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吃软饭
“两河茶事”最后一块地完成过户,程馥立即让人去把整个区域砌上高墙,开始大兴土木。这段时间忙着肉品、纸品、小剧场的事,吴缨以为小茶馆早被她抛之脑后,没想到她一直都在意。
吴缨思索,程馥不经意间改变了金陵的商业氛围,而这个改变还在继续,也许将来金陵会成为大越仅次于京城地方。
小剧场第一批招募结束,符合条件的共三百五十人,按照先前制定的流程,入选者要进行一个月的闭关训练,这期间会有超过三十位才艺师傅对每个人的潜能做评估,也叫初选。
体态、容貌、才艺、品性、口条、应变等大项都是评估的重点之一,初选的要求相对宽松,程馥的要求是留下一百五十到两百人,通过的可以正式签约,进入下一轮的淘汰赛,最终会留下五十人左右。
小剧场现在有歌、舞、乐、器等才艺师傅三十人,一部分是直接跟两河轩签了长契的,另一部分则是林檎跑遍各地请来兼职的艺师。今天开始,三百多个人的去留都由这三十个师傅来决定。
“淘汰赛除了我们特聘的评判外,还要增加投票,由金陵城的百姓为他们喜欢的艺人投票。”程馥指着赛制图对林檎道。
“可这样会不会不公平,亲友多的人就占优势。”林檎亲自审核过每个人的档案,其中好些个出自大族。
程馥把赛制图折好还给她,“这种事情避免不了,而且也是少数。你若是想公平就得设置很多前提,比如不允许亲友投票,但谁去监督?而且过程越耗时,百姓参与的积极性就会降低。因为大多数人每天都很忙,为一日三餐所奔波。小剧场是让大家的闲暇时光丰富起来,而不是给人添堵。”
丁达来金陵了,程馥和吴缨要马上跟他会面,所以不能在小剧场这边耽搁太久。
“这样,每个人手上有自然的一票,但我们另外提供两票,必须通过其他方式获得,而这两票不可以投同一个人。如果真心喜欢那个艺人,就会努力为ta争取到更多的票。怎么运作咱们回头再细谈。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形成文书提交过来。”
林檎一边点头一边忙用炭条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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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馥去京城的那段时间,吴缨分别安排了几拨人下东桥县探民情,人陆续回来反馈后,吴缨确认了一点,就是丁达当初说的那些都不能作为参考。
东桥县的情况看似复杂,但又特别简单,世家和乡绅基本垄断了整个县的命脉,以至于当地富人每年进账都超过整个县税收的好几倍,而当地的穷人也穷得很真实,每天都有人被饿死。
谁能想象这灾荒年间才有的画面会发生在太平盛世的今天,生机盎然的江南土地上。可见丁达这个县令确实做得憋屈,想必这也是他一直挤不进声色犬马的江南官场的原因之一。
程馥回金陵后,吴缨就把东桥县真实情况告诉了她,本以为程馥会通过商业渗透的方式进入东桥县,结果她的反映给他泼了他一盆冷水。
“搁置,咱们不能牵头。”一开始听到丁达的描述,她确实觉得帮帮别人没什么不好的,而且两河轩也能获利。但显然当地环境比他们以为的还要恶劣,若分庭抗衡还好些,可官府竟然被压一头。
“东桥县有大片坡地,适合种果树、花树,你那小酒馆不是一年到头都在收鲜果鲜花么?我最近还得了两个做香墨的方子,我看咱们投这两块就够了。”吴缨以为对方在顾虑世家,毕竟吴家在当地势力很大,但他自己就是从世家出来的,对付这些人他现在得心应手。
程馥叹气,耐心解释:“你有没有想过咱们的合作方里有东桥县的富户?咱们去跟自己的客户别苗头,帮着地方官打压他们,真的好么?况且这事我细想了下,丁达实质想解决的是官府对东桥县治理权。如果官府有能力将本地势力都压下去,百姓自己就能把日子过起来。两河轩出不出现都没分别。”
“假设咱们跟丁达合作,联手对抗当地势力,呕心沥血好些年最终把事情办成,那么你能保证咱们在丁达的眼里不是下一个要啃的骨头?仇是咱们结,事是咱们干,那官府在这中间充当什么?过河拆桥这事可不只是商场专属,官场的水才是最深的。”
“我不否认我小人之心,以恶意去揣测丁大人。可咱们也得想想东桥县的富人跟咱们有什么过节?咱们为了丁达去跟人家无端结仇这笔账划得来么?
是,他们把东桥县百姓害成现在这样是不对,但这种问题本来考验的就是地方官的本事,他不行自然有行的人能顶上。总之我不允许两河轩成为官府的犬牙。”
吴缨自认为看人挺准,丁达目前来说一定是没有恶意的,但以后就很难说了。就像小姑娘所表达的,事成后他升官发财,拍拍屁股走人,两河轩能捞到什么好处?恐怕是一堆永远甩不掉的仇家吧。
“我不该太早承诺他的。”吴缨现在有些懊悔,两河轩做成了不少事,也帮了很多人,太过于顺风顺水让他忘了世间之险恶。
“建议他去找罗参。”虽然在说严肃的事,但小姑娘由始至终都心平气和的。
两河轩
从小剧场赶回来的程馥,在楼下喝了口茶润嗓子才上楼。肚子好饿,想回家。此时吴缨、丁达、丁通都已经在茶室,她上楼之前,吴缨已经向丁达说了两河轩的规划,先收坡地种果树和药材,鸿泽行这边做药材生意,小酒馆一年四季都收水果,出货完全没问题。
同时他还表示看上的是有主的坡地,并指出了具体的位置,属于哪家,大概多少顷。
“已经派人去谈了,就是比较难。”他没有半句谎话,又肥又不偏的山地确实是有主的,如果真的能收下来,两河轩也会照计划去投入,反正费不了几个钱。只是,他们这些外商都能看出好,人地主难道不比他们懂?
“丁大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往远就到邻县地界了。”
“果树一两年长不成,光租也不是办法。”他不相信丁达不清楚实际情况。
丁达知道他们会派人去东桥县,只是没想到他们了解得这么详尽,看程馥和吴缨都挺有合作诚意的,他也不好对二人古板的手段发牢骚。他的初衷是把两河轩引进东桥县之后,由两河轩牵头跟世家和乡绅们纠缠。以吴缨对吴家的恨意,加上程馥做生意的头脑……他对结果很有信心。
“这样,我回去后再帮你们看看还有哪些地合适。”为今之计只能如此,无论如何不能让两河轩打退堂鼓。
吴缨揉了揉眉心,一整天都在忙,有些疲惫,“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出对策,我听说新上任的罗大人最好说话,丁大人不妨问问他的意见。要说这种事一劳永逸还是得官家来,毕竟你们要人有人要权有权。”
丁达苦笑:“听说这位罗大人就出身望族。”如果自己贸然去向对方提及此事,可能出现的结局是得罪世家,官帽不保。
吴缨给他添了点茶,慢慢道:“丁大人,我现在嚎一嗓子,两河轩这点没走的都会跑上来,也就十来个人吧。可我要是在大街上嚎,只会被人当成傻子。可您跟我们不一样,您不管在哪儿,振臂高呼,两河轩和外头那些百姓,不都得唯您马首是瞻么?”
“您想想我说的话,是不是这个理?您要对自己有信心。否则就算东桥县这帮神仙都死光了,还会有其他猴子占山为王。”
丁达离开两河轩回驿馆的路上一直在琢磨吴缨的话,越琢磨脑袋就越清明。两河轩有意向合作,这点毋庸置疑,但两河轩并不想当出头鸟,也是事实。而最后那番话乍听之下有些莫名其妙,但细细琢磨无外乎一个意思,只要官府肯管,就没有管不好的事。
徐野过来接人,程馥跟吴缨一块下的楼,“他能明白你的意思吧?”
吴缨无所谓道:“他的官只要不是买的,他就能懂。”
“虽然大张旗鼓的帮忙是不行了,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能尽绵薄之力。咱们金陵和京城的两个风物馆都可以代销东桥县的手艺品。”
吴缨停下脚步,灵光一现,“啧啧,我当初要是想到这法子就不用拖这么久了。”其实现在东桥县的情况,两河轩这么做就够了,不威胁当地地头蛇的利益,同时也让一些想摆脱困境的百姓们有一条出路。
跟在他们身后的丁通想到什么,“会不会出现一种情况,这些手艺品最终会被大户们强收,然后抬价跟咱们交易?”并不少见。
程馥笑了,“他们尽管这么做,逼民造反等同于给朝廷送人头,给罗参送政绩。”不给人一丁点活路,这不是逼人造反是什么?到时候事情闹大,吃亏的肯定不是破衫褴褛的贫民。
在门口目送小姑娘的马车远去后,吴缨叹道,“真够难的。”希望父母官们能争气点。
徐野听了丁达和东桥县的事后,很赞成两河轩的做法。丁达的诉求其实特别简单,他真正想要的是不被掣肘,好好履行父母官的职责。但利用两河轩去跟当地土豪死斗是不现实的,后患无穷,也不知道要搞个几年。丁达离任后估计都没消停,这么做意义不大,治标不治本。
“你听听就过。”程馥眨巴眨巴眼睛。
徐野靠着车壁,双手枕着脑袋,“小爷我毕生愿望就是吃软饭,现在已经实现。我才不会管什么阿猫阿狗呢。”
小姑娘抬起高傲的下巴,“巧了,姑娘我毕生愿望是当官太太,现在也已经实现。”
徐野扭头,皱眉望着她,正色道:“不,你还没有实现。来,咱们马上去办入籍,然后洞房……”
“走开,一边去。”小姑娘哼了声别开脸。
第16章 你气个什么劲
高升的加急信在半夜送进了程家大院,书房里,兄妹俩睡眼惺忪地一块把信看完,程馥半句话没有,爬上软塌卷起薄被就睡,程寒则把外头值夜的人叫了进来,今晚正好是范雨,程寒让她去安排人手到官道上截住陈家的车马,把里边的人放了,总之不能让她到金陵。
因为陈梦铃和宋绍曦的事,陈家上下现在对陈梦铃恨之入骨,甚至有人要把她浸猪笼。可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妹子,陈大老爷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陈大夫人唯一的让步就是让陈梦铃离开陈家,永远不要回来。于是有人就提议把她送去金陵,那边有亲儿女照顾养老,再怎么作也不会害到娘家了。
可惜,他们高估了程家兄妹对陈梦铃的感情,也低估了陈梦铃对宋绍曦的执念。程家兄妹不愿意认她,她更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过一双儿女,她心心念念的要跟宋绍曦生儿育女,哪里会承认程寒程馥兄妹跟她有关联。
事情派下去后,程寒也懒得回自己屋了,从柜子里取出铺盖,直接在自己的书桌下打起了地铺,两兄妹最近都特别累,所以躺下就睡着了。
蹴鞠赛进入十六强,出色的蹴鞠队和球员在两河轩的运作下,收获了大量的拥护者,每月一期的画册刚上各家铺子的柜台就以极夸张的速度卖光。除此之外球员的同款商品也卖得极好,十六强中大多数都是民间散人队,很多人通过这次蹴鞠赛改变了生活。
“印坊、铁器行、金器行、绣行、画院、皮行、医馆、武馆、手艺品……两河轩盘活了这么多行当,了不起。”景二老爷看着扎好头带准备出门比赛的小儿子。
好些行当虽然不缺生意,但也就平本或者小赚,跟两河轩合作后营收每天都蹭蹭蹭地往上涨,以前的日子跟现在绝对没法比。
“他们也不是没做缺德事,如今金陵城的地价贵死了。”景元泽嘴巴上嫌弃,心里是极欣赏那二人的。
曹氏手上戴着“景元泽同款白金腕扣”欢快地跑进来,“儿子,好了么?”
景二老爷捂着眼睛不想看她,曹氏这才留意到对方也在场,“你去不去,今天十六强第一场。”
“不去不去。”景二老爷把脑袋扭到一边。
曹氏懒得理他,帮儿子整理好衣裳,确认没有什么地方失礼之后母子俩一块出了门。他们一走,景二老爷就觉得四周空荡荡的,没了热闹劲,只好起身小跑着去追上他们。
程馥给金陵带来的不仅仅是商业上的改变,还有一种风格。现如今女先生装不再是京城流行了,金陵和杭州这两年已经慢慢流行起来,大街上随处可见穿着女先生装的富家女。
“我不去不去不去……”程馥抱着小哥哥的腰不放。
而翁齐敏也不放手,抓着她的一只腿不停往外拖,这画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徐野在门口抱着双臂,看她们这副样子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他万一输了怎么办?我受不住。”程馥嚷嚷,就是不松手。
闻言徐野好笑地走回来,让翁齐敏松开她的腿,“对我有点信心。”
“就是,徐六虽然瘦的跟小鸡仔似的,但他能踢进十六强就说明狗屎运比别人好。”翁齐敏中气十足。
徐野觉得自己真不需要翁齐敏这样的朋友,不需要。
最后程馥还是被大伙儿拖去了蹴鞠场。
大概因为好久不在人多的地方晃悠了,许多人发现她也来观战,都挺惊喜的,纷纷向她投去善意的目光。程馥也没搞懂怎么大家态度变化这么快,记得她上京之前还成天被人骂阴险狡诈,满身铜臭,凶残恶毒等等,最好听的一个词是“空有皮囊”。
金陵府十六强对手是金陵卫,这场比赛场内场外都爆满,尤其是场外,挤得水泄不通,要不是武行的师傅们尽责,还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踩踏事故。
当初十六强抽签结束,比赛对战图挂上寻人墙上后,开票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光了。试问谁不想看这种跟同室操戈没分别的比赛呢。
哪哪都是人,山呼海啸的助威声让程馥几度耳鸣。为了缓解焦虑,她没在女宾区干坐着,在后方的商业区帮忙,偶尔走到场边看两眼。而今天这场比赛注定是不平凡的,因为鹿鸣寺的大和尚觉远也来了。这哪里得了,程馥都有些担心待会儿散场的时候会出现骚乱。
“小姐快看,那些人是在扮《白鹤道尊》么?”玖玖指着刚刚从他们面前经过的几个白衣飘飘的少年。
“是吗?”她抬头瞄了眼,又继续忙手头上的事。
程馥只是在书中描写了每一类群体的衣裳、佩饰以及兵器、法器的大致样式,并没有附图,所以很多人都是凭自己对故事的理解来订制的衣裳。还别说,有些真挺好看的,质地也很不错的样子。
季锐带着几个同龄孩子到小酒馆这边买零食,程馥看到他们身上挂着各式的球员同款商品就觉得很好笑,看得出他们同时支持好几支队伍。
“朗晨哥哥呢?”季锐特别爱吃小酒馆厨娘做的零食,哪怕牙崩了也要啃。
“这。”程寒的声音从里边传来。
孩子们一窝蜂跑进去,差点撞到其他客人。程馥见这边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打算回女宾区看比赛。这时几名女子走过来,她们认不得程馥,看装束以为她也是客人,只是礼节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跟李小棠说包六盒零食。
李小棠手脚麻利地把零食包好并绑上好看的绸带,熟门熟路地问:“要不要纸笔?”
“要的。”
于是程馥就看到她们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名和几行小字,一张张贴在盒子上,墨迹一干就抱着离开了。
人走远后,李小棠才凑到程馥身边解释,“这几位姑娘好像特别喜欢金陵卫的汤千户长,只要有金陵卫的比赛,她们都会到场,每回都买果饮和零食送去。”
“这种情况多么?”都是商机啊,啧啧啧。
“太多了,男女老少都有,刚才还有人来问有没有纯素的,说要送去给觉远大师。这不剩下的小半篮咸水番豆都被买走了。”
程馥若有所思,可惜钱山今天在另一个比赛区,不然可以跟他讨论讨论这个商机。
徐野参加的这场比赛由头到尾都很胶着,一直到加时才分出胜负,最终金陵府不敌金陵卫,以一球之差落败。场内外的观众都疯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叫骂声能把附近人家的屋顶掀飞。在这种喧嚣中双方握手退场,徐野完全没有什么沮丧的样子,在小酒馆的位置上找到了忙碌的小姑娘。
“我就说我不要来。”恨恨地瞪他。
徐野把她喝了一半的果饮夺过来一口干了,“我都不在意,你气个什么劲。”
翁齐敏好半天才过来,见到程馥就兴奋地说刚才碰到了一位特别有趣的大和尚,对方还分咸水番豆给她吃,若不是对方是出家人,她怎么也得嫁给他。
本来今天她也约了叶雪馨,但对方喜欢的蹴鞠队在另一个赛区,所以就没跟她们过来。而明代今天没比赛,倒是来了,他本以为决赛能碰上徐野,一雪前耻,哪知金陵府的人这么不中用。
“你,你尽力了,金陵卫他们都五大三粗的,险胜你们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事。”他不经同意就从翁齐敏手中篮子里抓了一把咸水番豆,随意地丢进嘴里。
徐野听出对方是在安慰自己,顿时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讨嫌,“能不能掀翻他们,就看你了。”金陵卫的人技术说不上多好,但他们本身是军人,配合上远优于磨合时间不长的队伍。
明代突然有种使命感,左顾右盼,确认四周没偷听的人,沉声道:“小爷我有策略……”
这时一队高大壮实的男子走过来,明代就止了话头,程馥认得这帮人是金陵卫。
“徐大人、明兄。”
“程姑娘好久不见。”
“程姑娘今天怎么得闲过来?”
他们跟徐野和明代打招呼都很敷衍,对程馥就很热络。
程馥也笑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还送了果饮给他们解渴。接下来还有比赛,比完没走的大概都是想看看晋级的都有谁。在李小棠的暗示下程馥总算知道了汤千户长是何方神圣,介于自己每天不是对着徐野这种绝世神颜,就是吴缨这种人间妖孽,她对长得好看的男子已经有点麻木,但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汤小哥跟他们是不同类型的美。他五官深刻,高大精壮,一看就是混血的,难怪吸引女孩们。
金陵卫都凑在一块是很招人的,三两句话的功夫,他们身边已经围满了拥护者,几乎每个人都带着礼物,不停往他们怀里塞,场面颇为壮观。
程馥和李小棠被硬生生挤了出来,程馥有徐野当缓冲,李小棠则没那么好运,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来时还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明代本来也想冲过去救程馥的,可徐野速度更快,几乎是一瞬间就做了判断,他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已经在对方怀里了,气死个人。
“明公子,是明公子……”
“真的是他!”
“不要叫明公子,他说了不喜欢,要叫明队。”
转眼功夫,明代四周也围满了人。
徐野趁这个时候把小姑娘和还在茫然中的翁齐敏带得远远的,避免再出意外。
“怎么就你冷清?”徐野明明就踢得很好,结果鲜花和掌声都没有。
“你不在金陵那会儿好多人给他送,结果他一样都没收,还说他们这是行贿,然后就把人都给吓退了。”翁齐敏觉得徐野在这方面还是很有分寸的。
程馥看着完全不在意的徐野,有些心疼了。不行,她永远要当孩子他爹的小粉丝。
两河轩
自从林檎直接从婆家搬出来住进大河剧场的训练营后,林梆比以前更难见到妹妹。恰逢今天有事要过来向东家禀报,顺道看看能不能碰到林檎,碰不到问问她的近况也是好的。
“您可千万别心软。”林梆今天带来的消息跟罗参有关。
眼看长跑赛就要开始,而主办方却出现了混乱不堪的局面。已经订出去的商位被反复倒卖,还有人跟商号说当日的收入要分两成给他们,而普通商位在订了契之后,突然有人挨家挨户上门说要增加费用,不加钱就不给商位,而且之前交的钱也不退,还威胁别人想告随便。
虽然主办是温、郭两家,但他们亲近的姻亲都参与了进来,每家都想自己多捞好处,每家都想自己掌握长跑赛的生杀大权,于是就出现了擅作主张的普遍情况。有些商号经不住他们这样折腾和压榨,已经主动放弃参加此次长跑赛。而他们交的钱一文都退不回来。
“吴家跟这两家都有姻亲,一口气拿了三十个好位置,转手高价出让给其他商号,中间差价就赚了好几万两。而且抽成这个馊主意就是他们想出来的,太黑了。”林梆不能理解的是竟然还有人愿意。
虽然跟自己无关,但吴缨总觉得最后自己身上也得痒两下,“官府那边是怎么回事?”
