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你见过我?
吴天佑将吴令佐的话完整转述给吴缨。
“族老,我可以帮你们跑一趟,您别后悔就行。”事到如今,吴缨懒得再去叫醒这些装睡的人。他灰心地想,没准过不了几年自己也会走程家兄妹的路,从族谱上抹去名字。
吴天佑不解,“难不成另有隐情?”他不是宗家的人,又经历了多次家族巨变,他们这样的老人,多疑已经成为习惯。
吴缨摇头,“我不知道有没有隐情,族老您若是信我的话,就别管宗家的事,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帮你们跑一趟。但后果你们自己承担。”我才不管呢。
对方的话不像是糊弄,吴天佑好久没有面临这种举棋不定的状况了。
这时有人敲门。
“东家,程小姐来了。”林梆的声音。
林檎已经在两河轩出工一些日子了,学东西快,人也随和有分寸,交代的事都能有条不紊办好,目前来说程馥对她还算满意,预备过完年就让她“转正”。
“宅子租好了,就是今年冷,好些工人加钱也不做活,我同他们定了契,灯节一过就来。画院那边倒是顺利,您之前给他们送米粮,年肉,炭钱,不回老家过年的画工这几日都在给咱们赶活。”她得知程馥一直有帮扶金陵的一些穷画院、书院、工坊,对这个年纪小小的东家发自内心的尊敬。
“有身手的女子金陵不多,但我听说跑过船的女人都有几分本事,咱们江南水路四通,武娘子不好找,但下了船的嫂子多。小姐您若是觉得可行,我明日便去寻人。”
程馥听她交代了这些日子的事宜,挺高兴的。
“好,就先照你想的办。”招到一个善于动脑子解决问题的管事,真是太省心了。
林檎出去后,林梆悄咪咪地进来。
“见到你妹子了?”程馥只觉他这样有点好笑。
林梆快速地哦了声,然后把门关上,看了眼同样在屋里的徐野、广植、骆行、玖玖、蚊香,小声道:“吴家族老在隔壁,要我们东家找您说情呢。”
“谁来都不顶事。”程馥展开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书稿,徐野亲自给她挑了支笔。
林梆还要说什么,吴缨就进来了,“你出去盯着。”他懒得计较自己的管事跑来通风报信。
门关上后,吴缨就把吴天佑的来意转达给程馥,提到吴真真那段,他都不好意思看徐野,而徐野的听完后的表现差点惊掉他的下巴。
“才学、容貌没一样拿得出手,还好意思觊觎我。这年头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怎么那么多。”他不满地挪了挪椅子,凑到程馥身边,像在告状,又像在撒娇。
更令吴缨无语的是小姑娘也一本正经的。
“给别人一个机会嘛,要不我帮你在槐林楼摆擂?”小姑娘一脸宠溺。
徐野托着腮帮子,“彩头是什么?”
“女寨主的聘礼,怎么样?”
徐野唰地起身,“失陪。”直接打开窗户跳出去。
广植:“……”
也不管他们去哪,人不在后,程馥搁了笔,正色对吴缨道:“你觉得这事怎么解决?”
“你……愿意听我的?”吴缨有些意外。
“他若是冲着我来,我倒是不介意再忍忍。”吴子琪千不该万不该针对徐野。
吴缨叹气,“置身事外。”
“……行。”
对方答应得这么爽快,吴缨有些诧异,随即解释道:“无论是吴子琪还是吴真真,他们都是冲着徐翰林来的,我认为你这次应该站在徐翰林身后,按兵不动。”徐野在京城遭遇的风波更大,牵涉更广,最后的结局是他屁事没有,而皇后、四皇子夫妻、宁家都遭了不同程度的惩戒,可见徐家父子能耐。
金陵世家这帮年轻一辈的手段,在人家眼里就是个笑话。
“还有吴真真那事你别误会,都是假的。”吴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徐野解释。
程馥给他一个理解的笑容,“即便是真的也不要紧。”
“你……”
“少年郎就该恣意的活着,喜欢谁就去喜欢,讨厌谁就去讨厌。我们兄妹是做不到那样了,但你们还可以。”
吴缨蹙眉,嘴唇微微颤抖,沉声道:“我也做不到了。”
在两河轩坐了一个时辰,没等到徐野和广植回来,程馥便让人收拾东西去槐林楼看看情况。她可不希望压寨夫君因低估对手而折在金陵。这样太丢人。结果马车刚出安秀街,那两人就回来了。
徐野神态悠哉,说自己已经亲自写了五张考卷,想挑战他的就去抽卷子,当场作答,全对才能见他。这样可以筛选掉水平低的,节省时间。
“够嚣张。”程馥的结论。
上了马车,徐野正色道:“吴家的事你别管。”
“吴缨也这么说。不过我烦吴子琪得很,想买通牢头毒死他。”她知道不容易实现,若真要杀吴子琪,也不会用这种易被人查到的法子,但她就是烦,吴家再这样没事找事,她忍不了多久。
“你现在离开金陵,我半个时辰内把他人头挂在城门上。”徐野不是在开玩笑。
杀个人太简单了,但杀了之后呢。以现在程家跟世家的关系,吴子琪但凡在牢里有个三长两短,不管是不是她干的,她都会遭报复。徐野知道小姑娘的顾虑越来越少,现在的程家,未必不能跟吴家抗衡。只是,他不放心啊。
望着少年美好的容颜,程馥突然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捧住了对方的脸庞,忽略那不解地目光,然后色胆包天地在对方的嘴上亲了一口。
这辆马车只有程馥、徐野和玖玖,以及坐在车外的骆行及赶车小厮。玖玖被自家小姐的举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检查车帘有没有掩好,生怕外边的人不小心看到了刚才的画面。
徐野人生头一回遭遇这种事,震惊到失语。
“唉,我何德何能啊。”程馥见少年脸红到耳根,忍着笑,不欺负他了,坐回原位,喃喃自语。
徐野恢复神智,揪着她毛茸茸的帽子拉到自己跟前,冷哼:“仗着年幼,我不能拿你怎么样是么?”
“嘻~”
小姑娘嬉皮笑脸的,一点都不正经,但看在眼里,就是好玩,灵动,可爱,漂亮,讨喜……徐野想狠狠地亲回来。
玖玖心下感叹,能跟小姐互相欺负,谁都讨不到对方便宜的只有自家少爷了。唉,少爷你现在到哪儿了?是不是快回来了?
今天注定是不消停的一天,马车刚驶入程家大宅的街道,就被早早候在此处的白居拦了下来。
“小姐,京里又来人了,自称是陈家的年礼。随行一个嬷嬷两个丫鬟,说是以前伺候过您。您之前吩咐过若声称陈家来的直接打发走。门房也是这么做的,但那嬷嬷在门口大喊大叫的,把邻里都招来了。”白居自从知道主子的经历后,对陈、顾两家印象极差,尤其前阵子送半车过时料子来金陵的威远侯府。
周围都是那样的人,难怪少爷小姐会不愿意留在京城。
马车缓缓来到正门,外头吵翻了天。徐野先下车,但程馥没有动,依旧坐在马车里。
相隔一丈距离的三辆马车外是一个陌生的婆子,此时她手上拽着一个头发蓬松的丫鬟,像是刚动了手,徐野认得那个丫鬟,是喜儿。同行的还有另一个小丫鬟,他没有印象,年纪只有十岁左右,显然吓坏了,躲在较远的一辆马车边哭得手足无措。
婆子见到他们的车马,推开喜儿,谄媚地小跑过来行礼,“奴婢拜见徐大人。”
徐野没看她,只敷衍地问了句:“你见过我?”婆子过来的时候,喜儿快速地整理仪容,目光一直停在他身旁的马车。
“见过的见过的,状元郎谁不认识。”
婆子一脸谄媚地解释自己是陈家的仆妇,老爷惦记远在金陵的表少爷表小姐,特地遣她来送年礼,让两个孩子好好过个年。还说陈家老爷让她和两个丫鬟以后都在金陵伺候表少爷表小姐。
程家负责出入事项的小果子,年纪不大,还是冲动的性子,估计刚才没少受这婆子的羞辱,现在听说对方要留下来,气得不轻。徐野斜他一眼,他心领神会地压下脾气,默默退到旁边。
“据我所知,程家兄妹无父无母无亲族,你们家主子一定是弄错了。”徐野云淡风轻,看似颇有耐心。
那婆子脸色大变,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这不可能,绝没有错,我姑奶奶是他们的生母。”
“你见过兄妹二人?”
婆子说不上话来。但她反应很快,忽然转身跑到已经整理好头发衣裳的喜儿跟前,把人用力拖到徐野面前。喜儿因为惯性,直接摔在地上。本就穿得单薄的她,手掌立即擦破了皮。
“这丫头打小就伺候表小姐,她能认出来。”只要徐野带他们进去,见上程寒程馥兄妹一面。
马车有了动静。
喜儿却挡在了马车前,大声嚷嚷起来,“我就说表小姐不在金陵,一定是认错人了,偏偏老爷不信,非要山长水远跑这一趟。嬷嬷您看这高门大户的,是表少爷表小姐能住得上的地方么?他们当年离京才多大,这么点时间能挣这家业?威远候府前阵子整车来整车回去您都不记得了?”
她说完这番话后,马车里又没了动静。
“呵,贱蹄子,你别跟老娘耍花样,没见到人怎么知道是不是?”
第76章 是你太逆天
帘子掀开,玖玖先下车,小果子见状立即上前帮拉帘子,程馥被裹得像个球似的出来。天寒地冻的,即便是午后,这条街上的行人也很少。
“何人在我家门口喧哗?”她看都没看一眼喜儿。
那婆子并没有见过程家兄妹,乍一眼也没看出程馥跟陈梦玲有什么相似之处,只凭穿着和出现的时机,判断对方是她们此行的目的。
“奴婢李春儿给表小姐请安。”
程馥茫然,“什么表小姐?你们是谁?”
婆子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于是耐心解释自己来自京城陈府,是陈大老爷,也就是程寒程馥的大舅舅,命她们几个来金陵给小兄妹送年礼。见程馥一脸疑惑,她也摸不清楚对方在想什么,但见对方没有要招呼她们进去的意思,以为对方在质疑她们的身份,于是抹着眼泪说,自他们兄妹俩离京后,陈家上下就非常挂念,尤其是陈梦玲,因为思念儿女,日日以泪洗面。
“你们认错人了。我是有个兄长,但我们打小就无父无母,也没有什么亲族。”程馥好声好气地说。
那婆子擦了把眼泪,看看她又看看徐野,还有在场的其他人,大家都像看傻子似的欣赏她方才的举动。她张着嘴,啊个半天也没把话接下去。情急之下,她粗鲁地把喜儿拽到身边,凶恶地问她认不认得程馥。
喜儿烦躁地甩开她,然后对程馥客套地行了个礼,“请这位小姐恕罪,李嬷嬷连日赶路受累受凉,将您认错成家里的表小姐,我们不是有意的,请小姐大人大量不与奴婢们计较。”
婆子一会儿指着程馥,一会儿指着喜儿,将两人的神色反复打量,见她们双方一点异样都没有,这下是真的懵了。开始质疑京城那些笃定的传言和陈家的消息。难道这位真不是顾长烟?
“她……她真不是?”婆子瞪着喜儿,似是要把她看出洞来。
喜儿没先应她,而是给程馥递去一个抱歉的眼神,非常流于表面,但凡富贵人家的下人都烂熟于心的待人技巧。然后才转向仿佛屎尿屁上头的李嬷嬷,“走吧,先找客店安顿一晚,明日再起程回京。”边说边示意对方,徐野在场,别得寸进尺,帮陈家得罪人。毕竟徐野若较真,陈家不会怎么样,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命不值钱,主家若是想给徐家一个台阶,她们几个随时是阶下魂。
陈家人怎么来就怎么走,程馥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消失在街口,微微侧身交代玖玖,“找个机灵点的跟着,确认她们落脚的客店马上回来禀报。”
“奴婢这就去办。”
回到家中,重新梳洗更衣,程馥带着心事踏进了书房。而徐野已经在里头,躺在她书桌下翻刚写完没多久书稿。程馥也没打扰他,只是怕不小心踢到,坐下后就把双脚曲起,踩在椅子腿的横杠上。也幸好下面的垫子每天换新,不然徐野肯定会沾一身的猫毛。
程馥快速地写了一封信,仔细装进信封里,并贴实了封口,把玖玖叫了进来。
“确定地方后就送去,给刚才那个姑娘,别让人瞧见。”
玖玖接了信马上揣怀里,“可要带话?”
“若回京后被责罚,就把这封信拿出来。能保她无事。”
玖玖记下了,刚要转身出去,又被叫住。
“还有……等我。”要知道这世上能得她一句承诺的人可不多。
所以理解其中传达的意思后,玖玖吃惊了。
程馥见小丫头那模样像极了吃醋,笑道:“我们兄妹同陈家那位姑奶奶生得极为相似,李嬷嬷怕是在陈家也没什么脸面,没怎么见过那位姑奶奶,否则不会认不出我来。待她们回京复命,这事就兜不住了。喜儿……”
玖玖点头,“小姐,奴婢明白的,您放心,话一定带到。”
了却一桩麻烦后,程馥展开新纸,对着空气问:“讲到哪儿了?”
桌下传来一道清澈慵懒的声音,“梁霄堂被做成傀儡,血洗梁家。”
小姑娘取了一支细笔,开始奋笔疾书。
“梁桥生被父母护在身下,捡了一条命,逃出生天的他没有选择复仇,而是隐姓埋名娶妻生子,但命不好,儿子八岁生辰那日暴毙而亡……”
徐野把书稿放在胸膛上,望着小姑娘动来动去的膝盖,“为什么?”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没本事复仇,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了后代身上。”没错,就是他那倒霉儿子梁白鹤。
“……书名叫什么?”
“《白鹤道尊》。”
“赶紧写,不够看。”他来金陵后小姑娘才起稿,他这个阅读速度,现在攒的那点字数,不够他翻两下的。
因为喜儿的事,今日她没耐心写全文,索性开始提笔写细纲,待小哥哥回来完善。
“要不我先告诉你结局?后来啊梁霄堂……”
“停。”徐野黑脸。
吴缨将程馥的答复转达吴天佑,说人家一个小姑娘,怎么做得了徐野的主。至于徐野,当下就否定了吴真真所说的那些,并直言不讳地表示吴真真与他差距悬殊,他看不上她,希望吴家不要痴心妄想。与此同时徐野还在槐林楼设擂,吴家人若是不服,无论那女皆可参加比试,只要能赢他,便可得一个承诺。
吴天佑活到七老八十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嚣张的官僚子弟,且是在金陵这个地界上。要知道即便是皇亲国戚来江南,对世家们也十分客气。徐野不过一介小小翰林,哪来的底气瞧不起吴家。就算他父亲是徐则就可以这般目中无人?
“徐翰林才几岁,您现在计较他那些狂言有意思么?”吴缨烦得很,他觉得吴家现在上上下下就没几个脑子清醒的。
吴天佑鼻子长出一口气,“你跟他年纪相仿,我就觉得你比他稳重。”
吴缨翻白眼,“多谢您不真诚的夸奖,以后别说了,我不需要。”他就从没跟徐野比过什么,两人本来走的也不是一个路子。
“你……”
“族老,您这把年纪了还不知道抓重点么?”吴缨越想越气,往日对老人家的一丝尊敬都没了。“您到底明不明白?”
吴天佑皱眉,“什么明不明白?现在不就是徐翰林不肯饶你堂弟么?”
吴缨气笑了,他发现跟吴家人说话,很容易让他产生厌世情绪。
“族老,吴子琪为什么没事找事去景家闹事?谁告诉他徐翰林在景家的?又是谁怂恿他二话不说动手的?宗家为什么造谣徐翰林想娶吴真真?这些问题您都不想弄清楚么?您是不是以为自己没几年好活了,随便他们作天作地把吴氏一族全送上断头台也无所谓?”
“吴缨你大逆不道。”吴永龄怒斥。
吴缨转脸直视对方,“族老被蒙蔽,龄堂哥你也糊涂了吗?”
