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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仙酱     重生我要当豪门txt下载     重生我要当豪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0章 及笄大礼(三)

    场面话终归是场面话,今日来的宾客哪个不是人精,鸿泽行和两河轩有多赚钱,他们哪怕算不出准数也能凭借自己的印象,将盈利往大了估。

    宴席就在这个不伦不类的氛围下正式开始,请来的戏班子也正式登台。各桌吃各桌的,各桌话题也不尽相同。

    男宾这边聊什么,女宾那头是听不大清楚的。知礼的,不好意思多言,可耳朵都竖着,不知礼的,借着酒劲肆无忌惮,话题很快从吴缨的产业具体赚多少钱,延伸到吴缨跟宗家的纠纷,两河轩之前被砸的原因等等。

    宗家这桌,吴令西也想拉话头,但儿子吴永煦对金钱没概念,一直以为吴家是江南首富,吴缨再折腾也富不过吴家,而且吴缨本身是吴家人,他挣的钱也该是吴家的,是宗家的,那么就有他四房的份,他是四房嫡长子,吴缨的钱等于他的钱。脑子忙着理顺这其中关系,他老子的话一句没听进耳朵里。

    而旁边的吴子琪自从吃过牢饭,人就沉闷了许多,虽然并不影响他将来的前程,但这个经历他此生都忘不掉。他也没有回应吴令西,只阴狠地盯着吴缨,恨不得把人看出一个洞来。至于吴六老爷吴令修,他只顾闷头喝酒吃菜,权当没听见。

    就着两河轩被砸的话头,不知是谁说起了吴缨还是二房嗣子那会儿,背着宗家和族人将二房的产业全放到自己名下,然后撇开养大他的吴令佐,出去自立门户。前些天杭州的事,吴缨做得更绝,吴大夫人曾请求他出手帮忙,念在吴令佐养育他一场的份上,可他是半点情面都不记,导致吴家杭州产业付诸东流,还活活气死了德高望重的族老吴天佑。

    “要我说就该砸,像这种狼心狗肺之人,打死都算轻的。”年纪大的长者们最担心的就是家族不睦,家中出败家子,忘恩负义之辈。所以听了吴缨造的“孽”后,都恨不得替天行道,为吴家结果了吴缨。

    吴氏族人这边,无论神色还是氛围都仿佛染了墨,早没了参加吴真真及笄礼的喜悦,只有种家丑外扬的羞耻感。吴缨为什么离开宗家,为什么在杭州那件事上没有出手帮忙,小辈不知道,老辈心如明镜。可旁人越是光明正大议论吴家是非,族人这边就越没人敢站出来帮吴缨解围。因为这明显是宗家一开始的意图,帮吴缨就等于得罪宗家。

    “诸位大人、老祖,其实我今日来也想借此机会宣布几件事。你们听得进就听,听不进我也无所谓……”吴缨对那些歪曲的事实,他人品的质疑,早就不屑于澄清了。

    吴令佐今天就没预备让吴缨有机会开口,但现在人多,他不好失了主人家的风度。再怎么说今天也是他宝贝小女儿重要的日子,羞辱吴缨是认真的,但更不想毁了这场盛宴。

    “阿缨,那些传闻不必介怀。”吴令佐给吴令西和吴令修使了个眼神,吴令西心领神会,吭哧吭哧地上前要把吴缨拉下来喝酒。吴令修却装作没看见,同旁边的男宾推杯换盏。

    “我怎么会介意。”吴缨讥笑。

    吴令佐不打算给他闹事的机会,“耽误了这么多功夫,饿了吧?今天你堂妹生辰,来,陪伯父喝两杯。”说着也要把人按到座位上。

    吴缨佯装挣扎了一下,发现吴令西别看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样子,手上力道并不小,吴缨被他捏得很疼。他不再反抗,但也没坐下。今天本不必给宗家这个脸面,但两河轩被砸那事他过不去,所以他来了。

    男宾区不知何时出现两名袅娜多姿的婢女,没人留意到她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当看清容貌时,人已经站在吴缨的身后,紧接着吴令西的胳膊就被反扭,一阵毛骨悚然的咔咔声让整个男宾区瞬间安静下来。

    “啊——”吴令西被丢到地上,疼得几近昏厥,不管怎么挣扎都起不来身,那场面犹如烂肉滚地。

    吴令佐心下诧异,面上愤怒,大声呵斥:“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们待你不薄啊,阿缨!今天是您堂妹的生辰,你就不能给伯父一点面子么?你想要钱我给,你想要我这条命我……过了今日你拿去便是!”

    得,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立场上,而吴缨纯粹来闹事的。

    吴缨懒得瞥他一眼,“我就想说几句话。”

    两名婢女几乎同时举起右臂,变戏法似的从纤薄的袖子里亮出长剑,护在吴缨身边。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她们随时发难。

    吴令佐有些吃惊吴缨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带了进来,恐场面不可收拾,他给旁边的护卫们使了个眼色,十多名吴家武师一拥而上,两人负责抬吴令西下去,其他人负责拿吴缨,结果被那两名婢女三两招挡了回去,冲前头的几人不同程度受到了剑伤。吴令佐不再莽撞,吴家的武师越来越多,双方陷入僵局。

    男宾区的宾客哪里还有心情吃饭,纷纷起身,有想告辞的,有想上前劝架的,也有想避开些,免得被殃及池鱼的,当然也有的看得津津有味。

    许是这边动静太大,女宾们担心自家丈夫和孩子,再没心情吃酒闲话,纷纷起身朝这边而来。

    质朴的马车在吴家大门停下,被拖着走了好长一段路的几个人同时倒地,没了声响,不知是死是活。附近的百姓想上前看热闹,但又恐惧吴家的打手,只能站得远远的,朝这边探头探脑,小声议论。

    一身男装的程馥掀开帘子跳下马车,程寒紧随其后,骆行叼了根草梗晃晃悠悠地从车头绕到他们身后,期间还抬头望了望天,似乎也觉得日头不错。

    吴家守大门的下人本就不少,主子今天又特地吩咐吴缨和程家兄妹一出现就禀报,所以候在门内望眼欲穿的人有八个之多。他们没怎么见过程馥,但听说过程家兄妹是双生子,生得极为相似,所以台阶下这会儿来的应该就是他们没错。

    “快,快去禀,程寒程馥兄妹来了。”吴棠是吴家的小管事,主要负责来访事宜,所以两兄妹一出现,他比谁都激动,踢了一脚还在发愣的小厮。

    底下的人往内庭赶去后,吴棠踏出门槛,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用下巴对着程家兄妹一行,“来者可是程寒、程馥?”

    没人应他。

    “……简直无理。”他这样的小管事在府中地位不怎么样,但对外可是人人都要称一声棠爷的。无论多大官阶,多高的门户,只要登吴家的门,谁不得给他几分好脸色。

    “来者可是程寒、程馥!”

    依旧没人应他。

    “岂有此理,来人,把他们两个给我拖进来。”大夫人吩咐过了,如果两兄妹不配合,那便不必留情面,她要的是程馥出现在宴席上。

    一队持兵器的护院冲出来,眼看就要到达程家兄妹跟前,却被正面射来的针雨及时挡下。因轻敌避不及时,吴家护院全数中针倒地。大门口顿时一片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震耳欲聋。

    程馥从马车里拿出一根白色布条,一点一点的缠着右手。在没人察觉时候,他们的四周渐渐聚拢了大批年轻面孔,有男有女,高矮胖瘦不等,若不是他们身上都穿着灰服,旁人铁定看不出他们之间的联系。

    吴棠这才意识得到来者不善,他顾不上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护院,转身就往里逃,“快快关门,关门。”

    但很可惜,三枚铁针结结实实地钉进了他两条腿的肉里,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里边的人看到这个景象吓得惊慌失措,完全没了章法。因为谁都没看到那个射出铁针的是谁。

    缠好了布条,程馥又不慌不忙地从车里抽出一根三尺长,削得光滑圆润的木棍,程寒要抓过来,被她避开了,程寒只好作罢。

    知府衙门

    薛有志老早就收到了吴家的帖子,也在当日就回绝了。没想到吴家并没有像过去那样再三来请,薛有志敏感地察觉到吴家的反常,但他本就没意向要赴宴,所以吴家的态度他是不在意的。这节骨眼上少跟世家接触,也少点是非。

    为官多年,他见过太多的同僚三年顺风顺水,各项考评优异,偏偏就在临升迁之前出了事,以至于多年努力付诸东流。经不住打击辞官的,带全家老小自杀的,一蹶不振陷入歧途的什么都有。前车之鉴血淋淋的摆在那里,他不敢糊涂。

    而当郭家和温家的人出现在衙门,他便暗暗庆幸自己当初那帖子回绝得够干脆。吴家这两个重要的姻亲,今天这样的日子不在吴府吃宴,跑来找他谈官商合作,动机就差直白地写在脸上了。他心下好笑,徐野四月才到,他在金陵还得待到五月底才能起程回京,他也从未透露过回京时间,郭、温两家是有什么天大的生意非要赶今天呢?

    “想办长跑赛?这倒不是不行,你们可有带施行书来?”

    “有有。”说着将一沓厚厚的纸摆在他的桌上。

    薛有志翻了翻,发现还挺细致,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拿下今年长跑赛主办了。他恍惚想起如今都三月了,两河轩那边至今没有传出张罗今年长跑赛的动静,反而在搞什么蹴鞠比赛,难不成程馥那小丫头今年放弃长跑赛了?这可是不小的了营收项啊。

    “本官先审,需要增补的再告知你们修改。新知府上任后,由他来定夺,本官不能给你们什么承诺。”他离任后,金陵就不归他管了,也不好再插手。

    郭家和温家派来的代表都不是什么管事,而是正经的子弟,双方交换了个眼神,纷纷表示没意见。

    事情基本定下后,薛有志想送客,可那两家的人都没要走的样子,谦虚地求他细讲去年官府是如何给商户做支撑的。到这份上薛有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吴家今天这场宴,不单纯。

第91章 内斗先让让

    不记得开席多久,吴真月还是蔫蔫的,死活不肯去给吴真真捧场。吴真澄夫家人都在席面上,她不好再耽搁,可又不放心妹妹,若是让郭氏知道吴真月没在宴席上出现,还不知道有多少灾难等着吴真月。

    六房没有正室和嫡出孩子,他们这些庶出儿女在吴令修眼里说不上多被重视,但至少在六房地界上没有遭受不公。出嫁之前她就常想,是不是六房分出去,他们一家能活得更有尊严些。

    “忍吧,再忍忍,嫁出去就好了。”吴真澄紧紧握着妹妹的手。

    吴真月却挣脱开来,不屑道:“姐姐,你嫁人后的日子舒心么?”

    似乎被戳中心中痛楚,吴真澄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六房没有主母,姨娘又没有资格为子女张罗婚事,六老爷吴令修又不太上心,她们几个的婚事都捏在郭氏手里。结果可想而知,一个两个都变成了联姻换取大房利益的工具,成为了宗家繁盛的花肥。

    “阿月你听我说……”

    突然一道熟悉的惨叫声从东北角传来。

    两人吓得心口一跳,吴真月急问:“是不是你身边的东儿?”她们两姐妹怕人听墙角,将贴身丫鬟都遣到各处把风。

    吴真澄这才醒过来,提起裙摆匆匆朝声音来源赶去。

    范雨掐住一个小丫鬟的脖子,“最后问你一次,吴大夫人郭木兰在何处?”她几乎没使多少力气,那小丫鬟已经濒临窒息。

    吴真澄吴真月姐妹寻声赶到就看到这个画面,吓得差点惊叫。

    “你……你是什么人?”吴真澄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看对方的装束也显然不是宾客。她又往范雨身后望去,吴家的下人躺了一路。

    吴真澄长在深闺中,嫁人后也深居简出,除了娘家和婆家亲戚,甚少见不熟识的外人,有限的见识让她第一次碰到这种场面,没稳住,差点晕过去。是身边的妹妹及时托着她,才没在人前失态。

    吴真月扶稳姐姐后,强装镇定地问:“你,你想做什么,你能不能先放开她?”

    范雨微微侧头,“吴大夫人郭木兰在什么地方?”同时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东儿的样子越来越虚弱,四肢也渐渐无力,吴真月急得不知该怎么办。但留给她考虑的时间并不多,余光瞥见程家兄妹领着黑压压的人朝这里过来。仓促间她捕捉到脑中闪过的一道灵光,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咬着牙对范雨道:“这条道直走,看到第一个镇宅石右拐,直行到尽头便是了。今日我堂姐生辰,都在那边吃宴。你们过去准能碰上。”

    她话说完程家兄妹也到了跟前,以为对方要杀她们姐妹灭口,差点想跪下求饶,但程馥却没作停留,给范雨使了个眼色,范雨将那名丫鬟摔到地上,朝吴真月所指的方向掠去。

    而此时大宴上,吴家众人依旧跟吴缨对峙着,吴缨身边漂亮的婢女从两个变成了六个,吴令佐和郭氏没料到自家每年花这么多钱养的武师,竟不是几个黄毛丫头的对手。但为了不让吴缨有机会开口说出什么挑战宗家地位的话,他们只能不停往前逼迫。

    吴缨也不怵,他能让六个婢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就能让更多自己的人出现在这里。见双方都没有先低头的意思,不想掺和吴家内部恩怨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打道回府,但大多数人都没有动。真心想劝和的,看热闹的,跟双方都有利益关系想知道最终谁被压服的……什么目的的都有。

    “我不过是想说几句话,吴宗主就要打打杀杀的,到底在怕什么?”吴缨歪着脑袋,好笑地望着宗家这帮人。

    吴永龄上前,“阿缨……”

    “有你什么事?”吴缨高声。

    吴永龄捏了捏拳头,最终还是默默退了回去。

    人群中的景元泽,望着面对一族统领依旧从容不迫的吴缨,突然觉得对方有种又独又强的气势。鬼使神差地,他抬起脚往前了一步,却在下一步要迈出时,被父兄同时拉住。

    “那些都是污蔑。”他压低声音。

    景二老爷死死拽着他,“那又如何?两河轩被毁后你在哪,他们被污名围困你又在做什么,现在在吴家的地界上你要赤手空拳逞英雄?你觉得自己配当他这个盟友吗?”

    “我……”我后悔了。

    景二老爷叹气,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背,“看着吧,吴家在给咱们上一堂课。”

    就在这时候吴真真突然哭了,众人不得不将部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无论何时何地,美人落泪总是容易惹人怜惜些,周遭的女性长辈见状,纷纷上前宽慰,而那些年轻公子们都恨上了吴缨。今天好好的生辰宴,好好的及笄礼,就因为这个吴氏一族的败类,生生给毁了。

    有两位气不过的少年人站了出来,看架势是想帮吴真真出头,但吴缨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他慵懒地瞥了眼楚楚可怜的吴真真,轻笑道:“说起来今天也是‘金陵公主’的大日子,不知那位远在京城的徐翰林送了什么宝贝来讨咱们‘公主’的欢心?”

    他说完这番话,那两名冲动的少年人顿时尴尬。去岁腊月发生的事,别说金陵了,整个江南都传遍了,现在谁不知道当朝权臣徐则独子徐炽烈对吴真真一见钟情,为了逼吴真真嫁给他,不惜在景家年前小宴上将吴子琪打成重伤并陷害入狱。如今弹劾的折子还在皇上御案上呢。

    吴缨的话让吴真真一愣,但随即哭得更凶了。

    郭氏又想去关心女儿,又想先宰了吴缨,左右为难之际,还是有人站了出来。

    “哼,那等卑劣小人。”

    一旦有人挑头,其他摇摆不定的就会被感染,尤其血气方刚少年人。

    “就是,他把吴小姐害成这般,哪来的脸面送礼。”

    “吴小姐放心,像徐炽烈这种衣冠禽兽,必没好下场。”

    “如今他怕是自身难保。”

    吴缨没管义愤填膺的年轻人,而是把目光放在了那些领着朝廷俸禄的人身上。果然,这些人可精明多了,非但没有站队,原先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正找理由离开。吴令佐也发现了这个情况,皱起眉头,但现在只能当没看见了。

    “吴缨你现在退下,念在同族的份上,我以宗主的名义承诺再放你一马……”

    “吴真真,徐翰林真的喜欢你么?真的说过要娶你么?”吴缨懒得听吴令佐废话,依旧把目标对准吴真真,“别不是你对人家一见钟情,怂恿你哥哥去找人家麻烦,害你哥哥被人家打成重伤又吃了牢饭吧?”