林梆接着道:“也是怪,合作商还没发作,他们内部的人先扛不住了。有人把这些乱象捅到罗参那,罗参就把温放和郭勤叫了过去。你猜怎么着,这两人也说发生这样的事他们也无能为力,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问题,让长跑赛顺利举办。那二人声泪俱下,请罗参帮他们。”
“咱们这位罗大人还真就听进了他们的话,还问他们有什么建议。这俩混蛋,张口就来,说让去年的主办方两河轩帮忙,一定能度过难关。”
吴缨气笑,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嗯,罗参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说,但也没拒绝,我猜八九不离十还是得找您和程东家。”林梆的神色像吃了屎一样恶心。
第17章 没准我能当个
果不其然罗参第二天就派人把吴缨和程馥请到衙门,巧的是徐野正跟几个打官司的苦主在长廊上说话,从穿着上判断应是花楼的姑娘,其中一位肤白瘦高,大半肩膀都露在外头,她含情脉脉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徐野。直到他们一行走到跟前,才把注意力收回来。
“来见罗大人?”徐野负手而立。
吴缨点头称是,程馥则被脂粉味刺激到,鼻子有些疼。不想让花楼的姑娘们难堪,所以一直忍着没捂鼻子。
“快去吧。”小姑娘一皱眉,徐野就知道她怎么回事。
程馥如获大赦。
不过没走出多远,她发现骆行步伐有些慢,“熟人?”对方刚才回头看了眼那几位花楼姑娘。
“认识。”
程馥记起对方以前是花楼的打手,由此推断那几位姑娘没准是畅春园的。也不知道遭了什么事,不过瞧她们那样好像事情也不大,毕竟还有心思给徐野使媚眼。
罗参迟了两刻才出现,官架子很足,吴缨有秀才身份不需要下跪,但程馥就不一样了,她得老老实实跪着。而罗参显然要立威,慢吞吞喝了杯茶才让她起来。
程馥今年也就十三岁,既然对方要摆官架子,那她也不介意装懵懂,看谁演得过谁。
来之前吴缨就叮嘱过她,罗参这人可能跟他们所了解的不一样,见面后对方抛出的问题全部由他来回答。
罗参也不想浪费时间,毕竟眼看就要到中秋了,而月底就是长跑赛。于是他把温、郭两家现在的情况作了说明,为防吓跑两河轩,他没有说实情,用了语言的艺术粉饰了真相,有种能协办这次长跑赛是祖坟冒烟,是知府大人的恩典的感觉。
别说现在一地鸡毛,就算什么麻烦都没有,每天日进斗金,吴缨也不打算掺和,“两河轩若是想办,年初那会儿就提了。今年的确是忙不过来,人手也缺得厉害。”
“温、郭二姓虽说是耕读起家,但前几代就已经开始办商号,是两河轩的大前辈。无论于经验、人力、财力都是我们望尘莫及的,有他们运筹,今年的长跑赛一定比去年更好。”吴缨一脸真诚,看不出丝毫的假意。
罗参没料到吴缨会拒绝,心里大不痛快但最终忍住了。他又把目光转到小姑娘身上,不需要仔细打量,这丫头有一张好皮囊,精气神也挺足。即便背着除族的坏名声,但要嫁一户好人家绝对不难。她这样会做生意的女子,放哪家都是支应门庭的大妇。
就是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像事不关己,来凑数的。
太滑溜了。
这是罗参对两河轩这二人当下的评价。
“……现在每人手上都兼好几个活,中秋能不能回家吃团圆饭都不好说。既然官家看得起两河轩,觉着咱们去年办的不错,那我们可以申请明年的,这事儿我现在就能拍板。”吴缨全程好声好气,不卑不亢。
都说到这份上了,罗参要是还想强人所难,大家脸面都不好看。而且他突然有种感觉,两河轩就算协办,今年的长跑赛恐怕也省不了心。
离开府衙上了马车,吴缨才放下戒备,暗骂:这个罗参不是太子的人么?为什么来金陵后行事作风这么一言难尽。
徐野在门口跟程馥说了几句话,目送她上车才回衙门里。他不知道的是,就这么一点交集也被有心人浓墨重彩地描画到了罗参眼前。
两河轩
东家们一前一后进来,这个时候没外出的管事们都被召集到了三楼茶室。陆青知道温、郭两家想拉两河轩协办,吃惊他们脸皮竟然这么厚的同时也十分着急,生怕两位东家已经应承了。
“温放和郭勤应是走投无路才想出这种损招,这个忙不能帮。”
吴缨让他稍安勿躁,“帮忙?我不添一把柴火都算仁慈了。”他和吴家的恩怨桩桩件件都有这两门姻亲的影子,这两家要是哪天完蛋,他摆三天流水席庆祝。
“你们叮嘱好下边的人,警醒点。”
金陵这些世家都是一伙的,即便内部多有不和,但对外都很齐心。也所以温、郭两家不敢把麻烦甩给其他家,而金陵有能力承办的只剩下两河轩,厚脸皮被人嘲笑跟自己要倒大霉相比,当然是后者更难以承受。所以他们出这个损招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就是因为他们总把别人当傻子,吴缨对他们的恨意才会越来越深。跳出大家族的出身,以平头百姓的角度来审度世家这个“庞然大物”,他的感受只有恶心。
“罗大人会不会拿官威压咱们?”众人都比较好奇这点。
“要看他来金陵是做什么的了。”程馥眯起眼睛。
吴缨想不明白的地方,程馥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罗参明明是太子的人,怎么做出来的事这么打太子的脸?徐野和程寒都通过自己的手段调查过此人,方方面面都显示此人该是一位能吏。
“代金券都放出去了吗?”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陆青刚刚想郭家的事失神了,“哦,都放出去了,寻人墙和咱们铺子都挂上了参加的商号和品类。”
说起这件事陆青就觉得这趟差事办得特别痛快,因两河轩在金陵商圈愈发有威望,帖子发出去后,除了不在金陵的,几乎都有了回应,最终合作的商家超过了八成,这放哪儿都不可思议。
有的商家为了这个“中秋市集”还特地紧锣密鼓地重新布置了铺子,显然准备大干一场。大家的积极让陆青觉得付出有回报,特别感动。
“要是今年做得好,以后这项都由你负责……每年办两次吧,一次挣钱的,一次不挣钱的。”
“多动脑子,让金陵城的百姓们高兴起来。”
程馥翻开面前的账簿,又问了蹴鞠赛、小茶馆、大河剧场的进展,就让大伙各自忙去。
“罗参此人问题很大。”吴缨突然想念薛有志了,也不知道薛大人当了京官后有没有偶尔想起金陵的两河轩。
程馥抬眸,“他若非要跟咱们过不去,那只能让能收拾他的人来解决了。”
“太子?”
是啊,他怎没想到呢,现在大河剧场可是跟太子合作。
要两河轩腾出手来接盘长跑赛这个烂摊子,那么就是影响太子的财源。罗参现在还不知道大河剧场跟东宫的关系,程馥和吴缨也不会透露出去。但哪天需要利用大河剧场来挡麻烦,他们也不会不好意思。
徐野蹴鞠赛止步十六强后,生怕他输球心情不好,衙门里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徐野察觉出他们的拘谨,却懒得花口舌去解释自己对蹴鞠的胜负欲其实没那么强烈。过年那会儿碾压明代是因为吃醋了。而这世上能激起他好胜心的,只能跟一个人有关。
“我听说你如今还住在程家。”罗参过来找他闲话。
“是还住着。”小姑娘特地为他布置了书房、茶室、暖阁,时不时还添些漂亮物件进去,别提多用心了。
罗参没从对方眼里看出什么变化,纳闷外头的传言难道有假?都说程馥心机重,一边做着奸商一边不忘勾引当朝高官之子,企图重回上流阶层。传得有板有眼,而程家也没人出来澄清,大家就愈发笃定了。
“说起来徐监丞没担心你婚配之事?”他本想问得直白点,跟程馥到底是什么情况。
徐野认真思衬,“没。”
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罗参不耐烦了。他发现徐野对自己任何时候都惜字如金,但对那些个部下、犯人有耐心得很。
“过两天就中秋了,月底又是长跑赛,这一年过得真快。”罗参手轻轻碰了碰他桌案上的一盆富贵草。
徐野嗯了声。
“今年长跑赛声势浩大,温家,郭家都顾不过来,我瞧着他们那是经验不足。”
徐野又嗯了声。
“我这刚上任他们就给我拖后腿,要是出什么弊端,让人捅到上边,你我都要被他们害死。”
听到“你我”两个字,徐野停下手中的笔,无辜地望着对方,“不至于吧,温家可是杭州第一世家,郭家在苏州……半个苏州都是亲戚,底蕴深厚,办个长跑赛不费劲。”况且他们有大量族人和姻亲在金陵。
罗参觉得他天真,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方可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稳妥起见,程姑娘若是方便,就让她去协办吧。”
徐野笑着应允,“我试着提一提。”
没有得到期望中的承诺,罗参显然不高兴,他作为上官,分派下属差使,对方竟然敢明目张胆地敷衍。但酝酿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来逼对方承诺,只好甩袖离去。
不得不接受现实,徐野跟他是不同的。
*****
下衙回到家,徐野换了身便服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小姑娘吃晚饭,正好碰上程寒放学,听说小姑娘和翁齐敏姐弟在小靶场练射箭,两人便改道去靶场瞧热闹。
“哈,我又中靶心。”翁樊今天才开始学射箭,但显露出了惊人的天赋。
程馥练一个月的水平,他一天就达到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翁齐敏对射箭不感兴趣,跟几个小丫鬟坐在旁边的草地上晒太阳,打叶子牌,时不时分心捧一下弟弟。
“我越来越相信外头对我的评价了,空有皮囊的废物。”虽然又中了靶心,但跟翁樊的学习速度相比实在打击。
骆行坐在旁边的台阶上,手里拿一根长竹竿纠正翁樊的姿势,不忘应她的话,“砧板厚的皮囊?那你确实。”
无视他的嘲讽,小姑娘沾沾自喜起来,“自古红颜祸水,我这样的皮囊在乱世肯定祸国殃民。”
骆行懒懒道,“也就能祸祸姓徐的。”
小姑娘似乎沉浸在祸国殃民这件事上,认真掰扯起来,“手握重兵的权王喜欢我,骁勇善战的将军也喜欢我,昏聩无道的君王也喜欢我,虎视眈眈的外邦国主也喜欢我……啧啧啧,这要是真的,没准我能当个女皇帝。”
“噗——”骆行还没吞下去的茶水喷了出来。
狼狈地抹了把嘴,“你的路数怎么总跟别人的不一样?”
小姑娘无辜,“那正经的路数是什么?”
“当皇后。”翁樊突然抢答。
程馥皮笑肉不笑地过去摸了摸翁樊的脑袋,“让徐六当皇后吧。”
翁樊没搞懂,“徐六是男的怎么能当皇后呢?”
“你程姐姐当了皇帝他自然就是皇后了啊。”耐心解释。
“对啊。”不远处的翁齐敏附和。
翁樊觉得还是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也说不上来。旁边的骆行已经生无可恋,歪在草地上揉耳朵,想把刚才灌进去的话扯出来丢在地上。不敢想象这个死丫头当皇帝的画面。
来了好一会儿的徐野和程寒此时就站在他们身后,刚才的对话全一字不漏地进了耳朵里。程寒尴尬地挠挠鼻子,不敢看徐野的神色。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一般人真适应不了她这那个离经叛道的脑子。
“也行。”徐野笑道。
第18章 有人长大了
八月十四“中秋市集”,金陵城大街小巷都是人,不知情的外来者对这番热闹的景象一头雾水,新奇又不知该怎么参与进来。而本地民众哪管得上给人解释,水粉铺子里挤满了女孩,书铺、文房四宝铺、肉铺、米铺……补货赶不上卖的速度,就连车马行都站满了挑马的人。
“这一天贴出去多少钱啊?”景二老爷和两个儿子坐在宝器行对面的茶馆二楼,等曹氏和几位族嫂。
景二老爷是不能理解的,景家什么都不缺,怎么曹氏就非要今天来跟人抢东西。
“问你话呢。”他瞪景元泽。
“我怎么知道娘今天要花多少银子?”景二夫人平日里买什么从不看价钱,也不凑热闹,今天这阵仗他也搞不懂啊。
景二老爷啧了声,“两河轩。”
景元泽这才会意,冷哼,“您觉得那两个奸商会告诉我?”看楼下这人山人海的,怕是不止十万。至于回报多少,不好说。也许就是花钱挣个名声,也许是为了尝试新的项目。
景二夫人今天出来凑热闹,完全是因为这家宝器行只在今天上一系本命年的宝石坠子,总共就二十套,每套不同样式,就卖一天。她打算全部抢到手,改日找高僧开光,以后族里谁家生孩子她就送一条。又因这种东西偏贵重,备着送人,代表着景家的脸面,她要亲自验货才放心,所以不好打发下人出面。
宋媛到金陵有几天了,一直住在外祖母家,今天听说有什么“中秋市集”,于是带着仆人出来逛逛。有别于灯节、赶圩特定地点,这个“市集”是全城性的。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这种场面,仿佛整座城的百姓都在疯狂买东西,不要钱似的。
眼睁睁看着旁边的淮晏米行被一阵疯抢后提前打烊,宋媛和同样来自京城的仆从们都震惊了。
“小姐奴婢打听到了,今日是两河轩的‘中秋市集’,他们贴补了好多好多的……代,代金券,对,就是代金券,给金陵城的百姓买东西过节。跟他们合作的铺子好些东西有折价,还可以用代金券。”只有路边一位肉饼摊大叔耐心跟小丫鬟解释。
宋媛听过两河轩这名字的,但不太想得起来跟谁有关。
“小姐咱们要去看看么?听说今天有家绣行会上三种新线,一盒六两银子,过了今天卖十两。”
宋媛被说动了,她喜欢绣小东西,若是有新线怎么也想尝试一下。说起来她虽然是宋家嫡小姐,但京中老宋家掌中馈的不是她母亲,大户人家开支大,她年纪又小,每月到手的月银并不多,这么些年存下来也就几百两。所以听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今明两日差价这么大,就觉着不买等于亏。
“那咱们就去看看。”她还发现金陵不遮面的女子比遮面的女子多,可是她不敢这样。
她们的马车缓缓穿过几乎水泄不通的大街,身后的淮晏米行放下了大锁。
周晋让工人们赶紧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铺子等过了中秋回来再打扫。大家伙头一次发现东家舍得关怀关怀他们了,受宠若惊。周晋丢下这句话就走了,他约了几位米、油行的东家在酒楼相聚,今天这种日子,大家就该坐下来痛快的喝几杯。
“这票地都能买?”正规的牙行门口挤满了人。
“我们也跟两河轩合作了,不信可以去那边的寻人墙看。”牙行的掌柜喊得喉咙都哑了。
代金券最大的面额就是二十两银子的,每个人在同一间铺子只能用两张,最多就是四十两,而这个钱买内城偏僻的小院子完全够了,外城还可以买到不少偏一些的肥田。也有人贴了更多的钱买更好的地方。所以今天牙行生意也十分火爆。
“兄弟你怎么会有四十两?”大家伙都好奇,毕竟这种面额的多是大户人家才能收到。
“有人昨夜花楼摸了姑娘掏不出现银,就折半卖给了我。”算是捡个大便宜。
两河轩
才半日,货全部清光的老板已经带着票和自家商号的文书到安秀街兑现银了,队伍一直排到大门外,好在两河轩的文书部和账房人多,手脚也够麻利,没让队伍排出安秀街。文书们负责检查代金券是否仿冒、统计金额、登记商户名,并让对方签字后,转小账先生那边放钱。
小账先生们只问一句:“现银还是银票?”
“银票就好。”不记名通票也是一样的。
这两天大河剧场、蹴鞠赛、造纸坊、小茶馆都放假,为了让养殖场的大家也能凑凑热闹,程馥和吴缨一早就出了城,去顶严兴生和几位管事。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回城,所以严兴生提前一天就统计好大家想买的东西,收了他们的每人二两的代金券。
“哎哟你们东家对你们真抠啊,二两银子如今在金陵城能买什么。”布行女掌柜打趣他们。
几个小管事年纪不大,听女掌柜这么说他们立马想解释,可又觉着在人家铺子里驳人家面子不好,所幸严兴生快速结了账带着他们去别的地方。
“不要为这种事争辩,也不要告诉别人你们平时挣多少。”出到外头严兴生沉声叮嘱他们。
他们东家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议论,非但如此,逢年过节要发节礼和过节银的时候都会再三强调财不外露,金陵城治安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但贼是永远存在的,而且除了贼要防,爱借钱的亲友也要避开些。
“我们晓得的。”自己知道东家多好就行了。
翁齐敏今天本来也想凑热闹的,但是程馥不让,怕她磕着碰着,强行把人带到了养殖场。翁齐敏姐弟头一回来,看到那些数不清的鸡鸭鹅兔牛羊猪很是兴奋,早把城里的热闹抛诸脑后。一会儿给羊喂草,一会儿赶小乳猪,比谁都忙。
留在金陵过节的温放和郭勤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心情别提多复杂了。按往年,八月十四这天其实已经渐渐冷清了,老家在邻县或者城外的基本都已经回去。像今天这样不停往城里跑的,放整个大越都是稀罕事。
此时此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长跑赛于两河轩来说的确可有可无,但习惯了两河轩给金陵城培养起来的商业氛围后,无理论是官府、商户还是百姓都将越来越离不开他们。郭勤也渐渐有些理解为什么明明都做到大管事了,陆青仍执意要离开郭家。
当然,理解归理解,陆青于他于郭家来说就是背叛。
十四日的盛况还在被人津津乐道,中秋已经来了。程家上下今年都挺感动的,因为他们终于能吃上一回小酒馆的月饼了。果然还是沾了翁齐敏姐弟的光。但又想到姐弟二人离开金陵后,下一年大家伙又吃不上了,众人心里都有些惆怅。
“我要是在那边嫁人,我就不请你了。待我回京咱们再碰面。”翁齐敏认真道。
“还回去做什么?”程馥蹙眉。
翁齐敏裂开嘴笑得没心没肺,但心里的苦涩只有她自己知道,“你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知道说服不了对方,程馥便没再反对,她也确实没有什么立场。因为每个人都有一口气要争。
跟金陵城百姓相比,罗参过了一个不大痛快的中秋,因为徐野和两河轩都没有答复。眼看马上就要到长跑日了,上门找他做主的商户越来越多,而温放和郭勤现在根本无法约束那些瞎掺和的旁戚。
罗参确实担心万一今年长跑赛搞砸,传出去自己的官声将受影响。但要他介入更不可能,至于为什么不愿意官府力量把权利收回来,他有不可言说的理由。
主办方搞砸,他能以被蒙蔽为借口免责,甚至调转立场对付温、郭两家,没准还能给上官一个刚正不阿的好印象。若是以官府的力量插手,顺利解决问题,他第一年的考评自然能稳住,但万一还是没解决呢?那么他就没有退路了。
一整天罗参都没好脸色,徐野自然知道对方在气什么,他装作没看见。
*****
两河轩的人多有效率,金陵这些商户们总算见识到了,不到三日,代金券大部分都兑了出去,秩序井然,干脆利落,就是给人感觉特别的专业。尤其是那些个文书小哥,平日里外人都以为他们就是仗着识字在两河轩混高薪的,这几天下来大家都不得不承认,两河轩就没有混的人。
“有件事得提醒你,吴子琪和吴真真回来了。有人盯着,你什么都不必管。”吴缨也是中秋当晚从吴永龄那边收到的消息,貌似吴真真的婚事快有眉目了。
程馥点头,她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两个人身上,只要吴家人不主动来招惹就行,否则她不会再手下留情。
“其实这次发放代金券有几个漏洞可钻,只不过头一次办这种活动,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明年若再来就要想全面些。”
陆青其实也发现了,正打算提,“是不是有商家低价收,然后原价找咱们兑?”
程馥点头,“是一方面,还有咱们的兑换时间太长,很多商家事后捡那些没用出去的券来找咱们兑,平白赚一笔。”这些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大家平日里发现弊端要及时报上来,钻过漏洞的商家再次合作要交保证金,不能低于一千两。”
“好在今年这样的情况不多。”活动也基本上算成功。
她说得随意,大家却记得很认真,炭条在小本子上发出密集的沙沙声。
“下回不发代金券了,麻烦……折价券怎么样?”
……
因为报了长跑赛,程馥又开始临时抱佛脚,每天背着全家人天没亮就出去跑步。
“我一定是吃胖了。”刚跑四里地就坚持不住,扶着墙歇息。
骆行抱着双臂嫌弃地看着她,“何必。”
“我今年一定能进前一百。”小姑娘信心满满。
“算了吧,金陵卫今年两百多号人参加。”
程馥大惊失色,宛如晴天霹雳,“这么多?”
“唉,前五百你都难。”因为蹴鞠赛,好多人体能练上去了,竞争比去年大得多。
像被人兜头淋了盆冷水,小姑娘顿时没了晨跑的兴致。回到家,她脑子也没歇着,一直在琢磨有什么办法能跑赢其他人挤进一百名内。就在想些有的没的时,忽然下腹一股暖流,她脑子立即炸了。哪还顾得上什么长跑赛,什么前一百,便飞快地往自己院子跑去,顺带叫上玖玖。留下一头雾水的骆行和其他人。
沐浴更衣,用上了玖玖和闻香早早给她准备好的东西,又喝了姜糖水,她老实靠在床上发呆。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家里的丫鬟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紧张得不得了,好像她来的不是月事,而是马上要临盆。
徐野下衙回到家才知道她请了女大夫,顿时吓了一跳,想起上回她晕倒,这次不会又……
而当他全身紧绷地踏进她的闺房,看到她坐在床上,翁齐敏和一群丫鬟围着,悄悄放松了些。“哪里不舒服?女大夫走了?医案在哪给我看看……”
“没事,你一个男人怎么能随便进女子的闺房。”翁齐敏要把他推出去。
见他不肯走,额上都是汗,程馥知道他担心了,“真的没事,真的,你先回去洗把脸……”
徐野很确定她们有事瞒着自己,“那你请大夫做什么?”而且小姑娘不是比较喜欢跟沈大夫来往么?
翁齐敏在旁边直翻白眼,“求你不要问了。”
徐野看着坐在床上的小姑娘,又看看翁齐敏和在场的丫鬟们,大家脸上或复杂或高兴或平静或紧张,什么都有。他又往小姑娘脸上看了看……脑中一道灵光划过,顿时了然。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有人长大了。”他很不厚道地笑了。
程馥气疯了,把床上的书和枕头不停往他身上招呼,直到人被赶跑,小丫鬟把门关上,她才缩进被窝里。
第19章 人又懒又爱推诿
长跑赛主办方和商户之间的纠纷,知情的百姓不多,介于有第一年的成功,今年报名人数达到了新高。为了安全起见程寒死活不让妹妹参加,无奈之下程馥只能陪翁齐敏姐弟逛铺子买土产。翁家姐弟的外祖父那边已经来人,现在就安顿在程家,过几日就起程。
两人都没有表露出太多不舍,大概都笃定用不了多久会再见面,所以鼓励和祝福替代了伤感。翁齐敏的成长和努力令人唏嘘,代价也太大了些。但既然没有选择,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踏出一条血路来。
长跑赛同一天,高升的信也到了金陵。信上说云台子已经不在清凉山,住进了武定郡王府,正式被宁家供养。高升了解的内情也不算多,主要是程寒的人把事情办妥之后,为了让短暂活跃的脉络沉静下来,没有特别去给高升送消息。
高升只知道清凉观有地位的道士不止云台子一人,不管云台子平日里到底有没有排除异己、为非作歹,都会有人因各种原因不喜欢他。
云台子是被清凉观的其他道士强行赶走的,连收的徒弟都没能留下。而最妙的地方在于,云台子离开后,皇上竟然下了一道口谕,清凉观与京郊另外两处道观一起并入玄天府,以后都归官府管辖。除此之外玄天府还可以给每个道观设置一位道官,朝廷每年按官员品级给俸禄。
程馥没听说过这个玄天府,不过高升在信中做了解释。玄天府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朝廷衙门,隶属于钦天监,专管教派,好些年不出活了,也不知道里头的人每天忙什么。
云台子的离开让高升一身轻松,觉得整座清凉山变得仙气飘飘起来,那些狗仗人势的低阶道士现在对寨民,对两河轩,对游客态度都好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清凉山和清凉寨上的一切都不再与云台子有关,他也再不能伸手干涉了……
长跑赛结束后翁齐敏姐弟就离开了金陵,程家兄妹把他们送到金陵界碑才回头。翁齐敏姐弟从翁家逃出来的时候身上一件值钱物都没有,这次去外祖父家,是一车一车的好东西往外运,程馥打趣,不知情的还以为都是嫁妆呢。
九月,小剧场淘汰赛正式开始,为了让艺者们更快被民众认识,程馥特地在水门街小酒馆旁边的一片空地上搭建了一座圆形大舞台,作为淘汰赛的举办地。也因为大河剧场是两河轩今年的重头戏之一,所以淘汰赛期间,程馥将手头上的事都分派了出去,两河轩也由吴缨一人坐镇。
大家都很忙,几乎没有人关心长跑赛的后续。直到有一日程寒提起徐野,程馥才意识到虽然每天都能见上对方,但已经好久没一块好好说话了。
“这么多案子?”
