道,仿佛夺魁的并非夏安而是他。
夏安虽未说话,但表情仍颇显得意。
“可以啊师弟。”
纪鸢眼睛一亮,又是上前同夏安碰杯,仿佛刚才何事都未发生。
宁瞳端来一壶茶,毕恭毕敬坐在角落。
“对了师父,为何此时唤我回来?”
纪鸢晃动着酒杯问。
陆道人用胳膊肘戳了戳夏安,示意他去解释。
夏安抿了口酒道,
“今次末府之行,共百名年轻弟子及两位带队地仙,但因其中一位背叛仙盟,引来魔族同冥界的地仙,险些成为死局。”
他话语严肃,宁瞳仅竖起耳朵便能听出其中险象环生。
“若非剑子拼死力战,想必我也没命说这种话。”夏安说。
“结果呢?”纪鸢问。
“魔族刀客被萧间所杀,冥界地仙被师父所逼走。”
夏安咳嗽两声,
“至于仙盟叛徒风千树,便是亡于我手。”
“原来这才是重点。”
纪鸢不由掩面而笑,但看在夏安面色认真的份上,她很快恢复如常,
“看来冥界那位地仙,便是师父唤我回归的原因了。”
她目光扫过陆道人和夏安,二人脸上皆无笑意。
这等话宁瞳无法参与,他初踏修行之路,并不了解人间同冥界之间,只得坐在角落无所事事。
“日游神。”陆道人眯起双眼,
“安儿便很容易招惹到冥界阴帅。”
夏安颔首,豹尾、日游神,这类被称作阴帅的地仙,似乎都对他颇感兴趣。
“三界曾有约定,司掌部分天道的六劫地仙,若无要事不得随意于另外一界现身。”
陆道人低声沉吟,
“阴帅的行动,必是受其上司默许。”
“冥界阴帅于末府现身,这是种极其危险的信号。”
“表明他们随时有机会对人间动手么?”纪鸢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陆道人将杯中酒饮尽,
“如今南域态度不明朗,魔族又与冥界搭上线。若冥界入侵人间,仅凭仙盟家底根本无力抵御。”
“日游神现身,我担心冥界察觉你的存在。便急招你回来从长计议。”
纪鸢莞尔一笑,知师父心意便好。
她虽还有不少话要说,但如今众人已酒过三巡。
再为几人斟上酒后,夹了几个菜便话锋一转说起渡天阁的事。
“近些时日,倒有不少寻常人家找上门想寻仙缘。兴许因师父你替他们斩妖除魔?总之周围凡人皆知你名讳。”
纪鸢道。
陆道人颇有些自得的拍拍胸脯,
“我辈修士自该除魔卫道、行善积德。夏安宁瞳,你二人也该记住了。”
“明白了,师父。”宁瞳连连点头,将这番话铭记于心。
夏安翻个白眼,全把陆道人教诲当放屁。
“不过先前来的人,都被打发走了。”
纪鸢接着说,“我同他们讲,一枚中品灵石换一枚本阁的开灵丹,以开灵丹判定是否符合入门标准。”
夏安哼了一声,“就师父这抠搜样,你指望他给阁中备开灵丹?”
“当然不是他。”
说着,纪鸢、陆道人的目光都落在夏安身上,一时令夏安心底发毛。
“干什么?”
夏安一愣,望着二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不由得瞪大双眼,
“不成!”
他义正严词道。
说来陆道人和纪鸢都知他无常阴阳诀化生机成丹的手段,怕不是想利用他,搞到数量不菲的开灵丹。
“唉!”
陆道人重重叹息,用手捂住脸庞。身形微颤,似是在为夏安行为悲哀低泣。
纪鸢同样哀叹惋惜,拍着陆道人的肩膀表示深有同感,
“可怜我二人含辛茹苦将此子拉扯大,如今宗门危难之际,竟是连一丝一毫力也不肯出。”
“当真儿大不由娘。”
夏安嘴角抽动,默默偏头看了角落的宁瞳一眼。
没想到宁瞳竟被纪鸢的话说到痛哭流涕,他抹着眼泪道,
“师兄,师父待你视如己出,莫要寒了他老人家的心啊!”
夏安扶着额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他沉默不语,事态恐怕会愈演愈烈。
“要多少?”
良久后,夏安低声开口。
陆道人连忙换上一副笑脸,纪鸢也是连连点头,这变脸速度令满脸泪痕的宁瞳一阵愣神。
“约莫七十余人。”
纪鸢思索一番,
“师弟,辛苦你了。”
“记得,要在去海妖城前将开灵丹备好。”
夏安一怔,将酒杯搁在桌上,
“此番不再外出,只待半月后仙盟领赏。”
“咳,咳。”
陆道人咳嗽两声,“安儿莫非忘了为师交托你的事务?”
