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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仙酱     重生我要当豪门txt下载     重生我要当豪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辞官

    “咱们这院子里谁适合跟他切磋?”这不是找死么。

    程寒还是有些不放心,三千两……他们买水门街这么多宅子统共也才花了一千多两。骆行真的值这个钱么?

    “徐六名单上的人,应当差不了。”程馥觉得让凡事谨慎的小哥哥马上认可骆行不太现实,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好啦,你不是要出门会友吗?”

    程寒才想起槐林楼还有人等着,“那我走了。”

    “早些回来。”程馥把他推到门口。

    目送小哥哥和朝晖走远后,程馥转身,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骆行吓了一跳。

    “小姐是双生子啊……”骆行摸着下巴。

    程馥拍拍胸口,“对,那是我兄长程寒,以后也是你主子。”

    “明~白。”骆行歪着脑袋。

    回到院内,程馥想起昨夜里把他带回家之后也没过问他的情况,“住得可习惯?”

    “我不挑。”比起福前巷家徒四壁来说,程家小院简直是仙宫。

    “先将就吧,新宅子我还在看。”这种事没人比吴缨更擅长,也所以吴缨自告奋勇的时候她没客气。

    “小姐,我先前在花楼里干活,不少人认得,如今我改换门庭效命于你,以后怕是会连累你的名声。”

    程馥面无表情,“你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骆行摇头。

    “你跟花楼里的姑娘不清不楚?”

    骆行还是摇头。

    “你跟老鸨龟公有一腿?”

    骆行黑脸,还是摇头。

    程馥眨着明亮的眼睛,“这么守身如玉的么?”

    “……”小姐你的重点不对啊喂。

    还有这种话是你这个小孩子能问的吗?

    程馥摆摆手,兴致缺缺的样子,“我不计较那些,你也别纠结过往。”

    “好……”骆行颔首。

    吴缨兴冲冲地跑到小酒馆,给程馥看自己选的几处宅子。他是干脆人,程馥更甚于他,当下就把两河轩设在安秀街,而程家正式的宅子,她还需要跟程寒商议,最快次日才能定下。

    “我还以为你要继续住在这一片。”她都百无禁忌到在这一带做营生了,应该也不会忌讳别的。

    程馥用折扇挡着半边脸,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这不是穷么。”水门街的宅子都是破破烂烂的,大户型几乎没有,小酒馆还是几个宅子合并盖起来的,耗资不小。要再折腾一遍,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买现成的宅子就省时省事多了,她只需要托柯祥的异姓兄弟们帮忙修葺一番就能入住。而价钱方面,有吴缨把关,也花不了多少。何乐而不为。

    “你来得正好,端午龙舟赛你们鸿泽行下水比试么?”

    吴缨摇头,这种光出风头没有多少收益的民俗活动他向来兴趣缺缺。不过小姑娘特地提起这件事,那小眼神显然在打什么主意,吴缨忍不住思量起来,难道龙舟赛还有利可图不成?

    “两河轩马上就要开张,很有必要借势宣传一番。”程馥的扇子在桌上敲了两下。

    吴缨勾起嘴角,“彩头就别跟那几家争了,倒是沿岸的商户可以去谈谈。”他也是根据小酒馆那些挂在城中各处的木板猜测小姑娘的想法。不过自从“满上”用这个法子后,城中也陆陆续续有酒肆开始效仿。不好说这些人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盯上了龙舟赛这个盛会。

    “那就这么定了,你的人去谈。”

    吴缨本就要揽下这事,“当然我来办。”鸿泽行的管事比程馥的管事有脸面是事实。

    跟目标一致的人合作就是轻松,能认识吴缨,程馥觉得自己运气不错。“金陵外的空庄子和无主地宋管事已经大致了解,我的打算是先买处大庄子进行改造,搭建猪棚、鸡棚、牛棚和兔棚。严管事过几日会来上报幼崽的价钱,到时候具体需要多少本钱就能算出来了。”

    吴缨不解,“你真打算做这个?”

    “你可别小看鸡鸭牛羊,只要运作得好,能让你不必冒着吃牢饭的风险成为金陵首富。”世家大族们能几代富贵,除了数不清的田产外,也有些不便外人知晓的生钱渠道。

    金陵城中的赌坊、花楼自不必说,盐这种敏感的就有不少人干。程馥猜测应该还有人不知死活的搞暗矿。程馥自己有一肚子合法来钱的点子,所以不会涉猎朝廷明令禁止的营生。她也固执的希望能与合伙人达成这个共识。

    吴缨自小就出来做生意,早就富得流油,他对当不当首富没太大念想,纯粹是好奇小姑娘会怎么运作。

    程馥信息满满,“如果咱们的猪比别人的猪好吃,是不是就不怕没销路?”养殖方式不一样,决定肉质口感,只要把控好品质,前期大方投入软宣硬广,她认为做起来不难。

    “我有两处庄子可以用。”

    “不必,两河轩是你我二人的,就用咱们的本钱来开始。”在公私上她是必须要分清楚的,就像小酒馆和水门街这些宅子,现在和将来都不会与两河轩有关系。

    吴缨没想到她非要分这么清,无奈之余更多的是欣赏,“那就照你说的办。”

    这件事也谈拢了,程馥笑着劝他喝点茶。吴缨还在想怎么弄兔苗,对方突然这么一说,他就猜到小姑娘还有别的等着他。

    吴缨不疾不徐地喝了茶,又尝了两块程家小丫鬟玖玖做的点心。嗯,味道果然很一般。要不要给小姑娘推荐自家专门做点心的厨娘?

    程馥见他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从身旁拿了一叠写得满满的纸张递给对方。

    吴缨疑惑地瞄了她一眼,接过来细细看起来。程馥也不打扰他,先起身出去让人到其他酒楼定些饭菜送过来。不出意外的话,吴少爷今天会在“满上”呆到很晚。

    吴缨确实需要时间来理解程馥这份厚厚的“策划书”。

    比如做养殖,他关注的点是如何运作起来,如何去管控,实现差异,最终盈利,但不会对这个设想感到过多的意外。可“环城长跑赛”则是前所未有的一种思想,从工整清晰的字迹中,他看到的是颠覆。颠覆他所有已知的商业模式。

    程馥的“环城长跑赛策划书”内容详尽,但仍有很大空间给他们做其他发挥。最重要的是这个活动如果做起来,必须要官府的配合,程馥在策划书中甚至把官府通过这个活动可以获得多少收益进行了估算,当然肯定与最终的结果不一样,她的意图在于,要用这份东西去说服薛有志。

    吴缨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下来,一步一步思考怎么去把这件事办成。他的表现让程馥惊喜,她没想到对方竟然没有质疑和否定。她是找到了什么宝贝合伙人啊。

    匆匆吃过饭,吴缨坐不住了,“我过两日再来。”说着抱起那份策划书,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小酒馆。

    玖玖上楼就见吴缨一脸凝重地下楼,纳闷他这是怎么了,别不是让小姐气到了吧。呸呸呸,小姐怎么会气吴少爷。玖玖为自己有这个想法感到荒唐,小姐最是好说话不过了。

    “高管事来信了。”又是厚厚一封。

    程馥看窗外的天色,“不早了,回去吧。”如今小酒馆有两位管事和一群靠谱的伙计,她已经不必事事操劳。只是为了会客方便,所以才到这里呆着。两河轩落成后,她会长期在那边忙更赚钱的营生,没有大事不会来小酒馆。

    高升的信中详细交代了京城产业的情况,“有间酒馆”依旧一位难求,他从金陵带回去的酿酒配方已经开始制作,《老山志》的书稿已经改成京城版,说书人还在背,大概过了端午之后才开始说,届时他会效仿金陵的推广模式,在京城先预热一番,并将一楼的最低消费适当提高。

    外城的两个庄子产出不错,粮仓几乎满了,他做主趁价钱还过得去卖掉了一半,免得放久了只能扔掉。

    交代完产业的事,剩下的就是跟她们兄妹有关的消息。

    梁国公府嫡长女顾长惜出嫁了,当日十里红妆,热闹非凡,有传闻梁国公把半数家财都给嫡长女当了嫁妆。梁国公嫡长子顾彦云因没有特许,依旧坚守在金城关,不过命人送了压箱银子回来。

    梁国公顾政与祝家女祝婷的婚期也定在了秋天,顾长惜嫁妆的传闻据说让祝家不满。

    高升在信中侧重提到徐家父子这期间经历的事。

    徐则被皇上钦点为六部监丞,名义上是管六部,但人们都说只是个闲职,因为六部官员众多,又各有派系,尚书、侍郎们权力不小,丞相都做不到统领这些人,何况这个之前没有过的职位。

    不过,皇上特地为他设这个六部监丞,也间接表明了他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这样的圣眷满朝独他一份。

    徐则得了六部监丞的位置后,徐野同宁颖之间的传闻越来越热闹。高升打听到宁家多次邀徐则父子赴宴均被一一回绝,后来又托几位有头有脸的宗亲登门保媒,也被徐则无情地送走了。

    两家闹得很僵,徐则的反应也惹恼了皇后,命妇们定期进宫的日子,徐野的两位伯母都遭了刁难。再后来就传出有人把他当纨绔子弟那些陈年事迹翻出来,弹劾他私德有亏,不配为官,甚至还攻击徐则教子无方。

    徐野一怒之下闹起了辞官,第二天真就不上翰林院了,徐则在朝堂上唉声叹气,也没抱怨别人,只说自己不配为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跪下请旨告老。气得皇上发了大火,让人把徐野从家里挖出来带到朝上,当众指着他们父子两臭骂了一通。

    结果就是徐则好端端当着他的六部监丞和大理寺卿,徐野好端端的当他的翰林院修撰,父子俩该干嘛干嘛,一点影响都没有。倒是睿王爷,也就是四皇子赵燕然难得地被皇上罚了闭门思过,据传跟徐野的事有关,当然小官吏们的消息未必准确。

    程馥先是就京城产业的事给高升回了信,让他不必再将盈余送来金陵,每两个月送账簿下来便可。此外,她还在信上交代他尽快把京城那边能动用的钱算一下,去清凉山找清凉寨的客栈谈合作。

    她负责出钱给这些陈旧的客栈翻新并亲自经营,双方三七分成。客栈老板只需要签订十年的契约,就可以每个月什么都不做拿到三成盈利。她还叮嘱,让步最多只能是四成,契书订四份,清凉寨的寨主和京定衙门各存一份,事情要尽量保密,不要让清凉观的人发现太快,以免他们出面阻挠。

    信很快送出去,程馥才静下心来想徐家和宁家的事。她有些好笑,宁家这么执着到底图什么?强扭的瓜不甜,硬凑做堆又能得什么好结果。

    程寒今日回来得早,看了妹妹递过来的信,冷笑着把自己也刚收到的信递过去,“比高升的详尽。”

    程馥看了信,脸上挂着明显的不悦,她没想到徐则父子的事跟赵燕然和张晚晴有关。

    宁家和徐家不愉快,皇后对徐家偏见加深,张晚晴主动给皇后出主意,这是徐野被弹劾的原因。当然,在事情爆发之前,皇后的人找过徐野,以此来逼迫他妥协,承了宁家这门婚事。徐野没搭理,才有之后的闹剧。

    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皇上在朝中表态后,明眼人都知道徐家父子深得圣心。张晚晴又想撮合宁、徐两家修复关系,便设宴请宁、徐、张三家年轻一辈到睿王府吃宴,哪知徐野想都没想就推了,徐家没有一人出面。赵燕然觉得张晚晴受了委屈,到承启帝跟前告徐野目无皇室。这也是他为什么被斥闭门思过的原因。

    “妹妹是不是想为徐大哥出气?”但凡脑子没问题的都知道徐家父子遭了无妄之灾。

    程馥沮丧地点了点头,她是很想,可要怎么做才能狠狠出这口恶气呢?她现在只有钱,如果买凶杀人就能解决问题,她很乐意送张晚晴上西天。然而她也知道京城局势复杂,她动手未必成功不说,可能还会搅进争储的浑水里。帮不到徐家父子,还连累小哥哥。

    程寒给她顺了顺毛,“放心,有个人已经出手了。”

    程馥诧异,“谁?”

    “太子。”

第47章 你的命低贱如尘

    程馥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是太子,还有哥哥是怎么得到这种消息的?

    程寒知道她在质疑什么,只是自己的消息来源过于复杂,如今也不好解释,另一方面他也认为暂时没必要告诉妹妹,省得徒增她的忧虑。

    “宁家之事于徐家来说本是件小麻烦,若非旁人别有用心,也不至于到今天的局面。”说白了宁徐两家已经不是在结亲,是彻底撕破脸。而完全得罪徐家的后果就是徐则徐野父子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武定郡王是太子的舅舅,赵燕然是太子的亲弟弟……太子怎么会对他们出手?”祝家虎视眈眈,太子离京后,祝贤妃和七皇子动作频频。这节骨眼上,太子难道不该巩固跟他们的关系么?

    程寒能掌握到太子那边的动作已经十分不容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他目前无法揣测。但不管太子出于什么原因要对付宁家和赵燕然,他都乐见其成。

    “别担心,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程馥听话地点了点头,小哥哥说得没错,他们消息还是少了点,担心也无济于事。而且仔细想想,整件事徐家父子看似一直处于被动,可他们真的被动么,显然不是。徐家父子是压根就没把宁家放在眼里,也很清楚他们搞不出什么幺蛾子。她甚至恶劣地认为宁家一举一动都在徐则监视下。

    话又说回来,宁颖一颗芳心许给徐野,对他有强烈的执念,程馥能理解。可武定郡王也这样,皇后娘娘也这样,就匪夷所思了。到底是想拉拢徐家,还是当外戚多年权势滔天,已经忘乎所以到想征服一切不愿意屈从于自己的人?

    程馥晃晃脑子,甩掉乱七八糟的念头。就在刚才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徐野屈服了,她要怎么布置一个周密的计划去搞破坏。

    御书房

    承启帝看完赵燕韬的奏折,怒摔到长顺脸上。

    徐则厚着脸皮从地上拾起来打开,承启帝想阻拦已经晚了,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完奏折的徐则心下暗叹,承启帝以前怎么会觉得太子过于听话、平庸呢,太子明明就是一头嗜血的狼。

    把奏折放回原位,徐则跪下,“皇上,微臣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请皇上责罚,允微臣辞官告老。”

    这件事本来就跟太子无关,他大可好好在外头办自己的差使,但他偏偏出手了,而且矛头直指自己的外祖家和亲弟弟。徐则有些哭笑不得,到底闹哪样。

    太子的奏折上说睿王赵燕然是非不分助纣为虐,要皇上下旨夺亲王爵,发配去守皇陵。也“顺带”提了路上遇刺,抓了活口,人证物证确凿,乃七皇子赵燕谨授意,让皇上把七皇子送去宗人府。

    这事徐则可不信,祝贤妃和赵燕谨没那么蠢。所谓的行刺十之八九是太子杜撰出来的,而且他肆无忌惮到明知道别人能看穿还照样这么说。字里行间都像个任性的孩子,跟玩儿似的。这也是徐则叹服的地方。

    怎么说呢,这本奏折其实并不简单,太子在提醒皇上,他才是储君,他不在京城,皇上、皇后以及他的亲弟弟们都忘了他的存在,纵容了某些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皇上若是不拿出端正的态度来,这本奏折就是餐前小菜。

    不得不说太子对承启帝秉性了解得很通透,徐则也相信太子手上不会真的空空如也,祝家的那些打算他不可能没有应对的章程,他恐怕是一直在等亲爹的表现吧。要怪就怪承启帝作为一个君主,想宽待自己喜欢的个别孩子,又不希望出现兄弟阋墙的悲剧,本身就是一种贪心。这在寻常百姓家都不可能实现,何况绑着巨大利益的皇室。

    徐则莞尔,太子这些年到底是学了治国之道,还是治爹之道?

    啧啧,还是自家小六可爱。

    “你胆子不小。”承启帝脸色阴郁。

    “臣惶恐,臣有罪,臣德不配位。”徐则又是一拜。

    “滚。”

    当日,祝贤妃被卸去了协理后宫的权利,七皇子赵燕谨被承启帝安了个小错罚禁足三个月,四皇子赵燕然没再挨什么罚,倒是他的王妃张晚晴被勒令在府中安心养胎,直到孩子落地。

    一时之间,几方势力都像被堵了嗓子眼,暗潮汹涌的朝局突然沉静下来,虽然只是暂时的,不过对于那些中立派来说是好事,终于不用每天被人哄着骗着利诱站队了。

    “宁家也该消停几天了。”徐则手里拿着有间酒馆的宣传单,思考着自己端午后忙不忙。《老山志》,光这个名字就吊足口味,他不想错过呢。

    “徐野外放,我想跟去。”广植手中转着一把笛子。

    徐则白他一眼,“你也是瞎操心。”

    两人正在亭子里嘀嘀咕咕,徐野一只手夹着几本书一只手拿着个啃了一半的桃子从旁边小径经过,只是朝两人的方向看了眼,没什么要说的也没有要上前凑热闹的意思,吊儿郎当地往自己屋走去。

    “……”

    “……”

    金陵的·满上

    谁能想到马小东竟然因为说书太好有了小粉丝呢。程馥看着门口这帮平均年龄十四五岁的孩子就觉得头疼。不过更麻烦的还不是粉丝动不动在门口聚会,互相凑钱送礼这件事。有世家千金过几日办茶会,非要请马小东上门给客人说书。

    “我们家小姐说了,多少钱您开个价。”来的是两名嬷嬷,看穿戴和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就知道在主人家也是有点地位的。

    程馥笑容和煦,“不是钱的问题,是我们没这个规矩。”吴子琪之前的行为已经让她对金陵世家产生了不好的印象,今天这两位的态度,更让她对金陵这些显贵们感到厌烦。

    “小丫头,念你年纪小不知金陵姚家,先前的话老婆子就不计较了。我家九小姐的茶会,马先生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其中一个婆子嗓门突然拔高。

    程馥悠哉地品了口茶,“认不认得姚家要紧么?我认得知府衙门怎么走就行了。”

    “你……不知死活!”说着挥起厚实的巴掌,要往那张稚嫩的小脸打下去。

    可还没靠近程馥,人就被一股力量掀翻了,角落里的柜子随即倒下来砸到她身上,顿时厢房里惨叫连连。如果不是有外人在,程馥都要站起来给骆行鼓掌了。

    “来人,把这两个婆子丢出去。以后别什么赵钱孙李家的都往我跟前带。晦气。”

    钱管事正带着马小东上楼,听到屋子里那句“赵钱孙李”有他的姓氏,顿时吓了一跳。玖玖看他那副紧张的模样,没忍住笑。

    两个婆子健壮,但小酒馆伙计多啊,一个个又同仇敌忾的,不需要骆行出力,少年们就把人拖出了水门街。

    自从小酒馆开业后马小东就再没回过家,他跟伙计们一起住在宽敞的水门街新宅子里,因为表现好,还得了单独的套间,环境上比程家小院都要好上许多。今日下晌没有安排说书,他在自己屋里背新故事,得知有人为了他上小酒馆闹事,赶紧丢下书稿匆忙地跑到店里。

    程馥把姚家小姐茶会的事告知了他,“你怎么打算?”

    “我不去。”马小东黑着脸。

    程馥让其他人先出去,只留马小东在屋里。

    “那婆子说了,价钱随我开。”

    “我不去,小姐让我去我也不去。”他几乎要哭出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痛快的过往?”程馥硬着头皮问。

    马小东红着眼睛,“没有。”

    “你骆爷把人打趴了,李小棠几个又把人拖出去了。这事跟你无关,若有人找你麻烦,你只管推到我身上。别私下应承什么。”

    马小东睁大眼睛,有些懵,他没想过主子会这般护着他。

    程馥没好气地笑了笑,“你想去我还不让你去呢,咱们当初签了契,你都得听我的,若是违反我可不会轻饶了你。”既然这些人跟了她,就是她的责任。只要他们对她忠心,她就尽力让他们有尊严的活着。

    “小姐,我晓得的。”马小东低着头。

    程馥思绪飘远,“过几年,你愿不愿意随我回京?”

    “小姐去哪我就去哪。”马小东几乎没有思考就给了答复,也不好奇为什么程馥要回京。

    这事就这么简简单单三言两语地定下了,一点波折都没有。程馥心情不错,刚想问新故事背得如何,忽然楼下一阵喧哗,程馥满身起鸡皮疙瘩,无奈地指了指窗户外,“那帮孩子……你自己安抚,别让他们扰民就好。”

    马小东也知道自己突然有了一群推崇者,都是金陵城里的少年郎,其中不少人家境殷实,没少往小酒馆里花钱。他劝过,但人家不听,他也没办法。

    本以为事情算是解决了,谁知道过了一个时辰,姚家又来了人,而这次登门的不是什么婆子下人,是正经的姚家九小姐。

    “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在金陵城打我的人。”姚九小姐全名姚黎玉,年方十七,一副典型的江南女子婉约之容。

    程馥也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小身影蹬蹬蹬地从楼上下来,姚家人见到都有些卡气。他们兴师动众地过来就对付这个小丫头片子?姚黎玉也没想到敢跟自己叫板的竟然是个孩子。更不相信这家“满上”是她开的。

    “诸位有事?”程馥语气平和,但心里已经一百个不爽。任何直接间接影响她生意的人,都别想善了。

    姚黎玉本想先为两个被打伤的嬷嬷出气,但看程馥身侧这群壮丁后就迟疑了,改了话头,“我过些日子将在家中设茶会,城中名淑皆会到访。偶然听闻你这儿的马先生奇闻异志说得极好,我想重金请他茶会那日到家中给诸位名淑说几段解解闷。多少钱只管开价,我姚家寒酸不了你。”

    姚黎玉有意无意地打量程馥,越看心绪就越焦躁,只因这外乡来的野丫头穿着在江南并不流行的女先生装,容姿还如此夺目,姚黎玉恨不得划烂她的脸。

    程馥忽略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我们这儿的规矩,说书先生不出外活。九小姐另请旁人吧。”有一就有二,开了先河,以后这种麻烦事肯定不少,届时马小东岂不是沦为高门大户的玩意?