她也是现在才知道长跑赛过是过了,但是也带来了大量的官司。很多商家在比赛之前就跟官府反馈过主办方的问题,朝令夕改,吃拿卡要,一位多卖等等,可直到长跑赛结束,官府都没有给出一个妥当的解决办法。
所以长跑赛一结束,早已忍无可忍的商户们就直接把长跑赛主办方告了,也不怕得罪世家了。
但问题还不仅仅是商家们,按公示的内容,前三十名可获得主办方提供的丰厚奖品。然而很多获奖者纷纷反映奖品跟当初承诺的不一样,十袋大米变成了十斤大米;纯金长跑勋章干脆就直接不给。
当大家都以为所有获奖者的待遇是一样的,本想放弃时,有人告诉他们金陵卫的获奖者都拿到了主办方承诺的奖品,一件不差……
“那跟徐六有什么关系?”据她所知罗参来了金陵后一点都不像做官的,倒像是回家,人又懒又爱推诿,大小事都丢给了徐野。
“据说罗参心疾复发,好些天没起身了。”程寒也对这位罗知府的所作所为有了新的认识。
“徐六摆平了这摊,算知府大人御下有方,徐六要是摆不平,知府大人病了不知情,都是下官无能。”比薛有志还像个官精。
太子知道自己派来金陵的是什么货色么?
兄妹二人不约而同地轻叹。
随着时间推移,长跑赛的案子越积越多,温、郭两家人到后面都不愿意出面,连夜跑回了各自的老家。徐野料到他们会这样,所以跟苦主们商量好了,已判的先攒起来,每五天发一次苏州知府和杭州知府,由当地官府督促两家尽快赔偿。
苦主们开始都应承得好好的,也表示相信官府会为他们主持公道。但不知道谁突然跑出来煽动,口沫横飞地抨击徐野越权行事,光判案不作为,放纵温放和郭勤离开金陵。
一夜之间徐野成了众矢之的,原先支持他的人要么调转矛头,要么观望,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范雨找些人去查一查谁是造谣的源头。”程馥都要气死了。
“不必了,薛城已经抓到人。”程寒拦住要出去的范雨。
小姑娘提起衣摆就要杀去衙门,“骆行!”
程寒及时拉住她的手,“听我说完。那传谣的自称苦主,以为官商勾结,徐同知真实意图帮温、郭两家开脱,他一时冲动之下才做出这种事。然后徐大哥就当庭查了他的底细,发现他根本不是什么苦主。徐大哥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以污蔑朝廷命官为名将其当庭斩杀。”
之前参与骂徐野的几个苦主也被下了狱,还在观望的苦主和看热闹的百姓当下就闭了嘴,麻溜地各回各家,生怕徐野一个眼神扫过来,他们也要遭池鱼之殃。
“罗参的病还没好么?”程馥觉得既然不想好,那就让他干脆好不了。
程寒讥讽,“得知徐大哥杀人,他的病突然就好了,现在案子都由他重新接手,徐大哥也能喘口气了。”对付无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看到什么叫地狱。
……
半夜里程馥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什么人上了她的床,掀开了她的被子然后躺下来,一只手环过她的肚子。
“要让人看见你就完了。”她闭着眼呢喃。
徐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她搂进怀里,“你如果有担当,就该对我负责。”
“嗯……爷负责,爷疼你,睡了啊,睡……”
徐野噗嗤笑出声来,但没敢太放肆,免得把外头值夜的小丫鬟招进来。
帮她拨了拨刘海,小声道,“哪学来这些不三不四的话?”
一夜无梦,程馥醒来发现徐野竟然没走,还睡得很沉,心疼了。
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起床,但还是把对方扰醒了,“你接着睡,我要去赚钱养家了。”她做了个亲他的嘴型。
徐野这些天也确实疲惫,而且小姑娘的床好舒服啊,又香又软又暖和,能赖多久是多久,“嗯,好好努力,我和孩子都过不了穷日子。”说完翻身躺到小姑娘先前睡过的位置。
千呼万唤,大河剧场淘汰赛第一轮正式开始。因造势了很长时间,所以今天慕名而来的人非常多,尤其是年轻人。
“娘亲诶,那丫头怎么这么眼熟,是大凤么?”
“哎哟打扮之后真是真是……飞上枝头的凤凰。”
“我姐我姐,阿姐——”
有人很快就认出了站在舞台两侧,穿着粉白衣裙,准备上台的女孩们,几乎每一个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听到熟人叫自己,女孩们有害羞的,也有装没听见的,还有大方打招呼的。然后看到林檎的冷脸又全都安分了。
淘汰赛的场次安排得相当密集,占满九月中旬到十月上旬的每一天。除了水门街大舞台的拉票,每三天在大河剧场内还有公演,这个是要收门票的。每一位选手都有定制的票面,买了就是给这位选手投票。
“这衣裳也太好看了,头发还能这么梳么?”女孩们关心的方面。
“咱们也别驼背。”那些脊背挺直,纤瘦的身形,竟然这么的好看。
颜桧不声不响地来到金陵,就是为了看看两河轩怎么去运作这个大河剧场。就是因为施行书详尽到淘汰赛穿什么样的衣裳都有描绘,颜桧才好奇心使然特地来金陵观战。
舞台很坚固,可以同时容纳上百个人,但为了安全起见,台上最多不能超过三十人。
初选到淘汰赛这段时间相隔不远,有些人因为初选没过,拿了安慰银子离开了大院,剩下的人开始闭关,除了睡觉和吃饭,其他时间都要练功和上课。
一些从预热期间就开始关注的金陵百姓,很好奇大河剧场能给他们带来什么。而当那些孩子真正站在舞台上时,他们服气了。两河轩生生就是把麻雀变成了孔雀,现在谁还看得出这些孩子大部分都出身贫民呢。
当乐师们都就位后,观众们才发现原来光配乐就有这么多人,好些稀奇古怪的乐器他们见都没见过。这时候那些常年走商的人优越感就起来了,“那个短管是外邦乐器,我听京里的人说能把蛇给吹来,忒吓人。”
琴声起,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四周只有水渠潺潺的流水声。女孩们挨个上台,绕着走一圈,对四面八方的群众介绍自己。为了让别人有记忆点,才艺师傅教过,自我介绍方式都要特别一些。
本来大家都反复练习了几百次,但还是有人因过于紧张,磕磕巴巴半天才把自己的名字给说完整;有人想耍一套功夫,结果失误出了糗,当场就哭了。
当然,有表现糟的就表现好的,有人大概天生就属于舞台,一点都不怯场,幽默风趣,一张口就带动了氛围;还有的人端庄稳重,介绍完自己之后就下台去安慰那些哭花脸的女孩。
有人开始骂两河轩不干人事,这些女孩平日里一定是被欺负狠了才这么害怕,太可怜了。
程馥和吴缨:???
林檎觉得自己没办好事,很懊恼,不敢对上程馥的目光。
“这样才正常。”
“正常?”她不懂了。
吴缨帮程馥解释:“你瞧那几个哭的,失误的,是不是都让人记住了?”
林檎半张着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以后她们每进步一点,都会让关注她们的人欣慰。你知道这是什么心理么?”程馥望着人群中几位往候场区探头探脑的男子。
林檎也朝她目光方向望去。
“这是老父亲的心理。”
“什……”
吴缨下意识地左顾右盼,但愿四周其他人都忙着看舞台上的人,没有在偷听他们说话。
“你看啊,襁褓中的孩子每天屎尿屁,家长不胜其烦,但有一天这孩子突然长牙了,要尿的时候开始学会扭屁股提示了,作为家长是不是很欣慰?”
林檎指着那几个年轻男子,小声道:“他们也还是半大的孩子呐。”
“拭目以待吧。”
轻快的乐器合奏打断了他们的讨论,先前做过自我介绍的女孩们蹦蹦跳跳地回到舞台,虽然仍失误频出,但还是努力把准备了好多天的群舞呈现给台下的观众,有人全程边哭边跳,那画面别提多有冲击力了。
“她都哭成这样了还不糊妆,大河剧场用什么水粉啊?”女观众们关注的点。
水门街最高的地方就是小酒馆,所以挤不进人海的就索性上小酒馆要一个临窗的位置,边喝酒边看。
钱山和李小棠占据地利条件,边啃点心边点评。倒是马小东,没有时间关心可爱的女孩子们,枯坐角落里捂着耳朵背书。
“刚才那个摔跤的是谁?”李小棠指着舞台。
“哪个啊?她们位置老变化,我已经乱了。”小伙计把厨娘刚从海商那淘来的登山镜都要来了。
淘汰赛虽然每天下晌都有一场,但时间并不长,日落前必定结束。
第一天的展现,收获了两极的评价,骂的人说世风日下,不知羞耻,还有人劝把孩子送去大河剧场的父母长辈赶紧去把人带回家。成天这么抛头露面以后不好找亲事。也有人彻底接受了这种风格,回去后就把记得的女孩姓名都写下来,打算第二天接着去。
不过两河轩的众人还是低估了反对者们的行动力,一夜之间寻人墙上就贴了好几篇抨击大河剧场的文章,每篇文章下面都署了好几个名字。甚至有人跑去官府,要罗参管一管两河轩,挣钱不是这么挣的。他为这些年轻孩子感到惋惜。
“那么您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和家人过上好日子呢?”
“据我所知,大河剧场并未违反大越律,您想让我们怎么管?”徐野没给罗参开口的机会,先反驳了那名老秀才。
两句话就把人堵得七窍生烟,最后在其他人的搀扶下离开了衙门。
“见识浅薄。”他小声嘀咕,同时在眼前的文书上盖上章。
这事罗参也觉得那老秀才无理了,要知道大河剧场这种演出相较于京城那些,简直不能再纯洁。一没穿着暴露,二没与外人接触,只是打扮花俏,跳了奇怪的舞,下了台也不耽搁,上马车就回去……试问跟“满上”那位说书先生有什么分别?
不能因为不符合部分人的审美,就要取缔吧?
不过罗参不能为他们找两河轩的麻烦,同样罗参也不能妨碍他们去两河轩贴骂文。安秀街两河轩门市、金陵风物馆、大河剧场等几个地方都没能幸免。
两河轩
“我哪天不被骂?”程馥忙里偷闲,写小酒馆的新故事。
肉少价高被骂,好纸品被大户垄断,没法流入市场也被骂,不办长跑赛被骂,送代金券给金陵百姓买东西,也被骂蛊惑别人花钱,就连《白鹤道尊》里梁白鹤摔伤腿,他一直暗恋的师姐却在照顾别人,她都要被骂。再加上徐野一直住在程家;吴缨跟吴家决裂;小哥哥不搭理提亲的媒人……反正不管跟她有关没关的最后都是她被骂。
“还真是。”今天景元泽来找他们玩。
“说起来你们还有什么路子,让我入伙怎么样?”他最近觉得日子特别没意思。
写好一张,程馥抬起笔,旁边的玖玖麻利地帮她换一张新纸。
“你爹愿意让你跟我们玩?”怎么好像记得景二老爷不大看得上她。
景元泽切了声,“他管不着。”
“行,忙过这阵子我好好想想。”她不是敷衍,两河轩人手不足这件事是长期的,如果有信得过的合作方来承接他们的衍生品,那最好不过。
吴缨从账房出来就撞见心情不错的景元泽打道回府,纳闷这人是不是又黑了小姑娘什么东西。景元泽就是那种,自家做错事去程家道歉结果连吃带拿还心安理得的人物,吴缨早看透此子恶劣。
刚才跟莫老爷子盘了上半年的账,虽然他们投出去的也很多,但赚的速度更快。他现在觉得自己应该去挥霍一下,不然钱太多放着不花,对不起自己这几年付出的辛劳。
“这人还不错,我就是担心他家里……”光景二老爷那边就难。
小时候就听说景二老爷希望三儿子也用功读书走科举,他有办法给景元泽拿到国子监的荫生名额。哪知景元泽叛逆,读书是读进去了,但就是不想科举,加上有个过度溺爱儿子的曹氏,景元泽如今不上不下的。
“他是要拿出诚意。”
两河轩能合作的对象现在还真不少,比如明恒岛、詹拾,这两位都是干脆且信用好的。景元泽要是有兴趣,至少得有本事摆平家里反对的声音。
吴缨想了想道,“他有没有告诉你,宋绍曦的儿女此刻在金陵。”景瑛瑶倒是还留在京城,听说自己寻到一门四品京官的婚事,写信回来要嫁妆,二房全当不知情,景老夫人无奈之下不得不自掏腰包贴补她。
“不是什么要紧事。”景元泽没说,大概是觉得没必要,也不会影响什么。
第20章 我哪个母亲啊?
小剧场淘汰赛如火如荼地进行中,颜桧也没有跟两河轩联络,他租住在水门街附近的一家客栈里,每天中午起床,用过午饭处理一些正事,到了下晌就上小酒馆的二楼要个临窗的位置看淘汰赛,当天的登台结束后,他就下一楼呆着等马小东说书,顺道让随从去给他买碗面带过来。
钱山、周正平、李小棠几个都知道他是程馥的合伙人之一,便不跟他计较外带主食进来这件事。
“哪位是东家?”
门口突然进来了十多个人,女多男少,一名穿着体面的老妇站最前方。
钱山与周正平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些人。钱山上前,“我是这里的管事,请问贵客可有桌号?”现在的小酒馆不管哪层楼都一位难求。
那妇人生得寻常,年纪五十往上,但面色红润,打扮上用了不少心思,看着像大户人家出来的,但具体是什么身份,钱山猜不出来。听口音也不像江南人士。
“你可做不了主,叫你们东家出来。”
钱山纳闷,这人是谁啊非得程馥出面,“贵客,你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也是一样的。我们东家事务繁杂,不常过来。”
那老妇这才舍得正眼看钱山,“我是京里来的,跟你们东家是亲戚。”
一听是京里来的,钱山那副专有的待客笑脸就淡了下来,“我们东家无父无母无亲族谁不知道,您可别乱认亲。”
老妇还未开口,她身后的一名丫鬟就沉不住气了,“你怎么跟贝姨娘说话呢?”
话音刚落,四周就有人低声笑起来。
“这排场我当是什么宫里的娘娘呢,原来就是个老姨娘。”
“我家姨娘都不准出门的,京里的姨娘就是与众不同。”
刚进来的几位女熟客见钱山被为难,看不过眼便嘲讽几句。而她们嘴里的老姨娘三个字,也确实让那老妇神色一僵。
那丫鬟还不知道自己说错话,气得脸充血,“你们知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姨娘?”
那几位女熟客一脸玩味,“谁家的姨娘不是姨娘?王爷家的姨娘那也是姨娘啊。还有你这丫头是不是故意揭她老底?”
“我看是,这后宅学问可大着呢,小丫鬟嘴里一句话,逼死老媳妇不是什么怪事。”
“估摸着平日里就怨恨着。”几个女客越说越来劲。
钱山知道这几位客人是看不过眼那老妇趾高气扬的,但自己的事让客人出头算什么,为了不影响客人心情,他给李小棠使了个眼色,李小棠心领神会地跑过来把几位女客请到桌位上,同时送些酒菜表示感谢。
确认没有客人被影响到,钱山不耐烦地回头,刚要赶人,就见那丫鬟已经哭得不成人样,不停地给她口中的贝姨娘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自己嘴笨。
她们在小酒馆里演这种戏码,实在很丧气,别人开门做生意,她们在门口哭哭啼啼的不是晦气是什么,钱山也没了好脾气,面色不善道:“您几位要哭要找人请到外头去,我们这儿今晚还要做生意呢。”
“你们东家真不在?”那位贝姨娘显然也有些气闷。
钱山没再跟她废话,做了个请的动作,与此同时七八名精壮的伙计都围了过来。这阵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不走就动真格了。
那贝姨娘不是没带护卫,但跟眼前这些打手相比,不够看的。她咬了咬嘴唇,最终只能愤然离去。
而他们一行人前脚刚走,周正平就到钱山身侧,“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东家了。”
两河轩
程馥听完林檎上报淘汰赛投票情况,没想到舍得花钱的还真不少,林檎之前担心有人拉亲属票的事也挺普遍的,但正经拥护者真金白银砸出来的票仍然占绝大多数,而且她发现舍得花钱的人太多了。尤其是金陵这些个世家子们,如果不是有投票上限,估计现在有人要上官府告两河轩了。
目前投票方式就三种,一种是记名式的,每人到大河剧场指定的地方登记;第二个方式是去两河轩指定的铺子买画卡,五文钱一张,一张算一票,有人直接扫了整个店铺的存货;第三个则是捐助“金陵学院”,十文算一票;每人每半个月最多能投一百票。
说起来这个“金陵学院”程馥之前就有想法,但因手头上的事情比较多就没付诸于行动。恰巧林檎之前绞尽脑汁想那些复杂的投票方式,就为了减少不公平的情况。程馥干脆就让大家都做点有意义的事,捐钱换票,反正小剧场现在还不需要急着盈利。
所谓的“金陵学院”其实是一座图书馆,所有人都可以在里面不花钱看书,她打算等建好揭牌后,再想法子鼓励大家多捐书,毕竟有的书花钱都买不到。
这个年代读书是很费钱的,如花大妈家的水生,还是靠着他爹柯祥一年到头不着家的跑镖才能心无旁骛地上学。那些家里好几个孩子的,别说读书了,能顿顿吃饱饭都不容易。“金陵学院”的存在,就是让想读书但没机会的人能通过自学有所收获。
当然这事她还没跟颜桧讨论过,毕竟掏的是大河剧场的钱。
但……管他呢。
“赵佳的票这么高?”她就记得这女孩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格,别的就没印象了。
林檎也很诧异,虽然那几个哭哭啼啼,动不动就出状况的票数也不少,但跟赵佳还是没法比的。她只知道赵佳亲友不算多,家里早年还过得去,后来她父亲病了,弟弟也病了,大哥不得不辍学去种地,母亲要照顾两个病人也只能在家。
年仅十四岁的赵佳,想过把自己卖去给人做妾,让家里境况好起来。但是她母亲得知她有这个念头后,就把她打了一顿。说她要是有志气就凭自己双手活下来,做小一辈子抬不起头,生的孩子也没未来。
在小剧场筹备之前,赵佳经常能在水门街找到零工,《白鹤道尊》头一个月的迎客她也得到了机会,“满上”给的酬劳挺丰厚,一下子就解决了父亲和弟弟半年的药费。
但她也知道这种活不是长期的,所以每天都在为将来发愁。大河剧场在招募她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因为不识字,不大清楚是做什么的就没在意过。后来街坊邻居家的女孩们开始议论这件事,也越来越多的人去报名,连巷子口卖烧酒的小哥也去了,她才上心……
这些都是赵佳的母亲给赵佳送鸡蛋补身体时撞见林檎两人聊起的。赵家的亲友本就不多,家里两个人病了之后来往的亲戚就更少了,即便赵家没问他们借过一文钱。
赵佳上大河剧场竞争艺人名额后,赵母才厚着脸皮挨家挨户去求他们帮赵佳投票,不花钱,登记一下就行。所以赵佳的亲戚愿意投的都投了,一共十五。也所以现在赵佳的高票数全是喜欢她的人,真金白银一票一票投出来的。
“她一定庆幸没有去给人做妾。”不出意外的话赵佳会顺利挺过淘汰赛。
程馥点了点头,又看了男子组的淘汰赛票数,这就令她吃惊了,这个叫宣禄的十五岁男孩票数比赵佳还高。
“是我小看金陵城百姓了。”她扶额。
林檎笑道:“因为办这件事的是两河轩,是您。”换别家,未必能调动起金陵城百姓的热情。毕竟两河轩并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商家,每做一件事首先考虑的是品质。金陵城的百姓们也有眼睛,也知道分好赖。
程馥有些懵懂,“是这样么?”