夏安这才想起在道德宗时,陆道人却有说过海妖城暗藏妖物。
他不由咬牙切齿,连呼吸中都带了一丝颤抖。
“海妖城中,妖物流窜是么?”纪鸢饶有兴致道,
“说来我同小师弟,昨夜遇到过飞头蛮,想来师父所说妖物便是如此?”
陆道人捋着胡须沉思片刻,拍手道,
“安儿,不妨事不宜迟,去海妖城调查一番?”
“说来我倒有条线索。”纪鸢道,
“那城主府中,应是藏了些秘密的。”
陆道人上前敬了夏安一杯酒,
“看在你师姐不辞辛劳的份上,安儿,快去快回。”
夏安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将酒杯搁在桌上,径直离席而去。
宁瞳看了看夏安的背影,又看着一旁有说有笑的纪鸢陆道人,有些茫然的挠头。
他当真不知,自己这二师兄同师姐师父间的关系,究竟算情同手足,还是水深火热。
快步上楼一路行至自己房前,夏安莫名嗅到一股浓郁草药香气。
他皱起眉头,缓缓打开木门。
果然,用于炼制开灵丹的草药被堆的足有小山高。
纪鸢倒想的周到,材料都给他备好了。
夏安深吸口气,双手缓缓放在草药堆上。
无常往生自掌心运转。
约莫一炷香过后,当堆满的草药最终只余下一地草木灰时,丹药逐一滑落。
纪鸢所需的大量开灵丹便已是炼成了。
夏安坐在床榻上喘着粗气,开灵丹虽说是基本丹药之一,但一次制出如此数量,对他却是极大消耗。
即便凭定阴后期的修为,一次炼出百余枚开灵丹,也面色惨白几近虚脱。
灵气如潮水涌入怀中,片刻后夏安重又恢复如常。
他换上一身白衫后大袖一甩,丹药尽数飞入一只布兜当中。
将布兜扎紧,夏安打开窗户将其掷了出去。
渡天阁大堂,纪鸢与陆道人皆已喝的面部潮红,东倒西歪。
酒坛逐渐见底,宁瞳坐在一旁,面露担忧之色。
不过对他们这等已入地仙境界的修士而言,想脱离醉酒状态,不过灵力运转的事。
纪鸢抬手接过夏安掷来的布兜,轻轻掂量着,面露笑意,
“小安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陆道人含笑挥手,“瞳儿先回房,明日随你师兄去海妖城一趟。”
“调查妖物一事。”
“啊?”宁瞳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半天,最终还是点头道,
“是!”
他转身快步朝楼上而去。
在支开夏安与宁瞳后,纪鸢晃动着酒杯轻声开口,
“前些日子,我见过西水了。”
陆道人神情一滞,似在怀念许久未见的故人,
“过得如何?”
他望着杯中的倒影,面露浅笑。
“她拜了钟天师为师,修为突飞猛进,也算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纪鸢说。
“那便好,那便好……”陆道人低声喃喃。
若夏安还留在此处,定会极其惊讶。
他可从没见过陆道人露出这种柔和神情。
只是如今,夏安却没心思考虑这等事。
他正用二指夹住一枚丹药,细细打量。
此丹与开灵丹截然不同,仅凭其上的森寒之气连同独特丹香,便可知此物绝非凡品。
丹药之上,似还有冤魂嘶吼,泛出的细小风刃将夏安手指切开数道伤口。
【梵风定神丹】
【功效:定三才,稳神魂】
与此同时,修行面板也跃然而上,
【夏安(鬼仙)】
【命格:七杀朝斗】
【境界:定阴鬼仙(187/200)】
(吞噬梵风定神丹有望入半步地仙之境)
【功法:无常阴阳诀】
【进度:三层/九层】
【辅助功法:封魄解灵术】
【进度:二层/五层】
(注:梵风定神丹为地仙冤魂所化,需有地仙护法时方可服下)
夏安将灵丹放至嘴边,思索片刻还是收回储物袋中。
若真要入半步地仙,绝不能像这般毫无准备。
他望向窗外,心有所想。
正巧自己需入海妖城置换物事,不妨将妖物一事调查清楚。