    再有,就算不为小酒馆利益,她也要想想马小东的心情。他那么抗拒这种事,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心酸。若是她做了这个主,跟自己不齿的姚黎玉又有什么分别。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可知这金陵城是什么地方?”姚黎玉彻底被激怒了。

    “那姚小姐说说这金陵城是什么地方。”程馥直视她。

    姚黎玉脸上浮起一抹轻视地嘲笑,“金陵有多少大族,江南有多少世家你可知道?于我们眼中你连蝼蚁都不如,你的命低贱如尘土却不自知。可笑可悲。”

    程馥还没什么想法,她身侧的人脸色就都有些不好看了。有人想劝她让一步,包括被骆行挡在身后的马小东,咬着下唇,显然扛不住压力想妥协了。

    程馥可不管他们,她离开了顾家,离开了京城,改名换姓重新来过,就已经没有了退路。其实细细回想,她这活了十二年,又有哪一条路是好过的?所以现在的她谁都不怕。

    “你们怎么看我不重要,我最后再说一次:我的人不出外活。若你们非要强人所难,我不介意大家伙上知府衙门找官老爷说道说道。反正我时间多得是。”程馥摊手,一副你有种就来的架势。

    “若是想动手也可以,不过,砸坏了什么我会算好账上姚家收银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程馥今天是真的想痛快打一场的,哪怕自己要挂彩,她也不想让姚黎玉这样的人好过。

    “你,你等着瞧。”姚黎玉被激得差点喘不过气,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这样反抗她。

    “慢着。”程馥大喝。

    骆行领着几个人已经绕到门口,堵住了姚家人。

    “今日之事我会如实上告金陵知府,姚小姐最好不想善了。”因为我也很不想呢。

    姚黎玉被这个野丫头气笑了,“知府?哈哈,金陵城的官还不是看世家脸色度日。你当他们会给你寻什么公道。”最后一句是咬着牙说出口的。

    程馥不意外她会看轻官府的作用,这是江南官民之间的疑难杂症。但上上回吴永煦和上回吴子琪的事,让她对江南官场有了新的认识。她认为,真正看不清现实的是这些世家大族们。

    “管不管用姚小姐大可试试。”

    “顺带提一句,我兄长是读书人,我们兄妹在京中略有知交和薄产。姚小姐一定要好好想想要不要得罪我们。”程馥怕她耳力不好,后面一句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骆行等人收到程馥的示意,让开通道,姚黎玉没来得及细细琢磨程馥的话,带着人灰溜溜地回去了。

    马小东虚脱地跌坐在地上,重重地松了口气。

    程馥接过玖玖递来的茶,润了润嗓子,“时辰不早了,快回去准备。”

    刚才的事,所有人都为她捏一把汗,而她由始至终老神在在,甚至还有点斗志昂扬的样子。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自家小姐果然胆识过人。

第48章 要仵作验尸

    一连等了四日都没有吴缨的消息,程馥正想着人去鸿泽行问两句,丁通的人就先一步上门了。

    “我们东家有些私事,这几日不便过来。”那传话的小厮似是知道内情,欲言又止。

    “不要紧,他什么时候得闲了什么时候过来。”程馥没去猜测吴缨的私事是什么,她既然跟对方合作,就会相信对方能处理好路上的障碍。

    两河轩选址在安秀街,铺子不大,只有一个小小的后院,原来的格局特别让人不舒服,厨房和茅房紧挨着,程馥让宋管事都拆了,重新修整小院,在合适的位置盖宽敞一些的,隐私保护得比较好的如厕之地,以后都是客人用,不能太简陋。至于厨房就不需要了,以后待客的吃食全叫酒肆或者点心铺送来,而商号自己人的两餐,她打算包给附近的小店。

    今天书院休沐,程寒终于有时间陪妹妹四处逛逛。这两个孩子生得极为相似,哪怕因为年龄增长,男女的身高和轮廓区别渐显,还是让人第一眼容易搞混。

    “哥哥去给我买炸鱼。”马车经过一排小吃摊,程馥就坐不住了。

    “小的去。”负责赶车的朝晖把缰绳递给旁边的骆行。

    “我去。”车里的程寒没好气地说。

    小哥哥好些日子没陪自己了,机会难得,她要好好摆身为妹妹的谱。程寒也是看出她那点心思,还能怎么样,当然要宠着妹妹啊。

    “每一种味道都要。”付了钱给炸鱼摊大妈,程寒又到旁边的豆花店打了几碗甜豆花和酸梅汤。

    程家的马车紧挨着路边,一行人吃了炸鱼喝了豆花、酸梅汤之后才继续往前。程馥在车里听玖玖说两只猫最近怎么当上“街霸”的事,笑得合不拢嘴,难得地轻松惬意。

    过两日就是端午,大街小巷节日氛围浓郁,赌坊明目张胆让人在门口吆喝龙舟注的玩法,巡逻的官差从旁边经过,只是看几眼,没说什么就走了。

    “朝晖快把车赶进巷子里。”骆行突然道。

    还在啃剩下半条炸鱼的朝晖吓了一跳,也没空问对方发生了什么,丢了鱼抓起缰绳和马鞭挥舞起来。坐在车里的兄妹俩欢乐的氛围被打断,默契地安静下来。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离一个小巷子不远,这也是骆行为什么要朝晖赶车进去,而不是让所有人都下车的原因。

    程家的马车刚进巷子,外头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接着有东西被掀翻、砸烂,巨响不断。坐在马车里的程馥听到了豆花大娘的哭声,还有馄饨大哥被烫伤的惨叫,蹙起了眉头。

    他们所在的这条小巷是死路,往里走出不去,还是得原路折返。

    待了一阵,骆行道:“可以走了。”

    “好嘞。”

    马车缓缓调头,离开小巷。

    因为正直夏季,程家的马车帘子都换上了轻薄的纱帘,不用特地掀开,也能隐约看到外面的情况。卖馄饨的大哥正躺在地上,街坊们手忙脚乱地给他处理伤势。而放眼其他地方,一片狼藉。

    “刚才发生了什么?”程馥问骆行。

    “世家子弟们城中纵马。”

    听对方的口气,显然这种情况常有,百姓们敢怒不敢言,都默默忍耐,自认倒霉。

    程馥眼中早没了先前愉悦的神采,换上平日里的淡漠。程寒也没说多余的话,把钱袋解下来递给玖玖,“请大夫来看看应该够了。”烫伤不是小事,处置不好可能会引起发多种症状,乃至死亡。

    玖玖接了钱袋,稍微收拾了一下车厢才下车。

    “骆爷真行,隔着这么远也能预知祸事。”朝晖现在对骆行满满的崇拜。

    “在军营里练出来的。”骆行闲闲地挨在车框上。

    “从军好不好玩?”

    骆行看朝晖就跟看猪头一样,“天天脑袋别裤腰带,你说好不好玩?”

    朝晖吐了吐舌头,还要说什么,骆行就突然咻地一下不见了,他忙探头张望,发现车厢后头,就是豆花摊那边,玖玖跌在撒了一地的豆花上,而骆行抓住一个人的马鞭,那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瞪着骆行。

    车里的程家兄妹也察觉到了异样,直接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玖玖没有哭,只是地上滑,她摔了两次才爬起来,身上脏得不行。豆花大妈一脸歉意,到处找干净的清水,想给她洗洗。

    “什么事?”程寒习惯性地把妹妹挡在身后。

    骆行把对方的马鞭松开,“当街纵马还想伤人。”若是其他人便罢了,他管不着,但是自家人,他若是不管,在主子面前过不去。

    程寒抬头问马上之人,“我这丫鬟哪里得罪阁下?”

    对方不耐烦,“这个贱民挡本少爷的道,打她都是轻了。”

    “大越律例,非战时城池内严禁纵马,违者判徭役三年,若有伤人,则发配西北为筑城奴。”程寒不疾不徐地说。

    对方显然对律法不熟,也不在乎,冷笑着扬起鞭子,“大越律是什么东西,本少爷今天就算打死你们,谁又能如何。”

    骆行再次接住了马鞭,眼看双方要陷入僵局,突然马儿嘶叫三声,发起狂来,骆行忙松开手,马上的人却来不及做反应,被驮着一路狂奔而去。

    众人都看着一脸平静的程馥,她手中的匕首还滴着血,正掏出手帕要擦拭。“走吧,上布庄。”今天出来还有一件事,选新料子提前给大家做秋装。

    程寒把妹妹手中的匕首和帕子都夺过来,揣自己身上。程馥不满,她才不需要小哥哥为她背锅,但小哥哥眼睛好凶,她只能暂时收敛。

    吴家二房

    紫儿送回来时,人已经没了气,吴缨亲自打开裹尸布,映入眼帘的是浑身黑肿,遍体伤痕的可怖画面。她的额头被人用钝器砸凹了一块,舌头也没了,双眼睁得大大的,怎么也合不上。

    丁通比吴缨先一步看过尸体,此时再看已镇定下来,“爷,紫儿的后事我会安排好。”他以为吴缨在难过。

    “先别急。”吴缨把裹尸布盖回去。

    “现在就去把几位族老请来。”

    丁通大骇,“您是……”

    吴缨半开着眼睛,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还有别的选择么?”

    “是,我绑也要把他们绑来。”

    吴家大房

    秦氏在郭氏的屋里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派去二房的人还没回来禀报,那边安静得太不寻常。

    郭氏虽然坐着,但心情并不比秦氏好到哪里去,若不是大女儿吴真柔陪在左右,她哪还有耐心管他们四房干出来的蠢事,早把这个妯娌赶出去了。

    “四少爷使了就使了,你做什么要杀人灭口?”郭氏觉得秦氏没有跟她说实话。

    秦氏也确实心虚,支支吾吾地应不上来。

    “夫人,老爷请您二位过去。”门外传来婆子的声音。

    秦氏心慌更甚,抓着郭氏的手不肯放,“大,大嫂,您可不能不管啊。”

    郭氏强行把她的手掰开,“都闹出人命了,吴缨他年纪大了主意也多了,除了老爷谁对他都没辙。”四房闹出来的祸非同小可,郭氏心里也说不准能不能善了。

    紫儿虽说只是个妾,但跟了吴缨不少年头,勉强算二房半个女主人。四房这么做,换大房是不可能轻易罢休的。二房……郭氏笃定吴缨不会放过四房,现在就看吴令佐怎么处置了。

    光耀堂

    吴令佐、吴令西、吴永煦都在,郭氏和秦氏过来前,他们已经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也不知商量出什么对策。郭氏见吴令佐像刚发过脾气的样子,而吴令西父子则蔫了吧唧的。

    “老爷,六老爷到。”

    在场几人都有些意外,吴令佐眯起眼睛,他没有请吴令修,对方这个时候来又是为什么事?

    吴令修容貌普通,身形瘦高,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这些年也没续弦,膝下都是姨娘生的庶出子女。郭氏也曾朝他屋里伸手过,但都被他几个姨娘闹得心力交瘁,不得不暂时作罢。

    “听说四哥跟阿缨不愉快。”他一屁股坐下,压根没给别人赶客的机会。

    吴令西想辩解几句,但吴令佐警告的目光让他发怵。舔了舔嘴唇,什么都说不出口。

    “二房那个紫儿没了,老四闹的。”这节骨眼上遮遮掩掩已经没意义。吴令佐只是比较好奇,六房一直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从来不管其他几房的恩怨情仇,今天是怎么了。

    吴令修吹了吹丫鬟刚倒上的热茶,慢条斯理地问:“怎么没的?”

    结果半晌没人答上话,氛围尴尬。

    大家这副态度他也不奇怪,“四哥怎么会弄死二房的女眷?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赔礼道歉就能揭过的。”他们的父亲还在时,吴家虽说烈火烹油,在江南呼风唤雨,可家中该有的规矩,子弟们都多多少少还遵守。类似吴令西干出这种事,一顿家法免不了。

    如今吴家早没人在意那些老祖宗的东西,只要巴结好吴令佐,在吴家生存就能凌驾于所有道德准则之上。

    “这不是让大哥出面跟吴缨说说情么。”吴令西心虚。

    吴令修跟吴缨接触不多,但也知道这个二房的嗣子没那么好说话的。他今天厚着脸皮过来,就是想看看吴缨的反应。

    “老爷……三位族老来了。”管家进来禀报,神色不大对劲。

    吴令佐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为何事?”一般情况下,吴家有脸面的管事都可以问问客人的来意,即便对方是德高望重的族老。

    “说是……”管家看了眼光耀堂内的其他人,“是三少爷请来的。”

    “什么!”四房一家直挺挺地站起来。

    “吴缨呢?”

    管家又看了眼所有人,“三少爷着人把紫姨娘抬到知府衙门了,要仵作验尸。”

    呯——

    吴令佐手边的小茶几摔在地上,茶碗碎了一地。

    秦氏再也绷不住了,尖叫道:“他要做什么?他想置我们吴家于何地?”

    吴令西也顾不上旁的了,“快去把人拦下。”

    “把吴缨叫过来。”

    光耀堂一通鸡飞狗跳,只有吴令修闷不吭声地喝茶。心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么巧,大伯父也找侄儿?”吴缨大咧咧地踏进来,他身后跟着三位族老和族里几位比较有出息的晚辈。

    吴令佐眼皮直跳,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几位族老。”

第49章 血海深仇

    “我请几位族老过来,为的是做见证,二房今日起分出吴家,大伯母着人把二房私产单子拿出来,当着族老的面对一遍。”吴缨忽略其他人变幻无常的表情,直接把目光最后定格在郭氏脸上。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找族老来也是打算越过大房直接对付四房,却没想到他要办的是这件荒唐事。

    “你疯了?”吴令佐怒极。

    郭氏也懵了,吴缨不是来为紫儿出气的,竟然是分家。她想不通像二房这样的情况,分出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多少旁支恨不得给宗家当牛做马,当年吴令西几个庶出的兄弟分出去都不情不愿,有的甚至痛哭流涕,吴缨这个上无父母下无子女的,他竟然想分出去?老爷说得对,吴缨一定是疯了。

    吴令西一家子没转过弯来,吴缨不为紫儿的事追究,他们有些许侥幸,但吴缨要分家也绝对称得上大事,天大的事。他们也想不通吴缨凭什么分出去。

    只有吴令修,依旧闷不吭声地坐着。

    吴天佑是三位族老中年龄最大的,已经七十,但身子骨还健朗,喜欢为族中子弟牵桥搭线,“趁今天大家都在,赶紧办了吧。”

    “不行,我不同意。”吴令佐毫不留情地拒绝。

    早料到他会这样,吴缨不奇怪,“既然伯父舍不得我,那么就把四房分出去。伯母去把四房的私产单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现在就办,今天四房搬府。”

    “凭什么!”

    “混账!”

    “你有病!”

    四房一家三口异口同声。

    吴令佐大喝:“你闹够没有?不就是死了个贱婢,也值得你这般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半点不念骨肉亲情。”

    “什么骨肉亲情,伯父难道忘了我只是二房的嗣子?算了算了,懒得跟你扯这些没用的。今天这件事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若是谁敢阻挠,别怪我鱼死网破。伯母还不快去拿单子?”

    “不许去。”吴令佐截话。

    郭氏打了寒颤,她知道丈夫是真的动怒了,顿时也恨起了吴缨,“你伯父这些年把你当亲儿子悉心抚养,你不念养恩就算了,还要分家。你一个嗣子,凭什么把二房的私产带走?”

    吴缨忍着笑拍了三下手,“哦~大伯母的意思是,我不要这二房嗣子的身份,就可以离开吴家是么?伯父,侄儿觉得伯母这个建议很好啊。”他离开之后,二房再从族里挑一个年纪小的好控制的来当嗣子,皆大欢喜。

    郭氏才意识到自己私心太重,说话没过脑子,可是想挽回已经来不及了。她不敢看吴令佐的脸,生怕对方气急动手治她,慌张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吴令佐双颊紧绷,语气极冷,“三位族老请回吧,宗家不会分家。”

    “可吴缨在你们家日子艰难也是事实,你们这些年做得太过了。”吴天溢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见二房人口简单,唯一的主子又是个嗣子,他们就肆无忌惮地侵占宅地和贵重器物,贪污下人月例银子,轻则使唤,重则打骂栽赃。种种事迹在族里早不是什么新鲜的传闻。吴缨因为有些本事,宗家有什么烂摊子,被推出去的永远是他。给宗家背了无数骂名和委屈,什么好处都没捞到。桩桩件件、日积月累,吴缨能忍到今日实属不易。

    吴令佐咬牙,“都是误会,我视阿缨为亲子,他有委屈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可家和万事兴,宗家几房人口繁杂,难免没有鸡毛蒜皮。阿缨年纪小不知事,以后我会好生注意他。”说完警告地盯着吴缨。

    吴缨回敬他一个挑衅的眼神,“伯父您还是别扯有的没的了,您是什么人我清楚,几位族老也清楚。大家敞开天窗说亮话,今日三条路可选:二房分出去,四房分出去,我除掉嗣子身份,净身出户。”

    一听到四房分出去,四房就炸毛,吴令西指着吴缨鼻子骂他大逆不道,秦氏说他忘恩负义,只有吴永煦,因为水平有限,翻来覆去就是那句白眼狼。

    “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我说不分家就是不分家。送客!”吴令佐用力地拍桌子。

    “那伯父的意思就是夺去我嗣子的身份,让我净身出户了?几位族老听明白了么?”

    一直没吭声的吴天融叹了口气,“既如此那便重新择一人继承二房吧。”他到这个年纪,又是经历过十几年前那场浩劫的,他不希望吴家再出乱子。今天若是不遂了吴缨的愿,宗家一定会家宅不宁。这对于族里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十伯!”吴令佐从未觉得往日好说话的族老今天这么难缠,吴缨到底给他们什么好处来逼迫他?

    “我看也不用再从族里挑人,就直接从宗家几房里选个庶子过继到二房。”吴天佑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

    吴天佑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心思就不同了,谁家没个庶子,如果自家庶子继承了二房,那不就等同于自家名正言顺的得到了二房吗?

    吴缨看到四房和郭氏都动心了,望向他和几位族老的目光都带着探究。他在吴令佐要发声阻挠之前,添了一把火,“我跟你们说正事,你们当我闹着玩?告诉你们,今天要是办不成,明天整个金陵都知道吴令西父子女干污了我的妾,吴四夫人郭氏妒杀我的妾。状纸我也写好了,这场官司不怕打不到京城,打不到刑部。顺带告诉你们,我已经在四房各处泼了火油,今天你们不做决定,我就烧房子杀人。”他说鱼死网破就是鱼死网破。他笃定四房贪婪惜命,大房看重名声,所以才义无反顾走这一步。

    “啊啊——他他疯了,老爷……大伯怎么办……他要杀了我们……”秦氏吓得腿软摔倒在地。

    吴永煦要跑出去,回四房救他的东西,却在门外被丁通带来的人拦下,丁通没有对吴永煦动手,所以府卫也不能拿他如何。

    “快封了四房,任何人不能随意出入。”吴令佐没想到吴缨这么狠。

    看了半天热闹的吴令修终于放下了茶杯,“家里孩子都大了,个挨个儿的议亲,大嫂也不希望子琪和真真被亲家说三道四吧?”吴子琪和吴真真就是吴家的宝贝,郭氏的眼珠子,吴真真出生那日起就被人比喻为金陵城的公主,可见其在吴家在金陵是什么样的身份象征。

    “老爷……”郭氏总算有点正常思维了。想到以后儿子娶妻纳妾,亲家都要因为吴令西父子的过往行径而犹豫,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吴真真,因为有个这样的四叔和堂哥,在夫家被人说三道四,抬不起头来,她就恨不得乱刀砍死吴令西这一家子。

    “这件事必须压下去,必须!”她几乎要发狂。

    吴缨朝吴令修方向不经意瞅了眼,在吴家谁没打算,他当然不会在意吴令修突然出手帮他是带有什么目的,反正他不稀罕吴家的东西,他们本质没有利益冲突。他除掉嗣子的身份后,二房需要重新过继孩子,六房也有庶子,也同样有机会不是么。

    “大哥大哥你就答应了吧,这个白眼狼他不是人啊他,他要我们一家子的命。”吴令西不是没想过一不做二不休把吴缨也杀了,但对方都能先一步给四房泼火油,说明有备而来,且紫儿的尸身恐怕已经到官府,那边的人就等吴缨的一声令下验尸断案了。金陵知府现在对世家的态度暧昧不明,薛有志上门几趟都是为别人来兴师问罪的。吴令西实在不能保证能得对方帮衬。

    无论怎么算,他都觉得现在处置了吴缨要冒大风险,与其正中对方下怀,不如就着对方的条件先应承了。他就不相信,一无所有的吴缨在外头还能对抗吴家不成?当然,吴令西做出这个选择也有一部分是为了二房私产。宗家这几房人,就他四房的庶子最多,他得到二房的机会也最大。

    吴令佐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里一阵阵苦气上涌。他看着满屋子人眼里的期待,头一次觉得吴家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恨他们不知道吴缨的价值,恨他们不知道吴缨有多好用,恨他们只知惹是生非不知收拾烂摊子。当然,吴令佐也不会承认自己在吴家绝对的权威,坚不可摧的高位,都有吴缨的助力。

    “不行,我不同意分家,来人,去查四房的火油,找沙子盖了。”

    吴缨嘴角微翘,扬声道,“丁通点火。”

    守在光耀堂外的府卫都以为丁通会亲自跑出去发号施令,所以一堆人围着他,然而他只是作势要闯出去,趁人不备从袖子里取出一根竹筒往上用力抛掷。早蹲守在某个角落的内应看到竹筒就会帮他把指令传出去。

    “遭了!”吴令修最早察觉到吴缨的手段,但是已经迟了。

    果然没多久四房那边就燃起了滚滚浓烟,走水的呼声此起彼伏。四房的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要赶回去救财产,而吴缨带来的人依旧挡着,不让他们离开。最尴尬的莫过于府卫,吴令佐没发话,他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陪着他们闹。

    吴令佐再也顾不得,提步出光耀堂,看架势是要亲自去四房指挥灭火。吴缨拦四房却不拦他,只是一脸无辜道:“紫儿的尸首也该验一验了,毕竟天气热不好放久。”

    吴令佐的脚步最终还是停下,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你非要这样吗?”