    “你闭嘴!”郭氏气红了眼,奋力冲过去,却还是没能靠近吴缨。

    吴缨突然找到了乐趣,“说起这个徐翰林啊,诸位应该都知道,他是大越最年轻的状元郎,又是当朝重臣之子,京里回来的人都说高门女孩们为了嫁给他闹出不少事,有人都被皇上惩戒了。你们给我解解惑,他这样的人娶真公主都没问题吧?他瞧上吴真真什么?瞧上她虚有其表呢还是瞧上她蠢毒心肠?还是瞧上你们给她按的假公主名号?”要不是双方现在推搡,他真的想拉张椅子,边喝茶边跟大家伙聊聊。

    不过他这番话说完,又有人走了,而先前那些公子哥全闭上了嘴。虽然都不怎么相信他说的话,但大家也没先前那么鲁莽了。

    吴令佐无奈,面向所有宾客抱拳,“抱歉诸位,今日是吴某失责,让这徒子扫了大家的兴致。请各位先行回去歇息,明日吴某再重新设宴给大家赔罪。”说完深深鞠了一躬,态度十分诚恳。

    此时的宗家,吴令西被抬下去了,只剩下吴令修和吴氏族人来协助送宾事宜。吴永龄和几个族中子弟也被族老推出去帮忙。

    谁家没点糟心事,碰到这种情况大家都能理解,孰是孰非是事后再思考的,但该给主人家体面是一个宾客该具备的修养,所以即便还有人想留下来也不好意思了。

    “怎么我们才来大家就要走了?”一道清澈的女声从外头传来。

    熟悉这个声音的人,都躁动了,也不想走了。

    拥挤的人群中分开了一条道,骆行走在最前边,叼着根草梗,笑嘻嘻的。他身后是程家兄妹,再后面是范雨和灰衫人。黑压压的一片,十分具有压迫感。

    程馥将一张帖子丢到吴缨面前的桌子上,“吴大夫人,我们来赴宴了。有什么好酒好菜赶紧上来,还有刚刚看到有戏班子,让他们继续唱啊。”边说边用木棍将桌上原有的酒菜扫开,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程朗晨!”

    程寒刚想拉开椅子坐下,闻声望去,是书院的一位兄长。

    “你认错人了。”程馥瞪对方。

    程寒:“……”

    书院兄长:“???”

    程馥转头面向吴家众人,手中的棍子慢慢抬起来,直直对着吴缨,“你们吴家的内斗先让让,我们程家有两笔账要跟郭木兰和吴子琪算。”说完棍子在郭氏和吴子琪之间晃了晃。

    “好嚣张啊。”明代眼里尽是欣赏。

第92章 要比他们疼千万倍

    “放肆!”郭老夫人被人搀扶着走上前。

    “来人,给我将他们拿下!”

    今天郭家带来的护卫也不少,收到老夫人命令,很快与程家的人对上,混乱中范雨不慌不忙地从旁边桌上拿起一根筷子,毫不犹豫地捅进了第一个冲过来的人的腹部。对方始料未及挨了这么一下,对死亡的恐惧远大于疼痛,哪里还有还手之力,捂着伤口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世家里豢养的护卫都是普通的武师,几乎都有家有室,跟范雨这些个亡命之徒械斗,仅凭狠劲上就输得彻底。

    郭家护卫很快败落,全退回郭老夫人跟前。

    “快,快去报官。”郭老夫人没想到程家兄妹来真的,哪还敢小瞧。

    她身边的嬷嬷刚转身,胸口就碰到了一根棍子。

    “吴大夫人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整个金陵城百姓的面砸我两河轩门楼,打伤我两河轩的人,证词我都准备好了。老夫人,咱们不妨比比,谁的人先到衙门。”

    她这话一出,四周炸开了锅,就连吴缨都有些意外。他知道小姑娘让丁懿轩收集证词,但没想到是为了今天而准备。由始至终,这个死丫头都没打算让他掺和进来。她要报仇,也要摘干净其他人。

    “什么证词,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郭氏歇斯底里。

    程馥勾起嘴角,握着木棍的手垂下,“郭老夫人曾骂我们兄妹有爹生没娘养,这话不错,我们兄妹就是无父无母无亲族。所以我们怕什么?吴大夫人打伤我的人,吃牢饭,我打伤吴家人,一样吃牢饭。都是吃牢饭,不如比比看谁吃得更香。”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你们……”郭老夫人指着程馥半天也没说出个理所当然,她愤愤地转向什么举措都没有的吴令佐,这个女婿又在想怎么装死让她女儿当垫背了,“吴宗主还不快把他们赶出去!”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吴令佐皱起眉头,看上去像在犹豫。

    放有心人眼里,他这副样子是对郭氏所作所为也一知半解,而放郭家人和他的几个子女眼中,分明是在琢磨如何撇清利害,将自己的责任归为治家不严放纵了妻儿一类。这样可以大大降低此事对他的威信及名声造成的损失。

    凉薄得很。

    不过程家兄妹是不会在意他想什么的,一直像程馥影子的程寒突然给范雨下了个指令,范雨手上的血迹还新鲜着,脚后跟一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达郭氏身边,众人察觉到时,郭氏已经被范雨扼住了脖子,往程寒那边拖。

    “母亲……”郭氏大女儿吴真柔扑了过去,但立即被一股力量推开,撞到了身后的桌椅。

    场面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吴家、郭家、温家所有的护卫都去救郭氏,吴缨短暂的围困就这么被解除了。他发现自己好像除了唠唠叨叨一通之外,什么事都没做成。

    郭氏最终还是落到了程寒程馥兄妹手上,此时她已经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首饰散了一地,混乱中被踩成碎片,鞋也没了。

    挣扎中郭氏透过人群缝隙寻找吴令佐所在,希望丈夫能来救她。失望的是,她看到了吴令佐,却发现对方在担心宾客的安危,急着请他们先回去。郭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挣脱了范雨的手,往吴令佐方向跑。

    下一刻却被一击闷棍打翻在地。

    目睹整个过程的的郭老夫人立即厥了过去,而没有离开的女宾们也都吓傻了。

    十几年前,承启帝要收拾世家至少还摆出罪证。而像程馥这样野蛮干脆的,他们头一回见。

    这下想留下来的人更少了,也顾不上跟主人家告辞,纷纷拉上自家人快速离开潇园,离开吴家。

    为了救郭氏,温、郭、吴三家的护卫都上了,但在程家这边一点便宜都没讨着。郭氏不断被程馥殴打,每一击都能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想往娘家人那边跑,但每次都会被拖回原点。

    三家人无计可施,只能凭那一声声惨叫来判断郭氏没死。

    “疼不疼?疼就对了,我的人当日有多疼,你今日就得有多疼。不,要比他们疼千万倍。”

    吴真柔从小到大没看过母亲遭这样的罪,哭着跪坐下来,“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而此时没人发现吴真真和吴子琪早已不知所踪。

    作为今日在场族人里辈分最高年纪最长的吴天溢,终归还是看不下去了,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程姑娘,适可而止吧,相信你也不想跟我们全族为敌?”再怎么说,宗妇被外人当众这样羞辱,不止是宗家之耻,也是全族之耻。

    程馥果然停下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以为我怕?”

    吴天溢被噎,见她说不通,便转而呵斥吴缨:“你到底是不是吴家人?眼睁睁看着你大伯母被这样欺凌。”

    “我可打不过程家人,你们谁有本事你们上啊。”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吴缨早看透这些人的本质。

    吴天溢深吸一口气,“程姑娘,如何你才肯放了她?”宗家的问题,要族里共同商议后再做定夺,但若是郭氏死在外人手上,郭家只会认为是吴家没有尽责护住宗妇,两家的姻亲关系必定出现隔阂。

    “吴子琪呢?”程寒意识到少了另一个目标。

    郭氏满头是血,尿失禁流得到处都是,本该奄奄一息,但听到程寒要找她儿子,整个人又清醒过来了,“谁敢动我儿子,我要他的命……啊!”如母兽般的嘶吼在程馥一个闷棍下再没声响。

    “砸。”程寒面色阴沉。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刚才有人趁乱将吴子琪带走了。而这个人不用猜都知道是吴令佐。舍了妻子出来给宝贝儿子打掩护,真是好丈夫。

    郭氏没有死,但也没了知觉,吴真柔在程馥转去其他地方时,趁机带着几个婆子抖着身,手忙脚乱地将人扶了下去。

    温家今天来不少人,可即便是姻亲,也没道理掺和吴家和旁人的恩怨。所以吴真柔把郭氏救走,他们没说什么,也只能做到这份上。

    稍微对程家兄妹有点了解的都知道,程寒有秀才身份。今天大闹吴家,出去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可人家明明清楚后果,还是要出这口气,并做到了这个份上,说得不好听,是在拿命相搏。

    了解事态难以把控,温家众人默契地当起了旁观者,毕竟吴家还不值得温家为了他们跟亡命之徒结仇,这个节骨眼上,做好姻亲本分最为省事。

    吴令佐听到程寒要砸吴家,大惊失色,但早早就盯着他的吴缨并不打算让他离开半步。六名婢女的剑此刻都抵在了他的脖子下。

    吴天溢一拍桌子,急道:“吴缨你做什么?”

    “阿缨!”吴永龄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四面八方打砸声不绝于耳,还在场的人都难免为吴家肉疼,潇园里价值连城的东西不要太多。

    “其实我今天想说的话很简单,吴令佐德不配位,宗主令在他手上,我吴氏必将衰败。若是各自分道扬镳也就罢了,世家有世家的气数,都是历史必然。可吴宗主这个妄自尊大,目无朝廷的作风,相信十几年前那场浩劫,不出几年就会在吴家身上再次发生。”

    “你……你胡说八道。”吴令佐再也维持不住风度。

    吴缨面向族人,接着说:“你们猜猜看,下一回是单抄宗家呢还是诛九族呢?”他这些话本不该在这个场合说的,景家还在,明家也没走,前不久刚被收拾过的周家也还有人。但现在的情况是吴家的遮羞布早就破破烂烂,遮无可遮。

    吴缨负手而立,叹道:“诸位族老,叔伯兄弟们,介于你们成天没事就爱往我跟前讨主意,我今天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废宗家,重新选宗主,不,宗主这个名号太过招摇,以后就叫族长;二是把族账和族里的产业从宗家剥离,以后宗家安心吃供奉就好。放心,不会影响宗家的富贵。”说完他冲脸色煞白的吴令佐笑了笑。

    “宗家不管族务,那还要宗家做什么?”郭家人不干了。

    温家人也频频交换眼神,显然也反对吴缨的提议。

    吴家的好姻亲自不止这两家,但这两家跟吴家利益捆绑最紧密,如果吴令佐被架空,郭、温两家首当其冲受影响。

    吴缨摸了摸下巴,“你这个说法很对,那就废宗家,选个不吸族人血的族长出来。”

    吴天溢活到这把岁数,甘心安于现状,吴缨提出的两个建议于族人是好事,但吴天溢害怕变数。涉及到宗家利益,吴令佐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吴家必然内乱。不过他没有立即反驳,而是看了看身边的族人,发现大家的神色都变得复杂了。

    他张了张嘴,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想想,自己有什么理由反对呢,身为族老,可以领族里的供奉,可其他分支呢,小家呢?开个铺子,每年半数盈利要交到族里。族账还被宗家管得一片混乱,不知多少猫腻。他们不清楚么?

    就是因为清楚,所以被吴缨说动了。

    这边没有个结果,大家也不知如何是好,外头还在不间断地传来打砸声。早早派出去报官的人过了大半天也没回来。吴天溢突然觉得,宗家竟然真这么没用。

    这时程馥和程寒转回来,他们身后是范雨,她手上拖着一名女子,哭喊求饶都没有能得半点怜惜。

    程馥给范雨使了个眼色,那女子就被丢在了吴缨面前,“她就是核桃。”

第93章 你要是坐牢

    乐平在书院很少跟程寒之外的人来往,即便是山长和先生,如无功课上的讨教,他能不见就尽量不见。今天天气不错,他写完两篇《白鹤道尊》,便去打了盆清水洗干净不甚沾上的墨汁,又从走廊角落里挑了一把轻便的扫帚,去程寒的屋子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

    程寒与妹妹相依为命,并不能长期住在书院里,不过即便每月几天时间,他的屋子也还是被那位妹妹布置得像模像样,温馨舒适。

    “怎么打不开?”程寒屋子的钥匙一共两把,分别在他和边宁的手上。如果换锁,他不可能不知情。

    季锐百无聊赖地踢着个破球经过,脸上没了往日的朝气,“他退学了。”

    “你说什么?”乐平以为自己没听清。

    季锐抿了抿嘴,眼睛泛红,“前两日就把生徒册还给了我爹。”

    乐平难以置信,“为什么?”

    季锐摇头,几乎要哭出来,“他不肯告诉我。”

    乐平咬牙,丢掉手中的扫帚,朝书院大门飞奔而去。

    季锐在书院里溜达几圈,接了兄长们的小零嘴,但依旧提不起兴致,以往他不这样的。季堰听说儿子坐在池塘边发呆,吓了一跳,立即放下手中的春考卷子赶去。季锐以前特别爱在池塘四周玩耍,直到落水两回,被他用竹条把屁股打开花才学乖。

    “过来。”

    季锐正趴在池塘边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晒太阳,听见他爹的声音,还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慢吞吞地爬起来走到他爹跟前。季堰一肚子火顿时熄了,“回去吧,以后没有人陪你,不准来这里。”

    季锐才猛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肥屁股。

    “爹爹,朗晨哥哥真的不回来了么?”跟着父亲回去的路上,还是没忍住。

    季堰脚步稍顿,却没有给儿子答案,“你昨天没写大字,今天补写。”

    “哦……”

    吴府

    潇园被砸得稀烂,吴缨又当众说了那些话,吴令佐急火攻心,头疼病发作跌倒在地,幸得心腹一直警惕,及时将他扶起来送走。

    族人才发现,宗家竟然一个人都没留下。回想刚才吴令佐晕倒的模样,吴天溢再看向坦荡的吴缨,他顽固的心也动摇了。

    “程姑娘,现在吴家这潇园不复从前,你们可以收手了吧?”

    程馥垂下眼帘,“走。”

    就在他们转身之际,还站在原地的吴缨却大声道:“今日吴家所发生的一切,程家所为皆为我授意,宗家还是族人,若是想寻仇,尽管找我便是。”

    “吴缨……”吴天溢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吴缨却盯着郭家和温家人,在警告他们要背地里耍花样,找准对家。

    程馥微微蹙眉,想回头说什么,却被程寒按住,径直往前。他们一走,其他看热闹的也纷纷跟着离开。

    这场闹剧但凡知道前因后果的都不会轻易站哪头。

    郭氏砸了两河轩后,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吴缨和程家兄妹被她压服,她非但没要消停的意思,还在自家办重要宴会的日子,强迫他们赴宴,意图当众折辱。结果潇园全毁,比两河轩当初损失惨重多了。

    另一方面,派去衙门的人迟迟没有回来,已经说明官府的态度。加上程馥那死磕到底的狠劲,也变相说明她知道有什么后果,她没打算逃避。

    “你不怕它们报仇吗?”明代追上快走出大门的程馥。

    小姑娘目光坚定,“不能怕。”既然做了选择,前路再难也要走下去。

    明代微讶,以为今天砸了吴家的场子,她会更嚣张,往后更不将金陵土族势力放在眼里。可她没有,不能怕,这三个字乍听之下被动又无奈。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恰恰是程馥对自身处境有清晰的认识。

    “刚才在里边我没好意思跟你说。”

    “嗯?”

