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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我要当豪门全文阅读

作者:仙酱     重生我要当豪门txt下载     重生我要当豪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跟皇上争利啊

    不过薛有志一连几次跟世家过不去,也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承启帝的桌案上就堆了一叠参他滥抓无辜,给无良商贾当保护伞的奏折。承启帝知道金陵知府跟商贾合作办长跑赛,给朝廷挣了一大笔钱。却不知这保护伞又是怎么意思。

    “徐卿你看看。”他用笔头点了点那叠折子。

    徐则上前,每一本都随意翻了翻,然后全丢到门口外。

    承启帝:“……”

    “通篇废话。”

    “……嗯。”承启帝点了点头。他本来也没信,只是徐则这么火大又是为什么?

    薛有志可不是徐则的人。

    一直坐在下方,几乎昏昏欲睡的左相海志突然掀开眼皮,“皇上,臣偶然听闻江南不少人明目张胆私挖矿脉,没凭没据的臣起初半分不信,哪知臣半年前的逃奴昨日被抓获,手里拽着此物。臣不敢欺瞒皇上,臣用了私刑才问出是从太华山那边所得,这些都要送往江南。”海志将手里一块金灿灿的石头交给长顺。

    承启帝哪里还有那个闲心琢磨徐则脑子里想什么。谁不知道海志几十年如一日的和稀泥,倚老卖老混日子,甚少刻意针对什么人什么事。今日会突然说这番话,显然是有些人又忘了大越姓什么了。

    梁国公府

    小兄妹在金陵的事没有大范围在京城中扩散,但奇迹般地传进了顾家人耳朵里。尤其听说他们改名换姓,男的考上了秀才,女的生意做得很大。两人离开顾家后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什么心情的人都有。

    就因为这个消息,顾长惜和顾长瑜不约而同地回到娘家,要顾政和老太太给个说法,是不是背着她们悄悄支持程寒程馥兄妹。尤其是顾长惜,刚出嫁没多久,花用只多不少,得知顾长瑜嫁妆单以及聘祝婷的礼单后,对顾政就有了埋怨。凭什么这些小娘、庶女的能从顾家捞这么多。

    婚事上,她带走了国公府将近一半的财产,按理说应当感激父亲的一番疼爱之心。偏她向来不是个大方的,别人喝点她吃剩的菜汤,她都不太乐意。

    因为在她眼里,顾家将来是她和她哥哥的,现在顾家这些人每多花一文钱,就等同于掏她和顾彦云的钱。

    老太太笑着安抚她:“都是自家弟弟妹妹,将来还不是你的助力。”她努力给顾政使眼色,让他不要否认。

    在场的祝婷、顾长瑜、安姨娘、林姨娘都看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暗暗惊讶她竟有脸这般,只有顾长惜信了老太太的说辞,以为大家不吭声是默认了程家兄妹有今天,都是顾家在背后帮扶。

    顾政却没有老太太想得那么简单,首先他们目前只有两兄妹在金陵的消息,但更多的细节一无所知。再有,江南水深,这对小兄妹如何小小年纪在金陵站稳脚跟,本身就很值得深究一番。

    在他有限的记忆力,这对子女不爱跟人打交道,也不怎么爱说话,若非生得一张好皮相,存在感估计连顾彦云的通房丫鬟都不如。他不认为凭他们自己的本事能有这般大的造化。所以他非但不会随了老太太的愿,认回他们,还会小心提防。

    要知道,万一他们的确没走正道,国公府贸然认回他们,那就是给自己埋下巨大的隐患。

    “他们兄妹违反家规被除族是不争的事实,我只后悔没亲手了结他们。怎么还会浪费一颗米粮。夫人手上的账目清清楚楚。你们若是不信,只管去查。”

    众人都没想到顾政这般义正言辞否决老太太的打算,神色都多有尴尬,尤其是兴冲冲跑回来要兴师问罪的顾长惜。不过这个答案更令她不满,凭什么那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靠顾家也能过那么好?

    老太太年纪大了,愈发受不得这种场面,尤其是刚刚被亲儿子搞了个没脸。于是嚷着头疼,让魏嬷嬷扶回自己的屋里歇息,再不管今日的事了。

    “大姑奶奶可要查账?”祝婷不卑不亢地问。

    木槿院在小兄妹被除族后,就被老太太命人清点了东西充入库房。程馥仅有的几件首饰也分给了两位表小姐。祝婷嫁进来后,又重新核对过,确实没有多大出入。

    顾长惜出嫁以来,还是头回在娘家受委屈,怄得很。转过脸不看祝婷,想跟坐在另一边的顾政撒撒娇,可顾政竟没看她。

    先前听陪嫁们私下议论顾政很疼爱这位新夫人,她不相信。直到现在,她从父亲的眼里,看到了另一种宠爱。这让她莫名的恐惧。她不敢想象这个女人一点一点的分走父亲的关注后,她这个女儿的将来在顾家会是什么样子。

    祝婷刚要回应顾政的目光,头上就被泼了一杯茶。

    “啊……”

    “夫人,快擦擦……”

    仆人们手忙脚乱。

    顾政快步上前,一边夺过嬷嬷的帕子亲自动手,一边皱着眉头质问长女,“你这是做什么?”

    顾长惜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便强词夺理道:“这个贱人对我不敬。”

    祝婷窝在顾政的怀里抽泣,“我哪里对姑奶奶不敬了?”

    “是啊大姐姐,夫人方才明明是问你要不要查,你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用这般滚烫的茶水泼人。”顾长瑜已经先一步命人去取药了。

    安姨娘见状,鼓动大家先把人送回去洗漱更衣,等大夫上门诊治,烫伤可不是小事,就算不严重,可也会红肿脱皮。顾长惜泼的位置又正好是额头正中及鼻子部位,祝婷年纪轻,又刚新婚,正是重视容貌的时候。不仔细些哪行。

    这话直白地戳进顾政心里,他拂开旁边的丫鬟婆子,打横抱起还在委屈啜泣的新夫人,看都不看顾长惜一眼,大步离开祥宁院。

    “父亲……”顾长惜气得跺脚,但追是不可能追的,却也不好意思继续留下来。她隐约察觉四周仆妇看她的眼神都很陌生,这种感觉很不好。

    回威远侯府的路上,顾长瑜一直催促马车快些。

    “少夫人难得回娘家一趟,怎么不多呆会儿?”

    顾长瑜深吸一口气,扬起甚少出现的自信笑容,“我要回去给三妹妹写信。”有这么个有钱的妹子,只要利用好,那就是她顾长瑜将来的依仗,她将来在席家的底气。

    金陵

    严兴生是个闷声发大财的,两个试验用的庄子,被他改造得几乎与程馥要求的一模一样。直让人觉得新鲜有趣。

    吴缨站在养猪区不远处的人造水池边,“这是用来做什么的?”防失火?

    “给猪游泳的。”程馥兴奋。

    吴缨、众人:“???”

    严兴生笑呵呵地解释道:“小姐说咱们的猪要会爬山、淌水,若是能上树更好。此外,猪食也要讲究,不可太杂。这样两河轩出去的猪,肉质才会比寻常农家的要好。”

    闻言,众人对程馥一脸崇拜。原来养猪还有这么多门道。

    看完了养猪区,他们又辗转到鸡场,程馥抓起一只小鸡崽,对庄子的工人道:“千万要注意候鸟,它们可能会把从其他地方带来的病毒传染到咱们的鸡身上。你们要谨记,大棚完工后立即把鸡分为小股,隔开饲养。若是出现无端病死的,整窝不留,烧成灰烬。”焚化炉是较早完工的养殖场设施之一。

    程馥见庄子上的伙计都有些犹豫,耐心道:“无端死掉的鸡谁知道带有什么病,若是你们吃了,有个三长两短,如何跟家里人交代?话又说回来,就这么贪嘴吗?严管事没少你们工钱三餐,你们饿那几只病鸡算怎么回事?”

    几个人心虚地低下头。

    主要是打小就穷怕了,自从来到两河轩后日子才过得像个人样,前阵子又得了可谓改变命运的一大笔钱,他们还有些不真实,早已渗透进骨子里的一些观念短时间也还未转过来。

    “东家,我们不敢的,您放心吧。”小姐那么严厉,其实也是为他们好。

    吴缨补充,“非但你们不能吃,也不可以给别人、别的动物吃。”

    严兴生难得有些着急,“人命关天,人命关天。”

    “是是,我们晓得。”

    身世风波后,程氏兄妹的风评出现了两极化。加上长跑赛收尾工作结束,两河轩没再频繁与其他合作商往来,忙着自家的产业。金陵的商业氛围又恢复了长跑赛之前的模样。两河轩的刻意低调,让这三个字渐渐不那么容易被人挂在嘴上了。

    九月初,一个利于乔迁的吉日,程氏兄妹正式与水门街程家小院告别,搬进了外表朴素,内里奢华铺张的程家大宅。这天,水门街所有街坊都领到了一份乔迁礼物。但因两兄妹都不喜欢摆宴席,所以只是请几个熟人在新家里吃了顿午饭。

    柯祥喝了一杯酒,热气上头,“听说了么,朝廷在太华山抓了好些人。周家的家主昨天夜里被咱们薛知府请进衙门,现在都没出来。怕是麻烦咯。”柯祥走南闯北,不用刻意去听,消息会通过形形色色的人嘴,传进他的耳朵。

    周家在金陵也是大族,眼下家主都被拿了,可见不是小事。吴缨自从离开宗家,一门心思做个安分守己的生意人,充实又自在,如今是半点都不怀念高门大户曾经给他带来的荣光。现在听这些,心态跟柯祥多少像似,看热闹罢了。

    “周家怎么也不去活动活动?”吴缨也就这么一说,他猜测周家应该是没活动下来。

    “太华山有什么?”程馥眨巴着好奇的眼睛。

    “太华山一带有矿脉,朝廷捂了好些年。”程寒给她解释。

    程馥这才恍然大悟,呵呵两声,“跟皇上争利啊……江南……厉害,佩服。”虽说早就知道世家保持挥霍无度的体面,靠的不止是逐年缩小的祖产,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营生,也是不少家族维系富贵生活的主要经济来源。可她没想过这么快就出事了。

    私挖矿脉,本就是随时掉脑袋的营生,在被朝廷发现之前见好就收并清理干净手尾,是明智之举,她也相信有人这次逃过一劫。而那些跑不掉的,多是因为贪婪和不把人老赵家放在眼里。

第62章 绑到树上

    入新居的仪式在一派祥宁中过去,程家兄妹在适应上并没有出现不习惯,倒是其他人的新鲜劲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下去。因目前人少,大家都住上了独立的屋子,尤其是骆行,除了有三室大套房外,还有一个练功房。

    不过宅子大,人少,打扫起来是很大的问题。也所以第二天人牙子就带着人上门了。

    按理说他们几个都年纪不大,内有个经验丰富的嬷嬷来操持最好不过。但上了年纪的嬷嬷,性子基本都定了,又不是自小跟着他们兄妹的,就怕合不来。且她也不喜欢大户人家里那些管束下人的手段。所以这回还是没挑管事嬷嬷。

    程寒下午回来,发现家里突然多了十几个人,以为自己进错了门。不过对于妹妹全买年纪小的孩子,他还是有点不解。

    “打小就跟着咱们的,感情不一样。”

    程寒没说什么,他知道妹妹是对“大人”不信任,怕买到的人都跟顾家内院里那些婆子似的,帮不帮得上未知,但惹得家宅不宁极有可能。他自然赞同妹妹的做法。

    虽然小孩子们毛手毛脚,但也容易调教。让朝晖、玖玖几个带一阵子应该问题不大。

    “就是识字的不多。”人牙手上有不少识字的,但都不合适,合适的这些都不识字。

    “这还不简单,请个先生每天来教他们认字。”程寒也觉得人还是要有点文化。

    宅子里的琐事兄妹两人没商量多久就敲定了,开始各忙各的事。闻香送甜品进来时,书房外头传来两个孩子顽皮的求饶。闻香怕主子觉得她没管好人,羞愧得低下头。

    程馥今天买来的小厮里,有一对八岁的双胞胎,人牙子也是实在人,再三坦白这俩不省心,野狗都没他们精力旺盛。平日里没事也要折腾点事出来。

    程馥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太大的缺点,以后他们手上事情多了,恐怕也没精力上房揭瓦。

    “以后闯祸就让骆行把他们绑到树上。”

    “是。”

    书房外瘫在摇椅上打盹的骆行,突然睁开眼睛,目光移到不远处两个胖小子身上,无声地冷笑。

    两河轩

    吴缨没想到他们下一个项目竟然是造纸。若是换一个人跟他说做在这个行当,他肯定扭头就走,但对象是程馥,他已经习惯性地开始琢磨造纸生意要怎么运作。

    程馥的打算是直接买一个现成的造纸坊,规模不需要太大。同时派人在金陵、扬州、苏州、杭州……几个江南商业相较繁荣的地方,搜集市面所有的纸品种类,越齐全越好,能打听到工艺就更好。

    这个年代造纸技术多数掌握在以此为生的家族里,既不外传也无心钻研更高水平的技法。程馥能理解他们,毕竟就这样已能保证一族长盛不衰。

    既是商人也曾是读书人的吴缨,纸是他日常必需品,但他从未想过要做这门营生。而且看程馥的初步安排,就知她不止是想造纸而已,她有更大的野心。

    吴缨突然血液上涌,那种亢奋的感觉又来了。

第62.5章 不,我不能是他

    “不是故意跟谁作对。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做出我想要的东西。所以这个投入极有可能捞不回本。”两河轩不是她一人的,即便她说什么吴缨都答应,她也不能坑对方。

    要超越现有的技术水平本来就很难,何况她的目标是颠覆,那么就需要不断的试错,这个过程漫长且折磨人心。现银不充裕的商号根本玩不起。也得亏两河轩现在有钱,程馥和吴缨又各有傍身的产业,所以怎么瞎折腾都伤不到根本。

    “你想要的是什么?”

    “极细密、不易透水,还很轻薄的硬纸。”这其中还要思考量产后会不会造成污染的问题。

    吴缨搜索脑中的记忆,迟疑道:“我幼时在外城的一家纸扎铺见过一种不用竹丝也能定型的纸,是不是那种?”时间久远,他也记不清了。而且纸扎铺那种地方,没事哪个大人会让小孩子进去溜达。

    “那家纸扎铺还在么?”程馥倒是想亲自去看看,不过肯定要被人反对的。所以这件事还是得让下边的人去跑。

    吴缨扶了扶食指上的红宝石戒指,“明天给你答复。”他也只是有印象,且如今也过了十年,很多事真挺难说的。

    “此事我还是想得太轻松了些,得循序渐进。”程馥认真检讨。

    “不必怀疑自己。”吴缨想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可现在人家十二岁,翻过年就十三了。在江南许多保守的家族,女儿十三岁嫁人的可不少。所以他得适当避嫌了。

    暂时撇开造纸的事,程馥把手边一叠纸拖过来。上面布满了文字和草图,“还记得长跑赛之前咱们讨论的事么?”

    吴缨拿起其中一张纸,愣了,“茶馆?”

    当然,小姑娘要开茶馆也不会真的是普通茶馆的规模,这才是吴缨吃惊的地方。

    程馥的初步规划就很吓人,光是占地之大就能惹来非议不说,里面的内容更够呛,吴缨想象,若是真照着程馥设想的来建造,那毫无悬念将成为大越第一。

    “……不能在外城,所以首先我们要并购别人的宅地,但是现在不少人盯着咱们的动向,咱们不好再用两河轩或者自己的名义来当一手买主,恐怕要多准备几个身份。此外水、茶、器、侍茶人也要开始准备起来。我估算了一下,最快也要两年。”

    程馥小嘴巴一本正经地说着,吴缨眉头紧锁,目光没有离开那沓纸。按照小姑娘这个规划,三年恐怕都不够。但以小姑娘这砸钱的狠劲,吴缨又觉得没准不用两年时间。

    “……这个会不会太做作?”有一张纸上写着,进茶馆必须焚香沐浴,穿着得体,才能开始品茗,且每个区域正式品茗之前的仪式也不一样。比如有个临时定名为“天池”的区域,品茗者不许穿鞋入内,女子头饰不能超过两件,六岁以下男童不准入内。还有一个临时名为“夏之庭”区域,只限于十岁以上的女子可以入内,且必须精心打扮。

    小姑娘托着腮帮子,一点都不意外他会这么想,“是要做作啊。你看啊,都是喝豆浆,朱员外喝豆浆的碗跟咱们喝豆浆的碗能一样么?朱员外乐意像咱们这些粗人似的一口闷么?可不得有个娇娇柔柔的丫鬟,捏着白玉小勺,翘着三根手指头,细细舀一勺白糖放入,不落声响地搅拌吹凉了送到嘴边么。这样才能证明他是朱员外,不是什么朱屠户朱木匠,他喝个豆浆都这么麻烦,就是要告诉别人,他良田千顷家财万贯,这口豆浆他喝的是精致,不是解渴,他的快乐我们这些贩夫走卒不配懂。”

    吴缨理解她的意思,不过……“朱员外是谁?”

