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重生我要当豪门TXT下载重生我要当豪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重生我要当豪门全文阅读

作者:仙酱     重生我要当豪门txt下载     重生我要当豪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章 那敢情好

    “我爹爹说姚家早几辈在江南不亚于吴家这样的望族,有一年江南科考疑似舞弊,姚家所有读书人包含身披官职的冒着大不敬上书朝廷,要求严查并择日重考。

    那年的朝廷不似如今清明,姚家因为这个事死了好多出类拔萃的子弟,后来江南各家为了帮姚家,争相响应,声势浩大,朝廷怕出大乱子才不得不妥协,严查了舞弊案,也另择吉日重考。”

    程馥瞪大眼睛,“就是姚黎玉的姚家?”姚黎玉这会儿还在三皇子府上当个没名分的女侍,她的案底也还在金陵府衙没消。

    叶雪馨点头,“姚黎玉这一门算不得老姚家的传承,但她们家如今是族里日子过得最好的。”总有老人不甘心,不愿意承认他们那一户代表姚家。

    “经过那件舞弊案,大族们察觉到这样的方式可以与朝廷抗衡,于是通婚更为频繁,联系也越来越紧密。过犹不及,十几年前还是被清洗了一番。这些是我爹爹说的。”

    程馥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词可以解释江南世家如今难看的吃相,盛极必衰,都是命。

    小果子带着一名叶家丫鬟走过来,不等对方开口叶雪馨就起身告辞。这个时辰来寻她,估计家中有要客到访。她们前脚刚走,吴缨就过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唯唯诺诺的吴真月。

    “你家缺那点冰钱?”程馥打趣。

    这对堂兄妹刚坐下,厨房妈妈就过来了,说做了些解暑的小吃,让他们先垫垫肚子,晚饭才刚开始张罗,没那么快好。

    吴缨瞥了眼端坐着的徐野,对程馥道:“刚才衙门的人告知,上回伤我的人已经归案,死活不承认有人主使,又因为我没死,他最后被判了流放。”

    “既然肯主动归案,说明手尾都处置干净了,你找不到证据指向吴家任何人。”程馥清楚记得这个案子当初是徐野在跟,如今没经过他的手就结案,就说明有人觉得他会坏事。

    吴缨跟程馥想法接近,琢磨着其中内情没准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只是,他也有些好奇这次吴家又找到谁帮擦屁股。

    “还有一事,公主上折请赐婚了。”

    最近太忙,程馥都差点忘了金陵城如今还有一位公主在,“她知不知道赵公子在金陵?”

    吴缨摇头,“应该不知。”程家人不会透露,徐野更不会透露,另一个知情的就是桑赠齐。这位知府大人最是看重清誉,泄露太子的行踪会招来杀身之祸,连累全家,他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

    程馥却不那么想,至少有部分朝臣已经知情,而俭郡王人也在金陵,加上睿王的一系列作死,太子在金陵这件事估计早不是什么秘密,柔嘉长公主但凡在京城还有些耳目,不至于没收到消息。她没主动找上太子,只能说明她跟太子不熟。

    “无碍,十之八九成不了。”就算承启帝同意,太子未必愿意看到。

    吴缨用竹签戳了一块冰卤鸭片,“我也这么想。”

    在程家蹭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吴缨带着吴真月打道回府。路上吴真月低着头,像被谁欺负了,让吴缨很是不耐烦。今日得知他要上程家,她非要跟着,说外头都传程家内院奢华,她想瞧瞧到底什么样。再三保证不出声,不惹事,吴缨急着跟程馥说事,便带上了她。

    “就她这样成日抛头露面,还总外男共处一处,不怪只能做妾。”吴真月觉得自己靠着吴缨好歹能嫁一户殷实人家做大奶奶。

    吴缨觉得她特别可笑,不知道谁当初死活想去两河轩做活,想去小剧场做艺人的,现在好意思瞧不起凭自己双手挣下一番家业的程馥。

    “你父亲如今也分出来了,不如你回去?怎么说长公主以后也是你的嫡母,以她的出身,给你安排一门显赫的婚事应当不成问题。”

    吴真月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得罪了对方,顿时慌张又委屈,“不不,我不回去,我就跟着你。”

    吴令修身为她的亲爹,当初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成那般惨状都没吭一声,可见这个人多薄情,六房分出来又如何,能落得什么好,没准又要变成工具,送去联姻。

    吴缨没再搭理她,闭目养神。

    京城

    承启帝已经好些年没想起柔嘉长公主了,只知她丈夫去世后她一直在江南躲清静,不肯回京。如今愿意改嫁,从兄长的立场,他是为她高兴的,而从一国之君的立场,他要想的就多了。

    “你怎么看?”

    徐则放下奏折,“臣的话不好听,皇上还是不要问了。不过臣觉着太子殿下正好在金陵,不如陛下您问问他的看法?”怎么说柔嘉长公主都是承启帝的妹妹,且姻缘对每个人的意义都不同,臣子来提供建议这不是得罪人么。

    两人话未说完,长顺就匆忙跑进来,“皇上,太子来信。”

    承启帝和徐则对视一眼,承启帝接了信慢慢打开,信上没有父子只有君臣,让他有些不习惯。赵燕韬如实道明了柔嘉长公主和吴令修的关系,并附上了吴家当下的情况,包括吴子琪如今在国子监,吴真真未来的夫家等内容,赵燕韬在信上建议皇上可以允许这门婚事,毕竟棒打鸳鸯也不合适,但不建议下赐婚圣旨,这造成的后果很深远,甚至影响朝廷对江南的制衡。

    除了说柔嘉长公主的婚事外,赵燕韬针对金陵到杭州的官道进行了一番简述,表示已经想好了如何缩短距离,为稳妥起见需要工部和户部的人下去商议。信上还详细解释了做这个决定的原因,以及缩短两地距离后会对商业和军事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放下信,承启帝长叹了一声,然后让长顺立即去把工部和户部的人都宣进宫。

    “这下你肯说了吧?”承启帝把赵燕韬对柔嘉长公主和吴令修联姻的建议告诉徐则。

    “臣附议,不过臣也不想皇上被公主误解,臣提议由宗亲共同商议再做决定。”这样长公主就算想撒娇,卖惨,也改变不了什么。

    承启帝冷笑,“看来你一早就知情。”

    “皇上您看徐六像嘴碎的人么?”徐则装死。

    金陵

    柔嘉长公主没有等来赐婚圣旨,只有宗室的一纸贺函以及十几辆马车的添妆,偏偏这事在金陵还压不下去,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柔嘉长公主要与吴家六老爷吴令修大婚了。开始大家还津津乐道,但讨论的人多了,懂门道的人就发现不对劲了。

    没有赐婚圣旨。

    “你传出去的吧?”吴缨去杭州了,程馥一人坐镇金陵。

    景元泽翘着二郎腿,无辜道:“公主要嫁到金陵,让全城百姓沾沾喜气怎么了?公主才不会那么小心眼。”

    “做好事不留名,会不会有点亏?”程馥打趣。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景元泽嘚瑟。

    程馥想到什么,突然道:“公主那宅子好了没,不会要从景家出嫁吧?”

    闻言,景元泽脸色一变,沉声道:“要这般,我可就容不下她了。”

    哪有公主在百姓家出嫁的道理,以后其他世家怎么看景家,京里怎么看景家。金陵这些世家中,景家入仕子弟是最多的,公主若是这么做,就是暗示世人景家是她羽翼之臣。景家人能咽的下这口气才怪。

    之所以有这种担心,因为有过先例,而且那家结局并不好。

    景元泽越想越觉得柔嘉长公主近日的行径十分可疑,堂堂公主,殷勤地讨好景家,搁谁家都说不过去。所以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对方早就在打这个主意了,一旦没有圣旨,就找个金陵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出嫁。全了自己的面子,同时也让景家跟自己捆绑到一起,温水煮青蛙,成为她的后盾。

    徐野刚上来就见景元泽心事重重地离开,那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今日无事,要不要去玩?”

    小姑娘脸上慢慢绽开笑容,“好。”

    去码头的路上,程馥把景元泽怎么坑柔嘉长公主的过程告诉了徐野,也有些好奇柔嘉长公主之后会怎么做。她要是真想把景家拉下水,景家又会怎么应对呢?

    “你跟吴家的恩怨也就到这了。”接下来就是吴家的内斗期,公主不会愿意让自己上头还有郭氏这么个宗妇,而郭氏也不愿意把这个位置让出去。两房斗起来,哪还顾得上招惹两河轩。

    “那敢情好。”小姑娘轻松道。

    “你怎么不问吴缨那个案子?”当时接手的人是他。

    “有什么可问的,不用想都知道多半是桑赠齐截走了。”他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跟谁有联系,这其中太多牵扯和各方的考量。

    徐野道:“太子在金陵,他不敢徇私。”

    那杀手是自己归案的,所以等于说背后有人给吴家当军师收拾了手尾,即便用刑也无济于事。桑赠齐负责审案,一应流程都清晰干净,没有半点马虎,这就是高明之处。

    “谁给吴家出的主意?”

第46章 钱赚得完么

    “右相府的幕僚。”

    程馥略吃惊,“看来张家是铆足了劲要让赵燕然取代太子。”吴真真那门遮遮掩掩的婚事一定很有来头,把张家都吸引到了。

    “他们成不了事。”徐野完全不在意。

    程馥若有所思地点头,“嗯,毕竟赵燕然会是个短命鬼。”

    徐野望着她的脸,想说自己的意思是,太子和七皇子都不会让赵燕然坐大。不过算了,殊途同归,小姑娘想要赵燕然的命,那他就帮她实现这个愿望。

    “还有,那个杀手流放的路线我已经给吴缨了,他会自行处置。”

    程馥又讶异了,她现在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得太少,无论是徐野还是她的哥哥,他们面上很少说自己做过什么,很多事都是办好了才告诉她。

    下了马车,登上画舫,小姑娘拉着他的手跑上二层。

    “徐六啊,你现在习惯当官了吗?”

    “没有什么习不习惯的。”大理寺常年缺人,他很小的时候就帮徐则办案了。

    “徐六啊~”

    “嗯?”

    小姑娘抬头望着他,眼睛特别明亮,“婚姻大事怎能只拜天地不拜高堂,你若是愿意,咱们回京再办吧。”

    徐野懵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变回那个别扭的少年。

    “你是不是想说,都听我的。”

    徐野不停点头,“对。”

    今年的夏天特别漫长,小剧场和蹴鞠赛以及柔嘉长公主的婚事,让金陵百姓们很充实。大家也发现金陵城人口越来越多,从海外过来长居的外邦人也比之前多了好几倍,如今走在大街上,很容易能见到外表与大越人明显区别的异域人种,其中不少人能说一口流利的大越官话。

    针对这个情况,太子特地上奏朝廷,在金陵设置外商理事府,专门管辖外邦人。

    户部和工部的官员抵达金陵时都被这繁华的景象触动了,若不是陌生的街景,他们会以为自己没离京。

    程馥不便参与官家内部的商议,也腾不出时间。她从去年开始就将水门街空宅和空地都买了,加上自己头一年囤的那些,现在水门街一带大部分地方都归了程家。原来的程家小院如今也变成了程家商行,由周正平总管。

    她这个项目放后世就是地产,跟景元泽合作,为了让整片区域风格一致,程家商行还义务帮不舍得卖宅子搬走的住户进行翻新。今天是开工日,也是宅院预售日,她得亲自在水门街坐镇。

    “这丫头,你不得不服。”景二老爷站在水渠边看着挤满了人头的程家小院。

    景元泽死皮赖脸要跟程馥合作,一直瞒着全家,景二老爷也是这几日才知道。不过景元泽说了,这是他自己的钱投的,赚多少都跟景家没关系。景二老爷觉着程馥不会那么好心带他赚大钱,哪知看到这个规划后,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水门街这一片早年因为瘟疫死了很多人是不争的事实,但程家从这里冒尖,等同于破了这里的坏风水,以前不愿意过来的人,现在都成了这一带的常客。

    程馥这个生意的目标客户群并不是那些大富户,她将所有地契合并,重新规划成大小相近的新派宅院,价格不便宜却也不虚高,适合有一点薄产,家中人口简单的小户,而外邦人如今和也是目标客户之一。

    景二老爷在心中默默算了一笔账,发现这才是真正的暴利,而且宅院卖掉就没自己什么事了,户头上会多一笔吓人的财富。

    这不,预售第一天,就有人想一口气入手十套宅院,周正平认出对方是开饭庄的,估计一下买这么多宅院是用来租赁。好在程馥有先见之明,为了防止这种事,他们设置了限购规则,每人只能预订三套。

    除了外邦人、商户,好些因为蹴鞠赛而暴富的年轻人也来了解了一番。

    “好穷啊好穷啊每天流水的花银子……”程馥瘫在书房的木地板上。

    玖玖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扯了一张薄被来给她盖上,又往她脑袋下加了个枕头。完全实现了在哪里躺下就在哪里睡一觉这种生活。

    “小姐我这儿有五千两,您先应急。”闻香几个都以为她是真的穷了,便想把自己家底掏出来。

    靠在书架边的程寒慵懒道:“用不着你们,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养。”

    程馥翻了个身,嘴里碎碎念地睡着了,像只话痨的小猫。

    邻居又搞大事,自然又成了叶家聚会上的话题,这两日叶雪馨和丈夫都住娘家,想起婚后就没见着程家的人,便撇下家人特地上对门蹭晚饭。

    “你不担心有人效仿吗?”现在效仿程馥的商业模式的人不要太多,有的人确实做起来了,虽然没程馥赚得多,有的人血本无归。

    “在花钱这件事上再笨拙的人都会算账,他们会看谁的更好。若是真有人效仿之后做得比我好,那也不错啊,至少给大家提供了其他选择,也顺便敲打了我底下这些小管事。”

    叶雪馨觉得她有些乐观,“你不知道,我娘家姑姑今天说好几家要联合开商号了,就……像两河轩那样的。她想让叶家也出点钱,我娘被她说动了,差点就要搬银子。还好我弟弟是个通透的,拦住了。”

    程馥本想建议他们慎重,但又觉得这么说可能会让对方误会自己别有用心,见不得人好,便没开这个口。

    “还有啊,因着我同你交好,这些天给我送帖子的人是越来越多,我估摸着都是想借我跟你套近乎的。”长辈不好亲自出面,通过平辈来交往拉近关系是最寻常不过的手段。

    “之前我婆婆说完婚直接上京,这会儿又说想让我见见族里的长辈,认认脸,中秋之前我肯定得去徐州。本来也没什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偏生姑姑突然钻钱眼里,我就怕我娘耳根子软经不起她念叨。”叶雪馨只有跟程馥能这么揭自家老底。

    程馥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再有谁找上你娘家,就让你娘去确认入资的都有哪些人家,都靠什么起家的,詹家、明家、景家、周家、戚家有没有参与。若入资的人家太多,最好也不要搅和进去,主子一多,每个人都要按自己的路子来,肯定成不了事,回头没准还要惹出官司。”

    “总之,天花乱坠的话都别信,做生意不容易,要付出还得靠点运气。”

    叶雪馨越听越觉得事情不简单,叶家是书香门第,擅长做生意的人实在不多,她母亲也是被姑姑给忽悠了才动的心思,若是真把钱投出去,亏本便算了,惹上官司那叶家声誉就会受损,母亲可就成了叶家的罪人。尤其是她嫂子的娘家爹爹是御史,最是嫉恶如仇的,若是得知亲家惹过官司,还不知会怎么待叶家。

    “我……我都记着了,我一会儿就跟我娘说。”

    “你这些年怪不容易的。”到现在她才意识到看别人日进斗金好像赚钱挺容易,然而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光同官府打交道就够呛,一般人做不来。眼前的小姑娘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吃了多少亏才有今日的老道。

    小姑娘笑呵呵的,“做不成豪门子弟,过不上坐享其成的日子,只好把自己变成豪门了。”

    叶雪馨却红了眼眶,“总归……总……”

    “好啦新妇才几天啊就掉金豆子。”

    叶雪馨忙把泪意憋回去,问起她别的事,“我方才过来怎么好像听到你嚷嚷没钱,是不是周转不过来?我这儿压箱银子一时用不上,明天拿过来给你。”

    程寒没好气,“她是叫嚷给我听的,撒娇。”

    叶雪馨看看程寒又看看程馥,不大相信,“真的?”

    “放心吧,再穷也不会短着我外甥。”她朝对方的肚子露出坏笑。

    叶雪馨新婚没多久,听到这番胡话,羞得捶了她几下,“没影的事你瞎说什么。”

    ****

    就因为程馥带景元泽赚钱,这些天到吴缨跟前挑拨离间的都快能凑一场蹴鞠赛了,其中还包含不知死活的吴真月。

    “大越幅员辽阔,钱赚得完么?我现在只想喘口气,睡上一日好觉。”他不止有两河轩,还有鸿泽行要顾。

    丁通点头称是,“他们不清楚您跟程东家的情谊。”

    “只求他们别再到我跟前耍那点粗鄙的心眼。”无论谁都一样。

    “还有,我不打算带吴真月上京了,你尽快寻一户外地的耕读之家,我贴二十万两嫁妆,赶紧把她嫁得远远的,越远越好。”留在身边就是祸害,真把自己当他的妾了,干起挑拨的事熟门熟路,也不知道这些年在六房都学了什么,还是说吴家的妾生子都这么上不得台面?

    想到这里,吴缨恨不得马上把她赶出去。

    丁通为难,“人倒是不难找,就是她不肯怎么办?”