    “你要是坐牢,我给你送饭。”明代冲她挤挤眼。

    众人:“……”

    程馥扯了扯嘴角,“仗义。”

    “那是。你说说你喜欢吃什么菜……”

    “烤乳猪烤全羊烤全鹿……”

    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外人都离开后,吴氏族人接着收拾残局,躲回各房的宗家人没一个出面,仿佛先前发生的事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吴永龄还是想劝劝吴缨,但对方显然没那个心情应付,让手下架着那个叫核桃的丫鬟,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那日后,吴家人再也没见过核桃,而吴永琪本就对她没什么情谊,更不会为了她去招惹吴缨。

    上吴家的时候慢,回程就快了不少,兄妹俩还挺意外官府的人由始至终都没出现。毕竟他们准备了人证物证以及为自己申辩的长文。而且他们虽然闹了事,但下手是有分寸的,并没有伤及要害。吴家若是想不死不休,弄死个伤者非要栽赃他们,他们也不介意继续奉陪。

    还没到家门口就碰到了垂头丧气的乐平,程寒有些意外。不过多少能猜到对方为什么事来找他。于是让妹妹先回去,他招呼一下书院的兄长。

    程馥知道小哥哥已经退学,她心有遗憾,渔北书院其实很适合程寒这种性格的孩子。但也许就是缘分浅吧。

    马车进了侧门,闻香和玖玖一块出来接她。瘦了不少的翁樊也在,小小只站在两个丫鬟的身后,这孩子眼睛红肿,显然哭过没多久。

    “怎么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才将半个时辰前发生的事说出来。

    翁齐敏突然浑身抽搐,将刚喂没多久的汤药全呕了出来,沈大夫已经在下针,但直到她们几个出来迎她之前,都没彻底给翁齐敏止吐。

    程馥之前就听沈大夫交代过,如果出现呕吐不止,无法进食,那么说明病情恶化了。越想越心慌,她也顾不上休息,直接往翁家姐弟住的院子赶去。

    “怕是不能再耽搁了。”沈大夫收了针,接过徒弟呈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对程馥认真道。

    “怎么做,您说。”只要能救活她。

    沈大夫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重点:“初五我有一位友人到金陵,他师承医圣。我预备让他给翁小姐头上钻个洞。”

    翁樊吓得拽住闻香的袖子,“一定要这么做?”翁齐敏就是伤了脑子所以变成这副模样的,沈大夫还要再伤她一次,翁樊的认知里,这跟话本里的以毒攻毒没分别。

    “我们需要做什么准备?”程馥直勾勾地望着沈大夫。

    “不保证成功,事后也不能传扬出去。”这是他那位朋友的要求。

    医圣的弟子中,但凡医术高明的都有些怕出名。一方面他们的手段经常违背传统医道,另一方面大夫不是神仙,越是有名气,别人的期待就越高,他们的手中不能有救不活的人,更不能出现失误,这是非常可怕的困扰。

    翁樊又跑到程馥身边,抓住她的手,“程姐姐不要让他们这样对我姐姐好不好?我怕……”

    沈大夫起身,“你们再想想,反正还有时间。”做选择是很难的,在脑袋上开洞,就算是大夫本身,都需要勇气。

    程馥转头,“闻香送沈大夫。”

    人都出去后,屋子里就剩下程馥、翁樊还有不省人事的翁齐敏。程馥把翁樊拉到外室窗台边的软塌坐下。

    “你姐姐的情况不好,除了相信沈大夫,我没有别的办法让她活下去。小樊,你如果知道别的路子,我一定不接受沈大夫的做法。”实话是在吴家闹了大半天也没有翁齐敏的病令她疲惫和不安。

    要是徐野在就好了,她想。

    翁樊默默落泪,没再反对。

    程馥不愿意逼这孩子马上做决定,就像沈大夫说的,他们还有几天时间。可他们也都明白,翁齐敏的情况在恶化,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们寻找更合适的大夫来解决问题。

    安抚好翁樊,程馥才饥肠辘辘地去用晚膳,结果没碰上小哥哥,倒是朝晖来禀,程寒压根就没回来,跟书院那位兄长直接上小酒馆了,还说让她今晚别忙事,早点睡。无奈之下,她只好自己吃晚饭。

    家里有了正经护院后,程馥在家时,骆行已不需要时时刻刻跟着。但是他已经习惯,又莫名其妙的不放心别人,所以除了吃饭睡觉,他大多数时候依旧猫在小姑娘附近。

    “刨什么宝贝呢?”刚才明明看着她回屋,熄了灯,他才去厨房吃宵夜的。这才睡多久啊,就出来搞鬼搞怪了。

    小姑娘穿着月白色衣裙,散着头发,正在她院子外的花圃里拱来拱去,四周也没个丫鬟陪着,要谁胆子小的经过还不得吓死。

    “找着了。”她站起来,头上粘了不少杂草。

    骆行看到她手掌上的物种,便知道家里某只大猫又不检点了。他叹着气接过花色不一的三只猫,发现它们睡得很香甜,难怪刚才没听到叫声。不过……

    “你怎么发现的?”

    小姑娘终于腾出手来整理自己鸡窝子头发,“还记得经常窜门的那只母猫吧?”

    今晚这只猫反复三次,叼着活物经过她的窗户,起初她以为是捉到老鼠了,要去分享给冬瓜和南瓜。可越想越不对劲,她还是起身看个究竟。刚走到院子外,就见那猫在花圃里捣腾什么,它离开后,她才踩进花圃里寻找。

第94章 你能卖身么

    三月底的金陵,晚上还是凉的,小奶猫在花圃里安家肯定不合适,但是挪到别的地方,母猫找不到孩子又很麻烦。程馥想了想,叫来几个值夜的小丫鬟,用不穿的旧衣裳临时给它们凑了个窝,先放她房门边,这样也有人能照顾到。

    “骆爷,你还想回军营么?”

    两人坐在廊下,看那些十来岁的小丫鬟们忙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没可能的事。”

    小姑娘托着腮帮子,兴致勃勃地看着女孩子们玩猫,“也没想过成家?”

    “女人麻烦。”

    小姑娘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们男人多省心。”

    “你今天很爷们。”踏进吴家大门开始,骆行就有这种感觉。

    她一直刻意不去想白天的经历,结果还是防不住旁人的提醒。缩在袖子里的手一点一点伸出来,“其实我手还有点抖。”她没察觉自己笑得有点牵强。

    骆行沉默了片刻,“我头回杀人就很惨烈,蛮族勇士肚子破了洞,肠子挂在外面,还在奋力追击。当时他距我最近,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下来。最后他的头颅挂在了城门上……杀过很多人,记得住的只有他。”

    小姑娘把小手缩回袖子里,团起来,“骆爷下回宽慰人,说点开心的。”

    骆行瞪她一眼,“以后打架斗殴让擅长的人来。”

    大概昨天累了,程馥睡到日上三竿才舍得起床。想找小哥哥讨论他学业的问题,结果远藤说薛有志请程家、吴家、景家、姚家、明家、周家等上衙门谈话,小哥哥背着她一早就出了门,临行前还特地吩咐今天谁都不准让她出去。

    丁懿轩在书房外等得要打瞌睡了,才等到被一群丫鬟簇拥着过来的程馥。对方见到他有些意外,“怎么没让人通报?”她要是知道两河轩的人在,也不会磨磨蹭蹭半天。

    “哦,事,事不急。”知道昨天程馥砸了吴真真的及笄宴,东家在丁懿轩心目中的地位又拔高了,现在就希望她好好歇息,自己等一等不碍什么。

    程馥眨眨眼,总觉得小管事今天怪怪的,但具体也说不上哪里怪。

    “进去说。”

    丁懿轩今天来其实有好几件事要定夺,两河轩的肉品已经可以上市,现在就等东家定日子,林檎那边没有经过她和吴缨的同意,擅自暂停了招募启示;还有郭家那位叫陆青的管事想应征两河轩的小管事职务。

    “林檎的判断是对的,两河轩这阵子是非多,做什么都会被人歪曲放大。”

    “那陆青……”要他说,郭家跟吴家是姻亲,郭家出来的人要转投两河轩,谁知道是不是报有别的目的,比如当细作。

    程馥思衬了一会儿,说道:“明日你让他上两河轩,我有话问他。”

    程寒午后才回来,随行的还有他的几个徒弟向忻、于宿秋、叶小贝,程馥看他们那样,多少猜到小哥哥今天把这几个人带去衙门了。

    “劝和的。”程寒喝了口茶。

    薛有志大概也不想自己任期内世家再闹出昨天那样的事来,所以天没亮就差人跑各家请人,必须家主亲自到场,若家主正巧不在,也要有地位的人出面。

    “我只承诺不会主动挑事。”意思就是如果别人没事找事,他绝不坐以待毙。

    这话出口,跟吴家关系较紧密的几大家族的主事人脸上颜色别提多精彩了,若不是碍于身处官府,薛有志又看着,势必当场将他碎尸万段。

    “还有,温家和郭家联合申办今年长跑赛,薛大人想撮合两河轩同他们合作。我代你和吴缨拒绝了。”当薛有志透露那两家已经递交了施行书,程寒就知道两河轩最好回避。

    “哥哥是对的。”就算他们愿意合作,世家也会想方设法将两河轩踢出局,何况他们压根没那方面意思。

    前一日还晴空万里,睡了一夜就阴雨连连,街道上车马堵了长长一排,眼看再过一个路口就到安秀街了,偏偏就动弹不得。陆青觉得老天在给自己使绊子,没辙,他只好撇了马车,打着伞提着两个包袱往安秀街跑去。

    丁懿轩看到狼狈的陆青,有些吃惊,但马上恢复镇定,“两个东家都在,我带你上去。”他心下纳闷,陆青好歹在郭家做过许多年管事,又曾经深得郭老夫人的器重,怎么连个小厮都没有,自己提着大包小包的冒雨赶来。

    吴缨正跟小姑娘说丁知县的合作意向,他自己也没想到当晚丁达就找上了丁通,然后丁通把人领到了吴缨家,两人一直谈到深夜。

    丁达并未对两河轩在吴家干的事发表什么看法,吴缨知道,这算是很简单的为官哲学,他也相信当天在场的,其他吃皇粮的,大部分都会这么做。不过丁达在看了那一幕幕闹剧后,还坚持合作,这点让吴缨比较意外,更多的是好奇东桥县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金陵外城地多得用不过来,且道路四通八达,往哪边运货都又快又安全,程馥认为没必要将自家现有产业腾挪到东桥县。

    吴缨想的是,仅凭丁达描述的那些情况,还远远不够,“先派人下去看看。”

    “在想什么?”见小姑娘迟迟没做声。

    程馥回过神,“我在想,东桥县隶属金陵,薛大人马上任满。咱们要做点什么是不是最好知会他一声?”跟未知的新知府比起来,他们了解薛有志更多一些,如果在新知府到任前将方向定下来,新知府到任后应该不会不给薛有志这个面子。

    吴缨还真忘了自己是在跟官府合作,要是想将东桥县扶起来,减少对世家的依赖,必然需要上一级的支持。他想的比程馥更深,新知府是太子的人,太子必然不想世家对江南控制太深,所以两河轩跟东桥县的合作,没准那位即将到任的金陵知府会站在他们这边。

    “去哪?”

    “找薛有志。”

    程馥哭笑不得,觉得这人也太有行动力了,连忙按住他,“先见一个人。”

    陆青被请进门,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以郭家管事的身份来,现在是讨生活的小老百姓,难免拘谨。他把两个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些苏州土产,密封得很好,没有被雨水打湿。

    “怎么想要离开郭家?”吴缨好奇。

    陆青料到对方会问这个,也不避讳,“就是不想跟他们做了,自己辞的工。”他不敢说为了来两河轩,他把家都搬到了金陵。当初他下决心离开郭家,家里人和共事多年的伙计都强烈反对,只有陆学文支持,甚至愿意借金陵的一处宅子给他们一家子安顿。

    “两河轩严进严出你是知道的,我欣赏你的本事,可我们的顾虑你也该明白。”他们是很需要经验丰富能独当一面的管事,但陆青的出身摆在那里,要她立即接纳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陆青最发愁的地方,他在郭家做了这么多年,别说两河轩了,去其他世家都不容易。谁都不希望自家产业被安插细作,而且郭老夫人并不知道他辞工是为了来两河轩,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你能卖身么?十年。”程馥摸了摸下巴,突然道。

    吴缨以为陆青没戏了,结果小姑娘突然抛出这个条件。他想提醒对方,即便卖身也不代表忠诚,高门大户里的家生子们背主脏事干的比谁都多。

    “我……”陆青难以抉择。若他是孤家寡人,不会有半点犹豫,但有家有室的,他不想妻儿因他卖身的事实被人议论。

    程馥叹了口气,“你找个担保人,只要他能担保你的人品。”这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毕竟不是她求着陆青来两河轩。

    丁懿轩看到陆青匆忙地离开,以为两位东家都没要他,心里有些唏嘘。如果陆青不是非得来两河轩,非要留在江南,大概在哪都能混得开吧。

    “你真要用他?”

    吴缨刚才观察陆青,觉得他处处可疑,又处处合理,一时之间有点搞不清楚对方到底是来当细作的还是想好好做份工。如果是后者,那么对方为了离开郭家,一定用了郭家不好拒绝的理由。这点最难办,郭家迟早会知道陆青在两河轩,他们必然认定是两河轩挖墙脚。

    想想就麻烦。

    程馥点了点头,“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至于得罪不得罪郭家的,已经没所谓了,早就撕破脸了好么,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就在大家快忘了陆青时,四月初三的清晨,陆青带了鹿鸣寺的大和尚觉远来到两河轩,真是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

    程馥连续两年上鹿鸣寺烧头柱香,都与觉远有短暂的交流。大和尚人幽默风趣,道理一套一套的,但就是让人听不厌,据说他的会客号都排到了半年后。程馥也不知道陆青跟大和尚有什么渊源,大和尚也不说话,只是要笑不笑地望着她。

    “行吧,您都来了。”

    她让陆青找担保人那会儿想的是,陆青如果请陆学文做担保,那么她必定要陆学文写担保书的。但现在来的是觉远,那些都没有意义了。觉远觉得这个人可信,那一定可信。

    吴缨瞥了眼蔫蔫的陆青和老神在在的觉远,怎么看怎么别扭,亲王出面都未必能让觉远那尊贵的屁股挪出鹿鸣寺啊。

    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个陆青深藏不露。

第95章 凑合过吧,孩子他爹

    两位东家亲自把觉远送出门,直到马车离开安秀街,从视线里消失,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觉远来过两河轩的事不能张扬,丁懿轩叮嘱先前见过觉远的都管住嘴巴。不过程馥倒是盼着两河剧场以后的小朋友们能有觉远的人气。

    “虽然有觉远大师做保,可按规矩还得从小管事做起。”程馥对陆青确实有期望,就看对方能不能把握机会了。

    陆青还在震惊两河轩的薪酬,一年抵他在郭家做三年,而且还有奖励机制。难怪来两河轩这么多次从未见过模样寒酸的。他逐条将契书看完,没有多作犹豫,签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

    “全凭东家安排。”

    丁懿轩听说陆青给他打下手,有点接受不来,他们应该对调一下才是。毕竟陆青这种经验丰富的大管事,很多人希望得他指点。

    程馥目送两人下楼,凑到专心翻茶馆新图纸的吴缨旁边,小声道:“你一点都不好奇他跟觉远什么关系?”

    “好奇啊。”

    “那怎么不问?”

    吴缨抬头,“我在等你问啊。”不然干嘛坐你屋子半天。

    “啧,算了。”小姑娘没劲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两河轩的蹴鞠赛因之前跟吴家的纠纷,暂时撤下了几个报名点,还未重新启动。倒是纪管事之前在城中租赁的一处旧马场已经基本改造完成,在将周边的菜地一并租赁改造后,这个地方可以同时进行三场比赛,而且观看区位置也比官方的多了六倍。

    程馥现在琢磨的是哪天重启蹴鞠赛报名和小剧场招募。除了这两项外,肉品招商会也筹备得差不多了……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要用心做。

    “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吴缨指的是吴家人。

    “这样好么?”全往自己身上揽。

    吴缨合上图纸,轻笑,“你之前的提议我考虑过了,既然我此生只能是吴家人,那些个糟心事又避无可避,想要过得舒心,唯有把这个族长之位拽自己手里。”

    程馥摇头,“我当时不过气话。我哥哥现在不上学了,我们兄妹现在没什么顾虑。”更不可能怕他们报复。

    如果连江南世家都应付不来,过两年回京,面对的都是权势滔天大人物,他们更无能为力。这不是他们兄妹想要的结果。

    吴缨没想到程寒竟然退学了,渔北书院说不读就不读了。回想起来,程寒虽然跟他这个妹子长得及其相似,但性子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他更狠,那种狠不止是对旁人,对自己更甚。

    “明天恢复蹴鞠赛报名和小剧场招募,肉品招商会也一并放出去。再让严管事准备两百份肉干,作为两河轩端午节礼。”程馥突然道。

    吴缨自然是听她的,不过那肉干味道极好,“会不会少了点?”