两人说话的间隙,周正平派来的人也到了楼下,他把马丢给两河轩的人便三步并两步跑上楼。因为是熟人,两河轩的人没拦着,只是纳闷小酒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程寒今天帮季堰送文书到衙门,便顺道和徐野一块回家。老远的就见家门口站着不少人,他们的好邻居叶雪馨也在。以为是叶家的客人,两人都没在意。而叶雪馨看到他们出现后,却突然带着那群人迎了过来。
“这位夫人说是你们的亲戚。”
徐野就不提了,程寒也是金陵城有名的才俊,这两人站一块,那几个丫鬟一个个都羞涩起来。因为神态过于露骨,让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阵恶寒。
“哪来亲戚,我们兄妹没有亲戚。”
徐野也对叶雪馨道,“我能作证。”
叶雪馨当然知道他们口中的没亲戚是什么意思,但就血缘上来说,他们兄妹二人非但祖母父母健在,兄弟姐妹也齐全得很。
“这位就是顾三公子吧?”贝姨娘上前一步,笑着打量他。
“不是。”
贝姨娘也不气,依旧保持着慈爱的笑容,“跟陈家姑奶奶生得一个模子,看来是了。”
“有何贵干?”程寒觉得自己这几年白修炼了,听到某些熟悉的人名还是不够冷静。就在刚才,他差点就想让人把这老太婆的嘴砸烂。
贝姨娘环顾四周,“这里不便说话吧?不如进去……”
“有屁快放。”程寒冷脸。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拐入街口,叶雪馨认得那是程馥的马车,宽敞、解释、稳定,门在两侧,能躺能坐还能喝茶读书。
马车在大门口停下,坐车头的骆行先跳下来,绕到车门边等着,然后玖玖下来了,接着才是打着呵欠的小姑娘。骆行小声提醒了对方一句,对方扫了眼门口众人,没搭理,自顾自地往里边走去。
徐野见自家小姑娘回来,哪还有心思跟这些无谓人在门口看夕阳,立即抬步跟了上去。
“是顾三小姐吧?是不是顾三小姐?”贝姨娘突然冲上前,但很快被程家的护院拦住了。
“顾三小姐,我是你贝姨,你母亲已经把你的庚帖给我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啊……”
她话未说完,已经踏上台阶的徐野突然折返掐住她的脖子。突如其来的冲突让叶雪馨吓了一跳,程寒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把匕首,当他要靠近贝姨娘时,手被程馥按住了。
“我哪个母亲啊?”她有些好笑。
徐野松开贝姨娘。
“咳咳……还……还有哪个母亲,就是梁国公夫人祝婷。她现在是你的嫡母……”
程馥从玖玖手上拿起折扇,心不在焉地扇了两下,“我连生母都没有,何来嫡母?不能因为她是祝娴妃的亲戚,就能乱给不相干的老百姓婚配吧?我可是金陵人士,你们这样我可以告官的。”
第21章 太难看了
贝姨娘料到此行不会太顺利,但她也没得选择。梁国公府账目现在很多人盯着,祝婷没法抠银子出来,而她儿子和孙子要在京城保持体面的日子,开支相当大。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孙子娶个被除族的女子为妻,她的孙子值得那些正经闺秀。但谁让京城势利眼多呢,那些个高门贵女不是嫌她儿子没一官半职,就是嫌她孙子相貌才学不如人。
祝婷的意思很明白,程馥有钱,先把人娶过门,将程家的财产都拽到手中,以后怎么打发还不是随意得很。到那时她的孙子有钱有功名,想娶什么样的高门女子不行。
“婚姻大事自由父母做主,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我家孙子长你一岁,品貌学识都是一等一的……”话未说完人已经直挺挺地倒下,脑袋磕在青石板,血流如注,人早已不省人事。
“啊——杀杀人了——”
“你,你们……杀人啦……姨娘……”
贝姨娘带来的人没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顿时方寸大乱,一时之间都没了章法。
血腥味弥漫开来,叶雪馨有些想呕,方才她被这躺地上的老婆子忽悠:说自己是程家兄妹的亲戚,千里迢迢特地从京城来探望兄妹二人,还说梁国公府的人都惦记他们。说到后面声泪俱下,十分不易。
叶雪馨动摇了,以为顾家想挽回兄妹二人,殊不知竟然是在程馥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她给卖了。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地上的婆子想狠狠骂几句,但她自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许如此,只能干憋着。最后还是程馥把她哄回家。
“要死死远点,别脏了程家门口。”小果子让人去提水拿扫帚,准备洗地。
贝姨娘不省人事,但还有气,问题应该不大,但程家下人凶神恶煞的,他们也不好继续留下,于是大家合力把贝姨娘拖上马车,逃难似的离开了程家门口。
他们一走,程寒就立即让范雨去查为什么祝家之人会突然跑到金陵来。而程馥只觉得可笑,都除族了,还拿着她的庚帖卖她,脸皮真厚。
“庚帖这种东西可大可小,要不是小姐如今不是顾家人了,还不知道被他们怎么安排。”在屋里服侍程馥洗漱更衣,闻香几个想起先前的事就不大痛快。
“小姐,那位梁国公夫人怎么会有您的庚帖?”祝婷是他们兄妹离开之后才进门的。
程馥倒不觉得多奇怪,“庚帖不就是生成八字么。”
顾政和老太太自然滚瓜烂熟,而旧家谱、族谱上也必定有。祝婷为什么会知道,自然是从顾家人嘴里知道的。至于到底是她琢磨出来的馊主意,还是有人故意引导,程馥就懒得查了。为这种破事麻烦高升,不值得。
外边滴滴答答的声音愈发密集,秋夜的冷雨说来就来。
吃好晚饭,徐野回自己的院子处理几件公务,小兄妹则坐在书房外长廊观雨。金陵入秋后,小丫鬟们很利索地把厚毛毯铺在了木地板上。这主要被骆行的习惯给影响的,他太喜欢窝在门边睡觉发呆吃点心了。
“你说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呀?”
程馥相信他们兄妹于顾家仍是禁忌,谁都不敢明目张胆在人前提,所以才闹不懂为什么先是顾长瑜,后是祝婷……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
茶泡好,程寒给妹妹的杯子添上热茶,“不是走投无路哪里会这么难看。”
堂堂一位国公府夫人,明知道所谓的继子继女早已不相干,还要死皮赖脸贴上来,当别人傻子似的在那算计,以为他们兄妹俩没父母没亲族撑腰,日子艰难,可以任由她拿捏。
“哥哥……”
程寒看着雨滴出神,“嗯?”
“二哥快回京了。”程馥轻声道。
程寒微愣,“嗯。”是了,他怎么忘了这茬。
有一个人比他们兄妹更恨顾家。
处置完公务,徐野自己打着伞过来,程寒为他摆上新茶杯,正巧闻香和两个小丫鬟提着食盒过来,里面是刚做好的点心和切好的瓜果。
温、郭两家的案宗但凡定性的都已经发到了苏州和杭州,罗参没透露,但之前都是徐野在受理这些案子,所以他知道大体数额。这两家要赔不少钱出去。
程馥有些好奇这两家会怎么去赔这笔账,赖是肯定不行的,杭州府非法占地那事刚平息没多久,谁敢顶风包庇?
三人正说着话,吴缨冒着雨也登门了。
“成本是自己掏的,赚的却没进自己口袋。”就看这两家能不能把别人已经吃进肚子里的抠出来了,否则只能掏家底来给苦主赔偿。
听到这种破事,刚入座的吴缨只想骂一句活该,“我这两年也才看明白,江南这些世家现在是什么光景。”说穷不至于,但说富,家财却也逐年在萎缩。以至于现在为了点钱要用这么脏的手段。
“要换十多年前,谁在意钱这种东西,提这个字都是羞辱人。我拿你一个庄子,咱们是姻亲你不能跟我计较,你打死我女人,我也不能要你偿命。可有的人就跟羊似的,回回被薅的都是他们,秃了也就穷了,人丁也少了,怨气日积月累就成了如今的模样。互相需要,互相祸害,就是现在的江南。”明明被勒得喘不过气,却谁也不敢松开谁,碰到有利可图之事,也谁也不愿意便宜了谁。
“就拿陆青来说,他不是弃暗投明来咱们这儿了么。‘两河市集’成功后,郭老太亲自给他媳妇写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恩威并施要他媳妇劝他回郭家。”信上没少说两河轩坏话,唱衰吴缨和程馥走不远,也不知道谁给她分析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比如吴缨斗不过吴家,程馥迟早要嫁人,到时候他们两个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底下人死活之类的。
陆青很崇拜程馥,本来还想委婉地回一封信道歉,结果那老婆子越说越来劲,批判程馥这样曾经抛头露面不检点的女子将来嫁人后被婆家怎么蹉跎都难说,要陆青赶紧带着家人回苏州,免得名声被她带累。
陆青气得把信给撕碎了,一句话都没回。
事实上找陆青的还不止郭家,好几个世家和财大气粗的商号都有心挖陆青。一方面他在郭家当过大管事,人脉上没得说,二来他熟悉两河轩的运作模式,很多人现在想模仿两河轩。之前谁都嫌的陆青现在变成了炙手可热的人才。
程馥对有人看上陆青并不意外,两河轩现在连文书小哥哥们都是抢手货,全当大家对她和吴缨的能力认可了。
她比较在意的是吴缨口中的世家,跟她的认知差距越来越大。
提到世家两个字,都觉得要么都是读书很厉害的人,每一代都出大儒,家中典藏无数,底蕴深厚;要么是早些年曾有从龙之功,后来急流勇退,家里还供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比如丹书铁券之类的,依靠这些来让族人思想凝聚。他们的共同点是人丁兴旺、祖产丰厚、默守陈规、抱团,不喜欢变数以及与门当户对的世家通婚等等。
然而长跑赛之后闹出来这么多官司,她看到了一张张藏在浮华之下焦虑扭曲的面孔。都是凡人罢了。
“你这时候过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雨势很大,看样子要下到明天。
吴缨瞥了眼程寒和徐野,觉得没什么可避讳的,便直说了,“吴真真的亲事八九不离十了,但具体是哪家的我还没打听到,不过以宗家那直白的企图心,少说也得是个郡王吧。”吴真柔已经嫁了世家,吴子琪将来在世家这边的助力已经稳固,那么剩下的就是外边的了。
这也是吴真真被塑造成金陵公主的原因,吴令佐和郭氏疼爱她不假,但他们最重视的还是吴子琪,那是他们的希望。如果能让吴真真风光的同时给吴家带来巨大的好处,何乐而不为。
至于吴真真喜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在徐野这件事上已经说明了她没有那个命。其实吴令佐认真考虑过徐野的,不然之前也不会闹出那么多笑话来。毕竟徐监丞可是当今最爱重的臣子,嫁进徐家,没准比什么皇亲国戚都牢靠。
可惜徐野根本不把吴家放在眼里,而且吴令佐也算认清现实,他们现在是斗不过徐家的。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会有吴家的人乐此不疲地上两河轩要钱,你别搭理他们。”
小姑娘不知所谓,“啊?”
吴缨无奈,“我也是下晌的时候听说的,吴大夫人要族里每家出一千两给吴真真当压箱银子。”他还是吴家的人,吴大夫人自然不会放过。但上回被教训成那样,她决计不敢往吴缨跟前凑,极有可能是找族里的长辈上两河轩找他们要钱。
族里现在大多数人日子越过越糟,一千两跟要人命没分别。吴缨有理由相信折腾到最后很多人会来找他借钱。
小姑娘望向徐野,“不是说长跑赛他们赚了不少么?”十来万两肯定有吧?这个钱还不够当压箱银子么?
“是赚不少。”光倒商位就几万两入手,抽成又拿了一笔,自家临街铺子那几天的收入……笼统加起来少说也有十来万两。
在小酒馆开业之前,金陵商业环境虽然不错,但收入绝没有现在这么高。
一家水粉铺子平均每天能连本带利收入十两银子就算生意不错;铁匠铺子若只磨刀具,一天都挣不到两百文,只有碰到谁家的刀实在没法用,必须新打时,才能挣五百文以上。
豆花、包子那些更不必说了,两文钱一碗豆花,一文钱一个大白馒头,三文钱一个素菜包子,五文一个肉包子。就这样多少人还嫌贵。
小酒馆和两河轩相继开业后,很多人通过帮程馥打零工改善了生活,解决了燃眉之急,而去年的长跑赛更是直接改变了商业氛围,许多不死不活的小作坊被盘活了,也多出了很多新工种,有人光靠逢年过节带客郊游就挣不少。更重要的是在观念上的改变,赚钱不再是那么不好意思的事了,为了生计更多的人愿意去开动脑筋。
当然,被改变的不止是小老百姓,两河轩的疯狂揽金让平日里目空一切的世家们动心了。但他们没有像小老百姓那样脚踏实地,他们也没看到两河轩为什么赚这么多钱,他们只看到了钱。
纯粹的贪婪促使了今年长跑赛变成这个结果。
“宗家把族里都吸干了,怎么会缺钱。他们只是想占更多便宜而已。”可族人还有多少愿意给他们吸呢?
程馥无语,“太难看了。”今天怎么回事,连着被恶心两次。
不过看吴缨一脸隔岸观火的嘴脸,怕是非但不会掏一文钱,可能还会干点别的激化矛盾,恶心郭氏。
吴缨现在富得每天睡不着,一千两不够他一身新衣裳的,这钱他出不出无所谓,但显然他宁可拿去给小剧场的孩子们投票,也不会花在吴家人身上。
小哥哥已经开始打呵欠,程馥便让大家吃个宵夜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临走前吴缨想到什么,“不过我觉着景家差不多了。”
“什么?”
“世家的事。”
程馥恍然,又有些怀疑,“景二老爷跟吴家不是同气连枝的么?”她可不像吴缨这么乐观。
吴缨想了想,没反驳,这事确实是他观察的结果,但难说景家最后会如何。
回到书房,程寒已经先去睡了,徐野伏在她的桌上半开着眼睛,昏昏沉沉的。美男困倦,赏心悦目。不对,现在不是看美男的时候。
“送我回去。”索性她也不忙活了,不然这个人不知道要陪自己到什么时候。
徐野惺忪地摇摇头,“你写啊。”声音中带了点鼻音。
这样子也太乖了吧~!
程馥脑子里仿佛有什么声音在咆哮。
无奈之下她快速地铺开纸,笔沾了墨就专心写起来。不费多少时间新故事就写完了两话,此时徐野还在强打精神,她心疼不已。
“你有没有觉得我个子高了?”回屋的路上,她比了比自己的头。
“嗯,你长大了。”该有的都有了。
“有偷看我吧?”
徐野不屑,“我是那种人么?”
“是么?我可是经常偷看你呢。”小姑娘洋洋得意。
徐野手中的伞差点没握紧,故作矜持道:“知道你贪恋我的美色,可毕竟咱们还没成亲,你要克制。”
“哟呵~”
“不要这么轻浮。”
“嘻嘻~”
徐野被她逗笑了,正好走到屋下,“上床就别看书了,马上睡觉知道么?”
“好——”应得特别爽快。
徐野站在外头看到她屋门合上,几个小丫头在里头陪她说话,伺候她洗漱,这才慢慢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心里嘀嘀咕咕,过不了多久就能一块进屋了……
“贝氏是祝婷父亲的妾侍,跟了他几十年,有一个儿子,如今孙子也大了,跟程小姐年纪相仿。”旅厌现在可以自由出入程家。
祝婷家的情况徐野一直都知道,她父亲有妾侍他也知道,只是没关心过,以为妾侍翻不起什么浪。没想到在祝家地位最低的竟然是祝婷,更没想到这个贝姨娘胆子这么大,敢亲自来金陵强娶。
祝婷父亲那一房是旁支,全家都依附着祝娴妃的娘家,也因蹭饭的亲戚太多,祝娴妃的娘家如今被坊间称之为大祝家。祝婷父亲这一房要过体面的日子,又没有本事挣钱,做官的能力平庸,读书的也读不好,也所以祝家除了供他们吃住之外,并不另外给花销,大多数时候他们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把这件事告诉祝老爷子。”既然谋划着要当皇上的正经岳丈,就该知道拖后腿的人若留在家中必定后患无穷。
京城
贝姨娘狼狈不堪地回到京城,想歇一日,找大夫好好看看她后脑勺的伤,然后再上顾家找祝婷想后路。结果祝家人死活不让她们进门,还说她们这一房已经搬走了,具体搬去哪里也没说。情急之下贝姨娘只好跑到梁国公府找祝婷,这才得知现在全家老小都住在梁国公府里。
祝婷没有见她们,倒是林姨娘带她去祝家住的偏院。
“我听说几位爷也是置办了宅子的,怎么就非要来国公府呢?我说句您不爱听的,这国公府如今住的人可多了,不比祝家少。那小偏院您待会儿看过就知道了,挤得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她话中有夸张成分,但也不算全是假话。
顾彦云成婚后,世子夫人周芳艳一口气占了府中一大片地方,然后顾长惜的长乐院她不许别人用,两位没成婚的表小姐各拥有一个院子,表少爷住在外院这倒没什么可挑剔的,府中还有几位姨娘和一群通房。
顾家尽管地方还算充裕,可剩下的都是年久失修的偏院,要住人得跟老太太请钱修缮。
平日没外人的时候贝姨娘把自己当正经夫人,所以现在一个妾在她面前明摆着不欢迎祝家,她哪里能咽的下这口气,当即就伸手在林水儿的手臂上用力地拧了一把,当即就把林水儿拧得痛哭流涕,呜呜地跑了。
“姨娘,她会不会去告状啊?咱们如今毕竟是客人。”小丫鬟担心道。
此次金陵直行不顺,让贝姨娘失去了冷静,现在才觉得刚才自己冲动了,这里毕竟是顾家,林水儿已经不是祝家的人了,是顾政在官府那有名有性的妾。可林水儿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眼下要想追也追不上。
越想越糟心,贝姨娘按捺烦躁,思前想后现在只有祝婷能保她,于是加快步伐先去几位爷住的偏院,了解实情后再做打算。
祝婷确实焦头烂额,她这边跟顾政撒谎娘家人因为外头的宅子还没修缮好,暂时借住一阵子,另一边又不得不应付老太太和周芳艳的试探。
她不是没劝过娘家人去住外面的宅子,自己家总归舒服一些的。但祝家这一群老少像是吃定了她一般,宁可挤在小院子里寄人篱下,也不愿意出去过独立的日子。
更糟心的是她的娘家人被祝家赶出来这事其实与她有关,是她让贝姨娘去金陵的,而贝姨娘还没回来,事情就传到了祝娴妃的父亲耳朵里,所以她娘家人都被赶了出来。
她本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要是事情成了,以程馥的钱财,足够让她娘家人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必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然而她真是低估了这个从未谋面的“顾三小姐”,更因为对方不识好歹嫌弃她娘家侄子,恨上了对方。
只是眼下她自身难保,哪里有那个闲心去找程馥的麻烦。
她不知道像她这样为了供养娘家,把夫家啃得体无完肤的女子是否存在,她着急的是顾家现在中馈虽然在她手上,但每天老太太都要核账,她根本不敢动一文钱。
她的嫁妆当初刚进顾家没几天就被悄悄送回了娘家人手上,本来她就只剩下顾家这条船可靠,所以尽管对顾政对老太太诸多不满却也极力忍耐,哪知现在整个娘家都要来吃自己。她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第22章 我把人给打了
如果有人问两河轩现在多成功,肯定有长期关注他们的好事者告诉你,如今整个金陵乃至属县,不是追蹴鞠赛就是追大河艺人,每天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都围绕这两项,中间穿插着“满上”的《白鹤道尊》剧情推进。
就连两河轩内部的大家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真的参与了这么厉害的事业吗?
今日蹴鞠赛八强战正式开踢,两个比赛区都疯了,除了武馆维持秩序外,官府也派了大量官差。而为了错开蹴鞠赛的时间,今天水门街没有淘汰赛。林檎终于得空回两河轩跟程馥说说进展。
现在票数低的那批情绪倒是稳定,难过的都是中段,不上不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圈。好些人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要靠大夫配的静心丸才坚持下来。
林檎在那些注定要淘汰的孩子里发现了一些有上进心,但作为艺者天赋不够的,打算等比赛结束后问他们愿不愿意留在大河剧场做幕后。
“最初表现好的几个,票数都不太高。”每个师傅都有自己看好的人才,林檎作为大河剧场的大管事也有自己倾向的,然而无论是师傅们还是她,这次都看走眼了。
女子组票数最高的赵佳,相貌、气质、才艺都不是最出色的,但她就是甩第二名一大段距离;男子组的宣禄,长得好是好,但个子不高,不清楚他实际年龄的多以为他只有十二岁。
林檎和几个才艺师傅都认为他的名次最好是五到十五名之间,然而他的票数比赵佳还高,是本届艺人淘汰赛里票数最高的。
程馥知道太多后来者居上的案例,所以一开始就没有特别在意哪个孩子,“现在只是淘汰赛,谁笑到最后说不准。”
“您没有觉着谁拔尖?”她真好奇东家喜欢什么类型的,能得对方慧眼一定是个特别的存在。
程馥手上翻着接下来要下印坊的画稿,“我眼光更差,觉着好的都是淘汰的命。”
“……”
景元泽到两河轩楼下,正巧碰到吴缨和丁懿轩、陆青两个站在外头晒太阳讨论什么事。
“她在不在?”景元泽晃了晃手中两张帖子。
吴缨夺过一张打开看了眼,然后丢回去,“我代她回你,不去。”
景元泽龇牙咧嘴,转身走进室内,径直上楼。吴缨随后也跟了上去。
“我就不凑热闹了吧?”金陵城谁不知道她不爱应酬,要谈合作直接来两河轩,能做就做,不能做喝酒吃饭送礼也不能让她改变主意。
“卖我个面子。”
程馥把还回去的帖子又拿了回来,打开重复看了一遍,内容是五日后办赏菊会,落款是景老夫人。
“我向来不受待见,大好的花会,你们家这是何必呢?”她跟景老夫人没什么交集,对方非要请她赴宴,还特地让景元泽出面,能有好事才怪。
“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为难你。”景二老爷把请柬丢给他的时候,他随手就扔进炭盆里,结果景二老爷又让人写了一份。说不管老夫人被谁怂恿,她难得开口请求,做子女的不好太逆反,先遂了她的愿,到时候程馥在景家,景二老爷自会安排人手寸步不离,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亲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景元泽也只能妥协。
吴缨进来,拉开景元泽身边的椅子坐下,“别闹了,你有心无力。”景家可不是景元泽说得算。
“……我现在就同你回景家,问问你家老太太找我到底有什么事。”程馥起身,玖玖随即为她披上薄披风。
“我也去。”吴缨附和。
景元泽见这两人动真格的,有些头疼,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法子可以说是反被动为主动,任何人都休想掌控他们。
景府
景二老爷没想到程馥和吴缨突然造访,二夫人曹氏更是吃惊,心里有个声音在问,是不是自己偷偷给宣禄投票的事要被揭发了。
景老夫人此时正在堂屋里跟一群族里的女孩们说话,听管家来报程馥求见,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还未决定让不让人进来,二房两口子就把程馥和吴缨带了进来。
年轻的女孩们没几个见过程馥,但她的大名如雷贯耳,比起沉默的宋媛,脸色变化无常的景老夫人,这些女孩是期待见到对方的。
程馥与吴缨先向景老夫人和在场的其他人见礼,然后为自己冒然登门诚心诚意地赔了不是,同时献上了一些薄礼。
景老夫人自然认得吴缨,对此子印象不好,故而表现得十分冷淡。而程馥于她来说则是新鲜的,这个把金陵商业推向新格局的少女,不似旁人说的那般面目可憎,也没有表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大方、从容,也足够美貌。
“……贵府三公子的帖子晚辈收到了,只是花宴那日正巧不得空闲,所以特地登门来给老夫人您赔不是,请老夫人莫要怪罪。”程馥微微颔首。
这话一出,景老夫人的脸就垮了下来,努力维持的和颜悦色也绷不住了。大概对方的反应太过于露骨,程馥暗自纳闷这老太婆到底想在花会上搞什么名堂。
不过什么原因都不要紧,她不会遂他们的愿。
景老夫人张嘴想给这不识好歹的丫头下马威,却感受到来自景二老爷夫妻意味不明的视线,不得不歇了心思。憋着一肚子不痛快,慈爱地对程馥说了几句客套话,这事才算过去,也只能过去。
两河轩忙,程馥和吴缨都不想在无谓的人和事上耽搁,两人准备告辞离开景家。景元泽起身要随他们出去,却被一道虚弱却刻薄的声音阻止了。
“姓程的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宋小姐说吗?”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景家是什么地方?”