    他脑内出现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头,色眯眯地看着妙龄丫鬟吹凉豆浆,然后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进嘴里的画面。挥之不去,好想抓来打一顿。

    小姑娘没好气,“你、陆学文、景元泽……可不都是朱员外么。”

    “……”不,我不能是他。

    最近妹妹回家都很晚,程寒散学了会先到两河轩接她一块走。有时候路上碰到香口的小吃会带上一些让她垫垫肚子。

    “你是说要准备几个身份?”这点他倒是没想过。

    “这样你以用钱的时候也不必顾虑太多。”她没问哥哥在准备着什么,但钱只会越花越多。全部放程寒这个身份下,若是将来面临什么危机,出现财产被封的情况,他便寸步难行了。毕竟他们兄妹的仇家没一个简单的。

    “我知道哪里可以买到假身份。”程寒是个能举一反三的,妹妹说的是把钱分散存放,他已经想到别的事也可以用不同的身份来做。

    程馥蹙眉,“哥哥,此事我来办。”

    “为何?”买个假身份用不着她亲自张罗啊。

    “我想……弄真的身份。”

    程寒瞪大眼睛,“你是要真的身份?”

    程馥点了点头,“所以还是得求人。”

    程寒知道她所指是谁,即便那人看似神通广大,可也很难说能办下来,毕竟真的身份意味着大越莫名其妙多了几个活着的百姓。

    “相信这么做的人不止咱们。”而且女子的身份比男子身份更容易掩人耳目。

    九月底,小酒馆的衍生品正式登场。程馥还没来得及吩咐底下的人有事没事吆喝吆喝,这个衍生品就卖光了。快到她和底下几位管事都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搞事,还特地派人暗中调查,结果是他们多虑了。

    这份衍生品是一个三层木盒,外表采用了牛皮、酸枝木、铜、防锈铁等制作,可抽拉打开,也可抠开四面暗扣揭开。

    第一层放着两套不同材质的便携酒具、一套小碟子、两副筷子,造型圆润可爱;第二层是一把折扇、两块棉帕、一套杯垫;第三层很简单,是两张折叠小凳子……礼盒分为男女两款,一共一千套,售价三百八十八两。

    这个价格着实不便宜,程馥和小酒馆的人为防外人误解,早早就拟好了话术,随时给人耐心解释为什么这破盒子卖这么贵。比如男款盒里的折扇,用了稀有自带香气的木料不说,每一片扇叶中间的镂空部分都镶夹着一块透薄的丝布,上面绣有各式图样,扇子合上,从侧面可以看到老翁独酌,扇子打开则是两名少年肆意对饮。

    还有那两方宽大的帕子,其实不是擦嘴用的,那是蜡染布,本质上是桌布。

    而最下层的两张折叠小凳子,除了木质名贵外,还配了可拆除的皮套,这样冬日坐下去也不会觉得冰冷。

    结果小酒馆的客人实在太大方了,上货不到两日,放在金陵的六百套就卖光了。而这套东西的价值以及所传递的意义,则是在两三日后才陆陆续续被人琢磨出来并在城中发酵。

    原来这个盒子是一张酒桌,与里边的所有物件结合,便是一个故事,至于大家怎么去理解,小酒馆的人都不会多嘴。

    接着熟悉的一幕又出现了,有人开始加价收购后倒卖到其他地方,也有人开始想模仿。但很可惜,因为工艺复杂,模仿的成本极高不说,还未必能做到一模一样。

    景元泽摸着手边两个盒子,一男一女款,心情甚好。

第63章 满口胡言

    曹氏每回来看儿子都不会空着手,今日带的是补身汤,“怎么有些眼熟呢?”刚进门就被桌上两个别致的大木盒子吸引了注意力。

    丈夫和长子长年各处跑,忙族中事务,次子远在江州做官,身边就一个幼子在金陵本家,曹氏难免对他上心多一些。听说前阵子金陵长跑赛,儿子跟吴缨的两河轩合作,很是大赚了一笔,她担心得整宿没睡好。天刚亮,就让人上老三的院子问他醒了没。

    “夫人,这就是程家卖的那个小酒桌。”曹氏身边的丫鬟轻声提醒。

    曹氏顿了顿,才想起这几日在金陵闹哄哄的话题,她还听说现在赌坊里,这盒子能抵一千两现银。没想到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儿子这儿就有两套。

    景元泽一边喝补汤,一边用余光盯着她们,生怕几个不懂事的瞎打开,弄坏了盒子。

    曹氏一看儿子那副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真碰,待丫鬟摆弄好椅子,铺上软垫,才在他对面坐下,脸色淡淡的,却不是因为儿子的事如此。

    “你姑姑来信了,你祖母一早把我叫去说了半晌。”想起信上的内容,她烦躁地搅着帕子。

    景元泽不用猜都知道亲娘和祖母这场交流会是什么个氛围,“您听过就算,往心里去做什么?”

    曹氏满脸愁容,现在这个家里能听她倒苦水的也就小儿子了,于是一股脑地把婆婆跟她说的话倒出来,“程家兄妹的身世你知道的,就是被梁国公府除族的顾姓兄妹。你姑姑消息倒是灵通,又不知遭哪个心术不正地怂恿,来信要咱们替她出气。你祖母不想自己动手,就跟为娘说了一早上的婆媳话。”

    她婆婆几十年如一日的作风,贤名都自己担了,恶名都是他们二房背。他们若是稍有微词,这老虔婆就能哭骂不休,还特别爱拿若不是大房没了,哪轮得到他们二房继承祖业来戳他们一家子。

    景元泽喝光了汤,随意摆手,让下人们都出去。

    “听我的,这事不管祖母和姑姑怎么闹,您都要装聋作哑。父亲和兄长那边我回头去说。”

    曹氏最听得小儿子的话,可上头婆婆的压力也不小。想到接下来每日晨昏定省,都要看婆婆的脸色,她就想装病躲一阵子。或者回娘家玩几日。

    “对了,娘听说你这阵子进账不少。”她刻意压低声音,担心隔墙有耳,“昨夜里,你祖母那边有人透了风。娘怕用不了多久她就要找过来。你可把自己那点私产捂紧了。”

    曹氏和婆婆温氏的关系就跟天底下大多数婆媳关系差不多。温氏虽然出自杭州第一族温家,但出嫁之前,她父母这一房就被分出了本家。曹氏就曾听丈夫景承业说过,温氏家里兄弟多,是以她当年的陪嫁远不及杭州其他世家女儿。到了景家之后,为了维系世家千金的面子,头几年都打肿脸充胖子,还是熬死了婆婆拿到管家权之后,手面才松一些。

    而嫁到景家这几十年,温氏也没少明里暗里地利用景家的富贵帮扶、贴补几个兄弟。温氏自己那快干瘪的私库,也在她开始持家后充盈起来。但即便日子好起来了,她也没改掉一有机会就刮二房油水的习惯。

    曹氏没少为这件事怄气,年轻那会儿还忍不住问丈夫,到底是不是温氏亲生的,那会儿两人都年轻,景承业也是个受了委屈憋不住的,两口子没少在被窝里质疑这件事。

    景元泽其实不在意那点小钱,说得不好听点,温氏这把年纪,还能占多少年便宜呢?但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这家当他是宝贝的只有亲爹娘,他当然更愿意接受他们的建议。

    “哦。”

    曹氏闲不住的人,进了儿子屋子,心绪又烦躁,便开始给他整理,景元泽早就习惯她这副操碎了心的样子,琢磨着是不是暂时送她回扬州娘家躲一阵子,待父兄回金陵后再接她回来。

    “不行,咱们若是装聋作哑,她没准自己背地里动手,栽到咱们二房头上,娘知你跟那程家小姐有些来往,到时候会不会就成了仇人……”她越想越糟心。

    “娘说得是,儿子会留意祖母那边的。”

    曹氏勉强点了点头,还是心事重重的,一套衣裳反复折了几遍都没注意。

    “娘,惠表妹是不是在跟潭州什么苍家议亲?潭州山长水远,此去还不知多少年能见上一面。不如您明日就回去瞧瞧,给她把把关。您不是常说我大舅母眼神不好么。”曹氏这般坐立难安,景元泽担心她要得病。

    曹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头。她在家里确实帮不上儿子什么忙,作为媳妇还必须要听婆婆的。出去躲一躲也好。

    第二天一早,曹氏就轻装简行地出了景家,马不停蹄地直奔扬州,回娘家躲灾了。而她前脚刚出城门,温氏就反悔了,可去追回来又失了自己的体面,还会被世家贵妇们背地里说闲话,只能悻悻然地作罢。反正二房还有一人在家中。

    “你姑姑这些年不容易。”保养得宜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景元泽的手,但女儿到底多不容易,她也说不上来。

    “祖母这些年也不容易。”景元泽一脸祖母您操劳了的孝顺样。

    温氏脸上尴尬了一瞬,接着道:“你姑父好不容易熬出头,回京得了个要职。偏生被那顾家弃妇纠缠,搅得家宅不宁。你姑姑有多委屈,祖母都不忍细想。”说着抹起眼泪来。

    “姑父是当好生解决此事,否则不利于前程。”景元泽跟着叹气。

    温氏心下纳闷,是不是自己暗示得不够明显,还是这小子脑子蠢笨转不过弯来?“你也别太怨你姑父,毕竟在朝为官,京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宋家,也不是他想如何就能如何的。”温氏很清楚,若要比底蕴,景家和宋家都不是陈家的对手,所以明着来,倒霉的决计是自己。

    “姑父也不容易……”景元泽依旧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温氏表情狞了一瞬,极力压制脾性,“你姑姑就是太心软,要祖母说,想让陈氏知难而退还不简单。只要擒住她的软肋,谅她也不敢再上你姑父跟前装模作样了。”

    景元泽木然地点头,“是,姑姑应当拿出点手段。”

    温氏以为这小子会顺着她的话问,陈氏的软肋是什么,没想到对方依旧没领会她的意思。气得她胸口闷疼不已。

    祖孙俩不欢而散后,温氏喝了婆子送来的静心药汤才缓过来。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二房就是不打算帮她女儿出这口气呗。想到这里,她难得地怨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女儿。

    当年用尽手段好不容易嫁进宋家,没想到十来年过去,孩子都生两个了,宋绍曦的心还是半点没抓住。温氏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没用的女儿。

    门外传来少女的问安声,打断了温氏的思绪。

    温氏顺了顺胸脯,摆好自己祖母的姿态,才让仆妇把人请进来。

    景瑛瑶是大房庶女,也是本家唯一还没出阁的女儿。年初刚及笄,因为没爹没娘,二夫人曹氏不敢管,老夫人温氏不上心,导致亲事至今没着落。

    景瑛瑶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容貌,若不是顶着个庶出的名头,以景家这样的地位,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并不难。而这个时代,江南世家里的庶出女儿,如无意外,多半是嫁大族旁支或者同样身为庶出的,未从宗家分出去的子弟。

    “祖母,瑶儿听闻姑姑来信了。”

    温氏敷衍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自打姑姑出嫁后,瑶儿就再没机会与她亲近。也不知姑姑这些年过得可好?”景瑛瑶年幼时见过景氏,如今十来年过去,怎么也想不起对方长什么模样。

    温氏虽然喜欢长子,但并不代表喜欢长子的庶女,而且这个庶女的生母名声不好,景瑛瑶生得与她生母七八分像似,温氏每回见这个孙女都会想到那个下药爬上他长子床的别府丫鬟。

    “既然嫁了人,日子自然得靠自己本事过起来。好的歹的,咬着牙也得撑下去。”她仿佛想到年轻时候的自己。

    景瑛瑶从旁边小桌上拿起软锤,一下一下地给温氏松腿,“祖母还不知道吧,外头都传遍了,开酒家那对姓程的兄妹竟是梁国公府出来的,听说犯了不小的错被除了族。京城容不下他们才悄悄改名易姓来金陵浑水摸鱼。”

    “巧不巧,孙女还听说,那兄妹竟有个不知廉耻的生母,竟……竟然……”少女羞于启齿。

    温氏瞥她一眼,“竟然什么?”

    景瑛瑶欲言又止,“孙女说了您别气。”

    外头什么传闻哪用景瑛瑶来学给她听,她装模作样也不过是想看看这个孙女打什么主意罢了。

    “祖母我这把年纪什么事没经过,你只管说便是。”温氏接了丫鬟奉上的茶,喝了口。

    景瑛瑶悄悄打量老夫人的神色,没看出异样,于是道:“外头都传那程家兄妹的生母在京城没脸没皮地纠缠姑父,还有说姑父要休了姑姑,连带表弟表妹也一块送回金陵,改娶陈氏为妻。还说宋、陈两家当年本有意联姻,是,是姑母插足拆散了他们,姑母鸠占鹊巢……”

    “满口胡言!”即便已经知道外边的传闻,温氏还是因景瑛瑶这番话动了气。当然,也有一点心虚在里头。

    景瑛瑶跪了下来,“祖母,姑姑和姑父,还有咱们景家的名声都让他们糟践了。您可不能不管啊。若是这般下去,孙女……怕是只有做姑子这条活路了。”家里有个名声烂臭的外嫁女,多少会影响其他女儿的婚事,这在世家刻板婚嫁氛围里特别普遍。

    温氏缓过气来,盯着跪在跟前不敢抬头,默默抽泣的孙女,忽然想起二房的态度……“如今你二叔二婶不在家,你三哥又一心钻钱眼里。祖母年纪大了,挪动都不易,何况去与人争长短。若是身边有帮衬的人也不止于此。祖母答应你,待这些风言风语散了,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你就在家再陪祖母两年吧……”

    景瑛瑶忙抱住温氏的腿,“祖母怎么能说这般伤人心的话呢,孙女是蠢笨,可孙女对祖母的敬爱不比旁人少,祖母若要孙女刀山火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温氏叹息,把她扶起来,“却不想这偌大的景家,只得你这孩子心疼祖母。”

第64章 未婚夫?

    小酒馆的盒子在京城同样引起了热议,有中秋月饼礼盒的前车之鉴,货全部入库后高升就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了几位经常上小酒馆的皇亲国戚。只说东家特制了一套酒具,分男女两款,售价三百八十八两,数量有限,先到先得。消息带到,他就不管了。

    回到库房后,他推掉了手头上的事,亲自验收每一个礼盒,这东西数量就这么多,坏了一两个都够呛。

    验收完毕,确认没有明显划痕以及破损后,高升让人把从金陵一道送来的粉色布轴挂到门口旁边,上面绘制了这个礼盒的大概模样以及童叟无欺的价钱。

    好些百姓好奇,嚷嚷着要高升拿一件出来给大家看看具体长什么样,里头都装了些什么,他们好再决定买不买。高升都耐心地婉拒了。解释道,因为工艺比较繁复,礼盒成本较高,此次没有用于展示的样品,所以无法满足大家的要求。此物乃小酒馆的秋日礼物,大家随缘购买,每人仅限一套。

    在看不到实物的情况下,几百套礼盒当天就卖光了。有个别爱炫耀的客人,当场在小酒馆里打开来供人欣赏。那些因为看不到实物,以及售价过高而犹豫没出手的人,在见到礼盒的真容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徐家

    “少爷,高管事说他们东家交代了,若是数量不够,您那份就不送了。”五房的总管抱着高升送来给徐则的礼盒,尴尬地对徐野道。

    少年有些天然呆的表情,随着最后一句,慢慢拧了起来。心道那丫头一定是故意的。等到了金陵再收拾她。

    徐则从衙门回来,衣裳还没来得及换,就看到儿子在自己书房门口晃来晃去。心想,翰林院这么闲的么?怎么这小子当官前当官后都没什么分别。

    “干嘛?”徐则一边推开门,一边看陪着徐野的广植。

    广植抱着木棍,似笑非笑的,“程家小酒馆又送东西来了,他没份。”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

    徐则恍然大悟,想起上回金筷子那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我倒是看看这回又是什么好东西。”徐则一边把官袍脱了,一边打量桌上的盒子。

    三人围在茶几边上,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每一件物品都取出来后,徐则庆幸自己先前没大方地让给儿子。

    徐野对那把折扇很感兴趣,手刚要碰到扇骨就被徐则拍掉了,并赶出了书房。他气不打一处来,想到翁齐敏手上肯定有,于是骑着马跑到翁家。结果却遇见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翁齐敏姐弟红着眼睛,显然是刚刚受了委屈。

    “程姐姐送的礼物被姨娘拿走了。”翁樊又哭了,模样特别可怜。

    徐野想起近日京城里隐隐约约的,翁大人宠妾灭妻的传闻,难不成是真的?看姐弟俩这副模样,八九不离十了。啧,自己要看个盒子怎么就那么难。都怪那死丫头太小气。

    “这事你别告诉她。”翁齐敏帮弟弟擦了擦眼泪,擤了擤鼻涕,然后对徐野道。

    然而徐野并不打算瞒着程馥,所以没多久,小姑娘就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

    吴缨看到那团纸被扔到纸篓里,又被捡回来,接着又被撕碎,开口想问什么,看小姑娘气鼓鼓的表情,最终还是选择闭嘴保平安。

    “敢欺负我的女人,等着!”

    “……”谁?