    “没法子,这是咱们自己产的,肉源本就紧张。”虽然养殖场一直在不断扩大,但毕竟需要周期,为了肉的品质,少一天都不能出棚宰杀。

    一直忙到日落,程寒亲自过来,程馥才舍得回家。沈大夫的友人马上就要到金陵了,她要尽快将手头上积压的事务处理完毕。好在她有一群靠谱的伙伴,听说她最近几日都不能过来,大家伙都纷纷表示会尽职尽责负责好自己手头上的事,不会疏忽大意,让她放心,多休息,多吃肉。

    沈大夫的友人于初五傍晚进城,直接住到了沈大夫家里。程馥派去医馆蹲守的人收到消息后立即回禀。

    翁樊没了先前的抵触,现在把这个“神医”当他姐姐最后的希望,一听说人已经到金陵城,便急着要登门求他立即过来。

    好在被程寒拦住了,“舟车劳顿,你让那位‘神医’先喘口气。”

    程馥其实也跟翁樊一样着急,但她毕竟不是小屁孩子,这个时候去催没准适得其反,给大夫留下不好的印象。谁让他们有求于人呢,迁就别人的时间和性子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她只让人先送些水果和点心去医馆示好。

    不过这一晚上她都没睡着,一会儿担心“神医”脾性古怪,拖延看诊时间,一会儿担心对方医术名不副实;甚至翁齐敏会不会坚持不到“神医”来程家……

    越是临近天明,就越烦躁,结果早上起床使不上力,头也昏昏沉沉的,没来得及叫人就晕了过去。

    “嘶……疼……”感觉手被扎了一下,但疲惫和困倦占主导,她又陷入沉睡中。

    沈大夫收了针,对众人道:“没有大碍,就是累的。”

    他不太清楚程家到底多少生意,但也算是从他们租住水门街小院到现在坐拥精工大宅一路看过来的。两个孩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达到这种程度,必定付出了别人想象不到的努力。程馥突然生这场病也是因为长时间体力及精力过度消耗所致。

    “别担心,年轻人偶尔生点小病不是坏事。”

    程馥睡到半夜慢慢转醒,看到玖玖坐在床边专心致志地做针线,顿觉好笑。在两位绣娘的调教下,玖玖的绣技突飞猛进,已经可以在闻香面前嘚瑟了。

    “小姐您醒啦,饿不饿?”玖玖的声音很轻。

    程馥感到莫名,怎么这屋里还有其他人睡着不成?

    就在她刚坐起来,喝下玖玖喂到嘴边的水,一道身影掀开帘子大咧咧地走进来。

    程馥:“噗——”

    徐野:“……”

    玖玖连忙用帕子为她擦拭,“衣裳和被子都要换新,小姐,奴婢先扶您起来。”

    “你去忙吧。”少年上前,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小姑娘靠在对方肩膀上,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胸膛,“徐六你不是皮包骨!”温暖结实,还有沐浴留下的香味。

    “你以为是什么?”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把人抱到外室的软塌上,刚要放下来,小姑娘却不肯了,嬉皮笑脸道:“再走几圈。”

    徐野耳根泛红,假咳两声,抱着人转身往其他地方去。

    看过她养的盆景,又摸了摸她收藏的小玩具,正准备去数银票和地契,重新铺好床的玖玖就抱着换洗衣裳过来了,程馥才想起自己睡了好长时间,身上一定有汗味,于是死活不肯让徐野抱了,挣扎下了地,跟着玖玖去更衣室洗漱。

    “啊,我怎么给忘了,沈大夫的朋友来了么?”就是那位神医。

    “来了来了。”玖玖知道她最关心这事。

    “你指张骁荃?”靠在更衣室外的徐野,想起那个大越有名的大夫,今天就出现在程家。

    更衣室内传来一阵水声。

    “有点耳熟。”程馥没想起来。

    徐野顿了顿,“他跟睿王交情匪浅,当初假伤痊愈,医案就是他写的。”这也是太医院没有过多质疑的原因之一。

    “……他怎么说?”

    “要把一块头骨撬开,清除里面的淤血,这样或许还有救。”即便是张骁荃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现在看来,翁齐敏能不能活,还需要一些运气。

    “翁樊已经签了诺书。”沈大夫让他等程馥醒来商量过再决定,却被他拒绝了,他不希望这个风险由程家兄妹来承担。如果翁齐敏有个三长两短,将来翁家人知道签诺书的是程馥,必定不会善了。

    程馥担忧,“那张大夫什么时候开始?”

    “一早。”

    玖玖将热腾腾的宵夜摆满了一桌,程馥从更衣室出来正对上等候多时的徐野,对方完全没有不耐烦。

    “还以为你后半月才到金陵。”

    “在京城没意思。”

    徐野晌午进城,刚到程家大门就碰上沈大夫和张骁荃,双方还未来得及打招呼,白居和远藤就匆匆忙忙地跑出来,说程馥晕过去了。

    他当时脑袋一片空白,双腿沉如灌铅。他活这么大头回有这种感受,当时无法分辨那是什么情绪,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害怕,怕极了。

    “你一直在这里?”

    徐野收回思绪,“嗯。”

    小姑娘脸皱成一团,“那我睡觉的模样岂不是都被你看光了?”

    徐野叹气,“确实挺难为我的,以后每天睁开眼就会看到一个丑姑娘。”其实是有点可怜,即便盖着厚厚的被子,还像个不踏实的孩子,缩成小小一团。天知道他当时多想把人抱进怀里。

    小姑娘嘿嘿笑个不停,“凑合过吧,孩子他爹。”

    看她恢复精气神,他心底的焦躁平复了许多,“别让你哥哥知道。”否则以后要偷溜进来就不容易了。

    “我哥哥很聪明。”

    徐野一愣,“所以……”

    “所以你不要戳穿他装糊涂这件事。”不然大家都尴尬。

    徐野笑了,这是一对什么奇形怪状的兄妹啊。

    吃好宵夜,程馥打了个呵欠,离天亮还早,她让徐野回自己屋休息。徐野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翁齐敏能不能活,咱们尽力而为,其他的只能看天意。”他也希望翁齐敏活着,这样小姑娘的人生就少一点遗憾。

    “嗯。”

    “不管结果怎么样,你……你多想想我,想想你哥哥。”徐野目光恳切。

    程馥鼻子微酸,点了点头,“好。”

第96章 我姓张

    张骁荃看上去年纪与沈大夫差不多,白白净净的书生脸,不苟言笑,待谁都一副面孔。提出给翁齐敏脑袋钻个洞的是沈大夫,但具备这种技艺的只有他。随行的还有两名作为助手的医女,听说是金陵城里的女大夫,以前就配合过他。与此同时,他们一行还运了五大箱子工具进程家。

    翁樊一直缠着张骁荃问翁齐敏是不是能好,张骁荃被他闹得差点发作,还是徐野把那孩子提溜走,张骁荃一行才能正常做事。

    沈大夫说除了能帮上忙的,其他人里,只能留一个在里面。还未等程馥开口他就先排除了她,因为她身上病没痊愈,而程寒也反对。

    徐野觉得这事还是得他来,一方面他不晕血,第二他什么恶心场面都看过,会比其他人冷静。但张骁荃反对关系密切的人在里面,怕他们指手画脚。最后只能是骆行进去。

    “当年那场狩猎,太子妃目标就是四皇子赵燕然,她也确实得手了,不过四皇子伤势没那么严重。为了查出凶手,他隐瞒了真实伤情,连皇上都被他骗过了,就是张骁荃帮做的手脚。”

    既然不能进去,三人便在外面的凉亭里喝茶静候。翁樊被闻香几个带去大花园里散心,省得他在这里越等越着急。徐野借这个时候给兄妹俩解释张骁荃跟赵燕然的牵扯。

    对于皇家腌臜事,程寒在有自己的人脉后陆陆续续知道了不少,他觉得这很正常,皇家常态。程馥的关注点则在张骁荃的医术水平上。要骗过太医院并不容易,张骁荃能做到滴水不漏,看来“神医”这个名号不是假的。

    “还有一事,新任金陵知府出自江南望族,名为罗参,今年四十有六,此人履历有些复杂,在西北从过军,曾是兵部左侍郎,后被贬至苦寒之地做知县,前些年才升任甘州知府。”

    兄妹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就有意思了,太子放在金陵的人,竟然出自世家。

    三人说话的间隙,一个小丫鬟跑过来,“少爷,渔北书院季山长来了。”

    程寒立即站起来,“我去一下。”

    “我也去吧。”徐野也是刚知道程寒退学的事。

    程馥拉住小哥哥的手,瘪着小嘴哀求,“你不要太固执。”

    程寒望着妹妹水汪汪的眼睛,刚刚垒起的坚硬心墙又碎成了粉末。无声地叹了口气,“放心。”

    在今日之前,季堰对徐野没有印象,也没想过会在金陵碰上对方。说起来徐野虽是他恩师的学生,却不是亲传弟子,故而两人当下只能以前后辈相称。

    徐野之前不想见他是因为程寒还是渔北书院的学生,现在想见对方是因为程寒已经退学,而他即将上任,跟程家兄妹的关系迟早人尽皆知,没必要再回避。

    不过季堰也只愿意跟他客套几句,毕竟他不拜师,又是权臣之子,季堰与其他汪山海的弟子一样,对他带有些许偏见。

    徐野料到会这样,也不在意,他跟着过来主要是想听听季堰找程寒做什么。

    “知不知道你在吴家干的事,多少人要联名上书革除你的功名?”季堰皱着眉头,严厉地盯着程寒。

    程寒并不感到意外,“也是没办法的事。”就是不知道革除后还不能不能重考,如果不能,就注定这辈子不能靠科举之路走上仕途了,得想别的法子。

    “愚蠢!”季堰压抑着怒意。

    “……”

    季堰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着了,没有再说话,丢下一个包裹,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程寒打开包裹,是他那日还给季堰的生徒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季堰是骂他既想做大事,又过于瞻前顾后。此外,还传递了一个讯息,渔北书院并不是那种怕学生惹祸的地方。

    作为一个读书人,季堰有自己的骄傲。

    “这几天我心都野了,一页书都没翻过。”人要选择堕落,太容易了。

    徐野以前读书就不怎么努力,对学问这座高山也没有攀登的欲望,所以刻下他十分有自知之明地保持沉默,不废话半句,省得带坏好孩子。

    两人回到翁齐敏姐弟住的院子,沈大夫和张骁荃都没有出来,依旧是没有半点好消息。程馥已经伏在凉亭的桌子上睡着了,身上披着一张薄毯。翁樊陪在她旁边,安安静静的,看样子是学会克制情绪了。

    “小姐不肯回去睡。”玖玖用口型告诉他们。

    众人无法,只好由着她。

    一直等到傍晚,两位大夫才出来,张骁荃看上去只是略有疲态,而沈大夫双手已经抬不起来。

    “脑子里的积淤大体清除完毕,但什么时候醒还说不准,可能今晚,可能三五天之后。”张骁荃对众人道。

    “在她苏醒前,不可挪动,除了我配的药和水,不要喂其他食物……”

    程馥瞪大眼睛,“您的意思是她很快会醒来?”

    张骁荃望着这群孩子,耐着性子道,“你们都听我的,她就会醒。”

    “……总算。”郁结于心的难题一下子得到了解决,程馥的身体却没撑住这样的喜悦,软软地往下坠落。

    徐野在她跌倒的一瞬间迅速地拉住了她,突如其来的意外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还没好呢,快送回去歇着。”沈大夫坐在走廊上指挥他们。

    “我给她瞧瞧。”张骁荃再次把袖子挽起来。

    程馥这回没睡几个时辰,但明显感觉到身体好多了。想起翁齐敏的好转,她愉悦地伸了个懒腰,刚要翻身再赖床一会儿,听到一声轻笑,猛地坐起来,然后就看见一直守在床边的徐野。

    “做……做什么老看别人睡觉?”恨不得卷回被窝里躲起来。

    “就当我没看。”徐野把旁边小桌上的碗拿过来,“还热着,喝了。”

    程馥挪了挪,慢慢把小脑袋探过去,就着徐野的手,把那碗药汁快速喝光,这个举动把徐野心都揉化了。

    “徐大人,您怎么……”玖玖越来越无奈了,只要徐野想,他就能随时出现在小姐的闺房里,简直防不胜防。

    顾不上抱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玖玖见程馥喝了药,赶紧把蜜饯小盒打开递过去,“解解苦味。”

    小姑娘捏了一块梅干放进嘴里,然后肉眼可见的,脸上的表情从苦到酸,没有比刚才好到哪里去,“我要更衣。”她现在只想狠狠漱口。

    张骁荃留下了两名医女负责照顾翁齐敏,一直到她苏醒为止。不知道是当天太累,还是程馥病着,他们都没有跟程家谈诊金的事,是程寒亲自送两位大夫回医馆,并主动问了诊金数额。

    “三十万。”沈大夫正打算拿册子出来算用了多少药材、器材,张骁荃就一口价了。

    沈大夫难以置信地望着好友,这明显是狮子大开口,可好友目光沉寂,沈大夫还是忍住了到嘴边的话。他想,反正程寒应该也接受不了这个数额。

    行医多年,即便是家财丰厚的名门望族,也少有人能舍得几十万治个希望渺茫的活死人。况且这翁家小姐只是程家兄妹的朋友。

    “好。”程寒应得很干脆。

    “……”沈大夫行医以来的金钱观崩塌了。

    次日晌午,两位大夫再度上程家给翁齐敏诊脉,程寒就将三十万两银票全数交给了他们。不过出了程家的门,张骁荃就将银票全数给了沈大夫,自己一张没留。

    “你这是做什么?”沈大夫有点不解,也有点不悦。

    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一个不算很严重的病,张骁荃要了人家一万两,全给了他和助手,自己一文钱都不留。他当时追问,张骁荃说那一家子不是好人,他虽然救了他们,但不想花用他们给的钱。

    张骁荃眉头紧锁,转头看着程家大宅的门匾,幽幽地说:“我姓张。”

    “什么意思?”还跟姓氏扯上关系了?

    张骁荃不想跟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拿着吧,够你那破医馆倒贴几年了。”

    闻言,沈大夫有些羞愧,他前几年医馆的确没挣什么钱,大多数时候持平,偶尔倒贴。还是程家来金陵后,他境况才渐渐好起来。现在善慈医馆与两河轩合作,但凡两河轩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上他的医馆可以免诊金看病,钱由两河轩月结。后来鸿泽行和满上也施行了这项福利。现在善慈医馆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慕名而来的病患也比以前多了,他已经不再需要朋友帮衬。

    想到那些,沈大夫将装银票的匣子塞回他手里,“可你也不能宰他们,他们还是两个孩子,很不容易。”没给对方推回来的机会,转身大步登上了马车。

    张骁荃看着手中的匣子,心情前所未有的烦躁。

    头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翁齐敏终于在两日后睁开了眼睛,虽然还没法说话,但看到弟弟和程家兄妹的那一刻,她还是默默地留下了眼泪。看到她醒来,大家都很高兴,也都很克制,不想破坏氛围。只有翁樊,出了翁齐敏的屋子后立即跑到没人的角落里放声大哭,像是压抑了很久很久。

第97章 你是不是很穷

    徐家在金陵的宅子并不需要修得特别华丽,能住人就行。不过徐野一点都不想来这个地方,甚至不想被提起。是小姑娘今天非要他来看看进度,若是有什么需要改动的,现在返工还来得及。

    病愈的小姑娘扎着两个丸子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总想伸手摸摸。小姑娘已经不好意思梳这样的发髻了,家里的丫鬟们还浑然不觉,一直当她是那个由着她们打扮的小娃娃。

    “我说……”

    “嗯?”

    “当年你们下金陵,我明明有这宅子,但是没告诉你们。你就没什么想法?”

    小姑娘愣了一下,然后眯着眼打量身边的少年,没忍住,“噗嗤……”

    徐野莫名又尴尬,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

    “这里,当时我刚进门就后悔了,比水门街几十年前的废宅还破。”要不是拿着地契,反复对照地址,她都要怀疑自己走错了。

    “你们全家都忘了吧?”还不是忘了一两年这么简单。

    “那还折腾什么?”再看现在完工的部分,还真是跟新的没分别。

    徐野要外放,徐则打算给儿子在府衙附近买个小院子,好歹装装样子,至于到金陵后儿子主要住哪里他就不管了。

    某天从宫中出来,走近徐府大门时,他才想起早年在金陵买过一个宅子,于是花了小半天时间翻箱倒柜,在徐野母亲的遗物里找到了这份尘封多年的地契。

    徐野看了看地契,又看了看徐则,“你是不是很穷?”一个新院子都买不起,要亲儿子住自己都忘记的宅子。

    “你懂个屁。”徐则拍他脑袋。

    “嗯?”此时少年已经认定他老子就是穷鬼。

    徐则把皱巴巴的地契用镇纸压平,“你把它寄到金陵,让那位给你翻新。你们之间的牵绊是不是又深了?”