景二夫人皱眉,警告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平日里还算好相处的她,在景家可是掌家夫人,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丫头没大没小的代她行使权力了?
说话的是一位十五六左右的少女,面黄肌瘦,唇色极淡,五官和气质中上,属于典型的江南女子。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有病根,她声音虚浮,穿得也厚实,这个时节已经抱起了手炉,唯独那双眼睛咄咄逼人,充满了生命力。
程馥确定自己没见过对方,懒得搭理,给吴缨递了个眼神,两人都抬步要出去。
“不许走,来人把他们拦下来。”情急之下那少女也不管不顾了。
景二夫人不悦了,“这可是景家,客人就要有客人的样子。”她同时瞪了一眼景二老爷。
可惜那女子也不知什么来头,竟然不屑于景二夫人的提醒,对背着她的程馥道:“老夫人给你派帖子那是天大的脸面,你当自己还是梁国公府小姐呢?花会那日你不来也得来。”
程馥在记忆里努力翻呀翻,很肯定自己没见过对方,不搭理她,转而面向景二老爷,“花会那日晚辈确实有事来不了,相信偌大的景家不至于没有我这个客人就办不成花会。告辞。”
景元泽不希望当着他们两个的面处置家中的人,也再不管谁阻挠,要带着人出去。
“你那下贱的生母把宋小姐害成如今这般,你难道不该给她磕头赔罪吗?看来在不知羞耻上果然是家学渊源。”见景元泽动作,那女子情急之下将桌上的茶具扫到地上。
程馥的脚步终于停下,缓缓转过头,“事不过三。”说完大步流星上前甩了对方一巴掌。
本就病态的脸庞除了惊恐就是血末,而程馥却没有泄愤,拽着她的衣襟从软塌上拖下来,重重地摔到地上,接着连踹几脚,最后她是被景二夫人抱开的。
“你是不是没听过我程馥在金陵的恶名?”
那女孩没想到程馥会动手,还是在景家,哭骂:“你……无法无天,你们都死的吗,来人把她拿下……”
程馥挣脱开景二夫人的怀抱,又踹了她一脚,“谁来都不顶用,我看你脑子里都是屎,活着只会臭气熏天,恶心旁人,不如今天就送你早点见阎王爷。”
景老夫人惊醒,“快……快拦住她,快拦住这个贱婢,她要打死我的端儿啊……”
程馥又把对方拖到门口外,“说,谁让你在我跟前发疯的?你又是哪家粪坑里爬出来的东西?”
骆行和吴缨把景家的护卫都挡开了,以至于无论是景老夫人还是景二老爷都无能为力。景元泽倒是不打算管了,拉着他娘站到边上。
那女孩最终身体扛不住这番殴打,昏死了过去,血迹斑斑不成人样。其他女孩们有人吓得脸色苍白,有人从容淡定,也有的人眼中掠过一丝愉悦,而宋媛不知何时站到了老夫人身侧,给对方顺气。
程馥把人打晕后并没有解气,扫了眼众人,“既然没有人告诉我她是谁,我会自己查出来。”
“还有我姓程,无父无母无亲族。”丢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位叫端儿的女孩被抬回去救治后,景老夫人才恍过神,急火攻心,把在场的大小主子口沫横飞地数落了一遍。这么多人竟然由着程馥在景家撒野把人打成那般惨状,叫她如何跟人家父母交代。
景二老爷夫妇默契的装死,景元泽一脸不在意,“多大点事啊,这不是没死么,您不知道吴大夫人那天差点被她用棍子把脑浆敲出来。”端儿这样算轻的了。
“其实程馥这人特别好相处,只要别没事找事,她能跟所有人成为朋友。可祖母您……
你们非要找她不痛快是做什么呢?为了姑妈?还是觉着人家没有仪仗可以任人践踏?”景元泽视线在宋媛身上停留了一瞬,接着道:“我就好奇,凭什么呢?试问她对不起你们谁了?”
宋媛心虚地低下头。
“我看你们就是太闲。祖母,还有你们几个,要是平日里没事做可以帮族里干点活,省得回回惹麻烦都是我们三兄弟背黑锅,回回都我爹娘收拾残局。”说完也甩袖离去,他得给程馥赔不是。
二夫人曹氏担心儿子,丢下一屋子人和景二老爷追了出去。那可是她最宝贝的儿子啊,他好久没这么生气了。谁让她儿子不痛快,她就让谁不痛快。
“你们简直不知所谓。”景二老爷最烦内宅这种斗法。
景家人的后续程馥和吴缨都没关心,她让人去查那名女子的底细后便把注意力投入到了两河轩的事务上。
庆幸今天走了这一趟,确认了所谓的花会是鸿门宴,也许未必主要针对她,但至少是顺带的。以今天景家人对她的态度,估计到了那日会有更恶心的遭遇等着。
两河轩因事业做得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多,分工也越来越细。前两天刚把旁边的地契拿到手,准备着手门市扩建。安秀街的风水不错,两河轩开业至今各项营生都挺顺利,程馥是不想搬的。
从景家回到两河轩,按原定的时间,所有的管事都要上三楼去听新的安排。
丁懿轩的内控能力卓然,所以程馥让他全权负责内控,而陆青则负责外控,和丁懿轩一起给大河剧场、纸品、养殖、茶馆、蹴鞠赛、金陵学院等做支撑。
收入结构在现施行规则的基础上也进行了调整,以后奖金会按月发放,不再随程馥心情了。根据个人表现的考评来计算奖励,不过程馥也让他们放心,两河轩不会扣钱。
如果是能力问题,勤能补拙,写检讨做改进,一个月不行三个月,三个月还不行就送去沈大夫的医馆抬病患,或者到外城帮百姓开垦荒地。而如果是态度问题,或者吃里扒外的,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达到三次就解除聘用,有损两河轩利益的还会通过官司来索取赔偿。
听说每月发奖励,且表现不好也不会扣钱,大家都松了口气,结果听到可能会被打发去抬惨叫连连的伤患和天寒地冻下开荒,大家又倒吸了一口气。
“有没有疑议?”
众人摇头如拨浪鼓。
程馥接着道:“如今伙伴越来越多,每个人的性子都不同,希望大家互相包容、尊重。出现争议和矛盾别闷在心里,开诚布公地摆出来。如果实在没法调解,可以申请换组。”
“以及,不要随意对你们的伙伴下定义,也不要当众议论旁人的私事。不了解整件事的面貌就乱断案,对别人是一种伤害。我不要求你们勉强自己跟不喜欢的人和睦相处,但两河轩的利益是大家共同的,我对所有人最低要求是公私分明。”
“最后一点,外人看着你们风光,其实你们自己知道这钱挣得多辛苦,早出晚归通宵达旦都是家常便饭,那么努力挣来的钱,该怎么用,怎么去安排,你们有时间就好好想想,不该沾惹的东西不要沾,不该借的不借,学会拒绝。”
提到钱,吴缨有话补充:“你们都知道内河两岸是什么地方吧?花楼、赌坊、斗场……那你们知不知道,每天从这些地方丢进内河的断手断脚有多少?几年前,卖老母妻儿的都还是常事;晨间渔夫收网回回有鱼嘴叼着人耳朵。”
“人活一世,有些东西沾了一辈子就毁了。所以为了杜绝这种情况,一经发现,无论是谁,两河轩都容不下。”吴缨正色,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听到这里,莫老爷子眼眶红了,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唉声叹气,像是想到什么糟糕的往事。
……
两河轩的新分工捋顺后,程馥又马不停蹄地前往小酒馆,也是今天才知道颜桧一直在金陵。不过对方既然没有露面的意思,那她只管装作不知道。颜桧为太子办事,如果对大河剧场有什么想法,该出面时自然会出面。
小酒馆新菜单出来了,程馥今天特地过来试菜,顺便确认楼面翻新的日期。
“吴缨相熟的几个外邦海商腊月到金陵。”
钱山与周正平面面相觑,不解道,“要做外邦菜?”不是他自夸,哪的菜都没有大越的厨子好。
程馥摇头,“他们的食材和一种黄色的,冒泡泡的酒。”
钱山来了兴趣,“这倒是新鲜。”
“我听说您要办金陵学院,那个,我想捐点钱。”
钱山知道给大河剧场的艺人投票就算捐钱,但他最近发现自己是博爱又不沉迷的那种观众,而且每个月是有票数上限的。像他纯粹为了金陵学院,就极不方便。
程馥斟酌了一下,说道:“怕以后牵扯不清,我没打算对外募钱,不过你可以收一些书捐过来,现在最缺的是书。”以两河轩的风评,她摆个箱子到街上,半天就能收满善款。
没有必要,也不愿滥用别人的善意。除非自己哪天做不到了,需要旁人出力的时候,她才会考虑。
徐野听说小姑娘在收书,当即就表示自己可以把存在梧桐书院的那些书都捐了,包括他的笔记,心血来潮时写的策论等等。程馥咬着下唇,有些不情愿。状元郎的笔记啊,京城多少学子求而不得的东西。
“要不留给孩子吧……”抠门病犯了。
徐野捏住她的鼻子,“孩子有我,有我爹,再不济还有我伯父,哪用得着什么状元笔记。”
程馥突然捂嘴笑起来,眼睛明亮而朝气,拉着徐野的手,“你有没有觉得咱们俩不正常?孩子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徐野却一本正经,“早打算很有必要。”今天就给徐则送信。
程寒回到家头一件事就是提着妹妹的耳朵怒问,“你今天在景家被人欺负了?”
“啊~~放开我放开我~好痛好痛……”小姑娘疼得直飙泪。
程寒拧够了,松开她,“我去给你报仇。”
“别别,你再去人家得报官了。”程馥挽住小哥哥的手臂。
“我把人给打了。”
程寒嘴角微翘,“那你手有打疼吗?”
小姑娘把自己的两个手掌打开,“有点。”
徐野在旁边看着两兄妹吹手手,说些幼稚的话,有点吃味,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他就是觉得,如今这两个孩子都大了……双胞胎也不好太亲密的。
然而兄妹二人齐刷刷望向他时,他立即换上了“大哥哥”关爱的神情。
第23章 你就是个香饽饽
跟程家的秋夜温情相比,吴缨的家就像灵堂,一片愁云惨雾。
今天吴令修突然召集宗家所有人,正式提出分家。吴令佐自然是反对的,可吴令修却有备而来,他的准备甚至比当年吴缨要充足得多。
吴缨这边还没来得及了解吴令修怎么顺利分家的,吴永龄和几个族中子弟就一块上门了。还是为了郭氏分派到每家头上一千两的事。
吴永龄和这几位族兄弟家境不错,郭氏的无理要求他们虽然不满,但一贯的和稀泥作风让他们不想费劲去跟宗家掰扯,撕破脸大家都不好看,所以早就妥协了,准备乖乖给钱。
他们今天找上门,自然不是为了自己要出的那一份,而是为了其他族人。大多数族人这些年都过得不如意,没得宗家扶持便算了,还一直被吸血,族产的分红一文没拿到,还不能问,问就是世道不好亏光了。
信了宗家鬼话,稀里糊涂勒紧裤带过日子的比比皆是,可再糊涂的人也有大彻大悟的一天,现在对宗家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
他们说着,吴缨听着,要出主意没有,要钱,提都别想提。而几个人商量了半天,喝光了他两壶好茶,最终决定每家出五千两帮部分族人垫上。吴缨无言以对,喉头一阵阵恶心反胃,只想立即把他们轰出去。
这个症状持续到深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只要闭上眼睛,脑子里就自动回放吴永龄几个说过的话……
程家
程馥睡眼惺忪地拿起一杯茶吹了吹,然后喝掉一半,“然后呢?你不是没有给钱么?”
此刻两人对坐在书房外的长廊上,就着秋夜的寒冷说些有的没的。
“我就是烦。”所以才任性地半夜跑到程家来找小姑娘聊天。
程馥没有不耐烦,在茶水的作用下,精神了些,“跟我进来。”
书房有地龙,但因为吴缨来得突然,原来的热量已经全部散尽,程馥不想打扰灶房大婶的好梦,就没让人烧。
在座位坐好,程馥摊开一张纸,从装炭笔的木盒里取出一支,接着问吴缨:“族账在谁手上?”
“祠堂和宗家各存一份。”
程馥飞快记录下来,“在金陵的族人一共几户?”
“两三百?”他还真没认真统计过。
程馥在纸上写了三百,“你预估能争取到多少人的支持?”
吴缨诧异,不敢猜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你要做什么?”
程馥抬手,让他稍安勿躁。
“皇帝都有几门穷亲戚,何况你们这样的世家。撇开宗家不说,族人中地位高的肯定不希望变化,因为变化意味着风险,哪怕微乎其微他们也会感到不安,担心手中的权力被稀释,财富累积速度变慢,所以坚定不移的拒绝变革。而普通的族人,既没有勇气反抗宗家的压榨,也不愿意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大家都在等,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想随大流。结果被宗家榨得油尽灯枯也没见出头鸟半根毛。
你有没有留意那几个总上你家的族人,在族中什么地位,家底如何?是不是又有地位又家财万贯的?”
吴缨细思,发现还真是那么回事,吴天溢和吴永龄几个田产、房产、铺子、作坊只多不少,其中有的人家里还有码头。
“你可以试想一下,你的族人有许许多多的小圈子,而你经常见到的几位全是一个圈子的。”程馥冷笑。
吴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的人脸,每一张都突然变得面目可憎。
“处在他们的立场,你就是个香饽饽,不厌其烦的让你参与到他们的事情中,为的是渐渐将你同化,最终彻底融入他们的圈子。而你未婚无后,通房都没有,于他们来说又是一个可经营的方面。你知道我刚才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我是他们,我就让你生不出孩子,以后不得不从他们几房过继子嗣。”
吴缨倒吸一口气,“坏丫头。”
“你原先是不是打算等吴家烂透了再出手?可那样的一个吴家你还要来做什么?”
“如果你还想要吴家,那么当务之急是趁宗家作妖时候把能争取到的族人都争取过来。帮他们盘活手上的产业,重新开设族学,让族中子弟食宿全包束脩全免无论男女皆可入学,但凡考取功名的都奖励一千两,谁家婚丧嫁娶你都随份礼,想找活做的你给他们安排。当他们看到你的好,领了你的情,自然就站你这边了。”
“时机成熟后,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倒逼现在的宗家让出族长之位,这有个前提,必须有五成以上的族人支持你,两成以上的保持中立;二是也不用管现在的宗家了,你自己宣布立族,胆子再大点把祠堂也立起来,然后写份族产分割的诉状递交金陵知府,强迫官府来帮你分产。想稳妥点的话,让相熟的其他世家出面给你当后盾。”
程馥说得认真,吴缨也听得仔细,小姑娘那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令人肃然起敬。对,吴缨此刻是这个感受。
“刻下正是宗家威信最低的时期,拉人头要越快越好,不妨从女眷身上下功夫,壮丁和老人们过于默守陈规,有些人宁可被吸干血也要维系宗家的昌盛,这种愚昧短时间内很难改变,而过于急切又只会适得其反。
妇人们每日操持一家子吃喝拉撒,清楚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们吃苦耐劳为的是什么?孩子。如果有人给她们脱贫的希望,孩子能读得起读书,有机会往上走改变命运,她们会是天底下最豁得出去的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吴缨沉思片刻,“如果我放弃呢?”
这下轮到程馥吃惊了,敢情她说了半天,是把人给劝退了。
吴缨脊背往后靠,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吴家有什么好的,我费尽心机顾这一大家除了耽误我大好时光,我能捞到什么?我父母也不在了,争这口气值得么?”
本来是想争的,可目睹今年长跑赛惹出来的那些纠纷后他动摇了,无论是吴家还是整个江南世家,他们的嘴脸都令人作呕。而程馥刚才的那番谋划则如同一盆冷水,将他仅存的一丝火苗彻底浇灭。
吴家哪里配得上小姑娘浪费精力。
“不过,你的法子我可以用在一个人身上。”
吴缨把玩着程馥桌上的两个圆乎乎的玉石摆件,“吴令修这个节骨眼上闹分家本就可疑;六房庶子庶女成年的成年嫁人的嫁人,他这个做爹的都没娶正妻,你不觉得很奇怪么?还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打死都没有阻止……这样的一个人,心得多狠多硬啊。”
程馥摸了摸下巴,“他有所图。”呼之欲出。
“当初我要离开宗家,他就是站我这边的。”吴缨从未小看过六房,如今越想越觉得吴令修此人妙得很。
程馥把写乱的纸撕碎扔进碎纸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会帮出一个过河拆桥的人?”吴令修也不见得就一定比吴令佐更适合统领吴家。
吴缨仰头看天花板,呼出一口浊气,“我会跟他谈条件,我爹这一支从大族谱上剥离,正式出五服。”
“不必急于合作,先等一等。”万一他们都看走眼,岂不是尴尬。
吴缨同意她的想法,“不如我上京一趟,顺道把严兴生捎上,看看山地大棚盖好了没。”
“你要走就尽快。”徐野突然进来,手里拿了件狐毛帽粉色披风,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家的。
“温、郭两家已经开始清算,据我所知吴家首当其冲,那两家势必要见到肉的。听说吴家连嫁女儿的钱都要族人掏,恐怕这次也差不多。”一两个族人登门可以视而不见,但全族老弱来寻求支持呢?帮还是不帮?到那时吴缨就没得选择了。
小姑娘乖乖地把披风套到身上,“事不宜迟。”
吴缨用最快速度离开程家,安排人天一亮就出城去通知严兴生准备起程上京,然后把林梆和丁通叫到家里,交代了一番自己的行程和联络方式,然后吴真月也被请到了书房。
在大夫的悉心医治下,吴真月的伤彻底痊愈,没留下疤,因无所事事每天只有吃喝睡,还比之前漂亮了不少。她有些怕吴缨的,但她也知道对方只是对吴家的人刻薄惯了。
“我马上要上京,你跟我走还是留下来?”放她在家很难说不会被吴家人钻了空子,他不在金陵,她总归是有点危险的,至少目前为止宗家没有人希望她活着。如果发现她好端端的,那必定又是一场风波。
吴真月不安,“为什么突然上京,还回来吗?”她担心吴缨是把她山长水远的嫁掉。
吴缨不想跟她废话,长话短说将宗家和族里现在出现的问题告诉了她,也没刻意避讳吴令修分家的事。
“我跟你去。”她没再犹豫。
“马上回去收拾行李。”
吴缨离开金陵的那天夜里,宗家失窃四十万两现银,但吴令佐没有报官,理由是怕族里的人知道宗家有钱,不再支持他们。但不管怎么查,人也死了七八个,都没有查出是谁偷的钱。因其中一部分是郭氏的私房,一部分是吴真真的嫁妆银子,郭氏气急攻心病倒了。
这些消息是吴缨埋在宗家的人通过丁通送到程馥手上的,而这个人连是谁偷了银子都一清二楚。
吴缨离开金陵前一天,吴真柔从金陵返回杭州,但其实她没走远,就住在温家金陵的庄子上。她的心腹跟郭氏的心腹里应外合偷了四十万两,熟门熟路地避开吴家所有人,顺利地送到她的手上。
妙就妙在,吴令佐后面处死的那些下人中,真正的内贼不在其中,他依旧安安稳稳地在吴家当差。
第24章 他是不简单
丢了钱的宗家会怎么样?
据说吴令佐给吴子琪谋到一个荫生的名额,翻过年就上京,正式进国子监读书。吴真真的婚事虽然没大肆宣扬,不过郭氏的活跃已经证明他们正在筹备嫁妆。
一双儿子女儿的前途都要靠真金白银来铺陈,吴令佐和郭氏向来会算账,自己往外掏多少,就巴不得从旁的什么地方贴补回来,而如今又丢了一大笔钱,郭氏每日寝食难安,跟死了老子娘似的,能想到的压榨对象也只剩下吴家的族人了。
宗家到底多有钱族人不知,但在宗家长大的吴缨却很清楚,丢了四十万两远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如果榨一榨族人自己就能少损失些,宗家那群人完全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良心不安。
与此同时,吴令佐同意了吴令修分家的决定,因为吴令修除了要六房的产业之外,不分公账上的钱。这是最大的让步,族老们也表示支持。
郭氏虽然极不乐意,巴不得四房和六房都净身出户,可这一年发生的几件事让她在族人面前声望极低,若此时坚持六房净身出户,铁定没有几个族人会站她这边。所以她也只能不甘心地杵在吴令佐身边,装出一副长嫂如母的不舍。
就这样吴令修顺利分了出去,还带走了属于六房的产业,就算下半辈子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会降低生活水平。
不过宗家的糟心事还不止这件,温放和郭勤回到了金陵,抱着厚厚的账簿亲自登吴家的门跟吴令佐对数。这两家要的也不多,各家六万两,打算够赔偿就完事。
吴令佐虽然不满,但现在不是跟这两家撕破脸的时候,一方面死活不承认长跑赛期间干的那些勾当,一方面为了安抚两家,冠冕堂皇地说体谅他们现在的难处,会想办法凑钱帮助他们。
温放和郭勤都有些傻眼,但对方答应给钱就好,口舌上的对错跟眼前的危机相比不值一提。
两家得了承诺,前脚刚踏出吴家大门,郭氏后脚就派人给族中叫得上名字的人都派了请帖,说有大事相商,每家出一个能做主的人到宗家商议。
族人放下手中的活从金陵各处赶到宗家,吴令佐摆好宴席待客,酒足饭饱后他才告诉众人,温、郭两家因承办长跑赛被官府黑了大钱,现在还有刁民要告这两家,作为姻亲,吴家势必要伸出援手的,因为江南世家都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只有相辅才能相成。
本来一顿美酒佳肴下肚,吴家族人还挺松快的,结果吴令佐突然谈到钱,氛围顿时尴尬起来。有装酒醉的,黑脸的,打瞌睡的,还有借出去方便想偷溜的,大家伙都静默下来。
最后还是一位素日与宗家走得比较近的族人问具体金额,吴令佐直言不讳,缺四十万两。
他话音未落,四周就传来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吸气声,紧接着是如菜市场一般的喧闹。吴令佐料到大家都接受不了,所以他准备了有说服力的话术。
温、郭两家并不只是总家的姻亲,族里也有人跟这两家联姻的,吴令佐的说辞是吴家有事故时,这两家从未袖手旁观,而如今别人有麻烦,吴家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还是那句话,江南世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一家利益受损等同于整个江南个大家族的利益受损,他希望族人不要只想着自己的小家,只有大家好,小家才能和美。
不得不说他口才了得,大多数族人都觉得有道理,真以为帮了那两家等于帮了自己。不过四十万两并非小数目,每家分摊下来也够呛。
吴天溢为首的几位族老和吴永龄为首的几位优秀子弟,虽说家境不错,但如果摊到头上的金额超过五千两,他们也会犹豫,也会肉疼。而他们都如此了,那些穷的族人,即便砸锅卖铁也很难帮得起这个忙。
就在小部分人因掏不出钱感到侥幸时,郭氏站了出来。她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快速换到银子的法子,就是家里没出嫁的女儿都可以早点定亲,“说起来这本就是我这个宗妇要管的,大家放心,我定会为孩子们谋个好前程。”意思就是想包办了所有女孩的婚事。
而本就声望不佳的她,这番无耻言论刚落下,就引发了族人强烈的反弹。她虽然不高兴被指责,但更多的是在密密麻麻的人头中找那些耳根子软,已经有些动摇的人。
……
吴缨安插在宗家的人在他离开金陵后,就定期把宗家的事报给程馥。听得多了,程馥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现在的见怪不怪也不过几天功夫。
她愈发理解吴缨为什么最终选择放弃吴家。说白了吴缨这种性格,要他费心去改变被教化得如此彻底的族人,简直浪费时间,没有必要。但吴家如果一直这么乱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最后自己多半还要被连累。
所以巧合地窥探到吴令修的野心,宛如瞌睡有人递枕头,口渴有人送美酒。
“吴令修想当那个王。”徐野摩挲着小姑娘果送他的那枚印章。
程馥转着炭笔,“你说……他知不知道吴真柔偷了四十万两?”