他右手一搓,指尖上伤口消失不见。
地仙所化灵丹,着实非凡。
这梵风定神丹,便是夏安自风千树死后的碎肉上提取出血雾所化。
那位秉风阁阁主也并非死的毫无价值,至少他会令夏安的修为境界,更上一层楼。
夏安躺倒在床榻,双目微闭。
歇息一阵,明日一早便该前往海妖城了。
海妖城,城主府。
清晨时,一具无头女尸横躺在城主府门外,脖颈断裂之处极其光滑,仅能隐约看出缕缕红光。
此事,很快便传遍整个海妖城。
第七十四章 城主府中(4.3k)
于渡天阁中歇息一日,夏安将自身气息调整至最佳。
第二天一早,便该动身了。
妖物他对付的不在少数,故而今次也未太在意。
比起应付妖物,他更不擅长带孩子。
但毕竟师命难违,还需带宁瞳下山历练。
只望这小师弟别给自己添太多麻烦为好。夏安想。
“此行虽有你二师兄同往,但海妖城内如今妖物流窜并不安全。要顾好自己,切莫乱出头。”
纪鸢将缝好的储物袋挂在宁瞳腰间,拍着他的脑袋温柔的说。
“知道了师姐。”
宁瞳揉着头发一脸乖巧。
纪鸢倒也心灵手巧,缝来的储物袋相当精致。
里面放着些应急用丹药,以宁瞳凝气期,大多丹药他自身都无法承受。
看来虽只认识几日,她已是颇为看重这小师弟。
夏安掂量着自己那破烂不堪的储物袋。
说来这还是取自观月剑宗三长老,历经几番战斗已难堪大用。
“不帮我缝一个吗?”他问。
类似的储物袋,等同于是在身外打开一处小天地,这等行径自只有地仙能办到。
像陆道人这等六劫地仙,能自虚空中创出足有末府那般大小的天地,却并没有将天地藏于袋中的手段。
纪鸢虽修为不及陆道人,但她对灵力操控更为精妙,作为妖族更是本就有得天独厚之处,故而制出的储物袋相当精致,只是可容纳事物并不多。
“啊?”
纪鸢拉着耳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想什么呢?”她挑眉,表情古怪。
夏安被呛了一口,顿时心生烦闷,拽着宁瞳手臂就直朝阁外走去。
“路上小心啊。”
纪鸢朝宁瞳摆手。
还未等宁瞳回答,夏安已脚下生风拉着他走远。
陆道人今日一早闭门不出,据他所说是以自身七星劫力来预测将要发生之事。
但在夏安看来便只是单纯懈怠。
以他对自家师父的了解,也就预测个阴晴雨雪。
如今纪鸢、夏安皆已返回阁中,倒还真不需要他去操心多少事,弟子们自会办好。
今次要去海妖城城主府,陆道人便说他同这城主关系不错。
不仅数次南域地仙犯境被陆道人逼退,在渡天阁开宗立派之时,这城主也派手下修士帮了少许。
今次据说妖物搅得海妖城动荡不安,才特地请陆道人帮忙解决。
虽说有些杀鸡焉用牛刀,但想必那城主也未能料到陆道人只是派出位定阴境的鬼仙弟子来。
“会骑马么?”
行至一片平坦道路,夏安偏头望向宁瞳。
“之前在村里,没有那等机会……”宁瞳垂下头低声说。
“这样。”
夏安点了点头,从储物袋中抽出一张上刻有黑马奔腾的画卷。
指尖自画卷一抹而过,磅礴灵力登时令画中灵马复苏过来。
气势威猛的黑鬃烈马仰头长嘶,碗口大的马蹄在地上不断摩擦。
夏安丢给它几颗草药丸,随即扶宁瞳上马,并将缰绳塞进他的手中。
“师兄,我不会……”
宁瞳刚开口说出一句话,胯下黑马便驮着他狂奔而去。
灵马其速迅猛不亚于人仙,宁瞳拼劲全力拽住缰绳才不至于被甩出去。
“等一炷香过后,你便会了。”
夏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紧跟在灵马身侧,防止宁瞳支撑不住摔落下马。
宁瞳感受着周身的刺耳风声,紧攥缰绳大声道,
“师兄!你在因为师姐没答应你的话而生气吗?”
夏安抽出戒尺,一尺拍在灵马臀部。
这灵马吃痛,愣是长嘶一声,又将自身速度拔高几分。
宁瞳顿时被劲风刮的七扭八拐,连开口说话的气力都几近丧失。
“哪能呢?”