    “那就连人带嫁妆送给吴真澄。”人当初是她救的,作为亲姐,自己造成的麻烦自己解决是天经地义的。

    有主子这句话丁通就好办事了,当即就离开吴缨家,去优先张罗这件事。而刚被赶出去的吴真月还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已经被定下,全因她自己作的。

第47章 两条路

    户部和工部下来的人马不停蹄地进行了各项测算,两方很快都有了结果,户部算出来的总额,扣去程馥带头捐的数额,剩下的部分朝廷确实只用出四成。

    赵燕韬怕自己在金陵待不了多久,让户部和工部立即各派一人回京亲禀皇上,尽快把手续落实下来,争取寒露之前开工。程馥也不知道从哪里收到户部和工部的人已经出发的消息,她带着另一份施行书踏进了别院。

    那天下午,她和吴缨以及赵燕韬、颜桧一直讨论到天黑才解散。他们离开后,颜桧饭也不吃,眉头深锁,反复翻看程馥放在这里的施行书,赵燕韬了解对方的性子,只好由着他。

    “每二十五到三十里地之间设一家商住多用客店,一直延续到西湖和云林寺……可是如果有山贼怎么办?”无拘无束的城墙之外并非太平地,程馥的施行书上没有提,显然是把这个问题丢给了他们。

    赵燕韬无奈,“我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让金陵卫和杭州卫各分一支出来。”杭州卫近一些,金陵卫远一些。

    颜桧担忧,“会不会遭弹压?”毕竟这涉及到军政。

    赵燕然笑着翻到最后几页,上面是一窜窜数额,“她把税收都帮你定好了。”在这一段官道做生意,税加两成。

    “父皇会同意的。”他看重的是程馥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他们的客店做起来,江南这些商行必然争先恐后加入。

    颜桧回想程馥方才描绘的愿景,金陵到杭州这条官道将来要做到车水马龙,日夜不歇。如果所经过的州县都有前瞻意识,很快就会考虑把自己的小官道打通入金杭大官道,这样一来除了更加便捷之外,对促进各行各业的运转都有极大的帮助。

    当然,程馥不会告诉旁人,她修路最主要目的是为了杭州的生意,只是两河轩这么大张旗鼓的挣钱,容易遭惦记,太子没准也会有想法,所以她几乎没犹豫就把他们也捎上了,大家一起发财。

    路还未开工,程馥便暂时放置一旁,毕竟这还得按朝廷的拍子来,相比之下水门街这头就有意思得多。宅院不到半个月就卖出了大半,这个结果有些吓人,她甚至叮嘱底下的人不要泄露出去,树大招风没好事,于是大家每天都如临大敌般。然后她还发现买宅子的人大多数都挺年轻,读书人、匠人、小管事、绣娘、画师,甚至还有丐帮的人。

    “你们确定都跟他们说清楚了么?”为了营造和谐社区,买宅子附加条款特别多,比如亥时到卯时之间不可以大声喧哗,演奏,不可以宰杀牲口,敲打做活更是不允许。

    几个小文书点头如捣蒜,表示每次都让购宅院的人再三看清楚约束条款再按手印,这个是在衙门备案过的,违反了要被罚。

    “时间一长就知道遵守这些规则的好处了,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对人很重要,病都能少生点。而良好的环境则需要所有人一努力。”说起来她还在周边规划了启蒙书院、医馆、饭馆、肉铺、杂货铺、针线行等。

    在程家商行呆了一个时辰,确定都有条不紊进行中她便放心了,上马车赶去景庄。

    今年的长跑赛马上就要开始,各合作方要进行一次碰头,互相交底。今日一早吴缨又去了杭州,这边的事全积压到她头上来,好在丁懿轩和陆青稳妥,她过来坐坐就行。

    “我娘听说你今天要来,亲自给你炖了参鸡汤,你喝完再走。”景元泽凑到她身侧小声道。

    “代我谢谢她。”

    两人坐得比较靠后,今天也基本没他们什么事,便小声聊起私话来。

    “公主的宅邸早翻新好了,就是不肯搬,说舍不得老夫人和我娘,她是公主,老夫人脑子不灵活想不到深的,我娘是不好明着赶人。”

    “你说说哪有外人在别人家里出嫁的,把我景家当什么了。”景元泽想到柔嘉长公主就一肚子气。

    “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腊月。”

    程馥挑眉,“天寒地冻办喜事啊,可麻烦了。”

    “你有什么法子能让她从我们家搬走么?”

    “有。”

    景元泽本随口一问,没想到对方答得这么干脆。

    “皇家要脸,她这事做得不对,现在还来得及。两条路,一呢你让老夫人和你父亲同去府衙求桑大人上奏朝廷,派宗室下来主持婚礼,以示对公主的尊重。二呢我帮你跟赵家公子说说,但不保证他会帮忙。”

    景元泽心里是选第二条路子的,但他不想难为她去欠人情,赵家公子可是未来的大老爷,这个人情欠了,以后人家讨要的时候,还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

    “我先试试第一条路子。”他做出决定

    程馥点头,“如果桑大人推诿,咱们再走第二条。”

    大概被公主恶心到了,景二老爷动作特别快,当天晚上就给桑赠齐送了拜帖,次日一早就带着景老夫人去了衙门,双方关在屋里恳谈了一番,外头的人虽然好奇却谁都听不到。

    桑赠齐观察景家两位,不像是嫌弃公主才过来寻他帮忙,更像是出于对公主的敬重。而也只有他这个父母官能有权上报此事,故而才希望他帮忙给皇上提个醒。

    桑赠齐只答应试试看,毕竟皇家的事讲不了道理,如果上面迟迟没消息下来,那么公主想在哪里出嫁那就在哪里出嫁,景家再不情愿也得受着。

    把人送出大门,桑赠齐叫来徐野,把景家的顾虑告诉了对方。

    “您是想让我去劝公主搬出来?”徐野问。

    桑赠齐眯着眼睛打量他,久久才道:“罢了,还有时间,等上头答复再说。”这小子一看就是不怕得罪人的,逼不得已让他出马也不是不行。

    长跑赛当日,程馥站在起点无聊地等开跑。听说她今年参加,不少年轻女孩也跟着报了名,今年黑压压的比赛人潮,也让刚来金陵的游客见识到了这座南方城池的热情。

    赵燕韬没参加,在酒馆二楼包了厢房看热闹,俭郡王倒是参加了,头上扎着孟孟的同款头带和一群孟孟的拥护者们站在一起对口号,那样子别提多滑稽了。

    “徐六待会儿你直接跑,拿下今年的第一。”小姑娘认真道。

    “我要第一做什么?”我只想陪着你。

    “那个第一名的勋章我想要。”她眨巴着眼睛,完全不像说假话。

    徐野平静地转头看了眼赛道,缓缓地吐出一个字:“好。”

第48章 杨夏姐姐

    鼓声震天,明代抢占先机箭步窜了出去,之后是金陵卫和镖师们。徐野不紧不慢地叮嘱小姑娘别往人多的地方跑,也别太快,程馥答应得十分干脆,还乖乖地牵着小哥哥的手,徐野这才放心地离开他们。

    俭郡王五十岁的人,自然不敢跟年轻人比较,速度也很慢,跑着跑着就到了程馥一行人旁边。心想,这小妞长得真不错。他正要搭讪,就被撞到了旁边,差点站不稳摔个狗吃屎。

    “程姑娘,上回流绥的票作假我忍了,怎么孟孟的票数也涨得这么快?”

    “就是,还讲不讲公平了?”

    几个少年人特地放慢速度跟着小兄妹。

    “真好笑,别人票数高就是作假,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赵佳一直在作假呢?”一个小女孩跑到他们这边,面色不愉地望着那几个少年。

    “你血口喷人,赵佳是我们一票一票投上来的。”少年恼羞成怒。

    女孩嗤之以鼻,“风水轮流转,你们不服也得认。”

    俭郡王闻言又跑过去与他们分辨,“不信你们可以请官府来验票。”

    关于票数的争议程馥早就听厌烦了,今天特地出来玩,并不想讨论这些,于是对已经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个人道:“还远着呢,留点气,不然跑不动。”

    可惜那几个男孩不依不饶,以为她在回避,鄙夷道:“看来真的是作假了。”

    程馥突然停下,垮下脸,“怎么,不如你愿的就是不公平?你只看到自己付出的,没想过别人也很努力吗?我需要做什么假,大河剧场只是两河轩名下的产业,谁排第一于我来说有分别么?”

    程寒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后,“不信可以请官府去查票,两河轩随时恭候。还有这里是长跑赛,不要妨碍别人。”

    骆行给护卫们使了个眼色,众人便粗暴地将那几个人挡开,护着兄妹二人继续往前跑。

    俭郡王得知她就是程馥,更有兴趣了,但她的随从将她护得密不透风,他根本无法靠近,只好等其他机会了。

    这次参加人数是历届之最,即便跑完全程,小兄妹一行也在五百名开外。拿到勋章的徐野直接抛给了她,程馥发现对方好像连汗都没怎么出,对他的能耐又多了一层认识。

    长跑赛如今叫做长跑季,除了绕城长跑外,还有发明创造相关的造物大赛、武师大赛以及河岸美食节,八月底这几天金陵城可以说人满为患,但大家都跟过年似的,连赵燕韬也被感染到,眉梢的欢快藏都藏不住,整天整天在外头玩耍。

    温放和郭勤中秋之后就到了金陵,悄悄观察在两河轩主导下的长跑季到底能办得有多好。而这几天看下来,他们不得不承认去年的长跑赛就是给金陵城百姓添堵。

    郭勤这次来金陵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给吴令佐帮忙。

    得知吴令修要跟皇室结亲后,吴令佐便向郭老夫人去信,让她想法子破坏这门婚事。郭老夫人自然不希望吴家大权旁落,但她也不想明着得罪皇室,惹祸上身。经历这么多,她对吴令佐的德行已经看透,所以主意没有,只打发郭勤到金陵为他分担一些。

    进入九月,长跑季一过,金陵城就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过程馥在长跑赛上跟人起争执的事又被骂上了寻人墙。景元泽得知后,不管上面写的是什么,直接让人扯了,以后也不许人再贴任何质疑程馥的言论。

    “我已经算克制了好吧。”小姑娘现在后悔当时没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

    徐野拉着她的手,“我来。”

    “?”

    程馥以为徐野要去把那些人挖出来暴揍一通,或者抓到她面前让她骂够本。没想到对方是换了个更有说服力的方式,用女子喜欢的簪花小楷写了一篇文章驳斥那些对她的质疑。

    行文流畅,引经据典,每一句都精准到要害,让人拍案叫绝。好些人都感叹,原来文章还能这么写,这位叫“杨夏”的姑娘乃大才。

    最妙的地方在于“她”在文中表示如果认为她的论点不对,欢迎随时来战。那种对自己观点的坚持和自信,被很多人津津乐道。

    没几天,寻人墙上就增加了好几篇附和的文章,有心人发现都出自女子之手。有人用的是笔名,有人直接上大名。这些文章的作者中,最有名的莫过于仇家小姐仇温玉,她最是有板有眼的,也是金陵唯一称得上女神童的女子,谁都没想到她会站出来为程馥说话。

    大概意思是自己不喜欢那样铜臭味的女子,但凡事得讲个理,无凭无据的就污蔑别人作假,当众为难一个女子,真是好样的。这种人若是学生,便是夫子未尽教养之责,若是贩夫走卒,便是朝廷未尽教化之责,若是世家子弟,便是家族未尽管束之责。

    一篇文章骂了全天下人,让人叹为观止。就连赵燕韬都着人誊抄下来,细细读了一番。

    程馥觉得仇温玉不是为旁人出气,她应该是个愤世嫉俗的性子,早看不顺眼这个世界,而让她决定“下场”的契机是杨夏的文章,给了她大大的启发,借着程馥这件事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原来你喜欢文斗啊。”小姑娘看着杨夏的文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武斗他现在还有命在?”徐野坐在她的位置上,用她的工具给自己刻一个杨夏的章,以后就用这个身份来帮小姑娘骂人好了。

    于是小姑娘沮丧了,走到他身后,脑袋贴上他的背,“我怎么那么废,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关键时候不顶事……”

    徐野笑了,“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杨夏姐姐~人家只能靠你了。”小脸在那精瘦的背上蹭了蹭。

    徐野虽然很开心她亲近,但是杨夏姐姐四个字还是让他恶寒不已。

    寻人墙的“文斗”热火朝天,景家一众都有些五味杂陈。尤其是知道“杨夏”真实身份的景二老爷一家,看到这么多人成为杨夏的追随者,心情十分复杂。

    “多好啊,我年轻那会儿就没人这样袒护我。”曹氏唉声叹气。

    景二老爷脊梁骨窜上一股凉意,他于曹氏两人成婚之前几乎没见过面,也从未说过话,成婚后四五年都不怎么热络,因着这个原因,曹氏在景家没少被人欺负。最过分的是旁人当着他的面为难她,他即便有些不舒服,却也从未为她出过一次头。

    “年少轻狂罢了,待成了家,日子久了还不都一个样。”景二老爷试图给徐野的行为做定义。

    这话就连二房大爷景元添都听不下去,给媳妇使了个眼色,大奶奶意会,挑了个别的话头把曹氏带到小花间去了。景元泽看着那篇文章,不得不承认自己拍马也比不上徐野。

    ****

    翁齐敏姐弟如今人在延平府,最近的消息是翁樊已经进了延平军,年纪小只能跟在表哥屁股后头跑腿。翁齐敏信上说,本以为翁樊是个吃不得苦的,毕竟八岁还一直被奶娘抱着喂饭,没人哄不睡觉,没想到进了军营像变了个人似的。有时候跟她说话像个小老头。

    延平军有一位千户叫王算,少年举人,因家中有个崇拜延平军的父亲,还有个因身体患病无法参军的兄长,他毅然决定弃官从军。

    这人以前都不怎么爱说话,但见了翁齐敏之后就成了个跟班,翁齐敏说她外祖父文武全才,却不喜欢王算这样的人,总觉得他心眼多,倒是翁齐敏自己觉得王算木讷得很,没自己聪明……说着说着就偏了题,开始夸自己如果是男儿身肯定能考状元,把徐六踩在脚下。

    把信折好,程馥命人去准备五万两通兑的银票,送到延平府给翁齐敏做添妆。

    “如今没有战事,立功不易,王算想挪位置有点难度,短时间内翁齐敏没法跟你相聚。”如果真嫁给王算的话。

    程馥以前觉得必须回京城,因为那是自己出生的地方,那里有自己熟悉规则,有朋友,还有仇人。最近却有些动摇了,她想去很多地方,唯独对京城产生了抵触。

    “如此也好。”如果在延平,能让翁齐敏姐弟过上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被关爱所包围,她觉得就算这辈子都见不上面又如何。

    “话说回来,顾彦云上次的军功被梁国公用来救女儿,周家不会善罢甘休吧?”周芳艳的生母是新月长公主,在皇室中的待遇不是柔嘉长公主能比的。女婿本可以更上一层,结果大好的前程被顾政拿去填了顾长惜这个屎坑子。

    徐野没有回答她的话,反问道:“你上次见顾彦云是什么时候?”

    小姑娘歪着脑袋努力思索,“六七年前?”反正是他们兄妹很小的时候。

    “他驻守金城关多年,如今妻子在京中,成婚至今没有子嗣,如果你是周家你会怎么做?”

    小姑娘蹙眉,摸着有点肉肉的下巴,突然道:“调回京城。”

    徐野点头,“只要舍得降职调任,进京郊大营或者皇城卫,有周家帮衬以后升迁并非难事。有没有顾长惜那个案子周家都是这个打算。”

    “二哥哥在兵部,他不会让这件事太顺利。”顾彦雅去兵部不就是这个目的的么,他要毁了梁国公府。

    徐野想跟她说,顾彦雅即便再有能耐,本身官阶在那里,也不好太明目张胆的。一旦被人抓到把柄,以此来攻讦,太子到时候是放弃他还是下大成本保住他?

    “虽然他不希望你兄妹插手,但比起他,顾家更不希望你们兄妹做大,你们回京后顾家必定挑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出气还是自保都只管遵循本心,不必顾虑他。”其实他们兄妹三个方向几乎一致,只不过顾彦雅要顾家偿还的代价更大一些。

    “我下手不知轻重的。”

    徐野捏捏她的脸,没说话,但越捏越来劲,最终成功把小姑娘惹急了,追着满屋子打。

第49章 你以为我不想吗

    两河茶事揭幕那日并没有敲锣打鼓,而是请城中名流亲自体验,赵燕韬夫妇和俭郡王自然在内。吴缨给柔嘉长公主和吴令修派了帖子,吴永龄夫妇也有份,至于宗家……他全当不存在。

    这一天大家都在讨论哪家没收到两河轩的帖子以及两河茶事到底什么样,有吴缨和几位大管事在,程馥便抽空到小酒馆试新菜单。

    顶层角落临窗的位置,一张小桌,徐野从衙门偷溜出来作陪,两人吃边说些小话。

    “你还记不记得张家杀手身上的弩箭?”

    “记得,你说过是军用的。”工艺精细,射程远,可同时连发多箭,在战时用于突围效果极好。

    “部分证据到手了。”徐野给她的小碟子里夹了一条炸得香香脆脆的小鱼,因为看她不自觉夹了好几次。

    程馥讶异,“那他们真的背叛朝廷?”

    徐野不置可否,“这就看怎么定义了。”

    大户之家养自己的精锐很正常,张家的问题在于精锐所用的兵器跟朝廷军用的一模一样,而朝廷对于锻造图向来谨慎,一个小纰漏就要下大狱,随时丢命,张家是怎么得到的呢?