徐野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我想吴家现在没有什么事他不知道。”
小姑娘突然失手,炭笔掉落,徐野要附身帮她捡起来,却被她抓住了手腕,“吴令修这个人不简单。”
“他是不简单。”徐野把笔捡起来还给她。
小姑娘眯起眼睛,抿了抿嘴,“难道他算准了吴缨对吴家已经没有兴趣?”若非如此,他怎么也迟迟没出手,像是在观望。
徐野捏了捏她软软的小手,“未必那么神,善于观察罢了。”吴令修一直在关注吴缨。
吴家的情况越恶化,吴缨犹豫的时间就越长。眼下族里接二连三要给宗家上供,人心不稳,吴缨若是对吴家有所图,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只要暗地里借钱给那些拿不出银子的族人,以后无论是当债主还是当恩人,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族人的偏袒。
但是吴缨并没有顺着他的猜测行事,避难般去了京城,归期不知。这个举动于旁人来说没有意义,但在吴令修眼里等同于吴缨放弃吴家的直接表现。
一下子就少了个强大的劲敌,闷在心口的火气瞬间就消散了。原来的计划自然要重新调整一下。
“他不够了解吴缨。”程馥摇头。
吴缨大方起来很大方,小气起来两文钱都要想一想。就是因为觉得掏自己的钱收买人心不划算,所以选择放弃。不过他暂离金陵也算成全了吴令修。但愿对方得偿所愿后别像个痴儿,重蹈吴令佐覆辙。
“吴缨最快腊月回金陵,到那时吴家这锅汤也够火候了。”啧啧,吴氏一族这个年肯定很热闹。
徐野帮她磨墨,说道:“吴缨放弃吴家,吴令修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他变成盟友,因为宗家姻亲势大,世人又多慕强,吴令修没有能跟宗家比肩的势力支持,那些害怕动荡的族人不会偏向他。”
“你有没有想过,他未必会让吴真真顺利嫁出去?”程馥眨眨眼。
“这样还不够。”徐野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
小姑娘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咱们是不是想到一块了?”
“所以是什么人呢?”
想要当吴家的族长,仅凭钱财和一身正气可坐不久。大家族的人心时刻需要凝聚,财富、势力、名声以及不进则退的危机感缺一不可。财富和名声吴家已经有现成的了,但是能与吴令佐一家子抗衡的姻亲,吴令修却没有。很显然他准备把自己的婚事献祭出去。
江南叫得出名字的大家族就那么几家,吴令修这个年纪,底下又有庶子庶女,哪家精心培养奔着当宗妇的千金愿意嫁他。
这也是程馥好奇的地方,“早心有所属了吧?勋贵、宗亲?”
“不管是谁,他不了憋多久。”徐野脑子里过了一遍定居江南的勋贵和宗室,还别说,合适的人还真有。就是不知道吴令修的相好是不是他脑子里刚刚浮现的那位。
“你跟吴缨有共同利益,吴令修没准以为你好糊弄。”
程馥抬着高傲的下巴,嘚瑟,“我已经不是十岁以前的我。”
徐野笑得像个傻子似的望着她,“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你。”
突如其来被撩,小姑娘难得的红了脸,“做……做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哪种话?”
“不知羞耻的话。”小姑娘拿扇子挡着滚烫的脸。
徐野伸手想拿下她的扇子,好好说会儿男女之间的小话,结果让不速之客给搅黄了。今天可是休沐啊,能不能让他好好跟孩子他娘增进一下感情?
“徐大人,东桥县出民乱了,罗大人让您即刻起程,务必尽快把事情压下去。”一名报信的官差气喘吁吁地站在书房外对屋子里的人说。
“民乱可不是小事,六百里加急往上报了吗?”徐野波澜不惊。
“这,属下不知,罗大人只吩咐属下找到您。”
徐野点头,“知道了。”
骆行望着那待那官差匆忙的背影,纳闷,“民乱不是要动金陵卫么?”就让一个文官下去,未免也太儿戏了些。总觉得那个罗参有问题。
“夸大其词罢了。”徐野口气漠然。
“你跟我一块去。”他突然对小姑娘撒娇。
这套在程馥面前屡试屡爽,程馥笑呵呵地刚要应下,“好……”
骆行打断,“茶商马上要进城了。”不是你和吴缨约来的么。
闻言程馥脑子马上从混沌中清醒回来,为难道:“你先出发,我见过茶商就追你。”没办法,总不能失信于人。
徐野捏了捏她粉扑扑的小脸,“我说说而已的。”既然有民乱,那就不太平,他不想小姑娘有任何闪失,被踩一脚都不可以。
罗参那边只派了两名官差陪同,还催得特别急,徐野没心情跟对方计较,背上小姑娘给他做的皮背包顶着深秋的寒气出了城。
也在今天,吴缨安插在杭州的人送回了跟吴真柔有关的消息。
因长跑赛那堆官司,吴真柔被公婆恶骂了一通,说她父亲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内里比谁都贪婪无耻。温家办长跑赛好心好意让他协办,他倒好,打着温家的名义背着温家赚了多少黑心钱。
温家的意思很明白,现在别人要温家赔偿,那吴真柔作为温家的媳妇儿自然也要担负这些账。于是吴真柔就被逼着回金陵娘家要钱,拿不到就永远不用回杭州,温家会派人送休书到金陵。
吴真柔一路哭着回到金陵,将自己的处境告诉了郭氏,让对方无论如何也要帮她渡过难关,否则温家一旦休了她,她只有死路一条。
郭氏也不是不疼大女儿,只是始终觉着吴家没有错,温家自己办砸了长跑赛,被人告了,现在就想找人帮填窟窿,简直不要脸。所以没打算拿银子给大女儿回去交差,只让她先在娘家歇几日,回头自己亲自陪她去杭州找温家人说理。
吴真柔确实一刻都待不下去,因为她婆婆动了大气,除了威胁她要给儿子娶二房送通房外,还盼着她半路被山虎叼去永远回不了温家。
不说对丈夫有深情,就公婆过去对她也是不错的,她在温家比绝大多数媳妇儿体面。所以在这件事上她认为自己被娘家拖累了,要不是她父亲干出这种事,她哪至于此。
为了尽快回杭州,她出了郭氏的院子就找上了存了不少嫁妆的妹妹吴真真。
第25章 救命之恩?
吴真真不大情愿,最终磨磨唧唧地数了三千两银票给吴真柔。
姐妹俩大吵了一架,吴真柔打了吴真真,并骂她白眼狼,小时候白疼她了。郭氏得知后着急但不敢劝架,生怕最后还是得自己掏钱解决大女儿的难题。
当晚吴真柔就带着人离开了金陵。出了城门没有顺官道回杭州,而是走了一段后拐进了庄子……
后来的事程馥之前就知道了,吴真柔让自己的心腹悄悄回城,联络了早就收为己用的郭氏心腹,神不知鬼不觉地窃取了郭氏的私房和公中的部分现银,合计四十万两。
事发后吴令佐和郭氏不是没有怀疑过她,但那几天靠近过这两个地方的,五个手指头数的出来。而吴真柔当时也早不在金陵,她带来的人也都没有留在府上,这个盗窃的罪名扣不到她头上。
最妙的地方在于吴真柔回到温家后,特地写了封信回金陵,痛斥父母在这件事上没有考虑过她的处境,没有考虑过温、吴两家百年的情谊。还说如今自己在温家抬不起头都是拜娘家所赐。
吴真柔不敢告诉公婆钱来源的真相,只说自己咬牙卖了部分嫁妆又找人借了点,结果还是被她婆母喷了个狗血淋头。认为她没有跟丈夫商量,就擅自把将来要给儿女继承的嫁妆折现来填温家的亏空。
不过毕竟拿到钱了,温母发泄完后对她态度就恢复如常了,只是没告诉她,温放依旧去了金陵,找吴家要六万两。
吴家这边倒是真为钱愁上了,儿子上京要打点,要花用,小女儿的嫁妆还在不断添置,桩桩件件都是支出,府上又刚丢了大钱,族人那边没一个主动来上供的,郭氏急得嘴角都起了泡。
吴家穷人不少,可富人也很多,温、郭两家各要六万两,加上先前宗家被盗的四十万两,还有每家该添给吴真真压箱的一千两……郭氏不想再等了,反正于宗家来说,族人也属于族产,族人天生就是要供养宗家。
在她的折腾下,吴家又是鸡飞狗跳,每天都是闹剧。
“吴令修有没有找吴缨?”小姑娘比较在意这个。
林梆道:“送了帖子来请主子去喝乔迁宴呢。听说主子不在金陵,便作罢了。”
“警惕些总没错。”谁知道吴令修为了让吴缨支持自己,背地里会玩什么花招。
林梆很是认可,“您放心,我们有分寸。”
高升的信在傍晚到达程家,翠儿依旧没有消息,她娘家人每天以泪洗面,快活不下去了。高升无法,只能派人去照顾他们,别让他们寻短见。
武定郡王府要送进宫里的一共三个人,其中一位是郡王最小的妹子,因为总不乐意嫁人赖在家里,被宁夫人瞧不顺眼。
高升在信中说云台子给这几位女子改了命,最次也能捞个妃位。程馥失笑,突然有点想认识认识这位云台子了。既然这么神仙,怎么能被赶出清凉山的,别说他早算出自己有这一劫。
除了董主事的事他不便再跟进之外,其他事情都顺利,信的结尾处他告诉了她一个不大好的消息。翁兆丰把那位卫姨娘抬为正妻了,甚至因为此事被御史弹劾。皇上没有罢他的官,但照情形,前程也到此为止,不可能再往上了。
“失心疯了吧。”程馥气得把信拍在桌上。
真不敢想象翁齐敏姐弟得知后会有多伤心。
东桥县
徐野到达县城后发现跟上报的情况不同,没瞧见所谓的民乱,就是有些萧条。百姓们没什么活力,看外地人就像在看随时会偷自己东西的贼,眼神尽是提防。
他们一行没有直接上县衙,找了个不起眼的客店做落脚点,然后在县城里兜圈子。喝喝茶吃吃饭,了解民生顺带打探民乱的事是否存在。
在找了不同的人打听后,徐野三人得知二十里外的梨木镇最近有点纷争,但远够不上朝廷定义的民乱规模,而丁达人现在就在梨木镇。
梨木镇算是东桥县下属人口最多的区域,不过看起来比县城还萧条,唯一的一条官道上十来步就能见着一个乞丐,有时候是一家子在乞讨。随徐野下来的两位官差都吃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灾年呢。
“梨木镇有两大本地势力,一方以王羡为首,一方以花同贺为首,本来这两家就水火不容,但大族囤地愈发霸道后,两家就结了盟,后来还频繁联姻,家中读书人一多,倒也渐渐摆脱了泥腿豪绅的名头。
王、花两家本来又准备联姻,结果花家少爷被大族女给瞧上了,死活要嫁他,花家也不厚道,那位花少爷老早就嫌弃王家小姐平庸也不悔婚,见婚期近了着急了,竟然伙同那雷小姐把王小姐骗出来,让乞丐给奸污了。
王家也不报官,也没去找那个乞丐,倒是把王小姐堵上嘴生生给活埋了,您说惨不惨?
大家伙都以为王家这亏白吃了,嘿,要说还是王羡有血性,花少爷与雷小姐成亲当日,王羡亲自带人劫新郎,当众活活打死埋到了王家女的旁边。”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收了徐野两张银票,把民乱的来龙去脉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们。
小地方的宗族文化比大地方的要残酷得多,那位雷小姐没死在王羡手上,倒是死在了自家人手上。只因她的新郎当日被掳走打死并跟别的女子葬在一起,雷家人觉得她丢了家族的脸面,所以把她沉塘了,现在还没捞起来,不知被鱼咬成什么样了。
王家和花家从此彻底撕破脸,雷家为首的梨木镇世家势力也掺和到了其中。这几方势力天天有事故,官府根本管不过来。砸铺子,毁良田,甚至还有炸山葬送整个小村庄的情况。
徐野听到这里神色才有些变化,火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滥用就是死,一大家子都要跟着倒霉。主犯斩首,其他人三千里流放躲不掉。
“你们两个马上回去禀罗大人,让他调二百金陵卫给我。”
徐野有点不耐烦,深知罗参肯定不会好好配合,可现在他是官,他那位可以藐视一切规矩的老子又不在身边,只能老老实实按流程来。
果然,三天过去,别说金陵卫了,回去求援的两位官差都没回来。徐野一个人在梨木镇搜集了不少证词,还救下了惨遭池鱼之殃,重伤昏迷的丁达。
……
程馥偶尔也挺羡慕茶商和盐商的,只要守着一门营生就能保全族富贵数代,哪像她要东搞搞西搞搞才能挣到点家业。
这次茶商来金陵,谈下了五十多种茶叶,双方都挺高兴。事情一毕,小姑娘就收拾行囊准备去东桥县找压寨夫君玩去。
然而程寒却突然带回了一个令她寒彻骨的消息,“东桥县民乱,徐大哥失踪了。”
“……在哪失踪的?”
“梨木镇,他好像去查什么事情。”程寒把自己了解的,有关梨木镇民乱真相,简短的告诉了妹妹。
小姑娘丢下手中的衣裳,“我马上去梨木镇。”
程寒立即拦住她,不容反对道:“你不能去。”
“他……”
程寒把心急的妹妹按住,“知道你心急,但那边情况复杂,我去更合适。”吴缨不在金陵,两河轩、小酒馆,还有程家上下这么多口人都不能没有程馥。更重要的是他不会让自己的妹妹涉险。
程馥抓住他的手,“你去不也危险么?”这有什么分别。
程寒无奈,“你哥哥我啊,除了打不过徐六,别的地方还真不一定比他差。”
结果这话还是把小姑娘急哭了,“你们都不要去。”她是真的害怕。
程寒抱了抱她,每当这个时候他那早熟的妹妹才比较像同龄人。只要跟家人无关的,她能冷静得像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但身边人但凡出什么状况,她随时会崩溃。不然也不会亲自去落叶岭救吴缨,亲自上翁家打人,亲自砸了吴家。
“我要罗参死。”她边抽泣边放狠话。
程寒想笑的,但这时候不合适,加上自己也不想顶着一张被挠花的脸出门,“用不着你出手,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给作死。”罗参上任后的种种行为都很一言难尽。
小哥哥一行离开后,程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大半天才叫人。徐野和小哥哥还有吴缨都不在,她确实要把这个家当好,因为盯着程家的人一刻都不歇的。
不清楚徐野的人有没有将他的消息及时传回京里,为了稳妥起见,程馥写了封简短的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给徐则。紧接着给顾彦雅的信也上了路,让他将金陵的情况透给太子知晓。如果太子没什么反应,那么说明罗参的行为是他默许的,她会重新考量他们之间的合作。
到了十一月初,程寒和徐野都没有回金陵,倒是程寒说知道徐野和丁达在哪里,让她不必担心,要注意的是罗参,他可能会对程家的产业出手。程馥其实隐约猜到,所以一直让下边的人做事谨慎些,别让衙门找到什么把柄发难。
蹴鞠赛正式结束,踢赢了金陵卫和明家队的是一队散人组合的队伍,金陵卫第二,明家队第三。因为比赛完全公开,所以没什么人对结果有疑议,骂队员脚臭和全程划水的倒是不少。
程馥给获奖的队伍颁发了奖杯和奖品,并宣布今年的正规赛正式结束,明年的赛事安排会在年后公布,让大家留意寻人墙的启示。想参加的,现在可以开始组队训练了。
“金陵卫不要脸,当兵的欺负人啊。”明代抱着奖杯凑到小姑娘身边抱怨。
“可我记得你也不是没赢过他们,大度点。”程馥冲他笑笑。
话音刚落,一群牛高马大的男子也凑了过来,“明少爷身手不错,要不要参军?”
明代立即跳开,像只受惊的松鼠,“我不配。”
看他们几队玩闹,程馥没觉得多高兴,但面上从容还是要保持的,她得感谢金陵卫众人,若不是他们来参赛,蹴鞠赛不会这么顺利结束。
知府虽然可以调动金陵卫,但也仅限于符合需要调动的条件下。平日里罗参对这些兵都客客气气的,不会轻易去得罪。
然而小酒馆和两河轩就没这么舒服了,在他三天两头以搜贼寇为由强行要小酒馆清客打烊后,程馥索性挂翻修牌,暂停营业。反正本来也是要翻新的。
大河剧场的淘汰赛已经结束,没有被选中的孩子都拿钱回家了,剩下的在明年新一轮的比赛开始前,是密集的训练日程和定期小剧场公演。但尽管如此,罗参也照样找了七八个名目来限制大河剧场,每次公演时间缩短至半个时辰。
程馥也不跟他硬,直接暂停了大河剧场的公演,并让大家等待孩子们以全新的面貌出现。金陵城的百姓不傻,小酒馆和小剧场相继被官府找麻烦,大家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但几乎都是骂罗参私心重。
“东家,要不要告诉颜老板?”林檎最近忙着安抚孩子们,剧场暂停,好些人都担心拥护者会变心。
“用不着我们提,有人会告诉他的。”颜桧刚离开金陵就出这种事,他要知道是罗参搞鬼,不知道会怎么想。
程馥还蛮期待的。
小酒馆、小剧场都停了,罗参又把目光放在了外城的庄子上。那里是两河轩今年发展最快最稳的营生,要想得到两河轩,就要先把他们的财路给断了。
程馥可没期待罗参会放过两河轩其他产业,她早做好了准备,只要罗参敢动手,她就敢让他横尸街头。而罗参已经完全不把程馥放在眼里了,他现在已经将两河轩当他罗家的了。就在他亲自带着人马准备出城时,遭遇了变故,景家出手了。
或者说是两河轩的合作商们一起对他施压。
这些商家要么背靠世家,要么祖辈经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罗参敢封肉品和纸品,他们就敢让罗参死得悄无声息。罗参高涨的情绪瞬间就蔫了。不过他脑子灵,马上就换了一副面孔跟世家们打包票,意识是只要他得到两河轩,以后的合作也不会变。
“自作聪明的蠢货。”
淮晏米行的周晋和明家的明恒岛一块在景庄跟景家父子喝茶,这几家都刚见过了罗参的人。
“那死丫头至今没吭一声。”景二老爷靠在软椅上,半开着眼睛,不知在想事情还是在听帘子外歌女的曲子。
周晋喝了口茶,笑道,“哎哟,看来罗参该感谢咱们救命之恩?”
“徐同知去了梨木镇至今没消息,一个朝廷命官失踪,罗参什么举措都没有,他玩得够大啊。”
梨木镇有民乱在金陵城已经传开,但罗参一直让人压舆论,加上从东桥县过来的走商们传递的消息都比较片面,大家都以为是地头蛇们之间的恩怨,热议了几天也就不怎么上心了。
“若只是你来我往,不牵扯良籍百姓,官府确实管不了什么。”若是两家私斗,死的都是家奴,他们又不报官,官府也只能旁观,毕竟这年代家奴的性命就是主人的。
“就是徐同知……”到底是被罗参坑了,还是梨木镇那边真有什么大情况?