夏安不急不缓跟在灵马身侧,望着面部扭曲的宁瞳笑道。
海妖城他已来过一次,也还算轻车熟路。
不足一个时辰,二人便行至城门前。
夏安拽过缰绳,于城门前勒马。
宁瞳此番已是东倒西歪,坐在灵马背上神情恍惚。
“到了。”
夏安收起灵马,望向久违的城池。
宁瞳落在地上,感受着平坦的地面,拍着头长出一口气。
“既带你下山历练,便需将阁中那散漫做派改一改。”
夏安轻掸长衫上的灰尘道,气势巍峨的城门在呼啸的海风声中更显神秘。
“说来,你当时为何非缠着师父想修行?”他问。
宁瞳想了想,开口道,“以前总听人说,宗门弟子顿顿都能吃饱。”
“……”
夏安扶额,
“这一路很不平坦。”
“你既踏上修行之路,就当以天仙为目标。”
“不过比起凡人,修士至少更多时候能将命运掌握自己手中。”
宁瞳似懂非懂的点头,转而问夏安,
“那师兄是为了什么?”
“长生。”夏安不假思索的回答,
“倒也并非仅因为如此。我这一世,总归想留下些什么。”
他摆了摆手,带着宁瞳朝城门走去。
身侧惊涛拍岸,风疾浪遄。
不少修士,正疲于驱逐自海中冒出的海妖。
一只人身鱼首的妖物骤然从宁瞳身旁海浪钻出,四肢并用疾向他抓去。
这等少年修士,于妖物而言,便是佳肴珍馐。
宁瞳睁大双眼,根本来不及闪避海妖已扑至他身前。
此妖其速之快,几乎超过寻常人仙。周遭修士也只得呼喊几声,却无力抽身援助。
满是鳞片的丑陋四肢,与宁瞳清秀的脸庞近在咫尺。
随后,一把玉白色的戒尺正插在海妖眉心。
戒尺周围刮起阵阵烈风,将那海妖身上坚硬的鳞片寸寸剥离。
海妖惨叫一声,却是毫无还手之力,便在戒尺的白光大盛下爆开,化为片片碎肉、层层血雾。
血雾自夏安掌心汇聚,形成一枚光芒黯淡的灵丹。
“多,多谢师兄。”
宁瞳心有余悸的朝夏安躬身。
“别光感谢。”夏安毫不领情道,
“好好感受周围如丝线般的灵气。”
他抬手指向后方拍打起的惊涛骇浪,“依你所见,其中有何物?”
宁瞳勉强放出自身修为,只能模糊的感知其中存在事物。
他浑身一凛,只是一瞬便察觉道其中无数幽绿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师兄,有妖。”
宁瞳咽了口唾沫说。
夏安拍着他的肩膀,满意的点了点头。
行至城门前,二人同几位守城修士见礼。
“不知城主府在何位置?”夏安问。
几位守城修士当中,有些同夏安倒是有过一名之缘。
一名剑修上前帮他指路,
“入城后一路东行,过几处客栈、商铺,城主府位置便藏于数棵高大的梧桐树后。”
“府邸不算气派,甚至稍显寒酸,城主作为仙盟特使本身还是极其清廉的。”
望着夏安模样,其余几人觉得甚是眼熟。
在剑修说完后,一位壮硕青年上前问道,
“这位可是夏安兄弟?”
夏安点头回礼,“我们之前见过。”
“我逢师命来此调查妖物一事,诸位可有线索?”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
既如此,夏安便也不做停留,告辞之后直朝城中而去。
直到他逐渐走远的身影,那剑修忽然恍然大悟道,
“那位是陆前辈的二弟子?听说今次末府之行,他力压沈望陈九等一众年轻一辈翘楚,成功夺得末府魁首。”
“当真?”
壮硕青年一惊,沈望陈九的名字都如雷贯耳。
而夏安若非有过一面之缘,想来也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
海妖城地处边境,故而一些人消息并不灵通。
“先前宗门传音说过此事,不会有假。”
那剑修信誓旦旦,
“当真是少年英杰。”
不过这些话,夏安并未在意,只是拽着宁瞳一路前行。
“师兄,我们不去帮他们一把吗?”
宁瞳望着城外正与海妖拼杀的修士,有些担忧的扭头问道。
“他们应付的来。”夏安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顾好自己。”
“你是当修士不是当英雄。”
宁瞳哦了一声,便跟着夏安走进一家古色古香的丹坊中。
丹坊内余烟袅袅,一名风韵犹存的贵妇正坐在柜台后叼着烟杆吞云吐雾。
宁瞳先前从未见过这等丹坊,只觉甚是好奇。
“呦,夏小哥。”
贵妇一见夏安进门,连忙起身迎客。
“这位是……”她望着夏安身后宁瞳笑问。
“自家师弟。”
夏安随意答复。
他掌心一翻,便是数枚丹药入手。
“开灵丹,成色不错。”贵妇望着丹药笑吟吟道,
“小哥想换些什么?”