    从杀手身上是找不到答案的,兵器不是他们自己锻造,源头还得从张家着手。

    徐野插在张家的钉子前段时间看到了一封张大夫人派往外城的信,上面只有不同的符号和数量,他悄悄地跟着张大夫人的心腹出了城,为免打草惊蛇,到了人烟稀少,掩体不足的地方便停下。

    那名心腹再次出现在张家时,已是两天后,徐野的钉子通过往返所需时间大致推断出此人目的地与内城的距离,然后把消息送到了徐则手上。

    “可是这种弩认得的人不少吧,但凡被人上心了,顺藤摸瓜总能查到蛛丝马迹。”还是说张家对杀手的实力过分自信,认为他们不会失手?

    “那次之后,这种弩箭就再没出现过。”后来派到江南的杀手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徐野的人和程寒的人每次同他们交手,都尽可能留活口和保存兵器,但很可惜,即便仍有用弓弩的,却都不是第一次的那种制式了。

    为此徐野推断第一次是张大夫人冲动之举,以为万无一失,结果被教做人。之后她知道有可能已经泄露机密,加上对小兄妹愈发疯狂的恨意,于是便开启了延续至今的刺杀活动。只不过程家如铜墙铁壁,他们没有一次得手过。到后来,甚至人还没到金陵就被抹杀掉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这件事是大理寺在跟?”如果想要不被人诟病为私人恩怨,那么走官方的途径是最妥当的。

    不过大理寺上次查董主事的案子,这么谨慎都被人察觉,很难说不会又一次失手。

    “在大理寺少卿娄少竭手上,他们最近还发现了一处地下暗渠,通往城外,每天都有帮会避开京定衙门流通违禁物品。张家那些带着弩箭的杀手若要进城,走的就是这条暗渠。”

    “这些人十分谨慎,娄少竭只身一人不好跟太紧,加之前些日子又去了济南府帮睿王收拾烂摊子,不得不耽搁下来。”只能说经过上次的失手,让娄少竭更谨慎了。

    小姑娘双手托着脑袋看着对方,徐野清澈而柔和的声音让她觉得浑身舒服。

    “我的事且不提,张家看着也不是有能耐造反的,准备这么多,有朝一日想用在争储上吧?”自古能造反的都是手上有兵权的,毕竟有个逼宫的环节。而张家贵为右相,承启帝不会让他们碰军权,所以当初张晚晴能那么顺利嫁给赵燕然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徐野拿起茶喝了口,看着对面白白嫩嫩的漂亮小脸,心情好得不得了,他想要的日子就是这样的。

    “如果证据落在七皇子手上,他会给张家扣这个罪名。”无论真相如何。

    小姑娘想了想,“怎么利用能重创张家?”

    “给太子。”徐家支持正统,要么直接禀报皇上,要么就给太子。

    因程家兄妹跟徐家的关系,徐则任何针对张家的行为都会被承启帝审视,虽算不上质疑,但上心是肯定的。所以如果想要得到相对公正的结果,把证据交给太子,再由东宫先发制人最好不过。东宫的权限并不似旁人以为的那么式微。

    徐野更在意她的看法,“你怎么想?”

    “嗯,交给皇上。”

    “……徐家是支持正统的,太子虽说也是正统,但没继位什么都说不准。徐家做徐家应该做的事便可,君主如何判断是君主的事。若是结果不公平,徐家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但如果让君主得知大理寺把证据先给了太子,那么会怎么想你父亲?”

    “我听说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一直明晃晃地表示张右相退下后由你父亲顶上。”既如此,便当个忠君的好臣子吧。

    徐野听出她的意思,有些不痛快,“你不恨他么?”毕竟皇城卫的调查结果出来后,这位皇帝陛下可以为她正名的,可他却选择了牺牲掉她,甚至给顾彦云升了官阶,她这个受害者什么都没捞到,最后还差点死在顾家人手上。

    小姑娘笑道:“恨算不上,就是瞧不上他那种自以为是的帝王之术。他为了控制太子,故意抬举其他儿子,这不就是等着报应上门么。”给别人不该有的希望,养大他们的野心,最后他能落得什么好结果。

    “你是对的。”徐野摸了摸她的脑袋。

    陶勇是两河茶事的大管事,在东家眼里属于特别省心的一种人,平日里除了必须要东家亲自出面的,他几乎都包揽了,且办得很妥帖。也因为能干,反而在两河轩存在感不高。

    此时夜深人静,他坐在程家大书房里,向程馥和吴缨说白日里发生的事。

    柔嘉长公主到了金陵之后突然对做生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之前想入股两河轩,现在又想从两河茶事挖茶艺师,想一出是一出。换旁的什么人陶勇打发起来不费劲,这位是公主,他没那个本事拒绝。

    “还有人把咱们的花给悄悄搬上车带出去。”想起这个事陶勇哭笑不得。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的植物,就是培植师傅手艺好,养得很漂亮。

    程馥不担心茶艺师被挖的问题,这些人卖的都是死契,都是精挑细选砸重金送去各地学艺回来的,做好了良田大宅,一生无忧,做不好也有其他去处,但卖主就是一个结局,打死。

    “有人过夜么?”园子里是有客居的,还有人工温泉,就是吃食上估计很多人不适应,为免热食的气味影响氛围,所有的食物都为冷盘。

    “七成的客居都放出去了。”

    程馥和吴缨都有些意外,没想到开业第一天就能达到这种效果,不枉他们这两年砸出去的钱。现在想想还肉疼得紧,而要回本最少还得三年。

    总的来说开业第一日还算顺利,而预存的品茗金也过了十万两。程馥很满意,也认为仍有较大的发挥空间。这种品茗金起存一千两,一千两在两河茶事花不了几次。

    “还有一事,公主称年前有一场大宴,想请几位茶艺师助兴。”陶勇觉得这位公主真是麻烦的主,若是以后都长居金陵,还不知道要愁死多少商家。

    程馥心下冷笑,所谓的年前大宴不就是她和吴令修的婚宴么,“公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过……”

    吴缨接她的话,“方式要换一下,不能是她邀请,而是我们特地派茶艺师助兴。”

    大河剧场的艺人,两河茶事的茶艺师、花艺师都一样的规矩,不能出外活。像公主这样的地位,平头百姓自然不好抗衡,但换个说法既全了公主的面子,也不会破坏两河轩的规矩。

    “那……以后还来怎么办?”陶勇觉得这事太烦人了。

    程馥面色微冷,“她有分寸的。”即便忘了徐野那两杯茶,也不该忘了自己的丈夫还有许多事要仰仗吴缨从旁协助。一个有点脑子的人,都应该知道见好就收。

    陶勇一身轻松地离开后,吴缨没有要走的意思,两人安静地喝着茶,各有所思。

    “是不是该准备起来了?”

    程馥叹气,“明年八月乡试,我打算先程寒一步,过了端午就起程。”高升来信说京城的程家大宅已经建造过半,明年二月开始除尘验收,他们回京肯定能住上。

    “两河轩这边不能没人,几个管事我还得考验一番,我后年再上京。”吴缨一直想说来着,怕对方反对,迟迟没有开口。

    果然,小姑娘脸垮下来,“还有什么可考验的。”吴缨在金陵一日就会跟吴家纠缠不清。

    “我父亲一脉还在吴家族谱上,我不甘心,这事怎么我也得办成了。你放心,说了要当你的陪嫁,我还能食言不成。”他知道小姑娘是不想他再被吴家人伤害。可男人大丈夫,如果连自己家的事都摆不平,他又有什么本事永远陪在她身边呢。

    程馥欲言又止,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你就不能自己偷偷去把族谱上的名字抹了?”

    “开祠堂才算正式出族。”吴缨一脸“你以为我不想吗”的表情。

    小姑娘无言以对,看来出族比除族要难多了。

    “吴令修的把柄你都拽了多少?”像吴令修这种人,预防他过河拆桥很有必要。

    吴缨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他的香料生意有一大半来历可疑,在官府没有造册。”香料缴税一直以来都偏高,朝廷不少人提过意见,但都被户部驳回了,承启帝也没吭声,所以许多香料商都会联合一气,编织一个地下通货网络,以此避税。

    程馥一脸不高兴,“咱们这种本分的商人多难得啊。”金陵纳税大户有木有。

第47章 兄友弟恭

    秋风冷雨半个多月,京城的寒意能将人最暖和的尾椎骨冻颤。徐则一早睁眼,想说要不要找个借口不上朝,窝在家里懒上半日。

    “昨夜宫里有情况。”广植推开门。

    “……”

    洗漱更衣,草草吃了两口早膳,徐则顶着僵硬的脸动身。徐进在大门等候多时,见弟弟出现,上前道:“皇后不好了。”

    徐则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徐进示意对方跟自己同乘一辆车,路上说。

    “宁家该紧张了。”上了车徐进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徐则在打量兄长的车,发现配备齐全,如同一间可移动的屋子。“皇后的病不是一两年,他们早有准备。”祝家也许会风光一阵子,但宁家不会允许从此被压一头。

    徐进费解道:“你说宁家怎么想的?”现成的太子不扶持,非要退而求其次拉拔个闲王,也不怕兄弟阋墙。

    “赵燕然好打交道。”他最不好说话的两次,分别给了太子和前未婚妻。

    宫里有眼线的不止徐家,所以今天朝上氛围都怪怪的,大家都显得很克制。唯有承启帝一如往常,不似发妻时日不多的样子。徐则甚至在他的眼里留意到一丝松快。

    可能是多年的厌倦,也可能是太子再没有拖延回京的理由。瞧瞧,夫妻半生,临死之前还要被榨取最后一丝价值,这就是帝王家。

    下了朝,依旧是御书房议政,张右相针对金陵到杭州官道重修之事,认为如今两地的官道已经存在百年,且连接各属县,另外修官道乃劳民伤财之举,有理由怀疑有人借此中饱私囊。

    但很可惜,东宫的人早料到会有人反对,所以针对右相的质疑,逐条反驳了回去,有理有据,堵得右相一方半点便宜都没占着,倒是左相趁机捞了个协理监工的职位给自己人。

    徐则由始至终都冷眼旁观,他很清楚,东宫要的政绩,哪怕血流成河也不会松手,右相不该低估太子。不过这通吵闹,也让他发现一部分中立派已经站了队。

    他只觉得荒唐,赵燕然的阅历和资质摆在那里,这些官精真看不出来么?还是说这旁人许了什么天大的好处?

    “监丞可有说法?”承启帝突然开口。

    徐则回过神,“臣没有走过金陵到杭州现行的官道,也没有见过新官道的舆图。”

    众人都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态,特别没劲。徐则最擅长的就是置身事外,这点大家已经见怪不怪。只是也因此,许多人看不出他有什么优点,私下讨论谁是能臣这类的话题也甚少有他的名字。

    人都散去后,承启帝把他留下来走棋,徐则浑身不自在,心浮气躁,一会儿要吃的一会儿要喝的,闹得承启帝不耐烦。

    “听说徐六又不想做官了?”

    徐则抬头,吃惊地望着对方,然后转怒,“皇上您凭什么在臣家安插细作?”

    见对方脸色阴沉,承启帝反而笑了,“就徐进那两位夫人,朕还用在你家浪费人手么?”徐府但凡有点什么事,庞氏和田氏的娘家肯定知道,这两家知道了,那还算什么秘密。

    徐则叹了口气,在棋盘上下了一字,“金陵那地界您也知道,挣资历最好不过。可您大概也忘了,梧桐书院的汪山海有数之不尽的徒子徒孙在江南,既不入仕,也不融洽。我家六少爷死活不拜师,他们哪里会待见,有些个回回见他不行礼便罢,还多番言语挑衅。”

    这些自然都是真事,只不过并非徐野辞官的真实原因。

    “怎么不治治?”好歹也是个同知。

    说起来这算是他一直以来喜闻乐见的。汪山海的学生遍布大越乃至外邦,他一直防着这些颇有威望的读书人参与党争,徐野当年被徐则丢去梧桐书院,他嘴上没说,但心里是惦记着的。

    后来发现徐则却比他这个皇帝还在意徐家的纯粹,压根不让儿子拜师。于徐野来说,汪山海就是教过他众夫子之一。

    “治他们不是正中下怀么?”徐则给他一记“你懂的”眼神。

    承启帝了然,无奈地摇了摇头,“要不回京,翰林院的位置还给他。”状元郎这么好的才华不在翰林院是损失。

    “臣让他再混混,明年再说。”

    承启帝蹙眉,“混?”

    “哦,再忍忍。”徐则假惺惺地改口。

    承启帝更无语了,“徐六的去留难道不是朕说的算么?”凭什么你让混就混让忍就忍,朕同意了吗?

    徐则头也不抬,轻描淡写道:“臣这不是哄孩子的手段么,皇上您没这么哄过太子?”

    被对方突然反问,承启帝愣了,仔细回忆起来,自己好像真没怎么哄过太子,也许哄过,也忘记了。

    见对方迟迟没有回应,徐则跳过话题,“皇上您没地可下了。”

    承启帝收回思绪,瞥了眼棋盘,“未必……”

    下棋是个容易让人犯困的活,徐则从御书房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宫门马上要上栓,再不出去就得留下来过夜。他心下嘀咕,这种地方哪里有家里的狗窝舒适。

    一位宫人打着灯笼为他引路。

    “昨夜里皇后娘娘昏厥,皇上要医政下毒药才将她救醒,这药凶狠,皇后娘娘铁定熬不了几日。”

    宫人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异样,接着道:“睿王夫妇都在,皇上见娘娘活过来了便要离去,皇后娘娘却死死拽着他,说自己已是将死之人,希望陛下能成全她的一个心愿。

    娘娘说自己走了之后,祝娴妃必然势大,担心太子和睿王处境艰难,希望皇上重用宁家,让徐家和宁家联姻。也不需要徐家偏帮谁,就是做做样子,保宁家和她的两个孩子安稳几年。”

    徐则面无表情,“皇上答应了?”

    那宫人摇头,“皇上掰开她的手就走了,皇后娘娘喷了好大一口血,睿王妃沾了一身……”

    广植在宫门等了大半天才见到姗姗来迟的徐则,再晚点他就不等了,因为对方肯定出不来。

    “丧着一张老脸给谁看呢?”

    徐则揉了揉自己的脸,“冻的。”

    两人没直接回家,而是去“有间酒馆”。自从《白鹤道尊》完结后,许多人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缓过来,甚至有人听说金陵学府有原作,已经结伴去了金陵,至今未归。

    “这故事叫什么?”

    小伙计将热乎乎的主食放到桌上,“叫《二小姐》。”

    徐则环视在场的客人,无不是一种憋屈的神态,于是问小伙计:“高升在不在?”

    小伙计笑道:“徐大人想要书稿吧,我们东家给您备着呢。”

    广植看到徐则神色总算没那么紧绷,脸上还慢慢浮现些许笑意。得,果然还是儿媳妇最会讨公爹欢心。

    两人在小酒馆吃饱喝足,徐则考虑到自己还有公务要忙,故而早早便打道回府。《二小姐》的书稿也已经在车里。

    徐进在五房等到很晚,几乎要睡着了才等到心情愉悦的弟弟回来。徐则见他身上穿着官服,便猜到了是什么事。徐进脑袋往里屋偏了偏,“洗把脸就出来,别耽搁。”

    路上徐进分析这个节骨眼上很多人会变得疯狂,能不能保持平衡,还得看皇上的意思。不管怎么样徐家原来站谁,以后也不会变。除非承启帝失心疯了要跟徐家过不去。

    文武百官在大殿外跪着,偏偏天气不好,夜空飘着密集的细雨,年纪大的都不太受得住。直到高亢的声音传来,众人恸哭,虽然没几个发自真心,但谁让这是规矩呢,掐大腿也得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这一夜无人能眠……

    消息传到金陵,桑赠齐头个就是让两河轩把所有营生都停了,然后才去要求其他商行。于是金陵城百姓迎来了四十九日的“大哀”。

    丁懿轩和陆青在城中巡了一遍,回来向程馥禀报:“除了医馆米面肉类铺子,其他营生都要停,码头上征不到伙计,大家愁死了。”两河轩的生意都不涉及生存,所以停一阵子也无所谓,但是百姓们停工一日可能都会让家里揭不开锅,而这次“大哀”还不是停三五天的事。

    程馥起初想帮一帮特别困难的人,但被徐野劝住了。这时候谁都可以出头,唯独她不可以。她只要在城中设粥铺,发米粮,马上会有人骂她沽名钓誉,连皇后娘娘的丧期都要利用。

    既然帮不了别人,她又想趁这个时候让几个大管事给底下的人上上课,徐野没拦着,倒是吴缨觉得也不妥。若是走漏风声,照样要被指责不敬皇后娘娘。

    “我爱莫能助了,你们自己找事打发时间吧。”

    淮晏米行的东家周晋也难,他的货船全在码头上,有人手却不敢去卸货,而城里的三大粮仓都快干了,急得火烧眉毛,提心吊胆地让人半夜里驾客用马车,悄悄的,一点一点运送。

    他真的很想知道是谁给皇上出的馊主意,当年太后崩逝,“大哀”也就三天,且营生照常,唯独不允许穿艳丽的衣裳,不许办喜事家宴而已。怎么皇后娘娘还大过太后不成,四十九日不开市,他家大业大无所谓,可多少人家要无米下锅。

    柔嘉长公主听说要禁四十九天,手忙脚乱地算起日子来,生怕婚礼跟皇后的丧期撞上。好在有惊无险,否则她也不介意诅咒死人的。

    向承启帝提出四十九日“大哀”的是武定郡王府以及当朝右相张家,而声泪俱下支持的是睿王夫妇;在没有其他反对声的情况下,承启帝答应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江南,因百姓们无事可做,所以传播速度比平时那些是非要快上许多。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敢怒不敢言,作为知府的桑赠齐也有些紧张,生怕这些百姓们忍不住突然爆发什么乱子出来。

    “不是徐六,是我。”程寒主动坦诚消息是从自己这里传出去的。

    他和徐野的消息都比朝廷正式文书要早上许多,徐野只是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小姑娘,让她有个准备,并没有做任何事。程寒则不一样,他第一时间就利用起来。

    “等着吧,很快就有御史撞柱了。”程寒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小姑娘愈发恶心这几家了,“他们想压祝家可以理解,但不该忽视百姓的生计,怎么能不把人当人呢?”