没有顺利拿下两河轩,又在世家那边吃了瘪,罗参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哪里不对劲。但听说小酒馆准备开始派年礼,他又怄起来了,琢磨着怎么继续找程家的麻烦。
“见不得年轻美貌的女子家财万贯么?”程馥笑盈盈地坐在书房外吃点心。
骆行从她的盘子里偷了一块豆糕丢进自己的嘴里,含糊不清道:“你命不好,不然别人为什么总盯着你。不见他去找景家麻烦?”柿子挑软的捏,尽欺负十来岁的小姑娘,臭不要脸的老废物。
就坐在程馥旁边的景元泽差点被呛到,瞪了眼骆行,“他尽管来。”
小姑娘突然拍手,“有道理,骆爷,明天一早咱们就去鹿鸣寺找觉远大和尚算命。”
“……”
第26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程寒离开梨木镇返回金陵,徐野却还要继续留在当地。程馥收到了他的平安信。本以为对方要告诉她梨木镇的情况,他的经历,没想到通篇都是讲这些天他终于想到了孩子小名叫什么,大名叫什么,如果是女儿要学什么,儿子的话丢给徐则带……洋洋洒洒五张纸,程馥眼都大了。
“死伤数来说算是民乱,但死的多是那几家的人,他们也不报官,官府在当地能做的很有限。要管的话得从民生下手,但丁达重伤,现在只堪堪能进食。”
程馥吃惊,“那徐六不能先回来?”闹到这个份上,官府即便不好掺和人家的家事,但当地肯定有非这几家的普通百姓,影响他们的营生,官府是可以管的。
程寒哪里会不知道,“罗参让他一人下去就没安好心,徐大哥若是暴露肯定会卷进去。他的人已经越过金陵知府往京城送消息了。他没回来是在查另一件要紧事。”
程馥知道再问下去小哥哥便不会说了,便打发他回屋去歇息。
京城
一夜大雪,宫中都在忙活扫雪防滑的事,承启帝免了今天的早朝,自己去了御书房呆着。昨夜里扬州知府的六百里加急到了他手上,金陵府治下东桥县梨木镇出了民乱,金陵同知徐野受命于金陵知府罗参只身平乱,失踪数日,至今杳无音信。
徐则当时就在御书房和左右二相、户部的人讨论赈灾事宜,听到这个消息当即便晕了过去,如今人还在家中养病。
“扬州知府,朕记得是老七的人。”望着窗外厚厚的积雪,承启帝若有所思。
东桥县跟扬州治下的长丰县相邻,扬州知府称他也是正好去长丰县巡视粮仓偶然得知的消息,并承认自己因担心徐同知的安危冒然派人越界查了东桥县民乱的情况,后来也曾去信金陵知府,对方的答复是民乱问题不大,徐同知能处理好。
扬州知府十分聪明,他自知是越俎代庖,所以附上了金陵知府罗参的回函证实自己没有半句假话,奏折上也只陈述他知道的情况。
“徐家小六可不能有差池。”
长顺微微欠身,“徐同知一定吉人天相。”
“中年丧子,他要活不下去的。”早年丧妻就差点熬不过去,徐野如今是徐则唯一的希望了。
徐府
被皇上心疼的徐监丞此刻躺在暖烘烘的床上,翘着二郎腿翻《白鹤道尊》,总算有点空闲时间重新看了。徐进坐在床边给他剥橘子,小瓣给徐则,大瓣自己吃。
“是吧,我就说人都得歇歇。”
“谁来都不见,你替我打发了。”光今天一早就收了好几车补品,探病的人络绎不绝,徐进一一帮他应酬了。
“皇上来还是要见的。”徐进拿起旁边的书稿翻起来。
他见弟弟成天捧着这个,也不知道讲的是啥,只知京里现在好多人在议论。
大夫人庞氏牵着徐小八过来,顺便找她家老爷回去,听下人说徐进和徐则兄弟俩一块躺床上看书,顿时打消了念头。她是大嫂,不方便进内室,只能在外间同里边的人说话。
“他五叔,金陵送来的肉快没了,眼看要过年,不知从哪里可以进一些。”吃过两河轩的肉品后,很难再将就吃普通的。
里边传来翻书的声音和徐小八缠着他爹问“鹤”字怎么读。
“大嫂放心吧,在路上了。”程馥的信比较急,除了说徐野的处境外没提别的,倒是两河轩的管事宋欣怿亲自来了一趟,说天冷,水路、陆路都不好走,要耽搁些时候。
有徐则这句话,庞氏就放心了,这批要是多些,她私心想匀一部分回娘家。
“他五叔,真不用请太医过来了么?”记忆里好像徐则没有过因病告假的时候。
今天宗亲、朝臣、勋贵京里有名的没名的人家要么亲自来,要么派了体面的管事过来,名贵的补品不要钱般往里送,说不能收,有些人丢下东西就走,她忙活了一个早上,脸都笑僵了,现在二夫人田氏还在库房那边。
徐进的声音传来,“太医会自己过来的。”昨夜在宫里就把过脉,依着承启帝对徐则的重视,太医必定每天过来,直到徐则好为止。
“那六少爷回不回来过年?”徐野也不是每年都在家过年,但一年长长没见人,庞氏怪想的。
徐则还没不耐烦,他哥就先受不了了,把书搁在枕头上,下了床拉起儿子大步往外走,不一会儿就把母子二人带离了五房。徐则美滋滋的翻着书,连徐进回来都没搭理。
昨天夜里承启帝就下令让金陵卫立即去东桥县平民乱,并找到徐同知;今天一早,右相和吏部也拟好了钦差人选,承启帝不想让这件事过年,当即就在其中一个人名上画了个圈。
徐则至今没收到徐野的信,倒是徐野身边跟着的人不久前给他送来了消息。
梨木镇的民乱起因为当地势力的纠纷,但有人用火药炸了山,一个小山村直接被碎石摧毁。事情发生后一直没有人报官,自救全靠附近的孤户不断奔走,可惜天寒地冻缺医少药,人手又不够,活下来的村民只有七个人。
这些村民并非当地势力的家奴,全是普通的良民。好端端的家突然就没了,活下来的人都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有的疯了,有两个夜里熬不住一前一后跳进了冰冷的河里。
徐野找到他们时,五个人窝在猎户家的仓房,目光呆滞,半死不活。他掏钱让猎户去找大夫后,便去查火药的来源了,这也是他隐藏行踪的原因。
跟着徐野的人还说,罗参让徐野去平民乱似乎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否则明知此行有危险为何只让他带两名官差,而官差回金陵求援后,罗参非但没有照做反而把那两名官差留了下来,任由徐野一人在民乱地自生自灭。
徐则也好奇罗参到底在搞什么鬼,他可是太子的人,如果针对徐野是太子的意思,那么徐则也不介意帮皇上重新考虑考虑储君的人选。
“梁白鹤太可怜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爹。”躺旁边的徐进气得坐起来。
徐则斜眼,“如果徐八是梁白鹤这样平庸无奇的孩子,你也会偏心的吧?”
徐进摆手,“偏心取决于生几个孩子,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生那么多个。”
徐则脑子里过了一遍徐家传宗接代任务的进度,他只生了一个徐六,而徐小八如今也不是家里最小的那个了,庶兄孩子也不多,剩下的全是徐进的……
缓缓递给兄长一个同情的目光,“是啊,光养一个都够呛。”
东桥县
和丁达躲在县城小荒院好多天的徐野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收到程馥的信,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说金陵好冷,看样子今年要下大雪,要他早些回家,给他做火锅。除了信之外还有御寒的衣裳,以及一堆的干粮。
丁达就没他这么舒服了,虽说有吃有喝也挺暖和,但那种关怀是真的没有。
“金陵卫怎么还不来?”县城里没乱,但梨木镇完了,丁达还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结局。只是现在他重伤动弹不得,也挽救不了什么。
徐野收好信,拆了一块肉脯放进嘴里,“快了。”只有金陵卫出来,他才能做下面的事。
早点了结早点回家,他的小姑娘还等着他回去赏雪。
金陵卫接到皇令当天立即调了三千人赶往梨木镇,民乱顷刻之间就被镇压,部分闹事的人被拉到县衙关押,等钦差抵达发落。罗参是在金陵卫出营后才收到的消息,吓得跌坐在椅子上。顾不得查是谁调的人,连滚带爬地骑上马赶去东桥县。
当他到县衙时,徐野已经带着人回梨木镇搜查疑似火药库的位置。留守的金陵卫千户长并没有告诉罗参徐野一行的去向,也没允许他离开,就留在县衙和大家伙一起等钦差。
火药在大越不可以私下研制,工坊做烟花爆竹,使用了多少分量,成品多少都必须在官府有登记。当然,完全防是防不住的,方士们拿来炼丹,躲深山老林里,总不能一个个去抓;走街串巷的杂耍艺人用来表演,官府一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有人去揭发,流放就是最轻的。
徐野带着金陵卫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捣了火药藏匿处,人也抓了,剩下的自有钦差处置。他一刻都不想耽搁,冒着呼啸的风雪回到县城,热水还未喝上一口,就被罗参劈头盖脸一通数落。
指责他梨木镇发生这样大的事不立即回禀,将他蒙在鼓里,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他这个上官。徐野慢条斯理地解释自己得知梨木镇的情况后就立即派人回金陵上报,请求调金陵卫协助。还问那两位官差有没有跟来,可以对质。
罗参起初顾左右而言他,后来见金陵卫都一头雾水,便放开胆子直接跳过这个问题,继续厉声指责徐野。说他仗着徐监丞撑腰目无上官,为了揽功耽误军情,造成了梨木镇这么大的伤亡,到后面还痛心疾首地哭了,跪在衙门外捂着胸口说对不起皇上。
“我得回金陵一趟,钦差到的时候再过来。”徐野没管罗参,自顾自地对金陵卫的人说。
“你想逃?”罗参大惊。
徐野笑容和煦,“我是在你给继续编排我的时间。”
“徐大人这个时候离开不好吧?”金陵卫的人也不太想放他走。
“罗大人在这,我在这,金陵府谁管?不然我留下来,你们放罗大人回去?”钦差马上就到,罗参想保住乌纱帽不会走也不敢走。
金陵卫不说话了,他们当然比较想留下办事牢靠的徐野,但罗参才是金陵知府,而徐野说的不错,知府大人和同知大人都在东桥县,金陵城谁坐镇?
程宅
“我就说吧,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看程寒那鬼鬼祟祟的样,肯定又想丢下我去什么劳什子先生那里陪人家过年了。他就不能把先生请到金陵么,这么大个人脑子都不会转弯。还有徐六人说要回来,都说几百回了影都没一个。我觉着我自己过算了,骆爷回去收拾包袱,咱们去长安。”
“长安在哪儿?”几个坐廊下做针线活的丫鬟纷纷皱起眉头。
程馥把刚堆好的雪人一脚踢坏,回头瞪着发呆的骆行,“去啊。”
“……你确定?”长安和金陵一个东一个西。
“她哪里都不去。”徐野浑身湿透地大步走过来。
小姑娘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
那年在水门街程家小院门口突然出现的少年。
第27章 那种名声
徐野这一觉睡了八个时辰,总算满意了。而此时程家的前院也被衙门小吏和其他属县的官员占了。大家听说他回金陵却没上府衙,便不约而同地跑到程家寻人。
他睡了多少个时辰,有人就待了多少个时辰,好在程家的待客堂暖和舒适,有吃有喝,困了累了还有客房稍作歇息。大家没有等得很辛苦。
“罗大人可说什么时候回来?”老者是罗参家中下人,得知徐野从梨木镇回来,特地赶来打探。
徐野活动了一下四肢,睡得有些僵硬,“快了。”
花大妈带水生来送山货给程家兄妹,见前院都是人,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正好程寒从外头回来,跟母子二人解释是梨木镇那边出了案子,罗大人带人去处置了。临近年关,这些人找不到罗大人,只能找徐大人。
“娘,梨木镇花家跟您是亲戚么?”水生好奇。
花大妈忙撇清干系,“五百年前是一家。”
徐野不想让外人打扰程家平静的日子,招呼所有打小官吏都回府衙去,他随后就到。
柯祥上一趟镖去了岭南,顺了不少山货回来,花大妈就分了些送给小兄妹。程家上下都十分好奇,问这问那。徐野过来听了一会儿,趁旁人不主意给小姑娘悄悄塞了个字条。
【戌时】
小姑娘琢磨了半天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不禁想笑,有人空虚寂寞冷了。
戌时,程馥回到自己院子,沐浴更衣,把值夜的人都精简并打发到隔壁屋子,才躺床上翻书。
戌时五刻,少年从正门进来,扑鼻而来的淡淡香气没让他心旷神怡,反而很不爽。绕过各类陈设,撩开薄薄的纱帘,走到最里边。
“谁欠你钱?”小姑娘见他那样就想笑。
“跟老婆睡觉还要偷偷摸摸的。”把身上的累赘一一解开扔在脚踏上。
程馥扭过头继续翻书,“知足吧,我翻过年才十四,我们小程家不兴早婚早育。”
徐野褪去外衫,“一人退一步,早婚晚育。”
“嫁你什么时候都行。可是……我不能连累你,连累徐家。”要是哪天不好彩死掉了,还占着个发妻的牌位,徐野后边娶谁,新妇都得给她行妾礼,对人家女孩多不好。
上了床,徐野撑着上半身俯看她,“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徐家要是能被你连累,早点亡了也好。”
程馥恶狠狠地把书抵在他脸上,“熄灯睡觉。”
两人相拥而眠,徐野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徐六,你说你怎么这么有定力。你肯定不是真心喜欢我。”
徐野无奈,“你都说翻过年才十四了,我不忍还能怎么办?”为了以后能一直过来跟老婆睡觉,他必须要忍。
怀里的人咯咯咯地笑了一会儿,“徐六啊……”
“嗯。”
“你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昏昏欲睡的少年睁开眼睛,没做声,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要写个新故事,就叫……”打了个呵欠,“就叫《美少年与恶女》……”
“……徐好帅哭着控诉程霸天:你心好狠,这么可爱的兔子你也下得了手,你,你竟然把它们做成了麻辣兔头……我死都不会吃的!”
“程霸天只好换成烤全羊,并割了一条羊腿递给徐好帅……”
“连羊你都不放过,你知不知道羊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你这凶残的女人,我就算死也不会娶你的!”
徐野捂脸,已经听不下去了。
“程霸天拍桌,徐好帅吓退三步,以为程霸天要霸王硬上弓,却不想程霸天道:没关系,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我娶……”
徐野忍无可忍捂住了她的嘴,沉声道:“徐好帅扮猪吃老虎,程霸天再不睡觉就要被生米煮成熟饭了。”
果然,怀里的人不作了,安静一会儿就发出了匀称的鼻息。
徐野松了口气,终于能睡了。
本次朝廷派来的钦差叫闫茂贤,带着皇命和七皇子的期许抵达东桥县,不敢耽搁,进了县衙直接问案。已经能下地的丁达也把自己这些天的经历毫无保留地告诉对方。
“下官得知雷、王、花等人伤及无辜百姓,要捉拿归案,却被他们所伤丢弃深井之下,是徐大人及时赶到救了下官。”
闫茂贤怒斥,“在你的治下,民政如此混乱,你身为父母官无能、无为……”东桥县的景象一路过来闫茂贤看在眼里,像这样的县城,在江南还不知道有多少。
丁达立即跪下,颤抖着身躯,“下,下官有愧天恩。”
“徐大人呢?”闫茂贤眉头紧锁。
“回钦差……知府罗大人就在县衙,金陵不能没人,徐,徐大人就先回去了。他,他不知道您今日到……”丁达四下张望,发现罗参竟然不在。
听到罗参的名字,闫茂贤眉头拧了起来,却没有让人把罗参带过来,而是问随徐野去查火药的金陵卫,他们赶到梨木镇后了解的情况,并连夜提审了犯人。
从民乱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朝廷意思明确,年前必须解决,不能让一件宗族私斗案变成广泛的民乱。闫茂贤心想,罗参是太子的人,做出来的事倒像是给太子插刀。
还有徐野……
徐家是保皇派,谁做皇帝就效忠谁,不偏不倚只认正统,也因此最得皇上的心。而太子的人这次难说没有故意针对徐野,谁不知道徐则就这么个儿子,太子储位没坐稳就直接得罪未来的右相,真是一招臭棋。
闫茂贤怎么想都觉着老天在帮祝家,此刻若在京城,他必定亲自恭喜祝娴妃和七皇子。
与金陵相隔千里之外的太子收到了皇上的申饬,要多严厉多严厉,要多难听多难听,谁能想象这是亲爹给儿子的信呢。
不过赵燕韬认了,离京巡边这么长时间,他的好父皇总算抓到他一个把柄摆君父的威严,他当然要虚心受教。哪怕那些言辞多让他不舒服,他也一字一句地看了四五遍。
程馥给顾彦雅的信,顾彦雅收到当天就转呈给了他,那天已经发过一通火,所以现在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结局。好不容易争取到的金陵,半年就拱手让给了老七,说不烦躁是假的,但同时也提醒了他,储位从来没有稳过。
“罗参不能落到闫茂贤手里。”攻讦他事小,无中生有,挑拨他和中立派的关系就麻烦了。
几位幕僚面面相觑。
有人提议,“不如就交给徐炽烈?”
“你信不信他转手就送到都察院?”太子冷道。
徐家父子鬼得很。
突然有人道:“殿下,都察院是个好地方。”
赵燕韬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殿下,在罗参此事上,七皇子一党最关心的就是您会作何反映,说不准就等着您袒护罗参,亦或者急于给保皇派一个交代。”怎么选都是输。
这位幕僚的话让其他人醍醐灌顶,大家都有了思路。
“殿下,保皇派效忠君上,您不也效忠君上么?徐炽烈送都察院是秉公办理,您送都察院也是同样意思。”
“甭管祝家怎么算,咱们堂堂正正的办总错不了。”罗参出大错已是事实,如今谁都知道他是太子的人,这样一个废物保下来无用,而送给徐野更是七皇子党最想看到的结果。
皇上春秋鼎盛,太子就急着讨好他最重视的臣子,这是在触皇上的逆鳞。
听了半天的顾彦雅也上前道,“殿下,宁家之前对徐家做的事您还记得么,听说四殿下为了宁家还得罪了徐监丞父子。依我之见,几位先生的法子是眼下最妥当的。罗参乃君上的臣子,他辜负了皇恩,也辜负了仅作为举荐人的您。”特意强调那个“仅”字。
赵燕韬缓缓地点了点头,算同意了这个思路。
半夜里他辗转发侧,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全是皇上的申饬,每一个字他都想反驳,想反问对方为什么非要以恶意来揣测自己的亲儿子?不就是用错了人么,有必要把他贬斥得畜生不如吗?
越想越烦,最后索性不睡了,起身走到书案前,又把皇上的申饬一字一句地看了一遍,然后坐下来,提笔回函。
金陵
闫茂贤和罗参、丁达等人都还在东桥县,听说梨木镇的几大势力半数人都被抓了,尤其是火药的持有者雷家更是在劫难逃。徐野没接到闫茂贤要他下东桥县的命令,故而依旧留守在金陵,正合他意。
颜桧收到太子的加急信,当日便返回了金陵,直接上两河轩找程馥。此时小酒馆已经翻新完毕重新开张,《白鹤道尊》也续上了。
“你费心了。”自家产业被自家人捣乱,想起来就气。
“问题解决就好。”程馥冲他笑笑,让他不必介怀。
颜桧品着两河轩待客的新茶,据说是这丫头刚谈下来的,味道还真不错,“你倒是镇定。”
“经历多罢了。”
颜桧放下茶杯“……都过去了还想来做什么。睿王如今孩子都有了,你看开些,江南人杰地灵,你这副身家还怕找不到好的么。”他现在只想手刃罗参泄愤。
大概是头一回见识到“不耐烦式安慰”,程馥反应略微迟钝。颜桧此人,现实又毒舌,也不像会关心别人私事,会宽慰人的样子。
不过程馥没兴趣跟他讨论自己跟赵燕然的恩怨,“说起来有件事一直自作主张没跟您商量。”
“金陵学院?”小姑娘并没有避讳任何人,所以他自然知道。
“太子殿下挑了些字画,等落成就送来。”
这下她真吃惊了,还以为要被数落一通。“劳您代我向殿下转达谢意。”
小剧场的定期公演在当天就重开了,因天气冷,程馥还让林檎挑几个孩子到金陵风物馆征集米粮、冬衣、棉被、灯油、炭火等,捐给外城的孤苦老人。
“小姐,那人怎么有点眼熟?”玖玖指着站在风物馆门口的一名男子,他身边跟着个只有几岁大的小女孩,穿得圆圆滚滚的,手里拿着两串大大的糖葫芦,好奇地望着那些漂亮的哥哥姐姐。
男子从马车上取下两袋米面送进风物馆里,两河轩众人纷纷向他鞠躬致谢,让他十分不好意思。小女孩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把家里的米面送到这里,但看父亲高兴,自己也咯咯咯笑起来。
“啊,京城,就是……那个哭得很惨的,他家做皮具……”玖玖着急,说话都磕巴了。
程馥也想起来了,原来他们一家子已经回金陵。
玖玖突然抱着她哭起来,“小姐,您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有跟着上京的小丫鬟也感动的红了眼眶,程馥不太习惯这种煽情的场面,一边拍着玖玖的背,一边寻找可以解救自己的人。
骆行收到了她投来的目光,于是干咳了两声,“去哪,冷死了。”
回家路上程馥想起已经是腊月了,吴缨和严兴生此时应在回金陵的路上,不知道徐府收到两河轩的年礼没,今年天气特别冷,好几段官道都上冻,地特别滑,容易出事故,不知道那些家畜到京城能活多少。
程寒今年没出远门,书院放假早,他就在家里忙自己的事,顺便帮妹妹写书稿。
“景家那个端儿你怎么不问景元泽?”
“啊……没想过问他。”一旦开口,就表示自己在关心,自己有目的,以景元泽跟她的交情,多半会告诉她。但她压根没想过要问,也许因为潜意识里景元泽是自己人,不能让自己人为难是她的习惯。
程寒换了支笔,“她有点来头。”
端儿大名游兰苹,年方十八,是秀洲游家的女儿,景老夫人娘家那边拐着弯的亲戚。前几年她身体康健,一家女百家求,游家甚至动过送她上京某个好前程的念头。
后来她突然病了,游家自知上京这条路走不通,就把目光放在了江南这些世家上,可惜世家最重子嗣,她一个病秧子娶进门随时要办后事,谁家乐意,也所以拖到了现在这个年纪。
程馥知道秀洲紧挨着杭州,可没听说那边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啊,这个游家在江南好像只是普通的耕读之家,远不及程家对门的叶家。
“她有个寡嫂,是皇上的亲妹妹,柔嘉长公主。”
徐野晚上回家陪她用晚膳,听他们兄妹提到这个被忘记很久的封号,想起自己小时候曾与对方有一面之缘。只记得柔嘉长公主个子不高,长年靠穿高底鞋弥补不足,但就容貌来说是个美丽端方的女子。为了不让丈夫委屈,放弃了京城的舒适,夫妻双双回江南定居。哪知不过三年,游驸马就死在了丫鬟的屋子里。
皇上曾让人把柔嘉长公主接回京中另择良胥,她却喜欢上了江南的山水,不舍离去,这一住就十来年。
“吴令修属意的人没准就是她。”徐野半开玩笑。
“若是她就精彩了。”一边是早已名存实亡的江南第一世家名号,一边是镶边的皇亲国戚,吴家族人会怎么选?
程寒吃了两口菜,慢条斯理道:“说回那个端儿。”
“她的病也有蹊跷,症状像病,实则为中毒,而她和游家人至今被蒙在鼓里。”能做到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多半是熟人,还是信任的人。
程馥迟疑,“该不会她哥哥的死也……”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程馥已经对这个女孩没那么厌恶了。
景元泽听说程馥找他,饭也不吃就跑了过来。
“你家那位女客还活着吗?”
