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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我要当豪门全文阅读

作者:仙酱     重生我要当豪门txt下载     重生我要当豪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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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婚事

    喜儿蹑手蹑脚地进屋子里,蹲在床边看床上的娃娃午睡。似乎察觉到有人,床上的娃娃眼睛鼻子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是喜儿便慢吞吞地坐起来,伸伸手伸伸腿。

    喜儿忙去叫翠儿她们几个过来伺候娃娃洗漱穿衣。

    顾长烟打了个呵欠,稚气的脸上挂着没睡够的恍惚,由着喜儿翠儿给她梳头穿衣。

    “哥哥呢?”

    “刚从族学回来,在外头吃果子等您。”

    整理妥当,顾长烟走到外室,不见人,又到门外,才见她的好哥哥正欺负她的猫儿冬瓜。

    怒上心头,蹬蹬蹬走过去要打顾彦清。喜儿翠儿和一干丫鬟婆子都远远站着不上前。

    自从三小姐养了这只猫后,每天兄妹两人都会因为这猫吵一架。起先他们这些下人还拦着、拉着、挡着,后来发现不顶用,于是大家就只好远远站着,等这兄妹俩闹够了打够了再上去给二人整理。

    不过今天兄妹俩的战火刚点起来就被人摁灭了。

    胡嬷嬷在公府专门做跑腿通传的活计,她不爱来木槿院,可又不得不来,所以每次见兄妹俩都垮着个脸,好似别人欠她银子。

    “三少爷三小姐,老爷催了,您二位快过去吧。”回回都要三催四请,拖拖拉拉的才肯出门,这对兄妹就是缺个娘教养。胡嬷嬷一边腹诽,一边自顾自调头走人,反正她把话传到了。

    明知道这奴才态度不够尊敬,顾彦清也懒得计较,扔了猫,牵起妹妹的手走在前边,而本嘟嘴生气要揍哥哥的顾长烟也敛起情绪乖乖由着哥哥牵着去精忠堂。

    兄妹二人是最迟到精忠堂的,除了远在金城关的顾彦云之外,父母兄姐姨娘全都到齐了。

    让兄妹俩比较意外的是他们那位世外仙人般的母亲,也就是梁国公夫人玉阳县主陈梦铃竟然也到了,就是脸上明显挂着不耐烦,仿佛多呆一刻钟都是折磨。

    “长烟(彦清)给父亲母亲请安。”

    兄妹两人恭恭敬敬的行礼,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让本拘谨的氛围有了些缓和。双生子不易得,龙凤胎更是难得,这对兄妹出生时就被人津津乐道,说是梁国公府的福运。

    陈梦铃出身世家,还是先皇亲封的县主,在闺阁时才情和容貌就为人乐道,当年那些个风流的读书人私下创了个美人榜,把她列为京城第二美,为此热闹了许久。她这样的人当太子妃都是绰绰有余的,谁知一旨赐婚,她嫁给顾政这个鳏夫,当了继室。

    只能说造化弄人了。

    陈梦铃向两个孩子招手,兄妹二人便乖乖走过去站在她身侧。也不知道今天顾政招呼一家子过来有什么要紧事。

    “还是双生子感情好,人说男女七岁不同席,瞧三少爷三小姐都十岁了还这般黏糊,走到哪里都牵着手。”安姨娘笑容和煦,一直盯着两个娃娃,心里又是另一番怄气。怪就怪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进府这么多年只生了顾长瑜一个女儿。

    本以为有人会应和,结果她说完这句话,半晌没人接,场面尴尬。所幸她向来是个脸皮厚的,又打量了顾长烟一遍,笑道:“三小姐是越发明艳了,又是个会穿衣服的,瞧这身寻常绫罗,偏偏就让她穿出公主的气派来。”

    对一个年仅十岁稚气未脱的孩子用明艳这样的词汇,在场诸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且话里话外暗示嫡小姐没有好料子,只能靠自己花心思让衣着显得有档次。

    短短几句话针对了好几个人。加之前边刻意强调兄妹两人不顾礼教矜持,过了七岁还同进同出。这话要平日里,没准大家当她嘴巴闲,可今天却让人上了心。

    陈梦铃本就不耐烦跟顾政和后院这些女人呆在一屋子里,要不是今天顾政非要她来,她眼风都不屑于给这些人。且再怎么说顾彦清和顾长烟都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就算她不重视,顾政不重视,也没道理让一个姨娘欺负了去。

    只见她微掀眼皮,不咸不淡道:“看来安姨娘好久没人教规矩了,来人,把她拖到日头下跪着,没死不许挪。”

    平日里她没看到就罢了,眼下这些人竟当着她的面对她的子女这般品头论足,这是挑战她的地位么?

    安姨娘闻言眼中尽是意外和慌乱,她知道陈梦铃是说到就真的会做到的人,顿时后悔不已。这些年陈梦铃虽然是正妻,但是从来不管事,府上中馈都是唐姨娘操持,只有重要场合才会出面。而且虽然生下龙凤胎,但是一口奶都没有喂过,甚至没抱过几次,平日里府上的人对两个小的不尽心,她也从来不理会。没想到今天自己图个嘴瘾就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眼看着要被婆子们拖出去,安姨娘焦急地看着顾政,对方皱眉脸上挂着不满,显然也是恼了她,顾政是个薄情的她指望不上,于是将目光转向坐在顾政下方的嫡长女顾长惜上。

    顾长惜本来今天就颇多要紧事需要解决,偏偏这个小姨没眼色,惹了陈梦铃。

    “虽说我们是簪缨世家,但也不是个随意草芥人命的地方。安姨娘回去闭门思过半个月,好好自省。”在她心里,继母地位远不及安姨娘重要,也惯来仗着顾政的疼爱不把继母放在眼里就是了。

    陈梦铃目光缓缓挪向顾长惜,眼中深意无人能懂,却让顾长惜有些不自在。不过陈梦铃也没阻拦她这个决定,所以安姨娘被赶出去后,精忠堂里又恢复之前的安静。顾彦清、顾长烟兄妹二人依旧乖乖站在母亲身边,没有受方才的小闹剧影响。

    安姨娘惯来嘴碎,议论他们兄妹也不是一两天,他们若回回跟她较真,日子早没法过了。

    顾政本来就跟陈梦铃感情不好,对两个幼儿也向来不上心,跟嫡长女顾长惜一样,安姨娘在他心目中确实要比这母子三人亲近一些,所以顾长惜不让陈梦铃处置安姨娘,他是默许的。只是面对陈梦铃那琢磨不透的神态,他有些拿不准对方是不是在生气。

    他干咳两声,打破尴尬,这才说起正事:“长惜与四殿下的婚约想必大家都有数,这几日宫里就会来旨意定婚期。皇后娘娘也会安排教引嬷嬷过来指导规矩,咱们不能等宫里来人了才做事,君臣君臣,作为臣子这个态度要先拿出来,所以从明日开始长惜就不要出门了,直到出嫁……”

    话未说完,顾长惜就跪了下来,小脸梨花带雨:“求父亲怜惜女儿,那四殿下双腿残疾,女儿不能嫁呀。”

    这门婚事早在多年前就人尽皆知了,随着顾长惜的渐渐长大,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当然,四皇子有腿疾也是事实,可上意不可违,顾长惜不嫁也得嫁,否则整个梁国公府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她这一跪就给本该顺利的婚事带来了变数,在场诸人反应各异,有人受惊吓半晌顺不过来,就连陈梦铃手里的盖碗都顿了顿。

    顾政脸上肌肉抽搐,胀得通红,似乎在极力克制怒意。他瞪着跪在地上的长女,低沉道:“你说什么胡话?这婚约是先太后定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想陷我们顾家于不义吗?你知不知道这话传出去顾家要面临什么?”

    按理说能跟皇室结亲他自然是乐意的,对梁国公府的权势有大大的助益,四皇子赵燕然容姿不凡,又颇有才气,即便跟皇位无缘,可各方面条件绝对算得上顾长惜的良配。

    唯一的遗憾便是前两年在秋猎上出了意外,双腿摔坏了,此生都要与轮椅做伴,能不能人事都不得之。

    但不管赵燕然是双腿废了,还是人废了,这门亲事他们梁国公府是没有能力退婚的。自己疼爱了十五年的掌上明珠,又是第一位结发妻子留下的女儿,他怎么会舍得她下半辈子没有指望的活着。只是这节骨眼上,他不想认命也必须认命了。

    话已至此,在场诸位都预想得到接下来府上的日子,估计只能用愁云惨雾来形容。

    陈梦铃并不打算给别人机会开口向她求助,于是对顾政说还有事要先回自己院子,宫里来人再通知她。

    她走得很潇洒,连两个子女都没看一眼。

    “父亲,哥哥还有功课,我们就先回去了。”

    顾长烟拉着还在发呆的顾彦清去给顾政行了个礼,顾政看两个稚嫩单纯的孩子,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于是摆摆手让他们回去。

    兄妹俩一走,其他有眼色的人也坐不住了,纷纷找借口离开。屋子里就剩下顾政和顾长惜父女二人。

    顾长惜还跪着不肯起来,目光坚定,看样子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跟父亲谈判。

    顾政叹了口气:“长惜,你是我第一个女儿,你生母走得早,我把你当成我的命一样小心翼翼抚育到今天,我何尝希望你一生如此。只是,这桩婚事是先太后定的,若是先太后还在世,为父拼了这张老脸也要争取一把。”然而先太后已经故去。

    闻言顾长惜心如死灰,只要想到这辈子都要跟一个废人过日子,可能无儿无女,被别人怜悯和议论包围,她就受不了。

    想她顾长惜出身名门,京城有名的闺秀,要相貌有相貌要才气有才气,多少宗室女子都不如她风光,这个资本完全可以嫁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四皇子赵燕然要未受伤,这门婚事是极好的,可偏偏命运就是这般不公平。

    越想越恨,越想越难受,她哭得脱力,坐地上起不来。顾政也不让人去扶她,自己也难过得很,同时也在想这事到底还有没有转圜余地。

    忽的,她止住哭声,狼狈的面庞上像是定格在那一瞬。

    “长惜你……你别吓为父……”顾政忙把她扶起来。

    这时,一只手掐住了他的手臂,“父亲,我有办法了。”顾长惜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顾政。

    “长惜你先回去歇……”

    “父亲。”少女的声音尖锐。

    顾政着急,同时又有些小心翼翼“好好你说。”

    “父亲,先太后的赐婚并未下明旨,女儿与四殿下只是口头婚约,父亲去求皇上换个人并非难事。”她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脸上扬起亢奋的笑容。见顾政皱着眉头,像看怪物般看自己,顾长惜以为他是不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又道:“父亲,顾家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还有顾长瑜和顾长烟,让她们代替女儿嫁给四殿下也是一样的。”

    而下一瞬,她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便蔓延开来。就在刚才,从小到大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硬话的父亲打了她。她震惊又委屈,半晌反应不过来,却并不后悔。非但不后悔,她还要拼了命去促成此事。

    “顾长惜你是不是疯了?先太后下这道口谕之时,府上只有你一个女儿,宗室上上下下都清楚,这些年四皇子一直没有立侧妃,也是因为在等你及笄。”说白了虽说没有明旨,但也是板上钉钉,不容变数的。

    顾长惜急了,她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漏洞,父亲竟然顽固不化。不行,为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无论如何她都要争上一争。“父亲您就全了女儿吧,女儿已经没娘了,若是连婚嫁都不幸,那女儿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扯根绳子早早了结省得蹉跎。”

    她急,顾政更急,“你二妹妹是个庶女,是不可能做皇子正妃的。而你三妹妹……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她才十岁,如何能成亲?”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顾长惜没娘,可顾长烟的生母可活得好好的,加之陈梦铃娘家显赫,于情于理都不可能答应这种荒唐的事。

    别说想要陈梦铃点头了,就顾长惜提出这么个混账法子,陈梦铃若是恼了,顾长惜可没好果子吃。

    然而顾长惜眼下根本没有那么多精力思考后果,她本来就不把陈梦铃放在眼里,听到父亲说顾长烟年龄不合适,她就觉得这个问题不大。“四皇子虽然比三妹妹年长六岁,但是如今除了梁国公,他很难再寻到这样好的婚事。只要父亲去跟皇上说,皇上肯定愿意让四皇子等三妹妹及笄的。父亲父亲……您就可怜可怜女儿吧……父亲……看在女儿自小没了娘,唯一的兄长又多年不在京城,无依无靠的份上,您就可怜可怜女儿吧……父亲……”她索性抱着顾政的腿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长惜你累了,先回去洗漱休息,等你冷静下来为父再去看你。”这个女儿不是不聪明,只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太自私了。

    四皇子再怎么说也是皇子,皇上想要给他一门好亲事可不是只有梁国公府这个选择。梁国公府这边退了婚,那就是落了皇帝的脸面,而这个时候若有个跟顾家同样有权有势的人家挺身而出,愿意成就这门婚事,皇上定然抬举……这个结果对于顾家将是巨大的损失,甚至还影响顾家子弟以后的前程。他固然舍不得顾长惜,但是他更不可能拿整个顾家儿郎的前程来做赌注。

    顾家族人不会放过他,百年后他也无颜见列祖列宗。

    只是,看着长女被嬷嬷搀扶出去,他心口也是真真切切地疼痛。

    退婚,短时间内不会对顾家根基有所动摇,但再想要进一步,希望是渺茫的。除非起战事……想到这里,顾政叹了口气,朝廷不是只有他顾政,簪缨世家也不是只有他们顾家,起战事皇上未必就会重用他们顾家的子弟。如果一直不能立功,那么顾家可能会从他这一代没落。所以无论如何这婚他不能退。

    可是顾长惜那副模样,她很显然不会愿意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顾长瑜准备及笄,从年龄上看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只可惜是庶出,如果为了代嫁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她送到陈梦铃跟前抚养蹭个嫡女的身份,也来不及了。外头的人知道后会怎么想他顾政,他在朝堂上怎么抬得起头。况且,以他对陈梦铃的了解,她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上心,何况别人的孩子,她是不会同意的。陈家也不会同意的。

    那么就剩下顾长烟了,这孩子只有十岁……顾政努力回想跟这个孩子有关的一切,发现自己对这个孩子,或者说对他们兄妹俩一点都不了解。他的心一直都是偏的,由始至终最在意的都是顾彦云和顾长惜兄妹,还有平日在他跟前走动较多的顾长瑜。

    顾长烟只有十岁,还是个孩童,离及笄还有许多年,让四皇子等她这么多年……顾政苦笑起来。太荒谬了,他对自己有这个念头感到恶心。

第二章 婚事(二)

    木槿院

    按理说兄妹二人都已经十岁,不该再住同一个院子,可两人都不乐意分开。顾长烟认为哥哥不靠谱,要她时刻看着,免得闯祸。顾彦清则认为这个家只有他和妹妹才是亲人,他不放心。于是两人窝在小小的院子里相依为命。

    顾长烟是有秘密的,她生下来就带着前世的记忆,那是个科技高速发达的时代,社会关系趋于平等的时代,自由、和谐,各种思想百花齐放。上辈子活到三十六岁,疯狂加班做研究熬夜把自己活活熬死了。不成想老天没有抹杀她的记忆,也所以她一睁眼看到这方小小的天地,是有些郁闷的。这个时代,规矩极多,有形无形的约束无处不在,即便能吃饱穿暖,可生存压力却比上辈子还大。好在有这个孪生哥哥,让她不至于太孤单。

    “妹妹你看我这字怎么样。”顾彦清将自己写好的几张纸推到妹妹面前。

    其实他一直很佩服自己这个妹子,明明大家都是同个娘胎且相隔不到半刻钟时间出生,怎么妹妹学什么都很快,好像天生能无师自通,而他则需要像别人一样刻苦才行。

    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在顾长烟眼里已经算相当聪慧了。

    “哥哥写得很好,跟族学那位章先生写得一样好了。”只可惜顾政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多出色。

    得了夸奖,顾彦清稚嫩的小脸堆满笑意,像冬日暖阳,看得人心都化了。

    “顾长烟,人家小姐都学女红,你怎么不学。为兄想要个荷包。”他突然摆出家长的派头,老气横秋的。

    顾长烟想了想,“给哥哥绣东西不是不行,但是哥哥也要拿东西来交换。”

    “什么?”总觉得没好事。

    “哥哥每日跟刘师父学武艺,也教我吧?”

    “不行,女子学什么武?你……你现在已经可以去考文状元了,你还想去考武状元不成?我不答应。”顾彦清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因为练武很累很辛苦有时候还会受伤,他怎么舍得妹妹去受这个罪。况且也没有哪个大家闺秀练武的,传出去别人定会说闲话,于妹妹名声不好。他虽然年纪不大,也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但是从记事起感受到的人情冷暖,足以让他比同龄人早熟许多。他可以被按进尘埃里,但他的妹妹必须不能受委屈。

    顾长烟嘟嘴,“那我再也不理哥哥了,喜儿去收拾一间屋子,把哥哥的东西搬走,我不要跟他合用一间书房。”

    顾彦清气得直跺脚,“你不是说交换么,那我不要你的荷包了,你也不能强迫我教你练武。大家扯平了,怎么就赶我走呢?”

    顾长烟重重的哼一声,别过脸不理他。顾彦清顿时后悔了,可是想到妹妹练武要受罪,他也硬气起来,这事无论如何不能妥协。于是兄妹二人开始冷战。

    木槿院的丫鬟婆子们早习惯这对小活宝三天一吵架五天一冷战的相处之道,所以也只是象征性地去随便找间屋子慢吞吞打扫一下,反正没过多久这俩又会和好。

    看着顾彦清赌气埋头练字,顾长烟早就不气了,趁丫鬟们上点心的间隙,脑子抽了个空回想方才在精忠堂的事。

    今天顾政提起顾长惜的婚事,以顾长惜那个反应,她知道不会轻易过去。她对这个长姐并不了解,素日也是避着他们,只是以仅有的印象来看,除非有人用刀架在顾长惜脖子上,否则顾长惜不会嫁四皇子。

    顾政最疼爱长子长女,自然也不忍心顾长惜嫁给一个残废皇子。不过,若真要悔婚……意味着顾家直接得罪皇上,这样划得来么?顾政不是蠢笨之流,顾长烟相信这个便宜爹能算得明白这笔账。

    算了,反正跟自己无关。

    顾长烟收起思绪,悄悄瞥了眼闷头写字的顾彦清。心里叹气,看来还是要做个荷包才行。

    安姨娘被拖回自己的院子,委屈不已。她知道自己犯了忌讳,不过怨恨的却是唐姨娘。最近半个多月老爷都宿在唐姨娘那边,她憋着一股子怒气无从发泄,才脑子糊涂了逞口舌之快。

    但事后又觉得自己倒霉,那两个孩子虽说是嫡出,可在顾政眼里的地位还不如她生的顾长瑜这个庶女,她平日里又受宠惯了,没把跟顾政不睦的陈梦铃放在眼里,自认为对手一直都是唐姨娘。今天吃了教训,差点没命,才意识到陈梦铃并不是个善茬。

    对于国公府这个主母,安姨娘是清楚的。陈梦铃当年名满京城,又有陈家这个百年世家的背景,她的婚事,说整个大越朝的望族任她挑都不为过。而当年她也有属意的人,心心念念等对方出孝期后回京提亲,偏偏顾政横插一脚,用军功请了赐婚。陈家不能抗旨,只好让陈梦铃给顾政当了续弦。而顾政之所以动这个心思,主要还是看上陈家家世和陈梦铃的名声。顾政是武将出身,对于清高的世家女一贯沟通不来,也读不懂她们,且陈梦铃有心上人这事在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他对陈梦铃并没有多少爱慕之情。

    陈梦铃嫁进顾家后,夫妻二人在人前确实足够体面,只是到了私下,双方日常也只能做到客套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顾政娶了望族女,自然也打算好好相处,举案齐眉他没指望过,但相敬如宾总可以吧。可惜陈梦铃的心太冷了,他努力过,却怎么也捂不热。时间一长,家里的姨娘用心讨好,他也就不再费那个劲在正妻身上。

    安姨娘对于陈梦铃的了解不仅仅限于夫妻之间,还有陈梦铃对亲生的两个孩子的冷漠。自打孩子生下来之后,陈梦铃就没抱过几次,长年都是奶娘和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照料,她想起来的时候,便过问一下,逢年过节赏些礼物,生病了让人请大夫,自己却不乐意见他们。亲娘都是这般态度,国公府上的其他人又怎能善待两个孩子呢。

    这也是为什么安姨娘觉得自己今天是倒霉了才被修理,不然平日里口舌之快,陈梦铃可不怎么在意的。想起先前陈梦铃的模样,她现在还心有余悸。当时对方是真的要她死吧,并不是开玩笑的。幸好她有顾彦云和顾长惜这对兄妹,这两尊大靠山。她心里大叫万幸,再次对自己当初的决定倍感明智。只要有堂姐留下的这两个孩子在,她安仙儿在梁国公府就不会倒。

    生母被罚,顾长瑜自然是担心的,也有一丝危机感。她娘这么多年在府上靠着跟顾彦云和顾长惜的关系,几乎是横着走,嚣张得意惯了,忘了有些人是她这辈子都得罪不起的。

    再得宠那也是姨娘,陈梦铃是正妻,打杀一个姨娘谁都不会指摘她什么,就算是顾政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安姨娘死了,外头的人只会笃定是安姨娘僭越,惹恼了主母。

    顾长瑜特地过来看亲娘,目的就是想劝她几句,这节骨眼上还是收敛些好。不过话未出口,负责内院传话的胡嬷嬷就过来了。

    很显然,胡嬷嬷听了墙角,将顾政和顾长惜说了什么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们。安姨娘和顾长瑜一方面觉得顾长惜疯了,一方面又因为顾长瑜是庶女而感到万幸。安姨娘怎么不希望自己女儿嫁得好?她甚至希望女儿嫁得比府上所有女儿都好,但是四皇子是个残废,就算皇上恩宠再多又如何,一辈子也就如此了。甚至可以说,连子嗣都渺茫。

    “那老爷怎么说?”

    安姨娘觉得顾长惜是疯了,自己不想要的亲事就丢给自己的姐妹们,也不看看这是谁赐的婚。就算没有明旨,但太后已故,这赐婚的口谕就跟明旨没分别。而当初先太后指定的也是顾长惜,宫里宫外的人可都清清楚楚,这时候想悔婚,这分明是把国公府推向水深火热。

    “老爷让人把大小姐送回去了。”胡嬷嬷小声道。

    安姨娘心里有了想法,但不会把胡嬷嬷当心腹,所以赏了个装碎银子的荷包便让她下去。人离开后,她才问顾长瑜怎么看这件事。

    “大姐怕是这两年有了别的心上人。”顾长瑜想起曾在威远侯府上看到的事。“姨娘可要做好心里准备。”

    安姨娘纳闷,“什么?”