    吴缨藏在袖子里的手颤了颤,强行按下自己的疯狂,“您不会忘了这条路是您帮我选的吧,这个结果怎么您就接受不了呢?细说起来咱们还有一段血海深仇没算呢,大伯您尽管继续逼我,今天我吴缨还真不怕把命搁在这里。”

    吴令佐瞪大眼睛,这下轮到他的手颤抖了。吴缨的生父生母是怎么死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当晚四房的火灭了,不过吴子琪和秦氏的屋子被烧了不少,好在抢救及时,损失不算太重。但尽管如此,秦氏还是大病了一场。紫儿的尸首也从衙门里被送了出来,丁通安排人为她处理后事。吴缨只收拾了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带着他持有卖身契的人离开了吴家。

    “你生父母已经不在了?”程馥没想过吴缨身世这么复杂。

    “我过继到二房第三年,他们就在上京途中被忠奴害了性命。我也是前两年才查到是谁指使的。”吴缨喝着小酒馆的冰葡萄酒,感受到身上的暑气明显散开。

    “怕他们将来利用你谋宗家的富贵?”

    吴缨摇头,“不止。我父亲念书极好,上京也是为了赶考。”

    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吴令西怕吴缨生父考得功名将来官途顺畅,会把吴缨要回去。毕竟过继也就改个族谱家谱的事,取消嗣子同样再操作一遍就好了。只要有足够的话语权,世家中的规矩都不是死的。

    吴缨的生父母本就不愿意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别人,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妥协。他父亲后来一切努力也是为了夺回自己的孩子。可惜天不遂人愿。

    “你真是红颜薄命。”程馥盯着这张脸只能想出这句话。

    而吴缨也被酒呛了。

    小姐,红颜薄命不是这么用的。

    “说起来,你比我们兄妹强些,我们走到今天就差把自己的命搭上了。”吴缨是男子,又不走科举之路,他一门心思搞钱的结果就是财富和人脉的双积累。那几位族老这么肯帮忙,程馥可不相信真是出于什么同情或者坚守道义、族规之类的,多半是吴缨平日里没少给他们私下办不能过明路的事,还有许诺了不少的钱财。这些都是他们兄妹在顾家时没有具备的能力。

    吴缨静静端详她的脸,幽幽道:“不要放过他们。”

    “非但不会放过,还会百倍奉还呢。”小姑娘扬起鬼魅一样的笑颜。

    “总之,恭喜你。”小小的手举起茶杯。

    吴缨勾起一抹笑,也举起杯子与她碰了碰,“我就剩下你了,咱们可得长长久久在一起。”

    “嗯,好姐妹一辈子。”程馥送他一记白眼。

第50章 大败金陵学子

    吴缨离开宗家在族里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劝他别想不开,回去跟吴令佐磕头道歉,也有对宗家长年吸族人的血不满的旁支暗地里支持他,甚至有人给他送了几百两银子,让他做点小营生先把日子过起来。然而更多的是对他落井下石。尤其是不知隐情的年轻一辈,直接将他离开吴家定性为因犯了大错才被除了嗣子身份赶出宗家。

    这其中有没有大房和四房颠倒黑白的手笔,吴缨没去查,暂时也没空关心,他忙得很。

    薛有志收到了吴缨专门为他准备的“金陵环城长跑赛施行书”,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完全理解上面的内容。

    简单的说,两河轩想在金陵城进行一场全民赛跑,前一百名都可以获得奖励,这个奖励由官府和商家联合提供,官府只需要出一张奖状即可。吴缨在施行书里详尽地绘制了赛跑路线,薛有志算了下,全长有四十五里。比赛当日道路两侧必须分派官差值守和监督,如果人手不足,可以寻一些自愿者从旁协助。吴缨在这里隐晦地表示如果有驻守在外城十里地的金陵卫帮忙更好。

    参与者、时间、路线、奖励都说明清楚后,重点来了,也是薛有志关注的,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纸张展开来是更大的路线图,吴缨将两旁的街铺和宅地都清晰地标注清楚,又额外画了一些区域,上面是长跑赛当日可以进行商业活动的位置,从起始点到终点,而这整整四十五里路线的临时商业活动位置,都由官府运作。吴缨甚至预设了不同地段的场地费,薛有志当然对这个定价有疑议,但也按照这个定价算了总数,收入高得令人吃惊。这笔钱都算进金陵府,那么就是他的政绩啊。

    两河轩……

    他记得端午那日,龙舟赛赛段沿岸人家的墙壁上画满了长长的画,如海市蜃楼,大大的“两河轩”贯穿始终,被百姓们热议不止。他回府衙后就命人去查了两河轩的存档,发现竟然是程馥和吴缨合开的商号。难怪了,程馥那个脑袋瓜确实能想出这种法子。而且端午那天,“满上”竟然在码头摆摊,只要买果酿花酿就送阳伞、扇子、粽子。程寒程馥两兄妹本就生得好看又相像,那日小兄妹穿着相似的衣裳往摊位一站,瞬间就吸引了无数的目光。听说不到半日,摆出去的酒就卖光了。还有善男信女想单独买伞和扇子给心仪之人。

    薛夫人和两位薛小姐都得了赠送……

    想到这里薛有志挠挠鼻子,对程馥的上道还是很欣慰的。

    吴缨这份施行书的下方有一张邀贴,但是没有定具体日期,大概是想给他足够的时间理解,也视为对他的尊重。

    此时程馥和吴缨两个人正在程家新宅子看工匠翻新房舍,听说隔壁就是吴缨家,程馥十分无语。“过两年我回京,你难不成也要跟着去?”

    吴缨理所当然地点头,“京城的两河轩也要张罗起来了。”

    “我若是嫁人了呢?”

    “我陪嫁。”

    程馥无话可说,只冲他竖了大拇指。

    两人这边嘻嘻哈哈的,不知薛有志因为那份“金陵环城长跑赛施行书”做了多少次商议和核算。当他们见到府衙官差时,知道这件事多半是成了。

    薛有志对临时场地的收费比较犹豫,他觉得吴缨的定价高了,引起不必要的议论。至于其他方面,只是再三确认了一番,没有太大的异议。

    吴缨将自己这么定价的缘由详细给对方做了解释,长跑赛乃金陵盛事,而且就办一天,届时会有来自金陵内外的百姓参加,人一多,要吃要喝要住宿,直接就促进了金陵各大商号进账,也给普通小摊贩们增加了收入。比赛当日,赛道两侧的临时场地费用按照吴缨的角度,这并不算高。只要商户们懂得运作,他们是能赚回这个钱的。

    程馥让薛有志不必担心,只要他这边定下,其他事都有两河轩来筹备,而他要做的就是将场地优先让商号们选,剩下的才正式对外。这笔账怎么算薛有志都不亏,因为商号们哪怕优先选了好位置,那也是要给钱的。

    “你家酒楼夜夜满座,用不着吧?”除了下晌有少量位置,其他时候都一位难求。

    程馥笑道:“承蒙薛大人关照。这不是还有别的营生么。”两河轩也是要推广的嘛。

    官府这边基本定下后,剩下的就是给城中各大商号发帖子了。吴缨有些担心因为自己那些流言蜚语连累到程馥,毕竟现在外头传的话实在很难听。

    “你说杭州和苏州的商号愿不愿意来玩玩?”程馥眯起眼睛,像极了煲坏水的猫。

    吴缨收回那种患得患失的心绪,“薛大人将日期改到了秋收之前,咱们时间不多了。我马上让人送信。”苏州和杭州离金陵都不远,那边的商号若是愿意来参与,这次盛会影响力将更大,对下一次长跑赛有大大的助益。

    “也只有你才能办成。”程馥给他一个认可的笑容。

    “那是。”吴缨又变得信心满满。

    端午之后一直在忙,程馥好久没跟小哥哥玩了。今日特地早回家炖银耳莲子羹给准备放课的小哥哥解暑。不过等了大半天也没见程寒回来,倒是水生过来了。满脸的兴奋,把程馥搞得莫名其妙。

    “程家妹妹,你没听说么?今日你哥哥领着渔北书院的学生在槐林楼大败金陵学子,现在都传遍了。”水生手里还拽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程馥认得那是自己哥哥的字,“程寒呢?”

    “他……啊……那个……被季山长逮回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水生想起季堰被金陵的一位大儒请到槐林楼救场时的画面,别提多尴尬了。“对了对了,你瞧这是我抢到的,你哥哥写的策论。他才十二岁,怎么就会写策论了呢?”水生由衷叹服,想不到自家邻居竟是这般奇才。

    听到被季堰带走,程馥松了口气,只要小哥哥别被人欺负就好。季堰应该也是怕他们闹到后面不可收拾,才故意打断的吧。

    “水生哥哥,我炖了糖水,你带些回去吃。”说着让闻香装了两个大碗给对方。

    水生平日里就没少吃程家小院的零嘴,如今把他们当自家人,所以也没一开始那么客气,道了谢就喜滋滋地出门回自己家去了。

    程寒回来时双手是肿的,脸上的表情委屈极了,但在程馥眼里就是无敌可爱。她可太难得见到小哥哥这副样子了。

    “张嘴……”

    程寒听话地张开嘴,吃下妹妹喂的银耳莲子羹。

    “薛大人那边谈妥了,不过日期提前到秋收之前。吴缨现在忙着联络商号……宅子下个月就能入住,你想想要添置什么,赶紧写下来,我着人去办。”

    “我不要独立书房。”他还是想忙功课的时候偶尔抬起头能看到妹妹,会很安心很安心。

    “行,你不嫌我事多吵闹就好。”

    吃了糖水,又给小哥哥手掌抹了药,打发他回屋睡一下,程馥这才回书房看信。

    翁齐敏在信中说翁夫人已经开始给她相人家,她烦得要死,每天都只想趁机偷溜出门,跑到江南来投靠她。翁樊念书一般,比不过庶兄弟们,翁夫人恨得不行。翁齐敏找翁樊谈过,才得知她弟弟想从军。这种事她父亲没准会答应,难的还是在她母亲。虽说母亲待她也视若珍宝,但她还是能感觉到母亲这辈子真正的指望是翁樊。所以他们姐弟两人为这事最近都愁瘦了。

    比起翁齐敏,徐野的书信就密集多了,几乎几天就能收到一封。因为书信多,金陵的信使对程家已经熟门熟路,经常会顺带吃点什么再去下家。

    翰林院每三个月就有一次小考评,徐野又得了优。他在信中质疑自己,好像也没怎么用心,怎么就总得优呢?程馥知道他在显摆自己优秀,于是在回信上损了句,大致意思是现在厉害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给人绑去当压寨夫君。只要想到徐野那副少年郎害羞的模样,她就暗爽。

    徐野出门正好碰到送信的,看到来自金陵,想都没想揣进怀里就去翰林院。忙到午后吃饭时才把信打开,结果看到压寨夫君几个字,还未来得及吞下的水就喷了出来。四面八方关切的目光全聚到他身上。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把没看完的信快速折好,丢下几乎没动的饭菜跑了。

    金陵

    吴缨联络的苏州和杭州较大的商号,大部分都有了回音,表示愿意参与。吴缨很清楚之所以这么顺利,还是多亏他暗戳戳打了金陵知府的名号,又透露他名下的鸿泽行和金陵最热闹的满上酒馆都会加入。最终此次“商家大会”定在了五月二十,地点就是小酒馆的四楼。

    陆学文是苏州陆家商号的东家,是跟苏州知府是亲戚,他这次来得最早,五月十八就到了金陵,在金陵的宅子里安顿好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鸿泽行管事,然后收到了吴缨的邀贴,在小酒馆碰面。

    吴缨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正好想放松放松,哪知陆学文竟然还带了苏州另一家商号的大管事陆青,他认得对方,是郭家老太太的心腹。陆学文跟陆青也有些亲戚关系,但陆青没混成陆学文,一直在郭家给人当下手。

    从个人意愿上,吴缨并不想跟郭家打交道,因为郭家不是别家,就是吴令佐那位夫人郭氏的娘家。过去十多年没少被郭氏恶心,吴缨对郭家哪来好感,不背地里使绊子都不错了。

    钱管事给他们先安排了比较安静的四楼,晚些时候马小东上工了,再请他们下去听书。除了吴缨、陆学文、陆青之外,最近越发被器重的鸿泽行总管丁通、两河轩管事宋欣怿也在内。

    陆青只是郭家商号的管事,对于主家内院的消息并不算灵通,所以还不知道吴缨与吴家的恩怨情仇。不过这趟死活要跟着陆学文来金陵参加八月的盛会,却是郭老夫人再三吩咐的。他还未细细了解其中缘由,人已经坐在这儿了。所幸吴缨并没有表露出不满的神色,还礼节有加地为他们点了小酒馆的招牌酒菜。

    陆学文是第二次到“满上”,头一回因为匆忙,呆了半个时辰就起程回苏州了,书也没听成,酒也没喝尽兴。这次好不容易腾出几日时间在金陵,他可不得好好玩玩么。

    “好地方就这么几个,大家都想先挑,我可办不到。过两日官府的人也会过来,先签约的先抽签。”

    “陆哥,小弟给您支个招,若是抽不到合心水的您就跟人换。”只要利益到位,总会有人愿意的。

    陆学文想了想,觉得吴缨的为难应该是真的,不是敷衍他,所以也没勉强,“那我可以看看路线么?”

    宋欣怿将手边的一幅卷轴展开,手比划了一下,“这一片和这一片都要抽签,商号先抽。剩下的要到衙门排号交钱订契,先到先得。”路线图绘制很细,临街铺子、宅院、码头等都清晰呈现,同时还有价格标注。

    陆学文和陆青早就把吴缨和宋欣怿的话抛到一边,两人跪坐在旁边,猫着背嘀嘀咕咕自己喜欢什么位置。宋欣怿想再次提醒他们,不是喜欢就能拿到的,也不是钱的事,靠的是运气。吴缨用眼神示意他不必多此一举了,他们这样就挺好。

    马小东上工后,一行人心情不错地下楼听书,吴缨见不需要自己在场了,便抽身去了趟程家小院。

    远藤、白居、朝晖几个在院子里清洗猫窝、整理工具,闻香坐在廊下补东西,玖玖和骆行坐在旁边吃甜瓜看闻香补东西。而书房的门敞开着,里面有人影晃动。

    “陆家最出名的是苏绣,不过这几年其他绣行也起来了,陆家生意被抢去大半。前两个月陆学文用手段强买了一家绣房,还纳了手艺最好的王绣娘为妾。他这么积极,无非是想重振陆家的绣品的地位。”吴缨觉得有必要把陆学文和陆青提前拜访的事告诉她。

第51章 他不会让你吃亏

    “他肯下血本在长跑赛上,说明认可你的能耐,但要给他开后门也是不行的。咱们怎么也不能越过薛大人是不是?”能给陆学文开后门的只有官府。

    吴缨觉得陆学文不是傻子,他把话都挑明了,对方应该会自己去想别的办法,总之就像小姑娘说的,两河轩怎么也不能越过薛有志。

    “写什么呢?”

    “九月前后《老山志》就要讲完了,写点新的。”她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也算不得聪明,唯独爱天马行空的瞎想,又有小哥哥这个文笔极好的秀才老爷帮衬,才让小酒馆的另类说书成为一大特色。

    真是家有一兄,如有一宝啊。程馥感慨地偏头瞄了眼不远处专心写功课,没搭理他们俩的小哥哥。

    “咱们今年一定要把两河轩名声打出去。”

    吴缨虽然知道很重要,但小姑娘的眼神不对啊,“你明年回京?”不是说过两年么?

    “今年若是办得成功,明年的场地费不可能这个数,如若薛大人问我,我必然建议他改为竞价。”这是趋势,谁也挡不住,况且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两河轩明年会以什么形式来参与,她还要看看这一年的发展情况。

    吴缨如醍醐灌顶,今年的长跑赛一旦让大家都得了利,不出意外的话金陵每年都要举办。而赛道两侧可放出去的场地就这么多,各家商号必然要争得头破血流。官府定上限价肯定不再合适。

    没坐多久,吴缨带着满脑子思绪匆匆离开。

    书房里的小兄妹,一个忙着读书,一个忙着事务,灯一直亮到深夜。骆行已经躺在被远藤几个擦得一尘不染的走廊上摸着吃撑的肚皮睡着了。值夜的玖玖出来见着,给他脑袋下塞了个枕头。

    第二天天没亮,程馥就起床了。她刚出门就见骆行在打水冲脸。

    “地上硌得慌吧?”其实在家就不必“如影随形”了,但骆行似乎很坚持,她也就不强求。

    “挺凉快。”程家这几个丫鬟小厮特别勤劳,家里随处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走廊都比他以前在福前巷的床干净。“这么早出门?”他发现小姑娘穿得有点奇怪,像世家子们的练功服。

    “嗯,去跑步。”程寒把房门掩上。

    骆行不太理解,但却自觉地跟着出了大门。

    在水渠边,程馥一边活动腿脚关节,一边问旁边抱着双臂干站着的骆行,“从这里到码头多远?”

    “八九里地。”

    “走。”

    小姑娘跑出几丈外骆行才回过神跟上。

    程馥平时都在院子里走动,几乎没有大喇喇的出门运动,来金陵后她就想过要让自己的身体更康健一些。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不发达,一点小毛病都可能要人命。她还有很多愿望没有达成,并不想早早就离开人世。所以办长跑赛这个点子既是让两河轩赚第一桶金,也是督促自己加强锻炼。

    慢跑了一段,她停下来扶着旁边宅子的外墙歇息,骆行大气都没喘,就这么不可理喻地望着她。

    “小姐不会是想参加比赛吧?”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的猜测提出来。实在是……就这小身板,进前五百名都不可能。

    哪知人孩子给他一个肯定的点头,“对啊。”

    “小姐……不是……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你真跑不进前一百。”

    程馥拧了个鬼脸,“那我也要参加。”

    歇息够了,小姑娘继续往码头跑,骆行也只能跟啊,还能怎么滴。不过清晨的金陵还挺美的,他已经好久没这么悠闲地赏景了。

    “小姐,豆花摊豆浆起锅了,歇会儿吧。”

    “小姐快看,包子铺包子铺……”

    骆行陪着她跑,不忘给她抛出诱惑。小姑娘抿嘴努力的表情太可爱了。

    “哼!”

    “……”

    五月二十,吴缨早早就到了小酒馆,比他更早的宋管事和钱管事刚忙完一阵,在厨房吃早饭。而陆学文、陆青又是所有商号代表中来得最早的。他们之后是成安商号的东家郑桥、景家的景元泽、明家的明恒岛、戚家的戚凤绣、淮晏米行的周晋……很快四楼便热闹起来。

    林梆上楼,给吴缨使了个眼色,吴缨对戚凤绣说了两句客套话,便走到楼梯口,“怎么?”

    “东家,詹家主子说水门街晦气,不肯来。”

    “也没派人?”