    “同意这件事的人不更可恶么?”

    小姑娘迟疑道:“哥哥,你说他是不是也在等御史撞柱?”

    毕竟皇后死了,为发妻服丧是规矩,天家和子民没有不同。加上赵燕然和宁家又一副悲伤过度的样子,局面摆得这么大,其他朝臣反对的声音便显得弱了,即便有人觉得不妥,也怕被扣上乱七八糟的罪名,断送了前程。所以程馥猜测承启帝会答应,多半权宜之策。

    京城

    黄御史的尸首被抬了出去,几个小太监麻利地擦拭柱子和地上的血迹。徐则心叹,年纪这么大了,本该享清福的人,为了御史的信仰,不惜把命交代出去,到底值不值得,徐则没有答案,每个人对头上这顶乌纱帽都有自己的理解。但他得感谢黄御史的牺牲,这个荒唐的四十九日“大哀”总算可以结束了。

    马不停蹄赶回来的赵燕韬踏进祭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没有先去给皇上磕头,也没有拜别母后,而是把赵燕然从皇子堆里扯出来,一拳砸了下去。

    所有人都懵了,没人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当大家回过神时,赵燕然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毫无还手之力。而太子并没有罢手的意思,揪着他的衣襟,压抑地怒问:“你活着就为了你自己么?你去看看外头的百姓,他们过的什么日子。你在这里当孝子贤孙,别人连孝子贤孙都当不上了!”

    两拨宫人分别把兄弟二人拉开,赵燕韬瞪着被扶起来的赵燕然,“睿王荒唐失德,不配立于祭殿,来人,把他拖出去……”

    “够了。”承启帝打断。

    右相一方的人突然集体跪下,为首的人哭道:“皇上,太子殿下大闹祭殿,殴打亲王,这是大不敬啊。”

    然而不是只有他们会哭,东宫的人也不少,右相的人敢跪,他们也能。转眼工夫两方人马在大殿上吵得不可开交,承启帝忍无可忍,就要再次发作,忽的目光扫到某个角落。

    徐则太阳穴有点痒,想趁乱偷偷地抬起手挠一挠,结果就这么对上了承启帝的目光……

    “简直大逆不道,皇上,臣恳求将这些搅扰皇后娘娘清静的乱臣贼子统统轰出去。”徐则的声音穿过人群。

    “准了。”承启帝几乎瞬间就做了决定。

    皇城卫一拥而上,把东宫和右相两方人马全拖了出去。随着吵杂声远离,整个大殿恢复了宁静,此时才有人想起刚才徐则好像把那些人打成了“乱臣贼子”,而皇上似乎也认可这个说法。众人冷汗连连,再不敢乱做声。

    皇后的丧事一结束,右相一方人马便像斗鸡似的揪着太子在祭殿的鲁莽举动不放,要皇上无论如何也要给个定论。而东宫的人则承认太子失仪,但情有可原,希望从轻发落。

    左相看看皇上,又看看众臣,也站出来表示太子那日行径确实不妥,但他却留了一线,不会去逼皇上严惩太子。

    几方势力都各有各的道理,承启帝却都不想采纳。于是又把目光放到事不关己看好戏徐则身上。对上承启帝的视线,徐则心里暗骂了几句,不情不愿地站了出来。

    “稍安勿躁,咱们先来捋一捋来龙去脉。”

    他一开口,许多人就觉得事态又变得不明朗了。

    “太子第一错,不敬君父,第二错不敬先母,第三错在祭殿与睿王撕打,还有没有补充?”他看向众人。

    右相往前迈了一小步,“公然越权,责难亲王。”

    徐则点头,“行,算第四错。”

    果然真真戳右相的是,身为储君,太子想要把赵燕然拖出去就可以拖出去。右相被这个事实给扎到了,他这几年的努力像极了徒劳,毫无收获。

    “那么本官也有个问题,向来皇子表率的太子为何不顾礼法要这么做,总有原因吧?”徐则负手走到右相和左相面前,沉声问道。

    右相身后有人冒头反呛,先是夸了一通睿王如何孝顺,如何德才兼备,并没有犯什么错,而即便有错,太子也不该在祭殿上发作。不蠢的人都听得出来,他故意引导别人往太子公报私仇上想。

    左相再次附和,“确实不该如此鲁莽。”

    “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该这么做……吗?”徐则声调抬高。

    见众人似乎都站在了左右二相那边,徐则转身面向上位,给皇上鞠了一躬,“皇上,臣僭越了,臣无话可说。”然后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徐则你什么意思!?”有人早看他不顺眼,现在听对方这话,以为他在跟皇上玩欲擒故纵的戏码,便忍不住了。

    “能有什么意思,左右二相把戏都唱绝了,下官什么意思还重要么?说句杀头的话,皇上什么意思在二位相爷的眼里恐怕都是冒犯吧?”

    他话音刚落,除了他,整个朝堂的人都跪下了,求刷刷地喊口号。不敢,万死,求责罚……徐则看到承启帝冰凉的目光,然后微微笑了。

    “太子大闹祭殿,亵渎礼法,由宗人府问话。”九五之尊的威严,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头上。

    徐则不怕他,却也对这个结果有些遗憾,如果让他把话说完,右相肯定要脱层皮,可惜皇上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能说现在还执着于儿子们兄友弟恭,到底是天真还是糊涂。

第48章 回京

    但凡是个宗室都不愿有生之年靠近宗人府,关于这地方的传闻也多,不过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宗人府向来偏正统,所以对太子的惩戒不会伤到根本。

    散了朝,徐则突然不想那么快出宫,免得碰上同僚被抓住质问。厚着脸皮呆在御书房里,值守的几位宫人赶也不是,留也不是。

    “赖在这里做什么?”承启帝回来,此时身上已换常服,手里还盘着一串黑珠子。

    “躲清静。”

    “外边很快就要传你是太子党了。”承启帝一副看好戏的嘴脸。

    徐则无所谓,“也行吧,总比被叫徐妃强。”

    “……”

    右相气不顺,耿耿于怀,隔三差五参大理寺,不是说机制混乱,就是说办案手法不规范,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什么都有。就跟大理寺刨了张家祖坟似的。

    每每徐则还在想要不要搭理他,东宫的人就正义凛然地站出来为他反击,以至于他现在还真有点太子党的感觉,特别省心特别舒适,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样子,妥妥的温暖有爱大家庭。

    就在朝堂上无休止扯皮的时间里,宗人府把太子带走了三天,惩治是令他为皇后抄经一年,并写一份万言悔过书,供在祭殿。只要大越朝不亡国,那篇悔过书就会一直摆在那,算是一个耻辱。

    “朕看他倒是满不在乎。”承启帝有种恨铁不成钢的烦闷。

    “又不妨碍做皇帝。”徐则心不在焉地应声。

    金陵最新的消息,程馥紧锣密鼓地安排产业上的事,回京的时间已经确定,明年端午后。而乡试在八月,所以程寒不会同妹妹一块,他会考了乡试才起程。

    又一次被赶出御书房,徐则站在外头吹冷风,好在各部官员也在,大家一起大眼瞪小眼。徐则老神在在,眼中尽是蔑视:不服吧,想讥讽我吧,可惜你们官职没我高。

    徐进在宫门等到了弟弟,把人推上自己的马车,又塞了个手炉过去。

    “这还没入冬呢。”虽然也是真的冷。

    “你这算是给皇上当枪使。”先是祭殿上,之后是朝堂上,这下可把右相一系彻底得罪了。

    徐则靠在软枕头上闭目养神,“都做到右相了,如果还看不出其中关窍,那就白活了。”

    “可如今都在说你给皇上灌迷汤,皇上是非不分。”

    “天子不是傻子。”

    承启帝能让大越安稳,给这帮人天天琢磨乱七八糟阴谋阳谋的闲心,就说明他是个有能耐的。如今这些朝臣,随着皇子们一天天长大,都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承启帝就是因为把他们的嘴脸看得透彻,所以才不允许别人忽视他的存在。

    “确实老糊涂,只盯着别人有没有逾制,也不想想自己在祭殿做了什么。”他们若是死缠着太子不放,逼承启帝当公案来审,那么作为臣子,在祭殿里当着皇帝,当着先皇后的凤棺,宗室和百官的面指责储君,这罪名也不知道张家能不能承受。要清算起来,张右相付出的代价可比太子大得多。

    徐则睁开眼,随手拉开小窗,望着缓缓而过的沿街景致,天气冷,京城看上去没什么朝气,不知金陵什么样。

    “他们就使劲扑腾吧,有人要回来了。”

    金陵

    大婚前半个月,柔嘉长公主不情不愿地搬离了景家,宗室来的人说了,公主出嫁有祖宗规矩要尊,没有在百姓家出嫁的理,而不知什么原因留在金陵的俭郡王成了宗室的代表,监督大婚各项流程,不得失了皇家体面。

    柔嘉长公主为此怄得不行,埋怨宗室既然还认她是公主,那就应该让皇上下赐婚圣旨。

    程馥那日没有出面,因为正好染了风寒,所以程寒携贺礼独自一人去的婚宴,徐野则与桑赠齐前往。

    柔嘉长公主似乎很在意程馥,听说她病了以为是装的,特地派家医上门诊脉,好听点是关心,难听点是想抓对方把柄。这让程馥很是厌烦,觉得自己之前太给这位公主脸了。

    家里的宝贝病了,徐野和程寒都没什么耐心吃酒席,掐着时辰相继告辞,而吴缨却留了下来。程家送的贺礼下足了本钱,他让人盯着验收入库后才放心。免得小姑娘又被有心人栽赃陷害。

    俭郡王跟柔嘉长公主也不熟,跟吴令修更没什么话可聊,自己的责任尽到了,便跟一群大河剧场的拥护者们饮酒畅聊,好不痛快。

    “所以没吃饭就回来了?”小姑娘吸吸鼻子。

    刚喝过今日最后一顿药,嘴巴里还苦得很。

    “吃了两口。”程寒把梅干递给她。

    小姑娘不满地嘟哝,“亏了亏了……随了好贵的礼……”

    闻香几个在旁边忍笑,“小姐,就算少爷撑破肚子也不够抵礼物的价值。”

    太子回京后发生的一些列状况已经传到金陵,包括徐则被怀疑是太子党的说法也沸沸扬扬,撇开事发地点的特殊性不说,赵燕韬为了百姓打赵燕然这事,程馥觉得很痛快。

    “正月后我就辞官。”其实已经在承启帝那边过了名路。

    小姑娘惊喜,“真的?”

    徐野没好气,“就这么高兴我一事无成?”

    “徐六你将来还会回去,你知道的。现在先乐呵几年,斗蛐蛐逛花楼捧戏子怎么快活怎么来。”

    见徐野黑脸,她马上改口,“就,打个比方。”

    “你怎么知道我还会回去,我可没想过。”

    小姑娘早看透他了,“若是不成亲你或许就这么过了,可谁让你徐炽烈想封妻荫子呢。”

    徐野不耐烦道:“最省事还得靠造反,事败咱们隐居山野,事成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怎么样,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就是女皇帝的意思么?可以娶很多俊美的男子当妃子么?好像也不错,那徐皇后你试试看吧,总归是条路子。”小姑娘似乎真在思索当了女皇帝之后的好处。

    “……没门,随口说说而已,我做不到。”徐野咬牙切齿。想纳男妃,除非从他尸体上踩过去。

    程寒在旁边听他们越聊越偏,只想把他们嘴堵上,太烦了。

    金陵的腊月惯来彻骨的冷,不过程家依旧举办了蹴鞠赛,现在谁都知道是程大姑娘为了哄徐美男特地开的小灶。不过彩头一年比一年好,大家的积极性都挺高的。

    这个传闻很快进了桑赠齐的耳朵里,他连骂几声:“世风日下。”却也无可奈何。

    场内,男子们在热火朝天的对抗,场外程馥和几个女孩凑一块烤火,听她们说最近的热闹事。

    原来柔嘉长公主和吴令修大婚当晚,有人竟然打着宗室来使的名义,骗吴令修说有个女尊男卑的训诫,是惯例。吴令修喝多了也没质疑对方所言真假,也不信有人敢冒充宗室,便跟着人去了小花堂。

    结果半道上就被人打晕,幸好公主为防有人捣乱,没事先知会吴令修,让自己身边的女官整完都在远处盯着他,发现他跟着陌生人往花堂的方向走去,便觉得事有蹊跷,结果还真让她目睹了吴令修被打晕拖走的过程。

    反正洞房是没成,但设计吴令修去与丫鬟苟且的计策也失败了。吴令修沉睡的时间里,柔嘉长公主让人搜了府,也抓着了几个牵涉其中的仆从,以为要血流成河了,却又说是误抓,到现在都没个定论。

    “你们猜是谁想让吴驸马获罪?”

    女孩们都聪明着,心里有数,“还能是谁。”

    “这招虽然下三滥,可若是成了,便是釜底抽薪。”吴家六房从此不得翻身。

    回家后程馥就把女孩们说的话告诉了程寒,问他知不知道给吴令修下套的人是谁。

    还别说,小哥哥真知道,“郭勤给吴令佐出的主意,如果吴令修在新婚当夜背叛公主,那等同于藐视皇权,老赵家不会善罢甘休,婚事作废不说,一个抄家流放的结局逃不掉,即便公主求情都不行。”

    “有牵连的人在事发后就自尽了,六房上下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只能另谋后招。”差点家破人亡的吴令修一定会让宗家付出代价。

    这两方人以后还有得扯,长公主是不会让自己头上还有个宗妇的,而郭氏,自诩吴家大功臣,更不愿意把这个高高在上的宗妇之位让出去,哪怕对方是公主也不行。

    程馥对于吴家的烂事愈发没兴趣,只要他们不找程家和吴缨麻烦就行。

    “张家的局面复杂,大理寺在跟着,用不着咱们操心了,我想你把人手抽出来,留意陈家和威远侯府。”

    “席衡昀想要保住爵位必须在金城关有所建树,有顾彦云的提携,迟早会捞到军功。我不耐烦威远侯府帮着张家算计咱们,有没有办法治一治他?最好把现在的爵位都丢了。”

    程寒也认为张家现在的问题很复杂,有比他们兄妹更狠辣的角色在暗处伺机而动,有这样的角色存在,张家的将来好不了,程家的人确实可以不必浪费在上面了。

    “不需要从席衡昀下手,威远侯府浑身都是破绽。”

    “还有陈家……他们令我作呕。”以前总听说陈家如何好,如何了不起,出过多少名人,是京城一等一的世家。但自从陈梦铃和离回去后,陈家的弊端渐渐浮出水面。

    “我也是。”有时候他会想,自己没成为顾彦雅那样只为了复仇而活的人,完全因为自己有个美好的妹妹。

    这件事定下来后,兄妹二人又讨论起回京的事宜。程寒十分不想妹妹独自回京,但她说京中许多事要准备,仇要报,生意也要做,便不再坚持。

    “徐野要等吏部回函,吴缨把自家那一支从吴家族谱移出去才安心。”按照吴令修现在的疯狂,她觉得吴缨的愿望很快要实现了。

    “我让范雨跟着你。”京城不同金陵,那边危机太多了,程寒实在不放心。

    “不必,有骆行跟着,再说高升现在手头上也人。”高升这些年为了防捣乱,也砸重金培养了不少死士。

    ***

    这个年程家过得一如既往的欢喜热闹,初二那晚金陵城上空炸开了一朵朵烟花,整座城池被绚烂的光彩笼罩,许多人走出家门看这番盛景,然后互道新年祝福。事后他们才知道这是程家和景家联合布置的,向全城百姓拜年。

    时间飞快,端午一过程馥就带着人安静地离开了金陵。随行的有陆青、马小东、钱山几个,林檎要负责两地的大河剧场,程馥决定把她留下来带带徒弟,等下一年跟吴缨一块上京。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此行几乎没多少人知道,两河轩、金陵学府、大河剧场、小酒馆以及程家商行一切如常。若是有人寻她,吴缨和程寒也会为她找理由推掉,日子长了,大家都以为她又憋坏水,准备搞大事业。

    程馥抵达京城那日,徐野才收到吏部下来的去职文书。用最快的速度交割完毕,当天就快马加鞭赶往京城。直到许多天后,金陵城的百姓才知道他已经辞官回京。

    京城

    钱山的到来,最高兴的莫过于高升,他一股脑地把京城程家商行全部托付给对方,自己好帮程馥做别的事。于是钱山还没来得及适应京城的生活,就被赶鸭子上架接手了京城的事业。

    “宋家原先被停了职的全起复了,宋绍曦还往上提了一阶,那位被送去庄子上的宋夫人也回来了,估计他们一双儿女也很快回京。陈家那位县主最近倒是不怎么缠宋绍曦,好像跟京郊大营的什么人在来往。我已经让人去查那人的底细,最迟明日便有眉目。”