    “如果父亲能说服夫人把我记在名下……”虽然现在把庶女记在主母名下仓促也过于明显,但顾政对顾长惜的疼爱是府上所有女儿都比不上的,如果顾长惜走极端,顾政没准真的会答应下来。

    就她自己看来,四皇子哪怕瘫在床上,那也大把贵女趋之若鹜。毕竟除了子嗣艰难之外,一辈子荣华富贵更吸引人不是么。且帝后向来宠爱这个皇子,对于肯嫁给自己儿子的女子,定然十分优待。

    “不……不可能的。现在把你记过去太刻意了,老爷最在乎名声,这种事宣扬出去是要被御史弹劾的。”安姨娘脸色苍白。

    “可他更舍不得他的心肝宝贝。”顾长瑜冷下脸。

    这些年无论她怎么贴心乖巧孝顺,在顾政眼里心里的分量都不及顾长惜千分之一。这个又蠢又自私的大姐,除了一个好出身,一张过得去的皮囊外一无是处,却偏偏占尽了宠爱和国公府资源。

    安姨娘扶着椅子坐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算他想这么做,陈梦铃也不会同意的。”

    陈梦铃出身好,最瞧不上妾和妾生子女,对于顾政的姨娘们也从未有过好脸色,即便别人没有得罪过。所以安姨娘十分笃定,顾政在陈梦铃那边使劲铁定会铩羽而归。

    听亲娘这么说,顾长瑜微微松了口气,只是……“刚才胡嬷嬷说,大姐想让父亲去求皇上让四皇子等三妹妹及笄。如果女儿不合适,那么父亲没准会走这条路呢。”陈梦铃和陈家都不是简单的,顾政要是有点良知和畏惧,最好不要为了一个嫡长女而犯傻,否则后患无穷。

    安姨娘回忆这些年顾政对顾长惜的重视,也有些好奇最后会怎么解决这件事。不过,要是顾政真的为了顾长惜跟陈梦铃闹得两败俱伤,顾长瑜或许是最后获利的人。所以,她们母女二人眼下最合适的立场就是隔岸观火。

    脑子通透之后,安姨娘彻底放松下来,她本就生得美貌,加上这些年也没少往自己身上砸银子,三十几岁的人二十出头似的,跟女儿顾长瑜呆在一块,不知情的人可看不出是母女。堂姐去世后,她在国公府几乎横着走,不必担着主母的压力,吃穿用度仅次于主母。若说有什么遗憾,那便是没生出儿子来。想到这里,她又恨起了生下庶子并管理中馈的唐姨娘。

    当晚顾政没有去姨娘屋里,独自在书房里呆了一晚上。多方权衡,他还是决定这婚事不能悔,人也不能换。但偏偏顾长惜又出了幺蛾子。她开始绝食了。

    顾政一气之下不予理会,但也命人不许将此事传出去。

    不过下人们不知情,但大小主子们那里却是瞒不住的。唐姨娘和被禁足的安姨娘也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做做样子,亲自到顾政跟前轮番求情,庶女顾长瑜更是表现出担心父亲气病的样子,就连在府外读书的庶子顾彦雅都忙往家赶。只有陈梦铃的哲园,和顾彦清顾长烟住的木槿院没动静。

    顾政看着这些姨娘和子女,再想到远在边关拼前程的嫡长子,只盼着一份好姻缘的嫡长女,延伸到至今没出现没一句关心的陈梦铃和她的两个孩子,顿时一股无名怒火窜上心头。他不能埋怨陈梦铃,所以只能迁怒顾彦清顾长烟兄妹二人。对父亲漠不关心,对亲姐如此冷情,简直不忠不义不孝。

    对木槿院外的事一无所知的顾长烟正在做荷包,顾彦清在读书,两人又还在冷战,所以虽同在一屋子里但谁也不搭理谁,小小的书房难得怡静。

    喜儿从外头匆匆回来,脸色不大好,小心翼翼凑到顾长烟耳边嘀嘀咕咕了一会儿。顾长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命她去准备一些清淡吃食。然后低下头接着做荷包。

    顾长惜这场绝食不管真假都是在逼顾政,顾长烟不清楚顾政能有什么方法回了这门婚事,但她知道顾长惜如果不妥协,闹到最后肯定有别的人要倒霉。顾政对顾长惜的疼爱是这府上所有子女都比不上的。要心肝宝贝嫁给一个残废,他哪里舍得。

    所以,顾政会怎么做呢?

    顾长烟想得出神,手指被针扎到吃痛才回过神。顾彦清听到赶紧扔了笔跑过来,捧着妹妹的手问有没有事,赌气冷战什么的全抛到脑后。

    顾长烟也就不跟他继续闹了,瘪嘴说疼,出血了。顾彦清忙用帕子给她捂着,同时命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去找药来。顾长烟怎么会因为这点连伤都算不上的事难受,她就是想要哥哥心疼而已。

    这时候喜儿过来说粥好了,顾长烟把顾彦清拉到身边,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小娃娃面对面坐着别提多可爱。

    “哥哥,父亲跟大姐姐不愉快,咱们也去看看吧?”

    顾彦清也知道这件事,本来自己在父亲跟前就没什么存在感,经年累月的不受重视,让他对除了妹妹之外的亲人渐渐不再热络,且父亲和前夫人那一房的事也不是他这个继室子能管的。有的时候关心一句也会被有心人传得不堪入耳,像是他们兄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那种防备的眼神,伴随着他长大。

    顾长烟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下忍不住叹气,明明这个哥哥也就十岁,却因为他们兄妹俩在府上的处境而不得不强迫自己早熟。

    顾政在外书房会客,顾长烟不方便出去,便和丫鬟婆子们站在内门边等。顾彦清走在前面,身后的成飞捧着食盒紧随。刚到书房门口,就碰到了唐姨娘生的二少爷顾彦雅,似乎也刚来的样子,同样的,他随身小厮顺子也捧着一个食盒。

    两人礼貌问好便安静在外等候,不多交流。

    片刻,书房门打开,两名幕僚出来,顾政这才让儿子们一同进去。

    顾政看上去精气神很差,往日健硕硬朗的人,眼下憔悴得不像正直壮年。顾彦清虽然诧异,但目光并未过久停留。跟顾彦雅毕恭毕敬行礼后把来意说了,无非是得知父亲一夜未休息,担心父亲身体所以特地过来请安。

    他们也都看到了小桌上摆满的各式小菜,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白粥,顾彦清认得那是他二姐姐顾长瑜的手艺。有面面俱到的二姐姐在前,他食盒里的简单几样显得尴尬又多余。且给父亲的印象恐怕是敷衍比真心更多一些。

    想起顾长烟当时的态度……好吧,妹妹确实很敷衍。

    于是他心里那一点点烦恼烟消云散,还滋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情绪。

    人一旦对什么人什么事放下了,那就会成长。他再也不纠结为什么父母不疼爱他们兄妹俩了,夫子曾说,父母子女也是有缘法的。回想从记事起至今的遭遇,他不得不承认,他们兄妹二人怕是跟父母兄姐是注定没什么亲人缘分。

    也好,这样也好。他们兄妹俩把该做的做足了,堵住闲言碎语便可。

    顾政分别问了二人的功课,虽然心情不好,但也没明面上迁怒,只说了一堆为人处世的道理便打发他们回去了。

    戎马半生,他自认为在建功立业上没辱没祖宗,而他的子女们也颇为优秀,嫡长子顾彦云能文能武,皇上都青眼有加,嫡次子年幼却也是功课拔尖,庶子在国子监也是人人都夸的才俊。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念起顾长惜,这个自小就因为才貌给他长脸嫡长女,一天一夜没吃饭,也不知道有没有饿坏。

    看着桌上的小食,他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子女都是债。

    顾彦清从书房出来,客气地同顾彦雅道别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人。顾彦雅倒是摸着下巴看三弟离去的方向好生琢磨了一会儿。说起来,他因为要住在国子监,所以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家里兄弟姐妹们几回,每次见顾彦清和顾长烟,都像新认识般,十分有趣。

    顾长惜自小娇生惯养没吃过分毫苦,这里两日又伤心又绝食的,很快就病了。怕请太医惊动宫里,在顾政的授意下,唐姨娘只能把京城里名号响亮的大夫都叫来,定方子抓药。下人们忙里忙外的,偏偏药到她嘴边硬是不喝。掀掉碗,恶狠狠地说如果就这样死了更好,就不用一生凄苦。

    话传到顾政耳朵里,又是一阵锥心之痛。

    可顾长惜也是个犟的,硬是不喝,到了次日早上就昏死过去。顾政吓坏了,忙亲自过去探望,见到憔悴孱弱的长女后,整颗心都跟着碎了。

    常乐院那边什么情况顾彦清兄妹不知,陈梦铃不关心,消息闭塞又过于避世导致很多事他们失去了先机,变得被动。

    当晚下起了大雨,顾长烟就寝前听说大姐姐肯喝药也肯吃粥食了。她猜到是顾政最终妥协了。只是顾政如何去解决这个问题,她不得而知。总之都与她们兄妹俩无关,最近这些日子他们更是要避开点才好。

    脑子里飞快转着,打定了主意后她才安心入睡。

    第二天顾彦清从族学回来,她就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顾彦清想也没想就点头赞成。家里的大事,他们兄妹还是不要牵涉的好。因为现在他们还太弱小,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亲娘又是个靠不住的,很容易被人当枪。

    日子平静过了月余,顾长烟给顾彦清做的荷包也在失败了好些个半成品后,终于得了个像样的。只是顾彦清有些不高兴,他看看荷包上的图案,又看看窝在妹妹怀里眯着满足的眼睛打盹的猫,怎么看怎么像。妹妹是故意的么?

    “哥哥不喜欢就还来。”看出对方的别扭,顾长烟淡淡地说。

    顾彦清忙吧荷包收好,“谁说不喜欢了,送了人哪有要回去的道理。”转过脸嘴角勾起,努力藏着愉悦的心情。

第三章 和离

    京城的九月正是“秋老虎”最猛的时候,所幸有阴凉的秋风,午后的院子就算不上炎热。兄妹二人这日窝在小院里看书,本该是一片闲适静好,却被喜儿慌乱的脚步和喘气声打破。

    兄妹二人避居在国公府偏僻的木槿院,很少过问前院的事,看下人们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是一年比一年少了,且这种表现多半是他们的母亲跟父亲闹上了。这种事他们两个小娃娃哪里管得着,无外乎是装装样子去前院跪着。所以顾彦清以为今天又要去跪了,想让人去把膝垫拿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喜儿就像个死了娘的孩子一样一屁股坐在廊下嚎哭起来,又急又难过,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场面相当不好看。兄妹二人面面相觑,有不好的预感。

    难道……父亲和母亲动手,有一方重伤或者死掉了?兄妹俩很不厚道地想。

    这也不能怪他们冷情,实在是从出生至今,父母的意义就像冠名,对他们兄妹少得可怜的照顾,也多数出于他们是顾家子弟的原因。

    “你若是不能好好说话,便到外头哭去。闹得人不痛快。”顾长烟皱眉不满。

    闻言喜儿爬过去抱着顾长烟,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了,一边哭一边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姐……我苦命的小姐……他们怎么能那么对您……”

    顾彦清骇然,大喝,“喜儿你在说什么,妹妹怎么了?”

    顾长烟也知道出了要紧的事,而且还跟自己有关。于是使了个眼色,翠儿和婆子们都去外面守着。她拉喜儿回到小书房,顾彦清紧随其后并关上门。“喜儿你给本少爷说清楚,若是有一句瞒漏,我就让人把你发卖了。”他着急,但喜儿这副样子,怕是需要缓缓。

    喜儿喝了口水,呛了一阵,好不容易镇静下来,紧紧抓着顾长烟的手,几乎要勒伤那幼儿稚嫩的手指。顾长烟知道她情绪不稳,也不挣脱。喜儿抽泣地把来龙去脉一一道出,而兄二人脸色都极为难看,顾长烟甚至是苍白。

    原来今天晌午,顾政下朝回府后就命人去请陈梦铃,夫妻二人关在正房里,也不知道谈了什么,只听到可怕的动静,似乎里面的东西全砸了。但是没有人出来,而陈梦铃的声音则越来越清晰,最后以她摔门怒走而结束。

    陈梦铃的陪嫁段嬷嬷是喜儿的娘,在陈家十分得脸,陪嫁过来后就一直管着陈梦铃屋内大小事务,陈梦铃从正房回到自己院子后就怒砸了一堆名贵器物,段嬷嬷也总算从主子嘴里得知这件荒诞的事。于是忙让人把喜儿叫来,将事情跟她说,让她转告顾彦清和顾长烟,显然这件事必须要他们母子三人同心才能挺过去。

    “夫人说大小姐不想嫁给四皇子,老爷应下了,但是又不想失了这桩联姻,便请人去托祝贤妃跟皇上迂回此事。夫人说皇上已经答应了,待小姐及笄了便成亲。小姐……您说这可怎么办?老爷为什么要这么对您?大小姐是他的女儿,您就不是他的女儿吗?您……才十岁啊……他怎么能……”喜儿泣不成声。

    喜儿这段话蕴含的信息量太大了,顾彦清还没缓过神细想,但顾长烟已经冷静下来细细分析。

    皇上有九个儿子,太子同四皇子都为皇后所出,皇后久病缠身不得皇上重爱,反倒让生了七皇子和九皇子的祝贤妃钻了空子当上了四妃之首。祝贤妃多年来深得皇上宠爱,娘家显赫,这后宫明面上是皇后为主,可人人都知道那个要风得风的人不是她。

    顾政为了顾长惜求到了祝贤妃跟前,那么可以理解为他选择了站队。而偏偏死活不舍弃这桩婚,估计是还把它当做一条退路。可祝贤妃愿意梁国公府这般墙头草的行为?肯定没那么简单。还有一个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皇上为什么会答应,毕竟这桩婚事是先太后定的,又几乎人尽皆知,皇上不怕宗室的议论,御史的笔吗?

    突然,顾彦清飞奔出去,顾长烟知道他定是要去前院找顾政,于是顾不上这么多也跟着追出去。这个节骨眼上什么都没明朗,哥哥直接找父亲肯定没好结果,保不齐还要被一顿责罚。这个世界上她最亲的亲人,她怎么舍得他受罚。

    “请父亲收回成命,妹妹她年纪尚幼。”

    顾彦清闯进浣花厅,不管里头有谁,扑通就跪下来。唐姨娘和顾彦雅、顾长瑜都在,三人被吓了一跳。顾政正用茶点,见小儿子不顾礼数地闯进来,才平息没多久的怒火又蹭蹭上攒。陈梦铃先前对他说的话,又回响起来。

    茶杯用力搁在桌上,发出呯的一声。顾长烟跑进来,看到屋子里这么多人,还有跪在地上的哥哥,知道事情已经走到了不可挽回的阶段。眼下怎么去计较那件事都没有意义,让哥哥别吃棍子才是当务之急的。于是她毫不犹豫就跟着跪下来。

    “哥哥心急鲁莽了,请父亲不要责罚。”

    唐姨娘一直十分有眼色,微微欠身便领着顾彦雅出去,顾长瑜虽然很想继续呆着看热闹,但自然不敢的,所以也跟着唐姨娘母子出去。

    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顾政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知道这件事他和长女做得不对,另一方面这些年跟两个孩子一直不亲近很是愧疚。但事情做都做了,也不可能再改变。既然决定牺牲幼女,那么他就不能继续抱着这样的心情。不断对自己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家,为了国公府。

    “你们大姐姐跟四皇子八字不合适,也是不得已才改的。父亲也十分无奈。”顾政摆出委屈姿态。

    两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天生聪慧,哪里不知道这是搪塞之词。顾长烟不知道哥哥是什么心情,她知道自己喉咙一直在往上涌苦水。藏在衣袖下的拳头紧紧握着。正欲开口,外头传来胡嬷嬷急促的声音。“老爷,夫人递了牌子要进宫见皇后娘娘。这会儿已经在更衣。”

    顾政唰地站起来,脸色铁青,顾不上还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提脚就往哲园赶去。无论如何这件事不能再节外生枝,否则他和顾长惜都吃不了兜着走,甚至会连带顾家其他子弟都遭殃。皇后娘娘不受宠,又久病缠身,七八年不管事了,但怎么说还是皇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加上还有太子和四皇子两个在皇上跟前得脸的儿子。

    顾长烟蹙眉,心里有个念头是希望陈梦铃使劲闹,越大越好,传遍京城才好。反正谁跟她过不去,她就跟谁过不去。顾长惜坑了她,她也让对方不好过。但很快她又诧异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念头,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心浮气躁了。

    她刚要起身,却见顾彦清身体颤动,竟是哭了。她从未见过哥哥这般难过。双生子的奇妙感应让她很快也沮丧起来。但是难过也得过啊,谁让他们兄妹年纪太小,暂时还没有能力为自己做主。

    段嬷嬷走进来看到两个孩子跪坐在地上哭,心揪成一团。暗骂一句,顾政真不是东西。忙招呼外面的丫鬟把兄妹二人带去洗漱更衣,夫人再暖春堂候着了,要领着他们进宫见皇后娘娘。顾长烟脑子浑浑噩噩,全凭丫鬟张罗。顾彦清却认为亲娘出手,这件事定然还有转圜余地。于是很快打起精神来。

    然而当兄妹二人到暖春堂时,看到的画面是父母剑拔弩张的对峙。

    “你要我答应长烟替顾长惜嫁给四皇子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现在马上上折子给清儿请封世子。”

    陈梦铃因为不喜欢顾政,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素日里没事不上妆。今天打定主意要进宫,故而盛装打扮了一番,当年京城叫得出名号的美人就那么两三个,陈梦铃自然是其一,今天一看,风采如初。就连顾政都有些晃神。跟过他的女人模样都不差,但没人能比得上陈梦铃。而她生的两个孩子又都像极了她。

    顾政望着陈梦铃陌生亢奋的神态,竟生出怯懦。世子这个位置他从来没想过要给除了顾彦云之外的其他孩子,哪怕今天最坏的结果是顾长惜仍是要嫁四皇子,他也不会用顾彦云的将来来换。但是眼下陈梦铃咄咄逼人,誓不罢休的样子令他烦躁。

    他跟陈梦铃没什么感情是事实,他曾经努力过,但陈梦铃的心是化不开的。从两家有联姻想法之前他就知道陈梦铃有心仪的人,陈梦铃也没有回避过这件事。他们夫妻之间情分淡薄没错,可是两个孩子却是他亲生孩子。他这些年疏忽得太过,如今还要牺牲一个孩子来成全自己最心爱的那个孩子,他不可能没有愧疚。可就像他之前给自己劝慰,这件事就只能这么办,以后好好弥补兄妹二人便是了。

    “林嬷嬷你先带清儿和烟儿出去,我有事同夫人说。”顾政压下脾气。

    林嬷嬷跟段嬷嬷一样都是陈梦铃的陪嫁嬷嬷,她对主子这些年的避世多少有些意见,起初还劝劝,后来是看明白了,主子的心从来没有在国公府里,而两个孩子对她来说并不是骨肉,而是桎梏,也所以到了后来,林嬷嬷不再说多余话,只能这么着了。她只愿陈梦铃将来不要后悔。

    林嬷嬷以为两个孩子不肯离开,没想到他们很乖顺,牵着手到院子里候着。

    “非要这样吗?我们好歹是夫妻。”门关上后就剩夫妻二人,顾政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冷冷地质问。

    陈梦铃冷笑两声,也坐下来,她这么多年虽然不喜欢顾政,但从未像今天这样厌恶这个人。恨不得用人世间最恶毒的话羞辱他。

    “别,老爷心目中的妻子可是安宁兰。她才是你的妻,她生的孩子才是你的孩子。”

    顾政向来对她的讥讽没有还嘴能力,“惜儿那性子你也知道,她就算嫁给四皇子也只能给顾家带来祸事。与其如此不如作罢。”

    陈梦铃笑意更浓了,“那老爷退婚不就完事了么?”既然走了祝贤妃的路子,又捏造了八字不合的说法,婚事要作罢并不难。

    “这婚是当初先太后赐的,哪里说退就能退。”他摆出苦相。

    陈梦铃板下脸,“行了,国公爷那点小九九骗骗你那些姨娘就算了。你什么人我心里有数。”她扶了扶头上的簪子,“还是那句话,马上起草折子给清儿请封世子,顾长烟的事我就不管了。”

    顾政见她冥顽不灵,怒拍案桌,“清儿才十岁,没有军功,哪里好请封世子?你当这个国公爷是这么好当的?簪缨世家没有军功就什么都不是,云儿在军营里已有威望,皇上心里早已有数。”嘴巴上那么说,心里很清楚顾彦清自小优秀,又有陈家这个外家,这个世子身份要拿同样可以理直气壮,皇上不会说什么。可他就是不愿意,世子之位从来都是他的长子顾彦云的。

    陈梦铃嘴角微扬,站起身,“既如此,那就请国公爷回吧。我还要进宫面见皇后呢。”说着要去开门。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顾政捏着拳头,咬牙切齿。

    陈梦铃转过头冷冷地望着他,“你已经说得够多的了。”说完不再理会,伸手去拉门。

    顾政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抓住她的手,“和离,我答应了。这个条件怎么样?宋绍曦快回来了,你可以跟他双宿双飞了。”他额头上淌下两行汗水,恶狠狠道。

    陈梦铃震惊地望着对方,心脏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好半晌才回过神,她怒而扇了对方一巴掌,但没有停,一直扇,直到自己手掌火辣辣的疼。

    顾长烟和顾彦清在木槿院里等了一天,也没有传来陈梦铃要进宫的消息。顾长烟最终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结局,很快开始飞速算计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兄妹二人的利益不再受影响。她甚至算过如果带着顾彦清离家出走后如何生计。只是这对于哥哥不公平。

    当晚,陈梦铃破天荒的到木槿院来探望他们。母子三人一同用了晚饭后,陈梦铃把下人都屏退,留兄妹二人说话。直到这个时候,兄妹俩才知道顾政都做了什么。

第四章 亏欠

    “娘亲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顾长烟淡淡地问。

    陈梦铃叹了口气,难得露出柔和的一面,“一来想让你们知道你们那个爹是什么样的人,二来想告诉你们,我跟你们父亲和离的事一旦成了,就要搬回你们外公家。你们是顾家的子弟,你们父亲不会允许我带你们走。我在的时候,没给你们撑过腰,府上又都是些姨娘养大的孩子,你们父亲本就偏心,你们日子向来就不好过,我一走,你们的处境自己要心里有数。”她一句“姨娘养大”的孩子,把顾彦云和顾长惜兄妹二人都骂了进去。

    兄妹二人身心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被从未有过的寒冷包裹着。顾长烟上辈子看尽人情冷暖,对于父母最终走到和离这一步并不算意外。陈梦铃从未把梁国公府当做自己的家,不是心如死灰的就此过一生,便是和离从新开始。顾长烟是不管她选什么路的,总归她自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倒是顾彦清眉头紧锁,目光不善地望着陈梦铃。陈梦铃要和离要出家还是要跟顾政纠缠一辈子他都不关心,但陈梦铃竟然对顾长烟代替顾长惜嫁给四皇子这件事妥协,他无法接受。这不是一个母亲该妥协的。

    陈梦铃被他看得直心虚,仓促地转移话题,“我的嫁妆全部留给你们兄妹二人,我会让人盯着他们清点完毕把账册交给你们再走。几个得力的管事也都留给你们。你们外公那边也会照应你们的。”她说话一直用“我”,似乎刻意在回避自己是他们生母这个事实。

    “我嫁错了人却不是糊涂的人,你们更不可以糊涂……将来这偌大的国公府还会有新的夫人,还会有其他的姨娘被抬进来,孩子一个个的生出来。你兄妹二人可不能掉以轻心。没有权的时候……有钱也是能过日子的。”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给些东西补偿。

    顾长烟在陈梦铃还要继续交代什么时打断了对方,“既然娘亲已经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我和哥哥不会拦着,娘亲要把嫁妆给我们兄妹二人,我们也不推辞。也希望娘亲离开了父亲后能自在喜乐。”

    陈梦铃眼眶湿润,她知道自己对子女亏欠,只是到了这份上,她更不愿意直面自己的错误,心想:你们要怪就怪顾政吧,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婚约已经在皇上那边过了明路,虽说仍然没有明旨,不过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包括窝在府里的四皇子本人。又因顾长惜现在可以另择良配,为免市井百姓将来议论,宫里还是把四皇子的婚约对象是梁国公府三小姐顾长烟的消息透露出来。

    说好的有,说不好的也有,但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倒是半个多月后,顾政和陈梦铃传来和离的消息震惊了整个京城。一时之间什么猜测都有。显然,在这个时代,女人总是容易吃亏一些的,陈梦铃早年不情愿嫁给顾政的事又被人拿出来念叨了。幸好陈家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在传闻愈演愈烈之前就派人放了属国使臣进京的消息,很快就盖过了这场风波。