    林梆摇头,“说是来了会带不干净的东西回去,影响詹家气运。”

    “随他们。”爱来不来。

    林梆分不清楚吴缨到底生没生气,踌躇了一下,还是转身下楼继续接待到访的客人。

    负责讲解的是两河轩的管事宋欣怿,吴缨和程馥在旁边进行补充。薛有志晚些时候会亲自过来监督签契和抽签。

    邀请的商家差不多到齐后,宋欣怿便让两名伙计拉开先前挂好的大画布。上面就是金陵环城长跑赛路线图,跟陆学文、陆青看到的那份大同小异,就是大上了十倍不止,能保证坐在靠后的人也能一目了然。

    宋欣怿先是详细介绍了“金陵环城长跑赛”的概况,接着说了举办这次长跑赛对金陵的意义。最后是各家商号要如何参与此次盛会。

    商家们需要先签订一份契约,然后再进行抽签,五日内凭契约到衙门交钱领衙门盖章的凭证,接着回去等官府通知进驻场地布置的时间即可。其他事项两河轩会全权负责。如果五日内没有足额交钱,那么默认为违约,官府会将场地重新分配。

    另外关于前一百名的奖励,这次缴纳的场地费里包含了这些人的奖金,但两河轩欢迎商家们额外提供奖品。因为比赛结束,官府会在各城门的告示牌上张贴前一百人的名单,而积极配合的商家也会出现在名单下方。

    “第一名我出二百两。”淮晏米行的周晋先声夺人。

    四周顿时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

    “那两河轩就先代那不知是何人的第一名谢谢周老板了。”宋欣怿由始至终都顶着一张老好人的脸。

    眼看下边的人都躁动异常,一直坐在角落的吴缨站起来,“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休息两刻后是提问时间,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问。”

    小酒馆的伙计们有规矩地端着热茶和点心走到各个座位上为他们换新的。

    景元泽没有跟其他人凑一堆讨论,也没有喝茶吃点心去更衣,自己在座位上琢磨了片刻便起身走到正讨论的吴缨和程馥跟前,“你们两家打算怎么玩?”

    吴缨跟他是有些交情,可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不要脸的直接来问,“没想好呢?”

    景元泽明显不信他鬼话,瞥了眼洋洋得意的周晋,嫌弃道:“二百两也好意思拿出手,第一名我可以出一千两。”

    程馥摇摇扇子,没有高兴,只有愁容,“多了多了,景少爷不可如此。”

    景元泽莫名其妙,“多还不好?”

    “景少爷,寻常百姓一年花用不足百两,这还是江南富庶之地的百姓,其他地方二十两就算殷实人家了。奖励太高,反而容易滋生某些心术不正之人的歪心思,咱们头一年,我不想出任何岔子。这样明年、后年才能继续办下去。”

    景元泽想反驳,程馥没给他机会,接着道:“景少爷您先别急,奖励的事先放着,我向您保证,等场地都签完后,会再跟大家细细商议。您与我们吴东家交情匪浅,他不会让你吃亏。”

    吴缨点头,“两河轩即将提供有偿策略协助,你若信得过我们,不收你钱。”这也是程馥针对这次长跑赛给两河轩制定的盈利点之一。吴缨觉得简直妙哉。

    景元泽终于被这两个人说动了,“好。”

    两刻钟很快过去,宋欣怿端端正正坐在路线图下,吴缨和程馥还是坐在旁边的角落里,听说薛有志提前到了,被钱管事安排到厢房暂且休息。

    “抽到不满意的可以退么?”有人问

    “不可以退换,您可以选择不交钱,您抽到的场地会重新分配。”宋欣怿相信不会真有人敢退换,因为这是官府牵头,就算江南这帮财主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可也不敢明着来。

    “奖励可以出物品么?”

    这点宋欣怿倒是不知道,于是他扭头看两位东家的方向。

    “可以,不过要提前送去衙门查验过。”吴缨大声道。

    宋欣怿在他说完后,接着道:“诸位,宋某再唠叨几句。在座的一共三十六家商号,可单咱们金陵就不止三十六家,今日还有从苏州、杭州远道而来的。坦白讲留给各位考虑的时间并不多。”

    衙门派来的是负责民生的小吏以及薛有志的师爷,薛有志在吴缨的建议下,暂时不要出面,省得给商户们压力。合作嘛,尽可能讲究你情我愿,反正两河轩这边是不担心没有商号参与的。

    那几名小吏给在场所有商号都分发了契约书,还挺厚的,钉成了一个小册子。很快大家都安静地翻阅起来。

    陆学文最积极,只稍稍翻了几下便签了字,盖了自己的印信。然后嚷着要抽签。

    吴缨和程馥分别给鸿泽行、满上,以及两河轩签了契,盖了印。

    陆学文把手伸进盒子里,掏出一块三指大小,打磨得圆润的竹片,“六十……”他屁颠屁颠地跑到路线图下,找六十的位置,发现自己手气还蛮不错的,在起始点正数第三个位置。高兴得恨不得现在就交钱。

    接着吴缨代表鸿泽行和两河轩抽,位置也不错,而程馥手气就没那么好了,抽到了大家都认为不怎么样的中段,不靠起始点也不挨终点,位置也不够宽敞。

    “要不鸿泽行跟你换?”吴缨把竹片地给她。

    “不必,我们就是凑个热闹。”小酒馆生意已经好到不行,每天都一位难求,长跑赛前后更甚,她参不参与其实都不影响什么。

    其他人见已经有三个好位置被抢走,纷纷坐不住了,原先还有些犹豫的人也干脆地签了契约盖上印信,没带印信的按了手印。不到一个时辰,到场的商号都抽了签。

    “诸位,如果不知道该如何利用场地,两河轩可以给大家出谋划策,收费不贵。”宋欣怿露齿一笑,觉得自己今天特别出风头。

    陆学文又急吼吼地第一个找上门。

    陆青跟在他身后,满脑子都是赶紧派人回苏州禀报郭老夫人。他抽的位置不算差,就在鸿泽行隔壁。但也不是最好的,就怕郭老夫人执拗,非要最好的,届时他还得想法子去跟别人换。

    所幸有五日的期限,金陵和苏州的官道好走,来往便利,快马加鞭应该赶得及。陆青在心里盘算着。

    薛有志没想到自己都不用出面事情就顺利办好了,小半天功夫就入手这么多钱,虽说还没到账,但心里就是高兴。有长跑赛这个盛事,只要他今年内不作死,政绩必定又是一个优。翻过年没准还能升迁。

    官府的人离开后,其他商号的代表也陆续离开小酒馆。但程馥和吴缨并没有闲着,因为陆学文和景元泽都没走。

    先来后到,程馥和吴缨先单独面见了陆学文。

    “你们现在出货最多的绣品是什么?”程馥问。

    “屏风、嫁妆、丝帕、扇面什么都有。”

    “你最迟什么时候回苏州?”程馥算了算自己出策划书所需时间。

    “六月前必须回去。”他家大业大的,如今又是跟那些后起之秀拼势头的时候,实在很不放心。

    “好,三日后我派人把施行书送去给你。”

    得了准信,陆学文终于满面红光地离开了小酒馆。

    “我抽到的位置不大好。”景元泽把竹片丢在桌上,有些不满。

    程馥捡起来看了眼,“哪里不好?”

    “离起始点太远了。”

    程馥无语,“景少爷,您看……”她展开小幅的路线图,“您的位置旁边就是码头,以景家的权势,让内河上的画舫尽可能往这个码头送客人,不是什么难事吧?”

    景元泽摸着下巴,又仔仔细细分析了路线图,这死丫头说得好像蛮有道理。

第52章 您又来啦

    把景元泽也送走后,程馥陷入沉思,吴缨让大家都下去用饭休息,他留下来陪小姑娘。

    “唉……”

    “怎么了?”

    小姑娘又叹了口气,“长跑赛前金陵城会涌入大量外城和外地的游人,如果我们推出一条优质的观赏线路,住最好的客栈,包每日三顿,第一日游内河各景,第二日上柿子山登江南第一楼,第三日看比赛,第四日送客,也是条财路。只是这钱赚得辛苦,还操心。”不如多开两家小酒馆来得轻松。

    “怎么个操心法?”吴缨再一次佩服对方的脑子,就跟景元泽聊了几句,马上有了新的点子。

    程馥展开纸推到他面前,“我说,你来算。”

    吴缨拿起笔沾了点墨汁。

    “要赚钱就要做精,金陵最好的客店一间屋子多少钱?”

    “据我所知百两以上,按中上的吧,十两。”

    “假设我们招揽了十个游人,互相都不认识,不便拼屋同住,那么一日就是一百两,四日四百两。然后每日三顿,金陵最好的饭庄,粗算每人每顿八两银子,一日下来二百四十两,三日七百二十两。车马钱、游船钱、浆洗大妈工钱、陪游工钱加一块算二百两吧。游客难得来金陵一趟,总要买些土产回去,那么陪游可以把他们带去跟咱们有合作的商号,只要游客买了东西,这些商号就会给咱们返两成的钱。游客买得越多返得越多。”

    吴缨把程馥提到的,和他自己顺着对方思路想到的都罗列在纸上,发现这还真是不小的一笔成本,但程馥后面也说了,跟商户合作能赚回本。

    “问题出在哪?”他觉得这个模式太棒了。甚至客栈、饭庄、游船都可以合作。

    “问题就出在人头费上。你瞧,每个人至少要交二百两,咱们才有得赚。可能出得起二百两玩四天的游客,会是寻常百姓么?多半家境不差,那么他们根本不需要同不相识的外人一块登山游河逛铺子。”

    吴缨蹙眉,“那普通的客栈、每顿一两银子……”自己都说不下去。如果把游客档次降低,那么他们也赚不到几个钱,纯粹白折腾。满上、鸿泽行、两河轩现在做的任何一桩买卖都比这个来钱多。

    “虽说这点子咱们用不着,但对于有的人来说却是救命稻草。你卖给我吧,我给别人做。”

    程馥啊了声,觉得突然,“我就出了张嘴随便胡诌,没那么厚脸皮还要钱。只要不是吴家和姚家,你爱帮谁帮谁。”

    吴缨失笑,不是因为吴家,而是姚家。姚黎玉自从上回吃了亏,就没消停过,动不动就派人来找茬,每次都铩羽而归。但偏偏越挫越勇,实在讨嫌得很。

    “我要回去睡会儿,你也去歇半日,晚上上家里,咱们说说接下来的安排。”程馥打着呵欠,慢吞吞地爬起来,挨着玖玖,领着骆行下楼回家。

    最近想得有点多,程馥确实缺觉得很,回到家之后便关进屋子里陷入沉睡。外头的人都尽量将动静减轻,免得扰到她。

    “杜姐,真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我真帮不上忙……拿回去拿回去。”花大妈的声音从院子外传来。

    闻香和玖玖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又来了?”白居抱着两只猫走过来。

    “我去赶他们走。”远藤放下簸箕,撸起袖子。

    “别,小姐睡着呢。你先去门边候着,看到她要敲门,立马赶走。”闻香担心地望了眼程馥的屋子,小姐好不容易睡上一会儿,可不能让乱七八糟的人打扰了。

    远藤去守门后,白居把两只猫放下,由它们自己玩,“这杜姐脸皮子真厚。”

    “不厚能当媒人么。”

    “咱们少爷才十二岁。”白居小声。

    闻香也觉得气人,“可不是,还想让少爷当上门女婿。”她和玖玖都是主子从京城带到金陵的,因为信任,主子在她们面前也不避讳关于身世的话题,所以她们都已经知道主子原来姓顾,是梁国公府的嫡少爷嫡小姐,因为一些缘故离开了顾家。

    就凭曾经有这样的出身,两位主子再落魄也不会给人当牛做马,况且哪里落魄啦,少爷会读书,小姐会赚钱,还准备搬大宅子,程家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了。

    “杜妈妈您又来啦。”远藤皮笑肉不笑。

    妇人打扮不俗,偏长年累月相由心生,那张市侩脸太过明显,一点都不讨喜,“有没有茶,给我倒杯。”她一边用帕子扇热,一边不拿正眼看远藤。

    “杜妈妈,水刚上炉子,还没滚呢。”

    “那梨总有吧,快,别磨叽,给我拿两个来解解渴。哎哟这天怎么那么热……”

    远藤无奈地往后看几位小伙伴,闻香一跺脚,跑到厨房拿了两个汁水饱满的梨出来,塞给杜姐。

    可惜杜姐拿了梨子还不满意,“堵这儿当门神呢?还不快让开。”

    闻香对她福了福,“杜妈妈,我们家少爷小姐都不在,您改日再来吧。”

    程寒在渔北书院念书这事她清清楚楚,程馥她几乎没见过,只知道她在外头做生意。本来还想细细了解一番的,听说做买卖之后,就吐了口唾沫,嫌弃得不行。所以到现在也不知道程馥长什么样,做什么营生。

    “不是我说,你们少爷年纪轻轻就成了秀才老爷,将来造化大了去,可偏有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妹妹,真真是拖后腿。依我看赶紧填二十两嫁妆送人当童养媳去。省得你家少爷将来当了举人老爷,进士老爷,让人知道有这么个妹子名声不好。”

    程馥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外头吵杂声,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缓缓坐起来,拍了拍脸,下床穿衣裳,整理头发,慢条斯理地走出去。

    骆行就坐在她屋子外的走廊上,正兴致勃勃地看大门那边的热闹。

    “怎么打起来了?”小姑娘睡意没散,说话软软糯糯的。

    骆行成日跟着她出门,家里发生了什么也不大清楚,“趴地上那个婆子是杜姐,专门帮大户人家牵红线的。”

    “你去问问她。”

    “我去?”

    程馥低头看他,“你要是不去,我就让她给你张罗媳妇。”

    “我去!我去!”骆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起来往大门奔去。

    书房里,闻香几个孩子灰头土脸地站在程馥面前,她瞅着他们一个个不觉得自己有错的神态,话到嘴边,还是算了。

    “还以为小姐要罚咱们。”

    “我以为我今晚不能吃晚饭了。”

    “小姐什么都不问。”

    骆行回来见几个孩子凑在一块,失落又不安,心里好笑,“她那么聪明,哪会猜不到你们为什么这样。”

    程馥在忙着裁纸,骆行进来,她脑袋都没抬一下。

    “少爷在金陵读书人里名气挺大,有人想招他为婿,杜姐呢就是给人跑这个。”

    程馥蹙眉,“我哥哥才几岁?”

    “他们想先定亲。”还不是看上程寒没有亲族又前途无量么。抓一个有本事但缺钱缺助力的女婿,人好控制,女儿也体面,对家族大大有利。

    “痴心妄想。”小哥哥将来成亲,那必然要跟他自己最喜欢的女子,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杜姐出了名的难缠,不达目的不罢休,估计以后还有得闹……啧啧,也不知道人家许了她什么好处。”

    握在手里的裁纸刀顿了顿,程馥轻笑,却没说什么。

    程寒还没到家门就被从隔壁出来的水生拉到旁边,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程寒平静得出奇,只让水生帮他给花大妈道谢,又问了几句妹妹有没有被冲撞,水生不确定地说程家妹妹当时好像在睡觉,闻言程寒便放下心来。

    “她上书院堵过我,还找到季山长家里,要师母做主给我定下婚事。”程寒对杜姐的作风已经习惯。

    “你不必管,她蹦跶不了几日。”程寒心里有数。

    “那~好~吧。”本想亲自收拾来着。

    小姑娘用脸不停地蹭他胳膊,像似在宽解他,不让他为这种事心烦。程寒心都化了,不知道别人家的妹妹如何,他只知道自己的妹妹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妹妹,他想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两兄妹腻歪,骆行受不了地别开脸。自打卖身给程馥后,这种画面虽说已经见怪不怪,但还是经常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吴缨最近瘦了一圈,带上那张略呈疲惫的脸,整个病娇美人。程家兄妹看他喝茶,都担心会不会出现下一刻就咳血而死的画面。两个孩子的目光随着吴缨手中的茶杯放下而放下。

    “明日就开始登记?”吴缨没想到这么快,安秀街的会馆最快也要六月中旬才完工。

    “告示这些已经跟衙门打过招呼了,景庄也愿意在寻人墙给我们一块好位置。明天就开始吧。”这个时代通讯不便,消息传播很慢。长跑赛若是想达到“盛会”的规模,就得提前宣传。

    “此外,奖品也要尽快……”她计划在场地费缴费期限到之后让各商号与两河轩联系。不过这怎么也得到六月下旬,两河轩的会馆正式修葺完毕。“有些事凑一块,到时候临时出状况,不好及时策应。”如今快六月,长跑赛在八月底,计较起来,时间并不宽松。

    两人一直讨论到深夜,吴缨又是满脑子思绪的离开。程馥打了个呵欠,起身松松四肢,对程寒说:“我先去歇了,哥哥别太晚。”

    程寒埋首于书堆中,“你天不亮就出门做什么?”

    程馥没想到对方会发觉,有些心虚,“就是去走走。”

    小少年把笔扔进笔洗里,合上书本,“明日一早我陪你。”

    “哈?”不了吧……

    自打小姐要晨跑后,骆行每日都掐着时间在程馥开门前一刻出现在她屋外。今日有些特别,少爷也很早,难道……

    花大妈打开门,提着个水桶出来,看到水渠边一棵大树下站着的三人。“去哪呢?”

    “大妈,金陵准备办长跑赛,我要参加,现在提前练练。”程馥笑盈盈地同她打招呼。

    花大妈也是睡醒没多久,一时没理解对方在说什么比赛。此时程馥已经把准备运动做完了,又对她挥了挥手,“大妈,一会儿回来我找你说事。”

    “哦……哦,你们小心点,注意脚下,天没亮呢。”这几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一天天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

    “知道啦。”

    跑到妙鲜包子铺,程馥就坚持不住了,扶着墙停下来稍作休息。而她旁边的小哥哥,只是微微有点喘,骆行还是老样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我背你。”小哥哥看妹妹快累虚脱了,于心不忍。

    “我在锻炼身体,哥哥。”就是要出汗要累啊。

    “好哇,你是不是又想学武?我告诉你不行!”程寒稚气未脱的脸生气起来也没有什么威慑力,只让人想摸脑袋。

    程馥无语,刚才她明明就跟花大妈说了自己要参加长跑,小哥哥竟然选择性失忆。

    “哥哥,万一以后有人要追杀咱们,我跑不过人家怎么办?”

    骆行:……

    程寒脑子里飘过一溜将来回京后将面临的危机,“嗯……你说的也有一点道理,不过哥哥会保护好你的。”拼了自己这条命也会让妹妹平平顺顺的过一生。

    “哥哥又不能时时在我身边。”程馥委屈脸。

    这谁受得了,“好,依你。”

    骆行:……少爷有点原则好么?

    休息够了,一行人继续往码头慢跑。

    吴家大房

    “你说什么?吴缨和那个满上酒馆的程馥开商号,跟官府合作办赛事?”郭氏这些日子并不好过,吴缨离开之后,吴令佐就没给过她好脸色。要不是有两个女儿护着她,就凭她那日帮着吴缨脱离宗家,吴令佐就不会放过她。可即便到今天,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由着吴缨闹下去,整个吴家的名声都要完蛋。要怪也是怪吴缨这个白眼狼,为了个贱婢,非要跟大家伙过不去。

    吴真柔没好气,“母亲,您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外头现在都传遍了。金陵要办环城长跑赛,就在八月。前几日各家商号就把好场地签走了,我公公特地来金陵为的就是这件事。”

    但凡有点志气的世家都不会光守着祖产度日,各房名下谁没点营生。光她婆婆在杭州就有四家脂粉铺,三家布行,三家米铺,还有两个绣庄。男人们的就更不必说了,酒楼、赌坊、码头、花楼、皮货行、药行、商船什么都有。

第53章 淹死在水缸

    “吴缨已经不是宗家的人,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郭氏又气又无奈。

    吴真柔了解自己的生母,也懒得同她掰扯吴家的是非对错,“我公爹的人找不到吴缨,那家两河轩还没完工,里头半个主子都没有,就为这事他那姨娘都敢给我甩脸了。”吴缨离开宗家不需要她特地说,温家的人自然有了解的渠道。可偏她是吴家的人,温家若是抢商位不顺,她在婆家必然要看一阵子脸色,想想就糟心。

    “你们真是太瞧得起他了,这事他也不过给官府跑个腿,你们啊就该直接上知府衙门找薛有志。”

    吴真柔厌烦地摆手,“我那公爹一早就找了,薛有志现在愈发不把世家放眼里,竟让人随意搪塞我公爹。”要不是官府那边突然走不通,温家也不会退而求其次找吴缨。以温家的作风,事后肯定会让在朝中的人参薛有志一本,可那也是后话。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能光瞧着别人赶上好时候,自己只能在旁边干瞪眼。

    两母女都没法子,最后又把吴缨给恨上了。

    而吴缨并没有那个时间关心吴家人怎么想他,好的商位都放出去了,剩下大部分的中小商位马上就要公布。现在要找他的人太多了,尤其是知道他是鸿泽行和两河轩东家后,根本不得消停。

    程家这边,程馥晌午没有到小酒馆,她拉着花大妈在小院里说话。

    “八月底金陵会有一场盛会,长跑比赛,我那小酒馆抽得了个商位。我琢磨着如今小酒馆生意还行,不必再往外唱名声。就想着水门街这片的街坊平日里都靠小手艺讨生活,我不如把商位让出来给大家伙摆自己的手艺品。当然,得我的人来负责卖,街坊们事后只管拿钱便可。”

    花大妈先是对金陵搞什么长跑赛很新奇,然后听程馥说要把自己的商位让给水门街的街坊们,又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没有手艺的话,水果、鲜肉都可以,就是如今天气热,肉最好是煮熟的,或者肉干。想要卖出去,得用心做,不可敷衍了事,否则我的人也卖不动。”

    花大妈点头如捣蒜,心里已经有计较。

    “大妈您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我让闻香和白居给您打下手。您要出门只管来叫他们。”

    花大妈为难,“这……他们得伺候你,我让水生跟着就行。”

    “水生哥哥还得上学呢,我大叔更忙,您啊就别跟我客气了。对了,大妈您有什么想卖的也别忘了跟我说。”

    程家兄妹一直都特别好相处,虽然精明,但同时也大方心善,花大妈特别喜欢他们。早前听说他们要搬走,晚上躲柯祥怀里还抹了一阵眼泪。

    “小丫头放心吧,你花大妈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件事定下后,程馥又上小酒馆见了陆学文,把之前说好的施行书交给对方。陆学文也是真的忙不开身,拿到施行书,在小酒馆里看了一遍,亢奋得不得了。但回苏州的马车就在楼下,他也是耽搁不起,只好把施行书先带回去。

    陆学文是个干脆的人,程馥曾说可以分两次给钱,他却在看完施行书内容后一次性付清了款项,总共两千两。程馥让他回去再看看,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让人捎信来问。

    “这样就挣了两千两?”玖玖不可置信。

    程馥摸摸她吃胖的小脸,“怎么,觉得你家小姐坑他?”