“灵石。”夏安道,“开灵丹四十枚,能换多少?”
贵妇点着下巴思索,
“海妖城多为成年修士,开灵丹不好出手啊……”
“两枚算你一颗中品灵石,如何?”
夏安低下头若有所思。
妇人说的不错,海妖城内开灵丹需求不高,无非是几个小门派。
再者这类基础丹药本也值不了多少,纪鸢让凡人以一颗中品灵石换一枚,也算有些坑人了。
“成。”
夏安随妇人走至柜台处,宁瞳则颇为好奇的四下走动。
“说来,城内近日有妖物流窜?”
夏安靠在柜台上问。
“是啊。”贵妇点着丹药的数目,
“这海妖城虽说尽是修士,却全无地仙坐阵。真碰上难对付的妖物,一众人仙便也束手无策。”
“不过我也挺好奇,若那妖物有地仙实力,毁灭海妖城都不在话下,何至于在城内到处藏匿?”
“但若实力不济,海妖城少说也几名冲阳人仙,何至于被骑在头上。”
贵妇看四下没人,凑近夏安耳边低声说,
“我听说今早上,连城主的一名小妾都惨死屋外,人头都被妖物啃食干净。”
夏安有些惊讶,“都敢在城主头上动土?”
“是喽。”贵妇挑眉道,“不过看来城主也并非因此大怒。
“毕竟人妻妾成群,知命年岁还能纳一对四胞胎为妾。”
夏安嘴角一抽,干笑两声,“真是……老当益壮啊。”
自丹坊出来后,夏安便与宁瞳径直朝城主府走去。
听守城修士所言,城主相当清廉?妻妾成群还谈何清廉。
况且一名小妾惨死,他要么对妖物恨之入骨,要么感到悲痛欲绝,可看这城中与寻常也全无二样。
不知不觉,二人已穿过数棵梧桐树,行至一处府邸门前。
徐府。
府邸大门成色古旧,不知已经过多少岁月。
周围墙壁也年久失修略显残破,唯有从院内伸出的兰花,才为这贫瘠的府邸门外,点缀分毫颜色。
夏安上前正欲叩门,却听得“吱呀”一声,府门被从内部打开。
似乎有人早有预感他会来此。
一位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站在门侧,极其恭敬的朝夏安摆出请君入门的手势,
“夏公子,城主已久等了。”
黑衣男子看样子是府内的管事,言语平淡缓和。
莫非陆道人提前有所告知?
夏安眯起双眼,这黑衣男子虽其貌不扬,但修行面板却显示其赫然有半步地仙修为。
管事,还带看家护院?
半步地仙,放眼整个人间都为数不多,在海妖城内更是寥寥无几。
徐府大门正对的厅堂处,一群人正披麻戴孝、涕泗横流。
为首一精壮老者身着丧服,在注意到夏安、宁瞳到此后,连忙起身招呼。
“夏公子,让老夫好等啊。”
老者正是海妖城徐城主。
“徐城主,此番唐突拜访,切莫见怪。”
夏安行礼,一旁宁瞳也毕恭毕敬。
“这是什么话。”
徐城主苦笑一声,“只是府中正值丧事,莫让二位看了笑话才是。”
“敢问是因妖物伤人么?”夏安眯起双眼道。
徐城主目光微不可察的一闪。
他瞟了眼身后正在痛哭的数名美艳女子,引夏安到偏房入座,
“夏公子,这边讲话。”
踏入偏房木门,顿时浓郁酒香夹杂着饭菜香气扑鼻而来。
看来为给他们接风洗尘,这徐城主早有准备。
“我早先同陆阁主谈过,此妖物极善藏匿,即便老夫或修为高深的李管事,都不曾发觉其身影。”
由管事安排夏安二人坐下后,徐城主叹了口气道,
“倒可惜了我那小妾,昨日夜里突遭妖物毒手,被啃食头颅,那惨状……”
说着他不由得掩面哀叹,神情憔悴不堪。
“李管事既有半步地仙修为,也寻不得半点踪影?”