“即便宗家有问题,你……你也不能这么对族老说话。”吴永龄是那种特别古板传统的人,年纪轻轻思想观念跟老头似的。最见不得没大没小,不敬长辈的事。
吴缨不想继续跟他们废话,“族里的供奉我每年会按时送来,以后你们有事没事都别再去找我。”他要更专注于挣钱,万一将来真被连累灭九族了,他也能砸钱走个偷天换日之策,把自己救出去。
吴家大房
吴永龄称吴天佑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没法亲自过来,故而委派他走这趟,给宗家回个话。然后将吴缨转达的内容再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给吴令佐和郭氏。事情办完,没看宗家人的脸色,顶着鹅毛大雪,快速离开了宗家大宅。
距离过年没几天了,徐野设在槐林楼的比试也到了最后阶段。不过很可惜,他出的题难度极大,金陵这地界答满分的只有寥寥几个人,其中两位年轻点的还是国子监的学生。难得从京城回来过年,正巧碰上这等热闹,便抱着试试的心态参加,没想到能过关。但到了直接跟徐野一对一比试时,没过两招就全败了。
“不是金陵没人,是你太逆天。”程馥这一整日都在槐林楼观战,新奇得很。感叹读书人花样就是多。
“小意思。”
他没告诉小姑娘,在翰林院,文人相轻是日常,有些人明面上客套,转过身谁也看不起谁。而碰到什么事,读书人虽不会用肢体力量来分胜负,但也有的是方法让对手受屈辱,所以一旦较劲,都是互相出各类难题,只要能为难住对方,就可以单方面宣布胜利。之后每日相见,输的那方会十分难堪,甚至有人承受不住患上了重病,也有人走了路子,离开翰林院,平移到六部做没前途的小官。
在翰林院里淌过的,内心多少被磨砺得比较强大,但徐野是例外,他进翰林院之后,都是他在磨砺别人,所以他收到的善意比谁都多,同僚们都刻意避免同他正面起矛盾。这也是他觉得翰林院无聊的原因之一。
就像这次槐林楼比试,他还没认真就结束了。
“聘礼。”他伸手。
第77章 慕色又贪财
小姑娘今天依旧被闻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所以她要从自己身上摸个东西出来,着实不容易。徐野看她在窄窄的袖口里费劲地抠了半天,差点忍不住要帮忙。
“给。”
这是一块半截手指头大小的乳白色青田石印章,上面十分规矩地刻着程馥的名字。徐野笑意掩都掩不住,干脆地揣进怀里。
“高兴么?”
少年笑起来极为好看,仿佛星垂平野,小姑娘被迷了神智,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特别想去小酒馆喝两杯缓缓。
“咳咳……那个……”
“什么?”
“薛大人没有在年前了结此案,显然是观望。我觉着吴家要救吴子琪也不是很难。景家当日在场都有谁,以景家和吴家的关系,景元嘉会把名单交出去,吴家逐个游说,改口不是难事。与此同时,动用京中的人盯住你父亲,一旦徐家将此案呈禀皇上,必定会有人站出来为吴家辩解。吴家不需要强调吴子琪没有动手,只需要推个替死鬼出来,吴子琪的罪责就会大而化小。”吴子琪出来是早晚的事。
徐野收敛荡漾的心绪,“那现在就去宰了他?”
“你若是不介意委屈一阵子,我建议暂时放任。”她知道徐家父子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只要不谋反,不明面上结党,真没什么人能奈何他们。
徐野眨眨眼,“为什么?”比起吴家破事,他更好奇小姑娘的打算。
“徐家已经烈火烹油。江南的问题无论结果如何,最好都不要有你们的影子,毕竟这地方不同别处,世家散了之后才是最乱的时候。太子的人过几个月就到了,我左思右想,只有他最合适揽这摊子,也只有他最名正言顺。”一个储君,要做成什么事,过程哪怕脏了点,朝臣也不能说什么。
听出对方是在委婉地为他们父子考虑,徐野心里不太痛快,“要不我造反?”他的女人要操心兄长操心事业还得操心他,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嘶……仔细一想这还是真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徐家掌了江山,小姑娘的所有烦恼都解决了。
“好哇,上回问你会不会纳妾你就顾左右而言他。现在又说想当皇帝,花花肠子可真多啊。是不是念着把京城那些觊觎你的女子都收了?我告诉你,没门!”小姑娘眉头一皱,手叉腰,仰着小脸佯装生气地质问他。
徐野笑着把她拉下来,两人面对面盘腿而坐。
“其实我们父子在皇上面前挺坦荡的,所以你不必在意我们的处境。若是哪天我父亲这官做不成了,他自己是最高兴的。”徐野一直觉得,母亲的离世让父亲彻底成了得过且过之人。若不是为了唯一的孩子,他父亲现在在哪里都难说。
“既然你不想我掺和江南之事,我听你的就是。”他哪里会觉得委屈,他只会觉得吴家人不敢明面对他怎么样,最后多半将怨气转嫁到小姑娘身上。好在,他四月就要来任职。
吴家大房
红玉被拖下去时的哭喊,让吴真真彻夜难眠。她不理解,为什么徐野会瞧不上她,也不理解徐野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还非要跟她哥哥过不去。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他父亲官职再高又如何,上头还有左右二相,还有这么多握有兵权的勋贵。他们徐家凭什么跟吴家计较?
想到这里,她摘了额头上的凉帕,从床上坐起来。
“小姐,夫人说了您不能出去。”陌生的婆子杵在门口,没有情绪地拦住她。
“我要见母亲。”
郭氏气汹汹地赶到,本想发一通脾气,闻到屋子里没有散去的药味,怒意就歇了一半,但要她就此原谅吴真真也是不可能的。
“你又想做什么?你哥哥被你害的还不够惨吗?”她没想过自己精心教养大的女儿,竟然为了算计一个仅一面之缘的男人,自己亲兄长都能坑。想到先前为了让徐野松口,吴令佐求族老出面促成交换定亲信物,简直让人无地自容,羞得没地方钻。传出去还不知道被人怎么笑话。
吴真真咳嗽了几声,“母亲,对不起,我鬼迷心窍。”
“你何止鬼迷心窍,你简直太让我失望。”郭氏怒骂。
吴真真强撑起身子,“母亲,一切祸事皆因我年幼不懂事而起,我愿意去求徐翰林放哥哥一马。母亲,您也不想哥哥在狱中过年吧?”要救吴子琪不难,但时间多长说不准。以吴令佐和郭氏对吴子琪的看重,他们一刻都等不了。
郭氏一听就气得头发直竖,“够了,你见他想做什么?上杆子作践自己吗?我从小这么教你的吗?”也不知道这徐野给她女儿喂了什么迷魂药,向来眼高于顶,世家子弟皆无人可入其目的小女儿,偏就瞧中他了。
吴真真这回没有哭,也没有因为郭氏的歇斯底里而失去耐心,“母亲若是信不过,便同女儿一块去。”
“我……”
“母亲您的名声重要还是哥哥的命重要?您说女儿没有心,您和父亲到现在都没出面,难道你们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郭氏扬起手要打下去,幸好被陪在身边的嬷嬷及时拦住,这巴掌最终也没落在吴真真的脸上。
“让她去!”吴令佐大步踏进来。
“老爷……”郭氏情急。
吴令佐冷冷地瞪着低下头的女儿,“她惹出来的祸事,她付出代价,合情合理。她年纪也不小了,成日关在内宅,不出去经历些事,将来如何能担起宗妇之责。”
“不过,若是你这次还搞砸,连累吴家名声受损,我便送你去杭州,直到出嫁为止。”吴令佐的口吻不似作假。
吴真真纤弱的身躯颤了颤,但没有示弱反悔,她需要见到徐野,她笃定只有见到对方的面才能让事情朝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她这般好,对方一定是了解不够,所以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只要见上一面,能说上话,一定没问题的。
而当她精心装扮,乘上马车来到程家大宅,门房却告诉对方,两河轩临时举办了一场蹴鞠赛,程馥和徐野都去城北蹴鞠场了。她咬牙,回到车上,让人往城北去。
要说这场比赛真是临时决定的,程馥想让徐野在金陵高兴,别为旁的事占心神。于是让人去几个大商号问有没有人愿意玩。没想到还真临时组了几个队伍。程馥也大方,获胜方奖五百两,顿时众人的积极性都很高。
大冬天的蹴鞠,金陵城百姓听着都觉得新鲜,不少人放下手中的活,相约去城北看热闹。
“混着组?”明代边不可置信地望着徐野,边系头带。
“怕?”景元泽今天也打算上场。
“我无所谓。”郑桥换了双鞋。
“怕个屁。”明代率先伸手进装满字条的布袋里,随意抓了一把。
他们三队都抽完人后,剩下的就是徐野一队的。
吴缨怕冷,恨不得整天都窝在两河轩不需要外出,但今日还是扛不住好奇心,冒着寒风来城北观战。而旁边的小姑娘,看都没看他一眼,趴在木栅栏上,兴致勃勃地望着绑了不同颜色头带的年轻人。吴缨纳闷,“你还想下场不成?”
“下辈子当男人再说。”程馥回到座位上,接过玖玖递来的热茶。
场外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已经开始有小摊贩从其他地方赶来贩卖吃食。蹴鞠场是空置的,属于官府,平时也不怎么仔细维护,还是程馥提前安排人过来清理场地杂物,修补防球踢出场外砸伤观众的渔网,同时将观看区座位打扫了一遍。
骆行和广植都没有被允许参加,两人只能坐在观看区干羡慕。场地里的年轻人朝气蓬勃,大家都默契地暂时摒弃阶层的壁垒,竭尽所能为各自的队伍争取胜利,这种感觉太好了。
“骆爷你怎么总想欺负小孩。”程馥不用看都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我也没很老。”
“我是说你老么?”
骆行立马闭嘴。
广植看他吃瘪,忍着笑,专心看场内的比赛。
不知何时,观战区也坐满了人,场地配备的位置不够,有些人从自己的马车里搬凳子出来。
“明代怎么回事,球刚沾脚就被人截走。”明恒岛听说明代跑出来蹴鞠,怕他惹事,便放下手头上的事,专程赶到城北。
因为明代和景元泽两队在外侧的场地,所以围观群众大多数都看他们,也确实踢得很精彩。而关注内侧场地的则比较少。
程馥的目光一直在内侧场地上,她还是头一次看徐野蹴鞠,愈发能理解为什么这人在京城名声都那样了,还这么多女子想嫁给他。踢个球都仿佛在发光。
“他也会老,也会直不起腰背。”吴缨在旁边大煞风景地说。
程馥扭头瞥他一眼,笑道:“那也是个美老头。”
“肤浅。”
徐野似是感应到有人看他,擦汗的间隙朝观赛区看过来,与小姑娘对了眼,两人都没什么明显举动。倒是徐野转身去抢球,动作更积极了些。
“人生短短数十年……”
吴缨等半天没等到后面的话,“然后呢?”
“接纳自己的贪婪、平庸、肤浅、脆弱,不去回避这些本质,便可早些认清自己。我就是慕色又贪财。”没必要去向全世界人解释徐野为自己做了多少,这个少年有多让人心疼。
第78章 比胜负更重要
第一场比赛结束,明代赢了景元泽,徐野赢了郑桥。第二场,也就是总决赛,将在明日举行。今日比赛时间不长,以至于散场后,还有不少人意犹未尽。明恒岛提溜着浑身湿透的明代,跟程馥几个打了招呼就回去了。因为天气冷,为防生病,其他人也穿上衣服离开蹴鞠场。
就在众人陆陆续续散去时,一位贵气逼人的少女带着一群婢女逆着人潮往蹴鞠场的观赛区走去。有人认出了她,激动地惊叫起来。
“是吴二小姐!”
于是好事者们纷纷或折返或驻足。
景元泽心道不好,想回头去拦下她,却被景元添拉住了。
“程小姐不会吃亏。”景元添以为三弟是担心吴真真要动手打人。
这很不现实,吴真真带的人里虽然有护卫,但一看就知道跟程馥身边的人比不了。骆行不必说,那个徐翰林和脸上有疤的中年男人都不是好惹的。真打起来,吃亏的绝不是程馥。
景元泽虽然不能去做什么,但他也不打算就这么回去。就见他抱着双臂杵在原地,一副看吴真真想做什么的严肃神态。景元添拿他没辙,只好陪着。
“你来做什么?”吴缨警惕。
吴真真十分得体地给徐野行了个礼,却没有搭理旁的人。程馥心想自己是不是要回避一下,但无意对上徐野看透她心思的目光,就萎了。
“男人都靠不住。”骆行站在小姑娘身后,用只有对方听得清的声音嘀嘀咕咕。毕竟在花楼当过打手,他自认为对男人的了解可谓深刻。
程馥一愣,有些同情地回望对方,“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往事,骆爷,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就当没有缘分,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小姑娘眼里尽是怜悯。
“……”
广植:“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兀的笑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吴真真说话被打断,神色极不悦,她今日特地精心打扮,不戴面纱,就是为了展露自己最好的一面。结果徐野人是在她跟前了,但完全没有流露出惊艳的样子。这让她十分挫败。
“程姑娘,我家小姐与徐大人有话要说,请你回避。”吴真真身边的嬷嬷不容反驳地下命令,甚至余光都没有给他们。
“不必,我没什么话要与你家小姐说。”徐野回头,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程馥道:“走了。”
“啊?哦。”就走了?
玖玖挡在徐野和程馥中间,给自家小姐整理披风,然后揽着往蹴鞠场外走。“小姐您今天吹了半天风,回去要喝姜汤……”
“不了吧?”知道玖玖是护着自己,她十分配合。
徐野要跟上她们,吴真真却先一步挡住他的路,因为着急,她直接撞进了徐野的怀里。四周顿时一阵喧哗。男女之间发生这种情况不稀有,但金陵城的“公主”出现这种情况却可遇不可求,一时之间旁观者们的兴致被推向顶点。
徐野从容地往后退了两步,同时拍了拍身上,生怕沾了什么不该沾的东西。
“你……”吴真真气急,“当初是你说只要我嫁给你,就不为难吴家,放过我哥哥,现在这般做派又是什么意思?”她音量不大,依旧保持着高门贵女的矜持,但还是有不少站得近的围观群众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程馥和玖玖都走远了,没有回头,像是跟身后的人都不熟似的。
景元泽和吴缨见小姑娘避开了是非,便不再多留,各自回去。
“小姐您别在意,您还有少爷。”虽说知道是吴真真一厢情愿,但是刚才那画面还是让玖玖心里不痛快。
程馥窝在暖和的马车里,摸摸下巴,“这两日若是下大雪,咱们就多堆几个狗头,堆在大门口。”让程寒一进门就看到,气死他。
玖玖张了张嘴,“啊……好。”
事实证明,曹操说不得。
一行人刚到家,小果子就兴高采烈地迎上来,“少爷回来了。”
“哈?”程馥从玖玖的怀抱里挣脱,掀开车帘就跳了下去,蹬蹬蹬地往里冲。
还没走到内院,就碰上了气汹汹正好走出来的小哥哥。
“我屋子门口的狗头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瞪着他,大声道:“字面上的意思!”
“好哇我才出去几天你就背地里骂我。”程寒掐住妹妹红扑扑的脸。
“谁让你丢下我。”程馥也不示弱咬对方的手臂。
徐野和广植晚了一小段,进门就碰上这个精彩的画面,一时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广植就不说了,徐野认识兄妹俩几年,也是头一次见这个阵仗。而程家下人们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老实站在旁边不吱声。
这场架打到后面,以闻香出来提醒该吃饭了,才得以停止。此时兄妹二人已经十分狼狈。
“我听说,双生子,将来也容易生双生子。”广植望着被下人们簇拥着回屋休整的小兄妹,缓缓对还在发呆的徐野道。
一旦脑子里产生了那个画面,徐野就觉得糟心。看小兄妹打架好玩,但自己孩子打架,够呛。
……
“不是说过完年才回么?”
“今年雪太大,路被雪崩埋了,实在进不去。”他只能打道回府。
“那正好,明天徐野和明代决胜负,咱们去观战。”把猫塞进对方的怀里。
“是长跑赛第一名的明代么?”
“对对,就是他,蹴鞠也很强。”
“回来路上给你买了一车烟花,放库房里了。”
“我在外城给你收了点小玩意,在你桌上。”
徐野有点不适应这对兄妹和好的速度,前一刻还不死不休,这会儿已经坐在一块撸猫聊天了。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奔波多日的程寒被妹妹早早打发回屋歇息,徐野才得以跟小姑娘单独相处一会儿。
“晚饭怎么吃那么少?”程馥忙着写书稿,没抬头。
徐野没料到对方先开口,问的还是这个,“不饿。”
“外头谁在?”
一个小丫鬟推开门进来,“小姐。”
“做两碗鸡汤面。”
“是。”
徐野坐在书桌的对面,双手垫着下巴就这么看着小姑娘奋笔疾书。
“你大可不必如此,不擅长解释就不要解释。”意有所指。
徐野又是一愣,随即轻声答道:“我有错。”
手中的笔停下,小姑娘抬起头疑惑道:“因为吴家小姐刻意与你亲近,所以你有错?还是觉着我可能介意了,这也算你做得不对的地方?”
“……”差不多吧。
小姑娘揉了揉脸,想起这可能是徐野头一回谈恋爱,小心翼翼也正常,“我要怎么做,你才不想这事?”
少年摇了摇头。
“那如果今天换做是我被一个男子那般,你会不会怪我?”
少年几乎一瞬就给出答案:“会杀了那个人。”与此同时坐直了身躯。
小姑娘轻笑,“瞧,我跟你想一块去了。”
闻言,少年仿佛卸下了重负。
见他总算释怀,程馥无奈道:“徐野啊,你知道今天这事的结果是什么吗?”
“我没答应放吴子琪。”当时吴真真当众说了那番话,又硬拦路,他已经有些火了,直接绕开她们一行离开蹴鞠场,半点面子都不给。
“过了今晚,外边就会传你是因为对吴家女求而不得所以陷害吴子琪。你妥协,吴子琪销案,吴家息事宁人,不妥协,这个消息会随着你回京,弹劾你的人必定不少。”她没有说的是,吴真真还可以借机逼徐野提亲,而吴家只需要作出一副“不得不考虑女儿名声”的姿态,应承婚事即可。这样一来,外人只会以为徐野仗势欺人,吴家女儿是受害者。
退一万步,吴令佐对吴真真另有安排,不会让她嫁给徐野,那么吴真真和徐野的这场“纠葛”同样会成为吴真真的一种资本。天子近臣徐则之子都对吴真真求而不得,有心人一听,只会觉得吴家这个女儿奇货可居,非同凡响。吴家再推波助澜一番,外头将她传成九天玄女下凡也不是不可能。
徐野伸了伸胳膊,轻松道:“太高看我的为人了。”他们也不去打听打听他在京城是什么名声。吴真真所作所为和宁颖又有什么分别?论头脑吴真真还不如宁颖呢。
鸡汤面送进来,小姑娘把自己碗里的一大半添进徐野的碗里,“现在饿了吧?”