    外面沸沸扬扬,府上更是翻天覆地。解禁的安姨娘听说这件事刚想作怪就被陈梦铃先警告了,她看着剪掉舌头的近身丫鬟吓得连续多日噩梦连连。顾长惜听说婚约的事解决了,本就心情大好,又得知自己一直看不顺眼的陈梦铃要搬走,就更得意了。不过她总是学不乖,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能惹来祸事。那日在饭桌上当众对陈梦铃和顾彦清兄妹嘲讽了几句,惹到本就心情不佳的顾政,把她送去祠堂锁了三天。

    对着阶梯一样的顾家列祖列宗牌位,她被森森之气吓得直求饶。她从来没遭过这种罪,偏偏安姨娘自顾不暇没人给她求情。顾长惜只得不断咒骂陈梦铃和顾彦清兄妹来壮胆。

    唐姨娘一直管着府上的中馈,在陈梦铃通知她,准备命人清点嫁妆时,心里还没什么想法。毕竟国公府几代积累,自然有几分家底的。但当管事把账目递给她核对时,她吓了一跳。

    陈梦铃的嫁妆丰厚她是知道的,当初还是京城里热门话题,只是她管了国公府这么多年,多少钱没见过,也并没有很吃惊。她今天会有这个表现,是因为陈梦铃本就丰厚的嫁妆,在得力的经营下翻了几倍,如今怕是已出嫁的皇室女都未必有这么多财产。而这些东西全归了顾彦清兄妹,她难免有些不舒服。

    费了些许日子,陈梦铃的嫁妆都清点完毕,陈梦铃在离家之前特地吩咐人将东西全抬进木槿院的库房,并加了多重大锁。比起顾长烟的顺势,顾彦清并不想接受这些东西。他始终憋着一口气无从发泄。

    “哥哥,从今天开始咱们真的相依为命了。”顾长烟拉住他的手,轻声说。

    “他们怎么就那么狠心呢?”顾彦清喃喃道。

    手上握有一大笔财富,顾长烟心情比较轻松,如果陈梦铃觉得用钱能补偿,那她就领情。毕竟她和顾彦清的人生还有很长,顾家是靠不住了,手头上宽裕些总不是坏事,至少日子也能过得下去。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笔嫁妆在木槿院还没捂热,陈家就来人了。

    来的是陈家的大总管刘福,他带了三位账房先生和一群伙计,说是奉陈家大老爷的命,特地来把嫁妆全部运回陈家,具体原因也没说,倒是拿出了陈梦铃和陈大老爷的书信。

    因为当初赐婚的事,陈家让陈梦铃妥协,陈梦铃自嫁入顾家之后就再没回过陈家,而陈家人登门也是在兄妹二人出生洗三的时候。再后来陆陆续续恢复了来往,但兄妹俩还是没去过陈家,只是认识陈家的人,亲情关系十分淡薄。所以眼下兄妹二人尽管很难理解这件事,但也无法去求证什么。毕竟信上确实只说陈梦铃和离,陈家给的嫁妆自然不应该留在顾家。

    木槿院是热闹的,除了茫然的兄妹二人之外,顾长惜、顾长瑜、唐姨娘、安姨娘还有一大堆丫鬟婆子都在围观。顾长烟拉着顾彦清的手,生怕他冲动去理论,谁想顾彦清并没有任何作为,只是安安静静陪着妹妹,看着一箱箱东西清点完毕被运走。

    刘福带来的人不少,当天就运完了,剩下一片狼藉的库房。

    顾长惜掩嘴偷笑,顾长烟回头看她才稍加收敛,心虚了一会儿,又觉得对方凭什么那种态度对她,于是回瞪一眼,甩着手帕离开。其他人在她走之后,也没有多留的打算。

    夜里,顾长烟还是被白天的事影响了心情,始终睡不着。下了床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陈梦铃那封信。里面夹着两张一千两的银票。陈梦铃在陈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顾长烟是管不了了,且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顾彦清也没睡着,白天的隐忍,到了深夜那些怨气全一股脑的涌上来,折磨着他幼小的身心。他出了门,打算在院子里走走,想着累了就能睡着了,却见妹妹的屋子亮着灯。

    “少爷您怎么没睡?”值夜的翠儿小声问。

    “我看到你们灯亮着。”妹妹睡觉向来要熄所有火烛。

    “小姐醒了,进去吧。”翠儿把他送进顾长烟的屋子,然后转身去厨房烧热水泡茶。

    哥哥的到来顾长烟意外又有些心疼,本来生计这种事她打算自己琢磨的,既然哥哥心里不痛快,两人一起承担,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两人算了算攒的钱加上陈梦铃给的两千两,目前总共只有三千八百二十五两。顾长烟的想法是先置业,上辈子她的兴趣之一就是买保值的东西。这一点跟顾彦清不谋而合,但顾彦清的想法是总有一天要搬离国公府,在外头有自己的宅子总是好的。

    第二天一早,顾长烟就让自己的奶娘龚嬷嬷去寻可靠的中人问问。

    龚嬷嬷很快从东市回来,同时带回了一本册子,是中人那边给的,说看完要还回去。册子里绘制有宅子的平面图,还有所在位置,大概面积,下方还有价格。顾长烟仔仔细细翻了半日,看上了好几处大宅子,可价格都奇高。她手上的钱只够买一间好地段的大宅,或者一般地段的两间小宅。她想了想,让龚嬷嬷带回去,从中人那边要庄子的册子来。

    没办法,囊中羞涩,她只能选择目前对自己和哥哥比较有用的。

    龚嬷嬷再次回来时,顾彦清已经放课。兄妹俩窝在书房里,一起琢磨买什么庄子。顾长烟心下叹气,因为她发现即便是京郊的庄子也价格不菲。不过再贵也要买,于是她选定了一大一小两个庄子,分别为八百两和四百两,然后又定了东市大街上一个两层临街小楼带个杂院的铺子。次日一早,兄妹二人带着银票,坐上马车前往东市。

    “小姐,东市的铺子太贵了,其他地方一百两就能买一间。院子比这儿宽敞多了。”喜儿在铺子里转了转。

    顾长烟轻笑,也不回应。只是这小楼确实不大,连带后面的杂院也很小。本打算做客栈的念头不得不打消。但是这个位置,做什么都差不了,唯一不足的是屋子破败得厉害,看来得拆了重建。‘难怪一千五百两能拿下来’顾长烟心叹。

    本还想出城去看看庄子,不过听说路途遥远,光驾马车就得大半天,晚上肯定赶不回城,顾长烟这才不得不作罢。顾彦清的奶娘金嬷嬷的丈夫吴贵是国公府产业的管事,知道妹妹在发愁人手的问题,他主动找来金嬷嬷,让她麻烦自家男人帮去看看那两个庄子的情况。

    两日后,金嬷嬷领着吴贵过来,说庄子位置遥远,房舍破败,不过地方很大,田地也挺肥。就是闲置多年,好些外人以为是无主的,就擅自占了部分田地。吴贵的想法是要有靠谱的管事坐镇,否则一时半会很难把人都清走。

    顾长烟想了想,还是决定买下来。目前他们兄妹两人暂时不缺那点口粮,指望产出换钱也不是三五个月的事,既然吴贵认为那些是肥田,那么拽着地契就已然是赚了。饭要一口一口吃,她决定待东市的铺子整理好之后再慢慢收拾庄子。

    京城在十二年前,为了促进税收,解除了宵禁,所以夜里的京城十分热闹。东市作为京城人流较大的区域,铺子什么都不干,纯放租,一年也有不错的进账。但相比自己来做,还是太慢了点。所以顾长烟并不打算将铺子赁出去。她打算开一家特色小酒馆。

    好在京城地价高昂,但盖房子并不算太贵,拆除重建的工料全套下来不到两百五十两,只是时间上却没法节省,中间隔着年节,来年二月才能完工。顾长烟也不强求,这期间她正好琢磨小酒馆的饮食。

    “哪来的钱?”顾长烟望着桌上的小荷包,里面鼓鼓地装满了散碎的银子和铜钱。

    顾彦清抿了抿嘴,“你拿着就是了。”反正不是偷抢来的。

    “你去卖艺了?”胸口碎大石,口吞长剑什么的。

    “哪有那本事。”他倒是想。

    “这钱到底怎么来的?”顾彦清已经把自己的积蓄都给了她,她不认为哥哥短短几天时间能弄到这么多钱。

    瞒谁都不瞒不住妹妹,顾彦清败下阵来,“我帮人写功课赚的。”顾家是大族,族学里能掏得起钱给人帮写功课的子弟都不差钱的主,这帮纨绔平日里出手也阔绰。

    顾长烟把荷包里的钱都倒了出来,仔细算了算,确实不少,有四十多两。抬头看顾彦清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她又暗暗叹了口气。一定是不眠不休地给好些人做功课。“哥哥这钱你收着买书买笔墨,妹妹就暂时不给你添置东西了。”国公府每月月例银子、四季衣裳都不会落下,他们兄妹日常也没什么应酬,木槿院下人也不多,支出确实不算大。

第五章 秋宴

    “这钱是给你的,你拿着就是了。”顾彦清不满。

    顾长烟也不想跟他吵架,毕竟哥哥是想帮她,“咱们手上还剩下八百多两银子,我打算先投进铺子里,可是这做生意,回本没那么快,未来半年咱们都没有余钱。哥哥你这些银子算是及时雨,就用来过日子吧。”

    听妹妹这么说,顾彦清总算露出笑容。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长烟一门心思都放在小酒馆的筹备上,她的初衷并不是标新立异,而是尽可能的在符合当下大众审美的前提下具备一些特色,其中舒适度是她强调的。为此,她将本不大的院子特别做了规划,打算盖宽敞堂皇的如厕房。

    金嬷嬷照着她的要求找人牙挑了两名厨娘,一名采买,四名伙计,一名杂役,除了厨娘之外,其他人年纪都不大,且全是死契。在东市附近的胡同里租了个便宜的小院子供这些人居住。一下子就花出去好几百两,顾长烟不是不心痛,但没办法,前期投入总是免不了的,这世上本就难有一本万利的生意。

    顾长烟也不纠结,她有信心能赚回来。当务之急是把配酒菜的菜单先定下来。

    “要跟吃饭的酒家分开来,咱们就是喝酒的地方,无需准备米饭。多做煎炸烤,味道重一些的食物。”顾长烟对两位厨娘说。

    东市那片区域酒楼林立,五湖四海菜系丰富,她的店面小,开同类酒楼完全竞争不过,最终只能打价格战,而这不是长远之计,且她初入商业,动静太大难免不会传出风声。所以一开始她就定位很明确,就是一个每日卯时到寅时营业的小酒馆。

    两位厨娘理解了她的意思,领了买菜钱回去。先准备上二十道菜,明日送来试吃。

    周嬷嬷把厨娘送走之后,胡嬷嬷过来了。自从陈梦铃和离,原先傲人的陪嫁抬走之后,木槿院上下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这些内院有脸面的嬷嬷了。小兄妹如今要忙的事不少,打心眼里不太希望被外人惦记上。所以胡嬷嬷的到来,顾长烟微微蹙眉。

    “锦阳长公主府秋宴……”

    胡嬷嬷以为眼前的孩子懵懂不知,没好气道:“这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妹妹,三小姐可不好怠慢了。唐姨娘晚些时候送料子过来。”碰上重要的宴请,有条件的贵女们都会穿新衣裳赴宴,梁国公府自然是不会在这方面怠慢小主子,毕竟出去代表的是国公府的脸面。

    顾长烟放下帖子,“好,有劳嬷嬷了。”

    胡嬷嬷没想到对方就这么打发自己了,先前在顾长惜的常乐院和顾长瑜的凉夏院可是得了赏的。她以为顾长烟忘记了,还特地站了一会儿,没想到对方一点表示都没有,丫鬟婆子们也忙着各自的事,生生晾她在旁。于是气得大步离开。

    “小姐,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周嬷嬷在府上不是一两天,深知这些穿行内院的婆子们多不好相与。

    “往日我们也没给过她赏钱,这次为何要破例?”顾长烟并不在意。胡嬷嬷若是想闹最好,可惜那不过就是个只敢动嘴皮子挑拨的。梁国公府如今没人看得上他们兄妹俩,既如此,何必浪费那个银钱在不值得交往的人身上,她又不是钱多。

    唐姨娘是掌灯之后才到木槿院,顾长烟确认几块料子和样子后,就不再管了。现在她算是有婚约在身,而上头两位姐姐都到了相看的年纪,府上自然更重着她们一些,她也乐意当个不起眼的陪衬。

    唐姨娘不是第一次跟顾长烟打交道,一直以来都觉得府上小姐里,三小姐是最省心的,经常吃亏,却也从未计较,只要底下的人不做得太过分,几乎是放纵。她总觉得这样的性子不太好,府上不是只有一个孩子,他们兄妹这样的情况,如果再不争不抢,以后好处都要落到别人头上。尤其是顾彦清,顾政已经很明确表示过,将来会放到户部或者兵部,给大少爷顾彦云做助力。

    顾长烟不清楚唐姨娘方才的愣神是因为什么,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赚自己的私产,还有顾彦清来年要考秀才,若是过了就可以离开族学。又想起陈梦铃那两千两银票……她实在无法把这个人当做自己的亲娘,简直连继母都不如,这笔银子她就当做是暂借的,将来有盈余了就会连本带利地还上。

    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又写了对小酒馆装潢内容的补充交给金嬷嬷,在喜儿和翠儿的服侍沐浴后便上床歇下了。她最近虽然没怎么出门,但白日里事一点都不少。

    第二天下晌,厨娘送了二十道配酒小菜过来,顾长烟让周嬷嬷给木槿院上下都分了些,让大家吃完之后说说想法。顾彦清倒是吃得很欢乐,有些下酒菜因为味道重,很适合下饭,十岁小男孩正长身体的时候,愣是就着吃了三碗饭。

    “烩豆腐改成卤豆干,酱肘子改成酱猪手和白灼猪手,横切薄片,白灼猪手配酱汁,酱猪手汁水收干,猪肚牛肚也可以试着做做,然后再准备个八素拼盘,炸黄豆炸花生米炸松子你们看着来,再有去除这几道时蔬,改成炒面,还有准备四五道河鲜……”不愧是一百两一个的厨娘,手艺还是不错的,至少顾长烟这边算是过关了。

    “金嬷嬷,明日让高升过来一趟。”高升就是那位采买,年纪只有十五岁,但是人十分机灵,以前也读过书,若非家中遭遇变故,他也不至于卖身为奴。人牙说他妹子每月药费就得花五两银子,还有之前给父母打官司欠下的外债,他也是走投无路了。

    顾长烟现在十分缺人,但也实在没闲钱买人了,她已经交代过,头几个月大家可能没有休息时间,待铺子起来后就会又别的人来帮忙。现在卖身契拽她手里,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有什么不情愿的。

    高升这几日都在各大酒庄上跑,弄回了一些他觉得还不错的佳酿,正好顾长烟召他,便一块带到国公府。

    顾长烟上辈子倒是偶尔会上居酒屋喝点,饭局上意思意思碰碰传统白酒,可口感上跟这个年代的酒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她不好用自己的口味来判断。但高升是个机灵的,他做了功课,选送的这些酒是当下京城人常喝的,价格也不算太高,符合顾长烟的小酒馆目前的定位。

    顾长烟又想到自己买的那两座庄子,如果她自己种些适合酿果酒的果树,小酒馆的酒类就能更丰富一些。

    “那这些都定了,顺便你去看看眼下这个时节,世面上有没有葡萄、梅子、山楂、石榴、柚子、苹果,看着品相好,价钱合适就收一些送过来。”

    高升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过主子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他只管照办就好。

    人送出去后,顾长烟便命周嬷嬷去准备一些可封闭的木桶、坛子和糖,蔗糖最佳。同时还让喜儿招呼院子里的小丫鬟把原先被搬空的库房重新整理出来,她要放东西。

    顾彦清觉得妹妹太操劳了,如果做的是茶馆,肯定省心。

    “哥哥啊,若是茶馆,那些读书人叫上一壶茶,一坐就是半日,咱们压根赚不了几个钱。”好的茶馆除了茶要好之外,茶点也要下功夫,还得配书、文房四宝,这些东西的成本可不低,尤其是书,且不说这个年代书卖得很贵,就收集起来就很麻烦,若是想生意好,还得请有名气的儒者题字什么的。以他们兄妹现在的人脉和财力,是实现不了的。而若是做寻常的茶馆,没有名人,没有噱头,客源全是贩夫走卒,那何年何月才能赚回买铺子的钱。

    听了妹妹简单算了一笔账,顾彦清也觉得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顾家族学里手头富裕的子弟不少,但穷子弟也大有人在,有的人还穿着打补丁的衣裳上学。听说这样的学子才是寻常百姓家读书郎的现状。若是茶馆的客人都这样,那么确实挣不到几个钱。而做有名气的茶馆,要具备的条件比小酒馆苛刻得多,挣得还不一定比小酒馆多。

    “哥哥若是得闲,帮妹妹写几部话本吧。”本不打算麻烦小哥哥的,因为他明年要过童生和秀才,课业紧凑,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可自己也实在忙不过来。

    顾彦清其实对明年的几场考试一点都不担心,顾长烟这么一说,他直接就扯了新纸平铺在桌案上。顾长烟让喜儿给她搬了张椅子到顾彦清的桌案边,“哥哥,我要说的这个故事有点离奇……”

    转眼就到了锦阳长公主的秋宴,顾长惜向来清高,瞧不上自己两位妹妹,所以向来独占一辆车驾。顾长烟无所谓,倒是顾长瑜那张向来和煦的脸,有了些冷色。

    “三妹妹可知祖母快启程回京的消息?”顾长瑜突然说。

    “啊,不知。”木槿院如今就像个信息孤岛。当然,她也不在意就是了。只不过顾长瑜突然提出来,难道她脸色不好看是因为这件事?

    “安家表少爷、表小姐,段家表小姐也会一同上京。”

    “嗯。”顾长烟也不知道该表达什么。

    顾长瑜见这个三妹妹就是个榆木脑袋,顿时也不再说什么,安静坐着。

    锦阳长公主府外已经排满了马车,听到已经进内门的声音,顾长瑜脸上才有了神采。两人被公主府的嬷嬷搀扶着下了马车,随着丫鬟们到早准备好的房间里修整仪容。顾长烟今天带了翠儿和周嬷嬷来,这两人都是稳妥的,而她又很清楚自己是来当陪衬的,所以万事不愁的模样。

    “小姐还是小心些为好,四殿下虽说那样,但难保别人没心思,再说咱们国公府也有不对付的人。”周嬷嬷附耳小声提醒。

    顾长烟嘴角轻扬,“晓得。”

    不过有时候想低调也要看别人乐意不乐意。

    “这位就是四表哥未婚妻吧?”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尖声道。

    刚聚拢到一块的女孩们纷纷朝顾长烟看过来,都带着探究的目光。顾长惜神色复杂,一方面在意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一方面又嫌弃四皇子是个残废。两相比较之下,她还是暂时忍下了心中对顾长烟的不爽,扭曲地想顾长烟不过就是捡她不要的,上不得台面。

    顾长烟也不直接回应对方,只说自己是梁国公府三女,有幸认识各位姐姐妹妹。事实上今天来的贵女里,她的年纪算是比较小的,大部分都是十四五岁。再想起今日还有邀请各家公子们,顾长烟很快便理解了锦阳长公主这场秋宴的真正目的。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说着话,不多时就有嬷嬷来报,锦阳长公主和几位夫人过来了。于是先前还活跃的氛围顿时安静下来,女孩们规规矩矩地站在两侧。

    锦阳长公主保养得当,白玉般的肤质和纤细的身姿,完全看不出生了几个孩子,且快四十的年纪。跟着她过来的是肃南郡王妃、敬国公夫人、武安侯夫人、长安侯夫人、恭安伯夫人,以及几位朝廷大员的女眷。

    “瞧瞧,方才还热火朝天的,这会儿都扮起乖来。”锦阳长公主笑盈盈地朝身后几位夫人开玩笑。

    “公主说得是,还未进门,我就听到我家那两个皮猴子的声响了。”一位夫人没好气。

    “让她们闹去。”锦阳长公主佯装赶人,“都玩儿去吧。”

    女孩们早就待不住了,难得出门,陪长辈多没意思啊。这不公主发话了,众人便纷纷行礼然后随着领头的嬷嬷出去逛园子。

    锦阳长公主不愧是皇上最疼爱的妹子,府上极尽奢华,就如眼前这座亭子,从引路石到台阶再到亭子本身,全是水头极好的玉石块打造,亭子内的桌椅亦由整块通透无暇的硬玉所雕,而这也仅仅是锦阳长公主府一处普通的歇脚地罢了。

    盯着这座亭子,顾长烟又想到了一门生意,虽说短时间内还没钱投入,但先做好计划总不会错。这般想着,就有些迫不及待要回家。

    “小姐再等等吧。”周嬷嬷看出小主子不耐烦了,于是小声劝解。

第6章 秋宴(二)

    “嬷嬷你说我装病怎么样?”有些不习惯没有小哥哥陪伴的场合。

    周嬷嬷吓了一跳,“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咒自己么。”

    顾长烟叹气,“好吧,咱们去那边看看。”

    因为知道这种聚会总难免有些人动坏心思,为谨慎起见,她们一行都直直缀在人群之后,也不乱走小道。

    现下深秋时节,正是秋菊争艳的时候,公主府的花园里一大片的黄色,颇为壮观,除此之外,还有一片木芙蓉。这花其实并不适合京城的气候,但偏偏就是让公主府的花匠们给养得极好,花朵滋润饱满,像舞女层层莲裙,甚是赏心悦目。

    /嗯,试着酿花瓣酒也是不错的。/顾长烟盯着花海笑得眉眼弯弯。

    “三妹妹可曾见到大姐姐?”顾长瑜的声音突然传来。

    顾长烟回过神,一脸茫然,“大姐姐上哪去了?”好像出来逛园子后就再没见到顾长惜的人影了。

    顾长瑜微微皱眉,心下只觉得这个三妹是个没用的,来这一趟是半点没给她们两个姐姐贴金不说,还帮不上半点忙。

    顾长烟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搞不懂自己哪里得罪她了?顾长惜是国公府大小姐,向来骄纵跋扈,目中无人,谁没事找事要跟她混一起?再说婚约那个事,顾长烟还记着仇呢。她现在不搭理已经算很给面子了,想要她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是不可能的。

    “宴席马上要开始,听说太子妃待会儿过来,你别光顾着玩儿。”丢下这句话,顾长瑜带着贴身婢女和嬷嬷朝别处去了。

    “一个姨娘生的也敢对嫡女蹬鼻子上脸,这梁国公府宠妾灭妻的传闻怕是真的。”不远处几位贵女早关注这边两姐妹的情况,刚才两人的对话也都听了个遍。

    “听说他们府上中馈一直被姨娘把持。”

    “那顾长惜虽说是正妻所出,但自小便是姨娘带大的,愣是被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德性。”

    “我娘说四皇子那婚事,当初先太后指的就是顾长惜,她怕是嫌四殿下……所以才让亲妹顶替。”

    “这话可别乱说,宫里虽说没下明旨,但这事板上钉钉,闲话若是从咱们几个这里传出去,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也怪那顾三木讷,自己就是个不争气的,如今又没了亲娘教养,以后嫁进皇室还不知被怎么蹉跎呢。”她们是看不上庶女欺嫡女的戏码,但跟顾长烟也不熟,自然不会帮她出头。

    几人很快换了话题,也朝别处赏花去了。

    “嬷嬷也觉得我是个蠢的么?”刚才顾长瑜的目光就是如此嫌弃的。

    周嬷嬷心疼道,“小姐是嬷嬷见过最早慧的孩子,小姐只是不屑计较罢了。”

    顾长烟想了想,纠正道:“也计较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没钱没势的,计较起来就跟扯头发打架一样无趣。

    又走了一圈,小丫鬟过来说太子妃到了,长公主请贵女们去吃宴席。

    长公主是个爱热闹的,所以府上专门设有摆大宴的长院,假山奇石、溪水潺潺,有廊有室,连成一体,任何一处都可以摆上桌椅,并不怠慢也半点不局促。

    入座后顾长烟才发现来的人比以为的多得多,女眷们和男子们所在被一股涌泉隔开,薄薄的帘子垂下,看似遮挡,却也能清晰分辨对面的模样。顾长烟的位置正好就在涌泉边上,她扶着木栏,琢磨涌泉是人工的还是天然的。若是天然的,这公主府从选址上就得天独厚了。

    太子妃相貌寻常,但端庄稳重,气派不凡,在一群贵女中倒是颇为明显,就连颜色正好的几位适婚小娘子都被她比了下去。不过她已经是太子妃了,未来的皇后,没人会没事找事去嫉妒她。

    太子妃一路过来,顾长烟心想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太子妃果然在她面前驻足。

    “顾氏长烟拜见太子妃。”她可是有记忆起就关注这个时代的礼仪和律法,所以在行礼方面别人永远挑不出她半点错。

    “快快免礼。”

    顾长烟乖乖站起来,低着头。

    “瞧我,倒是让你拘束了。都是自家人,以后多串串门才是。”太子妃示意身后的婢女。

    “一点见面礼,你拿去玩儿。”

    顾长烟看着托盘上的珠宝盒子,就知道价值不菲,“长烟谢太子妃赏赐。”

    身后的翠儿毕恭毕敬地接过托盘。

    太子妃又说了一通客套话,便被锦阳长公主请去别的地方了。顾长烟这才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但是这门婚约,却让她愈发深刻。所幸她今年只有十岁,离及笄还有五年时间。五年足够她和顾彦清积累资本了。

    太子妃一离开,好几位年纪小的贵女便主动跟她攀谈起来。顾长烟也陪她们说话,无聊是有点的,可却是缓解了先前的尴尬。

    男子那边可比女子这边热闹多了,据说是在对对子,对不上的喝酒。引得贵女们都坐不住了,全围在护栏上朝对面看。

    “站来那位就是长公主的嫡长子孙焕,去岁在金陵与江南读书人辩法,愣是辩赢了。”

    “听说孙焕仪表不凡,也不知今日有没有幸见上一见。”

    “刚入座的是威远侯府的席世子吧?怎么这般迟才到?”