    徐野冷笑,“很有道理,你掏钱。”

    “啧。”真是债主。

    ……

    程馥四下张望,确定没外人在附近,拉起他的手,“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再说当初就算没有这宅子,徐野要帮他们准备别的住处也不难,但是他没有做,因为他那时候比现在克制,不敢过于殷勤,怕被她察觉。

    这个少年其实别扭得很,一直在计算尺度,自己在那纠结。确实难为他了,程馥心想。

    被说中,徐野叹气,“你多包含。”

    程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拉着人继续溜达。

    跟徐野一样,她也有许多话憋在心里,不知该从何说起,甚至不知有没有必要。

    两河轩的两位东家大闹吴真真及笄宴这件事传开后,金陵城街头巷尾都等着看后续,毕竟吴家底蕴摆在那里,两河轩只是个商号,跟庞大的世家抗衡,在金陵城百姓的观念里跟以卵击石没分别。直到薛有志将金陵最有脸面的几位世家主事人请到府衙聊了半天后,这场风波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于是人们意识到,两河轩又顽强地扛过了一次打击。

    “现在登册的蹴鞠队已经过百,咱们两个蹴鞠场是不是不够用?”纪学义是吴缨提上来专门负责蹴鞠赛的小管事,他自从接手后,一直很忐忑,生怕自己有疏漏,办砸了差使。

    “够的,排紧凑点就行了。”吴缨早发现他过分紧张,但没特地指出。鸿泽行当初那些管事刚开始也都这样,还有惹毛他的,后来慢慢就好了。做东家的,有些能提点,有些只能他们自己去领会。

    说起来,两河轩这些小管事里,表现最好的是丁懿轩。他主要负责合作、内务、接待、物料等,活多且杂,十分考验人的脾性。在此之前,他给宋欣怿打下手,指哪打哪那种,吴缨没发现他有什么优点,但宋欣怿举荐了他,程馥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而他的表现也让吴缨大大的改观。

    “有些调整,叫丁懿轩和陆青上来一下。”程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商议。

    蹴鞠赛的初衷挺私人的,主要为徐野在金陵的日子不闷,次要是吴缨对长跑赛有情怀,但是他们今年真不适合主办,只有蹴鞠赛可以折中一下。可现在程馥发现,负责这个项目的伙伴们太用心了,她如果再不改变思路,就有点对不住大家了。

    “纪管事报一下现在散人组的队有几支?”

    “四十三支。”纪学义手忙脚乱地翻着手中的登册。

    “好,一旦这些蹴鞠队进十六强,你们立即找他们谈合作。”她目光转向丁懿轩和陆青。“我要挖掘他们身上的价值,分成按三七,让步只能是四六。被热议最多但是球队未进十六强的也可以签单人,还是按三七,最大让步可以到五五。主意核实他们的身份,官家的一律不谈。”

    陆青道:“合作年限是不是也可以根据他们的年纪,伤病情况来斟酌?”

    “不错。”程馥倒没来得及想到这方面。

    果然经验老道的大管事就是不一样。程馥和吴缨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个欣慰的眼神。

    “让长淮画院安排两名画工给你们,五日内要把各队的队徽定下来。图案尽量征求各队的建议。”

    “纪管事,现在场外可以容纳多少人?”

    “女宾可以坐七百,男宾可以坐两千。”还得多亏东家信任,他申请银子的时候,没遭质疑,两人都签得很爽快,不然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以前上面有大管事扛着,钱的事他们这些虾兵蟹将都没机会经手,不知柴米贵。现在自己负责项目,才感叹真是方方面面都要钱。换其他商行,还不知道要磨蹭多久才能成事。

    程馥听完报数后陷入沉思,吴缨猜到她在纠结什么,他自己就很会算账,于是道:“观赛的门票调整一下,前两排调高到一百两。”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变,但刚才那几个决策显然是决定将蹴鞠赛往产业上发展,就像肉品、小剧场、小茶馆等,往长远了做。这让他再度亢奋起来。

    程馥回过神,她刚才琢磨的就是这个。

    “接下来我们说说前期挣哪些钱。”

    “场外咱们管不着,但是场内都由咱们说了算,门票的背面、场内渔网、桌椅板凳都可以合作,观看席两侧以及后方的空地规划为食堂、酒肆、茶间等等,可以全包也可以半包,去岁的长跑赛你们都参与过的,蹴鞠赛也是一样,你们多想想。”

    说完这些,程馥喝了口水,对吴缨道:“比赛期间,官府那边势必要增派巡逻,你看看咱们是不是主动去打声招呼?”

    “我觉着私下给点酒水钱就好。”也只针对当天在附近巡逻的官差。

    “为什么?”小姑娘眨了眨眼。

    吴缨耐心解释,“你想啊,咱们慷慨掏治安金,咱们是省心了,但这也是开了先河,帮官府想了个增收的名目,以后大家伙都要掏这个钱才能让官府照顾,肯定不是好事。”除非官府主动要求他们交钱。

    陆青问道:“如果仅仅是维护治安,请武行行不行?据我所知,金陵的武行如今都不怎么景气,只要有活出都不讲价。”给官老爷多少都不多,给武行就不一样了。

    “那就试试看。”程馥拍板。

    长跑赛跟蹴鞠赛不同,长跑赛利用公共资源来实现,不经官府同意没戏,但同时官府也会管好治安。而蹴鞠赛活动范围并不大,除了金陵府那块场地外,另一块是纯私人改造的,官府没有吃他们钱的理由。她主要担心的是比赛期间场外会聚集大量百姓,做小买卖的,没钱进场观战的,凑赌局的等等。若是出了点什么乱子,官府就算不想管也得管,到时候指不定多麻烦。

    “还有一事,为了公平起见,必须严惩假球,谁参赛都一样。你们要积极传递正确的道德观念,踢假球可耻。”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程馥忙起来几乎没有时间感,转眼就到了傍晚。关于蹴鞠赛,还有一部分需要严兴生和林檎参与,但这两人今天都在外头,只能等明天。好在大体上都捋顺了。程馥不想给底下的人太大的压力,便让大家都散了,该回家回家。

    两河轩的三层待客区在翻新后比之前更奢华,徐野一会儿吃两颗水果,一会儿翻翻给客人解闷的市井话本,总算等到程馥那间屋子的门打开。

    “徐大人。”吴缨知道徐野要来任同知,但不知道对方已经到金陵。

    徐野微微颔首。

    “走吧走吧。”程馥怕大家都不自在,领着人匆匆下楼。

    回家的路上,徐野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翁齐敏能开口了。”

    “真的?”

    “这么高兴……”徐野头慢慢扭到旁边,一脸没劲。

    程馥沉浸在翁齐敏好转的喜悦里,完全没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只有玖玖在旁边欲言又止,想提醒小姐,又觉得凭什么小姐不能为翁小姐高兴。男人果然都小气,小心眼。

    翁齐敏确实能说话了,声音嘶哑,断断续续的十分费劲,需要认真听才能明白她在说什么。

    “让……你担……心了。”

    当对方说出第一个字时,程馥已经满脸泪水。

第98章 端午盲盒

    翁齐敏的屋子里其乐融融,有笑有泪。徐野原在旁边静静陪着小姑娘,忽的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于是默默地退出了屋外,不惊动任何人。经过靠在走廊上发呆的骆行时,也没有看对方一眼。

    骆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切了声。

    昏暗的街角,旅厌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出现,“公子。”

    “伤了?”他闻到了血腥味。

    “擦破点皮。”

    见他没打算说真话,徐野也不勉强,“范雨是什么来历?”

    小姑娘在金陵发生的事,旅厌都有定期传信回京。上回吴缨被绑架,暗中给兄妹两人解围的正是藏在暗中的旅厌。

    “是犯官之后,那帮人原先不是跟着她,范雨和他们严格来说都是程寒从各地收养的。”有没有一技之长不重要,程寒总能为他们找到合适的位置。

    “你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程家在水门街的废宅不知何时修葺好了,程寒的人就住在那边。一部分在酒馆里当伙计,一部分在两河轩。身手好的现在都在程家当护院。我大意,中了他们设在屋顶上的针弩。不过他们这个是无差别攻击,猫、鼠、鸟都可能被射中。我离开之前清除了痕迹,应该不会被察觉。”

    如果是寻常针弩,他不大可能中招。但程寒的人比想象的要精明得多。他们将针弩卡在屋顶上,用瓦片遮盖,只留足够的缝隙便于机关启动。不仔细检查根本不知道整整齐齐的,再寻常不过的瓦片下藏有这么危险的东西。

    但凡有东西落在机关四周,轻微的压力就会激活针弩。

    旅厌还能气定神闲站在徐野身后说话,是因为他本事了得,忍耐力惊人。要换其他人,被针弩射中当场就摔下去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考虑到旅厌身上还有伤,徐野不希望对方以后成瘸子,“你回去换张脸,伤好了来给我当管家。”

    “是。”

    确认人已经不在附近后徐野才负手慢慢踱回程家。

    他一共派了两拨人,一拨查程寒,摸清他到底在搞什么鬼,一拨保护程馥,没有必要就不现身,免得小姑娘不自在。

    程寒这两年具体忙些什么他已经基本掌握,但并不打算阻挠。只是看兄妹俩这样他有些难过。一个长期暗中向读书人施恩,无所不用其极地对江南官场快速渗透;一个放弃了同龄女孩该享受的一切,在世家控制下的金陵努力谋生,谁能想到他们两个今年才十三岁呢。

    如果程寒还是顾彦清,现在应该在国子监里接受最正统的教育,过不了几年就能进士及第卖身帝王家;如果程馥还是顾长烟,那么……徐则应该亲自上梁国公府为他提亲了。他们会少很多波折。

    “怎么在这?”一进门就见小姑娘探头探脑的,特别好笑。

    “散步。”

    徐野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坦诚点。”等我就直说。

    “哈?连你也敢掐我?!”炸毛。

    徐野脑子咯噔了一下,暗叫:遭了。

    自从程寒带乐平来小酒馆听了一次书,马小东一有时间就会去渔北书院找乐平讨论书稿。《白鹤道尊》跟马小东之前说的那些长篇不一样,格局庞大,结构复杂,人物也特别多,由程馥、程寒、乐平三人共同完成,其中还经过了一位老师爷的审校,确认没有什么朝廷禁忌内容后才到他手上。

    书稿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已经背完,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内容特别多,可以说上半年,他现在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熟读。

    “找人给马小东量身,照着这个裁几套衣裳。”程馥把四张纸递给钱山。上边是家里的金绣娘和唐绣娘根据她所描述的人物特点,共同设计出来的衣袍,浓浓的仙侠风。

    程馥打算让马小东扮演《白鹤道尊》里那位话多活泼,贯穿始终的男三。

    钱山想象了一下马小东打扮成书里的模样,“这哪还了得。”马小东勉强算秀气,因为说书水平越来越好,自己的风格也起来了,才华盖过了容貌上的短板,现在拥护者越来越多,每天有事没事就在小酒馆外徘徊。

    “你要不要也做两身?”程馥眯着眼打量他。

    “别……”钱山想到自己这身量打扮成仙侠,赶客还差不多。

    程馥翻开书稿头两话,指着某行字,“这里有一种酒名为‘更深露重’,自然是我瞎编的。不过咱们不妨出一款同名新酒,就叫‘更深露重’。但凡有说到主角喝这个酒的,就给每桌客人送一小壶,如何?”

    钱山眼珠子转了圈,“照着您之前的法子,调出来?”现在要酿肯定来不及了。

    程馥想了想,点头道:“调出来之后大伙儿都试喝,要做到香纯如幽兰且不易醉,让客人觉得他们在跟主角喝同样的酒。别忘了把配方誊抄一份送到京城。”

    钱山觉得这招简直妙哉,于是道:“这样,我再找几个人打扮成马小东那样,每天站门口迎宾。”

    程馥一边翻着书稿一边答道:“你觉着好就行,但是要注意尺度,不能搞花楼揽客那套。”一群仙气飘飘的男女挥舞着飘逸的宽袖一口一个大爷大爷肉麻兮兮地招呼客人,光想想就难受。她的小酒馆也是有点档次的好吧。

    “知道的。”钱山忙应承。

    接着两人又聊起了端午节礼的事。

    今年小酒馆的端午节礼量较去年大,京城和金陵各派一千份。程馥今年的点子是送“端午盲盒”。

    花香丸、薄荷膏、竹编小龙舟、琉璃金陵六景纽扣、木雕小动物……近三十种小物件分别装在制作成三角粽模样的小盒子里,而每个客人只能收到十个小盒子,如此一来大家在打开小盒子之前都无法确认里面是什么,自然就增加了趣味性。

    “京城和江南其他地方的货前些日子出库了,金陵的过了二十就送。”节礼这种东西不宜太早,也不宜太迟。

    程馥粗略核对了库房登册后,满脸轻松,确实不用她操心什么了。倒是马小东似乎有话要跟他们说。

    “我想收个徒弟。”他有些忐忑地走过来。

    “倒是提醒了我。”她一直想跟他提这事来着,但每回都忘。

    “怎么突然想收徒?人选有了?”

    马小东现在人气很高,每天都有同行想把他从小酒馆挖走,说名利双收都不为过。但他现在年富力强,嗓子也没出问题,完全不必急着收徒。所以程馥才好奇他主动提这事是为什么?难道想娶妻生子了?

    “您之前说将来回京,我就想先准备着。”他是肯定要跟着程馥走的。

    徐野还没上任,最近总黏着小姑娘,她上哪他在哪,所以此时他就坐在旁边。前面听得好好的,感慨孩子他娘好厉害,还默默算计要端午节礼,这次怎么都不能被她糊弄了,结果就听到马小东这番话,他的脸立即垮了下来。

    “今天来不及,明日你把人带来我看看。”还得去两河轩呢。

    马小东高兴地点头,然后步履轻快地忙自己的事去了。

    “做什么?你也要跟我回京吗?”程馥回过神发现钱山看着自己。

    钱山希冀,“可以吗?”

    程馥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兄妹那些传闻你也是知道的,在金陵尚且如此不易,京城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好好想想。”虽然不至于让底下的人跟着自己遭罪,但她也担心某些废物斗不过他们兄妹,会拿旁人来出气。

    “不想了,就这么定了。”钱山起身。

    “哈?”

    程馥没来得及劝钱山再考虑考虑,余光就扫到孩子他爹已经明显不高兴了,这可有点难得。第一个反应是,果然啊,美男生气也还是美男,任谁看了都想拉着他的手哄上一哄。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重点不对。

    “要不要盲盒?”

    徐野看着小姑娘谄媚的狐狸脸,心里那点醋味就散了,很没出息地应了声:“要。”

第99章 来了

    徐野上任那天正好是蹴鞠赛报名截止日,同时也是两河轩小剧场招募启事全城铺开的日子,来问询的人太多,两河轩上下全忙得脚不沾地,还出现了因启事牌制作精美被撬走的突发状况。

    这一天,金陵城的舆论分成了两类,关注两河小剧场招募的一类,关注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来金陵做官的一类。

    “不是不收戏班子出来的人,而是您跟戏班子那边还定了契,收了您回头戏班子得上衙门告我们。”

    “婶子,您闺女不愿意,我们这不干买卖人口的事。”

    “姑娘,抱歉,咱们这不收内河上岸的,再说了您年纪也不合适……”

    刚过来就听到这些话的玖玖有些不明白,凑近程馥,“小姐,什么叫内河上岸的?”