    “不是不是,我就是佩服小姐的本事。”这是她的肺腑之言。当初在京城,她就觉得小主子不一般。

    银票程馥没自己揣着,而是交给了正好来小酒馆找她的吴缨。对方的反应也跟玖玖差不多,“难怪你瞧不上那观景线路的收益。你挣钱也太容易了点。”吴缨打心眼里佩服。

    “急人之所急罢了。”陆学文之所以这么痛快,无外乎是陆家的市场被疯狂蚕食,他快扛不住了。

    程馥露齿一笑,“这点只是茶水费,算不得什么。我说过让你当金陵首富,等着吧。”

    “……”吴缨打小做生意,也是从几十两盈利慢慢成就今天,鸿泽行就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过去他经常被人夸商业奇才,可今天才真正认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画院谈好了么?”宋欣怿正好回来,她逮着人就问。

    宋欣怿灌了一杯茶,“照您说的,最普通的画工,十个人,他们开价八百两,我,我硬砍了一半。”两河轩是此次长跑赛负责方,他们不但从官府拿不到钱,还要帮官府挣钱,好在官府会给他们做支撑,保证这项活动不出治安问题。在施行书出来时,程馥就向他们详细解释过两河轩如何通过这次赛事赚钱,所以后来对方提出任何需要大开支的项目,他都没有疑议,直接去办。当然,他也不能让自家吃亏,能砍价的绝对不手软。

    程馥和吴缨都对他竖起大拇指:厉害。

    “严兴生能不能回来?人手不够。”宋欣怿每天早出晚归,睡不了几个时辰又起床出门办事。

    吴缨摇头,“严管事在忙养殖场,抽不开身。说起来他前几日也问你能不能去帮他。”

    “我才不帮他。”宋欣怿撇开脸,像个任性的大叔。

    “你看着收些人,只要靠得住的,卖不卖身不重要。”程馥给他吃定心丸。

    得了主子的话,宋欣怿原先有些萎靡的精神头又起来了。

    “小姐,景家和周家的拜帖。”钱管事上楼。

    吴缨皱眉,“景元泽又想做什么?”

    程馥脸上浮现狐狸般的笑容,“给咱们送钱。”

    日子在忙碌中飞逝,转眼安秀街的两河轩会馆修葺完毕,正式开业。当天外面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而这些日子的往来,也让两河轩得到了城中不少商户的善意,流水的贺礼不断往里送。宋欣怿和严兴生在楼下负责开业事宜,程馥和吴缨则在三楼同薛有志谈事情。因为长跑赛日期临近,他们是一刻都不得闲。

    “还没怎么吆喝就有八百人报名了,我估计最后得有两三千人。”程馥保守估计,因为报名截止时间是在八月中旬。

    “那日金陵城将人山人海,程馥请薛大人务必做好防火防盗的准备,还有些浑水摸鱼想闹事的,在他们有动作之前就要把人控制住。长跑赛头一年,任何乱子都会造成巨大的麻烦,您也会授人以柄。”她不惜直言点出关键。

    薛有志对此次盛会的重视程度跟两河轩是一样的,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出事。为此已经跟金陵卫谈好了,只要长跑赛顺利结束,事后会为他们上一封请功的折子。

    三人关在吴缨的屋子里只谈了半个时辰,薛有志衙门还有事就先走了。此时楼下特别热闹,宋欣怿和严兴生正招呼伙计们给百姓们派发两河轩特制的糖果。吴缨这才有空好好看看这栋三层小楼。

    一楼是接待的地方,二楼是两位管事会客处,三楼是程馥和吴缨的地盘。而地窖直接被改为保存卷宗和账册的地方,上了复杂的精工锁,同时还防水防火,极不容易打开。每一层楼的公共区域都有水果和茶点,定时有人上来换新。二楼和三楼还设有随从的休息室,男女各一间。

    程馥搬到两河轩,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小酒馆的两位管事,因为又能腾出一间厢房给客人用了。程馥瞧见他们欢送的模样,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他们找点事做。于是乐极生悲的钱山和周正平开始忙小酒馆的新菜单。

    吴缨翻开账簿,发现在开业前,两河轩已经进账将近两万两。其中大部分是程馥帮各家商号出谋划策的收入,小部分是严兴生收拾庄子的时候发现一些可食的菌类,他让人晒干后卖给了金陵城最大的干货行,因为品相不错,价格也比一般的高。

    严兴生这么一心一意为他们,让吴缨有些意外,这年头谁没点小算盘,菌类这种野生的东西,铲了扔掉,或者把卖的钱全揣自己口袋里,谁也不会说什么。吴缨吃过亏,跟所有商人一样不轻易信任别人,严兴生的表现让他惊喜,他也希望对方不是别有所图。

    “听说你给两位管事在附近买了宅子?”

    “租的。”程馥认为要想下边的人安心为自己效力,就要有许以高收入和高福利。环境好,氛围好,人们才会爱上工作。

    严兴生和宋欣怿在金陵都有住处,不过程馥为了让他们方便些,在两河轩附近分别租了两个现成的小宅子,至于他们怎么安排,她就不管了。

    “上哪找你这么好的东家。”吴缨调侃。

    “他们既然选择跟随我,那么我总要让他们尽可能有尊严的活着。”

    吴缨脑海微震,望着埋头思考问题的小姑娘,半晌才露出好看的笑容,可惜小姑娘压根没管他,正琢磨旁的事。

    宋欣怿上来,碰到程馥有事要回去,忙递上刚收到的拜帖,“陆学文到金陵了。”

    “给他回帖,让他明日过来。”程馥交代完,转头让吴缨明日也来。他们要跟陆家合作了。

    “这么急着走,是有什么事?”大家都不解。

    程馥也说不上来,就是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又忽然想起今天应该有京城的来信,所以才急着回去。

    “私事。”

    果不其然,信差在院子里一边吃冰镇的莲蓉汤圆,一边和远藤聊天。最近除了送信之外,他还接了两河轩的私活,到外城各个村庄传金陵城要办长跑赛的消息,虽说累,但也实打实的赚到了钱。

    程馥跟他打了招呼便回书房,此时桌面上已经放了一叠捆绑得牢牢的信件。

    高升在信中说清凉寨不好谈,不过已经签下了五家客栈,会继续努力。而京城小酒馆的新址他看中了几个地方,正在请风水大师瞧瞧,晚些时候会再给她来信告诉结果。其他事情都很顺利,尤其是《老山志》热门到不行。因为每天晚上堵在门口竖着耳朵听书的人太多,京定衙门的官差不得不多次来赶人。听说金陵的小酒馆这边有客人带人马上门,非要逼马小东上门出活,他表示吃惊,在京城这种事就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发生。

    说完了京城产业的事宜,高升书信的后半部分是跟他们兄妹有关的消息,这次的分量偏厚。

    先说徐野很好,翁齐敏姐弟也很好,之后才是顾家发生的事。程馥越看到后面越愤怒,信纸几乎要被她揉碎。

    唐姨娘去岁发现坏了身孕,结果生产日子正撞上顾政和祝婷大婚。大婚当晚唐姨娘发动,生了个儿子,但她没挺过去,苦苦撑了五日便撒手人寰了。顾彦雅长年都住国子监,不在府中,唐姨娘死后过了两日才有人给他送消息,而当他赶回顾家时,唐姨娘的遗体已经被送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新主母祝婷说不清楚,顾政和老太太竟然也不清楚,还打发他回国子监读书,老太太承诺会帮他找到唐姨娘的遗体并好好安葬。顾彦雅不放心,用自己的途径找到了唐姨娘,被一口便宜的棺材草草装殓停放在义庄里,跟那些无名死者放在一起。顾彦雅没有立即安葬唐姨娘,而是赶回顾家,想把自己的亲弟弟偷出来,结果那孩子被人淹死在水缸里。

    顾彦雅彻底崩溃,要顾政查害死唐姨娘和孩子的凶手,顾政和老太太都遮遮掩掩的不肯有动作。顾彦雅要去京定衙门报官,被顾政绑了拘禁起来。是顾彦雅的小厮,拼了自己的性命,杀了守卫,让他逃出生天。

    高升在信中说,顾彦雅逃走后就没了音讯,顾家不敢明目张胆寻人,都在暗地里行事,他送出这封信时仍然没有顾彦雅的消息。

    程馥没等程寒回来,先提笔给高升回信,让他近期务必留意顾家的动静,如果顾彦雅被抓回去,立即通知徐野帮忙。然后她又给徐野写了封信,让他找顾彦雅,找到人之后送到金陵来。

    在顾家时,唐姨娘母子曾帮过他们兄妹,如今唐姨娘病故,顾彦雅失踪,她既然知道了这件事,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顾彦雅在外头漂泊。

第54章 出事了

    如今金陵城最热闹的事莫过于八月底的环城长跑赛,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报名人数和城中各处贴的巨幅油布画卷。不单刚进城的外地人感到新奇,城中老居民都爱成群结队围观。

    长淮画院的佟绘后悔死了,当初两河轩管事宋欣怿找到他谈合作,只要长淮画院肯降低高技画工的费用为长跑赛画长幅,到时候画卷上显眼的位置会署上画院的大名。

    他当时嗤之以鼻,同时又担心万一这些画将来惹出什么麻烦,长淮画院没准要搭进去,种种顾虑之下就没答应。最后宋欣怿退而求其次选择最普通的画工,并特地和他签了一份契约,两河轩全面买断这些画,钱银一次性付清,往后长淮画院不可未经过两河轩同意,复刻这些画另做他用。

    四百两对于普通画工来说不是小数目,虽然跟当初自己提的价格差了一半,但佟绘还是爽快地签了契。现在好了,两河轩这个手笔比他想象的要大太多,彻底冲击了他的认知,而官府非但没有吭声,还抓了几个要毁画的混混。

    满城的油布长画,功底算不得多高,画面也算不得细腻,但这种画本来就是要从远处看的。金陵的亭台楼阁,晨曦的树影,月色的街巷,冬雪的鹿鸣寺……全呈现在眼前,而这些也全跟长淮画院半点关系都没有,上面只有金陵环城长跑赛的日期以及两河轩三个狂狷大字。

    佟绘怄得吐血,现在任他说破嘴,别人也是将信将疑。偏偏他跟两河轩有约在前,又不能让画工们复画一份出来证明自己。

    陆学文时隔半个多月后再次进金陵,被城中的变化吓了一跳。回金陵家中的路上,他让车夫放慢速度,卷起车帘,一点一点地欣赏沿路的油布长画。除了佩服程馥的主意之外,也不得不好奇两河轩到底多有钱,这手笔一看就不小。

    然而,真实情况是,在宋欣怿不要脸皮的砍价手段下,画工费和材料费统共没超过一千两。

    “东家,两河轩今日开张,程小姐方才临时有事走了,让我给您回话,明日在两河轩碰面。”提前赶去送拜帖的小厮气喘吁吁在马车外边禀报。

    “知道了。”

    顾彦雅的消息并没有让程馥思考太久,她把书信放在小哥哥的桌上后,又出了门。先到小酒馆交代两位管事定制中秋礼盒,然后又回两河轩跟进长跑赛的各项事宜。

    “现在报名点已经增设到四个,有重复报名的情况,三位文书每天都要反复核对。”宋欣怿对吴缨道。

    “人手不够就请,你底下用得顺的也可以先提拔起来,这样便不必事事劳心。”反正以程馥对钱执着又不心疼钱的风格,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两河轩都要不断网罗人才。

    两人正讨论细节,程馥的马车就停在门口外。

    “怎么又回来了?”吴缨觉得她该好好休息,毕竟年纪还太小了。

    “有件事差点耽搁,走,上楼跟你们说。”程馥先一步踏上被擦得锃亮的楼梯。

    吴缨和宋欣怿面面相觑,也跟着上去。

    越是临近赛事,金陵城就会越热闹,程馥打算搞美食联盟,但具体是圈一块地方来做,还是直接跟商家们合作,她对金陵商业氛围远不及土生土长的吴缨和宋欣怿了解,所以需要征求他们的意见。

    按照她的想法,圈一块地出来,鼓励商户们报名参加,到时候去摆摊子卖自家主打美食。而两河轩负责向游人出售代金券,事后商家凭收到的代金券找两河轩结算,两河轩按面额返七成的钱。这样商户能推广自己的美食,两河轩也能有一笔不菲的收益。

    但场地是一个问题。

    吴缨思衬了片刻,“我倒是觉得不应限于美食……”

    京城

    徐野打着呵欠从翰林院出来,就见广植站在不远处,抱着短棍等他。也是服了,怕他被各方势力下套,广植和他爹徐则隔三差五就亲自来接他回家。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少年悄咪咪地松了松官服,嘴巴上抱怨。

    广植没吭声,只是冲不远处的一家酒楼抬了抬下巴。徐野顺着望去,就见有人鬼鬼祟祟在门口观察他,二楼坐着两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其中一人他认得,是七皇子的幕僚。

    “就该早点外放。”少年沉声道。

    虽然在异乡同样躲不过这些是是非非,但总好过京城,一举一动都被人琢磨,太烦了。

    “再忍半年,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广植揽着少年看似单薄的肩膀。

    “还是别,我爹离不开你。”徐则面临的风风雨雨远比他要多。

    广植扯了扯嘴角,“他?自生自灭吧。”

    徐野无奈地摇头,心道:手足之间的鸡毛蒜皮,并不比男女之间的省心。广植成天看不顺眼徐则,徐则也瞧不上他。徐野夹在中间,年纪小的时候总被两人拉锯,好不容易长大,有了自己在意的人,就没那个功夫管他们的闲碎事了。反正这俩也不是真闹矛盾,就是日子太无聊,又老光棍,没事找事而已。

    回到家,庞氏和田氏一如既往地隔着墙话里藏刀彼此不饶,大伯与堂兄妹们也一如既往地窝在自己屋子里。徐野搓搓快起茧的耳朵,同广植避瘟疫似的快速回到五房的地界上,进了徐则的书房。

    徐则合上卷宗,“金陵的人来消息说你家小丫头搞什么环城长跑赛,还挺热闹的。”

    “唉……”想去。每次聊到程馥,少年就唉声叹气。

    徐则没好气地笑了,“过来。”

    “没力气。”徐野摊在软塌上,目光呆滞,毫无精神。

    广植用手中的木棍戳戳他,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背朝着他们。

    “明年薛有志不能再留金陵了,他的位置现在可是相当抢手。你有个了不起的爹,给你要了个同知。”徐则手中拿着茶杯,语气轻轻的,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徐野猛地坐起来。

    “不是不能给你争取知府之位,可你太年轻了,总有些人要说话,于你没什么好处。据我所知这个位置太子也早已定下……”说到这里徐则舒了口气,“不管你上头最终会是谁都不要紧,你就好好在金陵玩吧。”徐家有他一个在朝中当靶子就够了。哪天他累了,想退下了,徐野自然会接替他,并且做得比他更好。

    徐野鞋也不穿了,乖乖走到徐则身边,本以为他老爹最多也就是把他打发到临近的扬州,没想到竟是金陵。

    “对了,在外放之前,旁的什么人要与你接触,你通通推了,没事也别出门。”

    “皇上又要做什么?”他只是翰林院修撰,如果不刻意去了解,朝堂上的刀光剑雨不大容易传进耳朵里。

    “当月老。”

    “……”

    徐则扶额,“他今天着人罗列了王公大臣家中到婚龄子弟,要给公主、郡主们牵线。还特地关心你是否得偿所愿,若是没有,他就要把女儿嫁给你。”他没想到儿子名声都那样了,还这般招人惦记。他今天都忍不住问承启帝,这京城难道除了徐野就没别的高门子弟了么?

    “……”

    徐则没有告诉徐野的是,皇上有这个念头好一阵子了,宫里宫外的都想抢在皇上乱点鸳鸯谱之前把子女婚事定下。虽说宁家跟徐家彻底撕破脸,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但瞧上他儿子的可不止宁家。那些个亲王、长公主,也对徐野好奇得很。

    “我向皇上承诺,过两年一定把你嫁出去。皇上才歇了心思。”当时承启帝那张脸垮的哦,他现在都不愿意回想。

    “噗嗤……”广植听到嫁字,没忍住。

    徐野却想到别的方面,“会不会对咱们不利?”但凡跟皇室联姻,就会有家族水涨船高,哪怕毫无实权只有名头的皇室子弟,都会跟从前大不一样。

    徐则全然不在意,“着急的不是我。”他都到这个位置了,只要一直稳住自身,什么事都不会有,最后的结果也是若干年后顺利坐上右相的位置。当然,徐野的担忧不是不存在,比如有些人也许并不希望他活到右相下台那日。

    徐野望着广植,“金陵,我自己去。”

    徐则和广植同时一愣,最后都无奈地笑了,“傻孩子。”

    金陵

    陆学文回去后照着程馥施行书上的建议进行了改进,将铺子的陈列调整,绣品也不再拘泥于传统,底下手艺并不出众的绣娘也派到了许多小件活,量一下子就上来了。苏州那边的绣行本就时刻关注陆家的动静,听说他在金陵得了高人指点,大家都纷纷打听起金陵的事来。这不打听不知道,原来金陵要办盛会,陆家还抽到了极好的商位,而他们连官府后面对外放出去的普通商位都错过了。

    短短半个月功夫,陆学文在苏州又成了风云人物,很是嘚瑟了一番。

    “为什么是苏州?”

    程馥给他出的主意里,其中有一条是在长跑赛上,让人挂着二十尺的绣品跑,料子不一定要太好,但颜色必须要亮眼,且以苏州特色为题。陆学文不理解的点在于他们参加的明明是金陵的长跑,为什么要以苏州为题。

    “到那时,金陵人看跟金陵有关的东西早就腻烦了。且您是参与此次赛事的苏州商号里唯一主推绣品的,没有苏州同行的比较,在外人眼里,陆家就是苏州绣品的代表。”这样不好么?

    陆学文恍然大悟。

    除此之外程馥还让他安排几个手艺中上,年轻娇美的绣娘当日穿得美美的在商位上坐镇,不收钱教游人绣一些简单有趣的图样。不需要展示独门绣艺,侧重点放在图样的趣味上。能引人注目就是成功。毕竟陆家不是靠这一两日的盛会为生,陆学文要的是借此来个大翻身。

    “其实关注绣活的大多数是女子,若是有绣活好的美男子在场就更事半功倍了。”程馥挠挠鼻子,目光自觉地扭向旁边的吴缨,脑补吴大美人娴静地坐在那做绣活,真是赏心悦目呢。

    “转过去。”吴缨瞪她。

    三人就这次赛事细细讨论了半日,陆学文把自己想问的都问了,也让人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过几日带回苏州准备。

    “我怎么听说你在找秀坊?”吴缨从楼上往下看,陆学文心情甚好地进了马车。

    “陆家在苏州,不合适。”她这次要求的量比较大,活也要细,以陆家现在的忙碌,怕是不能在短时间内交货。而金陵好的秀坊并不少,她可以同时包给三四家,省时省心。

    “我说,你那小酒馆让我也入伙吧。”吴缨转身,挨着窗边,手里把玩着腰间一串挂饰。

    程馥搁下手中的笔,“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开酒馆么?”