    宋欣怿正忙着同底下几个刚提上来的小管事商议,听见程馥叫他,赶紧放下手头上的活屁小跑着上楼。

    “我要收宝石,要原石,越大越好,颜色越丰富越好,不拘多少。”

    “是。”宋欣怿以为对方又要搞大事,十分认真的对待。

    吴缨好奇那位翁小姐到底有多好,能让小姑娘这么重视。将来到京城他一定要见见。

    “楼下怎么吵吵闹闹的?”宋欣怿还没走,就听到不同寻常的吵杂声。

    一个年幼的伙计跑上来,神色有些难看,“来了个人,说是咱们这儿半个东家。”

    宋欣怿哭笑不得,“是不是喝多了?”

    那伙计看了看程馥,“那人说是小姐的未婚夫。”

    “哈?”程馥回头望着桌上那堆还没扔的碎纸,她的压寨夫君这会儿难道不是在京城为礼盒的事生她闷气么?不可能这么快就打上门啊?

    当然,她心里很清楚,来者一定是麻烦,而绝不是那个她想见的人。

    吴缨冷笑,“他有什么信物吧?”能堂而皇之上门,没点准备怎么行。

    那伙计点头,“他有小姐写的情信,账房对比过,字迹同小姐的极为相似。”

    程馥诧异,“竟然不是荷包、玉佩、手帕、风筝、珠钗、半只绣花鞋……”

    吴缨翻了个白眼,“正经点。”

    宋欣怿几个看两位东家还有心情开玩笑,便放下心来。那人既然是来找麻烦的,那处置起来也不费什么事。不过开门做生意,谁不想和气生财,偏他们没主动招惹别人,却总有人没事找事。就算是佛都有三分脾气。

    “此事我不建议报官。”头几回麻烦报官是有了结,可世家有底蕴,证据确凿他们也有得是办法脱身。长此以往,世家更有恃无恐,于两河轩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听说他一路过来逢人就说自己是两河轩东家的未婚夫,以后也是两河轩的主子。现在楼下围了不少百姓,咱们是不是澄清一下?”几个伙计都望着两位东家,征求他们的意见。

    这种手段太拙劣了,程馥是经商的,手稿、字据之类的会流出很正常,金陵文人多,靠临摹赚三餐的人也不少,要模仿字迹来杜撰一些文书来污人名声并不费时费事。但平日里也没人敢明目张胆这么做,因为这是违法的,较真起来刑罚并不轻。

    程馥却不想给那人脸,“把人赶出去,让他闹。”

    宋欣怿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没理解为什么要放纵事情发酵下去。

    “他背后的人要的就是我们这个反应,他们好推波助澜。等事情传得满城风雨,看我们撑不住了,他们就会出来谈条件。”

    “可是这对你的名声……”宋欣怿这个有自己儿女的男人,都觉得自家主子太不容易了。

    程馥挂着无所谓的笑容,“宋管事觉得我名声好么?”

    宋欣怿被噎到,他不敢回嘴,只能低下头。

    确实,他家主子的风评一直都忽上忽下的,十分诡异。喜欢她的人很多,讨厌她的人也很多。单从未婚夫这桩麻烦来看,确实紧迫,不处置好,程馥的终身大事必然被拖累。但如果跳出这件事,从整个两河轩的风评,程馥、吴缨两人的风评来看。好像也算不得什么。

    一个进过家庙还被除族的,一个被宗家剥掉嗣子身份的……

    行吧。

    程寒得知白日里两河轩发生的插曲,当晚就让于宿秋去跟踪那人。妹妹这次没打算报官,确实给了他很大的发挥空间。他非但不会轻易放过幕后之人,还要让牵涉其中的相关人物都付出代价。

    “你收这么多宝石做什么?”远藤和白居一人抱着一个沉重木箱进来,气喘吁吁地放在程馥书桌脚下。程寒走过去拿出一块还未经过加工的石头,皱着眉反复端详。

    “我让高升送翁齐敏姐弟的礼盒被翁家的姨娘抢去了。我要重新给他们做更好的。”这口气就算翁齐敏咽得下,她也咽不下。

    程寒的反应并不比妹妹好到哪里去,只见他一脸不可置信,“看来翁家如今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一个姨娘都敢侵占主子的东西。”他们兄妹还在顾家的时候,背地里安姨娘小动作再多,也不至于这般肆无忌惮。

    他纳闷,翁家这两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吴家·长春林

    秋意正浓,未出阁的少女们聚在一起,无非是赏景烹茶,写写诗词,聊些衣裳首饰的话题。景瑛瑶难得收到这类邀贴,费了不少心思准备今日这身行头。不过还是被吴真真比了下去。

    她也不嫉妒,毕竟吴真真是金陵城的“公主”,整个金陵只此一份,她姐姐吴真柔都没这风光,景瑛瑶同她差距甚远,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投错胎。

    金陵这些未出阁的世家千金,大多数没出过远门,也没见过人老赵家的真公主,只能拿吴真真作为参照。但凡见过她的人,即便再不肯承认,也只能对彼此之间的差距心服口服。

    加之也有曾见过真公主的官眷,在与世家打交道时,不知出于真心还是场面话,称吴真真比真公主还要漂亮气派。也让吴真真的身价水涨船高。成了寻常世家子弟高攀不起的存在。

    吴真真年方十四,生得娇俏动人,吃穿用度都极尽奢华,她那长姐吴真柔未出阁之前,都不及她十之一二。有人把她奉为吴家至宝,市井百姓都爱议论她最后会嫁给谁。

    “吃了这次教训,瞧她也不敢再跟世家作对。”烹茶的少女听了程馥外头的传闻,嗤笑道。

    另一头写诗的少女也道:“出身勋贵之家又如何,跟咱们百年世家比起来,还不都是泥腿子乡下人。何况还是被赶出来的。连姓都改了,将来能有什么前程。”

第65章 游街示众

    “能嫁个管事就算老天厚待她咯。”

    一众少女笑得花枝乱颤。

    程馥的“未婚夫”事件在城中发酵得很快,讨厌程馥的人骂她不知羞耻,臭鱼配烂虾;欣赏她的人则心疼她小小年纪所托非人。只有世家之间才知道,这件事是他们的手笔,至于是哪家出的手,都不重要。大家的目的殊途同归——压服程馥,将两河轩收入世家利益体中。

    吴真真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又听她们这些闲话,想起近日炒得很热的小酒馆礼盒。她哥哥吴子琪高价买了一个回来,爱不释手,她要碰碰都不行。偏偏派出去的人,都没能从旁人手里转一套回来。她出生至今,甚少碰上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不过她那酒桌盒子倒是抢手得紧,可惜我不曾得见。”

    她话音一落,顿时冷场,有人更是转过身装不在意,忙别的事。大家这个表现,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人得了却不想外露呗。

    景瑛瑶没看出氛围的异样,活泼道:“可不是么,我那三哥得了两套,等闲人不能碰。听说我二婶想瞧瞧里头都有些什么宝贝,我那三哥竟把人给轰出去了。”反正她是不能理解的,世家大族什么好东西没有,什么仙物没见过,就一个商家的限量礼盒,哪里值得如此紧张。

    在场其他人都跟着笑,景瑛瑶以为自己打入了她们的圈子,也很高兴。想着以后没准能借着跟吴真真的亲近,多见见吴子琪。

    聚会很愉快,景瑛瑶的马车缓缓离开吴家,坐在车里,她回忆起最近发生的几件好事,便忍不住笑出声来。因祖母重视自己,景家那些势利眼对她也都渐渐上心起来,如今又打入了她想都不敢想的吴真真的小圈子。她相信,只要保持这个势头,非但婚事便不用发愁。没准识得的人多了,都不需要求着景家为她出力,她自己就能给自己挣个体面的前程。

    “景小姐请留步,我家小姐命奴婢来给您传几句话。”马车外传来一道不卑不亢的年轻女声。

    景瑛瑶疑惑地掀开车帘,“你是吴小姐身边的红玉?”

    景元泽在景庄听说关于程馥莫名其妙出现一个未婚夫的传闻后,就有不好的预感。他知道世家看不顺眼程馥,有私人恩怨,也有见不得两河轩在金陵赚得盆满钵满,他们却没有得到半点好处。但时间太巧了。

    他姑姑刚刚来信求祖母对程家兄妹下手,程馥就出了这档子事。可祖母那边他明明让人盯着的,也并没有人来说出现什么异动。难道跟景家没关系?

    不过,无论是谁出的手,他都要查一查,省得以后吴缨和程馥要找他麻烦,他百口莫辩。

    “少爷,那日您吩咐之后,老夫人那边很安静,底下得力的几个人该做什么做什么。”

    景元泽摸着下巴沉思,“这几日她都见过什么外人?”

    “没有啊,不过……”

    景元泽两日没回家,身上都馊了,正准备沐浴更衣,睡个舒服的觉,“不过什么?”

    “大房那位堂小姐好像走动多了点。”平日里温氏并不怎么喜欢景瑛瑶,就因为她娘当年是某大户人家的丫鬟,为了前程,在主子的寿宴上,使计迷晕了景家大老爷,最后制造了一个被景家大老爷玷污的现场,得以从那个家里出来,到景家当了姨娘。

    景元泽还未来得及细想这其中的关联,余光瞥见柜子上突兀的出现一块空位,他瞪大眼睛,急道:“谁动了我的东西?”

    接着二房一通兵荒马乱,不多时伺候他的下人全跪了一地。

    “盒子去哪了?”他明明将两个盒子并排摆在柜子上,现在少了一个女款的。

    简直不敢相信,在景家,在二房的地界上,在他景元泽的眼皮底下,能丢了东西。平日里爱摸他藏品的只有母亲曹氏,而此刻她母亲还在扬州省亲。

    一个丫鬟吓得爬出来,抖着身躯,“少,少少爷,上上边那个盒子,不是您命人回来取走的吗?大房的堂小姐亲自过来说您在景庄宴请穆家姑娘,不便回来,又不放心底下的人毛手毛脚磕坏了礼盒,就让堂小姐亲自跑一趟。还说这礼盒是你特地为穆家姑娘准备的。奴婢见她急切,没来得及细想就给她带走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犯错的丫鬟不停地扇自己的耳光,可她知道如果那盒子要不回来,她今日必死无疑。二房这位三少爷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待人也寻常,不轻易发脾气。可一旦触他底线,那就是个阎王爷。

    景元泽递给心腹一个刀子眼,对方立即会意,转身下去办事。

    此刻,景瑛瑶正从画舫上码头。她没想到一个破烂盒子,就能换来自己跟吴子琪游船的机会。虽然她们全程没说几句话,吴子琪身边也围绕了不少公子哥,可她仍十分满足。且就在方船靠岸前,吴子琪特地让身边的小厮亲自将她送上码头,不要让她磕着碰着或者被码头的工人冲撞了。

    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吴子琪的彬彬有礼,令她一颗芳心都沉沦了。

    今日的经历让她更为坚定,只要哄好吴真真,将来她跟吴子琪不是没可能。至于那个破盒子,反正三堂哥还有一个,相信他不至于为这种小事为难她。即便非要计较,她最近跟祖母亲密,无论如何祖母也会站在她这边。

    “景小姐景小姐快救救小人。”车外传来急促的男声。

    “何人胆敢拦车,也不看看车徽。”车内的小丫鬟厉声斥责。

    那人并没有被吓到,“景小姐你不能这样,你让小的冒充那程馥的未婚夫,现如今小的全家老小都被姓程的盯上了。他们要小的供出幕后主使,否则就要小人全家老小的命。景小姐你可要帮帮我啊。”男子带着哭腔,显然很后悔为了几十两银子把自己一家子搭进去。

    景瑛瑶哪里还不知道外面是谁,她大惊失色,极力撇清关系,“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莫要纠缠,否则我景家不会放过你。”

    明明当初计划好的,她只负责把事情闹出来,剩下的事祖母那边会安排妥当。

    先以名声扫地来威胁程馥,要她解决陈梦铃纠缠宋绍曦的事。同时把两河轩让出来,并跟景家签卖身契。若是乖乖配合,景家以后会给她一份管事的体面,也会帮她摆平这次的风波,尽量不影响她将来嫁入良善之家。于女子来说,一辈子最重要的便是嫁人生子。若是名声尽毁,等同于这辈子都完了。他们相信程馥这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会乖乖就范。

    难道祖母那边还没有动手?还有这个人说的是什么情况?程家一直没吭声,是在顺藤摸瓜,反制于他们?景瑛瑶吓得冷汗直流,尖叫着:“把他赶走,赶走,我不认识他。”

    很快,车马甩掉了那个人,拐入了大街,直奔景家。但天不遂人愿,马车接近景家大门时,马匹被蓦然出现的绳索套住,一股霸道的力量将车硬是拽停。而车夫也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车内的景瑛瑶和丫鬟婆子们都惊慌失措,身上不同程度受到了轻伤。

    这时,一道人影掀开帘子钻进来,抓住她的头发就往外拖,景瑛瑶认得对方,就是收了她的钱假冒程馥未婚夫的男子,也就是刚才在码头附近拦她车的人。

    “臭娘们你把老子害得这么惨,想撂摊子?没门!主使可是你景家小姐,老子要死也要拉你当垫背。”

    “啊……啊……救命啊,不要,救命啊……”景瑛瑶吓得大哭,声嘶力竭地挣扎求饶,可对方用了狠劲,她的头发生生被拽脱了一把,疼得浑身颤抖,对方一点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

    她不明白跟着自己的人怎么都不上来帮忙,就这样任由她这个世家千金被人这般侮辱。她不敢想象,如果让外人看到现在这幅模样,别说金陵第一世家的媳妇了,寻常殷实人家都不会娶她。

    “大家伙儿快来看,就是这个臭婆娘,给了我八十两银子,让我拿着假情信冒充程馥的未婚夫。现在事发,这个臭婆娘要一脚把我踹开,给她当替死鬼。大家快看,这就是金陵城高门名媛,这就是景家的小姐景瑛瑶……”

    “我不是我不是……”景瑛瑶捂着脸痛哭。这个时候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承认,也不能让别人看到她的容貌,否则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景元泽的人找到她时,那人已经拖着她在大街上游荡了将近一个时辰。因为她一直捂着脸,有人不太相信她就是景瑛瑶,但也有见过她的人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一时之间景家和程家兄妹的恩怨被毫无保留地摆在台面上。

    程家兄妹原来姓顾,曾是梁国公府的嫡少爷嫡小姐。京城极有底蕴的陈家,是他们的外祖家,而他们的母亲陈梦铃和离后一直纠缠景家的姑爷宋绍曦……这些早已不是新鲜事。所以那冒牌货这么一路唱,大家结合各类传闻,也就把程馥那个未婚夫事件的来龙去脉推敲出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在知道真相后,开始同情程家兄妹。他们两个才多大啊,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一次次的推到风口浪尖。一群大人,用这么肮脏的手段为难两个孩子。平日里对世家敢怒不敢言的百姓们此时对他们更为厌恶。

    景元泽的人见程馥那边的风评已开始反转,他们也不继续耽搁,把景瑛瑶从那人手中夺回,丢进马车里,快马加鞭地送回景家。这一路上很顺利,再没有突如其来的事故。

    而回到景家的景瑛瑶没有被送到温氏跟前,而是直接丢在景家人来人往的,通往正门的路上。

    “我的东西你给谁了?”

    景瑛瑶觉得对方有病,这个时候还不赶紧帮妹妹报仇,去澄清刚才发生的事,否定刚才被抓着游街的不是景家小姐,偏要在这里跟她计较一个破盒子的去向,简直没有人性。

    但心里想是这么想,面上可不敢流露出半分的不悦。她很清楚能帮自己的只有景家,而二叔二婶大堂哥都不在的景家,她能依赖的只有温氏和这个素日里不咸不淡的三堂哥。怎么说她做那件事,也是为了给姑姑出口气,景家没理由放弃她。

    “三哥三哥我快活不下去了,我被人侮辱了。”若是其他事,她倒是乐意把自己练就多年的好看哭相摆出来,但现在她是又丢人又伤心,身上还特别疼,什么都顾不上了。

第66章 你就这么恨我吗

    “你骗走我的东西,给谁了?”景元泽知道她今天都经历了什么,并没有多少同情心。

    景瑛瑶不敢直视对方摄人的目光,“我……我没有啊,什么东西?我没有见过。”她心虚地打了个哆嗦。

    坐在上首的景元泽不知道是气过头了还是认栽了,缓缓道:“没想到我景家竟养了个家贼……”

    这话景瑛瑶却怎么也忍不下,抬起狼狈的脑袋,“三哥怎能轻易就给妹妹定了罪。那物件你有两个,就当匀一个给妹妹又如何?况且,妹妹用此物也不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景家。”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送给了谁,为兄也好分辨分辨此人能给景家带来什么好处。”景元泽脊背往后靠,挨在柔软的靠垫上,不疾不徐地问。

    景瑛瑶支支吾吾半晌也答不上来,她不能说是送给了吴真真,否则难保景元泽不会去吴家讨要回来。到时候别说当吴家媳妇了,在金陵立足都难。

    “还有,买通旁人找程馥麻烦的是不是你?”