    “那位褐袍的便是恭安伯家的肖崭,伏案的……看不清楚是谁,莫不是吃醉了吧?”

    若是没婚约,顾长烟倒是乐意看看这些京城贵公子们,但现在她不适合做这样的事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一言一行。所以身边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只闷头吃菜喝果饮。

    太子妃貌似并没有留下来吃宴,倒是顾长惜又重新出现了,只是也换了身衣裙。脸色倒是比先前进府的时候更艳丽了许多。顾长烟总觉得这个大姐姐古怪,但只要对方别犯到自己头上,她是不打算掺和的。

    回去的路上顾长烟就窝在周嬷嬷的怀里睡着了,她年纪还小嘛,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坐在对面的顾长瑜全程黑着脸,半分气都撒不出来。

    “二小姐今日也太不对劲了。”回到木槿院,顾长烟已经被嬷嬷抱上床,翠儿小声对喜儿说今天经历的事。

    喜儿听了就知道问题在哪里了,拉着翠儿出门,“二小姐来年便要及笄,她这是着急了。”

    顾长惜比顾长瑜大一岁,又刚没了之前的婚约,按理说顾长惜应该比顾长瑜还要紧张才对。但国公府的情况摆在那里,资源大部分都堆给了顾彦云和顾长惜两兄妹,顾长惜没了四皇子这门婚事,她国公府嫡长女身份和优越的外表,再寻一高门婚事太简单了。而顾长瑜的情况则远不一样,首先生母是个姨娘,不可能大咧咧地去为她张罗婚事,否则只会让她的地位更低,其次顾政是个武将,能给庶女找到的婚事多数是品级不高不低的武官。

    其实武官并没有什么不好,官宦人家的庶女能嫁到官家当正头娘子,都算不错的,要知道许多品阶不高的官家庶女不是嫁给鳏夫就是商户,不然就是其他世家平庸的庶子。但很显然,顾长瑜的心气并不像她平日里在人前表现的那样人淡如菊。她给顾长烟脸色,是因为顾长惜在外头是不会搭理两个妹妹的,而顾长烟又已经有了婚约,顾长瑜不敢指望顾长惜帮衬,但顾长烟这个爹不疼娘不爱,各方面还不如她的,就应该跟在家比较得宠的她站在一起,主动给她做脸面。偏偏顾长烟跟个木头似的,在长公主府真就逛园子吃宴席,压根不顾自己的姐妹,这让她怎么能不生气。

    “脸真大,小姐凭什么管她。”听了喜儿一通分析,翠儿总算明白顾长瑜到底怎么回事了。

    “咱们小姐才多大啊,稀里糊涂的得了门婚事,自己都管不过来。她素日里在老爷跟前殷勤,这种事求老爷不是应该的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还想自己挑夫君不成。

    顾长烟睡了饱饱的一觉,醒来时已经过了晚膳,白日吃多了,晚上倒是一点都不饿。顾彦清从族学回来草草吃了点就窝在书房里写她之前交代的话本。那是一桩命案,顾长烟预备请人去酒馆里说这个话本。

    正打算去洗个澡,唐姨娘就来了。

    “四皇子生辰宴……”是太子妃的帖子,目的地却是睿王府,也就是四皇子的府邸。

    顾长烟叹了口气,谢过唐姨娘便把帖子递给喜儿收好。

    翌日一早,顾长烟便坐了马车去东市看铺子的进度,又跟高升见了一面。高升办事效率快,之前交代的水果,已经买到了三种,量不大但都是好的。顾长烟今天见他除了命他继续留意水果之外,顺便也打听一下哪个庄子上现在有鲜花,都是些什么花。

    别过高升,顾长烟还在东市几个瓷器行逛了逛。这时代没有玻璃器皿,琉璃的又造价太高,并不适合用在小酒馆里。心下有了决议后,她便回了府,在书房里呆了半天,画了一叠器皿的图样,准备交给金嬷嬷去找瓷器作坊定制。

    “少爷,小姐,下晌族里来人了,说咱们老爷要将二小姐记在先夫人的名下。”喜儿一边给兄妹俩布菜,一边说打听到消息。

    所谓的先夫人,其实就是顾政的元妻,顾彦云和顾长惜的生母,安姨娘的堂姐。好端端的突然要这么做,缘由不难猜,还是为了顾长瑜的婚事。只是顾长烟有些好奇,顾政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顾长瑜尽管在他跟前铆足了劲,但府上的人都知道,顾政的眼珠子一直都没变。在顾政眼里,顾长瑜嫁给武官当正室就是最好的归宿。

    “大姐姐生气,别人就要遭殃。交代下去,这几日如无必要,木槿院的人就不要出去了。”顾彦清淡淡地说。

    喜儿应声便出门去挨个叮嘱。

    “这事怕没那么容易善了。”顾长烟轻声道。

    “你是说大姐姐想让咱们表态?”顾彦清脸色沉下来。

    果不其然,刚吃好晚饭没两刻钟,顾长惜就领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来木槿院。

    “家里都要翻天了你们还窝在这儿吃闲饭呢?”顾长惜满眼的嫌弃。

    顾长烟要开口,顾彦清却站了出来,将妹妹挡在身后,“大姐姐这是要做什么,一来就危言耸听。父亲和祖母具在,公府上大小事自然有长辈坐镇,轮不到晚辈越俎代庖。”不说他们兄妹本身就跟顾长惜有未了的恩怨,单说顾长瑜要记入先夫人名下当嫡女这件事,他们兄妹也不会掺和进去。他们年纪小,可也不是傻子,随便给人当枪使。

    顾长惜脸色愈发不好看,自悔婚那件事后,她一直以为这两个小的就是随意拿捏的主,如今倒是小看他们了。“三弟这帽子扣的,我可不是危言耸听,这晚辈明知道长辈遭人蒙蔽却不加劝阻,传出去外头的人只会说咱们公府父子不睦,沦为笑话。”听顾彦清的意思,这两个小的应该都知道了安姨娘和顾长瑜的算计。想到这里顾长惜心下更恨,觉得所有人都在惦记她和她哥哥的东西。

第7章 小胖妞

    顾彦清对顾长惜是半点好气都没有,因之前的恩怨,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还有,彦清和长烟都是顾家子弟,大姐姐若是觉得我兄妹二人在顾家是‘吃闲饭’,那么彦清立即去禀名父亲将彦清和长烟分出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顾长惜瞪着眼睛,她是没想到这个日里一脚踹不出个屁的三弟这般口齿伶俐。反而是那个她最看不顺眼的顾长烟,此刻老老实实站在顾彦清身后,面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可自己刚才逞一时嘴瘾说的话也是事实,真传到顾政和老太太耳朵里,她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因为悔婚的事,已经被惩戒数次,在父亲眼里她如今已然是个麻烦,若是真厌弃了自己,那岂不是将这公府便宜了别人?顾长瑜惯会在长辈跟前讨好,顾彦雅又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思及此,她只觉脊梁骨发寒。

    “你……你们……走着瞧。”不知道是真被顾彦清吓唬住了,还是有些怵顾长烟那副平静的模样,顾长惜最后是气急败坏地走了。本来此行目的为拉人头站自己这边,结果反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回去。

    待人远离后,顾彦清握着顾长烟的手要宽慰,顾长烟却反而拍了拍他的手背,对一旁的喜儿说:“公主府秋宴那日,大姐姐中途换了身衣裙,也不知是何原因,若是因为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就不妥了,毕竟咱们家的女儿还未出嫁,族里的女孩也不少。”

    喜儿微愣,但很快就理解了小姐的意思……

    次日中午,喜儿走进书房,“小姐,老爷命人把秋宴大小姐同行的丫鬟婆子车夫全抓去家牢审问了。常乐院的人说大小姐病了。”

    顾长烟嘴角微翘,“我本不屑干这种事,偏偏她非要来招惹。”顾长烟手上虽然没人没钱,但给顾长惜一点小教训还是能办到的。

    “小姐,奴婢还收到消息,老太太腊月初十到。”喜儿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家小姐。

    “知道了,你忙去吧。”顾长烟没什么感觉。

    自从经历了替婚和父母和离的风波后,他们兄妹两人对自身处境前所未有的清晰。老太太出身安家,就凭这点,顾彦清顾长烟兄妹就永远争不过顾彦云和顾长惜。所以何必费那个劲去热脸贴冷屁股,只要老太太不刻意为难他们兄妹,她不介意面上维系好这份薄弱的祖孙情谊。

    四皇子生辰宴,梁国公府上的子弟都受了邀请,顾政本不想让顾长惜前往,但太子妃亲自下的帖子他不好不给面子。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顾长惜已经不是四皇子的未婚妻,将来即便嫁入高门,也得罪不起皇家。只是顾长惜的性子如今令他十分头疼,颇有些后悔幼时把她托给安姨娘。

    顾长瑜记入先夫人名下的事已定,族里也没什么话说,就等老太太回京,择日开祠堂便可。这方面安姨娘想得开,女儿固然重要,但始终是别人家的,只有儿子才能给自己养老送终,况且顾长瑜若是嫁得好,也不会忘了自己这个生母,怎么算这笔买卖都利大于弊。待顾长瑜的婚事定下后,,她还想努力努力,争取生个儿子傍身。

    顾长瑜得了姨娘的嘱咐,要跟顾长烟好好相处,别看四皇子残废了,但皇子就是皇子,这个家的女儿将来在地位上谁都越不过顾长烟。至于顾长惜,安姨娘尽管带大了她,却也没对她抱什么希望,从记入先夫人名下这件事就看出来,安姨娘这些年白伺候她一场了。

    只是,顾长烟今天与顾彦清同乘一辆马车,顾长瑜并没有机会修好关系。

    睿王府比起锦阳长公主府就显得质朴了许多,因为这几日下秋雨,宴饮又是在下晌,灰蒙蒙的天色配上死气沉沉的亭台楼阁,难免让人失去几分兴致。

    顾长烟依旧跟女孩子们呆在一块,听她们说些闺阁琐碎,催眠得很。突然一只肉呼呼的手伸到她面前的盘子里,悄悄地拿起一块点心。顾长烟抬头,就见一个肉呼呼的女孩捂着嘴,对方也发现了她,两人尴尬地四目相对。

    睿王府有一片林子,眼下深秋时节,林子里缤纷的落叶算是一景,女孩子们今日就被安置在林子的观景楼上。这里摆了不少吃食,但因为准备开宴大家都没怎么动。顾长烟猜小胖妞应该是饿了,见大伙儿都没要吃的样子,不好大咧咧的。

    她想了想,从盘子里捏起一块酥饼,当众吃起来。有人作陪,小胖妹就不拘束了,在顾长烟身边坐下来,兴高采烈地拿点心。

    “我叫翁齐敏,刑部尚书翁兆丰是我爹爹。”小胖妹憨憨地说。

    “我叫顾长烟,是……”

    “我知道你,梁国公府三小姐,我比你长一岁呢,以后我叫你顾三妹妹好不好?”

    “好。”顾长烟回以她甜甜一笑。

    女孩子们在观景楼上赏秋色,而公子们则由四皇子的幕僚沈静铎引领,在林子里搭了台子吃酒喝茶,吟诗作对,闲话家常什么都有。偶有几个少年郎出现在靠近观景楼的地方,都会被女孩们小声议论。

    “顾三妹妹,我们也下去玩吧。”翁齐敏捂着嘴打了个饱嗝。

    离开宴还有些时间,顾长烟想着反正有人作陪,便答应了对方的提议。她们下楼之后,也陆陆续续有贵女们三两结对跟着离开。

    天上飘着零星小雨,翁齐敏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听咔嚓咔嚓的声响,笑得没心没肺特别可爱。顾长烟想起了自己那只猫,也是很容易满足。一行人就这么边玩边往林子深处而去。

    顾长瑜也瞧见了她们,却没有上前套近乎,刑部尚书有一子一女,年纪都比她小,光凭这一点就提不起来往的兴致。而且翁齐敏是个贪嘴的,顾长瑜真有些担心被带胖。给自己找了种种理由后,她便不再过多关注顾长烟了。

    只是她这方失神片刻,却进了顾长惜的眼中。

    “顾三妹妹是双生子么?”翁齐敏收集了几片完整的大枯叶。

    “是呢。”天气冷,不过走了一段也出了薄薄的汗。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翁齐敏一会儿捡树叶,一会儿仰着头看树上有没有果实。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林子边缘,那里有一条人工开凿的观赏渠。夹着雨星的微风从水面上吹来,那股冷意颇为提神醒脑。

    一行人沿着观赏渠边的青砖小径慢慢往回走。

    停靠在岸边的画舫打开一扇窗,睡眼惺忪的少年望着远去的小身影,撇了撇嘴,像是因被打扰到而不满。他旁边杵着两位画画的少年却依旧专注。

    “几位爷,差不多了。”睿王府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提醒。

    顾长烟和翁齐敏回到观景台,此时在上边的贵女只剩寥寥数人,一直在上边伺候的王府女官见二人鞋子沾了泥泞便贴心地问她们要不要更衣,两人同时点头,于是女官便请她们跟随自己去厢房休整。顾长烟是个谨慎的,她并没有换衣裳,仅仅是换了双鞋,并让丫鬟小心收好。翁齐敏见状也放弃了重新梳头换衣裳的打算,只让海棠拿干净的鞋袜。出门前顾长烟还命人将厢房好好检查一遍,不要落下什么东西。

    女官在门外没等多久,见两人出来便说宴席那边太子、太子妃以及几位皇子都到了,现在领她们过去。

    “顾三妹妹不用紧张,四皇子人很好说话。”翁齐敏见顾长烟发呆,以为她是头一次见未婚夫所以有些拘束。

    顾长烟莫名其妙,但并没有解释,就当她不自在好了,毕竟很快就要见到那位未婚夫,她显得太从容也不合适。至于她刚才为什么发呆,因为总觉得这生辰宴怪怪的,这半天里见到的都是年轻的贵女贵子们,皇亲一个都没见到。难道是另外安排了?

    睿王府的宴厅中规中矩,没有锦阳长公主府那样精美张扬,有的只是庄严大气,像是按照规制来建造的。顾长烟心下感叹,两者的区别很直白地说明了王爷和公主地位的悬殊。男权社会啊……

    宴厅尽头的正中间两个矮阶,上面设了三个位置,坐了太子、太子妃、四皇子,下来是两侧六个位置,坐了三皇子赵燕岁、五皇子赵燕夏、七皇子赵燕谨、八皇子赵燕钦,其他位置空着。这几位皇子似乎没有带女眷。

    听着翁齐敏的小声提点,顾长烟总算对当今皇室子弟有了部分认识。此时进来的宾客不少,大家都想站最前边,翁齐敏见顾长烟没有要争的意思,便陪着她缀在人群后头,然后由女官带领去给皇子们行礼。

    整个过程只有太子和太子妃在笑,其他皇子面色平静,端着身份。不过顾长烟觉得皇家规矩还是不错的,主人家办宴席,主人都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等客人入席,而不是像有些地方,客人等半天,主人才大摆阵仗姗姗来迟。

    不过很快顾长烟就尴尬了,她的位置被安排在特别靠前的地方,抬头就看到斜对面的三皇子和八皇子,同侧上方则是五皇子、七皇子,翁齐敏与她隔着老远的距离。周嬷嬷和喜儿都不能随身伺候,只能站在后方靠墙的位置,跟其他人带来的下人一块,必要时才能上前服侍。

    按规制,未婚男女同一处宴饮,是要用屏风或者帘子象征性地阻隔一下,但今日有歌姬和舞姬以及杂耍班子助兴,若是挡着便看不真切,太子妃便请示了宫里,开了特例,今日就不挡着了。

    坐在顾长烟旁边的是肃南郡王府的兆丰县主,她正与下手的侯府千金小声讨论这事。顾长烟边听边喝茶,见又来了一拨跪拜的,全是男子,她便低下头。不是不想看鲜肉正太,而是不能看啊,未婚夫就坐上头,她若是大喇喇地盯着别的男人看,这就是给自己惹祸。要知道她连四皇子赵燕然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只知他此刻是坐在木质轮椅上的。

    顾彦清随着这拨公子们进来,也是站在中后的位置,先前边走边用余光朝女客位置上扫,一眼就瞥见了妹妹,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喝茶,顿时心下大安。先前过来时无意中听到有人说什么顾家小姐出了什么意外,他担心是自己妹妹吃亏,又没法在王府里打听这种事,只能硬着头皮耐心等待。

    赵燕然目光微挪,瞧了眼左下方那小身影,因为对方低着头他没法看真切容貌,但方才的表现实在也让他提不起兴趣。这种唯唯诺诺的女子,一点意思都没有。很快他又把目光转向了某个空着的位置,冰冷的脸色稍微缓和。

    太子妃一直不经意打量这个小叔子,对方这副模样并不难看出是什么意思,他在期待那个人。

    “阿柔,你去瞧瞧晚晴她们过来了没?”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入附近几个人的耳朵里。

    女官微微欠身便离开去寻人。

    不过太子妃这话一出,顾长烟身边的兆丰县主顿了顿,想说什么却因为顾长烟在场而生生憋了回去。顾长烟不知所谓,但也不在意便是了。她现在只想赶紧吃饱喝足回家睡觉。眼看人都陆陆续续入座,她心里有些抱怨了,怎么还没开席。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名叫阿柔的女官领着几位小姐进来行礼,顾长烟看到自己的大姐姐和二姐姐都在其中,顾长惜依旧明**人,顾长瑜则脸色十分难看,不禁有些纳闷,目光挪向顾彦清位置。顾彦清跟顾彦雅坐在一起,两人都对她微微摇了摇头,意思让她不要探究,此刻不方便。顾长烟见他们都安然自若的,便也收了心,耐心等待。

    “那位就是右相府的张晚晴吧?”

    “是她,听说前两日刚从五台山回来。腊月初十及笄,相府是要大办的。”

    男人不能随便看,那看女人总不要紧吧,顾长烟顺着兆丰县主和侯府小姐的话缓缓移动目光,刚要入座的女客们中,有位妆容精致,一身耀眼的红裙,笑容绚烂的少女,想必便是她们口中的张晚晴了吧。顾长烟以前觉着顾长惜算是同龄贵女里长得不错的,现在看到张晚晴顿觉得气质加成何其重要。

第8章 出城

    同样在看张晚晴的还有四皇子,他先前冷淡的脸,微微扬起了笑容,但瞥见下头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又心烦气躁。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开席。舞姬上来后,宴席上的人都松快起来,没了先前那份拘谨。男客那边更是有人起身互相敬酒。翁齐敏躬身爬到顾长烟身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话,然后又爬回去,没过多久又爬过来说几句话,顾长烟都为她感到累。

    中途顾长烟出恭,周嬷嬷和喜儿总算能跟出去服侍,而顾彦清见妹妹起来,也找了个名目出去。

    “冷不冷?”顾彦清捂着妹妹的小手。

    “用了点饭菜,暖着呢。”顾长烟也回握他。

    “大姐姐和二姐姐先前闹起来了,事情不小,回去之后父亲问什么你只当不清楚。”顾彦清这是在跟她统一口径。

    顾长烟点了点头,反正事实上她也确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要那两个不省心的别把火往她身上引就好。“哥哥你还小,不可以贪杯。”照她的观念,小孩子就不该喝酒。

    顾彦清垮下脸,“知道了。”

    “顾三妹妹顾三妹妹……”翁齐敏人没到,声音先到。

    小胖墩蹭蹭蹭地跑过来,惊讶地在两兄妹脸上看来看去,“真是一模一样。”

    “顾三弟弟,我是翁齐敏,你跟顾三妹妹一样叫我翁姐姐吧。”

    顾彦清愣了一会儿,然后行礼,“翁姐姐好。”

    顾长烟轻轻掐了掐翁齐敏的小脸,调侃道:“翁姐姐好。”

    翁齐敏也不恼她,还问:“我的脸好掐吗?”

    “很舒服。”真心话。

    翁齐敏想了想,“那行,以后除了我爹爹和娘亲,只给你一人掐。”

    “妹妹怎么就喜欢掐人脸呢。”顾彦清可没忘记自己也是受害者。

    顾长烟才不理会他的抗议,“咱们回去吧,外头冷。”深秋是真的冷。

    回到宴席上又坐了半个多时辰,顾长烟便使了女官去向太子妃告辞,太子妃坐得离她近,向她笑着微微颔首,顾长烟又转向四皇子,无声地行了个礼,便在女官的陪同下退出宴厅。赵燕然这才看清楚对方的容貌,尽管只有十岁,脸上还有些稚嫩,但底子好,模样已渐渐长开,只是那股子中规中矩的作态,实在让他喜欢不起来。

    已经离席的顾长烟并不在意赵燕然怎么想,她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回去这件事。顾长瑜已经先一步离开,乘的是她和顾彦清的马车,留下的是顾长瑜来时的马车,那马儿不知道被喂了什么东西,趴在地上起不来。顾长烟是真的生气了,顾长瑜的马车出问题明明可以先知会一声的,大家一起乘坐一辆也不挤,偏偏要独占别人的马车自顾自地回去。

    好在顾彦雅也出来了,他是要回国子监的,得知三弟三妹的车被顾长瑜用了之后,便让他们上自己的车,先送他们回公府,自己再回国子监。但问题又来了,三人都是带了随从出门的,一辆车装不下这么多人。

    “你们先回去,我蹭同窗的也一样。”顾彦雅笑着请他们先上车。

    见小兄妹都迟疑,顾彦雅解释道:“你们二姐姐出了点事,你们早点回去也能有个应对。”

    兄妹俩不再坚持,依次上了车,顾彦清随行的成飞则坐在外头,同车夫一起驾车。

    回到木槿院,金嬷嬷和翠儿就迎上来,伺候两个小主子洗漱更衣。喜儿则去打听顾长瑜那边的事,顾彦清也打发成弟驾车回睿王府看看顾彦雅还在不在,如果不在了,再去国子监确认对方已经安全回到。一通忙碌下来,已经掌灯。

    夜幕降临,外头的雨势便大起来,静怡的木槿院只有滴滴答答地落水声。

    喜儿推开书房的门,一边给两位小主子换茶水一边说打听到的事。此刻顾政和安姨娘都在凉夏院,具体在说什么还不得知,而顾长惜半个时辰前才回到,小丫鬟称她们的马车被人动了手脚,是右相府张小姐亲自送回来的。顾长惜回来后还指责顾长瑜擅自占用了顾彦清和顾长烟的马车,害他们乘坐外人的车回来,怕是名声要受损。

    顾长烟半张着嘴,无言以对。怎么顾长惜要害人之前从来都不做点功课?他们兄妹明明坐的是二少爷顾彦雅的车,怎么就变成了“外人”,还名声受损。那顾长惜自己才坐外人的马车回来又算什么?