夏安挑眉望向一旁恭敬的管事。
“说来惭愧,虽小人略有道行,但着实不擅感知。”李管事低头轻声说。
“作为城主,徐老都未去其他人家调查过?”夏安问。
“海妖城众人皆为修士,夏公子也知修士相轻,我们想挨家挨户搜寻也不甚方便。”徐城主道,
“说来近日城中总隐约听到似孩童啼哭之声,往日从未有过,我便想,兴许是只修为不亚于李管事的海妖。”
徐城主的话,在夏安听来倒无甚关键讯息。
反倒是宁瞳,在迈入城主府后就显得十分拘谨,似望到什么令其恐惧的存在。
夏安并未动身前酒菜,只是看着徐城主说,
“不知会否冒犯。”
“城主能否行个方便,让我看看您那位小妾的遗体?”
徐城主偏过头,朝院中望了一眼。
第七十五章 验尸
“莫非城主有所顾忌?”
看徐城主半天沉默不语,夏安饶有兴致开口。
老者展颜一笑,“这有何顾忌?二位随我来。”
说罢,他便带夏安、宁瞳二人重回庭院当中。
眼前的三名女子皆身着素白丧服,此刻跪在院内低声抽泣。
她们容貌相仿,就连抽泣的动作、呼吸声都几近一致。
夏安只觉有些违和。却不知是真如他人所说的四胞胎,还是另有隐情了。
三人身前,似躺着一具尸体。
尸身被白布遮盖,只能靠微隆的胸部来判断其约莫是名女性,那便该是徐城主的小妾了。
夏安上前朝女子尸身鞠了一躬,随后在徐城主帮助下,掀开遮掩身体的白布。
仅是多看了一眼,身后宁瞳就嘴唇发白、身躯颤抖。
无头女尸,的确不假
但如今看来,无论是那丹坊贵妇,或徐城主的说辞,都有所欠缺。
夏安能判断出,此女头颅并非遭妖物所食。
他用手指在女尸脖颈处抚摸。
断面极其光滑,丝毫没有血液渗出。
即便是手段高明的刀客,这一刀斩首下来,也不至这般光滑。就好似她躯体本就如此一般,脖颈之下可随时与头颅分离。
脖颈的断面隐约能看到昏暗红光,以及数道细小的纹路。
但仅凭这些,仍旧判断不出所以然来。
夏安将女子尸身翻了个身,就欲解开她背后披着的绫罗绸缎。
白皙光滑的背颈映入眼帘,可他这般动作,换来的却是身后几女对他的咒骂。
“让你寻杀我妹妹的妖物,你怎对遗体做出这般龌龊行径?!”
为首一名女子痛哭着冲了上来,扒着夏安的后背,就欲将他强行拽离此地。
夏安迫出修为,冰寒刺骨的阴气席卷整个庭院,他本人立于原地纹丝不动。
徐城主面色阴沉,他亦不知夏安此番行为出于何居心。
手指顺着女尸脊骨部位一路下滑,夏安的神情也逐渐若有所思。
摸不到一寸脊椎。
那么头颅离体的同时,脊椎竟同样被全然抽离。并且此女脊椎异于常人,原先在她背后如蛇般盘旋扭曲。
片刻过后,他收手而退。
“你找了个什么人过来?!”一旁女子哭的梨花带雨,拍打徐城主喊道。
徐城主并未搭理他,只是看向夏安问,
“夏公子,如何了?”
“已有些许眉目。”夏安回答。
气氛,似乎有些古怪。
他用微不可查的余光扫视府内四周,除这冲阳人仙的李管事外,隐约还有数位五气境的气息。
就仿佛在警告夏安,若没有个令人满意的答复,今次别想离开这里。
即便多人围攻他也自有办法全身而退,可宁瞳却不行。
“还望夏公子早日找出妖物。”
“我府中人手你可随意挑选,只愿能早日还城内一个安宁。”徐城主道。
夏安微微颔首,抱拳说,
“既如今已有眉目,我便着手调查此事,不再久留了。”
徐城主一愣,连忙上前托住夏安手臂,“夏公子,我已备好酒菜,何必如此焦急?”
“说来府中还有空房,二位若不嫌弃,大可留于府中。”
夏安连连摇头,
“多谢城主好意,只是我这师弟生性内向,不喜人多之处。”
他望着宁瞳煞白的脸,
“人一多,他便会手足发凉、灵力倒流,很快昏倒过去。”
“我们需在城中找间人少的客栈住下,待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城主。”
徐城主看了宁瞳一眼,虽他不怎相信夏安说辞,但宁瞳这般反应倒也不像装的。
“既如此,那老夫也不过多强留,若有我能帮到的地方,公子但讲无妨!”徐城主拍着胸脯说。
夏安收回目光,拖着身躯已稍显僵硬的宁瞳,匆匆离开城主府。
几双眼睛,似乎一直在暗中盯着自己。
快步走出数里开外,行至一无人角落。
夏安这才停下脚步,呼出一口气。
“师兄,为何如此焦急?”