    “自赎身的花楼姑娘。”吴缨抢答。

    他不想听到这种答案从程馥口中出来,他受不了。

    然而程馥以为文书小哥莫彰口中的“内河上岸”,指的是之前在内河给人撑船的渔姐。吴缨这么一解释,她才明白过来,莫彰其实是在给那姑娘体面。

    “严管事和蒋管事到了么?”一楼吵得受不了,程馥只想快点逃离。有林檎和陆青在,她相信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到了。”陆青的声音突然从某个角落蹦出来。

    吴缨有些想笑,他是真没料到小剧场会有这个局面。说起来这还得多亏了程馥对小剧场的艺者做的定位,不是戏班子,不搞杂耍,不出外活不陪客。由始至终都在传递一种这是份体面差事的观念,加上那一块块制作精美的启示牌,以及两河轩过去的风评,很多平民百姓自然就动心了。

    严兴生和蒋鸿熙比他们早半个多时辰到,见到楼下的阵仗也都吓了一跳。

    “蹴鞠队想好起什么名字了么?没想好我给你想想哈,金猪队,金牛队,金鸡队怎么样?是不是朴实中又有点特别?”程馥皱着眉头,看上去确实是认真的。

    严兴生脸色随着程馥的话越来越黑,实在没忍住,“东家您将来千万别给孩子起名。”

    程馥不解地望着他,“何出此言?”

    吴缨怕严兴生下一刻就要被小姑娘气哭,咳嗽了几声,示意他们赶紧坐下来说正事。

    两河轩的肉品不做散卖,只同商号合作,包括纸品也是一样。现在他们要商议的就是合作会的细节。

    城中涉及到肉品生意的商户均已收到丁懿轩派的帖子,地址在景庄。目前成品肉干已经运进内城,存放于两河轩的库房中,生肉会在当天送进城中。总之他们目前还没有计划让外人参观外城的养殖场。

    “咱们定的价钱比肉铺散卖的寻常肉品还高出一成,商号们从咱们这批了肉,回去必然还得加价,那么至少会比肉铺的高二到四成。”严兴生有点担心。

    “他们若是价钱太高无人问津,咱们可以支招,但绝不接受以此来还价。”临近端午这种重要节庆,各类肉最为好卖,毕竟江南吃得起肉的人太多了。两河轩的肉品与普通肉铺的肉品味道区别明显,对此程馥信心十足。

    “列一份合作商家的清单贴到景庄寻人墙上,半个月没有进货的就把名字抹掉,长期展示。”主要为了防止有人拿非两河轩的肉品来冒充,误导百姓,影响两河轩的声誉。

    丁懿轩为难,“寻人墙咱们已经占了不少位置,我怕再租一块地方,会惹民怨。”

    程馥有些日子没经过寻人墙了,倒是不知道两河轩如今这么嚣张,还有景元泽竟然也愿意给两河轩这么多位置。她敲了敲桌子,“除了肉品,接下来纸品和其他产出都免不了要定期展示,咱们这边首先位置就不适合,人流也不多……”

    “那租个铺子?”丁懿轩提议。

    吴缨觉得这法子不错,“能买就买,不能买就租,最好是楼面。”景庄附近的楼面价格极高,即便是如今财大气粗的他们,要花钱在那边买楼,也要犹豫一下的。以前觉得没必要,现在却不得不这么做了。

    程馥补充:“先看好,然后找脸生的去询价。”她之前托徐野准备了一些可查的真实户籍,也刻好了印章,在官府那边均备了档。现在这些都可以派上用场了。

    两河轩如今给人的印象就是人傻钱多,别人一听是两河轩要买楼面,不加价才怪。另一方面,虽然世家们暂时不会找茬,可若房子是他们手上的,他们就是死活不卖给两河轩,也是合情合理,她也不能说人家有什么错。

    所以最稳妥的法子就是不用两河轩或者吴缨、程馥任何一方的名义去做这笔交易,否则又是一地鸡毛。

    三声敲门中断了他们的谈话。

    “东家,有帖子到。”

    丁懿轩离门最近,他率先去开门接了帖子。

    程馥打开看了眼,神色微讶,但没有告诉众人是什么内容,只默默地递给了吴缨。

    吴缨看完后慎重地放在手边,让大家继续。

    “蹴鞠赛可操作的地方还有很多,但咱们现在人手不足,且是第一年,我想看看各方反映再决定要不要完全放开手脚。大家如果有什么好的想法也不要顾虑太多,形成文书交来看看,合适的咱们就做。”虽然江南到处都是霸道蛮横的世家,但商业包容度不亚于京城,而这边气候又比京城更好一些。

    她想她是喜欢江南的吧。

    吴缨也点头称是,“成本也不必担心,只要能过莫老爷子那关,都好说。”

    莫老爷子是两河轩的大账房,底下管着七八个小账房。“心细如尘、慧眼如炬、特别难搞”,是众人对他的评价。严兴生和已经上京的宋欣怿都跟他吵过架,输赢各占一半,底下的小管事们还嫩,至今不太敢惹他。文书部的莫彰就是他侄子,也是个严谨的性子。

    果然,一提到两河轩的账房,这几个管事神色都变得复杂起来。

    府衙

    旅厌的伤没好,不过他能装,一般人很难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此刻他手里拿着一叠帖子,颇有些为难。上任第一天就收到了十多张请帖,够呛。不过看自家公子那副忙碌的样子,估计是不会赏脸了。

    奋笔疾书的徐野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问旁边的人,“报蹴鞠赛了么?”

    负责粮务的石康刚才在发呆,“啊,啊还没有。”长跑赛不需要组织,想参加的大家伙自己去报名就可以了,蹴鞠赛是团体活动,没人组织就没人报了。

    “今天截止日,还来得及,你去占个号。”小姑娘办蹴鞠赛初衷就是为了他,他再忙也得赏脸不是。

    “哦好,我这就去。”石康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徐同知上任第一天就要组蹴鞠队,不过上司要做什么他问也没用,还是得照办。

    薛有志的妻子过完年就携两个女儿先一步搬家上京,徐野来之前他还一门心思忙政务,徐野来之后,他突然觉得重担没了,剩下的日子可以过得闲适一些了。

    其实,金陵之前也有同知的,但那老大人病逝后,朝廷就空了这个职,一空就是四五年,迟迟没让人补上。薛有志一直都在兼顾,单枪匹马坐镇金陵府,什么都要操心,什么都要权衡,不止心累那么简单。

    好在皇恩浩荡,皇上终于舍得让他稍微挪挪屁股了。新知府罗参是太子的人,但同时也出身于世家,薛有志还挺好奇未来三年罗参怎么给太子出这份力,他会在京城拭目以待。

    “程寒程馥两兄妹前阵子砸了吴家小姐及笄宴,这事你听说了吧?”

    徐野懒得猜对方特地来提这事做什么,“薛大人不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训斥过他们了么?”

    薛有志不置可否,站在徐野的桌案前看他的文书,心叹,不亏是状元郎,这一手字真是漂亮。

    “难说能安静几天。”

    徐野满不在乎,“那他们尽管试试。”

    少年的声音不重,听着很舒服,薛有志知道那话不是玩笑,而对方的语气之随意,也说明他不在意世家会不会卷土重来。

    见又有人进来禀报事务,薛有志便慢慢退了出去,在大院里闲逛。想着现在的朝中局势,皇子之间的胶着,又想到徐则,皇上特地为了他设了个六部监丞的职位,可见这个人本事多了得。

    但今天之后,薛有志觉得徐则这个儿子,没准比他老子更有意思。

    两河轩

    颜桧没想到自己刚在客栈落脚,草草睡了一个时辰不到,程馥那边的人就过来了。行吧,反正他也不乐意在金陵久留,早点把事情定下来早点回去。这么想着,他已经换好衣裳,随程馥派来的人前往两河轩。

    在今天之前,他没有见过程馥和吴缨,但对他们两人的背景却了如指掌。程馥,以前的梁国公府三小姐,吴缨,以前的宗家二房嗣子。这两个人一个被除族一个被剥去嗣子身份打回原支,命都不太好的样子。

    程馥和吴缨自然也是头一次见颜桧,二十出头的模样,说不上多俊朗,但一双大眼睛和高个子放人群中还是很打眼的,加上权势熏陶多年,在气质上又更与众不同了些。

    “这是我们重新做的施行书。”之前程馥就送过一份到顾彦雅的手上,而时隔数月,小剧场又完善了不少事项,所以她又重做了一份。

第100章 白鹤道尊

    颜桧接过施行书当即就翻阅起来,他一直有今日事今日毕的习惯,两河轩这种不废话的风格,还算符合他步调的。

    这份施行书相较之前顾彦雅交到他手上的那份,更有趣也更详尽。介绍了两河剧场主要经营什么,艺者们又处于哪一环,如何利用这个模式获取巨大的利润。

    如果这份施行书是别人提交的,颜桧会嗤之以鼻,认定对方是在瞎画大饼,发不切实际的梦。但两河轩不同,他们这两年在江南声誉不错,尤其去岁长跑赛成功举办后,连隔着老远的京城都议论了一阵。

    “你们的意思是将两河剧院从两河轩分出去?”施行书上说剥离出去更便于管理,在他看来是有些鬼扯的。

    “毕竟两河轩还有其他的产业,我们不想占太子殿下的便宜,所以想单独分出去。两河轩做一股,太子殿下做一股。”程馥一脸诚恳。

    颜桧心下冷笑,小丫头哪里是不想占太子的便宜,分明是防着太子,怕他们以后将两河轩渐渐蚕食,最后不知不觉完全变成太子的产业。

    “我在金陵不能久留,你们什么时候能办下来?”颜桧虽然看不上这俩鸡贼的模样,但换个立场思考又十分能理解他们。

    即便早已练就波澜不惊的程馥和吴缨,此刻还是被颜桧的爽快震惊到了。施行书才翻了几页啊就定了?也不怕他们坑他?

    颜桧想笑,觉得这两人做生意精明,但有时候也傻得可爱,“难不成你们还敢蒙骗太子不成?”

    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突然犯了个蠢,竟然无意识地把太子当做寻常人。是啊,那可是储君,没有哪个平头百姓敢坑他,而他也不怕坑。

    “今天来不及了,您看明天落实怎么样?”得准备好文书去衙门立户,双方还得签契约,一时半刻真办不下来。

    颜桧看了看窗外天色,其实现在快马加鞭到衙门还来得及,而且以他的身份,知府大人不至于不卖面子,为他们办完事再关门。不过两河轩这边可能要准备文书,没那么快。思及此,他也不好勉强他们。

    程馥想起今晚小酒馆正好开讲《白鹤道尊》前两话,便主动邀请颜桧去听听。颜桧不是头一回来金陵,对于这边什么最有名熟念于心,然而他没兴趣,也不想此行出什么岔子。

    程馥提起小酒馆,他才想起京城那家“有间酒馆”也是这丫头的产业。他早前去过几回,还蛮有趣的。只是楼面小,座位又少,他这种时间不定的人,临时过去很难排到位置。后来跟太子出巡,一直没回过京,也自然没再去过。

    满上

    叶家的马车在小酒馆门口停下,因为后头还有其他等着在指定下车点放人的马车,叶雪馨不好耽搁,稍微整理了衣裳,确定没有什么不妥之后,立即下了马车。

    之前她送了些鱼给程家,当时程家的下人只表达了感谢,之后就没任何反映了,而她也把这茬给忘了。

    然后到了昨天,程家的远藤突然造访叶家给她送了一张请帖。程寒程馥兄妹借小酒馆开新话本之际,特地请她去听书。帖子上有指定的桌号以及略备薄酒等委婉话,意思很明显,人到即可。

    程家具体有多少产业她不清楚,但小酒馆和两河轩名声太响亮了,她即便不出门也总能从旁人嘴里听到只言片语。可惜碍于种种原因,她一次都没造访过。

    此时门口站着几名穿着打扮与众不同的少年少女,或是白衣飘飘手持长剑,或是粗布麻衣背着铁伞,也有画着桃花妆姿态妖娆的粉衣美人……他们摆出各种姿势,每换一次姿势就保持一小段时间,叶雪馨只觉得这些人应该挺累的。

    “奴婢真是开眼界了。”叶雪馨的奶嬷嬷也看得目不暇接,觉得有意思极了。

    她们的身后,颜桧下了马车,纳闷怎么这么多人在大门外围观,紧接着就看到了门口的那群年轻人。

    “这是什么意思?”问后头跟上来的程馥。

    距离马小东开说还有一段时间,已经有位的酒客们不急着进去,三三两两站在外头看少年少女们。有些个财大气粗的还冲他们抛银子打赏。负责迎宾的伙计大概见惯了这种场面,麻利地捡起来还了回去。

    “他们扮的都是《白鹤道尊》里的人物。那位粉裙美人叫……”

    “打住,我现在不想知道。”我让你剧透了吗?

    程馥摸摸鼻子,“那进去吧。”

    叶雪馨就在他们旁边,清晰地听了他们的对话,不过程馥没认出她,她也没好意思打招呼。直到看他们一行进去后,她才带着自己随行的奶嬷嬷和丫鬟跟上。

    小酒馆还是老规矩,说书之前玩些小游戏,愿意玩的就跟着,不愿意玩的自己喝自己的。颜桧的位置属于临时加桌,为了给他加这一桌,附近十多个位置全部重新调整了一遍,所幸没有显得很拥挤。

    小酒馆现在熟客越来越多,尤其听说开始讲新故事,早早来排号的几乎全是熟客。也所以程馥一出现,跟她打招呼的人就特别多。

    “谢谢程姑娘的端午盲盒。”有人对她举了举杯子。

    程馥一边坐下一边纳闷,“已经收到了?”不是还没开始派礼吗?

    那人笑得很开怀,“傻丫头,我家在徐州。”

    程馥没好气地摇了摇头,“你差点害周管事和钱管事被扣月银。”虽然是开玩笑,但也要把样子做足了。

    闻言,众人纷纷朝已经面如菜色的周正平和钱山看去,然后七嘴八舌地帮他们俩求情,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们周围已经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小游戏结束后会有一刻钟的空隙,这个时候不少客人会选择去方便,因为接下来就是马小东登场。而今天也比以往特别,钱山在马小东的要求下,请了琴师来配合营造氛围。

    马小东一登场,下边的人全沸腾了,有笑他装模作样的,有赞他捯饬捯饬还挺好看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他全不在意。

    故事一开始就是神秘修士为了夺取梁家高阶法宝,将梁家最优秀的子弟梁霄堂做成了傀儡,逼他将梁家满门屠戮。那时还年幼的梁桥生被父母护在身下,母亲临死前挣扎着对他用了屏气符,也称之为假死符。梁霄堂在尸堆里没看到梁桥生,也没嗅出还有活人,便去往梁家禁地,至此梁桥生才算躲过一劫。

    梁霄堂打开梁家禁地拿到了那件法宝,然后就被神秘修士召唤走了。

    经历巨大变故,梁桥生虽然活着,但那颗心在当年就死了。从梁家逃出来后,他隐姓埋名,娶了一堆妻妾,生了十多个孩子,并在他们年幼时陆陆续续送进仙门修行,只有梁白鹤是个特例。

    这个排行第九的孩子发育迟缓,相貌平庸,毫无灵根,平凡得不像梁桥生的孩子。可他又的的确确是他的孩子,这是最让人接受不了的。

    梁桥生很失望,虽谈不上厌恶,但也不愿意见到这个孩子,所以梁白鹤自小就孤僻沉闷,甚少与人来往。

    一个常年活在仇恨中并随时想去死的人是活不长的。

    梁桥生三十九岁那年就撑不住了。

    那天,他把孩子们都叫到了跟前,唯独没有梁白鹤。他对那些优秀的孩子们说了很多话,关切的,期许的,包括梁家的仇恨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们。将孩子们送回仙门继续修行后,他把自己关在祠堂里,对着父母的排位,用一根白绫了结了短暂的人生。

    至死他都没有见梁白鹤,也没有留下什么话给他。

    梁桥生死后,无处可去的梁白鹤留在家中照顾父亲留下来的妻妾们,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直到两位高阶修士在小山村附近厮杀,村子一瞬间被倾覆,满地的残肢,人几乎都死光了,梁家也成了废墟。

    梁白鹤却福大命大地活了下来……

    故事说到这里,有一刻钟的时间给客人去如厕,马小东也抽空喝两口水。

    四周开始此起彼伏地高声议论,都在为梁白鹤打抱不平。有人酒劲上头,骂起梁桥生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可以说把自己代入了梁白鹤。看一个个义愤填膺的,程馥有种梁桥生死后还被刨坟的画面感。

    乐平今晚也在,跟几个传菜的伙计站在楼梯下。客人们的反馈让他有些着急,虽然他和程寒都只是负责细写,但他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懂每个角色。他想为梁桥生辩解,想说他也是可怜之人,他的一生都在为了梁家复仇而活。

