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生,这个孩子我要了
‘噼里啪啦’
‘砰’
茶楼的雅间内,传来了瓷器破碎的声音。
姜好坐在软榻上,淡然地拂了拂衣袖,仿佛刚才掀翻翡翠茶具的人不是她一般。
“呃……囡囡呐。”
旁边身着华服的俊秀男子明显有些无措,他把糕点摆在姜好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囡囡,你……生气啦?”
“爹。”姜好抬起头,表情认真语气却很平淡地道“你若就这般抛下我走了,那我以后便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她便转过脑袋自顾自地品茶去了。
姜有财顿时晴天霹雳,要知道,自家姑娘不理他那可比天榻了还要事儿大。
这要是放在平时,他一定会带着囡囡去吃吃吃,买买买,玩玩玩,实在不行就包条街。
反正身为京师首富,这点儿钱他还是花得起,只要女儿开心就行。
但是今天……
姜有财赔笑道:“囡囡啊,要不这样,你先喝茶吃点心,还想要什么便同青荷说,爹爹呢去见个客人,等见完了马上就过来陪你,好不好。”
姜好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依然和颜悦色且油盐不进的爹爹,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明辨的复杂。
“爹爹,你能不能……”
“囡囡乖,我家囡囡最听话了,爹爹回来给你买糖葫芦。”姜有财笑眯眯地伸出大掌,在姜好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揉了揉。
随后又挽起袖子做起了各种的搞怪鬼脸,直逗得姜好笑声连连,雨过天晴,他这才站起身,对着婢女青荷嘱咐了几句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还是没留住啊。
姜好看着那扇雕花大门缓缓闭合,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平淡下去,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里,逐渐染上了与年龄不符的冷漠。
被抛下了又怎么样,她还是知道爹爹要见的人是谁啊。
齐昭,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姜好握住茶杯的小手蓦地一紧,她的眼眸里涌起翻天覆地的晦暗,真没想到即便重活一世,这个名字还是那么的令人血液沸腾。
不过也对,那可是将她活剐三千,做成肉羹,弃尸抛骨的‘夫君’啊。
前世,也就是她十二岁的这个时候,第一次见齐昭,那时的他只不过是个遭人暗杀,流落街头的落魄皇子。
是她父亲,花重金打点上下官僚,设法立其安身之地。
是她外祖,教兵法助其屡获战功,拉拢军心名声鹊起。
也是她,出谋划策辅佐内外,甚至不惜委身在侧。
可结果呢,结果呢!
结果就是父母被害双亡,外祖满门抄斩,而她这个亦军师亦妻子的无用人被生生凌迟。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可真是太让人恨其肉厌其骨了,对吧,齐!昭!
青荷站在旁边,忽然听见自家小姐似疯魔般开始暗暗地低笑,这笑声阴郁,幽冷,薄凉,似条攀爬上脊背的毒蛇。
她不禁有些悚然,伸出手推了推姜好,担忧道:“小姐,您没事吧?”
“无事。”姜好懒散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伸手拿起一块白瓷盘里的雪切糕,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虽然经历过那一片一片割肉的痛,但她却谈不起什么后悔,说到底,无非是她们一家的眼瞎和愚蠢,错信了那个披着人皮的伪君子。
本以为会辅佐位明君,却不想是个装腔小人。
兔死狗烹,她早该想到的。
不过重活一世,若有人再敢来伤害她的家人,那她也不介意,磨一磨割肉的刀。
姜好微张红唇,轻咬了一口甜而不腻的雪切糕,她压下眼底的讥讽,还未等走出回忆,耳边却忽地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各位老少爷们,大娘大姐,都过来走一走看一看啊。”
在距茶楼的不远处,有一个彪形大汉正左手举着木锣,右手握着鼓槌,敲敲打打好不欢快。
但他身后,却是一群衣衫褴褛,脏乱不堪的小孩儿,个头参差不齐,可全都如出一辙的消瘦,他们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努力蜷缩身形,目露惊恐地看着逐渐围观过来的人群。
大汉瞧着差不多了,就随意扯了个小孩儿过去,那小孩儿身上禁锢的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来,大伙儿都瞧一瞧啊,这小姑娘长相可爱,吃的不多,还很听话,干活,挣钱,童养媳,无论做什么都不亏。”
大汉把小姑娘的头发往后一拽,露出了她那张怯生生的小脸。
旁观者的目光肆意打量着,又或是跟身边的人低声说些什么。
“你这多少钱?”