宁瞳揉着发红的手腕,不解问。
夏安靠在一旁石壁上说,
“倒是你,一进庭院就不太正常。”
宁瞳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道,
“那三位姐姐,实在同之前阁中所遇妖物太过相像。”
夏安哼了一声,
“当然像了,毕竟是四胞胎嘛。”
宁瞳隐隐觉察不妙,他虽对那无头女尸感到恐惧,但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四胞胎……结合方才三名相貌相仿的女子,宁瞳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因为,她并非死于妖物之手,而是她本就是妖物?”
“想来的确如此。”夏安道,“头与脊椎同身体分离,倒也符合飞头蛮特征。”
“想来,你们先前在阁中遭受到飞头蛮的袭击,便是因那妖物清楚师父去了道德宗,阁内就只剩下你一个,故而意图对你下手。”
宁瞳挠着头,还是有些后怕。
飞头蛮并非寻常可见妖物,尤其在这修士遍地的海妖城中。
此妖擅化形女子,白日与常人无异,唯夜晚会身首分离,行食人饮血之事。
它们脖颈处往往有一道细长红痕,多用项链遮掩。
妖物与修士不同,想要修成大妖需经上百年沉淀。尤其能与人仙所匹敌的大妖,不光需潜修,还要吸收大量凡人精血,甚至人仙内丹。
此妖若留于凡人居所,必会引起极大恐慌,但在海妖城这修士聚集之处怎能肆意妄为?
除非它们本就受城主庇护。
如此,城主方才古怪的反应也说的通了。
“若不走,怕那城主府内人会对我们不利。”夏安道。
“那位管事?”
宁瞳皱起眉头,“修士与妖物之间不该是死敌么?我们来替他们处理妖物,为何还会对我们不利了?”
夏安四下观望一番,并未回答宁瞳问话,只是示意他跟上自己。
“师兄,咱们这是去哪?”
“道观。”夏安道,“跟上便好。”
自从城主府离开后,似乎有道气息正不急不缓跟在二人身后。
一只妖艳女子的头颅拖着狭长的脊椎,仅是看了夏安一眼,很快便又躲回阴影当中。
夏安目光一闪,四指相交,以苍白无间之力唤出数只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引动阵阵阴风及雾气,很快将二人行踪遮掩。
走出城主府数里外,夏安双目微闭,感知道观方位,带着宁瞳快步行进。
在海妖城街巷内一路走走停停,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后,后方的岔道旁可见一小道观。
道观虽小却也算五脏俱全,是陆道人先前托人建成,估摸想着用做渡天阁分观。
不过渡天阁如今也刚起步,道观内便数月都空无一人。
观外今已杂草丛生、荒芜萧条。
夏安右手按在门前轻轻一推,便解除陆道人所设法阵,一步迈入。
待二人进入道观内,法阵又悄然关闭。
入观后,他甩袖卷起一阵阴风,将道观内的灰尘席卷一空。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夏安再察觉不到身后他人气息。
“已远离城主府,此道观有师父法阵加持。他人无法轻易闯入,妖物亦是如此。”
夏安皱眉望着宁瞳,
“怎感觉你还是气色不佳?”
“师兄,有些饿了。”宁瞳不好意思道,在城主府内他还没来得及动筷子,便被夏安带离。
夏安一拍脑袋,他倒忘了以宁瞳凝气四层的境界,如今未能辟谷。
他从储物袋中倒出几枚草药丸,将其递给宁瞳。
“先垫一垫,寻处房间歇息。”
宁瞳接过草药丸面露难色,“师兄,这不灵马吃的吗?”
“你吃百家饭时怎不跟人谈条件?”
夏安叹了口气,
“那我去城中买些饭菜。你记得留在观内,切莫外出。”
宁瞳应了一声,再抬起头夏安身影已从眼前消失。
夏安身轻如燕,直跃上城中楼阁。
他放出几只野鬼,任凭其在自城中飘荡,自己则屏神静气于楼顶间行进。
甩开宁瞳,行事倒也方便。
海妖城上空,还有数位剑修御剑而行。
虽不知是为显摆,还是搜寻妖物踪迹,夏安只与他们擦身而过。
“这位兄弟,近日妖物伤人事件频出,我等受城主之名巡视。看你面生,是初到城中?”