    “唐姨娘会说话的。”顾长烟淡淡地说。

    “唉……这都什么事啊。”顾彦清把写满的纸抽出放到旁边,继续写下一张。

    第二天一早,胡嬷嬷过来请他们去精忠堂,顾政有话要说。

    两兄妹依旧慢吞吞地穿戴好才出去,到了精忠堂,发现人还挺齐,顾彦雅都回来了。两人向顾政行礼后便站在一旁,若是以前,安姨娘肯定又想踩他们过嘴瘾,但是今天她脸色实在难看,显然没空欺负人了。

    “长烟,昨日你在睿王府做了什么?”顾政的语气有些严厉。

    “回父亲,长烟与众贵女先是在观景楼赏景,后与刑部尚书府翁小姐结伴逛林子,再之后便随女官给太子、太子妃以及诸皇子行礼,吃了宴席便与三哥一同回来了。”顾长烟流水账似的答复,一点抑扬顿挫都没有。

    顾政有些不满,“你大姐姐和二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置身事外?”

    顾长烟茫然地望着顾政,心想这个爹莫不是有病?

    “发生了什么事?”她无辜地问。

    顾政欲开口说,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忍住了,缓了缓情绪才问:“听说马车坏了,你们怎么回来的?”

    顾长烟这回真是恼怒了,面色不善起来,“父亲,长烟并未见到自己先前乘坐的马车,具体原因您问二姐姐。长烟和三哥哥是乘二哥哥的马车回来的。至于昨日在四殿下的生辰宴上大姐姐和二姐姐发生了什么事长烟并不知情。”

    顾政皱眉,怎么顾长烟的答复跟顾长瑜和顾长惜的都不一样。他转向次子,“你怎么说?”

    顾彦雅上前,“父亲,三妹妹所言属实。至于他们的车驾为何不在,儿子也并不知情。”

    一旁的顾长惜轻蔑地翻了个白眼,而顾长瑜双目红肿,安姨娘愤愤地瞪着顾长惜,唐姨娘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顾政看着坦荡荡的三个孩子,挥手让他们先回去,不打算再问。且刚才顾长烟的口气已经有些生硬,他真是有些担心这孩子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毕竟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在议亲,如果顾长烟再蹦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传出去那可不得了。

    顾长烟临出门前停下脚步,扭头定定地看了眼顾长瑜,顾长瑜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忙用帕子拭眼角掩饰自己的慌乱。

    “去,查清楚。”刚踏进书房,顾彦清就交代成弟和成飞兄弟二人。

    顾长烟却没再受先前的事影响,坐下来研磨继续画酒具的样图。她本打算用玻璃或者琉璃制品,但询问过之后打了退堂鼓,首先玻璃目前很稀有,都是海外商人的货船上有那么几件成品,而琉璃因工艺被垄断,所以造价极高,一套酒具比她铺子还贵。最终她选择了薄瓷,比较轻,在光线下有微微的透明度,能做到这样已经相当不错。好在,这种工艺虽然掌握在几大家族手上,却不算稀有,价格是她能承受的。

    除了薄瓷之外,还有竹制、木质、铜制的,根据不同的酒类来搭配。因为材质和工艺的局限性,她只能花心思在外观上。

    另一边,之前让人准备的木桶、坛子和蔗糖现下也都齐全了,库房也收拾妥当。她领着金嬷嬷、周嬷嬷还有厨房的黎嬷嬷酿起了果酒。考虑到暂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只能辛苦一些,尽量亲力亲为。这一顿操劳,就用了六天。

    看着满满一库房的酒桶和酒坛子,她十分有成就感。此时顾彦清也写好了那部话本。

    “翁齐敏的帖子,说邀请咱们上她的庄子上玩几日。”顾长烟看着歪歪扭扭的几行字,笑了一阵,不用说,定是那小胖墩亲自写的。

    “在外城?”

    “嗯。”

    “妹妹若是想去,我这就去同父亲说。”

    顾长烟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头。顾彦清和她长这么大除了祭祖就没出过城,翁齐敏这张帖子是个机会,她想借这次出行顺便去先前买的两个庄子看看。眼下小酒馆筹备得差不多了,空出来的时间里她不想虚度。

    顾政跟文官有交往,但像刑部尚书这样的重要位置,他们之间的交情也不过是点头而已,所以翁齐敏的帖子他非但没有拒绝,还让唐姨娘帮准备出行事宜,并叮嘱顾彦清和顾长烟在外头要本分,不要逾矩,凡事多忍让。

    京城的秋雨未散,翁齐敏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站在梁国公府大门外等兄妹二人。

    “这是我弟弟翁樊。”

    “快走吧,要下雨了。”翁樊别扭地摇着翁齐敏的手。

    顾长烟让喜儿从自家马车上的箱笼里取出一个小食盒递给姐弟俩,“这是我自己琢磨的软糖,你们路上吃。”

    翁齐敏打开食盒,发现是一个个动物形状的彩色透明糖果,好看又好玩。翁樊踮着脚尖要看食盒里的内容,好奇的模样特别可爱。

    连日阴雨,外城的道路都不好走,尤其是往庄子上,全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道,用了大半天才看到庄子上佃户的房舍。就这样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进了翁家的宅子里。一行人晃了半天,此刻都有些疲惫。

    客房是昨日收拾好的,烧了地龙,十分暖和。整理好之后,顾长烟就让喜儿把带来的礼物都拿出来。有府上大厨房做的点心,顾政私库里的名茶,还有顾长烟让高升采买的新鲜食材。这些东西可以说投翁齐敏所好了。

    当晚她就用这些食材整了套火锅。

    顾长烟厨艺十分一般,但是做火锅还是得心应手的。因为上辈子她就爱吃火锅,平均每周要吃两顿火锅,但是外边吃地沟油不健康怎么办,那么就自己动手。起先是买现成的火锅汤料,后来学会了自制。考虑到翁齐敏和翁樊年纪都不大,应该不怎么能吃辣,所以今天她做的是清汤火锅。

    先让宅子里的厨娘熬一锅高汤,然后将高升为他们事先在城里采买的配料爆炒一遍,加入高汤再度烧开后倒入小锅,架在炭炉上。各种市面上常见新鲜肉类切片摆盘,配上两大壶混合水果茶。

    “今天来不及了,下回做点牛肉丸子,再买些虾蟹。”顾长烟涮了一筷子羊肉放进翁齐敏的碗里。

    几个丫鬟想上前帮忙,顾长烟拦下了,说吃火锅还是自己动手比较有意思。翁齐敏被一口肉填得舒舒服服的,顾长烟说什么就是什么,挥挥手让所有下人都出去吃自己的,留个人在门外候着就行。

    “好好吃啊……”摸着圆滚滚肚子的翁齐敏还想再吃,可又实在很撑,特别纠结。

    翁樊人小食量不小,其中一壶水果茶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吃得饱饱的,几个孩子都歇不住,便撑着伞沿着宅子外的一圈菜花地散步消食。顾长烟也得知了这庄子上还有温泉,泉眼被翁家人围起来的同时还引了一股到宅子里。这倒好,顾长烟打算尝试做温泉茶叶蛋尝尝。而此时翁樊已经成了顾家兄妹的跟屁虫,坚定地认为只要跟着他们就能有好吃的。

    累了一天,又冷又雨的,散步活动结束后,大家伙在各自的仆人服侍下早早回屋洗漱歇下了。

第9章 糖藕

    内城-睿王府

    “狩猎那日七皇子带去的人都失踪了。”沈静铎没来得及换下湿哒哒的夜行衣就来复命。

    赵燕然一只手扶着轮椅把手,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捏着茶杯,目光却阴沉如霜“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沈静铎心下忐忑,尽管这点线索费了极大努力,他也半点不敢邀功,“还在查……”

    “知道了,下去歇着吧。”赵燕然是想发火,可也还尚存一丝理智。

    沈静铎离开不多时,书房的门再度被推开,白衣妙龄女子端着一碗药汤婷婷袅袅地走进来,悄悄瞥了眼桌上的女子画像,并没有打扰陷入思绪的赵燕然,将碗放下便出去了。

    门轻阖上的小动静还是让赵燕然回过神,抬起手放在画中人的发梢,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抚摸珍宝,然后目光才慢慢地挪到汤药上。不过是些平心静气祛除肝火的东西,喝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让他平静,他鄙夷:都一群庸医。

    没有约束,顾长烟可是狠狠地睡了个懒觉,若非肚子打鼓她还不想起来。没办法,这种天气实在太好睡了。倒是顾彦清依旧天没亮就起来读书,真是雷打不动的好习性。

    庄子上的吃食没有府中的精细,但味道淳朴又实在,一块普通面饼顾长烟都吃得很满足。翁齐敏却心不在焉的,她还对火锅心心念念。看出小馋猫的心思,顾长烟哄她说火锅晚上再做,白天可以先弄点温泉美食。庄子上的人平日里没想过用温泉做菜,多是用井水。顾长烟尝过井水泡的茶,也不错。但既然有温泉,那不试试岂不白来一趟。

    翁樊主动请缨去鸡窝掏了十个鸡蛋,庄子上的管事又命人从地窖里挑了一筐藕送来。

    顾长烟自己配茶叶蛋的汤料,藕则让厨房的人帮削皮切块,搭配洗干净去了核的红枣一块放进陶罐里,撒上厚厚的蔗糖,搅拌均匀后封上盖子置入温泉里。为了不让其他几个人闲着,她又指使顾彦清去打一桶温泉水,要清澈不含泥沙和落叶的。

    “这几日下雨,水都不干净。”园子里的水伴着泥沙,自然是不能用的,顾彦清特地跑了趟外头,结果还是提着空桶回来,一脸的为难,“只能去泉眼了。”

    “顾三弟弟,我也去。”翁齐敏特别有责任感地说。

    桂皮这些东西庄子上暂时没有,顾长烟也不纠结,反正主要还是茶叶和鸡蛋。就这样等了好一会儿,提着木桶的两人回来了,翁齐敏失望地摇了摇头,“泉眼里也全是泥。”

    “没事,用井水也一样的。”顾长烟冲他们笑笑。

    几个人蹲在厨房门外的屋檐下,看着顾长烟将把点燃的炭放进小炉里,然后架上陶锅,倒入水和洗干净的十个鸡蛋。炭火很旺,没多久水便沸腾,顾长烟先把鸡蛋捞出来,放置在冷水里,接着倒掉了陶锅里的旧水,简单清洗一遍后加入井水以及之前配好的茶叶和汤料。

    鸡蛋大概冷却一些后,她便倒掉了盆里的清水,让翁樊和翁齐敏一同把蛋壳敲出裂缝,然后由顾彦清一个一个放进陶锅里。

    “两刻后熄火,不要打开开盖子,闷上一个时辰。”她交代厨娘。

    “回去吧,午睡起来就能吃了。”

    “那藕呢?”翁樊可没忘记。

    顾长烟试过温泉的水温,“估计得明天早上。”泉眼那边温度应该是高的,可惜泉眼离宅子比较远,所以流到这边已经冷却了许多,糖分要渗透藕和红枣,一时半刻肯定不行。

    “那么久。”小脸皱成一团。

    翁齐敏拍了一记他脑袋,“下晌吃茶叶蛋,晚上吃火锅,你还吃得下糖藕吗?”

    被打头很不爽,翁樊小朋友气得跑开了。

    睡了个午觉,顾长烟还在穿衣裳,翁齐敏和翁樊就来拍她的门了。隔壁的顾彦清此时也正好出来。三人就这么在她的门外候着。早饭吃得晚,现在正好吃午饭。她从不知自家小哥哥原来对美食也是有兴趣的。

    厨娘打开陶锅的盖子,把十个鸡蛋捞出来摆在盘子里,还有她的拿手菜窑鸡、时蔬、烤面饼以及一小锅香浓不膻的羊杂汤。闹得几个孩子馋虫大作。

    翁樊的奶娘生怕翁樊吃鸡蛋太急噎着,不让他自己动手,剥开蛋壳,用小刀把鸡蛋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用勺子喂他。其他几个大孩子就不需要如此了。

    “这是我吃过最香的鸡蛋。”翁齐敏一脸幸福。

    顾彦清倒是思考着回去后是不是在木槿院建小厨房,这样妹妹想做吃食的时候便不用受约束,自己也能有口福。

    “小姐,门外有人求借宿。”海棠进来禀报。

    翁齐敏嘴里都是蛋,含糊不清地问:“谁啊?”

    “说是徐家的六公子徐野。”海棠递上对方的信物,一枚拇指大小的旧印章。

    “他一个人?”

    海棠点头,“就他自己,也没带行囊,浑身的泥。”小丫头没掩饰脸上的嫌弃。

    翁齐敏看了眼那枚印章便放回海棠手上,“收拾一间屋子。”

    对于茶叶蛋,顾长烟并不是太热衷,这东西很容易饱腹,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美食。倒是那土味窑鸡和羊杂汤很合她口味。照这样下去,回京后应该会胖上几斤。

    他们吃得差不多时,海棠进来回禀,“屋子收拾好了,热水也让人抬进去。就是换洗衣裳,奴婢没找着合适的,那徐六公子也不好穿下人的,倒是前两年表少爷留了个箱笼在这,奴婢自作主张挑了两身送过去。”

    “嗯,把剩下的茶叶蛋、烤饼还有羊杂汤送过去。”翁齐敏完全不认为让客人吃剩下的食物有什么不妥。

    顾长烟和顾彦清作为客人,也不认识那徐六公子,自然是不会作声的。

    吃好了午饭,翁樊又坐不住了,闹着要去田里玩。于是大伙儿只能陪着他。

    徐野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身上的泥泞洗干净,换了翁家表少爷的旧衣裳。从盥洗室出来,便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想起自己貌似一天没吃东西了。他先喝了口热腾腾的羊杂汤,然后拿起饼啃了口,才把目光放在那两颗丑丑的鸡蛋上,最终还是没动。

    做粗使的下人敲门进来将洗澡水和脏衣物带走,徐野从丢在床上的钱袋里掏出一张纸,细细琢磨起来,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肚子有些饿了,可茶桌上只剩下那两颗丑丑的鸡蛋,要不要先对付着吃?还是叫翁齐敏送点别的食物过来?

    “咚咚咚,徐少爷,我家小姐请您去前堂用晚饭。”海棠的声音适时从外头传来。

    徐野将那张重要的纸放回钱袋揣进怀里。

    今晚的火锅相比昨晚的要用心,除了固定配置牛羊鸡肉之外,还有鱼肉丸、野猪肉丸、河虾、猪脑、鸭血等,素菜有豆腐、豆芽和白菜。日里,管事从地窖找到了几种晒干的海产,顾长烟选了一小部分用来熬汤底。而配餐饮料依旧是水果茶,饭后甜点则是南瓜羹。

    徐野到的时候,发现一张圆桌上四个孩子都在盯着中间冒烟的炉子,他的出现成功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互相见礼中,他认出其中三人,都有过一面之缘。顾长烟和翁齐敏就是那日在睿王府水渠边吵醒他的两个小姑娘,而顾彦清当日也在睿王的席面上。但这些人显然对他没什么印象,脸上都直白地写着陌生。

    “总算来啦,快坐下。”翁齐敏着急。要不是等他,他们早开饭了。

    翁樊的奶娘今晚早早就吃好晚饭,此刻抱着翁樊帮他涮肉,一口一口喂他。顾长烟心想,这人跟人果然差别很大。想她和顾彦清,能握住勺子的时候就开始学着自己吃饭,能走路时开始学着自己动手穿衣穿鞋扎头发。

    徐野此刻望着桌上一盆猪脑有些难以理解,这东西能吃吗?这东西好吃吗?这东西看起来有点恶心啊。就在这短暂的思索过程中,顾长烟挖了一大勺放进一个阔口小汤袋里,拉紧袋口后扔进沸腾的锅中。接着翁齐敏也有模有样的跟着学。

    “也就在庄子上能这样吃饭。”翁齐敏感慨。

    他们一个尚书府千金,一个国公府小姐,吃火锅的所有举动在礼教面前都是不得体甚至粗鲁的行为,不该出现在大家闺秀的身上。

    “顾三妹妹,我想好了,让我娘亲给我开个小厨房,以后你上我家玩儿,咱们悄悄地吃。”

    顾长烟只是笑,她知道这不太容易实现,她也不想那些长远的事,当下高兴比什么都强,“猪脑好了,吃脑补脑……谁要?”

    “让我试试。”沉默了许久的徐野突然开口。

    顾长烟便用公筷把汤袋夹出来,放到徐野面前的盘子里。而慢了半拍的顾彦清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倒是翁齐敏把自己先前放的那袋捞起来,打开袋子倒在一个干净的小碟子里,用勺子分成三小份,分别给顾彦清、翁樊和她自己。

    “这味道又怪又让人上瘾。”顾彦清说道。

    而翁齐敏依旧只有三个字,“好香啊。”

    他们几个点评的时候,徐野已经默默地把那袋猪脑吃完了。

    “姐,别忘了咱们的糖藕还在水里。”翁樊心心念念。

    “忘不了。”翁齐敏吃着顾长烟送过来的鱼肉丸,又盯着刚放进锅里没多久的豆腐看。

    顾长烟每样吃了一点,便饱得不行,也不再勉强自己,让喜儿盛了一碗南瓜羹过来去腻。无意中瞥见闷不吭声的徐野,吃得十分专注,且没有要停的样子。心下感叹,这也是个吃货。不过美少年吃东西真是赏心悦目啊。

    回屋之前,顾长烟说要去泉水边看看糖藕的罐子有没有漏水,翁樊已经在奶娘怀里睡着,翁齐敏撑得走不动,顾长烟都没勉强他们,而徐野却主动提出陪她们兄妹过去。

    一个粗使婆子提着灯笼走在前头,顾长烟顾彦清和徐野在后边。宅子不大,但是人少,许多地方的灯笼被树荫遮蔽,光线几近于无。一行人来到泉水边,顾长烟在原先放瓦罐的地方蹲下,从已经浑浊成黄色的温泉里捞出那个罐子,反复检查了封口,确认没有漏水进去后便重新放回去。

    徐野心想:这又是什么怪异美食?

    第二天,翁樊比所有人都起得早,催着奶娘把他抱到泉水边看糖藕。奶娘无法,只好让人去把顾长烟叫醒。

    井水冲刷干净罐子上的泥巴后,厨娘把封口打开,将里边还热乎乎的糖藕和蜜枣倒进一个盆子里,端到桌上。顾长烟还很困,加上昨天晚饭吃得太饱,此时此刻半点食欲多没有,只勉强喝了碗清粥。而顾彦清、翁齐敏和翁樊几个对糖藕则十分沉迷,一早上几乎没吃什么主食。

    “先前跟你提过的,我有两个庄子也在外城,今天打算去看看。”

    “我跟你去。”翁齐敏想都没想。

    顾长烟摇头,“不必了,我就是看看具体在哪儿,大概什么样,不下车。”见顾彦清要开口,她抢先一步,“哥哥也不用去。”天气不好,没必要这么多人一起折腾。

    徐野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准备向翁齐敏辞行。小丫鬟送来了早饭,顺便把昨天没吃的两个丑鸡蛋带走了。他有些后悔,如果这两颗鸡蛋是顾家那位三小姐的手艺,没准真挺好吃。这么想着,他在茶桌前坐下。

    一盘藕片和红枣,一盘烤面饼,一大碗肉粥,一碟小菜,两个普通的水煮鸡蛋。分量有点多,但胜在能填饱肚子。可难就难在他昨晚吃太多,现在看到什么都咽不下。最后他让人把藕片和烤饼装起来,说是回城的路上当干粮。真是朴实的世家子弟。

    “徐公子今天没事的哦,那你陪顾三妹妹去看庄子吧。”翁齐敏先声夺人。

    徐野:???

    顾长烟尴尬了,也有些头疼翁齐敏过于简单的想法。

    “她开玩笑的,徐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可以。”徐野答应了。

    “不行。”顾长烟脸上没了笑容,甚至有些严肃。

第10章

    徐野转念一想便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了,男女单独出行若是传出去必定有损双方名声,其中女方要付出的代价比男方大得多。顾长烟是国公府小姐,确实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于是徐野提议道:“不如都去吧,外城我熟,当是带你们转转。”

    这下大家都没意见了。

    顾长烟两处庄子的位置都有些远,但徐野看了绘制得很简单的路线图后脑子里马上有了画面,很快估算了往返所需时间,他告诉顾长烟现在道路不好走,今天只能去其中一处。顾长烟没意见。

    两架马车晃晃悠悠地离开宅子,外边的路更烂了,好在徐野是真的熟悉外城,他总能选尽量好走的地方。这一路倒也没有很难捱。中途还在茶铺做了休整。

    “徐公子家中长辈可是大理寺卿徐则大人?”