    “别让她沾上咱们就行。”陈梦铃在程馥的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京城的程家比金陵的要大不少,门前的马路也很宽阔,可以同时并排走六辆大马车,斜对面就是吴缨的宅子。从程家大门往东面步行一会儿就可以到徐府,为此程馥对这个宅子还算满意。

    安顿好之后,她开始了一如既往的忙碌,两河轩的产业和程家的产业光走一圈就费了不少天,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而她回京,只告诉了两个人,徐则和赵燕韬,连已经在京城大半年的叶雪馨都没通知。

    徐野到京城那天,没有刻意避着谁,也没有先回家。马蹄直接踏进了大院,白居一边接他丢过来的缰绳一边跟他说,小姐这些日子忙,白日里不怎么在家,特地给他留了话,回家就先吃饭,好好歇息。

    风尘仆仆的青年被“回家”两个字暖到,不过他只稍稍歇了半个时辰,徐则和广植就登门了。

    徐则好久没见儿子,收到消息后便回家换了辆没有徽记的马车和广植一块去了家附近的程家。到了地方他才明白程馥这丫头多重视徐野。以程家的人口,大可不必住这么大的宅子,程馥多半是怕徐野两家来回跑麻烦,便特地选了靠近徐家的地方。

    “你也不怕人笑话。”在金陵住人家里,回京了还是这样。

    徐野满不在乎,“随便。”

    徐野辞官的事并没有瞒着谁,吏部也是走的正规流程办的,所以大家又都把目光放到了徐家上。早在程馥回来之前,包括之前交恶的武定郡王府在内,都在打听徐野这么做的缘由。

    徐家两房夫人都说不知情,而且徐野本来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他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徐则的表现就更让人无语了,他说徐野文不成武不就,除了招猫逗狗一无是处,哪哪都没有达到他的期望,更不配为官。而徐野自己也明白层次不够,于是决定回家种田读书。

    这话传到承启帝耳朵里,他对徐家父子的脸皮又加深了认识。

第1章 徐徐图之

    叶雪馨初到京城一直不习惯,亲戚朋友倒是有些,可那种失落怎么也填不满,想金陵的娘家,想江南的山山水水。可丈夫一日不中进士,他们就得在京城一直住下去。

    好在京城有两河轩,有金陵风物馆,还有“有间酒馆”,让她闲暇时间有个去处,解一解乡愁。

    “高絮你别以为跟这的主子认识就了不起,要说亲近,你哥哥是程家的管事,而我们安姐姐可是程馥的亲表妹。”

    “表妹?我怎么没听说程小姐有什么亲戚,谁不知道他们兄妹无父无母无亲族。”

    “装什么傻,骨肉亲情改名换姓就能抹去不成。程馥原名顾长烟,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几个女孩站在金陵风物馆门口争执,挡了客人的道还没自觉。叶雪馨本不想多管,可谁让她们议论的是她的好朋友,于是她上前欲与她们分辨几句,可人刚靠近,那名叫高絮的女孩就被推了一把,她正巧站在高絮身后,猝不及防遭池鱼之殃被高絮撞倒。

    “这位夫人你有没有伤着。”被人恶意推了一把的高絮顾不上自己擦伤的手,先关心遭受无妄之灾的叶雪馨。

    叶雪馨要起身,突然发现小腹隐约不适感,顿时白了整张脸,“我……请找个大夫……”

    “求你们了,快……”她捂着小腹哭了起来。

    高絮从她的神态和动作猜到了那个最坏的结果,顾不上几个肇事的女孩,她大声命人找披风或者被子过来把人盖着。而风物馆的管事已经去请附近的大夫。

    那几位肇事的女孩见情况不妙,相互碰了几个眼神,默契地要四下散去。好在围观群众及时拦下,没让她们逃跑。

    这个时候她们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心慌着急是肯定的,但毕竟都出身在权贵之家,认为没什么事靠家族势力摆不平的。

    所以当大家担心叶雪馨状况时,她们在不停地叫嚣显摆自家实力,说到最后甚至威胁起叶雪馨和高絮,若敢闹大对她们不好。但很可惜没有人搭理。

    程馥和高升收到消息时,叶雪馨已经被她家里人接走了。高絮在二人面前哭花了脸,她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对方,幸好孩子没落,不然自己跟杀人犯有什么分别,拿什么赔人家。

    程馥和高升宽慰了半晌,她才收了眼泪。咬牙切齿地表示这事她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权势上斗不过,但她总可以去京定衙门击鼓,就不信没有公道。

    “确实不能这么算了。”小姑娘面上平静,心里却很沉闷,堵着一口气在胸口。

    高升让人把妹妹带去程家的客院洗漱修整后,对程馥坦诚,“是我的错。”

    自打在京中扬名后,这两年想把他挖走的大户不计其数,他无一例外都拒绝了。别人虽然不能拿他怎么样,可一方面又担心其他家得手,于是都不遗余力地贬低他的人品和价值。

    高絮身为他的亲妹妹,被人冷嘲热讽是常有的事,久而久之就又回到了从前身体不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结果难得出一趟街,就遇到了这种事。

    程馥没好气,“要这么算,我才该自责。”高升拒绝了那么多诱惑,还不是为了她。多仗义的人啊。

    “有你什么事。”高升不满。

    小姑娘忽略他的黑脸,自嘲起来,“你说巧不巧,苦主是我的朋友。”

    这趟回京目的简单,在京城堂堂正正的立足,把别人从自己身上夺走的尊严拿回来。其中的凶险和不易,旁人是很难共情的。而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连累到叶雪馨,所以回京至今都没有联络过对方。

    “你代我跑一趟吧。”

    高升明白对方所指,又问道:“那几个闹事的要不要动?”

    “怎么能轻易放过呢。”程馥冷哼。

    高升的手段很利落,第二日就带着叶雪馨的管事妈妈和金陵风物馆的管事以及高絮,找上了闹事的几家。要求他们赔偿叶雪馨的医药钱,半年的保胎钱,还要亲自登门向叶雪馨道歉。否则将上京定衙门讨说法。

    “都肯出钱,但死活不愿意道歉。对了,那位安小姐就是梁国公府的表小姐安明珠,她这两年在贵女圈很吃得开。”

    程馥笑了,“既如此,那就对簿公堂。”看谁更吃亏。

    高升无奈道:“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可薛家那位举人老爷不想计较了,说这节骨眼上只想让他夫人静养安胎。”所以这个事只能到这里。

    高升口中的薛举人就是叶雪馨的丈夫薛显,程馥曾听叶雪馨描述此人聪明,擅审时度势计算利弊。叶雪馨还打趣薛显跟程馥有些像,没准两人认识了会惺惺相惜。

    “你的话我也带到了,她会守口如瓶,还说让你万事小心。”

    闻言,程馥心绪复杂,真有些怀念金陵舒适的日子了。

    “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玉阳县主来往的是京郊大营一名叫罗霆峰的千户,年纪三十有二,青州人士,妻儿都在老家。此人有张好皮囊,又擅长装可怜,据说骗过不少高门女子。”高升觉得陈梦铃的眼光真的很差。

    程馥不耐烦道:“玉阳县主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惹祸精。”景氏母女的迁怒,还有上次被绑架写给程寒的那封信,也就他们兄妹有些能耐,一次次帮她解决问题,还不同她计较,换别人她哪有这般好的下场。

    “我已经派人去青州,把这个消息告诉罗霆峰妻儿了。”陈梦铃最好别闲着,最好跟谁都不能好好过日子。这样谁都不好利用她针对程家兄妹。

    小姑娘笑了,自己都有些佩服高升,她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他都帮她想好并处置了。

    “我哥哥回京之前,我们尽可能不显眼。”京城的人手也需要调整一番。

    高升了解她的心思,习惯性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外人才道:“你可听说今年有秋猎?”

    程馥挑眉,显然有点兴致,“什么时候?”

    “还未定下,我估计怎么也得过了乡试。”

    小姑娘摸着下巴,思衬道:“有没有办法弄到地点和名单?”

    高升点头,“猎场图不是在皇城卫手里就是在京郊大营手里,这个简单。只是名单……恐怕需要点时间,如今掌凤印的是娴妃,名单就是她拟的。”

    程馥安静地喝了两杯茶才问:“高升,你有没有想过会被我连累?”想做的事充满凶险,一个不甚就要折进去。

    高升慢条斯理地拿起自己的茶杯,晃了晃里边的茶汤,“当年卖身的时候就做好当短命鬼的准备。”

    卖身为奴,碰到好的主人,累死累活到老每月领一贯钱自己出外头等死,碰到不好的主人,随时都可能丢命。他在这方面看得很开。

    “如果我事败,会有人带你们去别的地方安居。”保护自己的人她能做到,但让自己全身而退却不容易。

    高升不喜欢她这副样子,凑近她沉声道:“咱们现在要杀个人也不是难事。”哪就至于要跑路了。

    程馥却不那么想,“京定衙门、皇城卫、大理寺绝非等闲,咱们的人手艺再高明也难保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高升摇头,觉得她这人没劲,“那就徐徐图之。”

    “没错,徐徐图之,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小姑娘眯起眼睛。

    高升离开后,徐野才进大书房,见她心不在焉,似乎被什么事所困扰。他没有出声,一如既往地坐到她旁边,安静地陪伴。

    “那个暗渠在什么地方?”小姑娘回神。

    “我带你去。”徐野知道她会感兴趣,所以早有准备。

第2章 暗渠

    入夜,一艘仅容纳四人的小舟从内城河的支流划到一处年久失修的拱桥下,这座拱桥木石混合,因水位浅而缓慢,桥下挤满了茂盛的水生植物和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杂物。

    徐野用竹篙撩开障碍物,到了拱下,把船头打横,并让骆行用另一根竹篙将右侧水草拨开。随着高高厚厚的杂草被层层拨开,一个黑漆漆的洞出现在他们眼前。徐野把小舟撑进洞中,却没有点灯,全靠意识在分辨方向。

    渐渐的前面出现一些昏暗的光点,慢慢朝着某个方向前行,徐野撑着小舟慢慢靠近,就着微光她大致看清了这条暗渠的构造。

    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也有自然形成,没有什么章法可言,很粗糙很匆忙。头顶上偶尔出现一两个长满了附着物的人工洞口,她猜测应该是某些人家的废井,或者倒污浊物的地方。

    随着光点越来越近,程馥发现那是一片浮箱,用结实的雨布包裹着,有“水鬼”拖着往某个方向拉,光点就是“水鬼”绑在头顶上的油灯。

    这批货数量很大,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最后一位“水鬼”经过。

    “都是些什么?”程馥好奇。

    “珍珠、香料、奴隶、宝石、禁药……但凡收重税和不许入关的都可能从这里走。”徐野继续往前撑。

    暗渠水道分支多,纵横交错,容易迷路,若是不小心掉入更深的地下洞窟,那么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他们一行也没有什么固定的方向,不过越往里看到的人就越多,甚至还出现了简陋的码头。

    别人瞧他们几个戴着斗笠,以为是犯了什么事想借道逃跑的,便没有怀疑。

    这是靠这条暗渠营生的人互相之间的默契。

    “看上去不少年头,官府竟不知?”上了岸,踏上马车,程馥有些纳闷。

    暗渠的分布太广了,又不属于任何人任何势力,大家混着用,能在京定衙门眼皮底下藏这么多年,实在不可思议。除非官府里的人知道,而这个渠道对他们也有利可图,所以都心照不宣。

    幸好现在不是战时,不然暗渠的存在就是将整个京城置于危险之中。

    “就是你想的那样。”徐野道。

    “不过,没有我带路,你不能私自前往。”暗渠是治安盲区,在里面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帮会为了抢物资械斗也不是没有过。

    小姑娘乖乖地答应,反正她也不打算干非法的勾当。

    梁国公府

    祝婷失去孩子,梁国公府明着偏袒顾长惜,原先想赖在顾家当米虫的祝家人都像避瘟疫般迅速搬离,没有为祝婷伸张,也没有关怀这个失去亲子的女儿,祝婷就像被榨干最后一滴水分的甘蔗。

    如今她看似行走自如,实则身边全是顾政安排的人手,那些婆子孔武有力,一丝不苟,半点空隙都没有。她若是敢往长乐院走一步,她们就会对敢把她拖回屋里。

    她想自己之所以没有被拘禁,大概因为她身上还顶着梁国公夫人的名分吧。

    府上的老嬷嬷曾告诉过她,本来跟睿王有婚约的是顾长惜,顾长惜嫌睿王当时是个残废,又早私下跟席衡昀有了情愫,死活不肯嫁睿王。

    梁国公不舍得这门攀上皇室的婚约,又不想委屈这个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于是不惜放陈梦铃和离,不惜靠向祝娴妃,也所以和祝家这门婚事就是这么来的。

    祝婷没有高估顾长惜的头脑,却低估了顾长惜在顾政心目中的地位。每当夜深人静,回忆这几年在顾家的日子,想起唐姨娘和顾彦雅,想起程寒程馥兄妹的境遇,她终于明白自己有多蠢。

    她很想问,难道这世上就没人能奈何顾长惜么?好歹自己也是祝家的人,祝娴妃凭什么甩手不管?

    可惜这些问题注定没有人会给她答案。

    流霜院

    彩琴匆忙地窜进安明珠的闺房,先将值夜的小丫鬟打发出去,然后关上门走到梳妆台边,对正拆头饰的安明珠道:“小姐,奴婢发现了一件丑事,怎么办,奴婢跑得太急,没留意是不是被人察觉了,奴婢会不会被灭口?”说着说着她便哭起来。

    安明珠莫名其妙,“你仔细说说。”

    彩琴抹了把眼泪,“奴婢瞧见少爷和……和顾家大小姐做那档子事……”

    “什么?”安明珠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怎么会呢?哥哥……”她下意识地扇了彩琴一巴掌,“你莫要瞎说,若是传出去,哥哥的前程可就毁了。”她胸脯起伏,因紧张不停大口喘气。

    彩琴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也不敢哭了,“小姐,有那位在家一日,您就处处得让着她。”

    安明珠警惕地望着她,“你想说什么?”

    “奴婢只是说自家关起门来处置,也不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少爷对顾家有用,老夫人肯定得保他名声。”再说安盛茂若是有个差池,安家人肯定得来京城。

    “你这恶奴,竟然会有这等下作心思。”安明珠抬起手又打了她几巴掌。

    ……

    次日一早,高升就到了程家,正碰上程馥和徐野用膳。

    听到顾家昨夜里发生的事,程馥恨不得自己聋了,好在食欲没有受影响。

    安明珠嘴巴上骂彩琴出馊主意,但转过脸就吩咐人悄悄地跑去长乐院盯梢,然后自己带着彩琴跑去请老夫人。接下来就是顾长惜和安盛茂干柴烈火时被人从床上拖下来。

    家中不太平,顾老太太这几年再没离开过京城,人也苍老了许多,只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依旧如初。过去她对顾彦云兄妹是特别的,偏心也是实打实的,如今剩下的只有无力。

    顾长惜理直气壮,说男未婚女未嫁,又是在自家里,算不得什么恶行,何必闹得人尽皆知。老夫人狠狠地赏了她一巴掌,她不敢反抗,转而恨上了告状的安明珠,尤其对方一闪而过的算计被她敏感地捕捉到。

    安明珠一直站在老太太身侧,没想到顾长惜会突然发难。

    顾长惜突然拔了一个婆子的发簪就冲过到安明珠跟前,毫不犹豫地往对方脸上扎。安明珠猝不及防之下,左脸被划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顾长惜得手后由着婆子们拉开,笑着骂她太把自己当回事,还说他们几个被带到顾家抚养就是为了给顾家子女铺路的。她睡安盛茂是看得起他,她可是堂堂梁国公府嫡女,顾家这么多儿女走的走,死的死,只有她和她哥哥顾彦云至今屹立不倒。

    安明珠受刺激太大,厥了过去。

    当晚顾政在应酬,得知家中出事后立即赶了回去,就见顾长惜不停用言辞羞辱跪在地上的安盛茂和不知所措的段诗意,老太太一脸无能为力的苦相。

    大概清楚再这样下去梁国公府就要毁了,顾政当即下了决心,让人绑了顾长惜,等天一亮开城门就送出去,到金城关交给顾彦云管教。以后她知错了,安分了,直接在那边嫁人,不必再回京。

    顾长惜想到金城关的艰苦,觉得这跟流放没什么分别,哭喊着问顾政为什么要这样待她,为什么不疼她了,是不是想认回顾长烟……

    顾政抱着她老泪纵横,说如果不这么做,她迟早会没命。顾长惜不信,觉得顾政就是不想要她了,笃定顾政因为程家兄妹如今有出息,想认回他们,所以才把她远远打发掉,免得扎那对兄妹的眼。

    顾长惜骂了一夜,最后还是被送出了城。

    “有没有人跟着她……”程馥好奇。

    “没有,不过刚走不久,不难追上。”

    程馥笑了,“你说如果让祝婷知道此事,而她又有机会出城,顾长惜会有什么结果?”