几名剑修拦下夏安,倒也算有礼,
“还请亮明身份。”
他们修为不弱,皆有真净人仙境界,合力也不会弱于一名五气境。
虽从夏安身上察觉不出异样,但仅凭此人这白发红瞳,乍一眼看去便与妖物无异。
夏安伸手去摸储物袋,才想起先前已将六劫道令还给陆道人了。
“在下是徐城主请来调查妖物一事的鬼仙,还望几位兄弟行个方便。”他抱拳道。
几人上下打量夏安,还是觉得此人不怎值得相信。
省得浪费时间,夏安干脆唤出一只野鬼,套上自己的外形及气息。
任凭几名剑修将之拦住盘问,本体借机抽身而逃。
海妖城,一如往常那般平和,全然不似被妖物搅乱秩序。
看来城民们对自己修为颇具自信,即便已有数人身死,亦认为妖物在城中掀不起风浪。
如今没有确凿证据,除了能肯定城主小妾是飞头蛮之外,他对城主便只能停留在猜疑上。
说来,若那城主真选择庇护妖物,又为何要将此事告知自己师父,指望他以地仙威能将其镇压?
夏安将白发束起,整顿容貌后,随意走进一间饭庄。
饭庄人声嘈杂,抬眼望去大多是些凝气期的年轻修士。
修至人仙后,修士能以灵气为食,达到餐风饮露的辟谷境界,不会再轻易感到饥饿。
至于像陆道人那般终日喜饮酒吃肉,也只是将其当个兴趣,并非为果腹。
“客官要点什么?”
见夏安进店坐下,一名店小二连忙上前搓手询问。
虽从夏安身上感受不到修为,但这店小二也算见识过冲阳境高手,凭借气息就能判断出此人绝非常人。
夏安扫了眼周围几桌饭菜,说来自己已许久未再入饭庄了。
他思索一阵,也只得道,
“随意备些饭菜,给刚入门弟子吃的。”
“带走。”
说罢他从储物袋中摸出一枚中品灵石交于小二。
这海妖城遍地修士,饭庄也自是灵石结账。
小二将其揣进兜中,心领神会道,
“放心客官,我们用的都是些自家养殖的灵兽灵植,包您满意。”
夏安轻声一笑。
待小二走后,他竖起耳朵去听周围人话语。
年轻修士,所言便大都是相互吹捧,或是大宗门间的隐秘往事,也不知真假。
鲜有人提起妖物一事,偶尔有说起城主的,听来这些修士对徐城主也无不佩服。
据说徐城主是在海妖肆虐时,接仙盟任令,集合一众修士接管海妖城,而后才让城中逐渐稳定。
这些年来虽说他治理的只算是乏善可陈,但城主却也为海妖城呕心沥血。
若告诉他们城主包庇妖物,只怕这些修士也不会轻信。
夏安摸着下巴思索。
半柱香后,小二将一木质饭盒提至夏安身前。
夏安掂量着还算沉重的饭盒,同小二作别后快步折返。
天色渐渐阴沉,海妖城街巷内的人烟也渐渐稀少。
行至一处被巨树所遮掩的小巷时,便只剩夏安一人。
他停下脚步,晃动着木质饭盒,目光投入前方空无一人的小巷。
“二位若打算就此动手,不妨先行现身?”夏安轻声开口。
一阵凉风吹过,头顶无数枯叶飘落。
“夏公子,莫非我城主府饭菜不合胃口?”
前方街角的阴影处,一名黑衣男子悄然现身,正是方才见过的李管事。
“何至于去饭庄打饭?”
“我还当是谁,原来是李管事。”夏安展颜一笑,“方才也说过了,我师弟见不得人多的地方。还望城主同管事多多体谅。”
他偏头瞄向身后。
果不其然,另一位身材壮硕、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大步从后方墙壁处缓步走出。
此人一身横练罡气,气势逼人,修为俨然不下于李管事。
这徐城主也当真了得,竟能让两位冲阳人仙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看来二位,是没想给我拒绝的机会。”
夏安收回目光,神色淡然。
李管事俯身一笑,“坊间有传闻,都说渡天阁夏安夺得此次末府之行的魁首。”
“我们自不愿放弃同这等青年才俊交好的机会,城主也望夏公子赏几分薄面。”
夏安皱起眉头,“既徐城主想让我留于府上,为何当时不明说?”
“城主事务缠身,这等事不是他该做的。”李管事接着道,
“为不让夏公子操心,我们已先行将您师弟接至府上了。”
一听此话,夏安面色微变,眼神渐冷。
“不知夏公子,还是否愿意赏这个脸呢?”李管事眯起双眼。
“我自会再去拜访城主。”
夏安冷声说道。
玉白色戒尺入手,顿时整个街巷都刮起阵阵阴风,
“只是在那之前,需让你们长点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