    “你喜欢写话本?”吴缨只知道话本都是她起的底稿,程寒负责完善,现在貌似程寒也忙不过来了,让渔北书院的穷学生们代写部分,程寒给的酬劳还挺高的。

    程馥白他一眼,“因为我没钱。”

    “嗯?”这跟钱有什么关系?没钱怎么可能在京城开起来。当然,他上一次去京城还是好多年前,并不知道京城的“有间酒馆”是多么的小。

    “我起初想开的是茶馆啊。”

    吴缨挑眉,这确实比小酒馆投入要高。

    开一般的茶馆,收入不怎么样,还容易沦为三教九流几文钱坐一天的场所。开好点的嘛,那就是无底洞。程馥当初只是顾家不受宠的小姐,确实没这么大本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开茶馆?”吴缨抓住重点。

    “其实还有别的,不过最近实在太忙了,待长跑赛过后咱们再细谈。”现在又是两河轩的长跑赛事宜,又要顾着小酒馆,京城的那边的进度也要跟,她的精力吃不消。

    吴缨见她解释,有些急,“我不是攀着你帮我赚钱,我是……”

    程馥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觉得我这个人还不错。”

    “……你明白就好。”吴缨松了口气。

    “别想这么多,我也很喜欢你。”她跟吴缨这辈子只能是合作者、朋友或者亲人。

    吴缨懂她的意思,心下叹息,这样就很好,这样就足够了。

    两人说话的档口,原先下楼拿糖果吃的骆行突然上来,正色道:“马小东出事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吴缨的小厮也跑上来,没留意到几个人神态,焦急道:“温少夫人来了。”

    吴缨蹙眉,怎么事情都凑一块了,倒是小姑娘镇定,“你下去应付吧。”

    “我很快打发她。”好长时间没关注吴家的消息了,他都几乎要忘了这群人,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敢找上门来。

    吴缨走后,程馥问骆行,“怎么回事?”

    “在楼下碰到钱山派来的人,马小东上工路上被姚黎玉的人堵了,现在伤得起不了身。”

    “请大夫了没?”

    “来人说已经请了,不过今晚马小东怕是不能上工。”报信的人说马小东被打得浑身是血,牙齿也脱了两颗,现在还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说话。

第55章 三六九等

    钱山得过程馥的叮嘱,底下的人要是有病了伤了的,一定要及时请大夫,不能耽搁。所以马小东出事后,他二话没说就派人去善慈医馆,把沈大夫请过来。

    程馥到的时候沈大夫的徒弟正做上药的示范,她毕竟是女子,不方便在屋内,只能在外面等人出来再了解伤情。

    “要不要我帮你报仇?”骆行凑近她,小声地说。

    打一顿多容易,可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我都卖身给你了,杀人放火还不是你一句话。”骆行一脸无所谓。

    “不到逼不得已,我不会让你干这种事。”程馥丢下一句话,迎上正开门出来的沈大夫。

    “对方下了狠手,不过他自己有防范,没让人伤及腹脏,牙齿落的是里侧,应该不影响说话。只是……他右腿被扎了一刀,伤口略深,这个情况没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

    “谢谢沈大夫。”得知马小东没有性命之忧,小姑娘总算稍微缓和。

    “伤口已经包扎好,也上了药,千万不可沾水。结痂的时候疼痒都是正常的。”沈大夫的徒弟补充。

    师徒二人前脚刚走,程寒就进来了,小小少年满头大汗,“怎么样?”

    程馥把大夫诊治后的结果告诉他,然后又交代了其他人好生照顾马小东。

    “那今晚……”钱山小声问。

    “就说他病了,今晚不便。每桌送一道小菜。”

    “那我去请变戏法和唱曲儿的来顶些日子。”照马小东这个情况,估计至少得养二十天。

    程馥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头应允了。

    “光这样还不行……你安排几个机灵的跑堂明日到两河轩,我教他们带客人玩小游戏。”

    回家的路上,玖玖忿忿不平,她想起之前在京城,世家们再怎么爱折腾,也多半是权势与权势之间的倾轧,不敢明着欺负老百姓,她不能理解金陵的世家做什么就爱跟平头百姓过不去。

    “小姐您之前还警告过她呢,就算准了您年纪小,以为您虚张声势,不敢真拿她怎么样。”

    程寒心里已经有了算计,“这事……”

    “这事你别掺和。”程馥打断他。

    “我有法子……”

    “我来。”程馥抓住他的手,认真道。

    程寒不满,把她的手掰开,“干嘛分那么清。”

    “咱们先走正当途径来讨公道,不行再换别的。”小哥哥将来要入仕途,若是这些非正当手段解决的恩怨,将来被人知情,拿来颠倒黑白攻讦他就麻烦了。这也是她没让骆行出手的原因之一。

    一个姚黎玉,真不至于。

    “你的意思是?”

    “找证据报官。”金陵知府现在态度明显倾向于她,只要她不是给薛有志找麻烦,薛有志必定会按正常规程来处置这桩案子。

    “好,那这件事交给我。”程寒不容反驳地强调。

    程馥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拗不过他,勉强答应了。

    程寒的动作很快,当下便去安排。

    马小东住的地方是离小酒馆不远的程家大院,从家走到小酒馆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水门街这一带地方别的不多,成天坐在自家门口做活计的老弱病残最多。他们挨个问下来,果然有不止一人见到当时发生的事。加上马小东随行的两个跑堂的证词。足够让姚黎玉上衙门走一遭了。

    “师父,我寻思着咱们准备好之前,不能太大张旗鼓,免得让姚家人发现,提前把姚黎玉送走。”于宿秋、向忻、叶小贝三人也是头一回知道自己的师父还收了其他弟子,没来得及争风吃醋,先凑一块出谋划策。

    “诉状我来写。”与程寒一样考了秀才的于宿秋,因为穷,所以经常给人写东西换钱,诉状就是其中之一。

    “我让我弟去盯着姚家。”向忻有个弟弟,只有六岁,虽说懒肥懒肥的,但向忻不敢小瞧这个弟弟,因为给点零嘴,他就什么事都敢做。包括点了自家。

    程寒倒不认为姚家会把姚黎玉送走,他们骨子里就从未怕过任何人,这些世家经过百年的潜移默化,都以为自己是金陵的天,百姓们都活该被他们鱼肉。也就程馥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外地人敢对高高在上的世家叫嚣了。

    “行,让你弟弟小心点。”向忻家境殷实,曾是向家出了五服的亲戚,十多年前承启帝清洗江南世家,因为这层浅薄的关系没有受到牵连。不过向家的本家在那之后彻底没落,如今早已四分五裂,甚至有些家底的人都搬离了金陵,转到乡下安居。

    为了稳妥起见,他们通过水门街几位街坊的描述,用了一天的时间将打伤马小东的人画了出来。于宿秋也洋洋洒洒地写了长长一张诉状。

    “师父,若出事的时候是晚上,黑灯瞎火的没人瞧见,你会怎么办?”不知道该不该算他们运气好,能找到证人。

    “黑灯瞎火行事怎么能显摆自己是金陵城的‘王法’呢。”姚黎玉本来就是要做给别人看。神不知鬼不觉的寻仇,那她就不会找马小东麻烦了,她会直接对上程馥。

    姚家在官差上门时都不知所谓,下人甚至以为官差是来打秋风的,给了两张银票想打发他们。直到五大三粗的一帮爷们,非让他们把姚黎玉叫出来上衙门一趟,才知道事情大条了。

    “狗也配让本小姐见一面,什么东西。”姚黎玉正同几个闺中密友在屋里烹茶绣帕子,听到官差上门,不当一回事。

    姚家人也没想到官差会硬闯,情急之下姚夫人把自己在朝中有谁都说了出来,还挨个指着官差说不会放过他们。

    这群官差本来就是金陵城里的熟脸,平日也没少拿世家好处,但此一时彼一时,薛有志的态度是秉公办理,那他们自然该干嘛干嘛,不能在自己这头掉链子,免得回头案子出什么变故,饭碗不保。

    那“满上”小酒馆能在金陵安然无恙至今,显然不简单。所以到底是谁踢谁铁板,就看这次的案子是什么结果了。

    姚黎玉被带到衙门过堂,震动了整个金陵的上层,有人在观望,有人在想法子把人弄出来,保住世家的体面,也有讨厌姚黎玉的想顺一脚。薛有志本想借机看看金陵城现在的局面,好往上报。但程寒这边急于速战速决,他们甚至找到了捅伤马小东的那把凶器,短短的时间内人证物证全齐了,案子想拖也拖不了。

    这孩子不容小觑。

    薛有志朝站在下方的小小少年看了眼。

    “他们污蔑我,呜呜……”姚黎玉哪里还有先前的嚣张,掩面哭得狼狈不堪。

    她十七岁还没议亲,婚事本就让姚家发愁,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哪个高门还敢娶她。当然,现在她更害怕的是无法善了。

    薛有志毕竟是官精,他为了给双方缓冲的时间,于是以部分证词仍需核实为由宽容三日。姚家松了口气,程寒倒是无所谓。因为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

    程家兄妹的态度摆在那里,不接受和解,不会撤诉,姚黎玉必须付出代价。姚家许以高利都没有让兄妹两人松口,最后不得不搬出“朝中有人”这套来压人,结果程馥来一句:我朝中也有人,不如大家比比看谁的靠山更硬。

    姚家气得不轻,他们还真是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去京城。只是薛有志给的时间只有三天,赶是赶不及了,但未雨绸缪还是十分有必要的。姚黎玉万一真被判入狱,也能像上回吴家人那样安然无恙地回来。谁不知道吴永煦现在可好端端在吴家呆着呢,虽然不怎么出门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吴缨心平气和甚至面带笑容地问吴令佐派来的大管事。

    “三少爷……”

    “别,我早不是宗家人了,这声三少爷当不起。”吴缨打断他。

    “老爷说让您务必将程家兄妹的火气熄了,他们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吴缨从堆积如山的账簿中抽出一本,“我问过了,他们不肯。你回吧。”敷衍谁不会。

    以姚黎玉和程馥的过节,程馥要她命都不奇怪。吴缨并不觉得程家兄妹在这件事上有什么错,事实上他们还做得挺上道的,没有私下解决了姚黎玉,而是选择走正当途径为自己讨公道。

    马小东虽重伤却无性命之忧,姚黎玉怎么也不会被处斩,姚家要是有点脑子,就该学学当初吴令西怎么把吴永煦弄出来的手段。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可能高估了姚家,在江南,就算是世家,也分三六九等的。

    林梆把人送走后回来继续给主子打下手,“您都从吴家出来了,怎么还好意思找上门。下回我直接打发走?”

    “不行,我还姓吴。”跟宗家撕破脸没事,但吴氏族人仍唯宗家马首是瞻,他若是跟程家兄妹一样被除族了反而可以站定立场,但很可惜他还是吴家的人,他也没想过要改名换姓,毕竟他的生父母没有对不起他什么。

    姚黎玉这档子事到现在,说白了影响的是世家的面子。吴缨若是直接站到程家兄妹这边,对程家兄妹非但没有好处,还可能因此逼急世家,倾尽全力置他们于死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看三天期限就要到了,姚家心急如焚,姚夫人甚至动了念头去给程家兄妹磕头认错,只求他们高抬贵手。还是被家里长辈拦下了。

    不过让程家兄妹意外的是,在定案的前一天夜里,姚黎玉被放回了家中。没有在姚家停留太久,直接一辆马车送出了城。程馥收到消息后气急,命骆行亲自去追,见到人不必留情。薛有志及时赶到,阻止了他们的动作。

    “这么晚了骆爷要上哪?”

    “遛弯。”骆行打着赤脚,确实不像要干什么正事。

    薛有志拉住他的袖子,对坐在小院里的兄妹二人使了个眼色,“我有话跟你们说。”

    程寒懒懒道,“若是我们不想听呢?”

    “你们不想知道谁让我放入?”

    两兄妹同时摇头。

第56章 让他们活下去

    薛有志知道孩子们在气头上,也不计较,“三皇子前些年见过姚黎玉,近日正好在杭州游玩,他的人来请姚黎玉陪同,得知她牵涉案子,就押了三皇子的扳指,强行把人带走了。承诺三皇子离开杭州前会把人送回来。”

    程寒笑道,“既如此,我们兄妹无话可说。”

    薛有志没好气,“姚黎玉不归案对你们也不是没好处。”三皇子也是祝贤妃的儿子,不会没事找事去给世家撑腰。无论将来谁上位,江南同气连枝的世家都是隐患。他不会不懂其中道理。

    “薛大人的意思我们明白。”程寒道。

    徐有志眯着眼睛看他,“真懂?”

    “按您的章程来。”

    得了兄妹二人的承诺,薛有志心底小小地松了口气。他真怕姚黎玉半道上被截杀。

    “你们放心,不会有人再对你们不利。”姚黎玉一个大家闺秀被连夜送去杭州三皇子的账中,对于姚家来说只有丢人的份,短时间内绝对不敢挑衅程家兄妹,否则传扬出去姚家的女儿要嫁江南世家就不容易了。

    说来也好笑,江南这帮世家,面上畏惧皇权,但心底里都不怎么瞧得上赵家,现在为了保住女儿,保住金陵世家的面子,不得不把金金贵贵教养的女儿送去给他们瞧不上的人做小,何其讽刺。

    薛有志离开后,程馥拿起茶杯,“看来姚黎玉不会回来了。”既然逃出生天,怎么也得死死抱着救命稻草才是。“哥哥不必再做什么,反正过几年也会在京城碰上。”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那样也不错。

    “嗯……”程寒想的跟妹妹差不多,但他更好奇江南这些世家为什么到了今天还看不清现实。

    薛有志看似谁都不讨好也谁都不得罪,但较起真来没有一次吃过亏,还让人抓不到他的小辫子。

    就像他说的,姚黎玉不归案对他们兄妹来说的确不是没好处。现在长跑赛在即,跟世家结仇,麻烦肯定断不了。妹妹每天要忙两河轩的事,还得分心应付,确实耗费精力。

    而姚黎玉一日不归案,衙门就没法结案,除非三皇子肯亲自出手抹掉,否则这桩板上钉钉的恶意伤人案会一直悬在姚家头上。

    所以姚家现在急需三皇子表态,但三皇子又不傻,他的扳指还在薛有志手上呢。薛有志也不是祝贤妃的人,三皇子没必要给自己找是非。所以最终的结果是姚黎玉会跟三皇子回京,但案子也会一直在那里,三皇子的扳指短时间内也拿不回去。姚家只能眼巴巴等着,不敢有任何动作。

    只是不管他们怎么互相算计,程家兄妹将来都不会让姚黎玉好过就是了。

    七月底,高升来信说清凉寨合作的客栈已经达到八家,现在就等她这边的翻新样式了。不过他还提到清凉观的人已经察觉,他们给寨主和客栈主人施压,逼寨民们毁约。有人差点动摇,幸好他在订契后便先一步到官府做了登记,寨民们若毁约则需承担大额的赔偿。清凉观又不打算帮他们掏这笔钱,所以到后来大家都老实了。

    除此之外,他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顾彦雅被徐野找到了。目前正安置在外城的庄子里,国子监那边徐野也打了招呼。但是顾彦雅病得厉害,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神志不清,大夫说要养一阵子才能出门。

    威远侯府的席衡昀已经得了顾政的安排,去金城关谋前程,顾长瑜却在他走之后没多久小产,具体原因高升的人没打听到,他在信中隐晦地提到席衡昀有好几个颜色极好的通房丫鬟。

    这次的信比往时的薄了不少,但内容引起舒适。前些日子被姚家恶心到的心情,总算得以平复。

    “这钱赚得太容易了点。”吴缨随意翻着两河轩的账簿,光给商户们支招,他们就赚了九万多两。

    “江南富嘛。”要换别的地方能有三四万两就笑了。

    “说起来你也是实打实的帮了他们。”景元泽陆陆续续给了五千多两,听说他手底下那几门不死不活的产业全动起来了。

    程馥笑笑,“也要他们肯尝试才行。”做生意本来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对了,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吴缨看她,示意直接说。

    程馥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我想定期拿出盈利的一成分给底下的人,半年或者三个月发一次。”

    “一成不是小数目。”按照小姑娘这个赚钱速度,真挺可观的。有些伙计刚来上工那会儿还穿着打补丁的衣裳,至今家里情况都不怎么好。奖励一旦分发,说改变命运都不为过。

    “舍不得?那我再想想。”毕竟两河轩不是她一人的,她要尊重合伙人的意见。

    “我没别的意思,你觉得该给就给。”

    程馥拍手,了却了一桩心事,“那就这么定了。”

    “嗯,我瞧着长跑赛结束后可以发一次。”毕竟这几个月大家都十分辛苦,宋欣怿就累病了两回。

    两人讨论着接下来的事,楼下的嘈杂声愈发肆无忌惮。仔细一听,不像是忙碌而起,是有人找事。

    “詹家的人拿了当初的帖子来,非要咱们匀个商位。宋管事苦口婆心解释了半天,他们死活不肯走。还闹着要见您二位。当初不是他们嫌水门街晦气所以不参加的么,现在这样又算什么。”上来禀报事情经过的人显然是被詹家的胡搅蛮缠气到了。

    程馥扭头问吴缨,“商户联盟他们肯么?”不喜欢詹家神神叨叨的作风是一方面,但双方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能通过其他方面达成合作,对双方都利大于弊。

    “我下去看看。”吴缨无奈地摇头。

    京城

    陈梦铃已经十多天没见宋绍曦了,被相思折磨得寝食难安,尽管宋绍曦对她一直都冷淡无情,半句话都不多,她也没有任何怨言。对于这个男人,只有越来越深的执念。

    “小姐,宋大人把咱们的邀贴退回来了。”林嬷嬷不敢说是宋夫人景氏扔出来的。

    以前景氏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所以林嬷嬷怀疑是宋绍曦默许了景氏的行为。只是不敢把这个猜测告诉陈梦铃。

    宋绍曦回京时间不短,两人的传闻闹得人尽皆知。宋绍曦一直在回避,陈梦铃却穷追不舍。林嬷嬷早想劝主子放下,可好说歹说,道理都揉碎了,陈梦铃依旧听不进去。

    十多年前,林嬷嬷也曾见过宋绍曦,当年风光霁月的少年郎确实让人挪不开目光,可岁月不饶人,宋绍曦如今只是一个时常低头驼背,皱着眉头,在官场汲汲营营中年男人。

    当然,若是没有正房夫人在,林嬷嬷不介意主子跟他再续前缘。可人正房夫人好端端在那儿,还生了一双儿女,他怎么跟陈梦铃再续前缘呢?那宋绍曦虽说与景氏不睦,但没透露出一丝一毫要休妻另娶的打算呀。

    林嬷嬷作为陈梦铃的奶嬷嬷,实在不理解主子该如何插足别人?也想不明白主子为何这般自甘堕落,非要上杆子倒贴对自己不假辞色的有妇之夫。

    他们一行人就在宋府大门旁,陈梦铃坐在车里气得又噘嘴又扭腰又跺脚,像极了少女撒娇。可偏偏因为她有了一定年纪,这种举动在外人眼里,只觉得异常别扭。

    “什么人?”随行的护卫突然厉声质问。

    “在下‘有间酒馆’的高升,代我们东家转交一样东西给陈姑奶奶。”

    陈梦铃和林嬷嬷自然听过这家名气极大的酒馆,陈梦铃之前也想去玩玩,后来听闻那边的说书先生尽说些吓人的故事,便打消了念头。只是她也没印象自己认识这家酒馆的东家。

    “你们东家姓甚名谁?”马车里传来角洪亮的中年女声。

    高升判断这应该不是陈梦铃本人,于是道:“我们东家姓程,早年得过您二千两银票帮助,现在东家宽裕了,命在下连本带利将这笔钱还给您。”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递到车帘前。

    林嬷嬷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把银票接了。

    “两万两……”连本带利都没这么高啊。

    “我不记得有借钱给姓程的,你是不是搞错了。”陈梦铃也质疑。

    高升微微一揖,“我们东家确实姓程,今年十二岁,乃双生子。”

    “……”林嬷嬷听到这里,眼泪就夺眶而出。

    陈梦铃也终于知道对方是谁了,她心生莫名的不安,看着那一叠厚厚的银票,只觉得这代表着未知。

    高升又从袖中掏出一张借据和一块红泥,“麻烦陈姑奶奶在上面按个手印,钱两清了,便再没瓜葛。”借据是程馥写好寄到京城的,上面有借钱的日子,而还钱的日期则是高升补上的。

    “小姐不要……”林嬷嬷抓着陈梦铃的手。

    陈梦铃当初给钱只出于尽自己能力补偿,毕竟当初是她做主把嫁妆留给两个孩子的,结果陈家人做得太绝,竟然一分不留地全抬了回去。她出于一点点良心不安,才给了那两千两。钱送去后她就再没想过。而这几年她也确实把自己当做没生过孩子的年轻姑娘。

    “嬷嬷,我的孩子姓宋,不用多久就要出生了。”陈梦铃推开奋力阻止她的林嬷嬷。

    “小姐你跟宋大人什么都没有,哪来孩子?小姐,这手印若按下去,你就真的失去他们了……小姐你就听嬷嬷一句吧,他们才是你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啊……”

    可惜陈梦铃眼里,曾经的婚姻,曾经十月怀胎从她肚子里降生的孩子,如今都是她人生的污点,她恨不得忘记。只有跟顾家和两个孩子恩断义绝,于她才是真正的重生。

    她几乎疯魔地坚持,只有她跟宋绍曦生的孩子,才配拥有她的母爱。

    高升很快收回了那张借据,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客套话,没有犹豫,转身大步离开。

    林嬷嬷抱着膝盖坐在车角落里默默地抹泪,陈梦铃却很高兴,换上少女灵动的神态,撒起娇来,“嬷嬷,我有法子了,你把帖子送去给宋大夫人。她肯定会帮咱们转交。”这还得多亏她平时没少给宋家两位跟景氏不睦的儿媳好处,她能感受到,从态度上,这两位是偏向她多一些的。