    景瑛瑶疯狂摇头,“不是不是,妹妹哪里有胆量做这种事。一……一定是府上谁帮姑姑出头,事发了栽赃到妹妹头上。三哥,你不能坐视不管啊,否则妹妹名声尽毁事小,连累景家事大。”

    她哭哭啼啼地说了半晌,以为景元泽的沉默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却在下一刻遭遇了晴天霹雳。

    “既然你嘴里没一句实话,那我也不必再留情面。来人,去把她屋里的东西收拾妥当,连人带物送去京城,往后不必再回金陵。想必姑姑一定很乐意有娘家侄女作伴。”

    景瑛瑶吓得往前爬,想求饶,想说她后悔了,她愿意交代,可景元泽已经没有耐心,起身拂袖而去。

    温氏得知来龙去脉时,景瑛瑶已经先一步被两个婆子撵进车里出了城,而她院子里的财物则在管家的监督下,快速整理打包完毕,装了五大车,次日一早离开景家。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温氏一方面气景瑛瑶手段拙劣,这么快就被程家兄妹反制,但更恼怒的是景元泽竟然架空了她在景家的权力,擅自处置了景瑛瑶。

    她之所以着急,还有另一层原因,她很清楚景瑛瑶去京城,对于景氏和景瑛瑶都不是什么好事。景元泽看似收拾堂妹,其实是连景氏都没放过。

    “自然是有的,否则祖母您此刻也在上京的路上了。”景元泽冷道。

    “你……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你……你父亲回来,我要让他动家法。”温氏气得发抖,但依旧四平八稳地站在那儿,没倒下。

    景元泽懒得跟她废口舌,温氏这种性子是天生的,怎么讲道理都没用,只有靠挫折教育才能让她知道深浅。

    “祖母,您好好想想,你们做的事会给景家带来什么后果。”

    “你……”

    鸿泽行

    吴缨没想到自己百忙之中抽空回来按几个印也能被景元泽逮到。行吧,该面对的人,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景元泽为什么找到这里来,吴缨心里很清楚。

    “你也怪不容易的。”两人自小就相熟,虽算不上无话不谈的挚友,但也算真心相交。

    景元泽没表露什么情绪,大概也是觉得没必要吧。

    “他们兄妹一早就知道?”陈梦铃和宋绍曦闹得满城风雨不是一两天了,明知他出身景家,还愿意与他合作,并迁就了他不少任性的要求……景元泽想想就头大。

    “他们没想那么多,你也别想那么多。”其实小兄妹特别容易相处,你对他们好,他们就对你好。大多数时候都跟两只小奶猫似的,只有别人欺负到头上,才会变成嗜血的幼兽。

    景元泽若有所思地点头,这倒不用吴缨解释,自己跟程馥来往不是一两次了,也清楚那就是个比旁人聪明一些,胆子大一些的小姑娘,她那哥哥也成日忙着读书,要说有多坏的心思,他真没看出来。

    “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你姑姑和你那堂妹这回可把他们得罪狠了,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说到底还是景氏折腾出来的。她跟陈梦铃的恩怨就不该迁怒到两个孩子身上。

    景元泽还未开口,吴缨又先一步道:“你若是想让我帮求请也是不可能的。”景家的破事与他何干。再说以他跟程馥的关系,他不添把柴都算给景元泽的面子了。

    景元泽却笑了,“我又不是家主,祸也不是我惹的,求情这种事哪能越俎代庖?”反正他爹和兄长马上要回金陵了。

    吴缨见他是明白人,放下心来。

    “既然你我今日得闲坐在这,顺道把别的话也说了罢。”

    景元泽莫名,“什么事?”

    “薛有志的去向朝廷已经定了,明年新任知府是太子的人。你给你爹提个醒,金陵的水要浑了。”太子跟承启帝这两年关系很微妙,谁都说不准他们是好还是不好。承启帝对江南世家偏见很深,而太子对世家们的态度却不明了。

    景元泽神色一滞,“你本不必与我说这些。”

    吴缨轻笑,拿起茶喝了半杯,“看你被偷了东西,同情一下。”

    “啧。”东西在哪里他一开始就知道,他虽然很肉疼,但也做不出找吴真真要回来的举动。若是景瑛瑶当初给的是吴子琪,他还能迂回一下。但对象是吴真真,他只能作罢。

    光是“金陵城公主”这个名头就是个大麻烦。若非真想要娶她,世家中谁沾谁一身骚。被人传闲话是一定的,且没准还会被吴家利用,给自己女儿贴金。他又不喜欢吴真真,何必让景家凭白挨一身是非。

    京城·宋府

    在一大家子的注目下,景瑛瑶被送进了宋府。景淑文看着那一车车家私,头晕目眩。她搞不清楚,怎么景家突然就把侄女送来了呢?架着景瑛瑶的婆子还说景瑛瑶以后不必再回金陵,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她还要帮着侄女张罗嫁人?

    景元泽这番操作,又把本就在婆家水深火热的景氏推到风口浪尖。公婆要她给个解释,她答不上来,丈夫又冷眼旁观,妯娌全隔岸观火。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与姑姑像遭了瘟神似的态度相比,景瑛瑶在上京的路上就冷静下来了,她把这一切错误都归咎到姑姑身上。若非景氏,她哪至于沦落至此。眼下,既然景家回不去了,那么宋家就是她以后要生存的地方,出嫁前的依靠,出嫁后的“娘家”。

    所以,当景氏腾出手来安排她的住处时,她当下就抱着景氏哭诉,添油加醋地表示自己是为了对方才遭此惩戒,要景氏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管她。

    景氏这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悔是没有的,她只怪娘家没有出全力,否则那对兄妹早就范了。景瑛瑶也不至于在金陵待不下去,要上京来投靠她,成为她一大麻烦。

    于此,景瑛瑶就在宋府住了下来。不过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她的日子也没有期待中的那么顺遂。

    这日,宋老爷子宋浩峰发了大火,把宋绍曦和景氏叫到了主院。宋绍曦每日忙着公务,已经很少见家里人。他父亲向来也只在意他前程,不管后宅鸡飞狗跳的糟心事。今天突然来这一出,他心底有些不定,皱着眉头看旁边跪着的景氏。祈祷不是她又闹了什么幺蛾子。

    继母周氏见丈夫已经气得说不上话来,便把他手里的信拽过来,丢到宋绍曦夫妇跟前。

    “你看看你媳妇都做了什么。”她就说怎么景家突然送个女孩儿上京,还家私齐全的,原来都是景氏干出来的蠢事。

    宋绍曦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里恨恨地骂了句:果然。

    他拿起信飞快打开,一目十行读完,几乎是反射性地抽了景氏一巴掌。这是两人成婚以来,他头一次对她动手。

    景氏被打蒙了,比起信上的内容,她震惊的是宋绍曦竟然当众打了自己。他们成婚十多年,她捂不热丈夫的心是真,但丈夫就算再不喜欢她,表现最多是冷淡和厌烦,从未动过手。

    “相公……”她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是失心疯了吗?”宋绍曦忍无可忍,怒吼。

    老爷子缓过来,指着景氏颤抖地说:“休,把她给我休了。”他真真是后悔了,当初就不该让这门婚事成。

    “不——父亲您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宋家的儿媳,我为宋家生儿育女,辛苦操持十数年。我……我娘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你们不能休了我。我没做错什么,我没有……”她几近疯狂地叫喊。

    周氏被她尖锐的申诉震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及时按住了丈夫要发作的手,尽量心平气和地对景氏道:“你扪心自问我们宋家待你如何?你们回京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给宋家惹来多大的祸事?”

    “这封信你不看看么?这是你送去给亲家母的信吧?”

    景氏这才回过神,她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纸,辨认出那是她先前亲笔写给温氏的信。她骇然,这封信为什么又会被送回来,而且竟然落在宋老爷子手上。这跟置她于死地有何分别。

    事已至此,“这不是我写的,是有人仿冒,对……一定是鸣儿那个贱人背着我干的。她……她嫉恨我是妻,她是妾……父亲母亲我是被陷害的啊……”声泪俱下。

    宋绍曦气急反笑,看她一眼都嫌脏,转脸对坐上位的父母道:“此事全凭父亲母亲处置,儿子没有异议。”说着重重地磕了个头。他知道自己也有错,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你……宋绍曦你就这么恨我吗?”景氏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宋绍曦没看她,只是淡淡地说:“这话该是我们宋家问你。”

第67章 最该恨的是你

    此时,外头一阵骚动,宋元之和宋媛闯进来,扑通就朝二老跪下。他们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多少猜到跟母亲有关,而且这次不能轻易善了。

    “祖父祖母,求你们饶了母亲这回吧。”宋元之双眼通红。

    宋媛直接就哭了。

    她本在睡觉,是母亲身边的奶嬷嬷突然急匆匆地闯进屋里,把她抱出来的。半道上看到同样被母亲身边的丫鬟找过来的哥哥,但是没有人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路上嬷嬷只反复叮嘱,进屋直接就跪下求情。还要她无论如何都要逼自己哭出来。

    周氏扫了眼杵在门口心虚的婆子,心里有了答案。

    “把这个婆子拖下去杖毙。”

    “我看谁敢!”景氏抱着吓哭的宋媛,怒瞪周氏。

    宋老爷子低吼,“我敢!”

    最终景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奶嬷嬷被拖下去用了刑,且宋老爷子不允许收殓,直接让家丁用板车拖到义庄丢下了事。因目睹行刑过程,打击太大,景氏当晚就病了,然而宋老爷子没有就此放过她,命人把她送到外城的庄子里看着。

    宋元之和宋媛跑到宋绍曦跟前,求他快阻止宋老爷子的决定,但宋绍曦只是把他们推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景瑛瑶没想到自己好日子还未来,她在宋家最大的依仗就下了台。她不理解,这件事怎么就至于此了呢?无计可施之下,她偷偷找到了宋元之。怎么说自己也是他的亲表姐,若不是为了他母亲,她也不会被赶出景家。宋元之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不会让人将她赶出宋家,但别的事他也帮不上忙了。

    “渔北书院的山长季堰是程寒的恩师,季堰又是梧桐书院山长汪山海的得意门生。这封信就是程寒命人送来的,旁的话一句都没有,也不需要有。你知其中利害否?”

    景氏的去处暂时定下后,老爷子、周氏、宋绍曦在主院里说话。一改先前的激烈,老爷子此刻更像是疲惫的父亲。

    汪山海是当世大儒,他的门生遍布大越乃至外邦,季堰又是他众多得意门生中比较出类拔萃的一个。他们在读书人中地位举足轻重,当朝最得力的几位御史都跟汪山海这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他们出手,宋家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局面便要付诸东流。

    “你可知为何你回京以来,后院不宁,满城是非,你还好端端的么?因为别人抓不到你的把柄。这也是为父一直不管的缘由。”

    刨根究底就是女人之间的矛盾,陈梦铃一厢情愿以及景氏善妒,都不是宋绍曦能左右的。且宋、陈两家也不想放大成家族之间的恩怨,所以尽管看似剑拔弩张,但男人们一直默契地保持缄默。

    “可这回不同,你媳妇理亏,还让人握住了证据。”宋老爷子布满血丝的双眼透着复杂。“知道什么叫祸不及子孙么?今日你媳妇为难人家孩子,明日就是你的孩子被报复。程寒程馥如今没有父族母族的依靠,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敢拿名声拿命跟咱们相搏,可你敢么?”他优秀的儿子,绝对不能栽在这件事上。

    “为父今日做这个恶人,就是要给程家兄妹一个交代。”他相信消息很快会传到金陵,程寒应该会见好就收。当然,他没打算跟儿子坦白,这次程家兄妹也算帮了他一个忙。景氏越来越不像话,放任下去迟早给宋家带来更大的麻烦。他儿子仪表堂堂又年轻有为,没有陈梦铃也会有别的女人纠缠,若景氏每个都要天翻地覆地斗,终有一日宋绍曦必定被她连累。

    宋绍曦本就不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是儿子的错。”

    周氏难得跟继子说句宽心话,“这些年你也不容易。”

    景氏被悄悄送去庄子上“养病”的消息很快传到陈家,陈梦铃得知后,以为是宋绍曦终于想明白了,准备休妻同她在一起。却被早看她不顺眼的大嫂孙柔静泼了一盆冷水。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是景淑文对程家兄妹下手要毁了他们前程,被兄妹二人用雷厉手段反制罢了。说起来他们这么遭罪,还是你这个做娘的功劳。要我看,他们兄妹最该恨的是你。”

    本来陈梦铃和离回家,对于陈家来说也算不得多大的事,但回娘家后她的所作所为生生把本浓厚的亲情消磨得所剩无几。以前,孙柔静多怜惜这个小姑子,现在就有多恶心。陈家这样的世家,早已烈火烹油,不求子女添功劳,但求别惹事拖累家里。偏偏陈梦铃就是家里忌讳什么她就做什么。时间一长,谁还能待她如初。

    “好了,都少说几句。”陈朝河低声打断她们。

    作为陈朝河和孙柔静嫡长子的陈良秀压根没耐心坐在家里听陈梦铃生的那些是非。他平日里光听底下的弟弟妹妹抱怨姑姑又做了什么霸道事都够呛了。

    他不是没向母亲提过,要不找个靠得住的人家,把姑姑远远嫁了省事。偏他有个顽固不化的爹,以至于姑姑在家中一点长辈该有的稳重都没有,愈发肆意妄为。

    “你马上准备些东西送去金陵。”陈朝河吩咐妻子。

    孙柔静冷淡,并不积极,“他们不会要的。”威远侯府那边早就行动了,人兄妹压根就不认这些亲戚,门都不让进。

    陈朝河瞪她,“叫你送你就送。”

    孙柔静一气之下起身离去。陈良秀见势不妙,立即去追。他可不希望自己本来和睦的爹娘,因姑姑搅得反目。

    妻儿都走后,陈朝河看妹妹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叹了口气。心知她满脑子都是宋绍曦,不会对自己给别人带来多少麻烦感到一丝一毫的愧疚,他就什么多余话都不想说了。

    “你好自为之吧,为兄护不了你长久。”家里人的怨气,他怎会不懂,可有什么办法,这个是他妹子。将她送去庄子上,或者逼她出家、出嫁,他都于心不忍。可她愈发出格的作风,也让他感到无力。

    金陵

    外人都以为程家兄妹经过假未婚夫一事至少脱层皮,结果程家兄妹一点异状都没有,每日该上学的上学,该忙生意的忙生意。进入了腊月后,金陵城百姓忙着准备过年,关于兄妹俩的是非闲话便淡了。

    “不行,重新来。”骆行从箭筒里抽出一支递给她。

    程馥撇撇嘴,接过箭,再射。

    林檎头一次来程宅,吃惊内里如此奢华,从外边一点都看不出来,没想到程家兄妹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家底。若不是吴缨同行,她不想显得自己太没见识,早就脚软了。

    “林管事是你什么人?”程馥把弓箭递给骆行,问眼前的女子。

    林檎年纪挺轻,梳了妇人头,貌不惊人,却给人很精神的直观感觉。只见她对程馥行了个标准的礼,“林梆是小妇的兄长。”

    两河轩有新项目要启动,正急招管事,林梆就推荐了年纪轻轻守寡的妹子。吴缨是见过对方的,也听说她在婆家日子不好过,林梆举荐的时候,他有些担心林檎的婆家将来会生事。就怕她处置不好,耽误两河轩的正事。

    不过程馥提出先见见本人,他便没回绝林梆。

    “两河轩事务繁杂,你恐怕无法兼顾家中。”她说得委婉,但林檎应该明白她话中所指。

    其实程馥老早就想请女子了,有些工作女子比男子更适合,但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数都备受约束。就像这个林檎,虽然无儿无女,可上有公婆,旁有一堆依附在婆家的族中子弟。若是出来做事,婆家不得闹翻天才怪。

    “小妇已经与家中说定。”林檎诚恳。

    程馥和吴缨同时挑眉,显然有些意外。林梆要举荐自己的妹子,并没有避讳她家中的麻烦。比如林檎虽然不是长媳,但经常做着头上几个嫂子的苦活,挨的是公婆的刁难。娘家普通,她又无儿女傍身,若非林梆每月接济银钱,她在婆家日子更不好过。

    “你身为女子,出来抛头露面,不怕闲言碎语么?”程馥自己就是金陵女子的反面教材,她不好用自己的标准来强迫别人,只能寻求观念相近的人来帮自己的忙。

    林檎苦笑,“小妇守寡,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免不了好事之人无中生有,小妇不想为旁人的眼光而活。”在家,被传与亡夫的兄弟暧昧不清,在外,一举一动又遭街坊邻居过度解读。

    这样的生活,她早就厌倦了。

    “先试工三个月如何?”程馥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对方口气太无奈了,她产生了恻隐之心。

    林檎没想到这么顺利,喜出望外,急急地给程馥又行了个礼,“谢东家。”

    “先别急着谢,我没吓唬你,两河轩真的很忙。”还真怕你做不来,最后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了。

    人出去后,程馥却叹了口气,对吴缨道:“你说我是不是歧视女子?”

    “何出此言?”