徐野确实觉得饿了,还是非常饿的那种,这时候才意识到小姑娘早就看出他的纠结。一边吃面一边在脑袋里捋了捋方才他们的谈话,越想越觉得诡异,怎么对方像在宠着他。等等,自从他来金陵后,这种感觉就一直存在着。
看着他吃完面,程馥打了个呵欠,“早点睡,明天玩尽兴。”
徐野蹙眉,“为什么不是让我赢?”
程馥起身,揉了揉手腕,“你高兴比胜负更重要。”
“果然……”
“嗯?”
徐野收敛情绪,“送你回屋。”
两人走到半路,程馥突然拐道小哥哥的住处,徐野纳闷她这么晚了还找程寒做什么,结果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见大步走在前面的小姑娘突然蹑手蹑脚起来,再之后的画面就令他哭笑不得了。
程馥一边警惕地望着屋里,一边扒拉地上新积的雪,滚成一个个狗头,堆在走廊外。任谁都能想象,程寒明天一早打开门,就会看到数个凑在一起的雪狗头冲着他屋子的景象。真是很精彩呢。
“小姐天冷快回去吧。”小丫鬟想笑又不敢笑。
堆了四五个之后,程馥满足了,顾不上拍掉身上的雪尘,把自己的小手自然地往徐野的手里一伸,牵着人一深一浅地离开。
“冤冤相报何时了。”徐野紧紧握着她软软的手。
“他今天掐我脸。”
第79章 让他们跑了
今天蹴鞠比赛就一场,但围观群众比昨日多了不止一倍,而且有限的观赛区早早就被人占了去。小兄妹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位置。不过时间不会很长,他们无所谓站着还是坐着看。
“冷不冷?”程寒牵起妹妹的手捂着。
两人都戴了羊毛手套,并不感到多冷,但他们就是很乐意黏在一块。徐野一边绑头带,一边回想今早兄妹两人打架的画面,提醒自己要尽快习惯这两个小鬼头的相处方式才行。
今天的天气并没有昨天那么好,飘着零星地雪花,但比赛双方热情高涨,估计就算此刻下暴雪也照踢不误。
明代器宇轩昂地走过来,身后跟着自己的队员,经过前一日的比赛,大家都挺有信心的。
“程姑娘,若是我赢了,允我登门提亲如何?”
程馥/徐野:“……”
程寒:“滚。”
吴缨:“浪荡轻浮。”
景二老爷:“不行!”
景元泽:“???”
明恒岛及时出现,往蹴鞠场内推了明代一把,“你安生点。”
“你们又不是程姑娘,管得着么。程姑娘,我说真的。”明代被推得不停后退,但话却没有停。
“好,只要你能赢。”程馥笑着挥挥手。
得了承诺,明代积极性更高了,“等着!”
广植瞧徐野一脸平静,感觉似曾相识,让人莫名汗毛直立。想起来了,徐野心情不好的时候在练功房里就是这副表情,一般出现这种情况,练功房就会遭殃,事后必然要经历一番修整。
程寒气急,揪着妹妹的兜帽,“你休想乱来,我不同意!”
“哎哟哎哟,夹我头发了夹我头发了……我就应着玩儿,他又不可能赢徐野。”小姑娘疼得泪飚。
程寒还在气头上,并不打算放开她,“应着玩也不行!我是你哥哥,你什么时候嫁人我说的算!”
“程寒你你再不放开就死定了我跟你说……你放开……”小姑娘也火了。
眼看两人要当众大打出手,骆行和一群下人纷纷上前拉开他们,否则过不了几个时辰,小兄妹在蹴鞠场打架这个消息就能传遍金陵城。
大过年的真没必要丢这个人。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景二老爷转脸望向小儿子,“是个精神的丫头。”
景元泽:“???”
吴缨担心他们又打起来,指着场地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要开始了。”
这法子果然有效,兄妹俩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放在比赛场上,再没闹事。
结果悲催的是,比赛一开始明代一方就被压着打,徐野一方转眼就进了两个球,而且势头没有半分减弱。明代自打长跑赛拿到第一名之后,在活动筋骨这种事上膨胀得厉害,这次蹴鞠赛他压根没想过会输。
比赛在徐野队全程碾压下结束,明代直接累趴在泥地上翻不过身。徐野临走前在他跟前蹲下,不知道说了什么话,明代重重地捶了一下地。
人潮渐渐散去,程家一众在原地等徐野出来。
忽然骆行挡到小兄妹面前,接着四周没走完的百姓开始传来尖叫声。小姑娘从骆行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被广植按了回去。
骆行手上握着一根弩箭,警惕地环视周围。徐野赶到后,广植就朝某处追了过去。他的速度极快,变戏法似的消失在众人眼前。骆行刚要让大家先回马车上,三连发弩箭精准地冲着他脑门而来。
“不要上马车。”徐野道。
如果中途马匹遭袭,车辆就会失控,那时候更危险。
骆行有些着急,他能很好的辨别弩手的位置,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就把人找到。但他不放心徐野,不敢离开小兄妹。而徐野在不确定对方有多少人时,他也不会同意骆行去缉凶。
“骆行去,尽量要活口。”小姑娘不慌不忙地吩咐。
“是。”骆行看了一眼徐野,似是在用目光传递什么,接着如广植般晃眼功夫就消失了。
他离开之后,弩手没再发难,徐野却不敢松懈,迅速判断周遭环境,将众人领到蹴鞠场的观赛区,那边有不少可以作为掩体的地方。
“别怕。”程寒抓着妹妹的手,小声哄道。
“哥哥我不怕。”她没有强撑,纯粹是相信骆行和徐野能处理好。
大致过了一刻钟,广植和骆行同时回来,他们身上都沾了血迹,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凝固。两人气都没喘,看上去不像动过手。
“不止一人,互相接应,让他们跑了。”
徐野挑眉,这个结果令人意外。他有记忆起,能从广植手上逃掉的人迄今为止五个手指头数得出来,而骆行的本事并不逊色于广植。由此可见,能从这两个人手上脱身的,必定来头不小。
“受那样重的伤,未必能活过今晚。”他和骆行一前一后分头行动,几乎同时发现了弩手,就在他们包抄对方,要抓活口时,弩手的伙伴发出了信号,弩手察觉,立即与二人死磕,最后挨了骆行几下子直接躺地。
趁他还有最后一口气,广植想立即逼他交代背后主使,结果他藏在远处的同伙发了疯似的朝他们一通狂射,只为分散他们的重心。而这种训练有素的搭救手段,也确实成功绊住了骆行和广植。倒地的弩手一直在骆行的脚边,被同伙用挂了锁链的钩子硬生生钩着从屋顶拖下去。本就深受重伤的人,被钩子贯穿身体后,给屋顶留下了一条长且宽的血痕。
“这次没得逞,他们还会再来。”程馥坐上马车,一丝一毫惧怕的情绪都没有。
“就怕他们不来。”程寒目中一片冷意。
吴家大房总算等回了伤势未愈的吴子琪。不过谁都没敢声张,在此之前,郭氏特地把吴子琪院里的人都清理了一遍,又加派了护卫。为的就是尽最大可能不让吴子琪被掉包回来的事传出去。
吴真真找过徐野后,没有得到吴家所期待的息事宁人,吴令佐和郭氏便走了这一步。当然,这事不会就这么了结。毕竟吴子琪不可能一辈子躲躲藏藏不见人,而薛有志也不可能让案子拖上十年八年。想要吴子琪摆脱这个麻烦,现在就得布局起来。至于徐野抵触,吴令佐认为既然在金陵这个地界上,很多事可由不得他自己做选择。
腊月二十九,金陵城里里外外都一片年节的喜庆。程家兄妹没有因为杀手的威胁而闭门不出,他们甚至还大咧咧地去了城东人流密集之处。
“骆爷放松点。”小姑娘递上一份热乎乎的小吃。
“谁最想你们死?”骆行显然没心情吃什么东西。
小姑娘把吃食交给身后的闻香,对他道:“那可太多了,反正他们不来,我也终归要找他们的。”
骆行瞅了瞅四周,沉声道:“他们所使用的弩箭我曾见过,并不是寻常之物,每个匠人身家性命都捏在天家手上。能得到这种兵器的绝非等闲。”他非但见过,这个东西还曾经伴随他身侧多年。
“张晚晴。”程寒觉得让他猜下去,估计全天下都是他们兄妹的仇家了。
骆行并不清楚张晚晴是谁,有些摸不着头脑。
跟豆花摊大娘和烧饼摊大嫂打过招呼,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程馥这才吭声,“我以前有个婚约对象,他喜欢其他女子,我因妒生恨,把那女子骗至隐蔽之处下杀手,结果被那婚约对象发现,没能得逞。你说他们恨不恨我?”
骆行瞪大眼睛,然后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兄妹齐刷刷地抬头望着他,一脸单纯,旁人看在眼里心都化了。
“你说说你平日里精明得跟老妖怪似的,怎么就让人给算计了呢。”骆行摇头,“所以这个张晚晴是谁?”
程馥刚想辩解自己不是老妖怪,手被拉了一把,避开了横冲直撞的几个小孩。
“看路。”
少年别扭的样子实在很有趣,程馥突然想调戏他,只不过此时氛围不合适。“本朝右相的孙女,如今的燕王妃。”
骆行倒没有惊讶,斜了眼小姑娘,“行吧。”
“后悔卖身了?”
骆行看着她那张欢乐讨喜的脸,心口有些荒凉。寥寥几句的背后是多少艰难委屈。他这时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有一个这么好的出身,最后还会沦落到改名换姓远走他乡。
“多大点事儿啊。”骆行跟闻香要了串烤素丸子,一口塞两颗。
城东过了午后人就少了,铺子也陆陆续续歇业,初二以后才会重新热闹。程家一行人是随着热闹的收摊潮离开的城东。
回到家,徐野脱了外衣,随意搭在椅子上,然后往床上一倒,卷了被子蒙头就睡。没过多久,房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他感觉到对方已经到床边,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依旧装睡。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很快让他后悔。
有人爬上他的床,掀开被子钻了进来,然后贴着他的背拱了拱,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徐野往里挪了挪,对方也跟着挪,反正就是死活要贴着他。
忍无可忍,他终于掀开被子坐起来,瞪着嬉皮笑脸的小姑娘,“我这个年纪很多事把持不住。”
哪知小姑娘打蛇随棍上,怒了,“哈,承认了吧,我就知道你在京城肯定有花头。”
“我……”这哪跟哪?
“可怜我以后的孩儿有这样一个爹。”捂着小腹,红了眼睛。
徐野要疯了,“不是,我没有……”
“孩子,娘跟你说,不要相信长得好看的人。你娘我就是被美色所迷,才遭了你爹的道。”小姑娘一本正经地对着自己的小肚子说教。
徐野又气又想笑,最终不得不认输,冷战结束。
“孩子他娘,你知道怀上孩子要先做什么事么?”
第80章 咬舌自尽
“我翻过年才十三岁,你不要给我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小姑娘提防地瞪着他。
徐野好笑,用被褥将她包裹成一团,只露出粉嫩嫩的小脸,“这样挺好看。”两人面对面坐在床上,他身上又只穿了单衣,试问还有比当下更适合生米煮成熟饭的外部环境吗?他这个年纪,别人不是娶妻生子就是通房成群,唯有他为了个姑娘守身如玉,而眼下,这个姑娘就在眼前。
“怪癖。”
徐野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为什么答应别人提亲?”
“好玩……反正你也不可能输给他。”她知道徐野为这个事生气。
虽说小姑娘对他盲目信任,很窝心,可……“万一我输了呢?”
“徐翰林,你不可能输给他,而万一你真的输了,他来不来结果都一样,我不可能答应。”再说了,明代的婚事哪是他自己能做主的,明恒岛头一个就反对。
徐野眯起眼睛,“没有下次。”
“没有没有。”小姑娘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这个答复很好地安抚了少年的情绪,他嘴角微翘,“姑且放过你一回。”
“孩子气。”小姑娘左右挪了挪,被子就松脱落下,“我要走啦。”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间太久,总归是不好。
广植刚从骆行的练功房回来,准备更衣去程家的小食堂吃鱼面。余光瞥见两人一前一后地踱出房门,朝书房的方向走去,他先前的一丝担忧彻底消失。都是聪明人,知道怎么解决双方的矛盾,往远的来说,以后日子能过得省心。
他想,徐则应该可以放心了。
程寒戴着妹妹让人织的羊毛帽在书房里细写《白鹤道尊》,这顶帽子在他看来特别奇怪,头上有两个鼓起,像极了熊的脑袋。因为帽子不是松垮的,他戴帽子还得把头发解开,这样一来原先因成长而与妹妹渐渐区分开来的容貌,又变得不明显了。
“这位小姐~同大爷去喝个小酒怎么样?”程馥用手指勾了勾对方的下巴。
程寒撇开脑袋,“登徒浪子。”
“哟呵,瞧不起我金陵龙傲天怎么滴?”
程寒蹙眉,“龙傲天是谁?”
程馥夸张地把脚踩在地上一摞书上,“我龙傲天你都不认识?我良田千顷,豪宅遍地,大街上随便抓一把都是仰慕我的女子。”
程寒冷笑:“大言不惭,你有程家少爷好么?小女子我啊,心里只有程家少爷。”边应着边写完最后一个字。
徐野坐在程馥的位置上,一只手捧着本书,一只手托着下巴,看兄妹两人胡闹,总觉得看一辈子都不腻。
广植靠在门口,没进去,问坐在门边缝缝补补的玖玖和闻香,“每天都这么热闹?”
闻香点了点头,“我家小姐性子很有趣。”
玖玖也跟着附和:“少爷功课繁重,小姐时常给他解闷。”
几个人说话的档口,外院忽然传出不和谐的动静。本躺在地上闭目养神的骆行睁开眼,广植则迅速跳上屋顶。西面空院墙下,七八个黑影制服了三个人,而远处一道微不可察的寒光被广植成功捕捉,他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你守着她,我去看看。”程寒走出来,吩咐骆行。
“少爷……”闻香和玖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众人的神色,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无事。”程寒已经走出一段。
不多时,徐野从书房出来,慢慢跟了过去。
骆行踏进书房,走到程馥座位旁的窗台上挨着,心里打算好了,这次若是撞到他手上,无论如何都不会留活口,直接斩杀。省得夜长梦多。
被勒令呆在这里哪都不能去的程馥,只能把荒置多日的账本搬出来核对,以此来打发时间。大过年的,她也不想工作啊。张家人真是等不及她回京了是吧?越想越火大,手上的笔速度也越来越快。
寒冬腊月,夜里的风比任何时候都刺骨,人往外头站一会儿就冻得不行。程寒发现这顶怪异的羊毛帽还挺暖和,不过因为他散着头发,这帮大老爷们差点把他认成妹妹,让他有些不爽。
范雨戴着斗笠,身上粗布棉衣裂了几道口子,棉花暴露出来,瘦弱的小身板看上去更可怜了些。“死了一个,另外两个想咬舌自尽。”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渍。
程寒蹲下来,对上被堵了嘴,拼命挣扎,面目狰狞的杀手,然后起身问范雨,“什么时候能问出来?”
“每日用刑,半个月肯定能问出来。”
程寒挥了挥手,“带走。”
徐野保持着距离,见那群人从偏门离开后才上前。他看得一清二楚,为首的是一名少女。
“半个月会不会太久?”他初二就要走,杀手的真实身份一日没得到确切证实,他一日不放心。
“两日内应当有结果。”当着杀手的面,说半个月是为了让他们稍微松懈,这对于范雨几个接下来用刑有帮助。
“她知道你这些准备么?”程寒手头上到底有什么实力,估计作为妹妹的程馥都一知半解。这个少年,生了张牲畜无害的皮囊,按了颗冷漠薄情的心,因经年累月刻意掩饰,后者被藏得严严实实,轻易不露。
“我们兄妹总不能靠你一辈子。”有的路只能自己一步一步去走,看山过山,看水淌水,都是必要的经历。
啧,小鬼头学会顾左右而言他了。徐野想敲他一顿。
“回去吧,我搜漏网之鱼。”少年摸了摸程馥送他的那把匕首。
程寒欲言又止,想说范雨也派了人出去,应该问题不大。就算又让对方跑了,也不打紧。但徐野的目光变了,整个人像是与寒夜融为一体,没有给他说明的机会,越过高高的围墙,没入外面的黑暗中。
广植追了半个城池,总算看见了对方的身影。他跟骆行想法一样,不打算留活口,所以近身后直接朝对方后脑勺一棍下去。对方因为察觉有人跟踪,心浮气躁,忙着逃命,被近身了才知道,广植的棍子下去时,他脑袋尽力偏了一下,虽然还是被敲破了头,但避开了头骨碎裂的下场。
不过他始终是个弩手,逃命功夫再了得,放弩的手速再快,被近身后也难以发挥优势。广植不会让同一个人在自己手上逃两次,也所以棍子转了圈,分成两截,来自金属的暗光在夜色中就是催命符,最终直直地没入对方胸膛。
范雨的人搜到此处时已是半个时辰后,死去的杀手明显被搜过了身,弩也没了踪影。他们在死者身上摸了一遍,没有发现其他有用的线索,只好先把尸体带走。
这是搬入程家大宅头一年,下人多了之后,兄妹俩真真是实现了四手不动,就等吃饭的舒适。程馥等到年前最后一天,也没等到翁齐敏的年礼和消息。要说不担心是假的,也不知道对方这半年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之前就让高升关注翁家的一举一动,若是真有什么情况,高升会见机行事。
和乐融融地吃了年夜饭,程寒命人把库房里的烟火都搬出来。他这两天都戴着那顶帽子,走到哪儿都显眼得很。发号施令自带一种介于男孩和女孩之间的憨态。
“哇喔~”一朵烟花在天空炸开后,小姑娘发出欢呼。
徐野点了两根烟花棒,递给小姑娘。
“我不要,我怕炸手。”
程寒嫌弃,“胆小如鼠。”
“哈?我胆小?”小姑娘炸毛,从徐野手中夺过烟花棒,要往小哥哥衣襟里塞,“你胆子大是不是?”