    “正是家父。”

    “昨日你怎么那副模样?”跟泥潭里滚出来似的。

    “意外罢了。”这可不好解释,其中牵涉了别的事。

    两人的对话让顾长烟直想扶额,搞了半天,徐野和翁齐敏其实并不相熟,只是彼此知道有对方这号人物罢了。

    马车重新出发后便不再中途停顿,当庄子倒塌的房舍出现在眼前时,顾长烟只觉得压力颇大,而眼下的季节也种不了庄稼,一望无际的田地只有杂草和乱石。因天色实在不早了,徐野让车夫绕着庄子外的小路转了一圈便返程。

    此行颇为打击顾长烟的自信心,她眼下也不想去看另一个庄子了。没钱没人手,这么大的地方,一时半会儿拾掇不起来。只能暂且放着,等明年小酒馆盈利再说。

    回到翁齐敏的宅子,果然到了傍晚。翁齐敏又心心念念吃火锅,一点都不腻的样子。顾长烟当然只能答应她啦,但是今天征求了大家的意见后,她做了微辣味的酸菜锅底,主菜也多加了一道肥牛肉片和鲜菇,至于饭后甜点,则是简单的莲子百合羹。

    要说这辣椒在大越已经出现,但没有流行,因为不算好卖,商家们为了便于储存,习惯性地晒成干辣椒,放在不起眼的抽屉里。

    徐野比较郁闷的是,明明自己今天打算回城的,怎么又吃起来了,还停不下来筷子。

    顾长烟看大伙儿不停吃肥牛肉,顿时有些惆怅,这个时代牛是很重要的生产工具,也就他们这样生长在富贵圈的人吃起来那么心安理得。要换寻常百姓家,耕牛若是被偷、病死或者意外死亡,跟天塌了没两样。

    “顾三妹妹,明天我们做什么?”翁齐敏只是随口问。

    只要不做吃的,怎么样都行。顾长烟心里如是答道。但面上却没发表想法。

    今天没下雨,这是天气在转好的现象,晚上还有了月亮。顾彦清在屋子里读书,翁齐敏在海棠的服侍下沐浴,翁樊已经睡着。顾长烟既不想看书也没有睡意,她独自走出房门,在前堂屋檐下找到先前白日煮水果茶的小炉,烧了一壶白开水,然后坐在门槛上发呆。一直到喜儿过来劝她回去。

    徐野是次日一早启程的,他把剩下的糖藕和蜜枣都带走了,翁樊倒是没闹,因为顾长烟又重新做了四罐放进温泉里。同时还让人准备了几个竹筒,做温泉熏肉饭。总之这趟外城之旅就是不断给几个孩子做吃食。她并没有不高兴,找回了点上辈子的生活方式,有些感慨罢了。

    回城的那日,天上难得的出了太阳。翁齐敏的庄子上除了粮食便是家禽,她让人绑了二十只肥鸡加上两筐藕,让顾长烟带回去。顾长烟本不想要,这几日又吃又住还拿,她有些过意不去。可想拒绝的时候,厨娘已经把鸡装进笼子里抬进马车。

    梁国公府上的人听说兄妹俩带回二十只鸡,自然是说什么的都有。小兄妹并不在意,倒是喜儿在总管跟前委婉地说,若是大厨房看不上,她们不介意把鸡带回木槿院。总管哪里是简单的人,当晚府上好些爱嚼舌根的下人都遭了训斥。

    “少爷,小人查到了,睿王生辰那日,二小姐跟踪大小姐,发现了大小姐同威远侯府世子在林子里私会。二小姐返回观景台,寻了几位小姐再次同去,没见着威远侯世子,二小姐却非要指责大小姐行径可疑,然后大小姐推了二小姐。”这就是为什么当天顾长瑜换了衣裳,还脸色不佳的原因。

    “后来大小姐让人把二小姐车驾的马给毒了,二小姐气不过,抢了您和三小姐的车驾回府。大小姐车驾的马并没有出事,是怕二小姐跟国公爷告状,所以也假称自己的车驾出了事。”把自己也放在受害者的立场上,自然能误导国公爷。

    话又说回来,他们这样的下人都能查到当日的真相,国公爷难道查不到么?这是偏心偏到天涯海角了,事到如今还想着为长女遮羞。

    顾彦清厌烦不已,顾长惜和顾长瑜两人你死我活谁在乎,但她们不该把顾长烟拉下水。这笔账他记下了,总有一天连本带利为妹妹讨回来。而顾长烟思考的方面跟小哥哥又不大相同,她好奇顾长惜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让马中毒的东西。

    睿王府

    每回太子来,府上氛围就不大好。大伙儿平日里本就精神紧绷,一到这时候就更提心吊胆的。自打四殿下伤了腿之后,好好的人性情大变,脾性阴晴不定,别说下人们了,就皇上的嘴他都敢顶。偏谁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情况,也就都纵着他。久而久之他更有恃无恐,睿王府也就成了别人轻易不敢登门的地界。上回生辰宴要不是太子妃到皇后娘娘跟前提了,皇后想让儿子开心些,估计也是办不成的。

    云珏端着一碗甜汤来到白叶居,保养极好的手指在门上轻叩三下,没等里边人回应便推门而入。

    赵燕然坐在木轮椅上,正专心翻阅账簿。这样的日子已经好久了,久到云珏也忘了具体多少个日夜。她时常陷入矛盾,举棋不定。自己是该留下陪伴他一世,还是去追寻自己的前程,毕竟她还年轻。

    赵燕然并没有抬头,只是见对方杵在一旁迟迟没动静,有些不耐烦,“有事?”

    云珏回过神,“殿下,奴婢给您做了甜汤,您趁热用。”她惯来擅长这些小食,早年在皇后的宫里就常做,连皇上和诸皇子们都曾赞不绝口。

    只是,这些人里不包括赵燕然罢了。

    “知道了。”自从受伤后,赵燕然改了生活习性,每日只忙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事务。别人眼里他是自暴自弃,他也懒得解释。

    云珏将甜汤放在茶桌上,行了个礼欲离开白叶居,赵燕然却想起什么,叫住了她。

    赵燕然是皇上的嫡次子,上头有个同母太子哥,地位之尊贵不言而喻。即便现在残废了,那也还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赵燕然长相上不算标准的美男子,但有一张讨喜的娃娃脸,跟他皇帝老爹年少时一个模子,很容易给别人好相处的印象。而之前他也确实是个很好相处,交友广阔的人。

    直到那场变故发生,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老天帮他做了选择。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云珏低眉顺眼。

    “记得去岁就说放你出府了,怎么,还没想好去处么?”赵燕然转动轮椅,面向她。

    云珏心下微愕,她没想到赵燕然会重提这件事,或者说她一直在等赵燕然什么时候想起来。她确实想走,尤其是赵燕然性情大变后。那种无法掌控一个人的感觉令她不安,而更多的是对自己前程的担忧。一个再得宠的王爷又如何,残废了就注定此生不会有更大的造化,她不想一辈子困在这一方天地里。

    但心里怎么想和面上表现却是不能一致的,于是她跪了下来,“是奴婢有哪里做得不好,殿下要赶奴婢走?”两行清泪自然是少不了的。

    看着下方哭得梨花带雨的云珏,赵燕然内心毫无波澜。自从受伤后,他彻底静下心来,好好审视了自己和身边的人。过去没留意的,这两年都看清了不少。

    云珏自小入宫,是母后贴身婢女,在宫里颇有脸面,小嫔妃们有时候还得看她脸色,时间久了大家也都知道她非池中物,迟早有造化。

    赵燕然过去跟云珏没什么交集,因为他实在太多事要做,太多宴要赴,除了父母亲人,他很少有时间跟下人们交流。但就在他要离宫开府前,皇后把云珏给了他。赵燕然当时没想那么多,他忙着开府啊,这可是大事,必须弄得富丽堂皇的好招待朋友。尽管不明白皇后当时真实意图,但母后总不会害他。于是,云珏就这样成了他的通房。

    皇后当初的意思是,云珏是给他那方面启蒙用的,但不可马上扶起来,得有了正妃后才能抬成姨娘。赵燕然心有所属,也知道自己有一门婚事,而本身对一个宫女也没什么感情,所以皇后的叮嘱他是听从的。加上云珏一直没透露出明显意图,都是这副乖巧懂事进退得体的模样,他也就没想那么多。

    后来他受伤,没了花天酒地,没了人情往来,日子清冷平静,好多之前没留意过的事,渐渐清晰起来。云珏,他便不想再留了。

    “看在你伺候我一场的份上,我会尽可能成全你。尽快给我答复,否则庄子和寺庙你选一个。”

    人出去后,刘总管进来,“爷,梁国公府的事您要不要听听?”

    赵燕然挑眉又皱眉,这桩婚事实在是让他难情愿,无论是顾长惜还是顾长烟都不是他想娶的女子。“怎么,还有内情不成?”半嘲讽的口气。

    “先太后当年定的就是您和顾大小姐,可您伤了之后,顾大小姐就……有些不愿意了。眼瞅着及笄后圣旨要下来,便以死相逼,让梁国公想法子退了这门婚事。梁国公爱女心切却又舍不下这门婚事带来的利益,就走了贤妃的路子,以您二人八字不合为由改了婚约对象,变成顾家三小姐。那顾三小姐的生母陈家姑奶奶当初也闹过,夫妻多年貌合神离,是梁国公最后用和离放妻做了交换。”

    赵燕然只觉得荒诞,顾长惜瞧不上他这个残废他很能理解,自己也时长瞧不上自己如今的状态。但梁国公好歹也是顾长烟的生父,不顾念儿女也要顾念一下陈家这个外家吧?这算什么,为了一个大女儿,得罪了小女儿显赫的外家,还选择了站队。

    “先太后惯来谨慎,八字钦天监定是合过的。”

    刘管家接着道:“贤妃娘娘也是用了心,让礼部的人跟皇上提了您的婚事,礼部的人为您着想,说先太后定亲是在早年,如今不妨谨慎些,再合一次八字。除了钦天监,还寻了天水寺和承恩寺,都说……不妥。皇上不想违背先太后的意思,便答应了贤妃娘娘的提议,让顾家把三小姐的八字送去……”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赵燕然想起之前太子特地上门同他喝酒,支支吾吾地说了婚约换人的事。以为他会发疯,想方设法掰扯顾家三小姐的优点,但很可惜顾三在京城贵女圈只是个存在,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事迹,甚至没几个人见过这号人物,高矮胖瘦无从得知,所以太子唠叨了半天,最后还是围绕到了顾三的外祖陈家。赵燕然将来要做个不被人欺压的闲王,陈家是不错的依靠。

    但太子还是想得太美好了,陈家现在对陈梦铃和顾家兄妹的态度,已间接说明他们不会成为这门婚事的支持者。而赵燕然由始至终也没想过要靠妻族帮衬。

    刘总管见主子神色平静,顺便把生辰宴那日几个小插曲简单禀明。一是顾家大小姐和二小姐的闹剧,二是太子妃有意将顾三小姐安排在靠近他的位置,还有几个其他客人的小纠纷,都算不得大事。

    “晚晴的及笄礼准备好了么?”赵燕然突然问。

    刘总管心下一凛,“准备好了。”

    “及笄那日就送去吧。”她应该会喜欢。

第11章 谁干的

    徐府

    徐野浑身泥泞进门,撞见要出门的大伯娘旁氏和二伯娘田氏,顿觉头皮发麻,有心想避开。

    徐家大伯早逝,二伯在长辈的要求下肩挑两房,同时娶了两位夫人,一位坐长房,一位坐二房。因为这两房夫人多年撕扯,徐家面上平静,面下可谓千疮百孔。三伯和四伯都是庶出,成婚后便分了家,只有同为嫡出的五房,也就是徐则不得不跟头两房同一屋檐。徐则是鳏夫,妻子已过世十一个年头,膝下至今只有徐野一个儿子。长房和二房两位没少给他张罗续弦,都被他强硬地拒绝了。在徐则那边啃不动,两位又打起了徐野婚事的主意,都想自己娘家获利。这也是徐野不乐意见到她们的主要原因。

    “六爷这是怎么了?”大伯娘庞氏虽然对徐野各种奇葩行径见怪不怪,但面上还是要关心一下的,谁让徐野是前途大好的儿郎。

    “西城蹴鞠。”徐野惜字如金地回答。

    二伯娘田氏用帕子掩嘴,好像徐野身上的泥味让她难受似的,“赶紧回去洗洗吧,晚上到二房用饭,你齐表妹几个来玩,你得帮二伯娘招待招待。”这就直接帮他做主了。

    “二伯母见谅,侄儿还有事寻父亲商议,只怕腾不出时间。”今天若是去了二房,明天就要去大房,长此以往惨的还是他。

    再说回来,大房和二房互相较劲那也是伯父的家事,他们五房虽然同住在徐府,明面上没分家,公中支出徐则也主动承担了一半,但产业早已划分清楚,属于五房的各类契约和账册都在他们父子手上,就冲这点徐野认为大伯母和二伯母都该稍微有点眼色,别什么事都想拉五房入自己的阵营。

    徐则下衙回到家,换了身衣裳便到书房处理事务,见徐野蹲在塌上下棋,忍不住调侃:“哟,解元公回来啦,听说今日西城蹴鞠赛,解元公力挽狂澜,哎呀,为父在御书房很是嘚瑟了一把。”京城年轻一代的贵子们喜欢蹴鞠、赛马,经常成为大街小巷的谈资,皇上跟前也不例外。

    “失策了。”徐野依旧盯着棋盘。

    “你可憋着吧,哪天把自己憋成鳖。”自己这个儿子总害怕引人注目,也不知道怎么长成这样的。

    “呸,我是你生的么?”

    “走吧,吃羊肉。”徐则还是决定暂时放下手中待处理的事务,带美少年出去浪。

    徐野不解地扭头望他。

    “你二伯娘家来了三位表小姐。”就问你怕不怕。

    徐野脑子反射性地发出“嗡”的一声,也顾不上下棋了,一骨碌从塌上蹦下来,推着徐则,“走走走快走。”火烧屁股。

    也幸好溜得快,父子俩前脚刚出府,田氏就亲自到五房来了,结果管事说五老爷和六少爷临时有事刚刚出去,怕是很晚才回来。田氏气得跺脚,但又无可奈何。

    要说徐野一个半大的孩子不买账不要紧,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徐则特别宠溺他这个独子,父子俩一条心,不管是她们二房还是大房,这些年就没讨得半点好处。可让她放弃也是万万不能的。徐则是本朝最年轻的大理寺卿,听说皇上特别器重,继续往上爬是必然的,而徐野就更不用说了,本朝最年轻的解元公,十三岁的解元,放在历朝历代都是稀缺的。父子二人还都生了好相貌,这样的姻亲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田氏这么坚持还有不想长房占便宜的心思,她想着就算自己娘家争不到,长房那边也休想。所以尽管不停地折腾,不停地被拒之门外,她也还坚持着,仿佛已经成为习惯。

    徐则徐野父子平日经常下馆子,一方面是躲大房和二房,一方面是五房没有建独立的厨房,而府上的大厨房又都是大房和二房同管,争权夺利的结果就是五房的菜色经常搭配得很怪异,总之没有一天的饭菜是合胃口的,若是自己点菜,厨房两方人马要么都不做,要么做一堆。鸡飞狗跳数次之后,父子二人就越来越少在家吃饭了。

    “上边为什么还在查那场意外?”徐野看着桌上的饭菜,竟有些挑剔起来。

    其实父子俩对吃食都不讲究,三两个小菜,一人一碗米饭就能对付一顿。徐野的饭量也不大,有时候一天就吃一顿。在翁齐敏庄子上那两日是特例。

    “怀疑他的伤没那么重。”徐则没看出儿子的异样。

    “他是装的?”徐野诧异。

    “这也只是上边的怀疑。”

    “仇家没出现的一天,他这样也不失为权宜之计。”徐野很快理清头绪,然后从随身的钱袋里将那张纸取出来递给徐则。“他的幕僚沈静铎已经查到老七那边。”那是一份名单,上面的人如今都消失了。“父亲您觉得是老七做的么?”

    徐则没有表态,记下了纸上的名单后便扔进了厢房里的炭盆里,看着化为灰烬才转移目光。

    “你不必再插手,为父自会向上边禀明。你明日就出城回书院,年节也不必回来了。”有儿子帮衬确实轻松,但有些事他希望徐野这辈子最好都不要知道。

    “不急。”徐野扒了两口饭。

    “上回你说没底,老子信了你的鬼话。”徐野十三岁那年,徐则烦透了儿子那股子盲目自信,天天在他跟前招摇得跟什么似的,于是做父亲的突发奇想,决定对儿子好好进行一次挫折教育,就赶徐野去考了乡试。结果挫折教育失败,徐野考了解元回来。

    徐则后来颇有些认命了,结果徐野说不打算那么早考会试,水平还不行。徐则想到儿子的年纪,确实可以等上几年,便没说什么,他也不是那种对孩子期待值太高的父亲。

    “您想啊,万一儿子三元及第,被别人榜下捉婿怎么办?”徐野一本正经。

    徐则都要被他气笑了,“大言不惭,你以为考状元跟你考举人一样?”嘴巴上骂儿子,心里还是有些与有荣焉的。徐野说能考第几,那么就一定偏差不大。

    “等等,你就因为这个??”才意识到徐野话里的重点。

    “一点点啦。”他不想对父亲说,一旦考完会试,哪怕他年纪不大,无论如何也得去做官了,以后不可能再像现在这么自由。

    寒门子弟考功名是为了改变自己、全家人乃至全族的命运,他考功名,好像没有什么想实现的。他没有远大的抱负,也没有为民请命拯救苍生的使命感。甚至协助大理寺办案也只是因为不忍父亲辛劳。

    “随你吧,不过明日你还是要回书院。”不容反抗的口吻。

    徐野知道他老子是保护他,虽然心里对那件事不以为然,但去书院也不坏就是了,总好过呆在徐府被迫搅和进大房和二房的争端里。

    “怎么没想过送我进国子监?”

    徐则头都没抬,懒懒地答道:“国子监地方小,不够你野的。”自己的儿子自己懂,徐野若是在国子监,那么就两种结果,要么把国子监征服,要么像所有世家子弟那般谨小慎微的生存。他徐则的儿子,凭什么那样呢?他徐则的儿子就该恣意的活着。

    这话徐野就不爱听了,想辩解自己一直很老实,但目光从窗外街景飘过时,被一道身影吸引了。

    “看什么呢?”徐则往窗户下扫了两眼,没瞧见什么特别的。

    “看女人。”徐野拿起手边的茶抿了口。

    徐则挑眉,摸着下巴,暧昧不明地打量眼前的少年,“也是,今年十五还是十六来着,哎呀,可不是长大了么,要不要为父给你安排几个丫鬟?”五房是徐家女人最少的地界,仅有的几个也是貌不惊人的闷葫芦。

    “连我几岁都不记得了,还是不是亲爹?”徐野无奈。

    顾长烟借了一身顾彦清没穿过的衣裳,打扮成男童到铺子看进度。还别说,出府的时候所有人都没认出她来。这个季节天黑得早,东市各家各户此时已经掌灯,盖楼的工人也都回去了,只有一名老丈在值夜看守木料。顾长烟在外围转了转,并没有进去,省得给别人添麻烦。不过这样也够了,从地基和竖起的框架可以看出,建好后应该跟自己当初设想出入不大。

    正要上马车回府,顾彦清身边的成飞找了过来,急匆匆道:“三小姐,老太太到了。”

    顾长烟有疑问,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忙上了马车。好在东市离国公府不算远,此时京城的街道上车马也并不多,不到半个时辰,车驾就进了府。

    “不是说腊月才到么?”一边换衣裳一边问。

    “说是安家表少爷着了风寒,又是烧又是泻,沿路看了几个大夫没见好,老夫人便命人快马加鞭赶回来。”喜儿简单将来龙去脉告知,“来的是安家表少爷安盛茂和表小姐安明珠,还有段家表小姐段诗意。”

    顾彦清已经在院子里候着。

    “走吧。”顾长烟和哥哥交换了一个眼神。

    安盛茂十三四岁的模样,继承了安家的好皮相,不过因为舟车劳顿,又患病在身,气色极差。跟顾家大小主子们见礼之后就被老太太命人好生送去歇息。顾政也派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来为他诊治。

    然后是比小兄妹小上几个月的表小姐安明珠和略小一岁的表小姐段诗意。两位看上去都是乖巧懂礼的,就是前者的目光中多了些许机灵,后者则有些拘谨。初次见面,自然都是客客气气的,好话不要钱似的抛。

    唯独顾长惜对两位表妹表现得很疏离,姿态要多傲慢有多傲慢,跟一直牵着两位表小姐的手不停嘘寒问暖的顾长瑜呈鲜明对比。

    安盛茂这个年纪不适合住内院,唐姨娘给他在外院安排了住处,紧邻着顾彦云的院子。而安明珠和段诗意则暂住在老太太祥宁院后方,小花园旁的流霜院。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刚才说两个姑娘一起住的时候,安明珠像似不愉。

    天气寒冷,一家子又是夜里才进的门,都累得够呛,加上还有个病患,于是顾政做主大家都各自回去,待老太太和几位表亲休息好之后再设家宴。

    小兄妹自小就不得老太太多亲近,所以顾政发话后,并不似顾长瑜那样殷勤地要留在祥宁院服侍老太太入睡。顺从地行了礼之后,一同离开了。唐姨娘和顾彦雅走在他们身后,但步履不似他们那么急切。

    “看样子是送来谋前程的。”年纪那么小就送到京城,说是走亲戚可没人会信。

    顾彦雅年纪不大,但高门大户的一些做法他是听过的。国公府亲族子弟多,麻烦事必然也会跟着来。况且他早有耳闻,无论是安家还是段家,都因为子嗣众多争端不绝。这三个小的怕是不会再回老家了。

    想到这里,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难免担心起唐姨娘的处境。家里大小主子越来越多,而主母之位还空着,顾政年纪正处鼎盛,用不了多久定会续弦。到那个时候执掌中馈的唐姨娘肯定不会好过。

    “也是常情,世家养亲戚的孩子,又有几份出于真情。咱们府上过去都没上心,如今你们几个年纪都大了,姐儿要出阁,哥儿要成家。老太太为了国公府怕不会只费心这一回。”将来应该还会有更多孩子住进来。

    顾彦雅静静听着亲娘絮叨,许久才道:“姨娘,既然老太太回来了,中馈不如就交出去。”

    “这……为何?”唐姨娘心惊。

    顾彦雅叹气,“父亲还年轻,祖母不会让后宅无主的。”就怕除了再娶之外,还有新姨娘要进来。

    唐姨娘有些不情愿,但是她不是蠢人,“家宴之后就提。”

    “您有分寸就好,老太太未必想费神,咱们要的就是老太太的主动授意。”这样将来若有人拿这件事挑拨,他们也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

    回到木槿院,顾长烟没有睡意,开始算自己手上剩下多少钱,然后查营造书册,算盖一个院子要花去多少钱。她总有不好的预感,所以对钱也愈发执着。

    “这又是哪来的?”怎么哥哥又去给人写功课了不成?

    “赌题赚的。”顾彦清从未想当正派的人,只要能让妹妹过上好日子,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这样的念头是万万不敢向妹妹表露的。

    闻言,顾长烟睁大眼睛,收起了先前的恼怒,“什么是赌题?”