    “若是男子,在咱们这儿试工也就十来日。可她……我竟要她试三个月。”

    吴缨倒觉得试工三个月还短了,换他决定的话,至少得半年,“若我当初没离开吴家,你还会跟我合作么?”

    “会是会……”

    “但一定有所保留,对吧?”吴缨看着小姑娘团成一团的五官,特别想帮她揉开来。

    “所以啊这跟是男是女没关系,跟你更重视什么有关系。”

    程馥低下头。

    吴缨翻白眼,没好气道:“怎么就钻牛角尖了呢?你没看林檎刚才多高兴么?她很珍视你给的机会。你现在该想的是怎么用她。”

    程馥听进了他的劝,抬起头,露出一个元气十足的笑容,“你知道什么是‘娱乐产业’吗?”

第68章 会不会玩得有点大?

    “洗耳恭听。”

    依照两河轩的忙碌,吴缨从未倾向过请女子来协助,是以当程馥提出这个需求的时候,他就琢磨女子能在两河轩做什么。

    小姑娘每次要折腾什么营生时,那神态就不对劲,特别像成精的狐狸。只见她笑眯眯地请吴缨到凉亭坐下,又让人上了茶点水果,这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对方。

    “我打算办个选秀,不分男女,年纪在十二至十八岁之间,脱颖而出的就签十年长契,期间都由两河轩经营,必须在两河轩的剧院里登台。”

    吴缨听说选秀两个字愣了一下,好在对方后面的话做了解释,让他不至于理解成宫里选秀,那画面光想象就让人不知所谓。

    “以什么条件打动他们来参加?”但凡有点家底的都不会让孩子出来抛头露面挣这个钱,所以除了好奇这个项目的运作模式外,他还在意可行性。

    “定契后,头三年训练期,一百两银子每年,之后剧场登台均按三七分账。其他衍生发展,按五五分账。你觉着如何?”

    “你想让他们登台,总得请师傅教,光这笔投入就不小,每年还给一百两,万一他们中途出什么变故,咱们可就亏了。”虽说以程馥的本事,肯定能在其他方面补回来,但这样可能会助长底下的人没有敬畏之心。

    “你的顾虑也有道理,那如果他们单方面要解契,就赔偿三千两,其他的规则,待人手齐了再拟,怎么样?”

    吴缨点头,接着道:“既要做这个,就一定要和普通的戏班子区分开来。不能流于俗套,也不能让他们有太多想法。至少在十年内方方面面都得由咱们做主。”

    “你是担心碰上朱员外要‘赎身’?”

    “……能换别的人么?”自从小姑娘举那个例子后,他非但对朱员外有了阴影,对姓朱的都有些敏感了。“差不多吧,没有什么……员外,也会有官老爷,世家子。人家要强抢,咱们也得有个应对之策才是。”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说要走就要走,两河轩不得亏死。

    如果能解决这一点,也等同于跟普通的戏班子有了区别。

    程馥每次思考都有个小习惯,手指头敲桌子,“我想法子找个靠山。”

    吴缨张了张嘴,“至于吗?”

    “当然至于,两河轩的剧院要在京城、金陵、杭州开办,这门生意跟咱们现在做的这些又大不相同。都是年轻好看多才多艺的孩子,被盯上了,不是他们想不想,我们想不想就能解决的。有个好背景,也是保护他们,让他们将来可以自己选前程。”而不是被强迫。

    “你可有人选?我这儿倒是有几个交情不错的……”京官。

    “别,你的人脉轻易别动。将来若是两河轩办不下去了,你还能脱身。”怎么说吴缨跟自己做这些生意,多多少少同世家站在了对立面。她不能再把人家老底给掏了。

    “分什么彼此。”吴缨却很生气。

    在程馥眼里,这人就算生气也是赏心悦目的,于是一边想着美人果然是稀缺资源,美人就该像他这样好好捣腾自己,没事多在外头溜达,造福人间,一边解释:“你听我的没错。再说我也有了人选,想探探他的口风,看他愿不愿。”

    “谁?”

    程馥托着腮帮子,拿起一块水果放进嘴里,“太子。”

    吴缨差点把茶喷出来,“会不会玩得有点大?”

    “还好。”

    此事大致定下后,他们又说起茶馆的进展来,最终定了名字,叫“两河茶事”,吴缨怕新知府上任后他们重新经营关系会将此事拖延,便提议明日就去府衙把相关文书办了,程馥自然没有疑议。

    吴缨是个停不下来的,脑子里有了什么事,就马上要开始张罗。茶馆的筹备已经开始一阵子了,还有不少难题待解决,而剧院的相关事宜也可以忙起来了。他这般想着,人已经没心思留在程家。

    “小姐,京里来信了。”朝晖走过来。

    “哥哥回来了?”程寒目送吴缨消失在花园小径里,才转过脸问对方。

    “是,正更衣。”

    接了厚厚的信,程馥让新来的几个小丫鬟收拾了桌子,往书房走去。

    高升说清凉寨的客栈已经开始整修,“有间酒馆”的新址也开始动工,现在账上钱银挺多,问要不要送点到金陵。同时,有件事比较头疼,自从月饼礼盒以及酒具礼盒出现疯抢的情形后,不少人跑去找他提前登记名字,还给小酒馆预放了银票。他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偏偏这事传开后,越来越多人走这个路子。现在账房里的两位先生每回看他都垮着脸。

    程馥莞尔,并不觉得这事高升解决不了。对方估计是想委婉地告诉她,下一波福利数量别太少。

    说起来,她上个月让人筹备的年礼过两天也该起程了,这回同样是送客人,但数量比中秋增加了一倍。这是上限了,再多就廉价了。

    自家生意的情况交代完后,高升在第二封信上详细说了京城里跟他们兄妹有关的大小事。值得注意的,陈家让人给金陵送年礼,他写这封信时,陈家的人已经出发,他不知道随行的是谁,都有什么东西。

    还有翁家似乎有点情况,翁齐敏名下外城的庄子易主了,他打听到新主子也是翁家的人,但具体是谁还在查。之前翁齐敏姐弟时常跑小酒馆玩,最近几个月却不怎么出现了。

    顾家明年有大喜事,皇上给顾彦云赐婚,是新月长公主的嫡长女皓月郡主周芳艳。高升在信中说,这周家跟江南前阵子因私挖矿脉被下大狱的周家是同宗,就是不知京城的周家有没有牵涉。

    他还打听到祝婷一门在祝家的地位跟传言有很大出入,他们一家子只是依附祝家的旁支,祝婷的几个兄弟也没什么出息,但最近都争相买了五进的大院子。他总觉得不对劲,已经安排人手去打探。

    程寒站在书房门口,看妹妹握着信沉思,他有些踌躇,纠结要怎么开口自己又不能跟她过年这件事。

    “少爷、小姐,晚膳好了。”闻香的声音忽然冒出来。

    程馥放下信,抬起头就对上不知道站在门口多久的小哥哥,她微微皱眉,“做什么坏事了?”

    “谁……做坏事了?没大没小。”程寒目光闪烁。

    程馥走到他跟前,突然捏住他的鼻子,“哈~”开心。

    程寒扯下她的手,摸摸自己被捏疼的鼻子,“偷袭可耻。”

    “走吧吃饭去。”不给对方报复回来的机会,她牵起小哥哥的手,蹦蹦跳跳地往膳食厅而去。

    高升在信中没有具体提到宋家和景瑛瑶去京城后发生的事,程馥是后来断断续续了解一些细枝末节,并不怎么全。加上一直都挺忙,也就忘了这茬。现在见小哥哥安静吃饭,才想起是不是该关心一下。

    “宋绍曦已经把那妇人送去外城的庄子,景家小姐倒是没被赶出宋家。”毕竟她沦落至此,的确跟景氏有点关系。只要景氏的儿女还在,景瑛瑶找准能做主的,留在宋家不难。

    听了详细经过,程馥无奈道:“牛鬼蛇神全在京城了。”姚黎玉此时应该在三皇子的府邸里。

    以为妹妹担忧他们将来回京后要面对的难题,程寒忙安抚,“都不算事。”

    “确实,京里跟金陵可不一样。”那边高门大户之间的氛围跟江南世家之间可是天壤之别,内宅里的人也没一个简单的。待过两年他们兄妹回京,恐怕姚黎玉和景瑛瑶早不知脱了多少次皮。

    “对了,翻过年我想请翁齐敏姐弟来金陵玩。”她总觉得不亲自见到他们,无法了解翁家发生了什么。而且翁齐敏在自己眼皮底下,她也比较放心。

    程寒稍作迟疑,最后还是点头,“得从翁夫人那边下手。”但愿翁夫人还能做主。不过他也有些拿不准翁家肯不肯放行。毕竟翻过年,翁齐敏也到了可以相看人家的年纪,她又是翁家年纪最小的女儿。

    “此事还是我来办。”口头上承诺得爽快,心下却隐约觉得这比收拾金陵那些个世家子弟们难多了。

    “要是有困难就作罢,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毕竟翁家的情况,他们现在了解得太少。

    “放心,我有分寸。”程寒给她一个安稳的笑容。

    直到晚饭吃好,程寒还是没敢提自己不在金陵过年的事。但这件事还是被发现了。因为朝晖给他收拾箱笼没有避讳旁人,被经过的玖玖看到了。然后就出现了妹妹拽着一根箭,追着哥哥满院子跑的画面。

    程寒今年起程得比较早,腊月初九就走了,为的就是能赶在灯节前回来陪妹妹赏灯。程馥把人送出城门,转身就掉了眼泪。闹得随行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哄是好。

    “小姐,我有时候觉着你像万年道行的老妖怪,有时候又看你像个孩子。”车缓缓往两河轩驶,骆行坐在赶车的小厮旁边,对车里因舍不得哥哥而抽泣的小姑娘不停调侃。

    这机会可太难得了。

    车厢内的程馥吸了吸鼻子,赌气道:“他肯定是不想跟我过年。”

    “不是的小姐,少爷最重视您了。”闻香和玖玖急得不停劝解。

    “搞不好给你在外头定了个嫂子。”骆行不肯罢休。

    结果小姑娘好像真的信了,嘟嘟囔囔,“哼,没准是真的。有了媳妇忘了妹子。”

    “哎哟骆爷您少挑拨两句吧。”闻香都要被他气死了。

    一整天程馥都蔫蔫的,吴缨从闻香那得知是因为哥哥又出远门,不跟她过年,而伤心难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己没有兄弟姐妹,之前在宗家,跟其他同辈也不亲近,不太能理解双生子这种情感。不过唯一的家人不在一块过年,伤心也是正常的。

    “别难过,我陪……”话未说完,玖玖就兴冲冲地跑上来。

    “小,小姐,徐,徐公子来了。”

第69章 你让开

    徐野是临近傍晚才进的城,因为迫不及待想见到小姑娘,没有直接去程家新宅,而是到路程较短的两河轩碰运气。结果对方还真的在,只是那张小脸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小姑娘很显然哭过,眼睛红红的,吓了他一跳。

    “走吧,回家再说。”程馥不想在人前丢人,拽着他的衣袖就往外面拉。

    “哦……”

    广植与骆行缀在后面,两人都没吭声。骆行忙着关注自家主子,广植则分心关注了一下身边的骆行。

    这个人他见过。

    程馥不知道徐野会来金陵,所以对方突然出现,她是惊喜的,甚至高兴得忘了问他同行的大叔是谁。

    徐野得知是因为程寒又“识相”地不在金陵过年,甚感欣慰,“很好啊……”不过小姑娘的神情也有点可怜,“我的意思是我陪你放烟火,守岁。”

    事已至此,程馥当然也不能继续想着不愉快的事,于是歪着脑袋好好打量起徐野来,将近一年未见,这人真是越来越好看了,难怪京城高门大户都想把女儿嫁给他。

    徐野也在看她,不算爱笑的自己,此时脸上情不自禁地扬起笑意,有点傻气。

    进了程家,小姑娘才意识到怠慢了广植,于是好生给对方赔了不是,又吩咐下人去安排客院。广植本就没在意,他先前同徐野进两河轩,瞧见小姑娘的神情就知道他们来的不巧,她估计正好遇着什么事。后来得知是程寒去拜访名士,不在金陵过年。他的感受只有怜惜。

    这对兄妹不容易。

    “还是初二回去。”徐野把披风解下来丢给白居,发现小姑娘一直盯着他看,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轻了,“四月就来。”

    程馥眨巴着眼睛,“同知的任期也是三年么?”

    “看我心情。”徐野一脸理所当然。

    程馥呵呵两声,心道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有些人做官就跟做着玩儿似的。

    京城

    听说翰林院给徐野上了病假折子,承启帝特地把徐则找来问话,得知对方又给儿子开后门,放那小子去野了,承启帝气不打一处来。

    “装病的招数都出来了,这是欺君,欺君,你们知道吗?”

    徐则跪在下方,“臣知罪。”

    “你知罪个屁。”

    “不是,臣真的知罪。”徐则强调,皇上您怎么就不信我呢。

    “那你是想被革职?”承启帝闲闲地端起茶,吹了吹。

    “臣谢主隆恩。”

    承启帝眯起眼睛,怎么听对方口气,好像有点轻快。

    “做你的春秋大梦。”

    小酒馆的年礼是一套多人战棋和男女各一双羊毛手套。乍听之下平平无奇,但程馥的心思又怎么会简单呢。首先战棋是她回忆上辈子玩过的游戏,结合冷兵器时代的特点改良并增加了复杂性,又在制作工艺上下了大工夫,要不是技术主要是她提供,又是跟老关系户合作,估计一套成本下来,小酒馆要亏不少钱出去。

    同样的,羊毛手套是她让管事提前从北方收羊毛运到金陵,又请了好几个擅编织的作坊赶工,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几千副手套。如今小酒馆的知名度越来越高,“满上”的客人更遍布江南各地。他们的年礼也不能再小家子气,仅满足金陵的客人。若说中秋礼盒是意思意思,那么年礼则上心多了。

    “我又没份?”徐野看到广植都有年礼,就他没有,有些郁闷。撇开他对小姑娘的心意不说,小酒馆送出的礼物和售卖的衍生品他都很喜欢啊。可除了收到月饼之外,旁的一件都没有。

    程馥叉着腰佯装生气,“你想跟哪个姑娘戴情侣手套?你说!”

    “啊?”少年不解。

    白居干咳一声,凑过去低声道:“徐公子,那里头有两双手套,成男成女款。”

    徐野摸着下巴,打量起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望着他的小姑娘,不禁笑出声来。的确,虽然长高不少,属于女子的特征也有了明显变化,但那双手还是小了点。而且吧,白居的话也提醒了他,礼盒中的手套款式估计大同小异,不够特别。

    “我就说说。”他伸出手,把小姑娘从椅子上抱下来。

    书房外,广植和骆行沉迷于战棋不可自拔,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玖玖怕他们着凉,放了两个炭盆在走廊上,又让小丫鬟加铺了两层毛地垫。

    徐野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眼,对忙写新话本的小姑娘道:“年礼有什么特别的寓意么?”他记得先前那套酒具就被许多人解读成了伤感的故事,京城的人议论了很长时间,到现在还有人高价收。

    “没有,就是让大家避免跟不相熟不想熟的亲戚浪费时间在客套上。”尬聊多难受啊,下棋打发时间呗。

    徐野看广植和骆行的阵仗,喃喃道:“没准还能增进情谊。”

    程馥没抬头,“就跟你们蹴鞠一样么?”不熟的人踢两场就熟了。

    徐野想说他们偶尔跟不熟的人蹴鞠,也会出现打起来的情况。高门里出来的男孩,若是勾心斗角,比女孩们下手狠多了,经常非死即伤,甚至有人被害得家破人亡。

    “今年还想不想去鹿鸣寺?”还是换个话题吧。

    小姑娘双目放光,团成拳头的小手,平放在桌上,“可以吗?”

    “……当然。”徐野慢慢别开脸,不敢再看对方,太可爱了,他怕自己克制不住要做点什么。

    两河轩今年开了个好头,赚得盆满钵满。临近年关,吴缨做主在金陵最大的酒楼设宴,让底下的人都高兴高兴,然后也早点放假,给大家伙时间准备年货。

    为了让大家舒心地吃个饭,程馥和吴缨是不参与的,免得底下这帮人拘谨。但他们还是会出面一下,因为有抽奖的环节。

    骆行本要跟着出门,广植却把他拦下了,对程馥说好不容易有人跟自己玩得来,就让骆行在家陪他继续下棋。反正徐野也是一定要跟着去的,有他在,比骆行跟着更省心。

    “他也是为了我。”路上,徐野给她解释。

    “还以为得经历些波折。”小姑娘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就在徐野的家人那边过了关,有点不可思议。这年代哪个婆家这么舒服啊。

    “我眼光好。”

    “你是倒了霉。”看上我。

    徐野摸摸下巴,“那就当你命好。”

    程馥冲他做了个鬼脸,“满身烂桃花。”

    提到这茬,少年就满脸不高兴,“我怎知自己这般奇货可居。”名声都那样了,还能被人瞧上。他实在不能理解,自己有什么值得这些女子趋之若鹜的,大越是没有其他才俊了么?