得,又闹起来了。
……
大年初二一早,徐野和广植在城门口辞别了小兄妹,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他们前脚刚离开,范雨就蓦然出现。不知是她太擅长隐藏还是生得过于平庸,她从何处来,无人知晓。
“您猜得不错,是张家所为。”
那种弩是军中之物,这帮杀手也是军中出来的,原因待查。按理说,无论是文臣张相,还是这些被清出军营的人,都不太可能私藏这类兵器。一经发现,就等同于揭皇上的逆鳞。但这些杀手指认的幕后主使的确是张家,所以目前只能猜测,张家可能私下持有制造图。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张家跟匠人有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系。这些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有结果的。
“可有交代是张家何人指派?”张家庞大,未必就是张相的手段。
“张家大夫人。”
这下很多事就清晰了。之前京城那边传回来的消息里,但凡跟他们兄妹有关的,似乎都有有一双手在刻意扭曲,推波助澜。若不是徐野早有安排,及时化解对方手段,他们兄妹在京城估计成了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的败类。
程寒有理由相信,这双手来自张大夫人。至于张家其他人知不知情都不重要了,张相爷何许人也,能爬上右相之位,壮大张家,可见其本事。张大夫人的所作所为,没有他的纵容,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张晚晴这个皇家儿媳表现得越优秀,皇上对她之前的过错就会越来越宽容,也许终有一天会淡忘,会认为她才是最合适的,甚至会庆幸心爱的儿子娶的是她,不是顾长烟。于张家来说这自然是好事,他们都希望这块污点被彻底抹去。
也所以,程家兄妹的存在,是张家一切向好的阻碍。
第81章 欺男霸女
“我存在的一天,她就名不正言不顺是么?”从小哥哥那里得到答案,小姑娘对京城的情况又有了更深层面的了解。
程寒无言地将她的手握住。
“徐野曾经说过皇城卫有案宗。哥哥,你觉着……张家最怕这个东西被谁看到?”
“宗室。”
程馥轻笑,“对,宗室。”平头百姓根本不能拿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怎么办,充其量在茶余饭后鄙视一下,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只有宗室最在意,否则怎么会有宗人府的存在呢。
程寒沉默了片刻,“你说赵燕然知不知道?”
“一丘之貉。”赵燕然这个人的存在,程馥仅有的认知里就没有一丝好印象。现在于她来说,赵燕然的恶并不比张晚晴少到哪里去。他们夫妻,有一个算一个,将来都要付出代价。
“那两个杀手已经处置了。”留着也没用,他们既然成了死士,主使者应该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应对准备。一旦被活捉,不管当面对质也好,官府过堂也好,对主使者的威胁都不大。
他没有说广植杀了一个人,把那人身上的东西都搜走的事。徐野回京后会怎么做,程寒不知道也不想去干涉。
“那个范雨是谁?”既然见到了,就问一句。
“其父范永寿十多年前曾任金陵知府,受当年世家的事牵连,全家被问斩。范雨年幼多病,在山上修行炼体,躲过一劫。”当年范雨也不过几岁,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成为活着的孤魂野鬼。
“其父未必无辜。”
程寒点头,“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回到家,小果子就火急火燎地上前禀报,说吴家来人请徐野去做客。他说徐野不在,那些人还不信,想硬闯搜查。
兄妹两交换了个眼神,徐野的行踪他们确实不便透露,更何况对方是吴家人。大年初二请徐野去做什么,跟一群上吴家拜年的姻亲话家常?营造一种他们是一家人的假象?吴家心真大,也不怕吴子琪掉包的事被发现。
此时,官道上。
“怎么不等结果?”广植看向少年沉静的侧颜。
“程寒的判断不会有错。”京城那边的人,最恨程馥,最迫切想他们兄妹在世上消失,只有张家。
广植讥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姑娘怎么着张相府了呢。”受害者都被害成这样了,还要赶尽杀绝。
“你觉得她怎么样?”
“谁?”
“你觉得我说谁?”少年面上依旧淡淡的。
广植失笑,“有意思么?”显摆个什么劲。
少年神态发生了变化,转过脸瞥他一眼,“我眼光不错吧。”
半晌,广植叹气,“你们要好好的,别像你爹……”徐则为什么受皇上器重,因为别人在意的东西,他早就不在意了。他每次说辞官,年纪轻轻天天嚷嚷着告老,并不是假话。所以皇上最喜欢用他。
细想,这样的君臣关系也怪可怜的。
“不会。”他终究与父亲不是一类人。
小酒馆年后第一天营业,钱山给每桌送了份下酒的年菜,马小东也在当晚说书结束时,告诉客人自己已经在背新话本。大家都知道怎么把事情办好,程馥很满意,愈发觉得自己运气不错,碰到了很好的伙伴。
而两河轩在开年后也一派欢乐,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除了林檎。
大概迫切想把两河剧场的前期筹备做好,这个年林檎几乎都在外面奔波。婆家当然各种不消停,甚至要请家法惩戒,邻居也明里暗里的指指点点。然而这些都不能动摇她的意志力,一个女子若是有机会安身立命,她们的眼界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那些生活中的细枝末节,再也不值得费心。
“外面都传遍了。”吴缨每日出现,那身装束都十分赏心悦目。
“徐野仗势欺人?”想也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吴缨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玖玖随即给他沏了一杯茶。
“差不多吧。”说徐翰林瞧上了吴家女,吴家不同意,他就陷害吴子琪入狱,以此逼吴家就范,吴家为了吴子琪,不得不勉为其难同意这门婚事,现在吴真真每日以泪洗面。
程馥无奈地摇头,“随他们去。”
既然跟徐野有牵扯的人都无所谓,吴缨也不在这事上多费神。“你真要派宋欣怿上京?”
“嗯。”程馥在写两河茶事的细则。
“长跑赛真不办了?”
“今年咱们不掺和。”新知府上任,估计对谁都好不到哪里去。就算两河轩能继续主办,但谁知道多少麻烦等着。
“蹴鞠赛倒是可以搞搞。”见吴缨有些遗憾,程馥补充道。
吴缨挑眉,“二月筹备,四月开始。”新知府貌似五月上任,这样可以避免跟新官的几把火撞上。
“提几个小管事起来。”虽说用靠谱的人省事,但不能总栓着一只羊薅毛。宋欣怿据说这个年也没怎么好好休息。
吴缨自然是听她的,手指头在桌上敲了几下,心里已经有了章程。
“我们的结余是多少?”账目方面程馥不耐心管,都吴缨那边把关。
吴缨扯了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串。
程馥扫了眼,说道:“严兴生可以放开手脚。”
现在造纸坊和养殖场都归他负责,这两个又正好是今年两河轩最重要的营收项目,程馥自然更重视一些。
“好。”
“过了正月,太子那边应该有答复了。届时咱们再作下一步打算。”两河轩现在专注的都是能长远发展的营生,只要国家不乱,世世代代地经营下去不是问题。而寻求与太子合作,也是无奈之举。在江南讨生活,要么屈服于世家,要么就只能对立,并没有中庸之道。有个靠山总归能少些不必要的麻烦。
徐野多日没出现,吴家的人终于确定对方已经离开金陵。吴令佐事先安排好的人也陆续快马加鞭赶往京城传信。
其实翰林院的日子无聊归无聊,但总比六部舒服些。就拿徐野来说,每天忙完了手头上的事不是趴屋顶上睡觉,就是吃水果发呆。旁人就算瞧他不顺眼也不能拿他如何,谁让人家真有几分本事,还有个位高权重的爹呢。
“行啊,养的好儿子,跑江南欺男霸女。”承启帝把手边一沓奏折摔到徐则跟前。
徐则打开来逐字逐句地看,嗤笑,“看不起谁呢。我儿若是欺男霸女,我徐家五房如今也不至于此。”除了几个做粗活的丑丫鬟,五房全是大老爷们。
承启帝对于江南世家自带偏见,加上对徐野比较了解,所以御史的奏折,他只觉得古怪,既然徐野什么都没做,那又是怎么惹上这些是非的?
江南世家经历之前的清洗,如今一个个精得跟地鼠似的,除了族中子弟争相出仕之外,在朝中也经营了不少人脉。若是真给人抓住什么证据,这些势力一旦联动起来,承启帝也不太好明偏徐家父子。
“呵,还是愿景不成?”瞧瞧,他最信任的臣子,俨然一副巴不得自己儿子干出点惊天动地坏事的模样。
半个时辰后,徐野被徐则提溜到御书房听训。他也特别老实,把自己跟吴子琪的过节没有偏颇地如实交代了。不过只把程馥描述成金陵友人,三两句带过。
纨绔子弟承启帝见得太多了,京城遍地都是,眼前这个混账小子也算其一,但像吴子琪这么嚣张的,心里没点数的,京城可不多。他不禁嘀咕,江南的纨绔子弟看来是自成一派。
徐野表面上是在御书房被训斥了半天,但实际上是干站了半天。皇帝很忙,徐则很忙,六部官员每个都匆匆来匆匆去。只有他安静听着。
“你也怪不容易的。”父子二人一块出宫,徐野犹豫道。
“还好,就是有点腻。”徐则摸摸他的脸。
走了一段,徐野突然停下脚步,徐则回头看他。少年的脸在冬日的斜阳染上了一片淡淡的金光,这画面似曾相识,好像多年前的自己。不过那时自己面对的不是徐老爷子,而是一脸怒意的女道士。
“你要什么,我的命,还是我的人?给你给你。”
话音刚落,女道士就用石头砸破了他的脑袋……
徐野垂眸,“你再坚持几年。”有些事他以前不太懂,最近才渐渐明白。
徐则微愣,随即上前将少年揽进怀里,在精瘦的背上拍了拍,什么都没说。不过父子二人的互动却被不少人看进眼里,不明真相的都以为徐则是在安慰被骂的儿子。
这世道就是对美人宽容,美男父子受委屈,大家只觉得他们怪可怜的。
父子讨论晚饭又去哪家馆子解决,慢慢朝宫门走去。不想,迎面碰上了睿王府的人。赵燕然正踩着马凳下车,准备换宫中的轿子,也瞧见了徐家父子二人。
“见过睿王殿下。”
赵燕然并不常见到徐则,更不常见到徐野,但因为宁家的事,他的王妃张晚晴被父皇惩戒,他心里对徐则父子是有芥蒂的。
“徐大人。”
第82章 被绑架了
徐家父子刚要迈开腿,听到对方这么一声,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殿下有何吩咐。”徐则直视对方。
赵燕然面色不善,“本殿有一事不明,请徐翰林解惑。”说完面向徐野。
“本殿表妹宁颖论出身、容貌、才情、贤德,哪点配不上你?”
徐野不卑不亢道:“殿下,您心中德才兼备的好女子于微臣而言不过寻常,若仅凭家世才情结两姓之好,皇上有比宁家小姐更合适的人选可赐婚微臣。殿下,微臣劝您一句,莫要管朝臣私事。”
赵燕然张着嘴,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个六品小官威胁。
“殿下如无其他吩咐,微臣先行告退。”徐则颔首,拉着徐野绕开睿王府的人,往宫门口走去。
顺利出宫,父子两人到家附近的岭南饭庄解决晚饭。
“还以为你要给为父来一场宫门械斗。”徐则一脸遗憾。
“就是不想随了你的意。”徐野低头吃饭。
徐则心情颇好,“忍着吧,他的债主总要回来的。”这口气只有债主亲自来讨,才算跨过去。
徐野不否认自己确实在忍,而且忍几年了都。想搞赵燕然于他来说难度不大,甚至不需要一兵一卒。光凭对方先前那番关心朝臣婚事的言行,他换套说辞传给七皇子,让七皇子赵燕谨误认为赵燕然想拉拢位高权重的纯臣,为太子或者自己铺路,保管赵燕然能烦个一年半载。
但这样特别没意思,谁的根本都伤不到。他站在小姑娘的立场上想,至少有人付出生命的代价才算有仇报仇。
吃过饭又在外头溜达了一圈,父子二人才勉为其难地回到争吵不断的徐府。庞氏与田氏果然又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隔着院墙互相刻薄。父子俩每天都忍不住在心中默默感慨,徐家二老爷真不容易。
旅厌收到召唤,轻飘飘地进入徐野的屋子。
“你马上增加人手,密切盯着睿王府和张家。大小事我都要知道。”
“是。”旅厌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仿佛他从未进来过。
徐野摩挲着手掌中的小印章,想起赵燕然那个问题,脸上不经意地流露出嫌恶,“谁跟你似的,珍珠玛瑙堆里挑出个屎壳郎当宝贝。”
弹劾的奏折皇上一直搁置在旁,但先前责骂了徐野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就有人揣摩圣意,认为承启帝对徐则父子已经有所不满,但徐则这些年的功绩也有目共睹,承启帝显然在犹豫该如何处置徐野。
按着这个思路,承启帝的案上弹劾徐野的奏折垒得越来越高。
金陵
景元泽没去两河轩,而是抽了个晚上的时间登了程家的门。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深更半夜上别人家叨扰。
“我来是想告诉你,吴家的人挨个见了当日宾客。”说不烦是假的,不但他烦,他那位回江州的二哥也烦。
程馥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都改口了?”
景元泽迟疑地点了点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不清楚缘由,当时吴子琪没有伤到徐野分毫,反而被徐野重伤。”
程馥拍了三下手,“服气。”
“……名单是我交出去的。”其实他压根不清楚当日宾客的名单在谁手上,更不知道都有些什么人。而最终到了吴家手上,显然是他父亲景二老爷的决定。但这个时候撇清干系,他身为景家子弟做不到。
程馥摆手,“算了。”
“快的话,吴子琪明日就能出来。”那个废物的性格,出来了也不见得能学好。
事已至此,程馥也不愿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吴子琪出不出来,吴家同他们都不会和解。为今之计,只能见招拆招了,反正她也不惧什么。
“其实我一直不大理解,你们凭什么认为江南是江南,大越是大越呢?”程馥是真的好奇,她觉得这帮江南世家的自信时常令她迷惑。
景元泽无法解答这个问题,他自小生活的环境就是如此,江南是江南,大越是大越,甚至金陵是金陵……这样的观念在他骨子里根深蒂固。他也从未主动有意识地去咀嚼这个潜移默化的认知,了解其中到底暗藏了多大的祸事。
“细论起来,当年杭州兵变,两月间战火蔓延整个江南,还是人老赵家平息的。”别人帮打下的太平盛世,不感恩不要紧,扯后腿,各自为政,就很没良心了。
要说不喜欢臣服于赵家,大可自己揭竿当皇帝。偏生这帮世家明明没胆子还爱装模作样,表面上遗世独立,孤芳自赏,背地里比谁都贪婪。盐务、漕运、矿脉、土地、贩人、黑贷,哪一项他们没伸手。
而世家子弟们很好地继承了家风,素日里没少干欺行霸市,折辱百姓的恶行。一桩桩一件件摆在眼前,试问还有哪点值得别人高看?
见景元泽被她说得答不上来,她也不强迫对方做选择,“你若是想景家安生,就别再掺和吴家的事。你可能忘了,咱们的皇帝陛下,最喜欢搞连坐。”
十多年前江南世家的浩劫不就是各种连坐么。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让皇帝不高兴,就等同于送自己上断头台。在皇权的纯粹面前,滥杀无辜那都是正常操作。
景元泽离开后,程馥想起吴家的事就犯恶心,暗道这次必须要给他们一个伤筋动骨的教训。
“哥哥,你手上有没有擅长观察的人?”
程寒没抬头,手上的笔快速在纸张上飞舞,“你想做什么?”