景元泽不解,“怎么突然关心她……你,她都那样了,卖我个面子算了吧。”本来就病得没几年好活,又被程馥暴打一顿,如今只能卧床靠人照顾。
程馥把程寒查到的事告诉了对方,只说是自己气不过,打听到她是秀洲人,然后就派人去了趟秀洲,机缘巧合之下查到的。至于更细节的部分,程寒没告诉她,她自然也没办法告诉景元泽。
“你确定?”景元泽正色。
“爱信不信,她死了也活该。”小姑娘嘟囔。
景元泽起身,“以后我让她来给你磕头。”说完大步离开。
京城
东桥县六百里加急送到承启帝手上后,隔日徐则就“病愈”恢复上朝。大家见他面色红润,好像还年轻了几岁,纷纷猜测他到底真病还是装病。徐则脸皮够厚,毫不避讳地说都是各位同僚送的补品管用。
与六百里加急一前一后到的是赵燕韬的一封信,没有犀利的措辞,也没有刻薄和嘲讽,更没有恭维和谢恩,连为自己辩解都没有半句。只有陈述自己为什么信任罗参,为什么推荐他去金陵,以及诚心诚意的认错,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承启帝有些懵,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见过太子这般朴实无华的认错姿态了,顿觉自己当初的申饬似乎重了些。
“人交给大理寺还是都察院?”
徐则还在想家里那些猪,这次的数量实在有点多,徐府大厨房的窝棚不够,有两只猪昨晚上四处乱窜,搅得家里鸡飞狗跳,扰人清梦。
“啊,您在跟微臣说话?”
承启帝黑脸,手上的奏折又要砸过去。
“都察院。”徐则随意道。
承启帝挑眉,“怎么,大理寺最近很忙?”
“您知道臣会选都察院。”当然,大理寺也是真的忙。
承启帝放下奏折,“若是想公报私仇,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则吐血抗议:“皇上您这样……臣现在已经有个佞臣的名声了,不想再有男宠、禁脔那种名声。”还能不能好好当君臣了?
御书房里传来熟悉的砸东西声,候在外头等传唤的其他大臣听得心惊胆战,今天皇上似乎比以往生气,也不知道徐则有没有命活着出来。
祝家看太子倒霉的愿望没能实现,虽有遗憾,但太子被申饬也是人尽皆知的。所以年还没过,平静了许久的争储暗流再度活跃起来,任谁都看得出七皇子党势头比之前更强劲了。
徐则依旧不看好七皇子,因为同样是做错事,太子的表现和七皇子的表现天壤之别,就凭这点将来谁坐上那个位置已经注定了。
一个勇于承认错误,不偏帮自己人,不藐视律例,也不将朝廷吏治当儿戏。而另一个,出了事永远是亲娘站出来周旋,推诿,自己缩在后头等别人扫干净手尾。即便有几分才干又如何,当皇帝可不仅仅需要才干。
第28章 你腿瘸了我也嫁你
(卑微作者道歉:这几天旧疾复发,每天都去医院做理疗,所以没能按时更新,对不起。本来可以忍着的,但想着准备跨年了,病拖着跨年是不是太惨了点,所以还是去了医院。微博id:MM-YOO,如果发新文或者因什么奇怪的事断更会在上面说明。)
***
朝中对罗参的处置没有任何争议,祝家不吃惊徐则的选择,因为保皇派就是这么个德性,祝家比较怄的是嚣张了这么长时间的太子竟然轻而易举地认输了。
而让他们更窝火的是新任金陵知府的人选七皇子本十拿九稳,结果半路杀出个睿王,他给皇上推荐了自己的启蒙先生之一的桑赠齐,此人先前官声就很好,当下又没有官身,旁人即便想反对也拿不出有说服力的理由。所以祝家果断放弃了。
桑赠齐,江陵人士,曾任翰林院编撰、户部左侍郎,四年前回乡丁忧后一直没有回京,左侍郎的位置也早由别人顶上。
“不用想,右相的主意。”徐进握着个手炉,悠闲地站在大厨房刚盖好的家畜棚外,看那些肥嘟嘟的猪。
“差不多吧。”徐则若有所思。
徐进转过脸望着弟弟,调侃道:“徐监丞也有紧张的时候。”
“桑赠齐是个人才,睿王的面子他不能不给,但到了金陵他也只能是个官,为难不了我那侄媳。”
徐则收回目光,挑眉,“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刚爬上猪圈围栏的徐小八被两个奶嬷嬷强行抱了下来,从大厨房赶过去的庞氏又把儿子狠狠数落了一通,徐小八边听训话边朝父亲和五叔这边看,想过来又不敢。
“该担心的是我那侄媳,桑赠齐不找他们麻烦,你能保证她不找桑赠齐麻烦么?”但凡跟睿王、张家有关的,程家兄妹可不管对方善恶。
这也是徐则为难的地方,一来他不希望桑赠齐是第二个罗参,二来他也不希望程家兄妹因为私人恩怨迁怒于一个好官。最无奈的是,他还不太想劝。
“我们五房的事你少管。”徐则不耐烦。
徐进不奇怪他这个态度,就像当年他没经过自己的同意,擅自跟父亲决定了他们的将来一样……徐家由徐进继承,徐则和徐野混到哪是哪,混不下去就远走他乡,绝不拖累徐家。
他的父亲和弟弟为他选择了一条最平稳安全的路,他该高兴么?
“幼稚。”
“……”
“几十岁人了没点长进。”徐进不想同他继续这个话题,大步朝徐小八走去,准备把儿子撵回去练字。
目送那对父子热热闹闹远去后,徐则转头问广植,“刚才他是不是在教训我?”
“才明白啊?”广植抱着一只肥兔子,不停顺毛。
徐则叹气,“我当年有错。”
自以为是的去跟父亲说那番话,偏偏他父亲还听进去了,徐进的人生就这么被安排。如今看似美满,两个漂亮老婆,一群好孩子,但谁知道这样的美满是不是徐进想要的呢。
“他可是徐进,如果他不愿意,谁能勉强?你们老徐家哪个是凡人?他不过是想趁机骂你而已,没别的意思。”
“啧……”早知道刚才就顶嘴了。
长顺在深夜赶到徐府,说皇上睡不着,让徐则进宫说话。
徐则磨磨蹭蹭地起床更衣,磨磨蹭蹭地上马车,然后磨磨蹭蹭地进了宫。
“信不信天一亮那些不堪入耳的传闻就满地走?”徐则在棋盘上放下一子。
“七老八十的谁看得上你啊。”朕可是皇帝,满后宫都是年轻美人。
徐则打了个呵欠,“谢皇上瞧不上之恩。”
承启帝眼见自己要输了,手一拂,黑白子都落到了塌上。
徐则啧了声,“输不起您就直说。”
见承启帝冷着脸不吭声,徐则轻笑,“为睿王的事?”
“你怎么想?”
徐则耐心把棋子一颗一颗捡起来,拼回刚才没下完的那盘棋,“微臣没什么想法。”
承启帝冷哼:“以朕对你的重视,你若倾向谁,朕没准听你的。”他知道很多人想拉拢徐则,又不敢明目张胆。而徐则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
徐则叹了口气,“陛下,您这话有第四个人知晓,我徐家将来就是株九族的结局。”承启帝其实没有意识到自己多依赖太子,也因为太子离京,这两年徐则身上的担子重了很多。
“陛下,您应该听说民间把臣这一类归为‘保皇派’吧?其实臣算不上正经的保皇派,一朝天子一朝臣,徐则只做您这一朝。”下一位帝王是谁都与他无关。
“这话好听吧,心里偷着乐吧?”徐则了解他。
承启帝瞪他一眼,没接话。
徐则继续道:“您春秋鼎盛,龙体康健,臣死了您都还好好的。只要您在位一日,臣就是赢家。所以臣为什么要没事找事把自己放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死老子登上帝位的储君之争里?”这还真不算恭维话,承启帝其实很惜命,皇子们要想亲爹早点死还真不容易。
“他们头破血流那是他们身为皇子的宿命,而最终只能传位于一人也是皇上您的宿命。说句大不敬的话,你们老赵家的家务事我等外人没资格插手。”
承启帝明白徐则的意思,但无法做到徐则那种客观,“朕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若要你来选……”
徐则气笑了,“这是一个帝王该说的话么?”先帝都要托梦骂你。
“胆小如鼠。”承启帝低骂了句。
杵在旁边的长顺悄悄松了口气,心底里更佩服徐则了。
徐则见对方心绪松快了,指了指棋局上的一点,示意对方下这里盘活。
“桑赠齐是个好官,不过睿王殿下不喜欢我家小六,微臣就怕小六要闹事,您也知道我那儿子就是个好惹是生非的。”
承启帝笑了,“赵燕然心思单纯,不至于……”话到一半他脸色就变了。
赵燕然是不至于,可他背后的张家呢,宁家呢?他们若是针对徐野,那么目的就是徐则,针对徐则就等同于针对他。
“瞧瞧,您睡不着就因为这个。”徐则无奈。
“皇上,现在不是琢磨旁人什么心思的时候,开春事不少,金陵不能没人主事。桑赠齐微臣瞧着挺好,右相的眼光不会错。”
承启帝思索片刻,“易骞如何?”
徐则诧异,“左相推荐的?”
承启帝目光在棋盘上,脑子里不知想些什么。
这下轮到徐则笑了,“不就一个金陵知府的位置么,这一个个的……”左相平时混日子,又像极了保皇派。
看来他的心早就偏了。
“这两年江南税收属金陵最高。”还不止高一点。
以前因为世家势大,官员更替极快,久而久之朝中便没几个人愿意去管江南的事。如今不同了,金陵税收大增以及太子朝江南伸手后,各大势力都开始把目光放到了江南。罗参的愚蠢,更是给他们白送了机会。
徐则心道:都是我儿媳的功劳。
次日,金陵知府的任命下来了,由佥都御史易骞接手罗参留下的烂摊子。而徐则深夜进宫的消息也很快传了出去,也所以大家都以为是他的主意。
“你难道不知易骞是谁的人?”张相爷逮着昏昏欲睡的徐则劈头盖脸一通骂。
“徐、张两家并无过节,为何你要处处与张家过不去?”
徐则冤枉极了,可也不能说出实情,是承启帝玩骰子决定的人选,易骞纯粹是运气好。
“易骞是谁的人?”徐则一脸好奇凑到右相眼前。
张相爷被他突然反问噎住了,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漏了嘴。徐则并不打算放过他,“易骞是谁的人,桑赠齐又是谁的人?右相不妨给下官解解惑。”
“他们都是皇上的臣子。”左相突然出现。
徐则后退两步,与他们保持距离,点头道:“最好如此,否则……”他没把话说完。
三人的来往很快就传到了承启帝耳朵里,徐则说的话正是他想说的,但他没有一丝愉悦,更多的是对左右二相的失望。
皇后有两个儿子,祝娴妃有两个儿子,四皇子得外祖宁家和妻族张家支持,七皇子得祝家支持,自己也有几分本事,三皇子这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竟然也有了想法,左相选他是不是就瞧上他这好控制的性子?只有太子,得不到外祖家支持,妻族也早没落,全靠自己走到今天。
“皇上您昨夜里召徐大人进宫,不是想让徐侍郎任金陵知府的么?”长顺不解。
徐侍郎就是徐进,上半年刚升任礼部左侍郎。大家都说他沾徐则的光,只有承启帝知道老徐家就没有普通人。
“算了,他不会同意的。”徐则宁可自己去也不会让徐进去。
*****
金陵事多,朝廷不打算让易骞在京中过年,圣旨要求五日内起程,眼下天气恶劣不利于赶路,多半要在路上过年。易骞也没有怨言,不眠不休两日交割了手上的事项,第三日便起程出发。
可惜刚出京一日就遇到了暴风雪,为了赶路他没在驿站歇脚暂避,结果马被活活冻死,而他自己也被冻伤昏迷,一只腿也废了,被人送回了京城。承启帝收到消息后出乎意料没发火,只是下旨让远在江陵的桑赠齐补位。
事情看似顺利解决了,但朝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太子的人第一时间上奏,直指易骞的事故不单纯,要求彻查,左右二相附议,祝家的人起初没站队,后来见满朝文武都一边倒地支持,他们也随了大流。
承启帝看向徐则方向,众人也随着他的视线悄悄打量站得笔挺的徐则。
“再等等吧,若是桑大人也不能顺利到达金陵再一块查,省钱省力。”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国六部监丞能说出口的话,而皇上还一副觉得他很有道理的样子。
徐则忽略他们的脸色,严肃道:“但本官话也放在前头,金陵之乱耗时数月,造成极恶劣的影响,若三月内不能平息,那……”徐则扫了眼众人,“那本官就亲自去金陵,当这个知府。”
右相和左相不约而同开口,“朝堂之上,徐监丞注意自己的身份。”总算逮一个可发作的话柄了。
“对,你只是个监丞,不配。让右相和左相亲自去。”德亲王站出来,大声嚷嚷。
右相、左相:???
承启帝瞪了兄长一眼,然后对下方剑拔弩张的臣子们道:“三月内不能平息,朕亲自当这个金陵知府。”撂下这句话便起身大步离去。
长顺忙喊:“退朝——”
受天气影响,朝中的风云要抵达金陵还需要些时日,而程家上下此时都忙着准备过年。
程馥又组织了一场非正式蹴鞠赛,报名和抽签分队都在同一天,好些人来不及报名就截止了,只能去当观众。严兴生刚从京城回来,屁股没坐热就被拉去报名,而骆行今年也终于得机会参加。
“怎么我就不能去?”程寒气死。
“你细皮嫩肉的,不够人一脚。”
“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程寒大声。
程馥把手中的书重重摔在桌上,“好哇,我就知道你早不想要我当你妹妹了。你是不是外头有别的妹妹了?我告诉你没门,你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妹妹。”
徐野一身风雪回来就看到鼻青脸肿的两兄妹,昨天才为猫打过一架,旧伤未消又添新伤,小姑娘的脸都花了,那模样又可怜又好笑。
“就不能文斗吗?”仔细为对方抹药,徐野忍笑。
“那岂不遂他的愿?”小哥哥才学好是金陵皆知的事。
“你怕你哥哥受伤,就不担心我?”
小姑娘低头小声道:“你腿瘸了我也嫁你,可我哥要是腿瘸了就没人肯嫁了呀,我不想他孤独终老。虽然我知道自己有时候太霸道了点。”
“唉……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对。
徐野帮她上完药,“想哄我高兴是真,不想他受伤也是真。”
“嗯……”
徐野默默帮她整理好书桌,然后坐在旁边陪她。
当晚程寒就被分进了骆行的队里当替补,骆行连夜给他特训,两人踢到累瘫才罢休。远藤和白居陪他们熬到很晚,第二天一早就悄悄告诉程馥,程寒练得很好,一点都不像初学者。
“哼,随他去。”小姑娘还不打算跟小哥哥说话。
徐野也不勉强,喂她吃了半个包子,“今天冷,你哪儿都不许去。等我回来给你说件事。”
“什么?”小姑娘鼓着腮帮子。
“罗参的事跟陈家有点牵扯。”
第29章 有人要硬闯
闫茂贤本打算年前赶回京城,结果梨木镇竟没有人肯出来指认王、花两家,之前有意向当证人的也纷纷反口,只有雷家因为私建火药库人证物证具在逃不了罪责,而丁达的伤受天气影响恢复不佳,多数时候都只能坐在床上,帮不上什么忙,种种不顺导致他回京的时限再次延长。
金陵知府的位置不可能空太久,闫茂贤如今的期望是新知府尽快到位,他好把善后事宜交接出去。明乱已平,功劳已经捞到,那些蠢蠢欲动的暗潮,只要他在金陵一天,就能压一天,至于他走之后会不会出现新的麻烦,那就看新任知府的手段了。
看出闫茂贤把梨木镇民乱当升官发财的垫脚石,沮丧的丁达也燃起了斗志,突然不想放弃这个县老爷的位置了。深知闫茂贤一旦离开金陵,自己的前程就真的无法挽回,所以他主动找上了对方……
腊月二十九那日,在府衙忙碌的徐野收到了闫茂贤的临时调令,命他初一下东桥县协助把案子了结。
“还挺上道,没让我现在就去。”要是不能和小姑娘过年,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程馥把调令还给他,“那金陵府谁管?”今冬遭灾的地方肯定不少,金陵府没人坐镇真的不要紧么?
小姑娘觉得调令有问题,担心闫茂贤在煲坏水,徐野却懒得猜这位钦差想做什么,但尽快结案无论对东桥县还是对金陵来说都是好事。
“上官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没准这位闫钦差只是厌倦了东桥县的匮乏无趣,想到舒服的金陵呆着。
小姑娘双手揣在毛绒袖套里,歪着脑袋好奇,“徐六,这世上是不是没有你算计不了的?”
徐野微愣,不经意地别过目光,“有些算计,让人终日不安。”
“是什么……”
“吴公子和景公子到。”远藤的声音打断他们。
吴缨回到金陵就马不停蹄地忙两河轩的事务,天气冷,他心疼程馥,不希望她奔波。好不容易忙到腊月二九,能松口气上程家串门,拐角就碰到了景元泽的马车。
“剧场的人怎么过年?”景元泽给徐野行礼后立即转向程馥。
“放三天假。”林檎本不计划让他们休息,是颜桧临走之前看到孩子们密集而艰苦的训练后心疼了,亲自跟程馥要求的。
“那……他们回老家?”景元泽神色不大自然。
程馥摸着下巴打量对方,“看上谁了?”只要景元泽敢开口,她就敢把他轰出去。
景元泽欲言又止,吴缨一看就知道是景家没好事,“你什么想法都不要有,大河剧场的规矩就挂在两河轩。”不接私活不卖身,不管犯错的是哪方都要严惩,林檎和才艺师傅连带责任。
说到这份上小姑娘也看出来了,景元泽这又是被家里人给为难了。只是她有些纳闷,景二老爷不至于这么糊涂,景老夫人……景家早没人在意她的需求了,不大可能为了她让程馥不痛快。
他们所处的是程家兄妹的书房外,也就是那铺上了厚厚毛毯,有暖炉、热水以及点心的走廊上。景元泽一屁股坐下来,抓了个果子塞进嘴里,一脸的不高兴。
“端儿不是在我家养病么,她那位寡嫂柔嘉长公主你们是知道的,昨日突然不请自来,说是要在金陵过年。人既然上门了,景家也只能硬头皮伺候好。我们家老夫人让亲戚们初二都上家里聚聚,高兴高兴,我爹的意思是请大河剧场的艺人初二那天……”
吴缨不等他说完即打断,“怎么,景家现在看不起金陵的戏班子了?”
“你再这样,朋友都没得做。”不是一两回了。
程馥也坐下来,“柔嘉长公主的意思吧?”
“不……唉……”被看穿,景元泽整个人显得有些颓丧。
“你也怪不容易的。”她笑道。
自从上回她大闹景家之后,她不太相信景家人还好意思找她不痛快,而且小剧场也开了几个月,不接外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景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能让景元泽这么为难的,除了柔嘉长公主本人亲自要求,没别的原因了。
吴缨冷哼,“看来江南的天变了,以前宗室在江南都要给世家几分脸面。”到底是从周家私采矿脉被揭发,还是从吴、温两家杭州圈地被重罚,亦或者从程家兄妹到金陵开始的,他没有答案。
柔嘉长公主想突出阶层差距这本身没什么问题,但两河轩并没有义务为了成全她的脸面破坏自己的规矩。
景元泽被吴缨讥讽,想反驳却又意识到对方说的好像也没错。
“要不你换个地方过年?”既然注定要惹柔嘉长公主不痛快,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解决,躲得远远的并不丢人。
景元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把程馥的话当金科玉律了,当晚,景二老爷就发现三儿子带着景二夫人还有景大奶奶留书出走了,也没说去什么地方。
“他带娘走就好了,把他嫂子带走算什么?”景大少爷没敢说出口的是老三竟然把他落下了。
父子俩都有种家要塌了的感觉,哪还有心思过年,一方面柔嘉长公主在景府呆着,似乎住得很高兴,一方面家里没正经女主人,老夫人又是个拎不清的,什么时候给家里惹大麻烦都不知,越想越糟心,父子俩派了几批人手分头去追景元泽一行。
景家的乱套,程家是除夕夜才收到消息,程馥颇为意外景元泽的行动力,最有趣的是他不但带上了亲娘,还把大嫂也给顺走了。难以想象景家这个年会是什么光景。
“柔嘉久居秀洲,即便听闻过大河剧场,也不至于没看过一场公演就提这种要求,看来那位游家小姐好了疮疤忘了疼。”告诉景元泽游兰苹的病是中毒所致后,程寒并没有期待游兰苹知恩图报,但对方恩将仇报,倒也让他有些意外。世上竟真有这么多无耻之辈。
程馥趁机掐了掐小哥哥的脸,“也不一定是她啊。”
程寒没有反击,只以眼神警告对方,“不是她还有谁?宋绍曦那双儿女?”
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不可能。游兰苹当初对程馥莫名其妙的敌意就很蹊跷。
“谁都无所谓。”小姑娘笑呵呵的。
程寒黑脸,“你别老冲我傻笑。”
“为什么……谁傻笑了,你才傻。”成功被激怒。
程寒凑近她的脸,“知道什么叫照镜子么?我至今不敢笑就是因为你笑起来太傻了。”
程馥不爽,“臭美,你有我这么好看么?”
看妹妹那副嘚瑟的样子,程寒就想欺负,“好看也是傻子,笑多还老得快。”
“哈?你死定了,我让你过不了这个年……你卒于今天……”
徐野在她出手打人之前及时拉住,“还放不放烟花了?”
站旁边伺候的玖玖和闻香几个都忍不住劝道:“小姐,大过年的可不好打人。”
“对啊,怎么也得过了十五。”
程寒:???
此时程家门外来了一队人马,小果子和几个护卫坐在小屋里喝酒吃菜,听到急切的拍门声,面面相觑,这种日子谁那么没礼貌?
要知道程家如今已不是谁都敢造次的地方了。
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两兄妹乖顺地坐在大花园赏景楼的暖阁里,徐野把两人隔开,防着他们又闹。想起这是自己在金陵过的第三个除夕,他眼里尽是旁人察觉不到的满足。
“少爷,小姐,有人要硬闯。”小果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程寒松快的神色沉下来,“谁?”
“说是柔嘉长公主的近卫,要请小姐去……”小果子面上怒火未散,不忍说下去。
徐野起身要出去,“我打发他们。”
“别。”程馥和程寒不约而同地阻止对方。
“人家找的是我。”程馥笑道。
程寒也点头,拉着妹妹的手大步走出暖阁,往外院而去。徐野望着两兄妹渐渐远去的背影,抬手招旅厌到身边,交代了几句后,旅厌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徐野叹了口气,目光极寒,朝两兄妹的方向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