    马车外飘起了雪,没有影响到车里的温馨。白居把马车停在两河轩设宴的酒楼门口,因这边不像小酒馆专门辟了一大块空地给客人停放马车,为了不占道,在车里的人下来后,白居要把马车赶进旁边的空巷子里。

    玖玖先下来,想伸手扶主子,结果徐野直接把人像抱孩子那样从车里抱下来,连整理披风这样的活都代劳了,玖玖一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确定因为下雪的缘故,这个时候附近没多少行人,也没人往他们这边乱瞅。否则主子让个男子抱下车,定然又得让好事者传得人尽皆知了。

    两河轩包了这家酒楼整个二层,程馥到达时,里头人声鼎沸,各种欢呼起哄,大家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吴缨也是刚到没多久,同众人敬了几杯酒之后就打住了,不过他毕竟是男子,底下的人喝大了也会闹他一下,而程馥进来后所有人就消停了,纷纷站起来喊东家。

    吴缨也是纳闷了,明明她平日最好说话,也喜欢开玩笑,几乎没在两河轩冲下头的人发过脾气。怎么众人的反应却这般,她比他看起来还有威严?

    “菜够么?”她笑着问大伙儿。

    “够,够的。”宋欣怿忙用帕子抹了把嘴,及时回话。

    程馥扭头问旁边的吴缨,“抽奖了么?”

    “还没,等你呢。”

    两个账房先生捧着早准备好的箱子上来,吴缨先打开其中一个,伸手进去随意掏了一张纸出来,递给账房先生。

    “严管事,两吊熏肉。”

    底下轰地大笑。

    严兴生站起来快速整理衣服,“你们懂什么,有好过没有。”说着兴高采烈地到前边去领熏肉。

    吴缨又抽了四张,分别得熏肉、水果、布匹。接着程馥抽了三张,各得一百两红包。

    “最后两位,我看,就由严管事和宋管事来抽吧。”吴缨给小姑娘使眼色。

    两位管事暗道不好,没得奖的,回头得怨他们手气不好了。于是两人忙向坏心眼的东家送去求饶的眼神,可那两人装作看不懂的样子。无奈之下,他们不得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前边,抽出了最后两位大奖得主。

    “我得奖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吓得捂住嘴,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降临到自己头上。

    而另一位得奖的是宋欣怿不久之前才提上来的小管事,他也高兴坏了。虽说五百两银远没有之前长跑赛之后发放的奖金多,但也绝不是小数目。

    “呐,这个是条子,明日你二人到账房领银票。”五百两不是小数目,眼下又临近年关,等钱过年的贼只多不少。两河轩向来重视每个人的财产安全,平日里发放银钱都会尽可能在白天,还会多番提醒他们收好别到处声张。

    该做的事做完,程馥也不多留,领着由始至终都杵在身边当背景板的徐野下楼。毕竟腊月了,忙碌了一年的她也想歇一歇。吴缨也有别的事要忙,加上再呆下去,这帮人肯定玩不尽兴,所以也跟在小姑娘一行身后。

    “吴缨?”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吴子琪从三楼的楼梯上,三步并两步先跳下来,打量他们几个人,不多时吴家大房和郭家的人都陆陆续续走下来。看见吴缨和程馥几个都有些意外。

    “你们先回去吧。”吴缨对程馥和徐野道。

    “慢着。”吴子琪身子一闪,挡在了二楼道口上。

    吴缨面色不善地望着吴子琪,“你让开。”

    吴子琪嫌弃地瞥了眼吴缨,目光转向程馥身边的徐野,“你小子又出现了,咱们上回的债还没清呢。”他身上的酒气很重,旁人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

    徐野茫然,“你谁?”

第70章 谁家的?

    吴子琪气急,伸手要拽徐野的衣襟,却被吴缨先一步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与此同时吴令佐也警告似的唤了吴子琪,对方才不甘心地把手抽回。

    徐野微微侧脸看吴缨,如果不是这个人先一步,吴子琪的手现在已经断了。

    “吴少爷每年都要来一次没事找事?”程馥语气不善,目光冰冷。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少爷说话,有爹生没娘养污秽不堪的野种,知不知道你在本少爷眼里蝼蚁不如。”吴子琪咬牙切齿。

    程馥却笑了,“这话姚黎玉也对我说过,然后她现在……成了逃犯。”

    “哪来的野丫头,在咱们跟前都敢这般放肆,女婿,这金陵城是愈发没有规矩了。”一位花白头发,神情严厉,通身富贵的老妇扶着婆子的手,颇有气势地走出来,扫了眼程馥几个。

    随行在侧的郭氏早就想收拾程馥了,现在儿子又没讨到好处,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母亲,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程馥。您是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前名,叫顾长烟。是梁国公府赶出来野种。她那个娘,如今恬不知耻纠缠景家那位宋姑爷,闹得人尽皆知。名声比沟里的污秽还臭。”

    闻言,郭老妇人面色更沉,“这样德行有亏之人怎么可以留在金陵?还准许她落籍。女婿你也太心慈手软了。”她一面厉声数落,一面看向没有吭声的吴令佐,好似程馥同她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啪——啪——啪——

    程馥拍了三下手,“精彩,太精彩了,感谢诸位让小女子开了眼界,原来这金陵城竟然是吴家的。我这大越正经百姓,要在金陵落籍还得经过吴家的同意。”

    笑罢,她直视吴、郭两家人,眼中无半分怯懦,“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非常想亲眼见证一下这金陵到底是你们吴家的,还是人赵家的。”说完她咧了个亢奋的表情。

    吴缨见小姑娘神色不对劲,徐野看似平静如初,但一直关注着小姑娘的一举一动,像是在等她开口。

    只要她开口,徐野一定会让吴家这帮人今晚都没好下场。

    “外头雪大了,赶紧回去吧,别着凉。”吴缨挡在了双方之间,柔声对小姑娘说。

    程馥看着吴缨,似乎读懂了对方的心思,凌厉的神色缓和下来,最终给了他这个面子,不再同吴家人废口舌,领着自己的人下楼离去。

    他们走后,吴缨暗暗松了口气。

    “白眼狼,帮着野种坑自己人。”郭氏低骂。

    “谁让你放他们走的?”吴子琪怒了。

    吴缨懒得理这帮蠢货,把自己披风上的帽子戴好,头也不回地快步下楼,乘上自家的马车离开了酒楼。

    “爷,您刚才为什么拦着程小姐?”今日正好陪同的是林梆,因为主子的关系,他很不喜欢吴家的人,吴家宗家倒霉他一定比主子还高兴。

    “还不到水火不容的时候。”他对宗家只有厌恶,自然不是出于保护他们才劝走程馥的。

    林梆能成为吴缨的心腹,也不是蠢笨之流,只稍稍转动脑子就知道主子的顾虑是什么了。

    吴缨还是吴氏一族的子弟,吴令佐如今担当族长,整个吴家,只要没被除族都要唯族长马首是瞻。吴缨今日若是不拦着程馥,任由徐野对吴家出手,那么他必然要成为吴家的罪人,这个结果目前他承受不来。

    而且吴家跟程馥彻底结了仇,以后就没完没了了,对程寒程馥兄妹也十分不利。毕竟江南世家跟其他地方的世家不同,江南世家虽然有各种小矛盾,但利益上非常团结。程家兄妹现在还没有这个实力与整个江南世家对抗。

    他就是因为站在程馥这边,所以才拦住对方。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解决问题的是朝廷。”而不是一个小女孩。

    林梆心疼主子,“程小姐一定能理解您的。”

    事实上程馥确实能理解吴缨的苦衷,所以事情过了就过了。回到家之后跟徐野一块吃了宵夜,接着窝在书房里,她写新话本,他帮她整理书柜,两人都没为先前发生的事费神。

    不过,吴家人和郭家人说的话,徐野都记在了心里。

    下了一夜的雪,天大亮才停。广植还在睡觉,程馥和徐野在书房外的小院子里堆起雪人,骆行坐在暖和的走廊里,托着下巴看傻子似的欣赏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个是冬瓜。”

    “不对,是南瓜。”

    “冬瓜。”

    “南瓜,你看它耳朵。”

    双胞胎男孩又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起争执,玖玖用萝卜一个人敲了一下,“吵死啦你们两个。”

    旁边的徐野刚把两只雪兔子放上盆栽底下,就见程馥费劲地卷了个大雪球。小姑娘红扑扑的小脸,认真的模样,实在太讨喜了。

    “我要做个狗头,然后写上程寒的名字。”

    “……”

    雪后的金陵城很美,出了城门,一路往庄子上走,远远回望,高耸的城墙都遮不住那些层层叠叠,数不尽的屋檐,历经沧桑,像在向世人描绘里面的繁华。

    两河轩的庄子靠山,附近住了不少猎户,每逢这个时节,都会自然生成一些小行市,不少内城居民会出来收些东西。尤其天气好的时候,人流不比内城的市集少。

    “这张皮毁了。”骆行拿起一块白毛皮,摸了摸,略有遗憾。

    广植凑上前瞧了眼,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怎么看出来的?”远藤挤进两人中间好奇地问。

    “剥皮手法太差,东一刀西一刀。”骆行摇头,放回摊面上。

    “那什么算是好手艺?”

    “刀口少、整齐,皮剥下来你能认出这只是什么动物,生前多大的体格。”

    程馥和徐野缀在他们后边,聊自己的话题,相比起来他们两个比较像陪游。

    “都传山里头有古墓,每年冬季才能看到入口,你知道为什么吗?”

    “按说大雪封山,入口更不好找才是。”

    “我起初也这么想,你还记得柯大叔吧,他有几个异姓兄弟就是猎户出身,他们说那入口四季不变,冬天四周也不会积雪。所以比起林荫覆盖的其他季节,冬季更容易发现。就是不知这些年有没有人找到过。”

    徐野的脚步突然停了一瞬,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找到了也不见得能平安出来,里边也不一定有陪葬。冒这个风险不值得。”有这个精力这个脑子,做点什么不能丰衣足食。

    “咦……”小姑娘瞥见旁边的摊点上有某件好东西。

    徐野的目光先是随着她到达摊点,然后往后头熙熙攘攘的行市看了眼。

    “这是你自己做的?”小姑娘拿着一把朴素的匕首,问老者。

    “是是,这是小人打的。”老者拄了一根底部已经烂掉的拐杖,艰难地前倾身体。

    程馥发现他身上的棉衣都很旧,打了七八个补丁不止,“我能试试么?”

    “可以的小姐。”说着从脚下的袋子里掏出一块专门给人试刀的木头递上。

    程馥在上面划了两下,木头就断成了三块。

    “您卖多少?”

    老者有些难为情地伸出五个手指头,“五、五十两。”

    他话音刚落,四周就有几个闲散民众对他指指点点,说他狮子大开口,专宰内城客。

    老者羞红了脸,低下头,但没有改口的意思。

    “玖……”程馥刚要叫玖玖付账,徐野已经丢了一张银票过去。

    老者忙将银票收好,连连道谢。

    “送你的。”走远后,程馥把匕首递给徐野。

    她没想到对方会把钱付了,这样一来,就好像这东西是对方买的。多少让她有些不满足。

    徐野很意外,他刚才没注意看这把匕首长什么样,只是小姑娘问了价格,他想都没想就掏钱了。

    “你老独来独往的,凑合着防身呗。”

    徐野接了匕首,正反两面看了一遍,“你眼神不错,这是把难得的好刀。”

    “有什么蹊跷?”她当时就觉得外形是她喜欢的,拿起来手感也很好,试刀也不错,也不认为卖五十两贵。

    “以前漠北有个丘家,专给江湖中人打兵器,靠着这门手艺成为了漠北第一大族。不过在六十年前,手艺最好的几个人相继身故,丘家就此没落。如果刚才那个老头没有骗你,那么他可能是丘家后人。”徐野把刀柄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凹坑展示给她看,那是一个“丘”字。

    程馥吃惊,“所以五十两还是咱们占便宜了?”

    “差不多吧。”徐野凑到她耳边,“谢谢,我很喜欢。”小姑娘这运气真没的说,随便买把匕首都是名家出品。

    程馥冲他笑了笑,想到什么,又问道:“可是他那个样子……”别说真丘家人了,就算随便瞎掰自己是传人,也能凭这门手艺过上殷实的日子。刚才那个老者的境况,与他的能力完全不匹配啊。

    “也许有什么难处。”徐野并不关心丘家后人如何。

    程馥想了想,还是把玖玖叫到身边,交代了她几句。然后就见玖玖带着两名小厮朝刚才买匕首的摊点走去。

    自打徐野和广植来金陵后,骆行跟着小姐出入的次数就急剧减少,他心里有些不安。虽然知道那位徐公子身手极好,但自己照顾习惯的主子,自己不看着,多少不放心。

    陪广植淘了几件心水之物后,他就回到程馥身边,人还没站稳呢,徐野就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地同对方稍微挪开几步,与程馥保持距离。

    “后头……你去看看。”

    骆行诧异,却不动声色,同时心下也十分懊恼,这种事他应该比徐野早一点察觉才是,结果现在还要人提醒。

    “她这边有我在。”徐野让他放心。

    骆行微微颔首,就慢慢后退,消失在人流中。

    “嗯?刚刚还瞧见骆行的。”程馥从山参摊子站起来,四下张望。

    “他去后边了。”徐野觉得自己也不算骗她。

    程馥以为骆行是去方便,也没继续问,又拉着两个丫鬟跑到旁边的石头摊。

    广植凑近徐野,“要不要我也去看看?”

    “哪至于。”

第71章 真的是他

    这个行市还挺大,没怎么仔细逛就去了大半天,见大家都意犹未尽,程馥便吩咐远藤和玖玖去庄子上安排住宿,今晚大家就在庄子上住一晚,明日再出来接着逛。

    广植本来萌生出要进山的念头,可骆行死活不愿意陪他去,徐野满脑子都是牛郎织女那点事,更不可能管他,自己一个人进山也没意思。便不得不放弃。

    庄子里的客房都收拾出来后,程馥就忙着招呼工人挑一只肥羊和一只乳猪,宰杀并清理干净后架在空地上烤。闻着香气四溢的烤肉,广植不能进山的遗憾全没了。

    “招了?”徐野趁小姑娘去指挥下边的人配调味料,问骆行。

    骆行没看他,言语也没了之前的客气,“招了。”

    “谁?”

    骆行抱着臂,微微侧身瞅他一眼,“你知道金陵城有位‘公主’吧?她的人。”

    徐野蹙眉,他怎么不知道金陵城有公主。金陵城如今连个郡主都没有,倒是有两个年纪已经很大的县主。

    “吴家大房的女儿吴真真。那日她也在场,估计瞧上你了。想招你当金陵城驸马。”骆行补充完,眼睛就回到程馥身上。有些心疼小姑娘了。

    徐野面色如常,心里却嫌恶得想立即去吴家找麻烦。狗屁“公主”,真不要脸,皇城里的真公主他都看不上,何况这种自以为是的“假公主”。

    “此事我不会瞒着她。”骆行冷道。

    “我来说。”看骆行这副样子,怕是已经把他归类为始乱终弃之流了。再让对方去给小姑娘解释,他岂不是百口莫辩。

    程馥回屋洗脸洗手的档口被徐野跟了过来。

    “吴真真是谁?”徐野问。

    “好像是吴缨的堂妹。”程馥纳闷对方为什么突然提个陌生人,她好像没见过这个女孩,只闻其名。

    徐野委屈脸,“她派人跟踪咱们。”

    小姑娘面色一滞,随即道:“什么时候?”