    但这是不被允许的。

    程寒强调过,如何理解故事是听众自己的事,作者在把故事呈现出去后身份就变成了读者,不该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时候不早了,小孩子家回去歇着吧,我听完再走。”颜桧面上不显,但态度已经说明他对故事感兴趣。

    程馥其实没怎么困乏,只是没想到客人对角色反应这么大,其实这个版本跟当初徐野看到的那版不大一样。如果是那版,也许梁桥生不会被骂这么惨。

    “不好吧,让您宾至如归是我该做的。”

    “别磨叽,我想一个人呆着。”颜桧懒得瞧她。

第101章 程馥的话实在很难听

    程馥无奈,“行吧,您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他们。”言毕目光飘过就杵在旁边的一名跑堂。那孩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此时马小东已经回来,颜桧摆手让她快点走,别耽误自己听书。

    徐野早就到了,一直站门边望着小姑娘,顺道听了《白鹤道尊》。跟他过年那阵子看过的版本不太一样,他打算回去重头再看一遍。

    “怎么不回家?”见到他,小姑娘的欢喜溢于言表。

    “你不在。”昏黄的灯光将少年精致的脸庞衬得柔和又稚气。

    小姑娘张嘴想说什么,突然肚子发出了十分尴尬的声响。好在她脸皮厚,也不怕人笑话,拉住徐野的衣摆,嘟着小嘴,“徐哥哥带我去吃馄饨。”

    徐野忍着笑,“饿坏了吧,真可怜。”这丫头大概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自打小酒馆成为金陵地标之一后,水门街不吉利的名声渐渐被人淡忘,一些居民开始挨着小酒馆做起小本买卖,又因小酒馆不卖主食,所以附近生意最红火的是宵夜摊。

    一行人找了个老夫妻开的面摊坐下。不光程馥,骆行、玖玖和赶车的小厮都没怎么吃东西。程家伙食一直很好,大家也都习惯回家吃,但现在先对付一下也不错。

    “梁白鹤他爹今晚被骂得太狠了,我估计还得挨几个月。”后头那些拜入仙门的孩子但凡跟梁白鹤有冲突,想都不用想,梁桥生这个不负责任的渣爹必定会被拉出来鞭尸。

    徐野旁若无人地喂了她一口馄饨,“他也不在意。”

    “于他来说全家都死光了他还活着,那就是苟且偷生。他不该活着又必须要活着,每天都在挣扎,煎熬。但是因为资质平庸没有能力报仇,只能寄期望于后代……说起来他对其他孩子又有多少真心呢?他不喜欢梁白鹤,究其原因是梁白鹤像他。与其说厌恶这个孩子,不如说是无法面对无能的自己。”

    “说得也是。”小姑娘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大家都好会解读哦,她都怀疑这故事是不是她自己编的了。

    吃好宵夜要付钱时,大爷大娘死活不收,程馥也不能勉强,一行人上了马车,慢慢地离开了水门街。远远望去,灯火通明的小酒馆在夜色下像极了销魂窟,但对于里面的客人来说,这更像是暂时放松忘记烦恼的地方。

    临近家门口,赶车的小厮突然停下来,拱了拱旁边打盹的骆行。

    “出什么事了?”玖玖的声音从车里传来。

    骆行跳下车,“门口有人。”朝灯光下走去。

    不多时骆行回来,“还记得上回在吴家给咱们指路的丫头么?”

    程馥回想那天所有见过的人,给他们指路的那名女孩她当然记得,穿着体面,长得也不错,自称吴真真的堂妹。她不禁有些好奇对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造访程家。

    马车刚在门口停下,原先坐在台阶上的女孩就冲了过去,骆行不疾不徐地挡到她面前。她无法,只能冲着马车嚷嚷,“程馥你把我害成这样,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

    程馥下了马车走近对方才发现女孩模样实在惨不忍睹,脸上脖子上全是不同程度的创伤,有些地方结痂还未脱落。

    “吴家人打的?”

    女孩本来一肚子火要撒,甚至想挠花对方的脸泄恨,结果对方突然这么问,她一时不知道要先撒泼还是先回答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吃太饱了,程馥觉得有些犯困,“管你可以,但我总得先听听来龙去脉吧?现在也晚了,你若是不认床就在我家住一晚,明天再说。若是瞧不上小门小户,你明日下晌到两河轩找我。”看对方这一身伤,穿的也朴素,她多少能猜出对方都经历了些什么。不过还能活下来,也算厉害。

    “我……他们对我用了家法,差点就死了,是我姐姐把我救活的。我现在于吴家来说就是个死人……我没有地方可以去。这都是你们兄妹害的,还有吴缨,他也有份!”她哭着说出这番话。

    程馥无语,“当初是你自己给我们指的路。”好吧,有威胁的成分。

    “说吧,你想怎么管?要钱还是要出路。”给你找户人嫁了也不是太难实现。

    “我,我要进两河轩。”她抹了把眼泪。

    “嗯?”这是什么路数。

    “打杂也行,总之我要改名换姓堂堂正正活下去。”

    程馥觉得她可能被谁给忽悠了,以为两河轩是多好的地方,“我给你一笔钱,身份和路引也给你准备好,你可以离开金陵去别的地方安生。”不愁吃穿一辈子。

    “笑话,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我自小没吃过苦,也不懂怎么过日子,你让我一个人远走他乡,跟杀了我有什么分别?”

    程馥脑壳痛,“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这样的你在两河轩又能做什么呢?我宁可给钱你滚得远远的,也不希望留你在两河轩拖后腿。”

    “……我不会拖后腿。”程馥的话实在很难听,很打击人,可她也知道对方说的没错。

    程馥眼皮打架,不想跟她废话了,“明天你上两河轩等着。”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程家其他人也纷纷跟上,紧接着大门重重合上,留下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外头。

    翁齐敏恢复得挺快,已经勉强能顺畅地说完一句话。不过毕竟伤了脑子,为了让她快点康复,沈大夫对她的睡觉时间管控得很严格,所以程馥只要回来得稍微晚一些,就只能在门外听下人禀报白天的情况,确认没什么大事才回自己的院子。

    “小姐您真要管那人啊?”打架那天玖玖被留在了家里,并不知道那浑身伤的女孩是谁。只觉得这么狼狈,肯定是个大麻烦。

    程馥躺在浴桶里,闭着眼睛,“她想靠自己谋生,还算有点骨气。”两河轩多的是让人发挥价值的职位,但她也对那种养尊处优十多年的大小姐没有多大期待。

    并不是看不起对方,而是世家小姐们自幼接受的教育跟寻常百姓家孩子们是不同的,大多数一年不会出几趟门,偶尔出去一趟也要戴遮面的东西,甚至不会跟外人说上一句话。平时在家里不是烹茶写字下棋弹琴,就是绣个小玩意打发时间。生活步调之慢,是寻常百姓难以想象的。

    而一旦这种生活方式根植于整个人之后,要作出改变需要极大的决心。所以程馥认为,对方选择拿钱换个地方安生没什么不好的,置办些产业,买些仆从,想嫁人就嫁人,不想嫁人也够吃穿一辈子,实在没必要为难自己。

    “玖玖,你把几个小丫头带起来,以后就不必亲力亲为了。”闻香、白居、远藤几个在程家都独当一面了,唯独玖玖天天跟着她早出晚归的。程馥觉得她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小姐您别心疼我,跟您呆在一块,我高兴。”

    程馥嘀咕,“没想到我身边也有个双儿这样的。”体会了一把韦爵爷的幸福。

    “双儿是谁?”玖玖把干净的衣裳拿进来。

    “没谁,扶我起来,好困……”

    玖玖把她从浴桶里拉起来,用大棉巾给她擦干净身上的水,然后帮她穿上衣裳。

    “小姐您要是来那个了,就跟我说。我都提前预备好了。”

    程馥迷迷糊糊的,一时没理解对方个说的“那个”指的是哪个,钻进被窝里,头沾枕头就睡着了。

    颜桧果然不拖泥带水,一早就出现在衙门,比吴缨和程馥都早。他看到徐野时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太久没关注京城的消息,似乎错过了不少大事。徐则竟然会让独子外放,真是奇特。也怪自己来之前没事先了解金陵官场现状。

    “草民颜桧见过徐大人。”

    徐野昨晚听小姑娘说太子那边来的人叫颜桧,他就知道是谁了。颜桧这个人打小就跟着太子,低调却十分牢靠,太子的私产都是他在管理,是太子身边得力干将之一。

    “好久不见。”虽然认识,但真不熟。

    两河剧场正式单独立户,更名为大河剧场,颜桧和两河轩各占一半股。在徐野明目张胆给他们插队后,各项手续办得很顺利,颜桧拿着官府文书、大河剧场契书,以及那份详细的施行书,加上小酒馆的端午盲盒,当天就起程离开了金陵,一刻都不耽搁。

    大家伙都看出来了,这个人真的很忙。

    回到两河轩,程馥和吴缨想起颜桧此人,都有些佩服。

    直到离开,对方都没有说会派管事过来一起主持大局,只说安排一名账房来跟两河轩的人管账。程馥和吴缨自然是乐意之至的,因为他们也不希望将来因为账目问题被怀疑。

    “为什么没想过直接送三成股份给他们?”就当保护费。

    程馥又眯起狐狸眼,“你觉着颜桧此人如何?”

    “精明,老练。”

    “所以我想用这次合作来试水,看看以后有没有更深度合作的可能。”毕竟她最想躺着日进斗金的那门营生还需要很多先决条件。

    吴缨调侃道:“你说说你,有胆识有手段,当初怎么就让顾家害成那样?”

    小姑娘扇着扇子,笑盈盈的特别讨喜。

    还在顾家那会儿,她的想法就很现实,自己在外头偷偷挣钱,不管五年内能不能解除婚约,至少有银就有底气。若婚约实在解除不了,嫁就是了,无所谓。

    她那会儿还不认识徐野,对这个时代的女孩最终宿命也有深刻的认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以卵击石。至于婚后跟赵燕然如何相处,更简单了,不出错就行。至于赵燕然要迎侧妃还是要纳妾,随他去。将来老了,她有丰厚的财产傍身,有能力卓然的哥哥相扶持,可以知足了。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计算利弊。”

    不是没想过像别人那样,死于宅斗生于宅斗,她也曾考虑是不是先违背本心讨好顾政和老太太,然后背地里默默地收拾顾长惜和顾长瑜,一步一步把顾家掌握在手中。但每次见到顾家那帮人的嘴脸,她脑子里就有个声音在说,可以,但没必要。在征服和远离两者之间,她怎么算都觉得后者更省心。

    吴缨想了想,“那当初救我呢?”

    “换我被绑架,你救吗?”

第102章 你离京太久了

    “我愿意以命换命。”吴缨想都没想。

    程馥斜眼,“你就鬼扯吧。”

    “爱信不信。”

    两人忙里偷闲磨磨嘴皮子,几乎忘了楼下的忙碌。不过轻松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丁懿轩进来了,“东家,有位小姐求见,说是您昨晚让她过来的。”丁懿轩又压低声音道:“她好像状况不大好。”即便裹得严严实实的,但身上刺鼻的药味遮不住。

    “嗯……让她进来。”

    吴缨识相地起身,却马上被程馥叫住了,“你可能也认识,一块见见吧。”

    不多时,丁懿轩把一个包裹着严严实实的女孩带进来,吴缨在对方摘下帷帽的一瞬间就认出了对方,“吴真月?”

    “堂……堂哥你救救我吧……呜呜……”一路忍着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不安来到这里,陌生又新鲜,直到见到吴缨的一刻,她脑子里的杂念被连日来的屈辱感替代。

    那天,程家兄妹砸了潇园,打伤了郭氏和一众护卫,直接导致吴家的声誉和财产双重损失。郭氏重伤昏迷,吴令西双手皆废,吴子琪和吴真真被连夜送去了苏州郭家避风头,吴令佐以头疼病发作为由闭门不出。但就像吴缨说的,宗家再怎么糟糕也还是宗家。在族人咬牙操持下宗家很快恢复了平静,潇园的损失也登记入册,宾客的赔礼也撑足了体面。后来薛有志招呼各大世家家主出面,还是族老吴天溢亲自过去。

    但即便如此,这次的事于宗家来说损失不仅仅是自己的脸面和财务。郭氏大女儿吴真柔是温家妇,娘家什么气象,婆家就什么脸色。所以她没有跟温家人一块回杭州,而是留下来代郭氏管家。

    很快她查到了吴真月头上——当天有倒在附近的下人指认是吴真月给程家兄妹指的路,而吴真澄也在旁边。震怒之下,吴真柔让人把吴真月绑了用刑,吴令修这个做父亲的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拦,并且默默地旁观了整个行刑过程。那天,吴真柔的狠辣把六房的人都吓傻了。

    最后吴真月被打得奄奄一息,随时咽气,四夫人秦氏说家里已经够倒霉了,这种吃里扒外的扫把星死在家里更不吉利,传出去还不知道要引来多少风言风语。

    于是吴真月就被一辆板车拉到了外城的野庄,棺材都没一副就这么直挺挺躺在板车上,遗弃在尸臭熏天的废院里。

    是吴真澄的人一直跟着,待吴家人离开后,他们才把人救走,安置在内城一间铺子的后院里,有个婆子照顾她。那时候吴真澄也以为妹妹没救了,但熬着熬着,她竟然熬过来了。

    两姐妹每日见面不是哭就是唉声叹气,吴真澄不敢告诉任何人吴真月还活着,而她夫家规矩大,也没法把吴真月带回家里。另一边吴真月也不想拖累姐姐,夫家知道充其量觉得不好跟吴家交代,但如果让吴家知道,以郭氏和吴真柔的手腕还不知道要怎么为难她姐姐。就这样,她养伤之余也在绞尽脑汁想未来的出路。

    机缘巧合,最近两河轩在城内贴了不少招募启事,那些精致的启示牌下总是有很多人围观。她看着上面罗列的优渥条件,突然萌生了找程馥负责的想法。反正是那个坏丫头把自己害成这样的,那她死赖着对方好了。

    “吴真澄那个夫家够呛,你也别赖在她那了,上我家住,吴真柔不敢拿你怎么样。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明后年我还会给你找门好亲事。”就别来祸祸小姑娘了。

    实话是吴真月很是动心,吴缨现在有钱有势,吴家全族都拿他没办法,跟着他肯定比在宗家舒坦。毕竟在吴家她最终的结局也是被郭氏用来联姻给吴子琪和吴真真铺路。

    只是……她脑子里突然浮现一路过来看到的每一张脸,每个人好像都很热爱工作,她不理解,怎么会人有喜欢劳作呢?在吴家的时候,下人们在主子面前殷勤热络,转过脸都在想怎么偷闲。

    “我……能不能在两河轩谋份差事。”她低声道。

    “想都别想。”吴缨当即拒绝。

    吴真月吸吸鼻子,又哽咽了,“就不能让我试试看么,我保证不闯祸不拖后腿。”程馥的成就,她也许这辈子都无法企及,但凭自己的努力应该也不至于太差吧。

    吴缨觉得她有些不识好歹,“艺者,艺人,做不做?”