    林嬷嬷沮丧地从旁边小几上把帖子拿起来,摇摇晃晃地下了马车,徒步绕到宋家偏门。主子的命不可违,她只能照做。但结果不用想都知道,还是会被扔出来。

    那两位宋夫人对陈梦铃和颜悦色并不是多喜欢她,只是更讨厌景氏罢了。若宋绍曦和景氏终有一天分道扬镳,林嬷嬷也不认为宋家会让陈梦铃进门。

    不说她曾经和离的身份,就宋绍曦对她已经渐渐产生的厌恶,就注定了陈梦铃这场闹剧的结局。

    徐府

    “宋绍曦倒是个人才,可惜家无宁日,生生被拖累了。”陈梦铃现在是京城高门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假,但宋绍曦的夫人景氏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早年怎么死皮赖脸嫁进宋家,又怎么被宋绍曦厌恶的经历都被人挖了出来。

    “我那相好说,有人盼着景氏滚蛋,也有人怂恿陈家把陈梦铃远嫁。看来宋绍曦夫人的位置,越来越多人放在眼里了。”得知陈梦铃竟然是程家兄妹的生母,广植就为两个孩子不值。

    徐则只是轻笑,并不上心,“过几年该回来的人回来了,他们也就消停了。”

    “程家兄妹会回来?我还以为你真舍得把儿子远嫁呢。”广植倒是没仔细了解那对小兄妹对生父母的态度。

    “我当然舍得,大不了我辞官跟着去。”完全不觉得两父子一起要儿媳养有什么错。

    徐野又正好经过,看了两人一眼,想走却来不及了。

    广植揽住他的肩膀,“京城是非多,还回来做什么,在金陵不是挺好的么。”生意做得很大,身边尽是得力的帮手,总好过京城孤立无援,差点让亲爹害了性命。

    徐野往嘴里丢了颗糖果,“他们有心结,不解开活不下去。”要不是想让两兄妹自己来,他早对顾政和张晚晴出手了。

    广植的手僵硬了一下,他没想到成长经历对两个孩子的伤害这么大。

    “让他们活下去。”徐则望着儿子。

    “嗯。”徐野点头。

第57章 中秋

    承启帝本想解除对祝贤妃母子和赵燕然夫妻的惩戒,却在收到太子一份份认认真真的奏折后又作罢了。

    太子赵燕韬此次出巡非但没有一丝懈怠,反而表现得超乎他想象。涉及到民政军政的事无巨细都会上报,同时还会附上自己的处置意见,有的他视情况先斩后奏,也会在事后如实禀明。承启帝半点错都挑不出来。非要说的话,就是每次送奏折进京,都会顺带一份气死他不偿命的“家书”。

    今天就更厉害了,说有些人心安理得的当着龙子凤孙,享受着寻常百姓可望不可及的荣华,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巴巴的想谋朝篡位,根本没有把父皇放在眼里,把他这个储君放在眼里,把天下苍生放在眼里。还说承启帝这么多儿子,只有他一个在为父皇分忧,为大越江山鞠躬尽瘁,其他人都是蛀虫。念叨到后面,非要承启帝收拾赵燕谨,即便对方这段时间什么坏事都没做。

    太子以前真不是这种直白又荒唐的性子,承启帝突然怀念起这个儿子过去的好来。他眼里,那时候的太子比现在像个储君。

    “你笑什么?”他瞪着徐则。

    徐则看看左右,其他几位大臣都低下头不吭声,“这么明显么?”他摸了摸自己的俊脸。

    承启帝假意咳嗽几声,把奏折丢到长顺身上,“赵燕韬下个月生辰,把朕刚得的两匹马送去。”

    长顺眉开眼笑地行礼,脚步轻快地跑出去。

    除了徐则之外,其他人并不知道太子奏折上的内容,但是承启帝的赏赐却令他们咋舌。那两匹马是与大越相隔万里的外邦所赠,据说骑上最快的马,也要八个月时间才能到达。

    承启帝喜欢得不得了,经常亲自给它们梳洗,喂马草,自己还没亲自骑过一回,现在这么干脆就送给了太子,可见外头传闻太子失宠,储君之位不保有多不靠谱。

    金陵

    程家兄妹收到顾彦雅书信时已经临近中秋,这段日子他们都忙疯了,京城好些事都没来得及跟进。也多亏高升尽职尽责,徐野又处处从旁帮衬,京城的产业运作得十分顺利。

    顾彦雅在信中表示自己暂时不会到金陵,他要往蜀地去。程馥起初没理解他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去蜀地,还是小哥哥给她解惑,太子如今就在蜀地,顾彦雅应该是想拼一把,谋个前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十分能理解顾彦雅心境的小兄妹自然不会去阻挠。

    “还有没有没有月饼?”吴缨黑着脸敲开她的门。

    “我不知道啊。”程馥莫名。

    上个月她就画好了小酒馆中秋礼盒的样式,分别让京城和金陵这边的管事去找作坊批量制作,又根据两地人的口味,设计了四款月饼,金陵三百份,京城五百份。事情交代出去后她就不管了,反正她们自己是一盒都没留。

    “我去找钱山。”吴缨又转身离去。

    “……”

    钱山和周正平也愁死了,当初程馥说要做月饼,他们也没太上心,就报了三百份的数,抱着意思意思就好的心态。哪里知道他们主子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那月饼盒除了设计美观之外,还可以灵活变形。

    将月饼取出来可以拉成一盏结实的木质桌灯,光线穿过镂空,照在桌面上,会出现一幅图案,六面不同。而巧妙的地方还不止如此,用灯从外面往里照,穿过镂空,同样会出现有趣的画面。

    结果现在好了,知府衙门那边就要走了八盒;在小酒馆有记录的常客每家送一盒,就这么半天功夫就去了两百多盒。剩下五十多盒,两位管事商量着留给那些花钱不是很多,但一直积极参加小游戏的客人,以及当晚花钱最多的客人。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先一步拿到月饼礼盒的人就陆陆续续上门嚷着要买了。

    吴缨黑着脸从两河轩到小酒馆,看到围着钱山和周正平四周吵闹不休的人群,顿时又在心里把景元泽骂了一遍。

    “景少爷?”钱山翻着名单,“头天就送他了啊。”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的,就在知府衙门名单下。

    “他现在住我家了。”吴缨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就为了盒月饼。

    钱山尴尬地小声道:“要不您把您的匀给他?”

    “想得美。”他跟程馥关系这么好也只有一份。

    钱山求饶,“今早还剩下五十一份,刚才又领走了二十份。我们得留点给其他客人。”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是送而是卖,小酒馆又得赚成什么样。

    要说这种巧思不是只有他们主子才琢磨得出来,但像她那样直接用在月饼盒上是极少的,而且数量少,也不卖。实用、精致、美观,包含了小酒馆对客人的重视以及中秋佳节的仪式感。试问谁不想要呢?他自己为小酒馆殚精竭虑都没有呢。

    “只要东家开口,什么都好说。”钱山把吴缨拉到人少的地方,小声嘀咕。

    于是吴缨又灰溜溜地赶回两河轩。

    “这么抢手的么?”程馥也纳闷了。

    她只是想着从小酒馆开业至今,不少客人在里头一掷千金,她的回馈也不好太寒酸,就用心设计了这款中秋小礼物。没预估到就这也能争破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过几个月有年礼,劝他等等。”景元泽这种大少爷就不能惯着。

    “他都住我家了。”吴缨烦躁。

    程馥头都没抬,“你也去住他家。”

    “???”

    “看谁耗得过谁。”小姑娘握紧拳头,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吴缨黑脸,想说这种事没必要较真吧?而且他一点都不想去景家住。景元泽没分出来,跟老太太和几房叔伯住在一起,每天鸡飞狗跳不比吴家好到哪里去。他可不想莫名其妙惹上什么麻烦。

    最后景元泽是如何离开吴缨家的程馥没过问,但小酒馆的中秋礼在金陵又成了街头巷尾的热闹,令她十分无奈。听闻竟有人转手就倒了百两银子,还是不带月饼的空盒,她后悔不已,早知道就发这笔财了。

    渔北书院,除了季堰和两位客座的先生收到月饼之外,其他人都没份。偏偏季堰的儿子季锐还没到十五就拿着荔枝月饼满书院嘚瑟,以至于大家看程寒的眼神都带着哀怨。

    程寒也只能忽略他们的目光,因为他自己也没有,他也好奇妹妹发明的荔枝月饼是什么味道。可惜程家上下,小酒馆上下,两河轩上下,都只能吃别人送的月饼。

    比金陵好不到哪里去的京城,高升也焦头烂额。程馥当初让他自行决定数量,他那会儿忙,就意思意思定了五百份。太子不在京城,太子府他就送了三份,徐家和翁家总共送了二十份,清凉寨的寨主送了两份。剩下的数量看起来还相当充裕,于是他美滋滋的开始整理常客的名单。结果悲催的发现数量远远超过预期。

    每月至少光顾十次以上且花销超过五百两的就有三百多人,花销在三百两到五百两之间的高达六百多人。就剩下四百多份,根本不够分。而临近节日,再赶制也来不及了,仓促之间盒子的品质也难以保证。他只能苦着一张脸,删删减减地拟出了最终名单,将礼盒低调地送了出去。

    把这次教训铭记于心,高升知道主子还会准备年礼,下回一定预多不预少。

    但他的低调并不能阻止客人之间的互相攀比,小酒馆的中秋礼盒陆陆续续派出去后,就有好事者开始打听谁收到了,谁没收到,短时间内就传得沸沸扬扬。加上本身这份礼物就用心,收到礼物的客人只有夸没有贬的,加上有人在高价倒卖,让“有间酒馆”的中秋月饼顺势成了京城热门话题。高升苦不堪言。

    普通客人没收到礼物就算了,偏偏没收到的人里还有宗亲。老郡王直接就上门质问高升是不是看不起他。高升只好硬着头皮说月饼口味是新调的,不知道合不合大家口味,不敢做多,下回肯定不会少了他那份,又给人随了两坛酒赔礼,这事才算了。

    徐府这边,大房和二房收到徐则送来的月饼,难得没有互相攀比别苗头,尤其听说别人家都只得一盒,而他们两房各得两盒,又听到外头有人传但凡收到“有间酒馆”月饼的人家无一例外非富即贵。这还得了,庞氏和田氏还不得回各自的娘家走动走动。所以徐家真就消停了两日。

    徐野和广植跟孩子似的趴在桌上玩月饼盒变成的桌灯,徐则吃着那传说的荔枝月饼看案宗,时不时瞄他们一眼,窗外秋风拂黄叶,倒是有几分闲适静好。

    中秋当日,京城和金陵的小酒馆都歇业一日,让好些想趁佳节买醉的客人不得不另择其他去处。

    程家小院的几个人在程馥的指导下支起了炉子烤肉,花大妈一家子闻到香气,吃过晚饭也过来凑热闹。

    “哥哥这肉没熟。”程馥吐掉了小哥哥喂进嘴里的五花肉。

    闻香忙把自己烤好的送到她嘴边,“小姐试试奴婢的。”

    程馥一口吃进嘴里,咀嚼了一下,冲闻香竖了个大拇指,程寒备受打击。

    跟程家这边比起来,吴缨的中秋就麻烦多了。本来小姑娘邀请他一块过节,他也答应了,结果吴令佐派人来请他回宗家“团圆”。不用猜都知道准没好事,他以要出城办事不过节为由将人打发走之后,为了防吴家人不死心,当下便收拾东西出了城。他宁可跟鸡鸭猪们过节,也不想再沾上吴家。

    长跑赛的商位,金陵有的世家参加了,也有的世家没有动静。吴家和姚家跟程馥有过节,自然拉不下脸。其他世家,参加的理由很简单,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拒绝参加的理由也各式各样,清高瞧不上的,家里祖产多的,族里没有适合长跑赛的营生等等。但好在大多数都够收敛,没明着使绊子。

    程馥当然不会掉以轻心,同气连枝的世家已经控制江南这么多年,无论政还是商,他们都不愿意把话语权拱手让人。所以她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今年的长跑赛可能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举办。

    说白了,世家目前还在观望,他们想看看会不会成功,这决定他们明年要不要把这块巨大的利益占为己有。他们的眼里,程馥背景再厉害,又如何能斗得过联合起来的世家呢?

    八月二十五

    长跑赛前三天,金陵城车水马龙,连平日里最冷清的食肆都人满为患,客栈也全部住满,程馥给几位手持较多宅院的合作商出的“短租小院”施行方案,效果也超出了预期。

    小酒馆就更不用说了,价格临时调高的情况下,还是座无虚席。外地慕名而来的人每天一入夜就挤在门口,一边等空位,一边听说书。马小东的拥护们都不得不给他们让位。

    比赛路线官府已经用石灰做了标记,每日都有官差和热心百姓同心协力清理挡道的障碍,现在各家的商位也陆陆续续搭建完毕,有人已经开始卖起了东西。

    但是官府只负责巡视,严防走水以及警惕捣乱的人出现,至于商户们的物品则由自行看管。也所以每到夜里,长跑赛路线两侧都躺满了商户的伙计。

    小酒馆的商位则是水门街的街坊们自己商量好了轮流来值夜,程馥见他们坚持,也就不管了,只吩咐他们夜里睡觉盖好被褥,别着凉。

    “你要跟渔北书院的人在一起?”程馥吃惊地望着小哥哥。

    说好了一起穿着绣有两河轩的衣裳跑的呢。

    程寒也没想到季堰在报名截止日突然让体力好的学生都去报名,还要大家一起跑,互相扶持到终点,其中就特地点了他三次名,以至于他想浑水摸鱼都不行。

    “没事,我想好了,到时候假意落单去陪你。”程寒真这么盘算的。

    可这话妹妹更不高兴了,“哈?你竟然以为我会跑不过你们书院那群弱不禁风的书呆子?”什么叫落单去陪你,我需要你落单才能一块跑么?瞧不起谁呢?

    “程小姐,我劝你别小看他们,季山长文武双全,平日里也教些强身健体的功夫。”程寒冷笑。

    书房的门敞开着,但里面的动静不小。躺在走廊上吃果的骆行,偏头朝里望了眼,又继续吃自己的。

    花大妈正好过来找闻香,听到书房的叫喊声,摇了摇头,“又打起来啦?”

    闻香摊手,“常有的事。”年纪相仿,吵架打架往往不需要什么正当的理由。

第58章 长跑赛

    长跑大赛当日,不少商位值夜的伙计几乎没睡几个时辰就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大家都是头一回,所以各家都异常谨慎。官差们从前夜开始,每隔一个时辰就提醒小心火烛。起初有些来自世家名下的商户并不把官差放在眼里,直到穿着甲胄的金陵卫出现,这才老实。

    程馥跟程寒打架那天晚上突然发热,把家里人吓得兵荒马乱,好在沈大夫的药有奇效,喝了一副之后就退烧了。只是闻香和玖玖不放心,这两天都守在她屋子里打地铺,每隔一个时辰就给她擦汗。程寒本想亲自照顾妹妹,都被两个丫鬟拦住了。小姐年纪渐长,身子也有了变化,不好再像儿时那样。

    到了起跑点,不参赛的人都不能进去,程馥让他们去商位上呆着,免得一会儿人多挤着。

    “小姐您要不放弃吧。”家里的孩子们轮番劝她。

    “放心吧,跑不动我就拖她回去。”旁边的骆行望着积极做赛前热身的小姑娘。

    程馥才不管他们,给同样参赛的两河轩管事严兴生歪了歪脑袋。严兴生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喊:“金陵两河轩,急人之所急!金陵两河轩,需人之所需!”

    他一喊完,四周的两河轩参赛少年们也跟着整齐划一地喊起来,立即吸引了所有目光。

    站在线外的吴缨忙用扇子挡住脸,巴不得别人没认出他。

    景元泽却皱眉,“妙!”

    “……”

    本来就有不少人期待两河轩的表现,这羞耻心爆棚的口号喊出来,大家先是一愣,接着一阵爆笑,然后议论起两河轩这阵子的种种。

    柯祥的镖局也有不少镖师参加了比赛,听到两河轩不要脸的口号,也不服气,把镖局日常护镖的话术也喊了出来。接下来整个起跑区的场面是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陆家是比较晚登录进场的,他们一进来就吸引了大量目光,甚至有人给他们让开一条道。

    陆学文年纪不小了,但为了亲自上阵,硬是每日减食把自己饿瘦了几圈,现在瘦高挺拔,少了传统商人的油腻,多了点儒雅。他和陆家绣品的人穿着飘逸的红白渐变色轻薄长衫,晨曦之下,衣裳上的纹路忽明忽暗,似是在随着周遭的光线变色,二十多人站在一起,如同一簇簇争奇斗艳的鲜花。

    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赞美,陆学文对这个效果甚是满意,于是命身后的美男子们把事先制好的布轴拉开,立即引发了一阵阵骚动。

    那是一幅用苏州绣艺完成的苏州美景,最大程还原了江南小桥流水独有的韵味。而金黄色的桂花作为苏州的特点,在绣幅上恰到好处的点缀,使得整幅绣品一下子就霸占了所有人的记忆点。去过苏州的人都能认出上面展现的风物,没去过的也会生起向往之情。

    吴缨看着陆学文身后一众的美男子,就他一个黑脸老菜皮,没忍住对身边的景元泽嘀咕,“他怎么好意思站首位。”

    记得当初陆学文想搞个更震撼的,比如万里江山图之类,信誓旦旦宣称底下的绣娘完全能驾驭,还说成品出来不但名震金陵,还能名动大越。被程馥黑着脸毫不留情地斥责了一通。

    小姑娘那日拍了桌子,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处境。陆家的竞争对手遍布江南,想陆家倒霉的不计其数,涉及到“江山”为题的一定要慎之又慎,否则一旦有心人拿来做文章,陆家到时百口莫辩,可是要遭大难的。

    陆学文冷汗津津地听完程馥的训斥,意识到自己急功近利了。家族生意刚有了点起色,就以为自己又可以干大事了。犯了很多商人盲目乐观的毛病。幸好他的合作方是两河轩,程馥不假辞色地敲打下,他总算从连日的亢奋中找回理性。也才有了今天的效果。

    景元泽叹气,“我也有秀坊……”怎么就没想到呢。

    “……”吴缨觉得跟这个人呆在一块好没意思。见丁通正好来找他说鸿泽行的事,就跟着走开了。

    “小姐我给你做了点包子,你先吃两个垫垫肚子。”小酒馆的厨娘桂婶抱着个包袱在外面冲程馥直喊。

    程馥想了想,还有半个多时辰才开始,于是真就去拿了两个吃起来。程寒费了好大功夫挤开人群找到妹妹,就看到对方和骆行蹲在地上吃包子,画面特别逗。妹妹小小只的缩在那里像小猫。

    “别吃太饱。”他也要接桂婶的包子,却被另一只手捷足先登了。

    季锐不知何时跟着他过来,皱着张捣蛋鬼的小脸,“我爹水都没让我喝一口就把我赶出来了。”

    桂婶毕竟有些年纪,看到孩子们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笑得一脸满足。

    “我还以为就几百人参加呢。”季锐看到城门口张贴的奖品名录,就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要说本来季堰对金陵大小活动向来都没兴致,谁知顽劣的儿子竟然背着他报了名,身为人父,他担心人多季锐个子小会遭人推搡踩踏。为稳妥起见,他就起了私心,让书院里身体好的也报名,一路上陪着季锐。

    “将近四千人。”程寒给他一个“你没希望”的答案。

    “那我能跑前一百么?”季锐苦着脸,狠狠地咬了几口包子。

    在两河轩的整合下,前一百的奖励是非常丰厚的,尤其是前十名,几乎可以算发一笔横财。而且两河轩为避免商户反悔,影响两河轩的信誉,提前把奖品都收集到了库房,并让官府的人亲自验收。可谓十分谨慎。这也是百姓们对此次赛事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

    “我要是没卖身,今天就发了。”骆行对自己的本事有点自信。

    程馥把最后一小块包子塞进嘴里,斜他一眼,“骆爷,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少金陵卫参加比赛?”正好今日休沐的那些金陵卫,不少人都报了名。

    “就凭他们?”

    “那你说说你以前在军营里做什么的?瞧不起人家。”程馥笑问。

    “我是……套我话?”骆行为自己差点说漏嘴感到紧张。

    程馥捂着嘴忍笑,小声挑衅:“我早知道,嘿嘿。”

    “啧!”