    徐野继续委屈,“今天。”

    “你打不过?”那我跟骆行说说。

    “不是。”

    “嗯?”小姑娘狐疑地望着他。

    “她觊觎你的人。”徐野义愤填膺的给出答案。

    小姑娘盯着他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失笑道:“我给你做主。”美男撒娇,她当然要照单全收啊。

    徐野心满意足地取代玖玖的位置,给她拧帕子擦脸。玖玖愣愣地杵在旁边没回过神。乖乖啊,她刚才是看见了啥?徐公子竟然在小姐面前装可怜。简直是算准了她家宝贝小姐就吃这一套。

    现在的男人了不得,了不得。玖玖心中排山倒海的感慨,几乎快忍不住,要表露出来了。

    自打出了被跟踪的事,骆行就再不敢马虎了,也不再信任徐野。所以即便小主子跟徐野在一块,他也是要远远跟着的。

    “人你怎么处置的?”程馥把徐野打发去更衣后,冷下脸招来骆行。

    “关在猪圈里。”这会儿应该在被猪拱吧,毕竟本就不宽敞的住处,多了个异类,猪也在意的。

    程馥负手而立,“找几个人拎他到猪粪坑里滚几下丢出去。”

    “放了?”骆行不解。

    “放他回去报信。”

    骆行勾起嘴角,“明白。”

    大概临近年关,外城的百姓都想多挣点钱过年。第二天,市集上的摊点更多了,游人也半点没少。有参加过长跑赛的百姓认出了程馥,纷纷跟她打招呼,还自报自己当初拿了第几名,得了什么奖励。有人直白地问她明年还有没有这个比赛。

    新知府还没到任,世家的动作也还不明显,她真拿不准长跑赛还能不能举办,是不是继续由两河轩来负责。

    “若是大家都想参加,两河轩承诺会尽力去促成此事。”

    虽然不确定,但大家看小姑娘态度诚恳,总觉得希望很大,都挺高兴的。

    “小姐,明年再办,我,我想参加,想拿第一给您争光。”远藤凑到他们几个旁边,低着头小声说。

    程馥当然不反对自己人也去报名,只是……“不是我泼你冷水,明家少爷连金陵卫都赢了,你能超他么?”她自然没有小看世家公子,只是明代会夺冠太出乎意料。

    “若是你家小姐还能办,你就参加。不过不能是为我,而是为你自己争口气。”

    远藤激动,“谢谢小姐。”

    听了半天的徐野纳闷道:“不能接着办?”他本来就想参加的,也莫名地对自己会最终拿第一很有信心。

    “新任知府脾性不了解,这是一个问题;此外,今年很成功,两河轩大赚了一笔,其他势力必然已经盯上这门生意。若是争端过于激烈,牵涉广泛,官府必然会犹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宁可放弃。”一旦太多势力参与进来,水就深了。别说长跑赛当日出不出幺蛾子的问题,光筹备的前几个月,两河轩估计都不得消停。

    她并不指着这门生意过活,她有一堆低调又赚钱的门道可以做。所以若不得不放弃长跑赛,她也不会太难受。

    “官府那边无需担心,至于其他人……你想忍就忍,不想忍就正面应对,没什么大不了的。”徐野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万事有我。

    程馥知他心意,“别的我倒不忍,唯独此事,我还是希望能达成共识,毕竟于大家都有好处。”

    尤其是金陵城这些百姓,参加的有希望拿丰厚的奖励,不参加的也可以摆摆摊子挣点小钱。甚至很多铺子会临时招人做几天活,那些不便出远门的妇人就有了出工的机会。

    “等我到任,一块想法子。”他四月上任,长跑赛适合的时间是八月底,都来得及。

    “会不会假公济私太明显?”徐野外放是为了她,这已经够有心了。她现在有钱有人,势也慢慢经营起来了,如果可以,她希望让他当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徐野。而不必一直为他们兄妹操心。

    “头届两河轩办得好好的,第二届仍由两河轩负责,不是皆大欢喜的事么?这算什么假公济私?这明明是为金陵百姓着想。”徐野说得有板有眼的,配上那张得天独厚的脸,十分有说服力。

    小姑娘配合地点头,“徐大人所言极是。”

    一行人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内城,广植还在兴奋中,嚷着去小酒馆玩玩,顺便听听金陵风格的说书。既然客人不觉疲倦,做主人的自然要让他们尽兴。于是程馥就命小厮先赶去小酒馆,找当值的管事留位置。

    “尾巴又出现了。”骆行坐在车头,不耐烦,“还不止一个。”都是这位京城来的徐少爷惹出的烂事。

    “让他们跟着。”马车里的小姑娘发话。

    她相信吴真真不是闲的没事干只想同他们玩跟踪游戏,这样毫无意义。既然是冲着徐野来的,吴真真自己总要出面吧。

    小酒馆将在年二十五放假,初四正式恢复营业。通知牌已经摆在门口,马小东每天讲完故事也会提醒客人,免得他们放假期间白跑一趟。

    最好的位置已经被客人提前排队要走了,他们几个被安排在稍次一些的位置上,但并不影响听书感受。

    “甜,金陵的糖不值钱?”广植也不是吃不惯,只是觉得江南的风味跟京城和北方确实大不一样。

    “您正好就夹了金陵的下酒菜。”两个位置合并的,桌子上全是酒菜,广植偏偏夹了金陵菜。

    马小东说书之前的半个时辰是雷打不动的游戏时间,几个伙计在中间领着客人们玩游戏。徐野看广植认真投入的模样,颇为无奈,好奇对方这趟是没带脑子出门么?怎么什么事都兴致勃勃的。在京城可不这样。

    “有间酒馆没这游戏。你怎么不弄呢?”广植一边积极参与,一边扭头对坐在徐野身边的小姑娘抱怨。

    “店面太小了,施展不开。”怎么也得等新馆开业。

    骆行目光随着几位客人停留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那位戴面纱的是吴家小姐。”但凡他见过一面,不管对方事后换什么打扮,他都能一眼认出。除非是传说中的易容高手。

    吴真真同行的是几位友人,她们并不像她遮挡得这么严实,不过也没摘下披风的帽子,就这么裹着坐在位置上叫了酒菜。

    “难为她们了。”程馥喝了口热水。

    大越就是这样,有特别矜持特别保守的女子,也有无拘无束不拘小节的女子。有人就曾经评价过这两类典型,至今仍没有争出个是非黑白来。不过嘴巴上不说,但答案都体现在了婚配上。但凡有点家底的男子,更愿意娶矜持保守的女子为妻。

    程馥可没想过要以一己之力去改变世界,改变别人的择偶观,她没那个能耐。况且,她既不是保守的一类,也不是过于放得开的一类,所以更没有资格去判断别人的生存模式正确与否。说白了,都跟她无关。

    比起程馥这边的欢声笑语,吴真真几个世家女子那桌就安静多了。除了吴真真之外,其他人都不是头一回来小酒馆,以前也不遮挡容貌,但这回是跟吴真真出来,为了不让她这副打扮过于突兀,大家都勉为其难地配合她。

    “确定是他么?”一个女孩小声问。

    “是他,真的是他,徐炽烈!”另一个女孩低头抬头几回,最终确认。

    听到这个肯定的答案,吴真真扶着桌子的手紧了紧。没想到自己能见到仰慕的那个男子,不是从画中,别人的口述中,而是真真切切,活生生的人。

第72章 小姐有意中人了

    吴真真没想到会在金陵遇到大名鼎鼎的少年状元。那时,在温家小姐闺阁里见到粗描的画像,以及他人的几句赞誉,没有让她对这个人产生过多兴趣。直到那晚的初次见面,她才明白温家小姐所珍视的小像,不及他本人万一。也是在那时,她终于相信这世上真有这般夺目之人。

    “这个程馥出自梁国公府,同徐炽烈相识也不奇怪。”

    “可两人凑得也太近了。”

    “这在旁人身上稀奇,在程馥这儿稀松平常。她日日抛头露面,来往的尽是些通身铜臭的商贩,你们见她知耻过么?比那花楼里的还不如。”

    “也不知这徐状元怎么就同她有交情。”

    惊才绝艳的美男子谁不喜欢,几个女孩年纪又差不多,也没嫁人,吴真真能一颗芳心许出去,其他几个自然也有心思相同的。

    吴真真不记得自己在小酒馆呆了多久,只记得徐野离开后,她心口不舒服。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去说上几句话。回到家后人也沉默了,当晚发起热,吓坏了郭氏。

    “你们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先不说吴家跟程家的恩怨,就说那酒馆,也不是吴真真这样的女孩该去的。在郭氏眼里,她女儿进金陵城任何铺子,都是纡尊降贵。这回倒好,去了程馥的地方,回来还病了。郭氏更认定是程馥命中带衰,扫把星,谁沾谁倒霉。

    红玉打小就跟在吴真真身边,昨晚又听了几个女孩的对话,自家小姐虽然没怎么吭声,但目光一直随着那位传说中的徐状元,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姐有意中人了。

    “奴婢只知几位小姐想听马先生的说书。”

    闻言郭氏又想起姚黎玉和马小东以及程馥之前的纠纷,对程家兄妹更为憎恶。自从这对兄妹来金陵后,什么破事都跟他们有关。

    “办个茶会,请他到家里来,以后不许再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郭氏斥责几个吴真真院里的婆子和丫鬟。

    红玉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夫人,马先生不出外活。”郭氏竟然忘了不久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姚黎玉吃官司的事。

    然而郭氏并没有忘记,“哼,姚家叫不动,吴家……他敢不来么?”说白了还不是姚家在世家中地位不高。

    “母亲,不必请马先生。”吴真真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郭氏立即撩开帘子走进内室,抱着小女儿心疼,“你就是我上辈子的债。”

    “母亲,可还记得那晚与哥哥闹误会的公子?”吴真真自小娇养长大,身体并不差,也不常生病,这难得的一回也没有很严重。

    郭氏自然记得,毕竟徐野的外在条件很难让人过目就忘,“哪里是误会,去岁就因他,吴良废了一只手。你哥哥现在还记恨着呢。”

    “哥哥若是知道他是谁,必不会有那件事。”吴真真耐心道。

    郭氏望着女儿略苍白的小脸,“那野丫头身边能有什么像话的人。”

    “母亲,那位是六部监丞徐大人家的公子,本朝最年轻的状元徐炽烈。现任翰林院修撰。”

    郭氏半张着嘴,“什,什么?不可能吧?”皇上心腹之一徐家太过有名,连她这个常年只管内宅是非的妇人都听过不少。“难怪他敢跟你哥哥叫板,原来是官家子弟。”郭氏只是意外,但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高看。

    吴真真还算了解她娘,也不执著现在就让她改观,“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母亲,依女儿看,年前咱们家办个小宴,请徐公子来与哥哥见个面,把误会解开,以后也少些麻烦。”

    郭氏却不买账,“这儿是金陵,他还想与你哥哥为难不成?”在郭氏的认知里,这世上只有两个地方,江南和江南以外的地方。在江南,就是他们吴家说的算。天家来人,都矮吴家一截。

    “母亲,旁的不提,那徐炽烈可是有真才实学的,您不是总愁哥哥的课业么?与状元郎交好,总亏不到哪里去。”吴真真依旧细声软语地劝说。

    郭氏一想,又觉得女儿这话很有道理,吴子琪虽然功课过得去,但在金陵只能排个中上。她已经听到不少人暗地里议论吴子琪资质平庸,将来难堪大任。回回都气得睡不着。

    吴子琪是她的命,这个儿子未来是要当吴家宗主的,江南世家唯他马首是瞻。谁说他半句不好,她都不能忍。可就算自己去计较又如何,吴子琪这些年的表现确实不出众。她也希望儿子有能拿得出手的实力来让旁人闭嘴。

    “可你哥哥未必愿意与徐炽烈来往。”自己的儿子自己懂,就不是个大度的。

    “所以才要母亲出面,您只要将徐公子的来历告诉父亲,父亲必会赞同。没准还会说母亲识大体。”她以前从未干过这种事,乍然提议,难免引起吴令佐对她真实目的产生怀疑,所以这个事郭氏出面最好不过。

    程馥第二日就收到了郭氏的请帖,邀请他们兄妹和徐野。她没看错,徐野的名字是写在前头。显然吴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而吴真真为了促成这件事,应该也做了不少努力。程馥讥笑地把帖子递给下人,有让他们贴几件小礼物,去回了吴家派来的人,就说几位主子手上事多,脱不开身,吴家的小宴就不去了。

    这在程家是件小事,在吴家可成了大事。郭氏很少有派贴出去被人这样送回来的,毕竟她送谁帖子,就等同于抬举谁。程馥拒绝得太明显,连理由都很牵强,这就是在打她的脸。

    吴真真也没想到程馥会拒绝,她自小也没遭过这样的事,自尊心一下子就被伤到了,对程馥的介意也越来越深。“母亲,程馥定以为咱们这是鸿门宴,要替哥哥出头,所以才推拒。不如让吴缨跑一趟。”现在金陵没有人不知两河轩也有吴缨的份。

    斟酌了一番,郭氏不得不承认最合适的人确实是吴缨,只是要她去低声下气请吴缨帮忙是不可能的,无论是徐野、程馥还是吴缨都不配她这样。她宁可不办这小宴,也不能失了第一世家宗妇的体面。

    “江南有才学之辈数不胜数,我看也不必非要与京官结交。”郭氏嘴巴上找理由,心里已经恨上程馥。一个无权无势,满身铜臭的野丫头也敢不把她放在眼里,等着瞧。

    吴真真见郭氏面色不佳,便没再强求。

    而郭氏见女儿没有死缠烂打,起初一丝对女儿动机的怀疑便烟消云散了。以为女儿是真心为哥哥着想才有这个提议,怪就怪程馥和徐野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次日,又有帖子送进程家,不过这回程馥却不好为徐野推掉了。

    景家二爷景元嘉是江州同知,也不知从哪里得知徐野在金陵,愣是没打招呼就把请帖送来了。

    “送回去。”想都没想吐出三个字,徐野拉开弓箭,第八次射中靶心。

    程馥炸毛,“你是来陪我的,还是来显摆的?”

    “我教你。”瞥了眼旁边幸灾乐祸的骆行,徐野心里莫名冒出一股危机感。

    景元嘉没料到徐野会一点情面都不留,把请帖给拒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哪里得罪这位主。还是景元泽看不下去,一语道破。

    “那位徐翰林是寻常人么?”

    景元嘉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因为徐则风头太盛,他忽略了徐野也是官,还是翰林院修撰,且是大越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宁家的事闹到后面,徐野一点亏都没吃,可见皇上的倾向。

    于是次日一早,景元嘉就亲自登了程家的门。

    谁的客谁负责接待,尤其听到是景元嘉本人,程馥更没应付的心情。若是景元泽她还乐意见见。

    徐野本就不打算让她出面,所以景元嘉一来就见到了徐野本人。最终,那个宴请还是要去。

    “真够执着的。”广植同情徐野,好不容易来趟金陵见自己想见的人,偏生这么多事。

    “是很麻烦。”徐野转身去书房。

    小酒馆的年礼陆陆续续到客人的手中,果然,多人战棋大受欢迎,没几天就出现了仿冒品。钱山又气又无可奈何。好在小酒馆所定制的多人战棋细致,用料讲究,不易损坏,可随身携带,同时还有标志性的篆刻。而仿冒品连形都没做到,且因仿的人不止一家,价格都很便宜。钱山发现小酒馆的“正版”战棋非但没有掉价,反而在市面上炒得更高。他的气也小了些。

    程馥倒没什么情绪,她既然要送给客人,就不介意普及。玩这个需要识字,如果大家都会玩,说明至少有一部分不识字的人开始认字了。至于仿冒的问题,她同样不会纠结。这种事根本防不住,京城和金陵已经陆陆续续有借鉴他们模式的酒楼出现,她计较不过来的。她深知市场的现实,所以干着急没用,只有让自己的品牌深入人心,才能长久的立于不败之地。

    景府

    徐野猜到此行不太可能风平浪静,所以没有把广植留在程家,而是带在了身边。打算着,若是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也有个人证。省得小姑娘误会。而广植则不那么想,徐野很少会主动要他陪同,既然这次特地提及,说明景家的宴请跟鸿门宴没分别。于是他从床上翻出被冷落了好些天的小木棍,带在了身边。

    景元嘉这次宴请大多数是官员,小到县令,大到知府、告老的六部重臣……只要正巧在金陵的,都收到了他的请柬。也所以徐野又见到了薛有志。

    “什么时候到的?”没想到对方还会来金陵,薛有志挺意外。

第73章 此事与景家无关

    “好久不见,薛大人。”徐野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

    “徐监丞可好?”

    “劳薛大人挂心,父亲都好。”

    宴席还未开始,两人默契地走到人少的地方。

    薛有志的一系列客套中本来包含了询问对方住处,呆多久,有没有去什么地方游玩,但对方明显疏离的态度,又让他觉得没必要了。徐野那么聪明,既知是客套,哪会认真透露什么。至于住处,不难猜。

    他们此时身处在景家的一处小花园里,薛有志脸色淡淡的,意有所指道:“这种事只有江南才寻常吧……”

    徐野随着他目光望去,了然,“在京城也寻常,只是感情不好。”就拿徐家来说,徐则若是摆个全是高官宴席,帖子派出去,除非走不动道的,基本都不会爽约。但徐则不会干这种事,没必要。各怀鬼胎喝场虚酒有什么意义。

    京官、宗亲大多数都这个心态,比较现实。

    薛有志来了兴趣,“你觉着哪边像话?”是纯表面功夫的京城官场,还是有几分地缘情谊的江南官场。

    徐野冲左边走廊微微抬了抬下巴,“我有什么所谓。”

    薛有志转头,当看到走廊上的画面时,脸色沉了下来。

    那边有两位年轻官员与三位长者,又哭又笑,互相抓着手不松,但因为说着方言,语速快,两人隔着远,并不容易听清他们在交流什么。其实薛有志这些年已经见惯不惯,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介意。同时也领会了徐野话中的意思,皇上不会喜欢看到江南官场这副样子的。

    “有恃无恐。”

    没料到官精有一天也会直白地表露情绪,徐野心下好笑,却什么都没说。

    宴席因为有徐野这个“外人”在,其他客人在入座后都有所收敛。徐野全当不知情,该吃吃该喝喝,人来敬酒,他回礼,打探朝局和徐则的,也应付得滴水不漏。薛有志才意识到自己真有点小看对方了。

    徐则是雄鹰,徐野就是他羽翼下的雏鸟,纯正的血统,良好的成长环境。在这些由徐则带来的,旁人无法企的条件的堆叠下,徐野理所当然地拥有了才能和功名。但是今天之后,薛有志很难再轻易地给这个少年下定义。

    说好的虚有其表,只知招猫逗狗玩鸟奔马的纨绔子弟印象呢。薛有志现在都开始怀疑徐则自己知不知道儿子是什么样。

    “胡闹。”景元嘉冲来禀报什么事的下人低骂了句。

    “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些是什么人?别没事找事。”

    下人灰溜溜地离开后,景元嘉又笑呵呵地给大家敬酒。只是这番和乐融融的氛围没持续多久,宴厅就来了不速之客。

    吴子琪带着几个世家子弟大咧咧踏进来,嘴巴上敷衍地念着“各位长辈好。”目光却不客气地扫过每个座位,最终在某处停下。

    徐野刚将一块水果放进嘴里,面前的单人小桌就被踢翻了。当然,他预判危机的能力卓越,先一步避开了汤菜泼撒。

    景元嘉在吴子琪出手的时候就站起来,怒不可遏地上前要拦住对方,却还是迟了。没顾上骂吴子琪,先转向徐野,“徐大人无恙吧?”