“让他去趟杭州。”
吴子琪一直躲在家中,直到薛有志放了那个代他坐牢的替身,他才算恢复自由身。不过吴家人为稳妥起见,那名替身出来没多久就被杀害并抛尸到了荒郊野岭。他们以为这样谁都会不知道吴子琪其实没坐几天牢的真相。
相比吴子琪,吴缨的日子才是最难过的,吴家誓要跟徐则父子对着干,然并非所有人都那么支持。尤其是经历过浩劫的老人们,希望安享太平,寿终正寝。所以在宗家大张旗鼓使用京城那些势力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找上了吴缨。
问他看法的,让他劝吴令佐的,什么都有。
吴缨觉得自己真是倒了霉生在吴家,别人作恶他善后,别人吃肉他喝粥,坏事件件离不开他打点,好事从来没想起他是谁。
一气之下,他躲到了外城庄子上,宁可跟两河轩的猪呆在一块,都比在内城应付那些鸡飞狗跳的糟心事强百倍。
只是,他这一去就没了音讯。
“两天了还没找到人么?”程馥心口突突直跳。
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把内城外城都翻遍了,依旧没有吴缨的踪迹。
“再去……”
林梆慌慌张张地闯进来,浑身尘土,狼狈不堪,“程……程……程……”
“你慢慢说。”她生怕对方要当场断气。
“小……小姐,我们东家被绑架了。”
程馥唰地站起来,不可置信,“什么,是谁干的?”
林梆咽了咽口水,让自己缓一缓,“匪徒给吴家大房送的信,要十万两现银,今晚在……在外城落叶岭破庙换人。吴家不乐意给这笔银子,不打算赎人。小姐求求您救我们东家吧,我们东家回来就还您银子。”林梆说着跪下来哭着不停给程馥磕头。
“救,我当然要救他。”程馥大声,“现银现在没有这么多,快去让账房准备没有编印的银票。”
“是是……”刚被提上来的小管事很不好彩的碰到这种事,一时手忙脚乱。
程寒这两日正好住在书院没回家,听说吴缨的事后,立即让范雨带人先去落叶岭,最好有一队人能先搜山。安排妥当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家逮程馥。
因为清楚自己妹妹的德性,今夜必然要亲自赴约赎人的,他哪怕拦不住也要陪在她身边,否则没法放心。
落叶岭并不近,快马加鞭都要两个时辰,一行人赶到匪徒指定地点时,天色已暗。
骆行在破庙附近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或者说这破庙破到仅剩地基能分辨曾经是一座庙,根本藏不了什么人。
一行人在破庙呆到深夜,仍没有见到匪徒或者吴缨的影子。在程馥焦急得想发脾气烧山时,范雨回来了。
“有车辕的痕迹,在山下,新鲜的。”
程馥把装了银票的布包塞进骆行的怀里,“你去,不计代价把人救回来。”
骆行笑着把布包揣进衣襟里,把嘴里的草梗吐了,“等着。”
“骆爷尽管施展,山下有帮手。”范雨对骆行道。
“嗯。”
程寒看妹妹一直紧绷,忙拉着她的手宽慰。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死寂的山林突然传来脚踩落叶的声音,一步一步朝他们靠近。范雨警惕地示意两个留下来保护主人的伙伴随时迎战。原先坐在地基上的兄妹二人也站起身。
“钱带来了么?”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他们前方的林子里。
“人活着,才有钱。”程馥冷声。
那人影不屑地哼哼,“见着钱人才活。”
“看来是骗钱的,走了。”程馥招呼众人下山。
她这番动作效果明显,漆黑的山林里突然火光大盛,数十道黑影将她们包围,并慢慢缩小了圈子。
这些人都有明显的特征,就是戴着头套,只露出五官。程馥分心判断了一下己方的处境,无意中瞥见范雨把事先别在腰背上的袖珍连弩摸了出来。看样子这姑娘是做好了直接硬拼的打算。
第83章
现在没空想他们抓吴缨是做什么,现在唯一要确定的是吴缨在不在这里。若不是不在,他们接下来硬拼就不存在顾虑了。
“看一眼人总行吧?”范雨道。
“只要确定人活着,钱拿去。”程馥把闻香做的暖水袋冒充装银票的包,特地在上面拍了两下。
还别说,这个两巴掌大小,四四方方,扁扁的暖水袋,真忽悠住了人。匪徒虽然蒙着头,但每个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包袱上,程馥说完话,他们没有吭声,包括那为首的人都只顾着逼近。且明显没有要顺着她的意思把吴缨交出来。
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动手。”吴缨根本不在这里。
范雨几个得令,放开手脚跟匪徒厮杀起来。
程馥有些吃惊范雨的实力,没想到瘦瘦小小,身体看起来也不是很好的女孩子,这么能打。她的动作在旁人眼里有些笨拙,不似骆行的干脆利落,但招招致命。而且她还擅长用巧劲,显然对自己与男子之间体格及力量的差距有清晰的认识。
程馥收敛视线,要说自己也是头一回亲眼目睹这种你死我活的画面,可除了血腥味难闻之外,她没有太多的不适感。
匪徒一共十七人,从身手判断都是些乌合之众,唯独那个先前跟程馥讨价还价的不容小觑。范雨同他过招无数也没能要他命,两人这样缠斗下去不知道谁先撑不住。程馥有些担心了。
忽然,那人背部连中三箭,疼得呲牙裂目,就这短短一瞬间,范雨便抓到了机会,将对方的手从她脖子上掰下来;一脚踹倒在地,接着骑上去对着脑袋就是数道重拳,直到那人头颅陷入泥地,浆血肉星飞溅才罢休。
众人还没从地上那人的死状回过神,几道破风的声音就快准狠地掠过耳朵,把皮囊穿破,将还活着的匪徒全部送走。
小兄妹警惕地四下张望,但林子里马上又恢复了安静,看来这个帮手是不打算现身了。趁范雨几个清理现场,程寒走到一具尸体旁,扯开对方头上的遮挡,似是发现了什么,他又去把其他尸首的头套揭开。
“他们脸上有死囚印。”
“金陵怎么会藏有这么多死囚?”
程寒回到妹妹身边,“官府能查到。”
经历了方才的杀生,又熬着夜,程馥有些困倦。但吴缨至今没有消息,她无论如何不能走。
几乎大亮时骆行才赶回来,同时还带回了好消息,吴缨获救了。不过他人情况不怎么好,手臂受了较严重的伤,已先一步回内城医治。
“同党?”看着一地尸体,骆行再次后悔,他就不该离开小姑娘的身边。
程馥点了点头,“回去吧。”她想知道吴缨具体伤情。
薛有志接到程家人报案,立即召集人马前往落叶岭。金陵周边一下子出现这么多死囚,对官府来说是要紧事。他也担心这些死囚是他在任期间的逃犯,一个不慎,丢官都算轻的。
吴缨伤了右手,要养上几个月才能好,他人倒是平静,没有因为头次碰到这种危险而出现反常的举动。右手不能用就用左手,在家躺了两天就照常上两河轩忙活了。
“你说你好歹也是朱员外这种级别的富人了,怎么身边连个像样的护卫都没有。”不得不说美人落难也别有一番调调,吴缨现在可不就是个苍白娇弱的病美人么。
听到朱员外三个字,病美人脸更垮了,心中默念三遍自己永远不要成为朱员外。
“确实疏忽了。”他身边也有身手不错的护卫,但有时候嫌人多麻烦,就没让跟着。
程馥想起匪徒的身份,纳闷他们怎么会选择绑吴缨。“骆行去救你的时候留了活口,薛大人在审,很快会有结果。”
话音刚落,外面通报薛城来了。
按说跟案情有关的问题,涉案人员必须去知府衙门陈述,不过薛有志考虑吴缨有伤在身,也不是那种喜欢跟官府对着干的人,便免了这个麻烦,让信任的下属过来。
“绑匪只问我是不是吴缨,其他话一句没有。”被挟持后的大部分时间里,他见到的人都很安静。
程馥也将自己在落叶岭的遭遇如实告诉了薛城。
薛城似是心中有数,但他向来口风紧,没有上头的吩咐,他不会透露半个字。也所以他前脚刚走,程馥后脚就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吴缨。
“带有那种印记在脸上并不容易进城,他们也许一直混迹在外城。我没想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绑别人就绑你呢?”金陵城望族奇多,比吴缨好下手的也大有人在。
“有人指使,或者有人引导他们对我下手?”吴缨这两天都在养伤,没来得及细思绑匪为什么偏偏选中他这件事。
小姑娘微微蹙眉,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你没准是……帮别人挡灾了。”
“……”
“林梆说信是送到吴家大房的。若刻意针对你,不可能不事先查清楚你原来是几房的,也不可能在你离开宗家这么久了都不知情,即便你现在还在宗家,信怎么也不该送到大房手上。”现在谁不知吴缨是两河轩的东家之一,手底下还有鸿泽行这家赫赫有名的商行。要赎金的信,随便送到两河轩或者鸿泽行,都比送去已经没有关系的吴家大房有用。
吴缨用左手摸了摸自己被夹板固定的右手,“他们的目标是吴令佐一脉,但有人刻意透露假消息,说我是大房的人,所以……”
而且从匪徒的做法来看,他们并没有真打算用他来换赎金,匪徒由始至终目的都是禁锢他,往后可以源源不断地,卑劣地从吴家要到买命钱。这次是十万两,下次没准就是五十万两,一百万两。
“方才瞧薛城的样子,他们应该审出了东西,就是不知是否有漏网之鱼。总而言之,你这些日子出入多带人。”谜团很多,但都是猜测,最终还是得看官府的结果。
“好。”
确实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被绑架吃不好睡不好就算了,还随时可能把自己小命搭进去。要是对方目标是他,他认了,可若是像小姑娘的猜测那般,他是走霉运,给人挡灾,他哪里咽的下这口气甘心赴死。
当晚,薛有志就命人把程家兄妹和吴缨请到了衙门,关在屋子里说了半天话。因内情牵涉甚广,他无法形成具体文字来给吴缨一个交代,只能以私人身份把他们请到衙门,口头上说明。
那群绑匪,确实是逃犯,分别是十几年前各大世家受牵连的人,他们共同点就是虽然来自不同的家族或者派系,但都关在同一间大牢房里。他们这帮人中,有不少身怀绝技的。人在临死之前都会最大限度地燃烧自己来寻求生机,经过互相配合,这整间牢房的死囚全部成功越狱。
薛有志还发现蹊跷的地方,翻遍跟当年有关的卷宗,金陵都没有出现越狱的事故。所以到底真相如何,他需要立即向上禀报,等皇上定夺是查下去还是暂且搁置。
死囚的来历吴缨不太关心,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们选中他。选他也没问题,赎金多少他都出得起,但这帮人竟蠢笨到把信送去吴家,生生害他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呆了几天。若是早点送到两河轩,他没准不用过夜就回家了。
早上绑票,中午赎金交易,然后被一锅端送官,晚上受害者回家。能赶上晚饭,谁都不耽误谁。
“他们想绑吴子琪和吴真真,也顺利混进吴家了,挟持一个丫鬟带路,却被对方误导,胡编乱造说你是吴令佐私生子,吴令佐疼你多于吴子琪。只要绑了你,多少钱吴令佐都会出。她还让绑匪不要小家子气,赎金往大了开。”
“这丫头叫什么?”吴缨平静地问。
“核桃,吴大夫人跟前的。”
从衙门出来,吴缨重重地舒了口气,对身边的小姑娘道:“还真让你猜中了,我纯给人挡灾。”血亏。
程馥想想这些破事也觉得腻烦,“我说……”
“嗯?”
“你想不想当宗主?”
“啊???”吴缨一时不理解她是什么意思。
程馥不耐烦,“你没厌倦吗?太被动了。我左思右想,由你来当这个宗主,就什么事都解决了。”吴家也能慢慢从皇上眼中钉变成一个普通世家。于吴缨和吴家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吴缨瞪大眼睛,觉得对方在说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我?”
“你好好想想。”程馥蹬蹬蹬地上了自家马车,扬长而去。
程寒派去江南的人,在八日后回到金陵复命。程馥看了那些送来的证据,没有耽搁,立即命人送到京城。
大越律例,购置无主之地要向当地官府申请,除了交钱之外,还要做纳税相关的登记,完了官府还得请人去实地了解,如果有影响到军政的就不能通过。
去岁她就打算在杭州置业囤地,结果她派下去的管事周正平,两次灰头土脸毫无收获地回来,苦着脸抱怨杭州内城和外城的地都有主了,无主的只剩下乱葬岭,他实在盘不下手。程馥觉得有点不寻常,京城、金陵这些人口较多的大城,无主之地依旧远多于有主之地,怎么杭州就与众不同了呢?
抱着这样的质疑,又正好想帮徐野一把,程馥决定让小哥哥调人手去杭州探查真相,确定霸占无主之地的都有哪些家族。结果不查不知道,杭州的土地存在可怕的乱象。大量无主之地被世家圈走,经过多年运作,这些被圈走的地块,如今所产出的价值相当可观,且占地者还不需要缴纳一文税钱。
第84章 我才是宗主
程馥送上京城的东西其实不多。布庄扩建逼百姓迁祖坟的告示,驿站搬迁告示,柿子林恶狗伤人案状纸,野湖禁渔纠纷等,看似琐碎又似乎跟非法占地没有直接关系,但聪明的人马上就能察觉其中问题,不过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说明占地者没有足额纳税。程馥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她自己盲算了杭州府一年大致税收,并绘制了简单的非法占地图,附在最下方。
徐则把金陵送来的东西看完,起身走到窗户边,此时京城的春色渐显,但冷也还是冷。
他打心眼里佩服江南这帮世家的本事,每年朝廷的巡察使都会下江南,金陵、杭州、苏州、扬州这几个是重要的巡视地,结果呢,去是去了,竟然没人发现异样。难道他们还不如一个小姑娘聪慧?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你觉得谁来主导最合适?”虽然程馥盲算的税收数目不对,但她的怀疑是对的,而这些东西也足够了。
徐野把玩着手中的印章,“户部。”
想让自己的诉求名正言顺,那么角度必须找好,尺度也要拿捏得当。
户部不必一开始就针对江南世家,甚至提都不需要提,专注杭州的税收问题即可,剩下的承启帝自己会想。
没有人不在意钱,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最怕的都是朝不保夕,再蠢笨的人碰到跟钱有关的事也能立马变精明。而皇帝更甚,税收直接影响每年的军饷、河工、防御等等大项的支出,他不敢有半分松懈。
次日,户部左侍郎端旻避过户部所有人,绕过六部监丞徐则和左右二相,私禀承启帝,怀疑杭州府税收存在问题,请求指派钦差下江南查实。
徐则今日休沐,本打算在家躺尸一天,结果长顺公公亲自登门,笑盈盈地让他上御书房一趟。
“端旻是你的人?”承启帝这会儿口气比较像个君王。
“什么我的人?我的人这会儿在翰林院爬树呢。”徐则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杭州的事你不知情?”承启帝眯起眼睛。
徐则叹气,“知情,避嫌,所以不管。”
“避什么嫌?”
“您又不是不知道,杭州温家与金陵吴家是姻亲,我们徐小六跟吴家有过节。我这时候做什么都不合适。”
徐则向来看人比较准,确定由户部主导杭州税收的事后,他就在户部官吏名册上挑挑拣拣,最终敲定了左侍郎端旻。而对方也承了他这个情,仅此而已。端旻有上进心,这本身是好事,徐则相信只要把他放在正确的位置上,将来没准会是一把不错的刀。
不过,他也没跟承启帝撒谎就是了,端旻确实不是他的人。也不需要是他的人。
承启帝面色缓和下来,“怪谁,还不是你教子无方。”
徐则冷不丁被呛,无辜又无奈,谁让皇上的重点说偏就偏。
承启帝看了眼端旻的奏折,对徐则道:“杭州之事你不必费心。”
徐则终于等到可顶嘴的时机,“谢主隆恩。”老子巴不得。
“……”
朝廷的动作很低调,不声不响到了二月底,杭州府的占地风波如惊雷般突然爆发。大量没有正规地契的庄子被查封,第一批就抓了六七十人,朝廷钦差还带了户部官员下来重新审查税务,一夜之间杭州人人自危,连带隔着老远的金陵,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补税的话题。
吴永龄在程家大门口堵到吴缨,想把人带到宗家商议对策。吴家在杭州不少产业被官府查封,现在族里的人都上宗家讨说法。吴天佑自不好意思再出面,只能让吴永龄跑这一趟。想着吴缨怎么也得给这个堂哥一点面子。
吴缨倒没像之前那样抗拒,心平气和地跟吴永龄摆道理说事实,“谁允许宗家拿族里的钱在杭州干非法勾当的?现在出事了,自然宗家来解决麻烦,解决不了就自掏腰包填窟窿。天经地义,不是么?”