    程馥站起身,劝桂婶别担心了,回小酒馆的商位歇息,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到时候人多,官府顾不过来,没准会出现拥挤踩踏的情况。桂婶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哎了声就挤开身后的人堆回去了。

    “金陵两河轩,急人之所急,金陵两河轩,需人之所需……”

    “顺路镖局,人财两全,顺路镖局,人财两全……”

    陆青看着起跑点里的热闹好生羡慕。那日他回苏州后就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了郭老夫人,也说了商位没法换,因为抽到好位置的人也来自金陵的望族。郭老夫人怨他手气差,不分青红皂白地扣了他三个月例钱。更别说同意他花钱给两河轩帮制定什么方案了。

    如今看看亲戚陆学文和其他商号大出风头,他就觉得自己当初选择郭家投靠,真是没眼光。不知道现在改换门庭还来不来得及。

    鸿泽行正经主子是吴缨,早已不算新鲜事,吴缨也不用像过去那样为防吴家侵占而遮遮掩掩。鸿泽行这边有丁通和林梆两个熟手操持,他只呆了片刻就去两河轩的商位主持大局。

    看着热闹非凡的道路两侧,吴缨在起跑点找到了跟严兴生嘀咕的小姑娘。想起她曾经说这些都是小钱,吴缨只觉得胃部一缩,心里腾起未知的不安,更多的是期待。

    长跑赛就让两河轩赚得盆满钵满,而外城庄子的养殖事业也已经起步,肉眼可见的将占据更大的市场,且这还是可以经营到几代人的产业。加上小姑娘曾经说,忙完长跑赛事会跟他聊别的门路……吴缨觉得这一切有点不真实。

    薛有志出现在鼓架下,大家伙都自觉安静下来,因为这代表吉时已到。他本来在烽火楼上看得津津有味,都忘了自己是今日起跑的敲鼓人,若非底下的人好心提醒,他必然要错过吉时。

    随着第一下鼓声响起,数千人开始由慢而快往前跑。陆家的长绣卷绑在两位飘逸美男身上,随着跑动飘了起来,十分抢眼,把很多商号的参赛团风头都盖了过去。

    骆行跟在程寒旁边,不停逗她,“小姐你这个脚程要当第一不现实。”

    “我要进前百。”小姑娘一本正经。

    骆行打击她,“那也没可能。”这么多人参加,还大多数是成年男子,这小丫头怎么可能跑得过。

    “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我的威风,嗯?”

    骆行撇撇嘴,“我这不是怕你累着么,来,咱们别为这鸟费神,我背你上屋顶看热闹。”小姑娘病刚好,要多休息才是。

    “哼,我要赢程寒。”

    “……”双生子之间较起真来够让人头疼的。

    “程小姐程小姐!”经过鸿泽行商位时,丁通和林梆冲她大喊鼓劲。

    程馥冲他们挥了挥手。

    这个待遇到了两河轩、满上的商位时更甚,就连水门街的百姓都在满上的商位外冲她招手。她还看到了花大妈,一边担心地望着跑到前头的柯祥,一边叮嘱程馥小心点别摔,简直操碎了心。

    水生也冲他们大喊,“程家妹妹,要坚持到最后!”然后被花大妈揍了,骂他是不是想累死程家妹妹。

    参加长跑的女子确实不多,但也有两百来位,大部分是普通人家的妇人,也有想拼一把进前百挣奖品的外城农女,程馥这个年纪的只有她一人。

    比赛正热火朝天的进行,程馥开始心无旁骛地慢慢加快速度。忽然一个白色酒杯自一个酒肆的二楼窗户扔出来,眼看要砸中小姑娘的脑袋,骆行轻轻一接反手就扔回去,楼内立即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附近的金陵卫可不是吃素的,马上有两个人进了那间酒肆。

第59章 长跑赛(二)

    一路上有金陵卫监视,开跑后大家都老老实实的奔着目的地而去,原先有些小心思的看到五大三粗,与官差身形明显差距较大的军士,坏心思都被吓回去了。

    有不少民众在外面跟着跑了一阵,其他人都开始逛赛道两旁的商位。

    “小姐,这种信绳不止好看,您拉拉……是不是,很结实。”小酒馆的伙计给两位进来挑选的年轻女孩推荐水门街街坊做的小手工。

    “这一卷多少钱?”女孩子都喜欢精致的小物件。

    “二十文,不过您要不要买一套呢?一套六种样式还配盒子。”

    两个女孩摸着精致的小盒子,显然爱不释手,略羞涩道:“能不能算便宜点?”

    “你们稍等片刻。”伙计跑到忙碌的钱山身边嘀咕了几句,钱山为难摇了摇头,伙计又说了什么,钱山才忍痛点头。

    “两位小姐,抱歉,这信绳最多只能少五文。”伙计一脸歉意。

    那少女咬咬牙,“行,给我装好。”

    小伙计麻利地从货架上抽出一根普通扎绳以及一方印花布,三两下包成了一个精致礼盒,又从旁边的货架上拿了两个包得四四方方的荷叶米糕,推到她们面前,“两位姑娘不是金陵人吧?正好,尝尝咱们水门街乔大婶的手艺。”

    两姑娘是表姐妹,年纪差不多,十三四岁的模样,从穿着上看应该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拎着包得漂漂亮亮的信绳礼盒,吃着荷叶米糕,两人雀跃地离开小酒馆商位。

    参加比赛的人越跑越远之后,要想全程跟进,只有两个方式,乘画舫或者上望火楼,前提是得在官府有人。

    “满上”这边都是实打实买东西的,转眼货就清了一半,钱山反复提醒伙计们手脚快点,又让账房别把数弄乱。这些回头都要一文钱一文钱的算给水门街的街坊。

    周正平已经离开了,他得去忙小酒馆正常的事务。

    吴缨直接把鸿泽行丢给了丁通和林梆,自己坐镇两河轩。有些人的“代金券”和“打折券”出现破损,字迹不清,商户们不敢收,客人们只好来换。除此之外,两河轩特制的免费水果软糖,也排起了长长的队。丁通腾出手跑到两河轩的商位拉住忙碌的吴缨,“是杜媒婆,已经被金陵卫抓送官府了。”刚才朝程馥扔酒杯的就是安分了有些日子的杜姐。

    “别让她轻易出来。”

    “已经吩咐。”

    主仆默契多年,程馥对于吴缨,意味着什么,丁通很清楚。有的事不需要主子交代,他了解的当下就处置了。那杜姐对程馥的敌视着实不可理喻。

    坐得满满当当的茶馆,都在讨论谁会得到第一。毕竟报名条件没有限制年龄和身份,只要求身体康健,么有急病。金陵卫和镖师、猎户这些体力好的明显比较占便宜。当然,也有不少人对于结果保持中立,毕竟谁都说不准会不会出现冷门。

    四十里地不算短,大多数人没跑到一半就改成走路了。程馥走一段跑一段,速度倒也不慢。而渔北书院的人就在她前面,并不比她强到哪里去。

    “要不要我背你?”程寒放慢脚步到妹妹身边。

    程馥气喘吁吁地推了他一把,“快跑,争取前一百。”小哥哥打小就跟顾家族学里的武先生打过基础,虽说来金陵后荒废了,但每日各处跑,体力依旧比书院里的前辈们强上许多。

    “少爷去吧,小姐我陪着。”骆行也劝他。

    程寒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跑。

    望火楼

    改道金陵的三皇子此刻正坐在高台上看下边的热闹,他身边站着一名梳了妇人头的少女,脸色有些苍白,衣着也过于艳俗,跟她的气质严重不相符。但她大气不敢出,乖顺地伺候三王爷。

    薛有志佯装不知道他们改道金陵是为什么,反正宗室里身份较高的子弟想出京是要上奏折的,上面必须明确去何地办何事何时归,三皇子突然改道金陵,到底有没有请示过,只有三皇子自己清楚。

    “薛大人在金陵怕是不久了。”本来薛有志的表现就让承启帝满意,加上这次长跑赛的加成,他回京必定不可能平调。

    薛有志喝着茶,听到对方口气怪怪的,差点理解为自己快命不久矣。“承殿下吉言。”

    “本王南下多时,日日思念父皇,心口闷痛不得纾解,再不敢耽搁。本王已定下明日起程,请薛大人将本王之前落在你处之物交还。”

    薛有志茫然,“什么?”这套还是跟程馥学的,装无辜太有用了。

    三皇子也不自己提,旁边的公公俯首碎步上前,“是一枚玉扳指。”

    薛有志恍然大悟,从袖中抠出一枚翠绿的扳指,“王爷确定要拿回去?”

    三皇子神色并不轻松,“这是母妃所赐。”要是让祝贤妃知道他为了个女人把扳指押在金陵知府,一顿责罚免不了。

    薛有志笑着将扳指递给公公,对三皇子道:“贤妃娘娘所赠,下官自不敢留,可别的……本官就帮不上忙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三皇子身旁的年轻妇人。

    三皇子得了自己的东西,松了口气,自觉没把柄在别人手上,气势又起来了,“不过是女孩们之间的小矛盾,薛大人网开一面岂不是皆大欢喜。”

    见薛有志目光眺望远方的赛场,似是没有在意他的话,三皇子冷下脸,“薛大人连本王这点面子都不卖?”抹掉这桩案子于对方来说轻而易举。

    薛有志神色淡淡的,“殿下,下官记得直到三年前宗室要纳江南女子为妾都还要在皇上那边过明路。这才三年……”

    三皇子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唰地变成蜡白。是啊,他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记得前些天在杭州时,他让人把姚黎玉接过去也只是打算玩够了就送回来,没想过要给对方名分的。这几天姚黎玉对他千依百顺,无所不用其极,把他取悦得忘乎所以……

    “这个案子会一直在金陵府吊着,直到结案为止。殿下之事,下官不清楚,也不会多说半个字。”薛有志将自己的底线表明。他相信三皇子只是急色鬼,而不是真的蠢。

    三皇子身边的女子吓得瘫软在地,膝行到三皇子身边,紧紧抱着对方,睁着惊恐含泪的双眼。三皇子看她这副模样,心生不忍。

    一行人下了望火楼便分道扬镳,薛有志的师爷上前,“真就放过姚黎玉?”

    “除非皇上所有儿子都死剩三皇子一人,否则他这辈子都与那个位置无缘。程家兄妹将来要报这个仇,没那么难。”姚黎玉在被送去杭州之日起,就注定从此完完全全成为世家的工具,榨干一切价值而得不到世家支持。加上她本就不够聪明,哪里是狐狸兄妹的对手。

    他今天还不还扳指,都改变不了姚黎玉上京这个结果。把扳指还了,祝贤妃那边至少没理由借题发挥。于他,于程家兄妹,都算短暂的平静。

    比赛这边,程馥磕磕绊绊地跑到了终点,但很可惜没进前一百,在两百七十名。但是她没有不高兴,反而满满的成就感,拉着小哥哥的手摆来摆去,嘚瑟自己也跑到终点了。而小哥哥也没有让她失望,进了前百,在第八十五名。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第一名并不是金陵卫的人,也不是镖师、武师、猎户这些行当的人,而是世家子弟,明家的二少爷。也就是明恒岛那个自小被他抱养在膝下,没爹没娘的侄子明代。

    第二名是金陵卫龚大海、第三名同样是金陵卫的百户石惊天,第三名是城东菜市口一家赌坊的伙计梁霄,第四名是金陵有名的马贩子甄弓,听说他是三国混血,十岁以前在西北生活,体能极好。

    柯祥成绩也不错,第二十一名,他们镖局其他人基本都在五十到一百五十名之间。

    大家都在终点热火朝天的讨论一路上的经历,只有明代急吼吼地找到程馥要奖品。

    两河轩老早就将奖品名单张贴在城中各处,明代就是为了发这笔财才顶着明家上下巨大的压力报名参加。

    薛有志亲笔写的奖状,景元泽代表景家提供的八百两银票,周晋代表淮晏米行提供的两百斤大米和十大袋白面,鸿泽行提供的一盒价值连城的东珠,陆学文代表陆家提供苏绣屏风一块……以及两河轩特别定制的金牌,林林总总加起来,不是发了笔横财是什么。

    不过为了凸显差距,奖状和金牌只有前三名有,之后四至一百名都只能获得一枚同样是两河轩定制的铜制袖扣。当然,进入前一百名的都会获得由商家联盟提供的实物奖励,虽然不及前三,但也算得上丰富。

    程寒索性把妹妹背在背上,慢慢往程家的马车走去,程馥见明代追上来问,便耐心道:“你现在就可以去两河轩领。”带着奖状和金牌。

    明代心花怒放,顾不上极度的疲惫,旁边招呼了一辆马车就往两河轩赶去。其他得奖的人大概很少碰到这种好事,生怕夜长梦多,也相约叫了车马去安秀街领奖品。

    季堰也架着马车来接人,很少出现在这种热闹场合的他,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学生。还别说,除了程寒之外,他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儿子竟然也跑进了前一百。只是其他学生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程寒向季堰以及其他兄长辞别后,将妹妹扶上马车。骆行一屁股跳坐到车头,接过白居递来的水囊狠狠灌了口。白居没管他,确定大家都坐稳后,扬起马鞭离开比赛场地。

第60章 认出

    程馥睡到次日午后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在家用了午饭才慢吞吞上两河轩看看各项事务有没有出纰漏。

    长跑赛大部分奖品已经被领走,也陆陆续续有商家开始拿“代金券”“打折券”来兑现钱。有吴缨和两位管事及一干机灵的伙计在,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明天撤场宋管事记得安排人手去监督各家,不要弄脏街道,出现破坏外墙、地砖的情况,要商户赔偿相应损失,当初签的契约上就有说明,不要怕得罪人,凡事按规矩来。碰到想占便宜的,也不要和稀泥,带去衙门,由官府来裁决。”程馥把几位得力下属临时召集开了个简短的会。

    吴缨补充道:“这些日子诸位都辛劳了,再坚持几天,把收尾做好,然后大家放假。”自从成了两河轩的东家,他发现自己改变了许多。过去在鸿泽行他并不是话多之人,也不爱跟下头的工人打交道。

    听说可以放假,在场的人都兴奋不已。累了几个月,家里老小都没顾上,总算可以好好喘口气了。

    “还有钱。”吴缨一脸讳莫如深。

    这话一出,三楼外厅炸开了锅。在二楼和一楼忙碌的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往上看,好奇他们在讨论什么。

    事情交代得差不多,大家情绪也很高涨,吴缨见小姑娘频频打呵欠,便让她回去歇息,有什么事他做不了主的,会派人到程家寻她。程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听他的。

    渔北书院可没给学生们休息的时间,今天一大早程寒就照常上学。不过他底子好,没有什么疲劳感。

    回家经过花大妈家,见水生站在门口,脸上有些焦急。没等他上前询问,对方就先一步跑过来,把他拉到家里。

    “你,你和程家妹妹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水生吞吞吐吐,说话不明不白的。

    程寒拍拍他的手臂,给他一个安心的表情,“水生哥,怎么了?”

    “我……我没事,是,是你们有事。”水生急得无法站定身体,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这时花大妈也回来了,见到程寒,又匆忙地把他往院子里拉了拉,然后鬼鬼祟祟地关上自家小院的门。

    “孩子,听大妈的,赶紧带你妹子离开金陵,过十天半个月再回来。”

    程寒更莫名其妙了,“大妈,水生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看了眼小少年,然后双双叹了口气。

    花大妈满面愁容,看他又是心疼又是复杂,“今日一早就传遍了,他们说你们是梁国公府的嫡少爷嫡小姐,因为犯了严重的家规被除族。所以才躲到金陵。”她没有把那些更不堪入耳的话告诉他。

    程寒的确有些意外,他们兄妹本来就没故意遮掩身世,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认出来。

    “大妈,水生哥,谢谢你们。这件事……随他们议论吧。”程寒早想过有这么一天,所以没太难受。

    花大妈见他这么懂事,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大妈知道你们不是那样的孩子,大妈就是心疼……”她当然不相信外面的传闻。

    这对兄妹来金陵时才多大呀,这么小的孩子,能犯什么被除族的事?花大妈自动把他们脑补成内宅斗争的牺牲品。

    程寒和水生把她安抚下来后,才离开花大妈家,拐回隔壁自家小院。此时程家上下还不知道外面的传闻。妹妹昨日大概累坏了,还在睡觉,他独自在书房里坐了半晌,直到轻掩的门被推开。

    “小姐,面要宽的还是细的?”闻香在院子里问。

    “都行,多放青菜。”程馥边走进来边随意回了句。

    程寒收回思绪,刚要开口,门外又传来朝晖的声音,说吴缨来了,有急事。

    “快请。”程馥纳闷,两河轩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吴缨疲态很明显,但还算从容,外表也依旧骚包,“有件事要告诉你们。”他先看了眼小姑娘,又看了眼神色平静的程寒。

    “有人昨天认出了你们,除族之事如今满城风雨。你们……要有个准备。”

    程馥挑眉,但没有立即回应什么,而是先走到自己的书桌,拉开椅子坐下,“迟早的事。”

    过去,在京城要钱没钱要势没势,无时无刻被血缘和礼教所约束。那时候名声扫地,被人唾弃,她都没怕过,何况如今她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处境比之前好不止一星半,自然更没什么可担心的。

    “若是底下的人因为我们兄妹的传闻想离开,只要不是卖了身,都不要挽留。该给的钱还是要给足。”相比洗清他们兄妹的冤屈,她更在意生意的稳定。毕竟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严格遵守着礼义廉耻。

    被除族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经历,而给被除族的人卖命,是要被人指指点点的。也所以,如果有人想离开,她不会埋怨,当然,也不会挽留。

    吴缨跟她想到一块去了,“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不过,也要查一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抓几个跳得最厉害的杀鸡儆猴,很有必要。”程寒冷冷道。

    程馥翻白眼,“那可太容易了。”他们自打来金陵后,是非就没少过,跟谁有过节,金陵城百姓都知道。

    “要不要我代为澄清一下?”吴缨想帮他们。

    结果兄妹两人十分默契地摇头。

    “长跑赛出了这么大的风头,我还在想怎么做才能低调下来,老天就送了这次机会。虽说低调是低调不了了,不过转移了大家的重点也不错。”程馥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看样子没有被影响到心情。

    吴缨却更加心疼,小姑娘才几岁啊,这人生也太坎坷了。

    “长跑赛的成功,势必有人要给咱们戴高帽,捧至金陵商界佼佼者的位置上。看起来是好事,实则隐患不少。以后大家对两河轩任何行为都将抱有较高的期许,一旦有一天,咱们的所作所为与他们心中的是非观背道而驰,颠覆了他们心中的形象,这些初期把咱们捧起来的人,极有可能调换立场,拼死将咱们踩进泥里。

    与其到那时候再应对层出不穷的麻烦,现在借我们兄妹身世之说,提前模糊两河轩的定位,不失为一件好事。”程馥眯起眼睛,又像小狐狸了。

    第二日,传言果然愈演愈烈,背后推手还不止一两家。甚至有人明目张胆地跑到水门街拉着街坊邻居打听两兄妹的事迹。在没有人特意提醒的情况下,街坊们全默契地三缄其口,避而不谈。

    至于小酒馆和两河轩的人员是否有流动,程馥都没去关心。这世上谁都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没有谁是不可或缺。也所以她把时间用在了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小酒馆的衍生品。

    反倒是金陵知府薛有志对这些传闻挺上心。

    程家兄妹的经历他多少了解,但也有限得很,决定这对兄妹背井离乡的几个重要因素他并不清楚。所以他也没多同情两兄妹的境遇,只是借着这次流言,观察世家的动静。

    “一个丫头片子就能让他们这么劳师动众,世家气数……差不多了。”薛有志老神在在地躺在摇椅上,感受秋日的凉爽。

    他这边窝在衙门里舒舒服服数长跑赛的收益,外头的热闹也还没看够,程寒就击了鼓,打断了他的闲情逸致。

    看着跪在下方的十个人,又看看因为有秀才身份从容站在旁边的小少年,薛有志不禁再次感慨,此子非池中物,估计用不了几年必有造化。好在自己看人毒,没多手多脚给这对兄妹使绊子。

    案子审下来没费什么功夫,大部分都详细招认了受谁主使,少部分纯粹看不顺眼程家兄妹年纪轻轻本事了得,碰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往死里踩,最好能让他们彻底身败名裂。

    由始至终程家兄妹都没有对外出面澄清,只是在案子快封卷前命人大张旗鼓地宣扬,有人因为到处说这个事被抓了,还牵出了几名主使者。于是百姓们的话头又变了。

    一时之间,笃定两兄妹有问题的人和质疑消息真实性的人、相信还有更深层阴谋的人发生了观点“混战”,多次唇枪舌战后谁也没能说服谁,没几天好事者们都疲惫了,风波就渐渐平息了下来。

    而长跑赛收尾也正好结束,两河轩包下一家饭庄,犒劳大家连日来的辛苦,同时吴缨也宣布每人放五日假,可以明日开始休,也可以存着以后休。而丰厚的奖金自然也说话算话。

    次日,每个从账房出来的人都难以淡定,甚至有人是哭着出来的。搞得还在排队等领钱的其他人纷纷紧张不已。

    宋欣怿和严兴生也为大家伙高兴,挨个叮嘱他们一定要把银票放好,金陵的贼不比其他地方少,还让他们别拿去赌,也别尽填给花街娘子。大笔支出之前先冷静想一想,而实在没有想花的地方就存到银庄里,若要借钱出去必须立好字据,最后是谨记财不外露……几乎是苦口婆心。

    “小姐,谣言的事就这么算了?”玖玖气鼓鼓的。

    官府那边抓了几个主使后就结了案,不少围观的百姓认出了那些人都来自各个世家。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一目了然。但薛有志和程家兄妹似乎都没有深究的意思。

    程馥掐了掐她的脸,“这样就够了。”

    薛有志背后站着的是承启帝,所以对于江南这些世家,地方官府有地方官府的打算。他们兄妹可以为自己伸张正义,但也要清楚身为百姓的边界在哪里。这样才能皆大欢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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