    南市有一座贤明楼,不时有世家子弟开局,与一般赌坊的路数不同,贤明楼赌的是试题、朝政、官家婚配之类的。前些日子,顾彦清从族学里几个纨绔嘴里听说了有皇亲国戚开局赌国子监例考试题的事,于是就押上了妹妹给的日常花用,结果还真给他押中了五道题。十两银子翻了十二倍。

    听说不是去赌坊,又是富家子弟们的消遣,顾长烟便不计较了,只叮嘱他不要深陷其中,还有那些正经赌坊是万万不可去的。顾彦清比她清楚赌有多害人,哪里会逆着她。

    “咱们够钱盖院子了?”顾彦清纳闷。

    他们手头上这些积攒可以在京城偏僻的地方买个现成的小院子,不过花出去就没钱给铺子备货和周转了。

    顾长烟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哥哥。

    照她原来的设想,先花钱请外城地少的闲农们帮忙,把地都开垦了,但这其中涉及方面比较多,还得有靠谱的管事监督才好,而她不可能每日抛头露面去张罗这些事,所以她最终决定把田都佃出去。过完年给翁齐敏下帖子,找个借口出城去住一阵子,将这些事尽快办妥。这样节省下来的钱银应该足够在庄子上修一座院子。

    顾彦清瞧妹妹桌上的图纸,院子构造十分普通,但是地窖未免也太多太大了点。顿时心下古怪,总觉得妹妹似乎在未雨绸缪。

    太医的手段自不必说,安盛茂吃了几副药之后又得府上精心照料,到了第三天人已经大好。顾政见老太太高兴,便着唐姨娘张罗家宴。

    “爹爹,如今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唐姨娘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不如让安姨娘也从旁帮衬着。”顾长惜对顾政道。

    安姨娘是又惊又喜,她心里忐忑,顾长瑜最近因为着急婚事,跟顾长惜不太对付她是知道的。她也好些日子没在顾长惜跟前晃悠了,这乍然被提到,她不知对方是真为她好还是又算计什么坏事。

    同样想法的还有顾长瑜,但她自幼就习惯不当出头人,所以由始至终都乖顺地站在一旁等顾政和老太太的答复。

    唐姨娘知道老太太不大喜欢安姨娘,有安姨娘出身庶出的原因,也有安姨娘进国公府做妾目的太明显的原因。不过她想起儿子那日对自己说的话,便站了出来,“老爷,大小姐说的是,妾偶尔犯糊涂,若是有安妹妹帮衬,倒是省心不少。”

    顾政见她脸上诚恳,便转脸寻求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面色不佳,严厉的目光掠过顾长惜和两位姨娘,都没瞧出什么不妥,便要点头,这时魏嬷嬷上前,笑道:“老太太,咱么府上好些年没热闹了,既然都是办宴,不如也请京里的族亲们过来。”

    老太太先是纳闷魏嬷嬷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怎么还不了解她早就跟族亲们不来往了,但顺着魏嬷嬷似有似无的目光看去,下首坐了一排的女孩儿们,顿时理解了嬷嬷想表达的意思。也是,顾长惜的婚事没了,顾长瑜也到了议亲的年纪,顾彦云在金城关,可年纪已不小,顾彦雅与顾长惜同年,安盛茂、安明珠、段诗意年纪不大,以后却是要为国公府挣脸面的……

    “办个雅会,你们要请谁,名单先报到我这儿来。”

    老太太发话,顾长惜和顾长瑜都有些坐不住,脑子里飞快过了好些人的名字。安盛茂和安明珠脸上欢喜之情就比较明显,他们没想到刚上京就能结识权贵家的子弟,而段诗意则低着头,让人看不出她是喜是忧。

    比起顾长惜和顾长瑜长长的名单,顾长烟和顾彦清两人的名单就寡淡多了,两人凑在一起也只有五个人,刑部尚书府的翁齐敏和翁樊,大理寺卿家的徐野,再就是顾彦清族学里玩得比较好的两个顾家子弟。老太太特别看不上顾家这些亲戚,如今族亲中当官的少之又少,顾彦清这两个朋友家里都是一门心思从商。当然,令她最生气的还是顾长烟,既然有皇家婚约,竟没有想请四皇子,这样木讷的性子,将来就算当上皇子正妃,也是个受人摆布的。

第12章 私会

    梧桐书院就在梧桐庄上,属于山长汪山海的私人产业,书院里学生四十余人,都是通过考试后才入的学,而得汪山海亲传的只有寥寥几人。徐野跟其他人不同,他是汪山海教出来的学生,却不愿意成为汪山海亲传弟子。

    “你已经是举人老爷,他们都说你不必回来。”八九岁的小胖子蹲在树下仰着头,嘴角和下巴还粘着饼屑,污黑的小手扶在膝头。

    “当我想来?”徐野翻身从树杈上跃小。

    汪山海乃当世大儒,门生遍布整个大越国,在朝廷掌握着极大的话语权。徐野是汪山海得意门生,但却不是衣钵弟子。十年前徐则就反复叮嘱过儿子,不能拜任何人为师,如果别人明示,觉得骑虎难下,便以有道士解过命,他没有师徒缘为理由糊弄过去。

    儿时的徐野并不太理解父亲的意思,随着年纪增长,对朝廷脉络有了清晰认知后,才明白父亲的用心良苦。拜师有时候跟站阵营没分别。他们徐家有祖训,只做纯臣,否则将被族人所不容,面临驱逐的惩戒。偶尔夜深人静时他也会好奇父亲那样的性子和头脑,不像是怕祖训的人,父亲为的大约还是他这个儿子吧……

    “徐小六,有你的家书。”王木走过来,递上一封略厚的信。

    梧桐书院的学生有极富有的,也有极贫困的。没钱的孩子怎么办,自然是要在庄子里做活。比如伺候田地、看门做饭、修屋子、打扫。不过给有钱孩子私下洗衣打杂这种事在书院里是不允许的。汪山海曾收留了几个身有残疾的流浪军奴,只有这几个人才能接能赚钱的活。徐野的衣裳就是他们给洗。像王木这些外城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书院免了各类费用,他们就得轮流干书院公共的杂事,包括传信。

    徐野道了谢,拿着信回到自己的小屋。

    顾家雅会的帖子放在最下方,因为比较硬所以徐野先打开看了。其他的则是徐则的书信,内容隐晦地说了之前他查探的那件事,老四已经有眉目,于此,大理寺往后只负责关注事态,等上头有态度了再打算,在此期间不会牵涉进去。最后提到了顾家的帖子,让他自己看着办。

    对于府上难得办一次雅会,顾彦清和顾长烟两兄妹是不上心的,所以当安姨娘隐晦的提醒顾长烟到那日别穿太艳丽,顾长烟也点头了。她已有婚约在身,倒是省了不少麻烦。倒是顾彦清的不积极,令她这个做妹妹的有些不解。

    “无论是我还是二哥,都不过是大哥的附属。”言下之意是梁国公府现在以及将来,人脉、金钱、产业等等都与他们无关。除此之外,他们还必须要努力成长,以给顾彦云当助力。

    顾长烟心下微沉,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哥哥再忍忍……”

    顾彦清反握住她,“这话要我对妹妹说才对,委屈你再忍几年。”梁国公府给他选的路是当顾彦云的附属,而给妹妹选的路何尝不是当顾长惜的帮衬。他们兄妹俩早就不该对这个家抱有什么期望。

    说是“雅会”其实主要是请各家女眷和年轻子弟来互相认识一下,除了互相结识,增进感情之外,还有多半情况是长辈物色未来的女婿或者媳妇。顾长烟事先就跟顾彦清商量好了,就只好生招呼他们请的那几个人,别的不管。而不久之后,顾彦清也颇为感慨,妹妹的敏感谨慎,确实让他们兄妹避开了不少麻烦。

    翁齐敏领着翁樊到地方见着小兄妹时,就风风火火地扑上去,两个小姑娘当众抱成一团,好不开心。晚了一步的翁樊也想学姐姐那样抱着顾长烟,但是被奶娘拉住了,同时收到顾彦清递上的鲜奶糖,分了心就没真闹腾起来。

    “你是不是还请了徐家小六?”翁齐敏牵着顾长烟的手问了一堆问题。

    “已经来了,跟他相识的友人去了别处。”说是刚到门口就碰上了相熟的几位世家子弟,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被拉走了。

    “今天的宴席是散的,你们若是不想去精忠堂那边,就到我们院子来,我给你们准备了饭食。”

    “这倒好。”

    “走,先带你们去见祖母。”翁家姐弟是自己来的,家里长辈并不出面。顾长烟反而觉得这样最好,小孩子之间的情谊,本就不该掺杂别的。

    老太太不久之前刚见过徐野,很意外竟然是那般好相貌好才情的郎君,往日里并不怎么听过他的名号,今日一见才想起徐家的事来。可惜并不是合适的孙女婿人选。

    “长瑜同他年纪倒也相配,只是徐家……”徐家虽然不是勋贵之家,但在朝中地位不低,徐野的父亲徐则又深得皇上信任,这样的人家公主都尚得,顾长瑜这个庶女是高攀不起的。而嫡长女顾长惜……她与徐野同年,自然也不合适。且顾政想要最心爱的女儿一世荣光,由始至终都没考虑过没爵位的文臣。

    翁齐敏长得白白圆圆,原就有长辈缘,老太太也不例外,见了姐弟二人笑得合不拢嘴,好生说了一会儿话,还赠了一套红宝石手串。

    人走后,魏嬷嬷掩嘴笑,“这三少爷和三小姐真是有趣,三司里两司都让他们结交了。”可不就是刑部和大理寺么。

    老太太目光微闪,在心里快速掂量这两家的权势,发现还真不容小觑。当然,这种意外的心情也只是一瞬间,因为顾长惜请到了地位更高的相府千金张晚晴。这已经今日到场的文臣子弟里地位最高的了。顿时对这个大孙女又更满意了些。

    领翁家姐弟在府上景色较好的地方游了一遍,顾长烟就带他们回到木槿院。此时顾彦清带着两位族中的兄弟也在男孩堆里说话,见他们都兴致缺缺,顾彦清也不勉强,陪二人逛了会儿园子,然后找了一处怡静的地方歇脚说话,仆人们都被打发得远远的,没人听到他们三个十来岁的小孩在讨论什么。

    今日宴请的客人名单顾长惜和顾长瑜都通过各自的手段提前拿到了,顾长瑜不知道顾长惜做什么打算,她自己是仔细过滤了男客那张。徐野当然也在她选择范围内,见到本人后也颇有好感,只是徐野的表现令她太失望了。要么不吭声,要么坐得远远的,要么就是附和他人,俨然一副其他公子哥们陪衬的模样,实在乏善可陈。

    徐野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已经成为空有皮囊的纨绔子弟。他想着进门至今都没见到顾长烟,是不是该见一见,哪怕打个招呼。结果到了临走前都没机会,倒是顾彦清亲自提着食盒寻到了要离开的他。

    “今日家中客多,招待不周,望徐大哥莫怪。这是一点小食,徐大哥带回去尝尝。”

    徐野光喝酒,没怎么吃东西,这些食物可以说正合心意,于是也不客气地接过食盒,“多谢……也代我谢谢顾三小姐。”顾彦清没明说,但不难猜到是顾长烟准备的。顾彦清哪有这么细的心,也没有对食物的热忱。

    “徐大哥慢走。”

    徐野刚要上马,想起某件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顾彦清招呼到身边来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之后才策马出城。

    翁齐敏呆到傍晚时分才依依不舍地辞别,翁樊一整天又是折腾猫,又是吃零嘴,这时已经累在奶娘怀里睡着了。顾长烟给姐弟二人装了小半车东西,除了小酒馆未来要面世的全套下酒菜之外,还有她事先准备好的点心和糖果,以及两坛没够时候的果酒。

    “可不能打开,能喝的时候我写信告诉你。”再三叮嘱,目送一行远去后,顾长烟才松一口气。

    回到木槿院,顾彦清已经沐浴更衣,坐在书房里温书。见妹妹回来,便把人拉到跟前,嘘寒问暖了一番,弄得顾长烟莫名其妙。

    “出了什么事?”

    “徐野说……四殿下的伤是装的。”先前人多,他强压着惊疑,现在书房里只有兄妹二人,他才稍微自在些。

    顾长烟显然也被这个真相震惊,“假的?”

    顾彦清点了点头,“徐野没说他怎么知道的,只让我转达于你,还让我们保守秘密。”若真如徐野所说,那么四皇子这两年装残废的目的就耐人寻味了。

    顾长烟深吸一口气,“就听他的,咱们只当四殿下就是个残废。”她记得赵燕然是狩猎的时候出了意外,受伤必定是真的,否则不会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而至于装成废人,应是有什么不得已的难处。

    顾彦清见妹妹恢复神色,心下叹息,妹妹还是太单纯了。四皇子自小擅骑射,当日又是皇家狩猎,皇子们身边护卫齐全,就算再凶猛的野兽,也不至于让一个人残废。偏偏四皇子就是受了那样重的伤,除了有人搞鬼,顾彦清想不出其他原因。

    四皇子上面一个嫡亲的哥哥已经成为太子,即便比其他皇子公主多得皇上疼爱,那也不能改变此生只能当富贵闲王的命运,对这样的人出手能得到什么?妹妹将来嫁进皇家,真的能一生平顺吗?

    “别担心,我在哪儿都能好好活着。”顾长烟不是没看出小哥哥的顾虑,只是有的事他们兄妹如今是无力改变的,唯有走一步算一步。

    顾彦清握住她的手,“婚事哥哥没办法,但别的,一定会尽全力。”若婚约对象不是皇室,他还有些法子,偏偏事与愿违。

    “你才几岁呀,像个小老头。”顾长烟掐住对方的脸。

    “……”

    喜儿推门进来时差点被追逐嬉戏的两个小孩撞倒,这场面早见怪不怪了,照着以往的路数,她贴着墙根挪到顾彦清的书柜下,“少爷小姐,奴婢有事禀报。“

    “顾——彦——清,我才掐你一下,你掐了我三下……我饶不了你……”顾长烟两边脸颊都被掐出了印子。

    “咳咳,喜儿你说。”顾彦清从桌上的书堆了抽出折扇,适时挡住了顾长烟的攻击。

    喜儿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小姐被老夫人禁足了。”

    打闹的两日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奴婢听说白日里,大小姐同威远侯府世子私会,让老太太身边的张嬷嬷瞧见了。”喜儿本就因为婚约的事对顾长惜偏见很重,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喜儿就更瞧不上她了。顾长惜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哪有一点像个勋贵之家的嫡小姐。

    张嬷嬷这号人物兄妹俩都有印象,不太深刻罢了。比起在国公府顶半个主子的魏嬷嬷,张嬷嬷确实要低调得多。

    “张嬷嬷是让人引过去的,还没怎么着就被威远侯府的世子发现了,那席世子让大小姐绑了张嬷嬷沉塘……”结果就是张嬷嬷挣扎中惊动了下人,席衡昀见势不妙就先跑了,顾长惜为了遮掩,倒打一耙,说张嬷嬷不知羞耻勾引外男。是她及时发现,命人捆着打算雅会结束后送到老太太跟前的。

    张嬷嬷被堵着嘴百口莫辩,不过老太太却没有将她当众打杀。打发走不依不饶的顾长惜,单独审问了张嬷嬷半个时辰,之后便让魏嬷嬷亲自将人送了回去,还请了大夫来查看伤势。顾政被请到祥宁院,母子二人又关着门说了半会儿话,之后就见两位老太太跟前得脸的嬷嬷亲自去常乐院,将院门从外上了锁。

第13章 兄弟

    唐姨娘掌管国公府的中馈,今日发生的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线,“她愈发不顾及了。”说得难听点是无法无天。

    顾彦雅放松地靠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噗嗤,她干出什么事我都不奇怪。”

    “此事瞒不住,威远侯府据说是个破落户……”爵位到席衡昀这里就到头了,“她怎么会那么蠢?”唐姨娘摇了摇头,以为顾长惜只是比较自私,从未料到她原来可以蠢到这种程度,被人算计了还懵懂不知,帮着外人打杀家里的仆妇。

    “张嬷嬷是谁引去的?”顾彦雅不认为这种做法会是府上的人干的。即便是顾长瑜,如今跟顾长惜较着劲,也不会在今天这个地方,这个节骨眼上行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安姨娘今日也负责宴席,顾长瑜不会傻到给人送把柄,且眼下她也着急议亲,顾长惜的名声若是出了岔子,她一个庶女,能选的人家就更少了。在顾彦雅的眼里,这个二妹妹可比顾长惜精明多了。

    唐姨娘自幼进宫服侍先太后,宫墙里什么肮脏事没见过,儿子想到的她自然也想过了,“会不会是木槿院那两个小的?”

    顾彦雅收起脸上的松快,慢悠悠道:“姨娘多虑了,别看他们好像与世无争任人揉搓,其实心眼不比谁少。若是有心整治顾长惜,必不会让她有翻身的机会。”虽然打交道次数不多,但那两兄妹的目光总让他看不透,尤其是顾彦清,眉宇间一股子狠辣。

    儿子这番话也让唐姨娘脑海微震,想起这些日子顾长惜顾长瑜和安姨娘的闹腾,几位表亲忙着上下笼络,反观木槿院的两兄妹实在是太安静了。

    “姨娘只需记着管好自己手上的人,切勿为难木槿院。”顾彦雅相信自己的眼光。

    唐姨娘回过神,“知道了,我做什么跟两个孩子过不去。”可以后别人接手中馈,就不好管了。

    而此时凉夏院的氛围也好不到哪里去。安姨娘恨死顾长惜了,她把这个丫头带大,虽然没往好的方向教,却也没教她干出跟人私会和私相授受这等不要脸的事。今天这个事不止一个人知道,下人们的嘴又都是堵不上的,接下来的日子还不知要怎么传。顾长惜自己蠢就算了,偏偏还连累了本就婚事不上不下的顾长瑜。

    “我当初就应该悄悄弄死她。”安姨娘手中的茶杯重重拍在茶几上。

    “不是姨娘引张嬷嬷去的,又会是谁?”顾长瑜整颗心都在焦躁,过了今夜,顾长惜和席衡昀的丑事必定传遍京城,她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要被父亲安排,嫁给军中那些莽夫小官吗?这让她如何甘心。

    安姨娘想了想,“唐秋意?不……不是她,干这事对她没好处。”唐姨娘没有女儿,只有个儿子。顾彦雅读书不错,将来必定前途光明,她犯不着这样。“顾长烟……会不会是她报复顾长惜?”毕竟当初悔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陈梦铃还和离了。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顾长瑜直想翻白眼,“姨娘,您想想,大姐姐跟席世子私会被发现,得益的是谁?”

    “谁?”

    “姨娘,咱们国公府跟威远侯府比起来,哪个更有权势?”

    “当然是国公府啊,威远侯府过不了多久就要变平民了,娘跟你说,那席家早就没落了,威远侯的爵位到了这一辈也要……你是说……我的老天啊!”安姨娘这才意识到女儿暗指什么。

    是了,顾长惜跟席衡昀有不清楚,对顾长烟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也改变不了什么,顾长烟若是要报复,没必要顺了顾长惜的意撮合他们。所以整件事其实是威远侯府的算计,他们早盯上了顾长惜,而顾长惜还以为自己碰到了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

    “瞧着吧,用不了几日威远侯夫人就会登门。”顾长瑜一屁股坐到梳妆台前,由丫鬟给她除头饰。

    木槿院

    府上鸡飞狗跳的糟心事于顾长烟来说就是听个热闹,她比较在意的是四皇子装残废的目的。若是一辈子确认不了背后指使的人,四皇子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坐轮椅?这也太好笑了吧。被窝里的小脑袋忍不住咯咯两声。

    “小姐做梦了?”值夜的小丫鬟低声交流。

    “去看看,别不是踢被子。夜里冷,着凉了可不好。”

    两个小丫头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顾长烟赶紧装睡,直到人出去后才睁开眼睛。此时已把四皇子的事抛到九霄云外,想着翁齐敏肉嘟嘟的小脸,糯糯地一口一个“顾三妹妹”,真是好听极了。难怪得长辈喜欢。

    睿王府-地牢

    沈静铎把坐着轮椅的赵燕然推到刑房里,扑鼻的血腥味和屎尿味没有让他皱眉,晃晃荡荡挂在梁上的四个人也没有让他有一丝恻隐之心,尽管他们已经遍体鳞伤。

    接过沈静铎呈上的供词,赵燕然嘴唇微颤,抓着扶手的双掌因用力过猛,青筋毕露,“不是屈打成招?”这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全力。

    “属下没有用大刑,这些不过皮外伤。属下也问过他们了,若是对峙,也是情愿的。只求不要连累亲族。”

    “听说死了一个?”

    沈静铎附耳:“当着他们的面用了重刑。”所以这四个人答应说实话,是因为被吓坏了。

    能把这些死士吓坏的手段,赵燕然自己都不太愿意想象。

    “去请太子立即过来一趟。”

    “现在?”

    赵燕然盯着还挂着的几个人,“为免夜长梦多。”已经装得够久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早就厌烦了,如今谜底揭开,半刻都不愿意再等。

    沈静铎为难,“可是宫门已经上栓,这会儿太子也不好出来。”就算贵为太子,深更半夜的出宫,若是没充分理由,也会被皇上问话的。赵燕然既然头一个要见的是太子,沈静铎就猜到自家主子的初衷不是要闹大。

    “把他们放下来,别死了。”赵燕然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句话,自己转着轮椅退出刑房。

    下了早朝,太子就被请到了睿王府,他纳闷之余也想趁这个机会跟弟弟好生说说话。哪知刚进门茶水都没能喝上一口,便被领至地牢。

    “这又是做什么?”自从赵燕然出了意外之后,他对这个弟弟阴晴不定的情绪已经渐渐习惯,所以并没有动怒。

    赵燕然早早就在刑房等着他,“二哥看看吧。”

    沈静铎将供词呈上,赵燕韬不知这个四弟今天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刑房的几个囚犯和难闻的气味令他作呕。

    “混账,一派胡言。”

    沈静铎觉得自己应该活不长,太子登基后第一个要杀的怕是他这个曾经见到太子惊慌失措的睿王府幕僚。此时他真恨自己为什么要在刑房里。

    赵燕然早已失了耐心,从赵燕韬手里夺回供词,“是你亲自处置,还是我交给父皇来定夺?”

    太子失魂落魄的,“她……怎么会……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或者是你?”你授意她对我下杀手。

    “你疯了?为兄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他已经贵为太子,只要他不出大错,皇位迟早都是他的。就算真忌惮亲兄弟,头一个要收拾的也是别人。

    对于太子的辩解,赵燕然眼里没有一丝兄友弟恭,只有无尽的嘲讽,“我要一个答案,今天就要,否则宗人府,还是父皇……都说不准。”

    “好。”太子眼眶泛红,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赵燕然转动轮椅,背对着他抹了把脸,双唇微颤,“你若是不舍得,那从此时此刻起,就当没我这个弟弟。”

    直到太子离开了许久,赵燕然才缓缓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出地牢。看到日光的一瞬,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东宫

    今日一早太子妃回了趟娘家,临近年关,闵夫人从族里挑了几位适婚小姐来京过年,因没事先知会,太子妃原只当是母亲想跟族亲们打好关系。却没料到,刚坐下来,闵夫人就隐晦地提起东宫人少,让她从几位小姐中挑人去回去服侍。太子妃气不打一处来,心下暗恨,果然不是亲娘,不会真心对她好。

    得亏她自小是祖父养大的,心性被磨练得颇为稳重,应对闵夫人的算计向来游刃有余,三言两语就把闵夫人的妄想给熄了。刻下回到东宫,压在心口的痛快才表露出来。

    “殿下。”太子今天怎么那么闲,她有些纳闷,不过嘴角是弯的。

    赵燕韬挥了挥手,下人们自觉离开。

    太子妃莫名,“殿下,可有事?”

    赵燕韬早年想娶的并不是这位自小父母双亡的女子,她没有出众的颜色,也没有过人的才气。但当时闵老太爷极力撮合,次数多了,他的态度也软了下来,一个侧妃的名分也是可以的。后来,皇后见了这位,告诉他,此女分明就是闵老爷子特地为他培养的,若是侧妃,给便给了,将来有正妃压着,她出不了故事。

    那年皇上北巡,回程途中遇上风灾,山石滚落,闵老爷子为护皇上,被巨石压身,待人救出来身体已分成两截,老爷子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皇上流着泪问他有什么心愿,他没有为闵家求功名利禄,只求皇上照顾他长子唯一的骨血闵秦悦,说完这番话便再没声息。

    再后来就是闵秦悦进宫陪皇后,闵家看到了闵秦悦未来的前途,请族老出面,强行将闵秦悦记到了二房名下,同时二房过继一个孩子继承大房的香火。表面上,闵家的出发点都是为了闵秦悦和大房好,所以即便都知道怎么一回事,外人也无可奈何。

    皇后和赵燕韬母子对闵秦悦的想法并没有改变,但偏偏在皇上要准备为太子选妃的时候,有朝臣提起了闵老爷,皇上自然就想到闵老爷临终嘱托,又想到自己见过闵秦悦,对这位世家小姐勉强满意,便给了她太子正妃之位。

    “荒唐,臣妾怎么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听了赵燕韬的一番话,她脸色煞白,跪了下来,”四弟是殿下的亲弟弟,自然也是臣妾亲弟弟,臣妾疼他怜他还来不及,如何能做出这种牲口不如的事。”说完泪如雨下,为丈夫的不信任,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大祸。

    “四弟出事后,七弟身边的几个侍从就失踪了,七弟知道四弟怀疑他,所以这两年也在搜寻这些人的下落。而如今他们和他们的族人都落在了四弟手上,方才孤也见过了。”他也分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

    “四弟让孤问你,为什么?“这也是他想要的答案。

第14章 睿王贺礼

    已经贵为太子妃,这天底下位份第二高的女人,还想要什么?

    她颤抖着身躯,膝行到男人跟前,依恋地抱着他的大腿,“殿下请您相信臣妾,臣妾没有做过,这些都是贤妃和七弟的阴谋,他们想离间您和四弟。殿下您不要被奸人蒙蔽了。”

    赵燕韬轻轻顺了顺她略凌乱的发丝,缓缓道:“孤自是信你的,只是……”

    “臣妾愿意与凶徒对峙。”

    赵燕韬轻声安抚,“孤相信你,也相信父皇会给你一个公道。”

    “什……什么……”为什么要惊动皇上?

    “既与你无关,你便不必忧心了,下去歇着吧,孤去书房。”说完抬脚欲走。

    “等等!”