吴永龄承认他说得对,“话是没错,可这么大的事,宗家怕是也没辙。”
两人站在程家大门不远处的街角,四周没人,说话不必避讳什么。眼下春光正好,家家户户的墙头都长满了嫩绿,吴缨这次来程家就是特地逛园子的,哪知吴永龄会在这里等着。
“怎么会没辙,吴家不是吹嘘江南第一世家么,这点本事都没有?堂哥别被人三言两语蒙蔽了,这于宗家来说算不得什么。听我的话没错,让他们把数目填回去,别的不管。”他每年给族里的供奉是同辈子弟里最多的,可无论是宗家还是族里有点权的人,花用公账上的钱,事后从不主动公布账目,让所有族人知晓。他早看开了。
吴永龄皱眉,“阿缨,你是不是很讨厌吴家。”
“你才知道?”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再怎么说你也是吴氏一族的子弟,族里有事,你不能不管。”吴永龄的语气早没了先前的硬气。
吴缨哭笑不得,“堂哥,你们有没有发现,吴家没有我,真的要败落。”
“……”
“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还有约,失陪。”
程家有好几处小花园,今天趁着天气好,下人们忙碌地洗洗晒晒,后院里热闹非凡。小姑娘特地让人在花园的长亭里摆上桌椅,就着满园春色,补完《白鹤道尊》最后几话的细纲。而吴缨则在旁边的摇椅上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左手茶几上是一沓待核对的账簿。
“骆爷,金绣娘昨天跟我哭诉你不让她量脚。”闻香一边给自家小姐翻纸,一边问旁边长椅上的骆行。
骆行听到金绣娘三个字,脸就垮下来,“上回她发现我脚指头长了个水泡,哭着跑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怎么着她了。”这下好了,不让她量脚,她也要哭。骆行只想仰天长啸,我太难了。
程家养了两个绣娘,专门给大伙儿做点针线活,这个金绣娘手艺极好,就是爱哭。感动了哭,高兴了哭,总之哭的理由五花八门,谁都拿她没办法。简直就是水做的人儿。
“可我若是让唐绣娘以后管你的针线,金绣娘定以为你嫌弃她。”届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哭呢。
骆行烦躁地抓头,“要疯了。”
吴永龄没把吴缨顺利带到宗家,以为吴天佑会责骂他一通,不想对方什么都没说,像是早料到这个结果。
宗家几房面对族人的质问,都统一立场把责任推给朝廷,意思是,现在别说那些产业付诸东流,能补税脱身就不错了。
吴永龄想起吴缨先前那番话,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族里出的钱也要补回来的。”他话音刚落,原先嘈杂的大堂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郭氏歇斯底里,“你们还有良心吗?族里从这些产业里赚了多少,现在出了事,就要宗家来填账。怎么不说要宗家给你们填命?”
吴永龄本有些后悔没管住嘴巴,但郭氏的话实在令他不能苟同,“你们拿钱去做什么营生从不跟大家商量。出了事又凭什么要族里来承担这个损失?”他不管族中账目,但现在想建议族老们好好查查账。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族人如醍醐灌顶,纷纷意识到自己差点被宗家糊弄过去。这件事本质就是宗家拿族里的钱,没有经过商议,私自干有违朝廷法规的营生,导致了这个结果。而宗家刚才一番诉苦,究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族里跟他们共同承担。
“既然说给族里挣了钱,那就对账,若是持平族里便不追究了。”族老之一的吴天溢开口。
吴令佐脸色极为难看,“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才是宗主。”作为族长,有权利支配族里公共的财物。
郭氏醒悟过来,“对,我们可是宗家。”凭什么被族人咄咄相逼。
在场的族人都没想到宗家对自己的族人都可以这么霸道不讲理,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还是吴永龄思路正常,“可族规也有说,不得违反朝廷法度法规,否则将受惩戒。”吴氏族规严苛,不偏不倚,还算公平,但这些年渐渐被人忽视了。如今的吴氏一族,根本是吴令佐的一言堂。
闹到深夜也没个结果,大家伙都累了,最终吴天佑决定明日请齐族中长辈,到祠堂再行商议,吴令佐拗不过,只能答应。
“吴缨说了什么?”回家途中,吴天佑问吴永龄。
吴永龄向来尊敬族老,所以没有遮掩,将吴缨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对方。吴天佑听完只是嗯了声,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不过吴永龄自己没忍住,“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吴天佑疲惫地闭目养神,嘴里嘟嘟囔囔。
好不容易把族人都送走,郭氏累得瘫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托着脑袋,这时候才觉得头疼得厉害。四夫人秦氏倒精神不错,只是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平日里跟大房事不怎么对付,但他们的利益是共同的,这种时候她自然要同仇敌忾。
“我看就是那徐翰林闹出来的。”秦氏喝光茶杯里的水,重重地放在桌上。
郭氏不解地望着她,“怎么说?”
“大嫂我这么想你看对不对。杭州的产业少说有七八年了吧,前头一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有人拿税说事了呢?杭州那些地,大头都是温家和吴家。谁跟咱们两家有过节,这事就是谁干的?”
郭氏无力地摇了摇头,“你也说大头是吴家和温家了,眼红的人可不少。”
秦氏想了想,觉得对方说的也有道理,“唉,我脑子自然没大嫂好,就是觉得这也太巧了点。怎么咱们在京城弹劾徐家小子,转脸没几天杭州就失了火。”
第85章 都被砸了
养殖场在严兴生的把控下,一切都很顺利。为了防止禽病,每个伙计都习惯性的观察飞过头上的鸟类。除此之外牛圈、猪圈、羊圈以及兔子笼都干干净净的,每日都有人清理粪便。
庄子外的粪池是年前才挖好的,因为外城几乎家家种菜,百姓们很喜欢来庄子挑粪,程馥也没有要卖粪的打算,都随大家自取。但严兴生怕有人浑水摸鱼,进庄子搞鬼搞怪,于是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命人另外挖了现在这个粪池。
造纸坊如今已经能产出八类纸品,程馥觉得产量只勉强达到她预期,但纸品这种东西需求是源源不断的,严兴生完全可以放开手脚来做,不必顾虑太多。
“小姐,我怎么听说宋欣怿上京了。”严兴生小心翼翼地问。
程馥正拿着一根青菜喂猪,“你想去?”
“不是,我是想问今年不办长跑赛啦?”
他把自己的大腿拍得啪啪作响,得意道:“这小半年每天绕庄子跑两圈。”
小姑娘打量他一番,发现确实精壮了不少,“你会蹴鞠么?”
“啊?”严管事茫然。
“咱们今年不办长跑赛,但没准别人会办,你想参加就尽管去。”
严兴生有些失望,不是自家办的,感觉没什么意思啊。
“您刚才说蹴鞠?”他回过神。
“嗯,办蹴鞠赛,已经在筹备了。”
严兴生为难,“儿时踢过,这些年脚生了。”
程馥摆摆手,让他不必纠结这个,“平时练练,感觉就回来了嘛。”外城空地多,他们的庄子也大,随便划一块区域当练习场完全不碍着什么。
今天吴缨没跟着一块出城,在两河轩忙茶馆和蹴鞠赛筹备的事。他琢磨着,以程馥的手笔,开放报名后参加的人肯定不会少,但问题就在于场地太少。金陵只有一个蹴鞠场,同时只能进行两场比赛。
他想,是不是去找金陵知府薛有志聊聊天,让对方再批一块空地来做蹴鞠场呢?
林梆进来,凑他耳边小声说吴天佑和吴永龄又来了。
“你瞧,总有人希望我不痛快。”
吴天佑二人进来就看到吴缨单手折纸,然后用黑玉镇纸压着。
“你手怎么搞的?”吴天佑问的同时扭头望吴永龄。
对方羞愧地低下头,他上回见吴缨就觉得对方手怪怪的,但没往受伤的方向想。
“说吧,什么事?”没有回答吴天佑的问题。
吴天佑诧异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对方这副不耐烦的嘴脸,竟然也没想摆族老的架子来压对方。
“杭州的事你有所耳闻吧?”
吴缨点头,“嗯。”这么大的事,他想撒谎说不知情,谁信。
“现在钦差要罚税,否则抓人。”吴天佑双目赤红,一看就是熬太多,没休息好。
杭州的案子越刨越深,牵涉其中的家族无一例外都遭遇了一场“杀富充国库”的噩梦。吴家在杭州的几个管事全部下了狱,之前户部官员算的税额,他们也补上了。但这次来的钦差,脾性实难捉摸,想一出是一出,就在一个时辰前,杭州的人火急火燎地赶回来禀报,钦差又做了新的决定,要罚税,按补缴数额的一半来罚。
吴令佐差点气厥过去。
吴缨倒是意外这位钦差的狠劲,破船还有三根钉,何况江南那么大,世家的产业又哪止杭州这些,杭州血亏是血亏,但也不至于伤到根本,钦差大人就不担心世家们喘过气之后疯狂报复?
“交钱完事。”事已至此换他也得乖乖认栽啊。
吴永龄看吴天佑体力不支,忙补充道:“宗家的意思是族里一起掏这个钱。”吴令佐就是有办法自己不吭声,让郭氏和四房当这个传声筒。
经历这场风波,吴永龄同样身心疲惫。他以为只要族人同心协力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现在想想,自己这些年太天真。
吴缨失笑,“没想到吧?”他可不同情这些族人,宗家变成今天这副模样,还不是族人惯出来的。而这种情况,在江南世家中属普遍现象。
“族里也不是没钱,该给给呗。”他每年交的供奉就不少,其他族人也有特别积极做贡献的,族账哪会缺这点钱。既然纵容出这样的宗家,又不愿意把族规重新立起来,就只能活活受着了。
吴天佑长叹一口气,吴永龄神色也不好,“族里的账目出了问题,现在拿不出钱。”
吴缨瞬间冷下脸,“那二位这趟是找我当冤大头的?对不起,没钱。”
“来人送客。”吴缨高声。
他话音没落门就被推开,几名粗壮的护卫走进来,死死盯着吴天佑和吴永龄。吴天佑张嘴想说什么,但被吴永龄拉住了,他觉得无地自容,不想再呆下去。
当晚,吴天佑就得了急病,大夫一个个往家里请都无济于事,最终也没熬过天明。吴缨收到消息时,没有太多悲伤,更多的是唏嘘,以及怜悯吴氏族人。要知道愿意劳心劳肺的老人可不剩几个了。
吴家正逢多事之春,吴天佑的离世无疑给族里带来了不小的打击。吴缨在灵堂磕了几个头,又贴了五千两治丧钱,宽慰了家属几句,便打算回去。反正他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拦着他!”郭氏一身素服怒气冲冲地上前。
一群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仆从迅速将吴缨围了起来,而其他族人都只是干站着,谁都不敢上前解围。
吴缨不耐烦,“有事说事。”
郭氏厉声,“昨天族老是不是去见你?”
吴缨点头,“他同龄堂哥是找过我。”
“一定是你把他害死的。大家不要放他走!”郭氏冲在场的族人大叫。
吴天佑的家人闻言纷纷从灵堂跑出来,站在旁边拿不准要不要听郭氏的。
吴缨冷淡,“那你就报官,让仵作过来验尸。要是我害的,我偿命。”
“族老身子骨一向很好,怎么去见了你人就没了?说跟你无关谁信啊?”郭氏不依不饶。
吴缨扭头对同行的林梆道,“去衙门一趟。”
“吴大夫人,我话先说在前头,要是族老的死跟我无关,你今天闹这一出就是陷害族人,不敬族老。按族规该充入家庙,死不得与夫同穴。你可想好了。”
郭氏就没打算让吴缨一行出这个门,她底下两个护卫在林梆迈出第一步时就冲了过去。眼见双方要死斗,吴永龄、吴永正、吴永勋、吴永贺几个族里优秀子弟终于及时赶到。吴永龄将围着吴缨的人都轰走,而林梆也被吴永正几个拦了下来,于此郭氏才不得不罢休。
吴永龄不想跟郭氏废话,只对吴缨恳求道:“让族老清静地走吧。”
吴缨瞥他一眼,“是我不想么?”
吴永龄声音微颤,“我知道你委屈。”
“不,你不知道。”说完吴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吴天佑家。
毕竟是德高望重的族老,丧事办得十分体面,而这段日子大家都忙着伤心,先前宗家提出的由族人分摊罚税的事,仿佛被刻意遗忘了。眼看就要不了了之,吴令佐突然犯起了头疼病,整夜整夜的疼,床都下不来,全靠针灸缓解。郭氏看着丈夫的痛苦,还有族人的不配合,又气又急。但要她从宗家的账上划钱也是不可能的。
偏偏吴四夫人帮不上忙,还老上她跟前唉声叹气,每天不是提醒她钦差要求的期限要到了,就是杭州那边又有谁被抓,让她愈发煎熬。
“大嫂我就觉着这事吧肯定跟那徐家小子有关,先前钦差可没说要罚税,他这是想咱们吴家家破人亡啊。”秦氏嘴巴上怪徐野,心里却骂吴子琪和吴真真,两大祸害。同时不忘鄙视郭氏,什么娘养什么崽。倒是忘了自己也生了个不成器的吴永煦。
郭氏想起从年前到现在吴家的遭遇,对秦氏的话越发深信不疑,加上吴缨的不识好歹,她只觉得一股滔天怒意在胸口无法排解。
长淮画院
林檎把画工的试稿放在程馥面前。
程馥随意翻了几下,挑了几张出来,其他的都退了回去,“舞师的神态要灵敏,体态要轻盈,你要画出翩翩起舞的姿态,不是穿着舞娘的衣裳在树下做绣活。还有这张,舞师穿这么少,他们会误以为是不入流的行当,正经人谁敢来。”
林檎着急,她觉得自己没办好差事,“我……我这就让他们改。”
程馥抬手阻止了她,“暂时不必,他们可能需要点刺激。”
“什么?”林檎不解。
程馥板着脸直视她,“你去找几个会跳舞的,若是正经的找不到,不正经的也凑合,带来这里跳给他们看。”
“……”
“别忘了把乐师一并请来。”有伴奏才有感觉。
林檎几乎是飞奔出去,佟院长伸着脖子,直到人彻底消失才收回目光。
“您这到底要做什么?”
小姑娘聚精会神地反复翻看画得还不错的几张,“待会儿你去把画工都召集到前院来。”
“哦……”现在画院最大的客户就是两河轩,他一点都不想得罪这个丫头,她说什么他照做就好。
傍晚时分,林檎总算请到了六名会跳舞的女子,至于来历她没当众说。吴缨和程寒听说程馥还在画院没回家,不约而同地过来看看出了什么情况。哪知两人刚踏进院子就见一名女子在中央,穿着单薄地甩长袖,旁边角落里一位年轻琴师在抚琴。而其他人,有站有坐地挤在屋檐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女子。
这画面要多奇葩有多奇葩。
程馥坐在正中间,对旁边的一名矮个子老画工说,“她这个穿太少了,你到时候画个穿厚实点的,华丽点,嗯,懂么?”
那老画工点头如捣蒜,“懂了懂了。”
“还有啊,你们要注意神态,脸,细细品味她的眉眼,是不是特别好看。”
“但也不能画得同她一模一样。”
画工们纷纷称是。
说了半天,程馥见众人已经无心在绘画上了,便不打算呆下去,反正剩下的事林檎会处理好。
“东家东家,出……出事了……”
众人出画院大门,正准备上马车,一个少年骑着马疾奔而来。
“慢点说。”吴缨认为今时今日已经没什么能让他不淡定了。
少年名为冯龙,是两河轩的文书,只见他开始还好好的,吴缨安抚的话刚落下,他就忍不住哭了,“有人来闹事,东西都被砸了,人……先生他们都被打伤了。”
第86章 武林高手
做生意从来不存在顺风顺水的挣大钱,两河轩跟其他商号一样,会碰到无理取闹的,敲诈勒索的,对利益分配不满的;能沟通的就沟通,不能沟通的全天都有打手应付,截止到今天以前都没出过什么乱子。
所以,当门窗、桌椅、陈设等通通被砸烂,账房里的账簿被撕毁,伙伴们不同程度受伤,程馥面上强装平静,拳头已经发出咔咔的声响。
“我去报官。”冯龙抹了把眼泪,转身要出去。
程馥坐在楼梯上,沉声道:“慢着。”
“把伤势不重的召集过来,我有话要问。”
善慈医馆的沈大夫带了几个徒弟来,看到这场面也吓了一跳。金陵城好久没有出现这么明目张胆大规模的打砸了,两河轩到底得罪了谁?
很快,侥幸躲过一劫的以及伤势较轻的人被召集到程馥面前。
“大家受委屈了,我保证以后此类事件不会再发生。而现在你们必须把事情经过告诉我。”
丁懿轩是年后提上来的小管事,此时他左手臂脱臼,脸上也被利器划了一道口子,疼得冷汗直流,但一直咬牙忍着。听到程馥的话,往前站了站,“来人有三、四十,都带了兵器,不分青红皂白进门就打人,我们根本拦不住。幸好他们没找到地库的位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两河轩的地库存放了开业以来的重要文书,在防水防火防盗上下足了功夫,也因此躲过一劫。
“他们有什么特征?”人在商场,完全不得罪人不可能,但这么大手笔,要毁了她的事业,绝非寻常过节。
难道是张家?
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张家由始至终都想要她的命,砸不砸商号意义不大,况且谁不知道两河轩还有吴缨的份,没道理针对她还顺便得罪无关人员吧。江南这地界上,再精明吃不得亏的朝臣也会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小觑任何一个世家子弟。
“有,他们没遮掩,他们……”丁懿轩转头望向吴缨,犹豫要不要说。
“是吴家人?”吴缨进门时就怀疑了。
双方交手多次,吴家都没从他手上讨到好处。最近还要从自己口袋里掏钱交罚税,以大房的尿性,不迁怒于旁人就不是他们的做派了。事实明摆在那里,哪需要什么人证物证,你觉得是谁,多半就是谁。
丁懿轩低下头,轻轻嗯了声。
“吴大夫人未经通报就带数十人闯进来,骂得很难听,还说打得越狠赏钱越多……”
沈大夫上前,“到那边坐下,我帮你接手。”
丁懿轩望向程馥。
“去吧。”
花大妈一家子听说两河轩出了事,饭都不吃赶过来帮忙。小酒馆今日正排休的伙计也自告奋勇地包办了清理碎片的细活。花大妈虽然对世家已经没了过去那般恐惧,但还是不敢当众开骂,只能嘴巴上小声碎碎念。
程馥见众人有条不紊地善后,把几位伤势较轻的小管事召集到跟前,“听我说,你们什么都不必做,‘息事宁人’知道么?”