    “顾政派了人护送,那位国公夫人怕是不好得手。”高升思衬。

    “那是她的事。”她可不打算给祝婷提供什么助力,毕竟祝婷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高升出去布置后,小姑娘才发现徐野一直没吃,等她动筷子他才动。两人安静地吃好早膳,然后手牵着手逛园子消食。

    “安明珠身边那位彩琴有点意思。”她猜测应该早被顾彦雅收买了。

    “金城关有席衡昀。”徐野提醒。

    程馥挑眉,想起早年顾长惜跟席衡昀的闹剧,笑道:“二哥哥布置得很周密。”

    以顾长惜现在的情况,跟席衡昀苟且还真不是不可能。如果这个事被顾长瑜得知,顾长瑜会不会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毕竟顾长惜有今天这个下场,她没少出力。

    “你把祝婷放出去会打破他的计划。”祝婷跟顾长惜有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程馥嘟哝,“我就是忍不了,她怎么还好意思骂我呢?”从高升口中得知顾长惜依旧把自己的境遇归咎到完全不相干的人身上,那些不愿意想起的前程往事就一股脑的上来了。

    徐野把她搂进怀里安抚,“你二哥会理解你的。”顾长惜落在程馥手里,会死于祝婷,落在顾彦雅手里,会死于顾长瑜。握屠刀的人不同,但结果是一样的。

    几日后,经过梁国公府的人发现顾家突然挂上了白帘,里边静悄悄的,搞不清楚是谁死了。但纸包不住火,丧事总得办,所以很快大家都知道去世的人是顾长惜,前沛国公夫人。至于死因,顾家对外只说心疾发作,梦中走的。

    “都病了,丧事是皓月郡主和族人操持的。”高升想起自己看到周芳艳的状态,她半点伤心难过都没有,仔细观察还会发现她挺高兴的。

    顾长惜死了,上门悼唁的人并不多,就连亲姐妹顾长瑜,在得知顾政要把顾长惜送去金城关后,非但拒绝回娘家送亲姐最后一程,还让人往顾长惜准备下葬的墓地泼粪。

    “祝婷在哪?”程馥有些好奇这个人的结局。

    “跑了,又被梁国公抓回来,如今锁在庄子上,这辈子估计就这样了。”高升觉得祝婷这人挺悲情的。

    “皓月郡主不让杀不让休,说影响府上名声。”

    周家想要女婿调回京城与女儿团聚,自然不希望梁国公的破事又被传得沸沸扬扬。祝婷是他第三个老婆,再闹掰,顾政不但是京城的笑话,还是整个大越的笑话。

第3章 纳妾

    顾长惜出城没多久,看守祝婷的人都突然倒地不起,一个陌生的嬷嬷突然出现,告诉她顾长惜要被顾政送去金城关由其兄照顾,她的仇永远都报不了了。

    这个消息于祝婷来说如晴天霹雳,她不在乎那位嬷嬷是谁,立即跪下求对方帮自己出去,她不能让这个杀了她孩子的凶手跑了。

    陌生的嬷嬷助她顺利离开了梁国公府,并安排了一辆出城的马车,嬷嬷称会带她追上顾长惜,但除此之外不会伸任何援手。她若是没本事报仇,那只能认命。

    祝婷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所以异常紧张和亢奋。追了一天一夜,总算看到了护送顾长惜去金城关的马车。因天色已晚不便赶路,顾长惜住进了驿站。

    陌生嬷嬷和车夫下了车便自行找歇脚的地方,并不管祝婷,为了掩人耳目祝婷一直藏在车里。好不容易熬到半夜,驿站的人都歇下了,她才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去找顾长惜的住处。期间经过柴房,她从里边拿了一把斧头。

    顾长惜娇生惯养,住处并不难找。祝婷曾经管梁国公府的中馈,府上的下人她几乎都记得长什么样,很快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经常出入顾政外书房回话的护卫。

    两个护卫在屋外值夜,一个上茅房,一个因连日奔波打起瞌睡,她就是趁这个空隙,爬窗户进了顾长惜的屋子。

    出门仓促,顾政只给顾长惜安排了两名嬷嬷打杂伺候,这两个人本该在顾长惜屋子里打地铺的,但对方嫌她们鼾声大,赶她们去别处睡,所以祝婷进去时,并没有遇到值夜的女仆。

    她觉得连老天都在帮自己。

    顾长惜睡得沉,祝婷为了不惊动外边的护卫,打算速战速决。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再看看这个睡得无忧无虑的罪魁祸首,她痛不欲生地举起斧头,用尽所有力气往对方脖子砍了下去。

    祝婷的准头不错,第一下顾长惜的脖子就被砍断,没有醒过来就死去了,然而一旦恨意上来,她根本收不住手,哪里还在意自己的安危。

    祝婷疯了似的一次次挥舞斧头砸向尸首,护卫们听到动静赶到时,顾长惜的头已经被砍得稀烂,身上各处都是又深又烂的创口,血溅得到处都是,场面极为骇人。

    祝婷没有去找陌生嬷嬷,她对他们没有信任,也担心最终会被顾家知道真相,到那时她就没活路了。于是她丢了斧头连夜逃跑,然而最终还是被抓回了顾家。

    “这就是整个过程。”高升是没见过顾长惜死状的,不过据说惨不忍睹,顾政都怔了,至今没缓过来。

    程馥停下手中的笔,“可惜,没在她死之前见上一面。”

    “没有必要。你若是见了,铁定不想她死这么早。”以顾长惜那种永远不会知错的性子,很容易勾起人们好吃好喝供着慢慢虐待的欲望。他不希望程馥在这种人身上耗费精力。

    “不过顾家的事还没完。”

    顾长惜的丧事,安家在京城的分支都很给面子上门致哀,所以安明珠的情况也没能瞒住。她的脸是彻底毁了,整个人也疯了。安家人要顾家给个决断,若是顾家没法子了,那他们就把安明珠送回老家。

    老太太把人带到京城,当初是许了承诺的,精心抚养,给好前程。现在前程是不能指望了,但送安明珠回去那就是跟娘家反目成仇。于是她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就是让顾彦云收她做妾,以后生了儿子就养在周芳艳名下作为嫡子。

    安家人看到安明珠疯狂的模样,不得不承认给顾彦云做妾算是最好的结局,毕竟那是下一任梁国公,而顾家也必须负起责任来。

    程馥哭笑不得,她猜多半是安姨娘给顾老太出的馊主意。

    刚死了个搅家精顾长惜,周芳艳还没开心几天,长辈又要给她添堵。程馥设身处地想都觉得这位郡主倒了霉嫁到顾家。

    “郡主也不是善茬,转头就从族里挑了个身家殷实的,说给富户做妾比跟着只剩空壳的梁国公府强。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认识,当年帮你们兄妹出族的。”自己摔了一身伤,回家说是被顾彦清连累的,促成了顾家将兄妹二人除族。

    “你那族兄乖觉,说家中不养闲人,不管是妻还是妾,进门先交五万两伙食钱。日后生儿育女,开销双方各出一半。房中的下人月银也是各顾各的,公账不管。”高升越说越忍不住笑意,没想到顾家还有这号人物。

    听到这,程馥已经知道周芳艳的打算要落空,而安家也不会同意。给人做妾还得倒贴这么多银钱,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大亏,还不如找个穷学子倒插门,至少安明珠能堂堂正正当大夫人。

    顾家的事暂时揭过,高升又带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有人在岭南一带瞧见过长得像翠儿的女孩,穿着朴素,跟着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赶路,似乎要乘外邦大船出海去别国。

    “应该不是她。”家人还在,程家兄妹又不是不能管她,远不至于走投无路。一个人出海去异乡,路上多少艰难险阻不说,顺利到达后呢,这辈子很难再回来了吧。

    高升欲言又止,他本想告诉她,那个女孩的画像跟翠儿有八九成相似,但程馥显然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从岭南到京城路途遥远,若那女孩是翠儿,如今怕是已经不在大越了。

    ……

    徐野在京城一直是个行踪成谜的人,都知道他在,但谁都找不到他人,不管请柬拜帖送了多少到徐府,全被干脆地回绝了。这人如今没官身,又不需要再为科举所劳,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可忙的。

    “曹操说不得,那不就是徐六么?”刚还讨论这人到底猫在何处。

    徐野刚从徐府出来,父子两人说了半天话,他准备回程家来着。

    “有何指教?”他抬头,跟茶楼雅间探出来的几颗脑袋对视。

    众人亢奋地招手,“上来上来。”

    徐野上楼进了雅间,发现人还真不少,桌上不是茶点就是玩具和棋盘,显然这些人真是闲出屁来了。

    他拉了张椅子坐下,“这两年如何?”

    “就那样。”众人嬉皮笑脸的。

    “听说如今金陵乐子可多了,是不是真的?”从江南回来的人都在谈论。

    徐野喝了口茶,“嗯。”

    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问关于金陵的新鲜事,还真有打算去看看的。徐野觉着他们若是在京城实在无所事事,出去走走也不错,便给他们推荐了金陵几处吃住相对舒适的地方。

    说了几句,茶也给面子的吃了两杯,棋局也来了一回,徐野见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这帮人白天没事做混茶楼,晚上不是游内城河就是去酒馆,光想想就没劲得很,多少年了还这样。

    “哎,徐六你先别急着走啊……”

    徐野回头,“还有事?”

    “我们听说你要纳妾,真的?”

    “听哥一句,先让正妻过了门再抬妾,否则家宅不宁。”

    “对对。”大家伙附和。

    徐野只是笑笑,没做任何回应,打开门便出去了。

    都一块长大的,他足够了解他们,看似嘘寒问暖家长里短,其实套话本事个个高手,今天不管他回应什么,都会被他们转述给身后的人。

    程馥去了趟乌衣坊,出来时正对上拿着一把糖葫芦站在路边的徐野。

    “了不得啊,在我身上下蛊了?”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跟前。

    徐野给她一串糖葫芦,剩下的都递给玖玖分给其他人。

    “猜的。”回家发现她不在。

    马车缓缓驶离乌衣坊,程馥吃得满嘴都是糖糊,眨巴着眼睛对身边的徐野道:“我听说准备有秋猎,名单上铁定有你。”

    徐野用湿帕子给她擦脸,“有什么安排?”

第4章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承启帝看了一遍祝娴妃拟的秋猎名单,没有疑议,让她们照着安排。徐则探头看到自己的名字果然在上面,整张脸就垮下来。

    “老不摆动,你这身子骨能熬几年。”承启帝鄙视。

    “臣每日有练功。”

    “既然有练,那去打个猎能怎么着你?”那神态好像要上刀山滚油锅似的。

    徐则缓缓吐出一个字,“懒。”

    一名宫人进来,“皇上,京定衙门冯文石有急案。”

    ……

    威远侯府大门外聚满了人,好事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此时京定衙门的官差把所有能出入的门口都堵死了,一看阵仗就不是普通的案子。

    不多时,威远侯府内的主子们都被带了出来,送上了京定衙门早准备好的马车。

    安姨娘听说威远侯府犯了大案,顾长瑜被带去衙门,马上跑到外书房找顾政,然而因为顾长惜惨死,顾政一直病着,甚至不愿意回家,带着两个小妾直接搬去了老梁国公府在府外的一处别院疗养,说谁也不见。

    安姨娘又气又急,只好跑到祥宁院找顾老太想法子。屋漏偏逢连夜雨,顾老太的钱箱被撬走了,整整八万两银票,还有一屉贵重首饰都没了。

    不仅如此,段诗意也说自己丢了段家给的花用,那是她存着置办嫁妆的。

    顾老太派人搜全府,发现安明珠和她的近身丫鬟彩琴不见了,而门房说这对主仆天没亮就出了门,说是去外城寻名医治脸。大家都知道安明珠的情况,没怀疑,直接放了行。

    安姨娘打量顾老太的态度,显然把钱看比孙女的命重要,她心凉得透透的。

    家里只剩下周芳艳可以帮忙,然而周芳艳得知威远侯府出事后,当机立断,带着身边的仆从早早便出城,说是做了噩梦,心慌喘不过气,担心顾彦云可能有劫,于是决定去庙里住几日,给远在金城关的丈夫祈平安。

    这个理由旁人确实挑不出什么错来,只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人家那是躲着顾家这些吸血蚂蟥呢。

    “席家不死也脱层皮。”程馥靠在木栅栏边,往池塘里丢鱼饲料,心情不错。

    程家这宅子是下了大心思改建的,能散心打发时间的地方特别多。她就希望将来自己嫁人了,不能住这里了,小哥哥一个人也不会太无聊。

    “触皇上的逆鳞,爵位是保不住了。”徐野给她打伞遮阳。

    席家为了保住爵位,从上一代威远侯开始就费尽心思。可惜好事坏事做了一箩筐都没有成效,也就靠上梁国公府,送席衡昀去谋军功才算走对了路子。

    不想上战场不想驻守边关,就想留在京城养尊处优,可功绩又不够,怎么办?

    从上一代威远侯起,席家就不停地给朝中握有兵权的人行贿。最近京定衙门破获了一起拐卖人口的案子,重刑下人牙子泄了自己的底。

    他家祖辈就干这种勾当,从大越各地穷困不开化的地方拐孩子到京城,普通点的伪造身份证明卖出去给人做奴婢,资质好的就请师傅悉心调教,卖给达官贵人做小。他们家的主顾里就有威远侯府。

    按说买人不犯法,但买这么多人要做什么就耐人寻味了。

    冯文石还在犹豫要不要往深了查,因为以他办案多年的经验,这种案子后面还有不少猫腻,办好了皇上的赏赐只多不少。

    就在他举棋不定时,有几名妇女手牵着手,穿过人群来到京定衙门外击鼓鸣冤。

    她们很特别,容貌姣好,穿着体面却又不像有脸面的人。百姓们被她们坚毅的神情吸引,还有她们手牵着手一路并排走到官府门口,这个行为就透着不寻常。

    既然有人鸣冤,那么冯文石自然要升堂。巧合的是,这几位女子的身世相似而可怜,她们都说自己打小被拐到京城,棍棒调教到十四五岁,然后被卖给了达官贵人,又被贵人送给了京中其他权贵。

    她们现在只有一个要求,恢复良民之身,并严惩恶人。冯文石发现她们口述的经历跟人牙的案子吻合,于是顺藤摸瓜带出了威远侯府……

    “案子已经转大理寺,若牵连甚广,皇上多半只会让威远侯府担责。”水至清则无鱼,皇上擅长把握惩戒尺度。

    “忙了两代还是竹篮打水。”如今就算席衡昀混到军功也无济于事。

    小姑娘捏了捏眉心,最近想得有点多,特别耗费精力,“这事还没完。”

    徐野把伞递给旁边的丫鬟,帮她揉脑袋,“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小姑娘咯咯直笑,“我控制不好力度。”

    承启帝最终怎么定论是一方面,大理寺把案子翻个底朝天是分内之事,也所以顾长瑜在各大赌坊和花楼放印子的事也被一撸到底。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高升放在顾家的人说安姨娘到处求人救女儿,然顾政和顾老太都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顾政沉浸在长女的惨死中,顾老太在心疼自己被盗的钱财。周芳艳从外城回来后直接回了娘家,住到现在都没回国公府。安姨娘心如死灰,却又不想认命。

    这件事徐野和高升都没参与,全是程寒的人张罗,也所以高升得知顾长瑜这么快就完蛋了,只觉得可笑。

    “我也这么想。”顾长惜、顾长瑜,她真是高估这两个人了。

    高升瞥她一眼,幽幽道:“你会不会也高估了张晚晴?”

    程馥叹气,“她要聪明一些,也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睿王的爱重,以及生了个十分得承启帝欢心的孙子。

    不过在程馥看来,张晚晴的底气主要来源于张相爷。

    张晚晴当初的决定,张相爷愤怒过不耻过也抵触过。但血浓于水,而张晚晴确实一己之力在皇室站稳了脚跟,还生下了孙子。没几年在朝的右相突然产生了不甘,凭什么张家不能更上一层……野心就这么被养大了。

    其实张家现在仍有退路,但可惜他们选择一条道走到黑,那结局就别想好。

    就算没有程家兄妹,太子和七皇子都不会让他们好过。说白了皇权之路本就是皑皑白骨堆砌起来的,那个位置只容得下一个人。

    高升嘲笑,“都瞧准了睿王好哄骗吧。”宁家如此,张家也如此,不怪太子愈发看不上这个弟弟。

    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来的要紧事,高升从袖口取出一封信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程馥接了信,她认得上面的字迹是陈梦铃的,写给远在金陵的程寒。

    “外城不少私赌楼,罗霆峰在好几家欠了银子。玉阳县主把自己那点财产和陈家的贴补都填进去了。陈家如今是真不管她死活了。”高升觉得顾政和陈梦铃这样的人,就不配拥有孝顺子女。

    程馥拆开信迅速过目了一遍,上面没有任何问候和关怀、客套,甚至一丝难为情都没有,开口就是要钱,理直气壮,十万两现银以及程家商行每年两成利润。

    她不禁想起当年陈梦铃和离准备搬出国公府,对他们兄妹二人虽说没什么愧疚,但至少还想着他们独自生存不容易,把嫁妆留了下来,还提醒他们有钱傍身的重要性。

    那个时候她觉得这个生母脑子是正常的,也还有一点人性。

    将信扔进火盆里,“哥哥很忙,闲杂人等就不要叨扰他了。”

    高升就知道她会做这个决定,“读书确实要心无旁骛。”

    ……

    安姨娘花了不少钱疏通关系,总算能进大牢见女儿一面。当她看到蓬头垢面血迹斑斑的顾长瑜时,差点以为自己人出错了。这不可能是自己那个意气风发,当了侯府少奶奶的女儿。

    “你们怎么可以用私刑?”安姨娘握着顾长瑜的手回头骂狱卒。

    “呵,私刑?这是什么地方,您想想。”狱卒抱着佩刀站在旁边,鄙夷地望着她们母女。

    “身家都赔出去了,还想怎么样,又没有杀人放火。总不过就是个流放。”安姨娘以前没什么心思在读书认字上,最近为了了解顾长瑜有没有活路特地请了人给自己讲大越律。

    狱卒哼哼,似笑非笑道:“你以为她这样是我们打的?哈,听说要上刑,她自己就什么都招了。”那些流水的刑具冷冰冰地挂在墙上,无用武之地。

    安姨娘急了,“那她怎么伤成这样?”因为是侯爵,京定衙门抓人的时候是给上马车的,没有直接拖着人游街,所以顾长瑜这个伤也不是在路上造成的。

    那狱卒抬了抬下巴,示意牢房里缩在墙角里的其他人。

    另一个狱卒过来往里头瞧了眼,笑道:“威远侯夫人打儿媳妇,下手可真狠,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血海深仇呢。要不是哥几个,你女儿早被打死了。”

    安姨娘不可置信地望着坐在墙角里,冷眼看她们母女的一群女眷,其中一位确实是威远侯夫人。

    “娘……娘我怕我想出去,你想想办法,要我做什么都行,我不要在这里呆。”顾长瑜身子抖如筛,双手握紧安姨娘的手,每一个字都透着巨大的惊恐和疲惫。

    提到这事安姨娘就恨,“你父亲、祖母眼里哪里还有你这个庶女。”

    顾政没有心,顾长瑜再怎么说也是他亲生女儿,打小就乖巧孝顺,比顾长惜这个搅家精好不知多少倍。安姨娘以为在对方眼里,即便比不上顾彦云兄妹,但至少比其他孩子要特别一些。可顾长瑜出事到现在,顾政无动于衷,全然当自己没这个女儿,而更令人心寒的是,安明珠偷了钱财出走之后,顾政甚至当着顾老太的面骂她们安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如果不是安盛茂跟顾长惜有苟且,安明珠非要揭发他们,他就不会送顾长惜出城,就不会刺激祝婷,让顾长惜惨死……顾政把这些过错都推卸给了安家,他甚至忘了顾彦云和顾长惜的生母也是安家的女儿。

    “周芳艳更不会管你我死活。”安姨娘很绝望。

    顾长瑜低低地哭着,“娘,还有一个人可以试试。”

第5章 过了就得挨刀

    今天御书房氛围不错,许是今年有秋猎,在名单上的人与有荣焉,留守陪太子监国的人也觉得没皇上和上官约束的日子跟休假没分别。

    今天御书房人也多,规矩松不松,全凭皇帝心情好不好。所以只要天子在跟谁讨论政务,其他人就可以趁机说点小话。

    “徐监丞,我怎么听闻梁国公的姨娘跑你府上了?”左相一方有人挑话头。

    “是威远侯儿媳的生母安氏吧?”旁边的官员也凑起热闹。

    “威远侯府的案子不是板上钉钉么,嘶……我想起来了,威远侯的儿媳顾氏跟令郎的妾程氏是姐妹吧?”