    徐野面色如常地站起身,“无事。”

    景元嘉不敢松懈,命人把吴子琪拉出去,然后立即收拾好残局并重新布置一个位置出来。但他显然低估了吴子琪那颗无理取闹的心。下人们都知道对方是吴家少爷,谁又敢真的用全力呢。

    吴子琪三两下挣脱约束,挥拳朝徐野袭去,但几乎是错眼的功夫,就被撂倒在地。出手的是先前一直在外头溜达的广植。只见他没有要放过吴子琪的意思,朝对方脑门就是一拳。打得吴子琪直接喷血,在场人中没见过这种场面的都吓傻了。

    徐野拉住广植,蹲下来拍了拍吴子琪的脸,“知道袭击朝廷命官是什么罪么?轻则下狱、流放,重则斩刑。金陵不是法外之地。”若不是广植没收到下死手的指令,吴子琪的脑袋在那一拳后就碎了。

    薛有志没给景元嘉周旋的机会,直接招呼外头随行的官差,把吴子琪和几个来闹事的世家子弟全带回衙门。

    “薛大人……”景元嘉突然意识到有官身的自己,此刻什么都不能做。

    薛有志头也不回地走了,而徐野则悠哉悠哉地踱到景元嘉跟前,“没记错的话方才那位应该是吴家少爷,他在景家这般畅通无阻,还当着满堂外官的面行凶……请景大人解惑,你们景家是对我不满,还是对我父亲不满?”

    景元嘉煞白了脸,“此事与景家无关。”

    徐野没再与他多费口舌,吴子琪这一闹,倒是让他有机会早点走人。

    马上就要过年了,景元泽忙得脚不沾地,家里的事都没来得及关注。所以当他得知白日里发生的事后,难得地烦闷起来。这次的麻烦跟姑姑那事不同,徐野绝不像程馥那么好说话。尤其是听说吴子琪被一拳打成重伤,现在还生死未卜,薛有志允许吴家送大夫进去救治,但不允许吴子琪离开衙门,他就知道吴家彻底得罪徐野了,而放纵吴子琪闹事的景家也必然受牵连。

    “不是你说与景家无关就真无关的。”景元添是嫡长子,也是未来的家主,协助他们的父亲管理着景家的族务,一个月里头至少有半个月不在金陵,而景元嘉自五年前考中进士后,便一直在江州当官。三兄弟中只有景元泽一直在金陵,也只有他如今最了解金陵世家的情况。

    景二老爷脸色也不好看,但比起几个儿子,他要镇定得多。“现在就查吴子琪怎么进来的,该谁担责,再去跟那位徐翰林解释。还有,不管是谁,在景家都得遵守景家的规矩。”

    曹氏心疼儿子们遭这场无妄之灾,把吴家上下都给恨上了,“可不是么,他吴家人在咱们景家来去自如,像什么话。”

    交代完之后,景二老爷把景元泽叫到了屋外。

    “我听说徐翰林住程家,你素日跟程馥有往来,明日你先走动走动。要什么补偿都只管应下。”

    景元泽先往屋里看了眼,确定母亲和两个兄长都隔着远,对景二老爷道:“爹,您不必太担心。二哥姿态做足就行,程馥很好说话。”只要小姑娘这边说通,徐野应该不会跟景家太计较。

    景二老爷冷哼,“她好说话?你堂妹你姑姑什么结果?”

    “爹,换您是程馥,您能忍这口气么?”护短正常,可如果是非不分,对自己对家族又有什么好处呢?以后子弟都争相效仿,景家还要不要脸面了?“再说,景瑛瑶干的那些事又不是为了姑姑。”偷他东西送给吴真真这事还膈在他心里。

    景二老爷不满,“你胳膊肘怎么尽往外拐,干嘛,想娶程馥啊?休想。”

    “为老不尊,我去告诉娘。”景元泽作势要转身进去找曹氏。

    “你……你回来!”

    景元泽被他硬拉着走到更远一些地方,“你除了会告状还有别的出息么?”

    “爹,程馥才十二岁,翻过年也才十三。别说我有没有那方面意思,就算有,我一日姓景,就注定没戏。”

    景二老爷盯着儿子有些不耐烦的脸,“没出息,你是你,你姑姑是你姑姑,她要是个明事理的就该分清楚。”

    景元泽见景二老爷越扯越过,忙岔开话题,“爹,趁这个机会把那些藏在咱们家里的多姓家奴都处置了吧。以后其他家的事咱们最好不参与。”

    “你什么意思?”景二老爷从未有过这个念头,所以小儿子说出这话来,让他很意外,甚至第一个想法是抽对方一顿。

    “爹,薛有志在金陵时间不短,你们谁把他拉下马了?”

    景二老爷沉默。

    “我前阵子收到消息,金陵准备来新人,是太子那边的。你们谁敢说自己了解太子多于了解皇上?爹,人不能太贪心,国有国运,世家也有世家的气数。二哥若是还想做这个官,景家还想绵延百世,咱们现在就要做选择。”

    景元泽说得苦口婆心,景二老爷神色复杂。在今天之前,这些问题他几乎没有想过。

    “你的消息可靠?”

    景元泽点头,“是吴缨告诉我的。”

    景二老爷吃惊,“吴缨?”若是那小子的消息,他还真会信。

    “太子储位不稳,他对江南出手一旦成事,从此再无人可撼动他。爹,我告诉您这个消息,不是让您去跟其他人通气,您明白吗?”越抱团死得越难看。

    景二老爷有些难以接受,“我想想。”

    景元泽也不逼他立即做选择,“时间还早,我去程家一趟。您让二哥别太着急。”

    “……啊,好好,你去吧。”

    与此同时,吴家在得知吴子琪的伤情稳定后,也慢慢找回点理智。吴令佐对吴子琪跑到景家针对徐野的感到蹊跷,吴子琪虽然不大度,但每天忙得很,除了要读书之外还得学习族务,还要跟从其他地方回金陵的朋友会面。只要徐野不出现在他眼前,他是抽不出空闲去主动找茬的。

    所以当晚吴子琪身边的下人全被用了刑。

第74章 除非女儿嫁他为妻

    说不晚只是不想呆在家里的理由,景元泽马车停在程家大门口好一会儿才下来个随从去叫门。

    “大雪天来就为这事?”小姑娘张嘴吃下玖玖喂到嘴边的豆沙汤圆。

    景元泽见她吃得很香甜,看了眼面前的碗,也拿起勺子舀了一颗放进嘴里。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好像忘了用晚饭。

    “不得不来。”

    三两口就吃光了碗里的汤圆,然后闷不吭声望着空碗发呆。程馥觉得这人此时浑身散发着一种寒夜孤单肚子好饿没人疼的气息。她对玖玖几个小丫鬟说自己还想吃芋头馅的,让她们再上两碗来,分量多些。

    “景家的意思我收到了。”

    景元泽愣了,他好像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对方就这么放过景家了。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吴子琪的事景家若还掺和,刚才的话就不作数。”

    景元泽腹诽,他不找吴家麻烦都不错了。二哥好好的宴请被吴子琪搞砸,景家还想找人讨公道呢。“年节景家忙不过来。”虽然本就没打算站吴家那边,但他认为有必要给程馥一个承诺。

    不多时小丫鬟端上两大碗芋头馅的汤圆,程馥让他快尝尝看。

    景元泽回到家发现二房的主子们都没歇,似乎在等他。

    曹氏见儿子身上沾了雪,心疼不已,忍不住埋怨二儿子,要不是他惹出来的麻烦,自己的心肝宝贝怎么能大雪夜的去程家周旋。

    “这是什么?”曹氏接过儿子递来两个造型怪异的纸袋。

    “程家做的汤圆,味道不错。”

    景元添叹服,“空手去赔礼,还能带东西回来。不愧是三弟。”

    景元泽本要开口反驳,但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是那么一回事。自己大晚上的没提前送拜帖,也没提前派人打招呼,就这么直接登门不说,还空着手。最离谱的是,回来时他很自然地让程馥给他打包生汤圆,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天啊,自己都做了什么……

    景元嘉瞅了眼汤圆,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便不关心了,“程馥怎么说?”

    景元泽由着下人解开披风,同时接过热帕子擦脸擦手,然后才将程馥的意思转达给家中人。先前景元泽对景二老爷说程馥好说话,景二老爷还不相信,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确实无话可说。

    “所以这事算过去了?”景元嘉还以为自己会脱层皮,如果徐野计较的话,没准他未来几年的官运都会受影响。

    “外头是过去了,咱们家里没过去。”景元泽看了眼景二老爷,见对方还没下定决心,也不逼迫,转身温和地对曹氏道:“一种是豆沙,一种是芋头……”又凑近她耳朵小声,“芋头馅最好吃,娘你自己多留些。”说完后瞥了眼其他人,自顾自地回自己院子了。

    曹氏笑得合不拢嘴,心想真是傻儿子,想吃汤圆让厨房做就是了,搞得这样小气,她都有些好奇这程家的汤圆到底多好吃了。

    吴家大房

    郭氏坐在软榻上,目光一直在小女儿身上打转。吴真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任性地把画了一半的四君子涂毁。

    “母亲若是没话,女儿便歇下了。”直接下逐客令。

    郭氏心情糟糕透了,大女儿在杭州,儿子在大牢,小女儿心思多,还隐约让她察觉到了凉薄。

    “你哥哥醒了。”

    吴真真喜出望外,念了句阿弥陀佛。

    “哥哥没事便好。”

    郭氏突然炸毛,“没事?他现在在哪里你可关心?”

    吴真真莫名其妙,“母亲说的什么话。”

    郭氏咬了咬嘴唇,“你哥哥说是你告诉他徐炽烈轻薄于你,若是对方不给个解释,你没脸见人。他打听到徐炽烈在景家,想为你出气,才闹成这样。”她觉得自己仿佛要不认识这个女儿了。

    吴真真哭起来,“母亲是不信我被轻薄么?”

    郭氏看女儿哭得要喘不过气,本笃定的想法又动摇了,难道女儿没撒谎,是那该死的畜生故意害她的儿女?

    “他对你做了什么?”郭氏恨不得杀了徐野。

    “你别顾着哭,你倒是说啊。”郭氏又心疼又着急。

    吴真真哭肿了眼睛,“我让红玉去程家寻他,求他不要再为难哥哥。谁知他竟对红玉说,除非……除非女儿嫁他为妻。否则不会善罢甘休。”

    郭氏气得胸脯起伏,依靠大口喘气才撑住,“欺人太甚!”手一扫,桌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地全摔在地上。

    “我要他的命。”

    吴真真吓了一跳,抱着郭氏的手臂哀求,“母亲,现在哥哥重伤不得归家,徐炽烈是朝廷命官,他若是不松口,哥哥一辈子就完了。您这个时候动手除他,得手了徐监丞定会查到吴家头上为独子报仇,若失手,徐炽烈定然反扑,非你死我活不可。”

    “难道还要给他磕头下跪求他不成?”

    吴真真摇头,“女儿愚笨,不能为母亲分忧,母亲不妨与父亲商议。只要哥哥能平安回来,女儿什么都愿意。”

    郭氏打了她一下,但没舍得出力,“你怎么那么傻。”她的女儿是公主,怎么可以委屈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翰林。即便徐家显赫又如何,要她把最疼爱的女儿远嫁京城,那跟要她的命没分别。

    吴令佐同郭氏想法接近,但他反对和徐家联姻并不仅是因为徐野的放肆,而是吴真真被他养成了公主,婚事的价值自然也要比肩真公主们,要最大限度地为家族助力。他现在有几个人选,但机会是要等的。他的名单中也从未出现过徐野。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让薛有志放人。麻烦就麻烦在,徐野不是程馥。跟上回打砸程家不同,这次吴子琪是当众对徐野出手。薛有志在场、景元嘉在场,众多江南官场的官员在场。他若是要解决此事,得动用京中的人。一来一往的,最快也得月余。

    马上就要过年,吴子琪又重伤在身,继续留在牢里,别说他这个做父亲的接受不了,他在吴家族人眼里也会变成连孩子都护不住的无能之辈。

    “假意应承也不是不行。”他们这样的家族,子女婚事不可能说办就办,一套流程走下来,最快也得一年半载。只要吴子琪这回能出来,他就送去苏州避一阵子风头,然后再把女儿和徐野的亲事作罢,并尽快将女儿嫁出去。只要女儿的夫家是徐家不敢不给面子的,徐野就算再恨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暂时委屈真儿了。”吴令佐权衡利弊一番,只有这个方法能让吴子琪最快出狱。

    吴缨也忙了一年,给鸿泽行的人提前放假后,年前最后一段日子都窝在了两河轩盘账。今年虽然花出去不少钱,但他们的现银仍然相当可观。明年养殖和造纸是两河轩来钱的重点项目,而快的话,年底两河剧院、两河茶事也将开业。此外,程馥的动作很紧凑,期间她还做了其他方面的规划。

    今年的长跑赛轰动江南,官府以及两河轩都大赚了一笔,眼红的人只多不少。小姑娘特别怕麻烦,如果各家势力过于沸腾,每人都想分一杯羹,那么两河轩应该会彻底抽手,不再掺和。

    过完年,宋欣怿就会进京筹备京城两河轩。现在他们缺人手,长跑赛换掉两河轩,于他们没准是好事……吴缨忍不住又想起小姑娘说会让他成为金陵首富的话。惊悚的是,他现在觉得对方夸下的海口过不了多久就要实现了。

    “他来做什么?”

    自从离开宗家后,吴缨就再没见过族老吴天佑,今天对方突然不请自来,着实令他意外。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就是了,毕竟当初他可没少给族这些老人好处,而且自己比吴令佐大方多了。

    吴天佑这次还带了两个族里的晚辈,进了两河轩像巡视自家产业似的,这里敲敲,那里摸摸。林梆下来亲自迎他们,还不得好脸色,让他一阵莫名其妙。

    “什么事您支个人来便是,寒冬腊月的跑这趟,冻着怎么办?族里可不能没有您。”吴缨亲自为对方沏茶。

    吴天佑没坐下来,而是在吴缨的套间里走了一遍,他没想到两河轩这不大的地方,内里这般宽敞别致。

    “有件事你要跑一趟。”探究够了,吴令佐才坐下来,拿起茶喝了口,发现味道还不错。

    吴缨心下暗叫不好,面色如常道:“若是跟宗家有关的,我无能为力。”

    吴天佑不是不知道他以前在宗家过着什么日子,当初离开时,吴天佑还为他说过话。没想到这么快就转换立场了。他不免好奇,吴令佐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亲自跑这一趟。

    吴子琪倒霉是迟早的,徐野不收拾,程寒迟早会出手。他也一直觉得吴子琪应该吃点带血泪的教训,否则只会连累族人。所以这次被抓,他非但不会帮忙,反而嫌弃薛有志动作慢,明摆着的事实在那,拖拖拉拉到现在都没判决。想什么呢,赶紧流放。

    “我既然来找你,就不会让你办不顺手的事。”吴天佑年纪很大了,什么没见过,吴缨在他眼里再有能耐也只是个孩子。

    吴缨心下好笑,想直接反驳对方,跟吴家有关的,还真没一件顺手事。

    “徐监丞之子徐炽烈在金陵,他同你堂弟有点过节。如今你堂弟人半死不活,又被收监,再耗下去怕要出人命。吴令佐的意思是,那位徐翰林既想聘你真堂妹,宗家可以应承,但三书六礼不可免。只要你堂弟的案子他松手,两家可以先交换信物。我思来想去,这事还是你出面合适些。”吴缨跟程馥合作,徐野住在程馥家,吴缨和徐野两人之前就见过,而且上一回吴子琪打砸程家,也是吴缨出面摆平的。放眼整个吴氏一族,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吴缨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等……徐翰林想聘吴真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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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偏心,母亲凉薄,顾家兄妹从出生起就注定只能靠自己
被迫承接长姐不要的婚约,残废王爷还看不上她
遭百般算计,除族,成为京城人人唾弃的女子
不认命的她带着兄长改名换姓,逆风翻盘开启新生
嗯?怎么回事,徐大人家的儿子有点好看,还有点贴心
好像还无所不能的样子,这般世间少有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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