“是,东家。”
“接下来大家伙韬光养晦,能出工的就来,不能出工的就在家养伤。药材、伙食,都不必担心,账上划钱。”
众人倒不在意那些,反正两河轩福利本来就极好,平日不管大病小病,直接上指定的医馆,不用自己掏一文钱。而伙食方面,两河轩一直跟附近的几家饭庄和摊点合作,每日包两顿饭。除此之外小楼里随处可见糖果及水果,全天供应……他们非但没有被亏待过,反而人都给养刁了。
“东家,咱们就这么算了?您说句话,我豁出这条命也要报这个仇。”什么玩意儿,金陵城没王法是么,东西想砸就砸,人想打就打。
他们真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程馥理解他,“当务之急是尽快让两河轩恢复过来,其他的你们暂时不必费心。”底下的人有凝聚力,忠心,对她来说是好事。但谁的恩怨谁来解决,也是她坚守的态度。“你也不要有动作。”她半警告半强调地盯着沉默的吴缨。
被读出心中打算,吴缨抿了抿嘴唇,乖乖妥协。反正他对吴家已经不抱希望了,从今往后吴家想太平,神仙都不答应。
在两河轩忙到深夜,兄妹俩回到家草草用了点饭食,放弃进书房熬夜忙活的打算,一同在小花园里散步消食,准备回屋洗漱就寝。
“你打算怎么做?”目睹了两河轩的惨状,程寒此时只想端了吴家。
“不着急。”小姑娘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程寒叹了口气,抬手帮她一下一下地揉太阳穴,“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瞒着我行事。”
程馥闭着眼睛含笑享受小哥哥的按摩,却没有答应对方。
“别耍花招,否则你很快就知道什么叫长兄如父。”程寒态度强硬。
“……”
换平时,她早跟他打起来了。就早出生一小会儿,小哥哥摆家长的谱是越来越顺。还有没有一点大家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自觉?但是她现在真的累,只想泡个澡,然后躺床上梦她美好的压寨夫君。
两河轩有吴缨和几个小管事坐镇,恢复往日模样只是时间问题,程馥没什么好担心的。所以她也给自己也放了个假。那些陈年老账,还是不定期清一下的好。
“你去打听打听,吴家最近有什么大事。谨慎些。”
白居机灵,主子说半句,他就能猜到对方的意图,“这种大家族,吃喝拉撒都人尽皆知,要打听消息很简单,小姐尽管放心。”
程馥自然信任他的本事,“顺便查吴家一个丫鬟的去向。她叫核桃。”薛有志上回跟他们解释死囚为何绑吴缨后,吴缨就派人去抓这个丫鬟,结果扑了个空,这个丫鬟消失了,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三月时节,正是江南好风光,可惜程馥实在没有时间赏景。徐家在金陵一处荒废多年的三进宅子最近赶工修葺,她得帮看看进度。还有今年小酒馆的端午节礼也要下单了,否则来不及。
小酒馆每半年大更一次菜单,其他时候不定期推出新菜,替换掉下单不多的菜式。而最近大更的新菜单已经出来七八天,她还未腾出时间了解客人的反馈,只听说这次周婶和桂婶下了极大的功夫,但愿结果对得起她们的努力。
白居一早出去,天快黑才回来,狼吞虎咽地吃好晚饭,跑到书房向小姑娘回话。
“吴家在杭州的产业九成被查封,钦差收了补税,又说加一笔罚税。宗家想让族里分摊这笔钱,但族中账目混乱,族人的供奉所剩无几。他们便打起咱们吴东家私产的主意,我琢磨着应该没要到钱。因为那吴家族老回去当晚就过身了。听说吴大夫人还在灵堂外拦咱们吴东家,胡搅蛮缠非说是他把族老害死的。”
程馥意外竟有这么多内情是她不知道的。大概吴缨不愿她操心,所以没细说吧。回想起来,难怪两河轩出事,吴缨那么笃定是吴家人。
不过,她可不认为郭氏单单针对吴缨。郭氏不管不顾,非要干这件事,就说明她的愤怒已经到达了极点,不出这口气,她可能会断气。
“吴家族人里也有不少殷实的,宗家要他们分摊,他们只能照办。所以现在罚税应该已经交上了。”这可不是小数目,吴氏族账血亏便算了,族人还要继续被宗家吸血。这样的世家于白居来说太可怕了。
玖玖见白居嗓子有点沙哑,给他倒了杯花茶,让他润润再说。白居也不客气地一口干了,继续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倒出来。
“钱送去杭州之后,吴宗主的头疼病就好了,小姐您说他这是真有病还是装有病?”白居怎么想都觉得吴令佐病得蹊跷。“还有您要找的核桃,她没死,也没被送走,她成了吴子琪的通房,已经改名为娇蓉。”
“……”算了,人还在就行。
“吴家接下来有什么要忙的事?”她现在比较关心这个。
白居想了想,“吴真真的及笄礼算不算?”这位金陵城“公主”马上要长大了,也不知她最终会嫁给哪家的才俊。
“什么时候?”
“二十五开始连贺三日。”
程馥挑眉,“就这个吧,事无巨细。”
白居睁大眼睛,有些拿不准小姐想做的是不是他暗暗猜测的那件事。及笄于一个女子来说是大事,那三日吴家必定宾客盈门,江南,甚至江南以外的权贵们都会陆陆续续到场。小姐若要做成那件事,怎么也得提前做好准备才万无一失。
“我跟吴家老熟人,吴家的公主要及笄,哪有不表示表示的。”
白居望着自家小姐那张牲畜无害的小脸,差点就信了她的鬼话,差点以为程家跟吴家世代交好,之前的恩怨全是幻觉。
小姑娘把卧在脚边的冬瓜抱进怀里,顺了顺毛,对白居道:“你去办这几件事……”
人出去后,程馥歪脸问坐在窗下读闲书的某高手,“骆爷,你的身手在江南排第几?”
骆行莫名其妙,“又不是江湖中人,谁去攀比这个。”
“能进前一百么?”若是前一百都进不了,未免也太水了点。
骆行怒了,丢了手中的书,坐直身体,咬牙切齿道:“来来,大爷今天就跟你掰扯掰扯江南的武林高手。”
“哦~”
第87章 好可怜
骆行所谓的武林中人,并不是程馥以为的绿林人士,而是渗透在各行各业,武艺高强的人,其中数漕运最多。
在花楼当打手那阵子,经常能碰到下漕不回家亲媳妇,专程上花楼给姑娘喂钱的。这些人无论老少都黝黑壮实,互相之间感情极好,都以兄弟相称。就是喝多了脾气暴躁爱找姑娘们麻烦,骆行跟他们交过不少次手,每回都累个半死。
“是不是想说你以前当斥候都没这么艰难?”程馥斜他一眼。
骆行愣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还提那干嘛。”
程馥疑惑道:“他们怎么不给富贵人家卖命?”
“武林中人要么讲义气要么讲自在,给富人卖命当随护的着实不多。金陵城这些高门里的武师几乎都出自武行。家里孩子生太多,又穷得养不活就送去学艺,直到被人挑走。说起来那些开武行的,倒是武林中人。再一类是我们这样的,从军归来的老弱病残,要钱没钱,一家子等钱过活,不得不去给有钱人当马前卒。哎呀你就说你问这事儿想干什么。”也许是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骆行不太想继续聊这些。
程馥挠挠鼻子,“我准备干件大事。”
骆行笑了,“怕我打不过?”
“哪能啊,我是那种信不过你的人么?”小姑娘缓缓别开头看向别处。
骆行冷笑两声,走到她桌前将几盘点心一股脑地搜罗走,不忘呛一句:“老妖怪。”
“???”
丁懿轩不是第一次来程家,但每次来都十分拘谨,生怕自己言行举止不得体,给东家留下不好的印象。今天他特地登门是禀报两河轩修复进度。损坏的桌椅已经扔了换新,屏风、花瓶这些陈设不能对付了事,所幸金陵卖这些东西的铺子多,也不是大问题。需要花时间的还是窗门、楼板,以及被撕毁的账册。
宋欣怿上京之前,他已是两河轩的内管事,但上头有大管事带着,怎么都乱不了,现在大管事去开疆扩土了,他得独当一面,这几日经历下来,着实有些心力交瘁。但也确实学到不少东西。
“证词都收集完毕了?”
“是,包括街坊的。”
“仔细放好。”
“不交给官府?”丁懿轩吃惊。
小姑娘摇头,“他们应该早就安排了替死鬼。”以前她还有些耐心,遇事优先走正规途径来捍卫自己的利益,现在不那样了,因为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本来就没想当什么好人,耐心也不够,有些事既然摆事实讲道理谈律法都没用,那就只好换一种沟通方式了。反正古往今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看谁横得过谁。
两人正说着话,闻香匆忙进来,“京城又来人了。”
程馥皱眉,“这回又是谁?”陈家来过了,威远候府来过了,顾家还没来,所以是顾家?别了吧。
“翁家少爷。”他们离京的时候,闻香见过翁齐敏姐弟,所以认得翁樊。
小姑娘吃惊地张了张开嘴巴,唰地站起来跑了出去。
翁樊长高了不少,容貌也有了变化,就是一路奔波样子很狼狈,见到程馥先是一愣,没等对方开口就先哭了起来。
“你……你先别哭。”程馥把人拉到跟前,同时对旁边的程家下人道:“快把车里的东西搬出来,收拾北面的院子……”
翁樊抓住她的手腕,“程姐姐,我,我还带了个人来。”
程馥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只顾着点头,“放心放心,这里就是你的家,都会安排好的。”
翁樊的手又紧了紧,把她拉到一辆马车后,掀开帘子。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程馥差点打喷嚏。车里两人跪坐,一人躺着,盖了厚厚的棉被,看不清是男是女,年龄几何。
“原来是有人病了啊,不要紧的,金陵好大夫多,我这就让……”
翁樊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那是我姐姐。”
程寒收到消息后立即从书院赶了回来,此时翁樊已经洗漱收拾妥当,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发呆,看到程寒,他站起来哽咽地叫了声。程寒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这孩子还不到十岁,自小娇生惯养,七八岁还要奶娘抱在怀里喂饭,这趟带着昏迷不醒的姐姐下金陵,可以想象路上多不容易。
“母亲年前染上急病,只堪堪挨过正月,姐姐痛不欲生想去陪母亲就撞了棺盖……好不容易被救下来,可人也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姨娘说姐姐是活死人,以后只会拖累家里,要父亲将姐姐葬了。是高升知晓了我们的事,帮我们逃出来。”翁樊吸了吸鼻子,整个人很沮丧。
程寒勉强挤出个笑脸,“你姐姐会醒来的。”
翁樊抬头看他,充满期待,“真的?”
“江南名医多,总有办法。”他还没见到翁齐敏,现在这话只能算作是安慰翁樊。当然,翁齐敏好起来,也是他的希望。否则他妹妹会疯。
两人身后的屋子里,沈大夫正检查翁齐敏的头颅,针扎下去,只有鼻息有轻微的反应。他收了针,叹了口气,迟疑片刻才告诉焦急的小姑娘,翁齐敏的情况不太好,他需要花一些时间来想治疗方法。而在此之前,最好能将翁齐敏的头发给剃了,每日安排人手给她全身按摩活动四肢,屋子勤通风,进出的人必须是康健的,以及尽量避免外出。
“若是三个月内不能好转,你要想开些。”临走前,沈大夫还是把自己憋了很久的话说了。现在翁齐敏什么都吃不下,纯靠每隔一个时辰灌一次米汤维持,这样下去身体扛不了多久。
亲自将沈大夫送出门,程馥没有往回走,而是望着对面那户人家的石狮子发呆,陪着她的玖玖欲言又止,想劝她回去歇息又不忍心开口。程寒过来看到这样的妹妹,心疼极了。翁齐敏是她第一个朋友,她的伤心、愤怒,他都能感同身受。
兄妹俩在门口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对面的大门开了,邻居叶家小姐在一群仆妇的陪同下走出来,两人才回过神,起身回去。
叶雪馨正要去首饰铺取之前订的一套头面,留意到兄妹二人时,只看到两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以及合上的大门。
程家兄妹刚搬来那会儿,她挺反感的,总觉得跟这样名声的人做邻居,很拉低自家书香门第的阶级地位。但时间一长,听了不少跟兄妹两人有关的传闻后,她反而不似当初那般笃定了,毕竟两兄妹的年纪摆在那里。
再说了,要真这么坏,怎么人还好端端的,该上学的上学,上工的上工?官府也没抓他们。这样想得多了,叶雪馨对兄妹俩的偏见就渐渐浅了些。
“今早刚到的鱼,挑两桶肥的送去程家。”
“……啊是。”嬷嬷感到突然。
京城
翁齐敏姐弟离奇失踪,徐野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还是在翁兆丰带着一群翁家人找上门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翁兆丰咄咄逼人,一口咬定是他把翁齐敏姐弟从翁家偷走藏了起来。理由也很牵强,只因他跟翁齐敏相熟,而放眼翁齐敏所认识的人中,只有徐野有这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成这件事。
徐野听得头皮发麻,若非念在翁兆丰是父亲同僚,此刻徐家一大家子又在场,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翁大人就当没这双儿女了吧。”翁齐敏姐弟能在翁家人眼皮底下逃出去,说明有人接应,如果不是高升,就是翁家姐弟外祖那边的人。撇清干系和揽下责任,两者之间徐野瞬间做出了选择。
徐家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徐六在大家伙眼里虽然有点纨绔子弟的不良名声,但也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徐则倒是不意外儿子这个决定,翁家现在情况有点复杂,皇上都不能指责什么。而且翁兆丰刚才说漏嘴,翁齐敏重伤昏迷,与活死人无异。所以现在的翁家跟龙潭虎穴又有什么分别?翁齐敏姐弟若继续留在家中,恐怕处境更艰难。
“我女儿身子骨弱,经不得奔波,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承担得起么?”翁兆丰口沫横飞地指责徐野。
庞氏挪到徐野旁边,小声劝解,“六少爷,要不告诉翁大人吧,那毕竟是人家的闺女。”徐野藏谁不好,偏偏藏朝中大员的闺女,这传出去必然又是一通不堪入耳的议论。
“娘,我觉得六哥没做错。你不知道外面都说翁大人宠妾灭妻。那个翁樊经常被打,好可怜。”年纪只有八岁的徐家小八徐谦站出来挡在徐野面前,奶声奶气地说。
庞氏被小儿子一噎,很干脆地闭上了嘴。
宠妾灭妻四个字出来,她就知道此时当众表演鞭打儿子也没法让翁家人息怒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随意了。
“有你什么事,过来。”徐菲凶巴巴地把弟弟拉到身边,死死拽着不让他乱跑。
她今日正好得空,便回娘家探望亲人,哪知就碰翁家这么大阵仗来要人,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她五叔管大理寺,翁兆丰管刑部,两人素日里也没什么恩怨。怎么突然就交恶了呢?徐六又是为什么要把人家儿女带走藏起来?
徐野听到翁樊被打,眼神就变了。记得当年在翁齐敏的庄子上,翁樊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疙瘩,翁家最得宠的小儿子。这才多久啊,就物是人非了。
第88章 及笄大礼
翁兆丰又羞又怒,“胡说八道,翁樊怎么会被打,素来只有他欺负人的份,家中谁不是把他哄着供着。再说他若是受了委屈怎么不与我说?”
徐野觉得自己的耐心快到极限了,他最不耐烦跟那些犹如被下降头的人扯皮,“翁大人,我不会告诉您他们姐弟的下落,但是您放心,他们以后会过得很好,我也会寻遍大越名医为翁齐敏治病,以后婚丧嫁娶也不瞒着您。所以请回吧。”
“……岂有此理,徐则你就这般纵容儿子的么?”翁兆丰转身怒瞪心不在焉地徐则。
“孩子们大了,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能怎么说,我当然听我儿子的啊。
田氏本来也想跟着劝徐野把人送回翁家,说起来田家跟翁家也算拐着弯的姻亲,她担心现在徐野不交人,田家那边会找上门求她跟五房周旋,她还不得烦死。但刚才听到徐小八说翁兆丰宠妾灭妻后,她那点不愿应付娘家的心思全没了,生平最恨宠妾灭妻的男人,现在连余光都懒得给翁家众人。
翁兆丰气得说不上话来,指着父子二人半天,最后撂下到御前讨公道的狠话,便带着人离开了徐府。
“他变化有点离谱。”徐进一直坐在主位上看热闹,方才翁兆丰大喊大叫的,让他耳朵难受到现在。“他以前不这样。”翁兆丰是难得的能吏,待人说不上多好,也没多恶劣。像今日这样歇斯底里,过去几乎没有过。
“着急吧,毕竟儿女不见了。”徐菲往沉默的徐野那边看了眼。
徐野却突然走到徐谦跟前,拍了拍他那张肉乎乎的小脸,“够仗义。”
小八咧开崩了两颗门牙的嘴,“那~是。”
庞氏没好气地瞪了小儿子一眼。每天都这么多故事,每天都能上房揭瓦,今天更厉害了,可以帮徐野出头了。也不想想他六哥惹出来的事,哪件是他能掺和的。
不过,徐家人还是低估了翁兆丰的行动力,承启帝午睡起身后就让人把徐则叫进宫里。
“怎么又管起翁家闲事?”但凡这对父子能把精神放在正经事上,他都能少生点气。
徐则无奈道:“徐野跟翁兆丰家的闺女是饭友。”
承启帝茫然,“饭友?”现在连交情都要分得这么细么?