    右相一方的人佯装吃惊,“大理寺不避嫌么?”

    娄少竭站在徐则身后,越听眉头越深,而他前面的人依旧笔挺地站着没有任何反应,他深吸一口气,也只当他们在说鸟语。不一会儿徐则回头冲他笑了笑,像是在夸奖他长进了。

    娄少竭突然就不好意思起来。

    坐在承启帝下首的太子实在不耐烦听这些机锋,如果谁认为徐则有徇私的可能,直接上折子让承启帝转都察院或刑部岂不直接。这些人真以为碎嘴几句就能恶心到徐则么。

    承启帝四周围着工部的郎官,他在听河工方面的奏报,察觉其他人氛围不对,抬手让工部的人先打住。

    “又不消停了?”他望着一众大臣。

    御书房内瞬间安静,落针可闻。

    太子起身,把方才几位大臣质疑徐则的话复述了一遍,并提议:“父皇,儿臣认为监丞确实该避嫌,不如就把案子发回京定衙门,再由刑部与都察院协办。”

    “啰嗦。”承启帝明显不悦。

    被驳回,太子坐回去继续忙自己的活,而其他人则各有所思,没人要出头,也没人再调侃徐则。

    事实上安姨娘根本没能进门,且因挡道被庞氏和田氏的娘家人骂了一通。这些没人在意,大家脑子里自觉编排她已经进了徐府并见到了徐则,也确实因为程馥的关系攀上了徐家。

    “可笑。”

    得知安姨娘扯着自己的旗号找徐则,求他看在程馥是顾长瑜亲妹的份上,对顾长瑜网开一面,程馥觉得自己还是太嫩了,做的不够彻底。

    就在她思考怎么收拾安姨娘时,顾彦雅登了程家的门。

    没有太多寒暄,开门见山,“她得活着。”他很清楚以小妹妹对徐野的重视,任何因自己的恩怨打扰到徐家,都是在触她的逆鳞。

    他留安姨娘并不是出于善心,而是这个人跟唐姨娘的死也有关,所以他必须要把她拽到自己手里。

    程馥犹豫了片刻才道:“行,可你别让她再膈应我。”她已经对安姨娘起了杀心。

    顾彦雅让她放心,“我会给她找点事做。”没道理女儿坐大牢,亲爹夜夜笙歌。

    事情谈妥,两人便聊了些经历,都刻意避开了艰难的部分。再次见到这位三妹妹,顾彦雅没太多陌生,大概她就该是这样的。

    “你要不要见见顾长瑜?”怎么说呢,精心布置这个局面,如果不去恶人跟前耀武扬威一番,有些对不起自己砸出去的财力和人力。

    “不急。”就算是流放也不会动身那么快。

    顾彦雅想告诉她,顾长瑜的罪名其实已经够杀头了。别人放印子,十两银子还十一两到十三两,她放印子,要还十五两,且时限短,翻倍快,尽跟地下钱庄那些背了不知多少命案的亡命之徒合作。出了事别人换个身份出城,照样有活路,她一个明晃晃的威远侯少夫人在那,一抓一个准,京定衙门不拿她开刀才怪。

    “待你我的事都了了,咱们再好好说说话。”顾彦雅从小门来,自然从小门走,程馥亲自送他,两人一路无话,心底都装着放不下的沉重。

    程馥胡乱点头,“我哥哥过了乡试就来。”

    顾彦雅想笑,只觉这个小妹妹不算计人的时候,懵懵懂懂的还挺可爱。

    “你们凡事小心。”他们跟张家的恩怨,自己大体上帮不了什么,不过给他们安排后路还是做得到的。只是现在说这种话好像在给他们兄妹泼冷水,便暂且放置。

    ……

    钱山来京城后没几天就融入了京城的大环境,程馥关心他是否适应,他诚实地表示许多先天条件比金陵要好。天子脚下,没有哪家势力特别冒尖,为非作歹的成本很高,权贵们私斗都不大影响百姓谋生。

    除了这些先天条件之外,文化的包容度也高,什么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圈子。

    钱山的投入完全让高升从繁琐中抽身,而马小东现在一边在小酒馆说书,一边跟着学管事,每天从早忙到晚,还置办了自己的宅子。

    “我打听了,你还记得上回她欠咱们酒钱的事么,别人还上钱,躲那群瘟神还来不及,她主动找过去让人带她入伙。”光想着每天能进账多少银子,就没想过风险,出事后怎么自保。

    哪个混道上的人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驶得万年船,命长的哪个不是一路苟过来的。高升都不知该说顾长瑜头脑简单还是这几年混开了整个人飘了,不把朝廷法度当一回事,忘了这里是天子脚下。

    程馥想起秋猎的时间也快到了,“睿王夫妻在不在秋猎名单上?”

    “在。”他把名单递给对方。

    这份东西是徐野默出来给他的,因为小姑娘不希望麻烦徐家太多,所以一直不让徐野参与进来。徐野又很想帮她,所以就拐了个弯,找上高升。

    程馥快速过目了一遍名单,然后起身,“走,去乌衣坊。”

    徐府

    徐野摊在徐则看书的软塌上,听徐则和广植说话,旅厌来报小姑娘带着高升去乌衣坊,便知道她已经拿到名单。小姑娘没有什么事瞒着他,但也只是不瞒着,他想掺和进去却是不能。

    “皇后临终前拟了一道赐婚懿旨,在宁家手上。”

    广植先是诧异,然后笑起来,“除了宁家,没有人会希望这门婚事能成吧?执着到这份上到底图什么呀?”就徐野这宁可孤家寡人一辈子也不会将就的性子,谁一厢情愿谁悲催。

    徐则斜了眼心躺在软塌上望天花板,不知在盘算什么的儿子,觉得……真像个痴呆。

    “所以这份懿旨至今未见天日,但六少爷若是要跟旁人订婚,宁家一定会拿出来作妖。”他认为自从上次闹翻之后,宁家应该算死心了。毕竟就算徐野愿意娶宁颖,嫁过来又能有什么好结果。他们要这道懿旨,为的恐怕是某种保障吧。

    但很可惜,只要他活着的一天,谁都别想为难他儿子。

    徐野压根不放在心上,总有那么些人因为他的出身和虚名自觉地美化他,唯有他自己知道,他什么都不是,什么底线都没有。尤其在姻缘上,谁让他娶不到程馥,他就让谁家破人亡。别说懿旨,就算是圣旨,他都能一把火烧了。

    “六少爷啊,你这婚事真够艰难的。”两情相悦的姑娘放不下恩怨,没心思嫁他;想嫁他的,无所不用其极又得不到他一个眼风。

    徐野翻了个身,不搭理他们。

    这时庞氏过来,在门外问,“五叔,两河轩和有间酒馆的节礼都到了,你要看看么?”一直以来程馥的节礼都指明送给徐则,但大头都被大房和二房拿了,庞氏和田氏也会不好意思。毕竟早已分了家的。

    徐则才想起马上要中秋了,“你们安排吧。”他知道两位大嫂都想匀一些给娘家,所以五房大方点,后面的麻烦就少一些。免得数量不够,庞氏和田氏又要吵嘴,搅得家宅不宁。

    “秋猎你要去。”庞氏离开后,徐则对儿子道。

    徐野睁开眼睛,“当然要去,秋猎多好玩啊……”

    出了徐家,就见对面一辆熟悉的马车,虽然没有徽记,但那种有人在等自己的感觉真的好。

    “怎么不进去?”打开车厢的门,迎面一张甜甜的笑颜,真是比外头的晚霞还美。

    “……下回吧。”小姑娘低下头。

    毕竟安姨娘那事才过去,她总觉得自己又给人添麻烦了。

    “上回我去翁齐敏家闹事,是你父亲出面把我领走的。我还当着他的面哭了……”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太丢人。

    徐野忍笑,摸摸她的小脸,“怎么个哭法?”

    “就是鼻涕眼泪糊一脸的那种。”

    “那确实很难看。”

    程馥终于听出不对劲了,抬眼望对方,发现这人一直在憋笑,顿时恶向胆边生,拳头狠狠地往对方大腿砸下去,结果徐野这人看似弱不禁风身上没半两肉,其实结实得很,小姑娘的动作于他来说就像在打情骂俏。

    “别打了,手要肿了。”徐野握住她的手揉起来。

    深夜,京定衙门灯火通明,冯文石指挥人手兵分二十多路搜暗渠入口,反抗者直接斩杀,同时又派七队人马去各处封仓抓人。一夜之间漏舶商们风声鹤唳,有门路的逃了,没门路的怕连累家小,官差上门就直接自首了。十几个牵涉的帮会都在想法子怎么过度难关。

    “听说了吧,有官吏私造朝廷禁品,用暗渠通货。”

    “难怪,我就说暗渠走几管珍珠玛瑙的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几十年也没见朝廷怎么着。”

    “都有界,过了就得挨刀。”

    “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天没亮,出摊的小贩们便聊起了夜里发生的大事。他们都住在龙蛇混杂的平民区,官差一晚上抓人没消停过,闹得人心惶惶,都担心自己被错抓。

    一夜未眠的还有程馥和高升,两人在大书房坐了一夜,外头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冯文石的收获,百姓们的反应,以及张家出入都有谁,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事无巨细。

    “有人出城了。”骆行踏进书房。

    程馥坐直身体,“往哪个门走的?”

    “洛阳门。”

    “可看到大理寺的人?”除了他们,大理寺也在盯着张家,他们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骆行摇头,“人太多,不好辨认。”

    程馥对高升正色道:“把自己人招回来,不必跟着。”反正大理寺若这次漏掉,还有别人。

    暗渠的线索是她通过乌衣坊的渠道提供给京定衙门的,包括主要获利的都是哪些帮会。市井与实际情况大相径庭的传闻则是高升的手笔,一旦这些亦真亦假的消息渐渐被人们接受,那些损失惨重的帮会头目必然要彻查内幕,运送朝廷禁品的官吏到底是谁。蛇有蛇路,他们一旦狠起来,手段可比衙门要残酷得多。

    被程馥和高升惦记的大理寺少卿娄少竭此时正在追从张家出去的那名小厮,这次京定衙门已经打草惊蛇,他再磨蹭下去,让他们顺利转移,以后恐怕更难查到张家京郊据点的所在。

    张家小厮一直忙着赶路,起初没留意到被人追踪,直到进入深山,四周安静下来,他听到了除了自己身下这匹马之外的马蹄声。

    他突然拉住缰绳,调转马头,马鞭往马屁股上抽了两下,朝娄少竭直冲而去。

    娄少竭见对方不寻常的举动,便知是要来灭口了,于是抽出佩刀准备应战。然而随着距离接近,他发现不对劲,那人从腰侧拔出什么东西,单手托起对准娄少竭……

    尽管极力避开,但还是中了两箭,娄少竭迅速判断没有伤及要害便不予理会,忍着剧痛匍匐在马背上,在对方接近时飞身扑了上去。对方以为娄少竭死了,故而来不及回避,整个人被扑下马。

    两人滚了几圈,娄少竭一稳住身躯就往对方脑门怼拳,然后卸了对方一只手,把对方身上的弩箭扔得远远的。而那人身手了得,即便一只手被废,反应过来后仍然能凭本能闪避,并寻找机会致胜。

    两人都身负重伤,也都绷着一股狠劲,因为都知道这是你死我活,但凡有一丝松懈,就要命丧对方之手。

    徐野赶到时娄少竭已经快不行了,而张家的人正准备给他致命一击。徐野抽出匕首甩出去,精准地贯穿那人的胸膛。

    “留……活口……”娄少竭话还是迟了一步。

    徐野过去把尸首踢开,给娄少竭喂了两颗保命药,然后扶到旁边。接着又折返检查尸首,除了那把被丢出去老远的弩箭之外,没有其他可作为证据的物件。

    将人驼大理寺在外城的一处落脚点,拔了箭,上了金疮药,徐野本想回城请个大夫来,但对方高烧不退,他若是走开,难保这期间不会出事。于是死马当活马医,他雇了一辆马车,把娄少竭就这么带回了内城,直接进了徐府。

    “也就他经得起你这番折腾。”徐则让人拿自己的牌子去太医院。

    徐野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我肯定他死不了。”

    来的这位太医是徐则的人,所以医案怎么写徐则不担心。大夫给娄少竭治伤的工夫,父子二人走出客房,在院子里晒八月的烈日。

    “我怕夜长梦多,要不你们分析马蹄印吧。”从这两天的经历看来,张家非常谨慎。

    徐则看了眼屋子,“他醒了再说。”案子交到娄少竭手上后,可以说跟张家杠上了,这时候换人办并不合适,一方面他自尊心过不去,另一方面这人是大理寺目前最优秀的办案人才,换别人未必能比他做得好。

    不过第二天上朝,徐则请太医的事还是人尽皆知了。

    “有什么难言之隐您别不好意思,我那家医不比太医院的差。”

    “男人到了这个年纪是该要保养保养。”

    同僚们七嘴八舌地给他出主意,一个个看起来为六部监丞操碎了心。徐则心里明镜似的,套他话罢了,毕竟这回没有写医案。

    在太医院有人的不止徐则,没有医案不合规矩,但皇上都没说什么,自然就有人猜测应该是徐则得了什么难言之隐,比如不举之类的。

    散朝,君臣二人到湖边遛弯,承启帝才开口,“娄少竭在查什么?”太医出诊却没有医案,太医院医政都没有处罚,明摆着就是承启帝应允的。

    “京定衙门搜暗渠,大理寺怀疑确有官员牵涉其中,不过还没有证据指向谁。”他这话不算假,现在说是张家,可没实质性证据,仅仅凭徐野手上的连弩是无法定罪的。

    承启帝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眯着眼睛,“查。”

第6章 人家领情么

    承启帝昨夜里没睡好,跟徐则走了半晌还是困乏得很,于是撇下徐则自顾自地摆驾去了后宫歇息,徐则只好自己一个人回到御书房。

    太子在跟工部和户部的人讨论金陵和杭州那条新官道的进展,左相和右相都没有走的意思,许是以为承启帝会回来吧。徐则目光越过他们,在太子那边停留了一瞬,便走到冯文石身旁。

    “监丞。”冯文石鞠躬。

    “你来一下。”他示意对方跟自己去外面。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御书房,其他人面上似是不关心,但内里多少有些好奇。约摸半柱香时间二人回来,没有什么不对劲。

    小公公小跑进来,凑近太子耳语了几句,太子便让大家各自回去,皇上今天不议政。

    宁家送的女孩进了宫,正是承启帝新鲜劲的时候。

    徐府

    徐野陪小姑娘用过晚膳,看她在书房忙写新故事,才出门回徐家见他老爹。

    徐则今天故意把冯文石叫出去就是测各方反应的。果然,刚才宫里来消息,说他走之后,好几个人拉着冯文石旁敲侧击他们说了什么。

    冯文石当然守口如瓶,所以今明两日,肯定有人要从京定衙门找答案。

    徐野这才明白,原来父亲是在帮忙。

    小姑娘的初衷是让张家先警惕后松懈,警惕,他们会派人出城遮掩据点,这样给大理寺机会;松懈,他们得知京定衙门查暗渠纯粹是打击帮会漏舶,外面所谓的官吏借道输送禁品都是谣言后,便认为虚惊一场,原先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只不过输送渠道换成别的。

    可放松警惕就会给人有机可乘,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些帮会不会让这件事过去。一旦让他们从暗渠查到蛛丝马迹,那么张家就等同于得罪了京城的黑道。

    “你都猜到了。”徐野无奈,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五老爷。

    “她到底要做什么?”徐则觉得那丫头布这个局是想把张家灭族啊。

    徐野目光微沉,玩着手上的小印章,“当年好好给她道个歉,哪至于此。”不知错不说,还一次次派杀手去金陵赶尽杀绝,要不是她身边有一群好帮手,她哪有命活到今天。

    广植跟张家的刺客交过手,深有感触,“那丫头是个好说话的。”所有的严厉和脾气都用在了生意场上,私下特别容易相处。能把好好的孩子逼到这份上,张家罪不可恕。

    “你能护好她么?”徐则想着关键时刻估计还是得自己出手。

    “小意思。”徐野嘴角上挑,有点嚣张。

    徐则被儿子这副样子逗笑了,“出息了啊徐六。”

    程家这边,得知娄少竭失手,程馥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心里有些烦闷。

    高升瞧她神色不对劲,哄孩子似的安抚道:“你镇定点,都是迟早的事。”

    程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至少秋猎不会出岔子。”

    “不会。”高升神色坚毅。

    程家的中秋过得十分平静,主子就两个人,程馥索性让大家伙自己出去玩,她跟徐野两个在家中赏月。反正程家足够大,好些地方他们都没走过。

    “你有没有觉着我这个人很无趣?”自认为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

    比如这个时代那些对女子刻板的评价标准,打分的话,她全不及格。琴棋书画更是样样不精,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骆行教了几年的射箭。

    “我若是男子,瞧不上我自己这样的。”

    此时两人坐在铺了宽大毯子的草地上,品茶吃月饼,天上一轮孤冷的圆月,让小姑娘的心情突然有些失落起来。

    徐野剥好一盘葡萄放到她面前,“我若是女子,你可会正眼瞧我?”