    “做。”

    吴真月这段时间虽然在养伤,但也关注了两河轩的动静,知道他们搞了剧场,正在招募艺者。她起初也在想这难道不是戏子吗?这么下贱的行当,为什么大家争先恐后地要把儿女送去。但观察多了之后又觉着没准两河轩的艺者跟戏子是完全不同的活法。

    程馥眉头微蹙,对方答应得太快了点,“大河剧场的艺者跟戏子是不大相同,但一样要抛头露面,将来你极有可能在曾经的亲人面前登台,你做得到?”哪家闺秀能受得了这个啊,羞耻心就不过去。

    对方的话把吴真月说愣了,她想过要面对很多人,但是没想过台下观看的会有自己的熟人。这确实令人难堪,至少于她来说。

    吴缨知道小姑娘手头上还有很多事要忙,他也不希望吴家的人再给她添麻烦,没给吴真月太多时间考虑,将一直守在门外的随从招进来,让他们把吴真月先带回自家,并请沈大夫去一趟给她好好治伤。别折腾些有的没的。

    人被拉走后,程馥抽回思绪,“也不是没有合适她做的事。”大家闺秀都识文断字,她在文书部当个小文书也是可以的嘛。

    吴缨脸色不愉,“我信不过她。”

    不止吴真月,整个吴氏一族于他来说是要努力掌控在手中,但同时永远不能信任的。

    程馥能理解他,不过有些事还得说清楚为好,“那天我们进吴家碰到她们姐妹,是我威胁她指路的。”

    听了这个解释,吴缨非但没觉得她理亏,反而冷笑道:“宗家其他两房一直被大房压制,又有几个真心臣服的?她给你指路,自有被你威胁的原因在里头,但希望吴真真倒霉也是实打实的。不然那个时候大家都在宴席上,怎么就她们姐妹在别的地方?”就吴真真那做派,除了她亲姐吴真柔,谁不恶心。

    吴缨冲仿佛活吞了苍蝇般难受的小姑娘摇了摇头,叹道:“你离京太久了。”内宅这门学问已经完完全全还给了梁国公府。

    “以后再遇到跟吴家有关的事,别往身上揽,只管交给我。”没有比他更了解吴家了。

    景庄

    两河轩的肉品招商会当天,景元泽有些意外第一个到场的会是詹家人。大概去岁吃了狗眼看人低的亏,今年终于积极起来了。詹家这次来的人挺有脸面,总管詹拾。景元泽回想,确实好些年没在金陵见到对方了。据说詹家在洛阳有银号,景元泽推断詹拾应该一直在那边坐镇。就是不知道这次特地回来是不是为了金陵的事。

    毕竟詹老夫人的所作所为愈发让人哭笑不得。成天神神叨叨,被害妄想,下人擦个桌子手法稍有变换,她都要怀疑人家想折她的寿。就这样詹家的生意能不被拖累才怪。

    紧随其后的是明恒岛,他是个喜欢亲力亲为的,所以要见到他还挺容易。

    接着金陵、苏州、杭州、扬州等地的做肉品生意的商号代表们也陆陆续续到达。

    “您怎么来了?”景元泽不耐烦。

    景二老爷晃晃悠悠像个中年纨绔般走进来,看到他景元泽只想翻白眼。景庄现在是他的私产,并不欢迎亲爹有事没事来巡查。

    “看看那丫头搞什么名堂。”撂下这句话,景二老爷没给儿子轰他走的机会,主动跑去跟几个熟人打招呼。

    “……”

    景庄从外边看不出规模,但走进来就知道里头多大了,光招商会所在的这个大堂,就能办数百人的大宴,而这仅仅是景庄的一隅。

    正门进来是一面大屏风,两河轩在屏风下设登记处,两名文书毕恭毕敬地请到场客人报商号名,他们逐一登记。

    绕过屏风,最明显的是正前方半尺高半圆木台,木台两侧分别设十张大圆桌,每桌六个位置,都事先摆好了餐具和两河轩为此次招商会特制的介绍册。

    最左边有两排长桌,各类零食高高地堆叠在景庄纯金器皿上,旁边还配备了茶水、果饮等。最右边则是一块空地,像是特地预留的。而其他地方也没浪费,别出心裁地摆放了跟动物有关的陈设品,比如布艺猪窝,穿着衣服的瓷兔子,身披铠甲的铜鹿,农家院盆景,长得像肉的石头等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有意思。

    “卖个肉搞得像卖珠宝首饰似的,也只有他们了。”景二老爷盯着农家院盆景好半天没挪步。

    最里边分别有两道小门,此时几名衣着统一的年轻人已经在做最后的准备。严兴生一会儿跟他们交代什么,一会儿去跟客人打招呼,至此大家才发现原来两河轩能干的管事不止一个宋欣怿。

    吴缨和程馥没有迟到,他们两人穿的跟那些年轻人一样,新颖修身的黑色布衣,铜绿腰带,背面绣了大气的“两河轩”三个字,又直白又认真。

    小姑娘今天总算上了点妆,大家都暗暗惊艳。平时接触得不算少,但这个坏丫头今天特别好看。

第103章 卖肉

    “好香,这什么肉?”

    “上边写着呢,兔肉。”

    “这牛肉条怎么做得这么咸。她们京里的人都吃这么咸么?”

    “不咸,有嚼劲。”

    “这个酒香的,你换这个试试。”

    正事还没开始,小零食就被大家吃掉大半,景庄的人也不敢闲着,不停添补换新的种类上去。

    程馥有些担心大家光吃小零食就饱了,待会儿午饭肚子没余地,于是对严兴生道:“差不多了。”

    她声音不大,但因为不少人一直在关注她,所以还未等严兴生招呼,大家已经自觉地找位置坐下。

    两河轩一贯作风就是不废话,所以欢迎词就两句,严兴生说完后就立即进入正题。

    “这本两河肉品书,前半部分是两河轩目前所养殖的肉品的详解,诸位都是做这门生意的,都比我们熟,我就不献丑多做解释了。”

    “眼见为实,今天我们准备了活畜供大家验货……”

    他话音刚落,六名养殖场的伙计就推了几个大铁笼进来,牛、鹿、羊、猪、兔、鸡、鸭、鹅都在里边,来之前都做了仔细的清洁,这些用于展示的动物,身上都干干净净的,臭味也不太明显。

    众人都纷纷上前,有人拎着兔子后颈反复看,有人蹲在牛笼前不知道琢磨什么,还有人抓鸡抓鹅。手法老练,个个都是行家。景二老爷好奇心使然也要去抓鸡,景元泽别过眼,不想看到那一幕。

    严兴生走到猪笼边接着说,“大家刚才品尝的肉条、肉脯都是我们所养殖的家畜制作而成。”

    “怎么没想过自己卖?”有人问。

    显然大家都好奇,纷纷望着严兴生。

    “实不相瞒,这方面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做散户要投入人手,我们活多辛苦没人肯干。”

    那人又道:“走大户啊。”

    “走大户,两河轩能拼过诸位么?我们有自知之明。”严兴生谦虚地解释。

    他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两河轩的肉品要走进大户人家,就要跟那些管家打好关系,这其中涉及到很多复杂的方面。程馥和吴缨都不想搞那么麻烦。

    讨论的间隙,伙计又推了两个大板车进来,切好的生肉整齐码在厚厚的碎冰上。一边是两河轩的肉品,一边是市面上普通的肉品。

    “五花肉大家都知道,判断好不好,看肥瘦是否均匀,大家可以对比一下。”

    “光看肥瘦可不行。”有位老管事拿起肉捏了捏。

    程馥和吴缨一直坐在原位上喝茶,听他们分享个人经验之谈,觉着很有趣。

    明家也有做肉品的商号,所以明恒岛今天会出现在这里。但近年做得最好的不是生肉而是肉干,主要供岭南。明恒岛只看了几眼活畜,就转到小零食那边,挨个品尝了一遍后又回到座位上翻那本肉品书。

    前半部分的每一页都画了一种家畜,标注可食用的部位,并举例了这些部位可以做成哪些美食,还贴心地附上那道菜的小图。后半部分则是两河轩如何预防活畜染病,如何保证肉品安全等,同样图文并茂,但同时明恒岛也发现整本肉品书都没有介绍养殖方式。

    “我可以带走么?”他问吴缨。

    按说是不可以的,但明恒岛这人商誉一直不错,吴缨想了想就答应了,只是让他低调些,别让其他人知道。

    介绍得差不多了,对于客人们的问题也一一作了解答,严兴生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让人摆上午饭。

    来参加这次招商的都知道会包含一顿午饭,开始也没想太多,以为就是景庄的山珍海味。当然,他们也猜对了一部分,今天掌勺的确实是景庄的厨子,但食材全由两河轩提供。

    程馥、吴缨、严兴生、景元泽父子坐一桌,但开席没多久,就有人挪凳子过来聊起来。

    “会不会太高了点,难卖啊。”肉品书上直接注明了每一种肉品的出笼价,猪、鸡、鸭均比菜市价高一成,其他的高两成。

    程馥一听这口气就知道对方在瞎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周期长,还要考虑耗损,兔子难养大家也是知道的。”

    “散卖的也不必担心,从今早开始至下月初十,城中各大菜市都有两河轩的尝鲜摊,街坊们可以不花一文钱品尝到两河轩的肉品。早合作的,我们也会在摊子上立块牌子,让想买肉的到指定铺子买。”严兴生头一回负责这么大的项目,还是有些担心的,语气多少有些讨好的成分。

    程馥由始至终都十分有底气,“各位别欺负我年纪小,你们哪家手上没几十个大户供货?讲实话我还担心我们的肉不够卖呢。”没有意外的话,两河轩的肉品绝大部分都会被加价送进大户人家的厨房里。下放到菜市供给普通百姓的估计没几斤。

    被戳穿,众人纷纷岔开话题,聊无关紧要的去了。

    吴缨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说:“今明两天定契的,每家送一袋我们严管事私藏的山菇。”

    众人无语:你们还真“大方”呢。

    没自己什么事了,程馥和吴缨便先行离开了景庄。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众人把剩下的零食都瓜分了,就连剩下的饭菜也有人打包了要带出去给随从吃。

    “严管事有这次经历后,过几天的纸品招商会应该没问题了。咱们回头来走个过场就好。”既然当东家了,总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这样得累死。

    “你就没想过失败么?”他是好奇的,因为无论是小酒馆,还是两河轩的这些项目,小姑娘都有种迷之自信,笃定不会失手,然后她也都做到了。

    程馥就当对方是夸自己了,“在施行之前,我会预想失败的原因,失败会折损多少,然后再细细琢磨如何做到不失败。如果最后还是失败,那也只能认命。说白了就是做最坏大打算,尽最大的努力,剩下的听天由命。”

    吴缨细细咀嚼她的话,发现还蛮有道理的。

第104章 一些日常

    四月底,两河轩的家畜终于运到了京城,此时京城小酒馆已经在派端午盲盒了。徐则下朝回来更衣准备去大理寺,就看到徐小八带着几个孩子在花园里商量着怎么交换盲盒。

    女孩子喜欢香丸、木雕、竹编龙舟、琉璃扣等,可即便如此要换也十分不容易。因为小酒馆的节礼向来都以巧思和细致著称,也不刻意区分男女老少,所以男孩喜欢的女孩也会喜欢。

    徐则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地方,今年高升给他送了十份端午盲盒,他当时正忙,给自己和广植留了一份后,剩下的全均分给大房和二房。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每份里边的东西可能不一样。

    “你猜猜外头倒卖多少钱?”广植也刚回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单个,没开封的卖到八十两银子。”他跟徐则一样以为盲盒里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后来去喝花酒,无意中听到同样收到端午节礼的客人们热火朝天地讨论自己盲盒里都有那几样东西,他才知道。

    那个竹编龙舟他第一眼看到就喜欢得不得了,结果回家把所有盲盒都拆封后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于是他只好上黑市碰碰运气。直接卖竹编龙舟的一个都没有,没拆封的盲盒倒是有,从四十两炒到了八十两。

    他有些不能理解,这个全凭自己碰运气,很难说几千两砸出去都未必能开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怎么还有人抢破脑袋呢?

    听广植不满地叨叨半天,徐则也挺意外的,没开封就意味着里边是什么谁都不知道,就这样都要卖八十两,还供不应求,那如果整盒卖的话,估计得上千。

    那丫头知不知道自己少赚了多少钱?

    “你有没有龙舟,给我。”广植死死盯着徐则。

    “没有,没有,我也没有。”有也不给。

    这时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几个孩子也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共识,都把盲盒收了回去,不换了。为了缓和气氛,徐小八又领着大家去大厨房看从金陵运来的家畜,巴拉巴拉说小兔子多可爱,大鹅多白。

    “我想去金陵……”广植看着孩子们走远,喃喃道。

    四月最后一天,程馥收到了高升的来信,依旧是厚厚一沓,先说京城的小酒馆新址已经开始擦尘,在找人看日子了,而清凉山那边,部分客栈已经回本。现在账上的结余越来越多,高升字里行间都是希望她能回京一趟。

    这个提议确实打动了她,小酒馆新址、清凉山客栈、外城的庄子、囤地、京城两河轩、京城大河剧场……桩桩件件她都想回去重新理顺一下。

    但这事吧,首先小哥哥那边就过不去。

    程寒只给她两个选择,要么他们兄妹俩一起回京,要么就都不走。但程馥一旦起了念头,就总忍不住琢磨这件事,愈发觉得该回去一趟。

    徐野倒是没拦着。

    他除了担心她的安危外,他还担心她在路上吃不好睡不好,碰到雨天耽搁行程还可能餐风露宿。想想就觉得难受。天人交战一番后,他最终选择站在她那边。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其他问题自有人管。

    程馥听了他的话马上转脸去吼程寒,“你看,徐六都支持我!”

    “他是他,我是我。”小哥哥完全说不通。

    最终,在打了几天架,两兄妹都不同程度挂彩后,程寒还是妥协了。

    “何苦……”徐野看小姑娘肿着半边脸吃点心,想笑又不好过于明目张胆。

    程馥瞪他,“你也不帮我。”

    徐野冤枉极了,“我要是插手,回头你就得打我了。”天底下只有你可以打你哥哥,旁人谁敢啊。

    程馥愣了,好吧,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对。

    “你说吧我们都这么大了,他还好意思跟我动手,别人家的哥哥什么都听妹妹的,恨不得把天上星星摘下来送给妹妹,程寒就从不这样,他过年都跑去别的地方……”小姑娘声音软糯可爱,一边絮絮叨叨说哥哥坏话,一边在几份契书上盖印。

    徐野只觉得听着好舒服,有种暖风拂面的惬意。但舒服归舒服,他也没失忆,清清楚楚记得是她先动的手,而且人程寒今年是在家过的年。

    算了,女人总是有理。

    远藤进书房送账簿,一脸无奈,“小姐您听说了么,因为那个新故事,街上又有人打架了。”最近真是层出不穷。

    程馥停笔,“这次又是为什么?”

    远藤想了想,“梁霄堂到底有没有错。”

    随着故事发展,梁霄堂现在人气极高,都有些超过男主梁白鹤了。有人甚至买了景庄的寻人墙,贴了一篇分析梁霄堂的文章,当天就引起双方支持者的争执,后来不知道是谁半夜悄咪咪地去撕毁了那篇文章。

    “他当然没错。”徐野冷声。

    程馥:……

    远藤只是想发个牢骚,结果被徐野的神色吓了一跳,放下账簿就麻溜地跑了,惹不起惹不起。

    两河轩能出棚的家畜几乎卖光了,就剩半棚大鹅,严兴生这几日脸都笑僵了,睡梦都笑醒好几回。但看着没人要的大鹅又有些发愁,以后是不是不养这么多了?

    他让人套好马车,准备进城征求东家的意思。但眼看快到城门,他又改主意了,让车夫原路折返回养殖场。

    记得程馥经常给他们说,别人没有需求的时候,要学会自己创造需求。不就是半棚大鹅么,他就不信没人要。

    忙碌的程馥不知道她家严管事已经开始进步,她正听丁懿轩回禀肉品的事。

    “不到半个时辰就卖光了。”丁懿轩照吩咐,每天都派人上进了肉品的铺子去看看。

    散卖的价钱高了两成,一般老百姓是买不起的,几乎全是殷实人家的采买天没亮就去蹲守。最重要的是大多数铺子每天就放半头猪,其他的去了哪里不言而喻。没猜错的话,商号们从养殖场把活畜运走后,转手就高价进了大户人家的厨房。

    这几天各地闻讯赶来的商号代表越来越多,而下一批要到六月初才能出棚,丁懿轩只能先登记,回头再通知他们过来。

    “哎哟我是服了,你这生意尽养肥那些二手贩子。”花大妈今天得空上两河轩看小姑娘,给众人带了一桶自家做的豆花,还奢侈地用了冰。大热天的能喝到冰豆花,大家都高兴坏了。

    “上回你不是给我送了两头猪么,你柯大叔嘴碎漏出去了,这些天总有人上我们家拍门要收,扰得你水生哥都读不下书。”

    旁边的吴缨皱眉,“您还留着?”

    花大妈笑呵呵的,“着什么急,办喜事的时候再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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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我要当豪门介绍:
父亲偏心,母亲凉薄,顾家兄妹从出生起就注定只能靠自己
被迫承接长姐不要的婚约,残废王爷还看不上她
遭百般算计,除族,成为京城人人唾弃的女子
不认命的她带着兄长改名换姓,逆风翻盘开启新生
嗯?怎么回事,徐大人家的儿子有点好看,还有点贴心
好像还无所不能的样子,这般世间少有的男子
不如我们……重生我要当豪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我要当豪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我要当豪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