    赵燕韬转身,眉头微皱,不解地望着她。

    只见她从地上爬起来,随意拨了拨垂落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咬牙道:“殿下,臣妾这么做都是为了您。”

    “杀害我亲弟弟,是为了我?”赵燕韬面上未露出丝毫波澜,仿佛对她突然的坦诚并不惊讶。

    以为他会震惊,会失望,会难堪,甚至痛苦,但他没有。至此,她才意识到自己也许不似自己认为的那样了解这个男人。夫妻多年,原来赵燕韬从未真正信任过她,难怪赵燕然拿出证据,他就站到了她的对立面。只有她还愚蠢的试图遮掩。刚才自己苦苦辩解的模样,在他眼里大概如同跳梁小丑吧?

    “殿下你不知道多少人背后议论你根本不配当这个太子?那些朝臣面上对你恭谨,私下妄议你将来即便登上大位也只能堪堪守成。你以为你的太子之位坐得有多稳?呸,你那些兄弟一个个狼子野心,随时随地想置你于死地。我不先下手为强,等着他们羽翼丰满抹你我的脖子吗?”控诉声响彻整个大殿,几近歇斯底里。

    所以她不是只针对赵燕然,她要杀的是他所有的兄弟。这个答案对他来说确实很残酷,同时也让他认清了现实,原来这个太子之位早已摇摇欲坠。

    “我会一字不差地转告四弟。”既然赵燕然想要个答案,那便如他所愿。

    赵燕韬毫不犹豫的舍弃终于还是令她慌了,方才的强势瞬间瓦解,此刻像个可怜虫,“殿……殿下念在多年夫妻情分,求您放过我这回吧……”

    赵燕韬目光淡淡地扫过那张狼狈的脸庞,突然伸手捏住她脆弱的下巴,“能活命就惜福吧,别的莫要留恋了。”

    次日,太子妃罹患急病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权贵圈,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但很快被另一个更大的消息所覆盖,四皇子赵燕然得神医张骁荃相助,腿疾已痊愈。

    梁国公府

    顾政和老太太都后悔不迭,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四皇子多半伤势不像传闻中的那么重,而这两年一直在积极治疗,也不似外界说的那样讳疾忌医自暴自弃。早知如此,他就不允许顾长惜胡闹悔婚了,现在这门好婚事凭白落在了顾长烟头上。

    反观顾长惜虽然也震惊,也生气,也有些后悔,但更多的是期待威远侯府的态度。如今她满心满眼的都是席衡昀挺拔康健的身姿和如玉的面庞,她从不知听人许诺山盟海誓是那么的热血沸腾。嫁给四皇子固然能让她尊贵,但席衡昀出身也不算低,以他的本事定能为她争一身荣光。

    遗憾的是她现在出不去,也不知道威远侯府那边怎么样了。

    席衡昀是有婚约在身之人,席家长辈看到威远侯爵位无望,便想从文官上面某出路,所以幼时就定下了户部尚书沈畅的嫡次女沈莹。与顾长惜交心后,席衡昀就决定回家与父母商议,退了这门婚事。顾长惜相信席衡昀会竭尽全力,也相信权衡利弊,与梁国公府联姻比与沈家联姻,威远侯府会选择她。但是沈家如果不同意呢?那个沈莹如果是个狐狸精,死皮赖脸非要拽着席衡昀怎么办?

    老太太正为顾长惜私会席衡昀的事发愁,若非四皇子的事过于轰动,梁国公府此刻保不定多艰难呢。现在她最害怕的就是威远侯府的消息。

    “……右相府送帖子来了。”唐姨娘的声音打断了老太太的思虑。

    张晚晴及笄,按理说顾长惜作为手帕交,应该出席。但老太太不希望再出岔子了,顾长惜如今不是个脑子清晰的。

    “就让长烟长瑜明珠诗意几个赴宴吧。”说完头疼地将帖子递回唐姨娘,由她自行安排去。

    顾长烟听说又要赴宴,厌烦得很,正想找什么借口躲掉,安姨娘就不请自来了。又是送衣裳首饰补品,又是嘘寒问暖的,好像忘了过去怎么对兄妹二人冷嘲热讽暗地使绊。

    “怎么放她进来?都说了什么?”顾彦清散学回来,喝了三大杯水。

    “让我别穿那么鲜艳,让我不能装病不去。”安姨娘表达得委婉,但意思是这个意思。

    顾长惜这个嫡长女不能出席,府上没别的嫡小姐便罢,偏偏还有个顾长烟,若是两位嫡女都不出面,一方面显得国公府不给相府面子,一方面在嫡庶分明的世家眼里,顾长瑜这个庶女和两位表小姐可撑不起国公府的体面。

    “呵……”顾彦清如今是嘲讽都懒得了。

    “都是小事。”顾长烟安抚小哥哥。

    腊月初十,四个女孩前后不一地到祥宁院给老太太请安。顾长烟才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安明珠和段诗意都穿得十分素雅,安明珠脸上明显的不甘令她恍然,看来安姨娘这些日子不止对她“嘘寒问暖”。

    唉……有娘的孩子就是幸福,哪怕对方是个妾,为了女儿风光,随时可以舍弃自己的脸面和尊严。顾长烟心下腹诽。

    因为服饰的色调太明显,老太太这样的人精一眼就看出端倪,可安姨娘这会儿又不在,她不好发脾气到顾长瑜身上。唯有让魏嬷嬷去开她的库房,取了一盒宝石头饰,让顾长烟、安明珠和段诗意一人选一样戴上。老太太意思很直白,什么都没得到的顾长瑜干站在那儿就显得尤为尴尬,颇有些无地自容。

    安明珠和段诗意都选了步摇,插在发髻上,整个人都明亮起来。唯独顾长烟,只选了一对白玉耳坠,替换了原来的翠玉耳坠。老太太还想夸她品味好,可看她戴上之后比之前更素了,只好失望地摇了摇头,暗恼这丫头就是个不开窍的。

    没有顾长惜“挡路”,安姨娘又协同唐姨娘打理中馈,一旦拽了点小权利,她便使劲给女儿谋福利。比如今天四位小姐出门,唐姨娘的安排是顾长烟和顾长瑜同乘一辆,两位表小姐同乘一辆,丫鬟婆子们另外安排。安姨娘却偏要顾长瑜独占一辆马车,其他三人挤在另一辆上。唐姨娘想劝她几句,她反而让唐姨娘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动不动因为这点小事叨扰老太太。

    顾长瑜不知道顾长烟有没有想法,毕竟这换在其他世家,自己和姨娘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她一直注视那三人登上马车,帘子降下后才上了安姨娘特地为她安排的那辆。

    安明珠的不情愿她看在眼里,她也不在意,唯独顾长烟的表现令她心里没底。这个三妹妹自小就沉默,平日里话不多,笑容也敷衍,深居简出到经常让人忽略她的存在。看不透一个人的结果就是心里对这个人的忌惮更深。

    安明珠出身安家,梁国公府第一位夫人就是她姑母,受家族长辈和顾长惜的影响,她对于顾政继妻所生的顾长烟自然没多少好感。这些日子她也悄悄打听过关于兄妹俩的事,得知跟四皇子有婚约的竟然是顾长烟,说没有一点嫉妒是假的,认为顾长烟若不是投了个好胎,就这平淡的性子,哪里配得上当皇家媳妇。

    顾长烟支着下巴,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她们的话题,脑子里描绘着新的赚钱门路。不能自由恋爱,自由婚配,又不能考功名当官,她早就看开了,人生追求可不就剩下发财这件事了么。

    张晚晴的及笄礼比她们想象的都要隆重,来祝贺的宾客几乎一水的世家权贵,光公主就来了三位,郡主、县主加一起也有十几位,夫人们更是全有诰命在身。数不清的贺礼,一件件均价值不菲,皆为精品……安明珠和段诗意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眼下是又羡慕又拘谨,生怕自己礼数不够周全让人看了笑话。

    今天陈家也来了两位小姐,张家老太太和几位张夫人拉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见顾长烟一行进来拜见,便撮合两家孩子凑趣。陈梦铃和离之前顾长烟就没怎么跟陈家往来,今天也是头一次见陈家两位小姐,好在她们虽然态度淡淡的,却也是十足的大家闺秀,没有当众说什么不得当的话让彼此尴尬。

    眼看吉时要到,张晚晴在闺房里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众人在张老夫人的领头下前往浩然堂,那边也早有不少女眷在等候。

    “听说宫里的赏赐前两日就到了。”

    “皇后娘娘赏了一面丈长的万花屏风,贤妃娘娘赏了一人多高的珊瑚雕。”

    兆丰郡主的消息比谁都多,又是个爱说的,很是能吸引了不少好奇心重的女孩们围绕。顾长烟不巧地又走在她们身后,比起珊瑚雕,她多少有些想看看那面万花屏风长什么样,但也只是想而已,并不执着。

    翁齐敏陪家里长辈去庙里添香火钱,今天没来。少了这个陪伴,她好生无聊。

    浩然堂前边是一片空地,尽管摆上了及笄礼必备的装饰和物品,也仍然十分宽敞。两侧是花园,吉时未到,观礼的客人们三三两两地在花园里闲聊。

    “也不知谁家能娶到这张家小姐。”

    “怎的?她还未定亲?”

    “没呐,张家心思谁懂。”

    ……顾长烟走着走着,发现顾长瑜和两位表小姐都不见了,而陈家小姐在不远处同几位女孩说话,只有她莫名其妙杵在一群夫人旁边,听了一些张家的闲话。

    千呼万唤,张晚晴终于出来,瞬间便吸引了无数的目光,必须承认今天她是最美的。不过顾长烟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张晚晴的美,就被她身后一群世家女孩吸引了目光,因为顾长瑜在里头。

    “真够努力的。”不得不佩服。

    喜儿也瞧见了顾长瑜,明白主子话中的意思,“她到底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难不成还想跟国公府大小姐较劲不成?那也得先有个好的出身,有个真心实意疼爱自己的好父亲好祖母才行呀。

    顾长烟没回答喜儿,她不好与下人议论自己亲姐的事,只是有些感慨,生在这样的时代,女孩始终是不容易的。“待礼毕,咱们听戏去。”既然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她又懒得跟人打交道,找点乐子打发时间非常有必要。

    正好今日张家请了戏班子进来,听说还有杂耍。

    主仆二人正嘀嘀咕咕京城流行什么戏,就听见一道高亢的声音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是张府负责唱礼的嬷嬷,好像特别安排只唱皇亲国戚的礼。所以听到这个声音,就代表又有皇亲给张小姐送贺礼了。

    张家众人笑得合不拢嘴,张老夫人在几位夫人的搀扶下走到空地正中,等唱礼嬷嬷和送礼的人进来。

    这是一队花容月貌的侍女,统一身着轻薄的粉色衣裙,每人手上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毕恭毕敬地向张老夫人行礼后,唱礼嬷嬷便大声唱:“睿王府礼到——”

    随着她具有穿透力的嗓门,侍女们不约而同地打开礼盒,顿时人群中传来倒吸气和低声惊呼。一套赤金粉色宝石头面,一套赤金黄宝石头面,一盒鸽子蛋大小的珍珠,一块通透无暇的玉璧,三幅字画,一套古籍……林林种种竟然有十多份。

    顾长烟目光一直停留在粉宝石和黄宝石上,她很好奇这些宝石是哪里开采的,到底是水晶还是别的?怎么说呢,水晶在她上辈子那个世界是不值钱的,而且极为容易造假。但放在这个时代就不一定了。希望这两套头面上的宝石的价值能配得上这两套头面的工艺。

    喜儿悄悄拱了好几下,顾长烟才回过神,发现场面莫名尴尬,在场众人的视线都往她和张晚晴身上来回转换,这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作为未来的睿王妃,自己未婚夫当众送非亲非故的女子这样用心又暧昧的及笄礼,她的表现不应该太平静的。

第15章 禁足

    很显然张家诸位也没料到会出现这个情况,一时之间什么脸色的都有,只有张老夫人强颜欢笑,干巴巴地念叨四皇子有心了。

    张晚晴虽然镇定,但也忍不住往顾长烟身上悄悄打量,以为对方会生气,甚至撒泼,却不想那小姑娘除了有些尴尬,没有其他反应了。

    这时又有一道欢喜的声音打破诡异的安静,吉时已到……

    可算熬到了礼毕,可这才是最麻烦的。除了众人直白地扫视和欲言又止之外,那些掺杂了同情的目光也愈发明目张胆,加上张家突然的刻意殷勤,都令她十分头疼。

    “你就不恼吗?”兆丰郡主总算忍不住了。

    “恼什么?”顾长烟木讷地问。

    兆丰郡主和几位女孩把她拉到旁边,“四皇子送张家小姐的贺礼啊,你不觉得过分了么?”哪有人当着未婚妻的面,堂而皇之给其他非亲非故的未婚女孩这么送礼的,若只是字画、古籍便罢了;头面、珍珠、玉璧算怎么一回事。

    顾长烟茫然,“过分了吗?”继续装傻。

    见她果然是个不开窍的蠢蛋,女孩们纷纷摇头走开了。

    喜儿红着眼睛轻声唤她,“小姐……”

    “别难过,你家小姐不在意。”顾长烟拍拍她的手,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宽慰。

    回家的路上,安明珠一直盯着顾长烟的脸看,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如今她是愈发纳闷了,这个表姐是真不懂还是装得太好?换任何一个女子,今天这些事绝对过不去。

    到祥宁院回话后,人就疲惫起来,想沐浴,想吃白米饭,想窝在屋里看书、练字、下棋。至于相府发生的事,顾长烟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姿态来表达,便瞒了下来。反正多得是人会帮她在老太太跟前学舌。

    顾彦清今天散学得早,也就比妹妹早一步进木槿院。临近年关,族学再上五日课就闭馆了,要过了正月才复学。正好能腾出时间给妹妹帮忙。

    用毕晚饭,两人一同到书房下棋,顾长烟便趁这个机会将白日相府发生的事避重就轻地说了,“张家小姐今日及笄,四皇子送了贺礼。若是你在外边听到什么闲话,不必介怀。”

    “不是小事吧?”顾彦清手指顿了顿,然后轻轻将一子放下。

    “父亲和祖母自会应对。”没准明日一早就会唤她去问话,而最终决定也不过是劝她忍耐,不要跟四皇子闹翻。比起国公府的利益,顾彦云的利益,她顾长烟的幸福算得了什么,一个工具罢了。

    虽说各安心思,但也算殊途同归吧。她过了年才十一岁,等不起的那个人肯定不是她。

    相府

    一场仪式办的风风光光,张家上下都得了赏,几位夫人奶奶笑了一天,脸都僵了,好在张老夫人自己也受不住累,大夫人便做主散了私家茶会。张晚晴此时正在自己的屋子里过目库房管事那边送来的礼单,这些东西以后都是她的嫁妆,必须仔细些。

    张夫人来时见女儿只披了件袍子,坐在敞开的窗户下,急得过去关上,又念叨了几句才罢休。

    “你跟娘老实交代,那四皇子是怎么回事?”憋了一天,若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她怕是要彻夜难眠。

    张晚晴哑然,“女儿同四殿下并无逾矩之举。”

    她是高门贵女,赵燕然是皇室子弟,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又经常同处一个聚会,起初能说上几句客套话,随着照面的次数多了,两人便也熟络起来,却并不曾私下往来。今天四皇子的举动,她同样是震惊的,只不过还未来得及细细琢磨罢了。现在母亲特意问询,就怕此事没那么容易善了。

    “他那门婚事乃先太后定的,你心思单纯,莫要被有心人利用了。”自己精心养育的女儿,前程自不必说的,这两年正是关键,无论是她还是他们长房,都绝不会希望出什么岔子。

    “还有,你祖父将四皇子送的礼挑出来了。”老爷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是要退回睿王府。

    张晚晴诧异,脸上顿时有些不快,不管四皇子是出于什么心思,她都不得不承认那些贺礼都深得她意。如今还未得仔细端详便要送回去,她不过十五岁的小女儿,如何能情愿。

    看出她的心思,张夫人也有些犯愁,要说她们钟鸣鼎食之家,晚晴又是嫡孙女,什么好东西没有,可也没人嫌好东西多啊。四皇子送的那些贺礼,别说她这个做娘的,就连大老爷都有些动心,那一套古籍,不可估价。

    “也是没法子的事,总不能让你名声受累吧。”顾家大概会隐忍不发,那张家也该拿出态度来,至于四皇子,自然有能管他的人。如此,事情才算了结。

    大夫人离开后,张晚晴由奶娘服侍歇下。辗转反侧半宿,始终难以入眠。白日里睿王府侍女们送贺礼的画面一次次出现,扰得她心烦意乱。

    次日一早,顾长烟果然被叫到精忠堂,出乎意料的是只有顾政一人。

    “坐吧。”顾政冷淡地命令。

    “昨日在张相府上,你都做了什么?”

    顾长烟微微蹙眉,她做了什么?她能做什么?

    絮絮叨叨地将自己何时出门,何时到达张相府,进府后见了谁,去了哪里,何时出府回来,事无巨细地告诉对方。

    顾政脸色自然不好的,他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气这个丫头还是在气相府,亦或者四皇子。

    “父亲若是无其他吩咐,女儿先回去了。”见对方仿佛入定,顾长烟有些不耐烦。

    “此事你应对失当,损了顾家的颜面,罚你闭门思过半月。”顾政严厉地呵斥。

    顾长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却压下了反驳的冲动,只是藏在宽袖下的拳头久久不曾松开。她没做错任何事,却要遭禁足,真是天大的讽刺。但是现在反抗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只会让她和顾彦清的处境更艰难。

    也不知道是谁,将顾长烟被禁足的事传了出去,让事态变得复杂起来。京城那些高门大院茶余饭后说什么的都有。惹得张家、顾家,两边都没脸。

    睿王府

    赵燕然听管事禀报相府将贺礼全数送了回来,心情也十分不好。他承认自己太心急了,这样大张旗鼓,还是当着未婚妻的面,谨慎的张相爷怎么敢收下。如果没有顾家这门婚事该多好,无论是当初的顾长惜还是现在的顾长烟,他都从未正眼瞧过她们。这世上的女子,唯有晚晴是不同的。

    沈静铎本不想劝,但殿下自从知道当年对他下杀手的人是太子妃之后,性子又变了许多,做的事情好像也只管自己快活,不计后果。沈静铎总觉得这般下去绝不是什么好事。

    “属下打听到相爷正为张小姐物色人家,出阁也就这两年的事。您……”还是歇了这分心思吧。

    就算顾家不介意,但相府又怎么会同意让好好的嫡小姐给他做侧妃。虽说同样有品级,但剖开这些前缀,本质也还是个妾。以张相的为人,只会觉得四皇子在羞辱张家,必定要到皇上跟前讨说,届时四皇子又该如何?沈静铎暗暗叹气,自家殿下恐怕是魔障了。

    “你亲自去查,都有哪些人家。”赵燕然沉声吩咐。

    沈静铎无奈,敢情自己劝下来,对方压根就听不进去。

    “顾三小姐那边,您真不管?”听说被禁足了,怪可怜的。

    “她死活与我何干。”赵燕然冷淡。

    沈静铎顿了顿,试探道:“殿下,您对张家小姐有什么打算?属下也好提前做布置。”话说得委婉,其实第一句才是他最想知道的。

    赵燕然抿嘴不答,显然对方还真是把他给问倒了。

    另一边,顾家小兄妹的灾难还未停止,顾长烟被禁足,顾彦清却被老太太要求搬出木槿院,去外院跟表少爷安盛茂作伴。木槿院的奴婢们都在悄悄抹眼泪,顾长烟心情前所未有的低落。反而是顾彦清不断宽慰她。

    “哥哥要好好吃饭,坚持练功,空时替我去瞧瞧铺子。”顾长烟吸了吸微红的鼻子。

    “都应你。”他不是不难过,也不是不担心。可瞧着妹妹已经难过成这样了,他深怕自己稍微流露出半分,顾长烟就会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们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崩溃。

    此次住处变动的除了顾彦清之外,还有两位表小姐。

    安明珠继续住在流霜院,段诗意则被分到有一片小荷塘的荷香院。段诗意的祖母是老太太的亲妹妹,据说自小就喜欢游荷塘,于是老太太也没问段诗意愿不愿意,直接就给安排了。而安明珠本就喜欢精致的流霜院,如今能像公府正经小姐一样得了单独的住处,自是巴不得段诗意立马搬走。

    翁齐敏回来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五,照理说这个时候她应该被拘在家里见回京过年的亲人们,但她就是不管不顾地跑到梁国公府。见顾长烟比之前更瘦了,抱着大哭一顿。

    “还是你心疼我。”顾长烟在她肉呼呼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翁齐敏把另一边脸也凑过去,顾长烟便又亲了口,两人才露出笑脸。

    “你没有怨言吗?”仔细回忆,这位顾三妹妹似乎很少在她面前抱怨。翁齐敏认为,碰到这样的委屈,就该哭该闹,哪怕骂街,也好过忍气吞声,活活把自己憋死。

    顾长烟叹气,“别提我的糟心事了,说说你这趟出门都碰到什么好玩的。”她的境遇说白了与四皇子无关,与张晚晴无关,是她没有父母缘,姻缘线也很差。她不是圣人,也愤怒也伤心,但现在她太过于弱小,没钱没人,哥哥还未有功名,她们比那寄人篱下的都不如,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然而这些心底话,告诉翁齐敏只会多一个人为她难过罢了。这么可爱的女孩,她如何舍得。

    “你休想岔开。”小胖墩站在塌上,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顾长烟笑着把她拉下来,“你又不是不知我们兄妹的境况。”

    翁齐敏总算不再逼迫,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我回去让我爹爹收你们为义女义子,以后搬到我家住吧。”顾三妹妹这么好,爹爹和娘亲肯定也会喜欢的。

    顾长烟吓了一跳,“别别别……”小祖宗哦。

    “你莫不是嫌弃?”

    “怎会。”

    “那……”

    “好啦,知道你想帮我们。不如这样,我想将外城两处庄子田地佃出去,可眼下手里没人,借你庄子上管事一用可好?”若不是顾家越来越靠不住,她不至于将计划提前。说起来,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只是人活一世,哪里又真的十项全能。

    翁齐敏眼睛亮亮的,握着她的手,“顺道让他帮你把院子给修起来。”

    顾长烟迟疑,“这……”

    “不必多言,领我去你的书房。”

    翁齐敏要从榻上跳下去,被眼疾手快的海棠抱住,没好气地为她穿上鞋子才容许下地。要说自家这个胖小姐还算好伺候,就是过于贪嘴,海棠真担心哪天有人用几口吃的就能把她给拐了去。

    两个小姑娘在书房里花了半晌,捋顺了要办成的事。翁齐敏原想着连修院子的钱都帮她掏了,顾长烟死活不答应。剔除了兄妹二人的日常开销,年节打赏,以及铺子头两个月周转,她剩下的钱都交给了翁齐敏。

    “这些钱怕是不够,我看这工,做多少算多少。”待有余钱了再续上。

    小酒馆地方不大,又有现成的地窖,所以纯盖楼花的并不算多。但那两个庄子不一样,上回她经过原主人废弃的院子时,就感觉位置选得不好,所以她打算择其他地方重新圈地。风水先生是一笔支出,伐木、除草、清理废石这些前期工序又是一笔,然后才是正活。

    翁齐敏颇为无奈,她怎么才发现这位顾三妹妹这么见外。于是板着脸,“你放心便是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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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我要当豪门介绍:
父亲偏心,母亲凉薄,顾家兄妹从出生起就注定只能靠自己
被迫承接长姐不要的婚约,残废王爷还看不上她
遭百般算计,除族,成为京城人人唾弃的女子
不认命的她带着兄长改名换姓,逆风翻盘开启新生
嗯?怎么回事,徐大人家的儿子有点好看,还有点贴心
好像还无所不能的样子,这般世间少有的男子
不如我们……重生我要当豪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我要当豪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我要当豪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