    小姑娘在脑子里编织了那个画面,不禁笑起来,“我就把你掳走,这样那样,然后你给我生一堆孩子。”想想就快活。

    “……”这话好像什么时候听过。

    徐野躺下来,双手枕着后脑勺,望着夜空,“媳妇……”

    “嗯……嗯?谁是你媳妇,咱们还没成亲呐。”

    徐野偏头看她,眼睛亮亮的,“我就是纯粹的没有你不行,哪哪都不行,只要你在,哪怕是发呆,我都很满足。”

    小姑娘怔了,脸唰地红起来,接着她抓住徐野的手要把人拖起来,“徐六,趁我哥哥还没来,咱们先洞房吧。”

    “哈?”他没听错吧,“这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说的话么?”虽然他很想。

    每天能抱能亲但是不能瞎摸也不敢更进一步,试问哪个男人不煎熬。都怪张家和赵燕然,老天怎么不降一道炸雷劈死他们。真是挡了他太久的路。

    小姑娘捂着嘴笑个不停,“徐六你正经的样子好可爱,将来你肯定成不了严父。”

    徐野在她眼里一直是个别扭的少年,有点面瘫却并不冷酷,多数时候神态都平静从容,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

    “我爹也不是严父。”

    徐家人都不喜欢棍棒出孝子这种育儿模式,他爷爷伯父亲爹一个比一个有城府。面上牲畜无害,其实心眼比谁都多,最喜欢给自己的孩子下一个个陷阱,诱导他们不断掉陷阱爬起来掉陷阱……直到开始意识到中计。

    悲催的是徐野现在觉得这套还挺好玩的。

    “徐六我想好了,人生注定三灾九难,不如意是常态。不管我这心结能不能解开,你若视我如初,咱们明年就成亲吧。”

    徐野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她看着你。”

    小姑娘跪坐着,下了莫大的决心般认真地点了两下头,“如果你注定是我程家的夫婿,那么早点过门也好。”

    “……”行吧。

    八月底乡试一过,秋猎的日程就近了,行宫那边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承启帝出发。徐野这回被特别安排在打头的皇城卫后,跟一群少年将军同行。外人看来这代表着天子的重视和期许。

    徐野认识这些年轻人,但是并不熟,只怪皇城卫走得太慢,他不能早点到猎场。

    “听说官职都没了,就是个纨绔。”

    “没有徐监丞他哪有资格在这。”

    “你们懂什么,他是状元郎,你当随随便便能考上?”

    “谁知道是不是他父亲提前泄题。”

    徐野在想要不要退到最后,好让他们不必有顾虑,放开了说。

    忽然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长舌妇。”

    这话不好听,议论徐野的几个年轻人都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有人脾气大,当即大声反呛回去:“你骂谁呢?”

    “谁当面议论他人长短我就骂谁,你随意对号入座。”

    先前开口的人正要继续反驳,旁边的人及时拦住了他。

    “嘿,你帮人家出头,人家领情么?”一个少年偏了偏脑袋,提醒大家注意徐野。

    徐野骑在马上昏昏欲睡,时不时掩嘴打呵欠,即便听了这么多诋毁的言论也没有搭理的意思。不过帮徐野出头的少年却被他这副不争气的模样气到了,哼了一声,双腿往马肚子一夹,就与他们隔开了距离。其他人见状,愈发得意地聊起来。

    抵达行宫是三日后,徐野进了分派的客居就倒头睡觉。

    “毫无年轻人的朝气。”徐则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五老爷,我那院子可以修一修了。”背朝外的人突然出声。

    徐则在床沿坐下,不解道:“才翻新没几天。”

    “等……你是说……”

    “嗯。”背朝外的人发出了半梦半醒的嘟囔。

    行宫有正经的房舍,也有搭在附近坡道上的帐篷。那些少年将军为了凸显自己的糙劲都选择住帐篷,他们起了表率后,不少同辈都跟着去住帐篷,甚至女孩们都有尝试的。对比之下,老实住好房子的徐野就像个吃不得一点苦的金丝雀。

    “皇上,要不让徐六回去吧,他在这老被人嘴碎。”徐则跟承启帝抱怨。

    “这算什么,朕被天下人嘴碎的少了?”他倒不认为徐野住舒服的园子有什么不对。

    徐则撇了撇嘴,老实杵在旁边发呆。

    “娄少竭的伤势怎么样了?”秋猎少了身手矫捷,年轻的大理寺少卿,怪遗憾的。

    “带着伤去查马蹄印了,皇上这事大理寺还没数,您可不能向外人透露,包括太子和左右二相。”徐则认真道。

    承启帝瞪他,“这江山是朕的,朕不比你懂分寸么?”

    “那您就可怜可怜小六,让他回京吧。”

    承启帝也气了,“他哪可怜,朕瞧他从早睡到晚。说出去谁信他也是正经做过父母官的人。”

    徐则本也没真打算要徐野回京,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第七章

    最近忙,都有在写,但是量不稳定,所以打算多攒些章节一起发。

    感谢支持

第8章 让大家久等了

    次日一早,徐野就被徐则从床上挖起来,不情不愿地洗漱更衣套上护甲,背上弓箭和倭刀,跟着徐则出发。今天是开猎的大日子,所有人都得到场。

    跟路上的待遇不同,徐野一出现就受到了男孩们的欢迎,都是勋贵家的子弟,打小就认识,自然比那些长年生活在军营里的少年将军们要亲切些。

    “美还是你徐六美,瞧瞧,我就说你名声都那样了还前赴后继地有名门千金要嫁你。”

    “刚才你是没瞧见,那帮眼高于顶的都往这边瞟呢。”

    “哎呀,果真是皮囊抵万金。”

    徐野在试弓,目不斜视,“肤浅,我可是状元老爷。”

    “美六你可得给哥几个争气啊,你瞧瞧那些……”

    “就是,看不起谁呢。”

    徐野顺着他们所指望去,承启帝身边聚了一群年轻人,有男有女,其中几位正是来时同行的少年将军们,而赵燕然夫妇也在。

    似乎在说什么趣事,很是热闹,跟过大寿似的。想必这就是徐则所说的年轻人朝气吧,徐野的思绪莫名的就偏离了重点。

    欢闹归欢闹,承启帝也在看徐野那堆熊孩子,冲旁边的家长道:“砸了人家画舫的;带人围御史家逼人嫁闺女的;醉酒打赌护城河游泳差点被铁刺扎成筛子的;三进三出国子监的……爬翰林院屋顶睡觉的……好啊好啊,又凑一块了。”他又嫌弃又无奈。

    徐则和几位宗亲、大臣齐齐望天,装作听不懂。

    “醉酒打赌那次你也有份吧?”承启帝转头看向七皇子。

    “儿臣知错了。”赵燕谨从小到大就犯过这么一次错,三天两头被拖出来鞭尸。

    热闹够了,钦天监官员表示吉时已到。承启帝点燃篝火,今年的秋猎正式开始。

    少年将军那一队人数是最多的,因为不少女孩也跟着他们。自古英雄和美人就是容易互相产生好感的两个群体,所以这个画面并不稀罕。

    徐则往儿子先前的位置望去,公子哥们都在催促徐野别磨蹭,不然鸟都不剩一只给他们了。

    徐则十多年没骑射,也不大感兴趣,便在营地同几位臣子喝奶酒说闲话。山林里充斥着发现猎物和驱赶猎物的声音,此起彼伏,显然有人运气不错。

    承启帝一行回来得最早,之后是几位皇子和公主,不多时臣子们也陆陆续续回来。

    显然大家伙就是意思意思而已,心照不宣罢了。

    少年将军一队和徐野一队都没回来,闲下来的人开始议论孩子们之间的小矛盾。担心年轻气盛,会控制不住脾气,给对方使绊子。

    越说越觉得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出现,而徐野因为往日的劣迹,很不幸被公认为闹事参与者。谁要是挨欺负了,他肯定在其中,不是带头的就是从众。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山道上出现了二十多人,有男有女,近了才看出是少年将军和各家小姐们。

    “怎么搞的?”有长辈上前关切。

    两个人受了伤,且从伤情上看,并不像遭遇山中猛兽攻击,两人身上也还算干净,失足跌落也不这样,更像是互相撕扯、碰撞造成。

    众人神色都有些尴尬,其中一个腿瘸了,拒绝搀扶,瞪了眼其他人,然后自顾自地去了后方太医营。

    又过了三刻,徐野一行才慢吞吞地出现在山坡上。马背驼满了猎物,几个男孩都只能牵着马慢慢往这边徒步回来。眼看就要到营地,突然又不动了。围在一块不知商量什么,最后大家把马匹上的猎物取下来,似乎在认真点数,然后重新分配,这才高兴地重新出发。

    “收获不错啊儿子。”永寿伯见小儿子驼了十几只大大小小的猎物回来,别提多高兴了。仿佛他儿子一辈子高光时刻就在今天。

    徐则看到儿子独自牵着两匹马绕到御厨那边,便跟着走过去。

    “鹿腿我包扎过了,你们帮我喂着,别让它死。其它这些我就要皮……”

    御厨们纷纷点头,让他放心,会伺候好那只鹿的。

    “外头那些也都是你猎的吧?”徐则摸了一把鹿背,那鹿委屈巴巴地别过脸。

    徐野不置可否。

    “伤的两个人跟你有关?”

    御厨将死掉的猎物摆在宽大的砧板上,准备下刀,父子二人走远了几步,避免待会儿砍肉被溅到。

    徐野仔细洗干净手,“周家小子路上帮我出头,被人排挤,刚才有人想整他。我正巧在附近……”

    徐则负手,“这事没那么轻易了结。”这帮少年将军看似关系不错,但他们也代表了各自家族,彼此之间有多少真心不好说。

    这帮人虽然瞧不上徐野,可利益圈不同,还没到要针对徐野的时候,但周家难得出一个年轻武将,又好死不死的偏帮“圈外人”,他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那是想在这里办丧事?”别回头赔了命还把家族前程搭上,“要我说就是太平久了,闲的。”

    徐则笑了笑,“是这么个理。”

    篝火宴是惯例,御厨把大家打到的猎物做成各色美食,配上从京城带来的佳酿,再有舞姬们助兴,整个夜宴的氛围随着漫山秋色般的裙摆不断高涨。

    徐野坐得老远,本想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的,结果他那些狐朋狗友看不惯少年将军们出风头,纷纷把自己的肉盘和酒挪过来。于是又成了一个小团体。

    大家互相劝酒,玩小游戏,一个个坐没坐相,又爱嚷嚷,好几次都因过于喧哗被各自父母警告。但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能管得住才怪。

    少年将军这边也全是年轻人,但就没人家会玩,而女孩们难得能出来一趟,自然哪里有热闹就想往哪里去。有胆子大的还真结伴过去了,结果被一对兄弟赶了回来,说她们碍事又喜欢告状。把人姑娘给委屈坏了。

    “要不怎么说他们是酒肉和尚呢。”宋家小姐拿帕子擦了擦嘴角。

    “这名有什么典故?”年初才从北疆搬到京城的慕容卉,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翁齐荷惯来就是逢高踩地的性子,慕容家世代驻守北疆,慕容卉出生也在北疆,这回特地被送到京城,是皇上的意思,准备用婚事来嘉奖慕容家。大家都说慕容卉没准会给太子当侧妃。

    “都没娶亲呗。”

    女孩们笑成一团。

    慕容卉这两日总有说不出的焦躁,忽喜忽悲,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那徐家公子也未定亲么?”脱口而出。

    翁齐荷和身边几个女孩被她这个问题弄得面色有些尴尬,宁颖就坐附近,在这个人面前提徐野就等同于得罪她。不过翁齐荷念头一转,又觉得怎么说慕容卉都是未来的太子侧妃,太子继位后她就是贵妃,宁颖的前程还真不如慕容卉。于是也放开了胆子,对慕容卉道:“没听说有定亲,不过据传纳妾了。”

    翁齐荷是翁齐敏的堂妹,跟翁齐敏关系不算亲近,但也不交恶,逢年过节碰上面也能凑一块玩。

    慕容卉有些失望,不再多言,低头细细品酒。不过旁边的女孩们话头却打开了,聊起了徐野的那个“妾”来。

    “就是顾长烟。”

    “哎呀人家现在不姓顾了,叫程馥。”

    “听说把金陵搅得乌烟瘴气,这不她前阵子回京了,那酒馆的管事都换了,还把金陵酒馆的说书人也一并带回来。”

    “她还回来做什么,在江南不好么?”大家这一两年多少有听她的传闻。尤其是顾家的人但凡出点什么破事,大家都会把当年小兄妹的遭遇拿出来讨论。

    “我要是她我决计不回来,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后一句说得很小声,只保证翁齐荷几个听得见。

    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同样坐在附近的睿王夫妇,都了然。

    慕容卉对徐野这个“妾”也好奇起来,面上不关心,但耳朵一句话都没落下。而她们说得起劲,都忽略了宁颖的脸色。

    “徐炽烈在翰林院才呆多久啊,就跑到金陵去当了吃力不讨好的同知。我爹说了,江南那地方都是土族说的算,父母官换了一拨又一拨。徐炽烈不是为了程馥去的谁信啊。”

    慕容卉心中酸涩,“那……那位程姑娘可是才貌俱佳之人?”

    “哪呀,就是寻常吧,不过会写话本。《白鹤道尊》和《老山志》还有最近《二小姐》就是她主笔。”程馥离开京城的时候年纪很小,过去也不大出门交友,真认识她的人并不多,对她的长相几乎全靠道听途说和自我判断。

    “不对啊,我见过她,当年春宴……人木讷老实,可长得不差,他们兄妹都生得不错。”

    翁齐荷拍了对方的手,提防地看看四周,“你疯了提当年,这里是哪儿?”

    忽然,宁颖站起来,把女孩们都吓了一跳,只见她面色不善地扫了眼众人,咬了咬嘴唇,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大家伙儿都以为她要发作,仗势压人,谁知她却大步朝徐野那边走去。

    女孩们见势不妙,纷纷跟了过去。有想看热闹的,有担心她冲动闯祸,把事情闹大,连累到自家的。动静之大,把篝火宴上的其他人都惊动了。

    徐野在这帮狐朋狗友中不算中心人物,所以他们玩,他就看着,话也一如既往不多,该藏拙就藏拙,该显摆就显摆,分寸把握得当。

    “哦哟吓死小爷了,你们跑过来做什么,滚滚滚。”一个小胖子双手抓着牌,不耐烦地赶人。他连扑十把,好不容易碰到一手好的,这节骨眼上谁让他赢不了,他就跟谁急。

    以宁颖为首的女孩们直接就挡住了他们的光线,以至于坐在地上围成圈的男孩们都不得不抬起头。

    “有何指教?”敬国公世子站起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9072/ 第一时间欣赏重生我要当豪门最新章节! 作者:仙酱所写的《重生我要当豪门》为转载作品,重生我要当豪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重生我要当豪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重生我要当豪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重生我要当豪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重生我要当豪门介绍:
父亲偏心,母亲凉薄,顾家兄妹从出生起就注定只能靠自己
被迫承接长姐不要的婚约,残废王爷还看不上她
遭百般算计,除族,成为京城人人唾弃的女子
不认命的她带着兄长改名换姓,逆风翻盘开启新生
嗯?怎么回事,徐大人家的儿子有点好看,还有点贴心
好像还无所不能的样子,这般世间少有的男子
不如我们……重生我要当豪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我要当豪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我要当豪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