“哦。”
承启帝不想跟他废话,“翁兆丰那两个孩子在哪里?”
“不是去他们外祖那儿,就是去金陵了吧。”翁兆丰从徐家离开后,徐野也出了门,他猜测大概是去查翁齐敏姐弟的行踪了。
“金陵?”这个地方最近听到的次数有点多。
“臣也只是猜测,您知道徐野准备外放的,他若是想照拂翁家姐弟,放在跟前最合适。要不回头我帮您问问?”徐则一脸诚恳。
承启帝差点就顺口应了,骂道:“你当朕很闲?”
“皇上,翁家小姐重伤昏迷,眼下最要紧的是静养治病,微臣恳请皇上垂怜,暂且不要透露他们的行踪。至少待翁家小姐苏醒痊愈后再酌情处置。”徐则郑重地请求。
承启帝拿起桌上一本奏折砸到徐则脑袋上,但力道并不重,“你当朕很闲?”
高升见到徐野才想起自己之前帮翁齐敏姐弟逃出翁家,没告诉对方。说起来也怪他太忙,手头上要跟进的事项非常多,解救翁齐敏姐弟还是在推掉了一堆行程才腾出的时间。当时情况紧急,他真怕晚一步翁齐敏就死了,也就没想那么多。
“我去岁买通了翁家几个仆人,翁小姐出事当晚他们给我传了消息,她伤势极重,御医交代轻易不可挪动,我本不想把人带出来的,但那姨娘要活埋了翁小姐,这哪是人干的事。我不得已混进翁家跟翁樊碰了头,他求我把他姐姐带出去。我只好冒险把他们姐弟都偷了出来。担心翁家人搜城,又连夜将他们送到外城的庄子上,找了两个大夫看着,直到翁小姐状况好些了才出发下江南。”
徐野没有怪他,“此事我已经揽下,翁家不会找到你头上,以后再遇这种事先告诉我,我有更好的法子。”高升只是个酒楼管事,对上翁家这样的权贵是很危险的。
“一定。”高升也是被翁樊哭慌了。
“你买通的那几个人先别急着断联络,你家小姐以后用得着。”
高升当下没理解对方话中的意思,深夜躺上床浑浑噩噩中才突然想明白。翁小姐受了这么大的伤害和委屈,他家小姐势必要帮她报仇的。
金陵
年后一直没收到顾彦雅的消息,程馥还以为对方那边出了什么变故,直到这封厚实的书信放到她的桌上。
太子那边的人准备动身,但因路途遥远,最快也要四月中下旬才到,顾彦雅让她耐心等待。至于太子派来的人具体是谁,顾彦雅并不清楚,他唯一知道的是那个人刻下不在太子身边。
这封信于程馥来说,已经等同于合作达成。只要太子肯派人来,不管是谁,她都有信心说服对方。
按照沈大夫的要求,翁齐敏的头发已经被剃掉了,每天也有两名嬷嬷轮番给她做按摩,除此之外程馥还多请了一位厨娘,专门负责翁齐敏的汤药和膳食。在程馥精心的照料下,翁齐敏的脸色好多了,也没再继续掉肉。连沈大夫都对她竖起大拇指,说她帮了大忙。
两河轩修缮完毕,伤患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上工,个别严重的依旧在家中养伤。不过关于他们被吴家打砸的流言蜚语并没有消停,街头巷尾都在传他们跟吴家抗争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还是认了怂。就连一些合作的商号,都没了之前的热络。
程馥和吴缨知道很多人在等他们两个表态,哪怕给“怂”找借口也好。只可惜他们什么都不想说。也因为他们这个态度,蹴鞠赛报名的队伍寥寥无几,明家和景家也都还在观望。
转眼到了三月下旬,金陵街道挂满了花灯,绵延至尽头。景庄的寻人墙上,百姓的寻人启事全被撕毁,换成文人们的贺词。商铺、摊点无论大小都必须放几枝新鲜的桃花,定时有人巡场,发现没放桃花的都会被记下……
程馥头一次发现,一个女孩子及笄可以成为一座城池的盛世。暂不论百姓是否情愿,压迫也好,利诱也罢,总而言之吴家确实做到了。真正解释了为什么吴真真会被称为金陵城的公主。
玖玖皱着小脸思索,“小姐您说她及笄都这个阵仗,成亲时还不得让金陵城百姓列队给她送嫁?”
程馥望着吴家人送到小酒馆的一大筐桃花,轻笑道:“那离满门抄斩也不远了。”
钱山经过她们面前,看到那一筐桃花,像被触到什么霉头,一脚踢了出去,发现没踢远,还跑过去补了几脚,直到那些桃花掉进水渠里才罢休。
玖玖觉得相当痛快,用力给钱管事鼓掌,在她的带动下,小酒馆其他伙计也跟着欢快地拍起手来。程馥摇了摇头,懒得理他们。
“脸皮真厚啊。”吴缨把两张帖子丢在她面前。
二十六日吴真真及笄,当天吴家设大宴,吴缨和程馥都在宾客名单中。送帖子的人还再三强调宗主要吴缨和程馥都到场,否则就是不尊重吴家。吴缨哭笑不得,只觉得吴家上上下下都有病。所以迫不及待地跑到小酒馆来跟程馥分享这件事。
“二十六,不就是明天么。”看来请他二人的帖子,是临时加的。
于旁人来说明晚是吃公主成年的大宴,于他们二人来说,多半是被踩进泥泞里的鸿门宴。
“那你要不要去?”
吴缨笑道:“去啊,干嘛不去。”他也想看看宗家能把他逼到什么地步。
程馥嗯了声,漫不经心道:“明日你先去,我等哥哥一同前往。”
吴缨摸着下巴,眯着眼睛打量小姑娘,怎么这丫头今天看起来有点阴沉,“你煲什么坏水呢?”
“哪呀,我在想吴家大宴有什么好菜。”小姑娘露出一张笑脸。
吴缨自然不信,她那笑太假了,跟戴了面具似的。不过对方既然不想说,那他胡搅蛮缠也得不到答案。反正到了明日,很多模糊的东西就彻底清晰了。
二十六日
程馥和吴缨先在两河轩忙了会儿手头上的活,又跟几位管事敲定了养殖场、造纸厂四月的安排。吴家大概生怕两人不赴宴,专门派了七八个身强力壮的护卫在两河轩一楼坐着。吴真真的及笄礼是晌午,结果两人都没有到场,吴家的护卫都有些火大,觉得他们不敬吴家。数次上楼提醒、威胁都没能使两人服从。
直到午后,他们耐心全无准备动手绑人,吴缨说肚子饿了,该去宗家蹭饭了,这才磨磨蹭蹭的出发。而程馥则说自己要先回家换身衣裳,否则不够“尊重”金陵城的公主。那几个护卫比较谨慎,分了一半的人跟着程馥回程家。
“小姐你快点,再耽搁下去菜汁都不剩了。”到了大门口,有人已经不耐烦,脱口而出的话愈发不客气。
“快,很快……”程馥回头冲他们灿烂一笑。
第89章 及笄大礼(二)
吴令西、吴令修兄弟二人今日负责招呼有身份和有辈分的男宾,郭氏、秦氏以及分出去的三房夫人负责接待女宾,宗家的子弟则招呼自己关系好的亲友以及其他来访小辈。今日天公作美,仿佛老天都在宠着吴真真。及笄礼一结束,宾客们都不急着去吃宴,有人忙着互相套交情,有人结伴到长春林吟诗作对,小女孩们在这个时节更乐意赏花扑蝶。整个吴府都沉浸在欢声笑语中,比过年还热闹。
“吴缨呢?”吴令佐已经问第三次。
吴令西和吴令修对视一眼,“说是在路上了。”吴令佐一定要请吴缨和程馥这个做法让他们十分不理解。没事给自己添什么堵呢,大好的日子。而且那两个人还不一定肯来。
“四叔、六叔,程家兄妹怎么不在?”盛装的吴真真步履稳重地踏进兴盛堂,她身后紧紧跟着两名丫鬟,专为她提着繁复的裙摆。
吴真真今天是令人惊艳的,也必须是要高兴的。若是谁让她皱一个眉头,郭氏不会轻饶。而此刻她嘟着嘴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脸的不痛快,吓得身边的仆妇慌张不已。
“哎哟小祖宗你今天可不能这样。”郭老夫人忙拉着人到跟前哄。
好不容易把宝贝外孙女说高兴了,郭老夫人扭头问吴令西和吴令修,“程家兄妹也没到?”吴缨不到就算了,他毕竟是吴家人,真不来也不能拿他如何。程家兄妹这样的身份地位,能参加吴真真的及笄礼,那是上辈子积德。可及笄礼都过了,人影都没一个,这分明就是不把吴家,把今天这些贵宾放在眼里。
郭老夫人心下已经有了计较,若是程馥今天真不到,她明日就拆了程家,让这对兄妹知道惹毛她的下场。
吴令西没吱声,吴令修则好奇地问,“真儿什么时候跟程家兄妹交好了?”今天这么多名门子弟给她道贺,还不够她高兴的么?
“程家兄妹先前以下犯上,对外祖母、父亲、母亲不敬,我今日特地给他们这个机会来磕头认错,他们该知恩才是。”吴真真说得头头是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而微微歪着的脑袋,显得有些俏皮,很难让人不喜爱。
吴令修慢慢地哦了声,皮笑肉不笑道:“那六叔再去催……”
“主子,吴缨少爷到了,这会儿在长春林同丁知县说话,不便过来。”传话的嬷嬷因为匆忙,没留意到自己打断了吴令修的话。
“就他高贵,他是祖宗。”郭氏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她本在应酬,发现几个老爷都没了踪影,而今天的正主,她的宝贝吴真真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就想着会不会都在兴盛堂歇息,便亲自过来瞧个究竟。
“你去把他带过来。”自从打砸了两河轩,狠狠出了口气,郭氏的自信心就上来了,现在对谁都敢理直气壮。
嬷嬷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应下了。
郭老夫人却是有些疲倦,不耐烦这节骨眼上在一个白眼狼身上浪费时间,“吉时不是早到了么,我看就开宴吧,有什么话你们席面上说。”她也不清楚吴令佐为什么非要请吴缨,都结仇了,以后没准不死不休,还有必要强求那点亲情么?
吴家在杭州损失惨重,族里的公账上没有钱,其他族人日子过得寻常,唯吴缨有日进斗金的两河轩和鸿泽行,除了他还有谁能为宗家分这个忧。偏偏这白眼狼非但一个子不出,还把族老害死了。
郭老夫人从女儿那听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气了半天,对吴家竟没有处置吴缨感到匪夷所思。而郭氏只说吴令佐毕竟养大了吴缨,一直当亲儿子对待,古往今来有几个儿子坑了爹,爹舍得大义灭亲的?郭老夫人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但心里对吴缨更瞧不上了。
丁知县本名丁达,在东桥县当官,跟丁通是出了五服的远亲。
丁家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丁通这代已经没几个人了。所以在得知还有个丁达,便主动捎信去联络。丁达也不觉得对方故意攀他,高兴地回了信,一来二往的就亲近起来。
丁达这趟本不想来,吴家在东桥县有五个肥庄,庄子上的管事平日里耀武扬威,横行乡里,他又气又没辙,偏偏这几个庄子养活了一个镇三个村。他不来,那些村民都不答应,生怕他得罪吴家,以后大家连田都没得种。
不过他这趟来金陵也不纯粹是为了捧吴家的场。
丁通一直了解他的处境,所以在往来的书信上经常提起吴缨的鸿泽行及两河轩,尤其是两河轩。丁通说他们有一个没有生成正式文书,对外公开的营生,就是帮扶较弱的产业和商户,现在金陵的几个潦倒的画院、绣坊、医馆、渔场通过两河轩的帮扶,都有了起色。
丁通建议他此次来金陵一定要守到吴缨,没准对方能帮到他。
“两河轩还有另一位东家,待我与她商议后遣些人下东桥县看看,如何?”以前吴缨可不是什么古道热肠的性子,是程馥的一系列帮扶举措改变了他。帮到别人的同时自己没亏本,还赚得人家一声谢,这种感受是他过去从未有过的。
丁达没想到这么顺利,突然有种意外抱到粗腿的奇特感受,又微妙又欢喜。趁热打铁,他想索性将东桥县的情形也告诉对方,可还未来得及整理措辞,就被吴家一个小丫鬟打断了,说是马上要开席,吴令佐请他们过去。
于是两人便不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聊些有的没的,由着那丫鬟带路。
吴家有处专门设宴的地方,在潇园的一隅,靠近吴家最大的花园。大至千人族宴,小至三五小聚,都可以尽兴。
“我知她与我们不同,可这也太过了。”六房庶女吴真月是又羡慕又为自己没投个好胎而委屈。
去岁刚出嫁的,同样是六房庶女吴真澄拧了妹妹一把,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道:“别说了,你不知道家里全是大伯母的眼睛么。”说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说吴子琪和吴真真。因为郭氏完全干得出逼大房庶子庶女,以及宗家其他堂兄妹给自己儿女下跪认错这种事。
吴真月越想越委屈,被嫉妒迷了心智,死活不肯去席上。吴真澄无法,只好拉着她先在潇园另一处坐坐,等她想通了再过去。反正她们两个都是庶女,也没人放在眼里,什么时候到场都不会有人在意。
吴缨同丁达快走到潇园时冷不丁地停下脚步,前面的小丫鬟许是因为赶时间,没有察觉身后两个人停下了脚步,依旧自顾自地往前走。
吴缨待那丫鬟有些距离后,对身边的丁达道:“丁大人,咱们有意向合作,但八字还没撇,还做不得数。过了今日您再决定。”
丁达以为对方其实早就知道桥县情形复杂,深思熟虑后仍然觉得不好操作,临时反悔,所以暗示他知难而退。丁达不太擅长掩饰,自以为理解了吴缨话中所示,神色由喜转哀,苦着脸应下了。
堂堂一介知县,这副委屈小媳妇模样让吴缨有点烦,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而前面那个丫鬟终于发现自己把人落下了,忙一脸歉意地小跑回来,继续领着他们往前。至此,两人没再说话。
他们到达潇园时,宾客还有小部分没入座,男宾和女宾隔着老远,但热闹劲都混到了一起。吴缨无趣地扫了眼众人,心想吴令佐一定有病才巴巴的请他和程馥来。就不怕乐极生悲么?
小姑娘的话本里常有一类情节:恶人死于唠叨,善人死于侠义;女人死于得陇望蜀,男人死于见利忘义……吴缨认为吴令佐一家子将来的死因应该是妄自尊大。
此时,一辆简朴的马车缓缓朝吴府而来,马车后拖着三个鼻青脸肿、衣衫破烂的男子,这个画面相当有冲击性,引得沿路百姓纷纷侧目,还有的人还特地停下手中的活,凑上前看热闹。
……
客人们陆续入席后,吴令佐光场面话就说了将近半个时辰,坐在族人那一区的吴缨还真有点被他给说饿了,想着什么时候才能上菜。而就这短暂分神的功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
吴永龄用手肘拱了拱他,“叫你呢,快上去。”
吴缨莫名其妙,但越来越多的族人开始催他。
“去哪啊?”
吴永龄把他拉起来推出去,他才发现吴令佐一直望着他,那眼神别提多慈爱了,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慈爱的大伯父。以至于他有一瞬间怀疑对方中邪。
“……阿缨是我们族里的小辈,凭一人之力把鸿泽行、两河轩经营得风生水起,鸿泽行的木材、海货,两河轩的……哦,失礼,诸位应该还不知道两河轩是做什么营生的吧?去岁金陵那场热热闹闹的长跑赛就是两河轩主办……有阿缨这样的子侄,乃吾族之幸。”吴令佐说完,不忘重重地拍了拍吴缨的肩膀。
“哟,原来两河轩的东家出自吴家,难怪长跑赛办得这么风光。”
“是啊,我去岁要不是不在金陵,我也参加了。”
“可我怎么听说,吴大夫人前阵子去砸了两河轩?”
“对对我也听说了,闹得满城风雨。这又是怎么回事?”
客人们纷纷自顾自地交流起那些不知真假的传闻。
吴缨想过对方要用出身来羞辱他,用长辈、宗主的身份来逼他当众做违背意愿的事,就是没想过对方会提鸿泽行和两河轩。
他面色平静地挪开两步,与吴令佐刻意保持距离,笑呵呵地解释:“吴宗主过誉了,鸿泽行与两河轩都是小本生意,挣点年节的肉钱,吴缨绝没那个脸皮与人攀比。”他也不气,本来就知道是鸿门宴,哪怕今天要玩命他也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