“不贵不贵,也就二十两。”
“啊!二十两,你怎么不去抢,不要不要。”
“就是,干啥要这么多。”
……
人群中的抗议声逐渐增多,大汉也不好再嚷嚷什么,只能作罢换了一个。
但一圈下来,要么是没有中意的,要么是嫌钱太多,竟是一个都没有卖出去。
大汉有些急了,他摸着脑门眼珠一转,似乎想起了谁,可那蹙眉的模样又明显很是不甘。
他想了想,这烁安县可是除了京师之外最繁华的地方,若是连这儿都赚不了钱,那其它城镇就更不可能了。
况且,他还要养身后的这群小兔崽子们,身上的银两早就花的差不多了,要是再不来钱,啧……
大汉猛然下了狠心,他走到一处阴暗的角落里,拉起条铁链,沉声道:“出来。”
铁链的另一边系在一名少年的双腕上,他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瑟缩地蜷起身子,只是长发披散半遮住脸,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
他听见大汉的话,没有出声,更是没有动。
“啧。”大汉轻嗤一声,右手猛然间用力,便把少年狠狠地拉扯个踉跄,带到人群围绕的正中间,撇开黑发露出了他那张脸。
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那是一种超脱了固定界限,男女性别的精致与瑰丽。
白皙的脸颊宛若美玉般雕刻无暇,在暖阳的照耀下更似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斜长的眉梢点染了青墨,连带着微卷的睫羽都有几分脆弱的优美。
鼻梁比较高挺,嘴唇红得鲜艳,只是他右边眼角到左边脸颊的方向,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看上去似乎被医治过,所以残留下来的仅是淡红血痕。
大汉重新拿起锣鼓,有些骄傲道:“各位,瞧瞧这姿色,瞧瞧这样貌,我敢打包票,这绝对是个上等的。”
群众们窃窃私语,忽然有人问道:“你要多少两?”
“哼哼,一百两!”
“这是不是有些……呃……”
声音戛然而止,叫嚷的人只感觉有一道幽冷阴森似无底深渊般空洞的眼睛望着他。
他吓得不禁后退一步。
大汉也看见了少年的眼神,他皱起眉,放下鼓槌,拿起缠绕在腰间的长鞭猛地便向少年的后脊抽去。
少年的眼眸里涌现戾色,他侧身躲开了长鞭,但却忘了,自己手腕上还束缚着铁链,这一拉一拽,第二鞭便狠狠抽在了左肩膀上。
喉咙里流出腥甜,他依然不发一声。
“哟,没想到还是个野的。”一个大腹便便的地痞迈着八字步走了过来,他的眼睛里闪着阴邪的光,对着大汉喊道“兄弟,一口价八十两,你把他给俺怎么样。”
“哦?那可怎么办,这个孩子我也想要呢。”
第二章:再见前世人
人群向后看去,只见一个华服罗裙的小姑娘缓步走来。
淡紫色的烟泷长裙逶迤于地,荷叶薄纱的卷边层层交叠相织,乌发似瀑顺直垂下,一点子的晶蓝宝石坠起金丝,挽在发髻之上。
小脸白皙透着粉润,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满是平静悠然的神色,鼻梁秀丽,嘴唇浅红,明明才十二岁的年纪却有了国色天香的韵味。
姜好站在前面,她没有管周遭人是如何被惊艳,也没有管身边那个地痞目光是如何邪盛。
她只是淡淡地,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绣着月季的荷包,扔到了大汉的手里,轻声道:“这里有五十两,你若是能把我身边的这个人给打趴下,我就再给你五十两。”
地痞听了哈哈大笑:“小丫头,你知道俺哥是谁吗,那可是县衙里的典使,你要是敢得罪俺,大爷明天就把你全家都抓起来,不过你若是能乖乖听话……”
“七十两。”
“臭丫头,别不识好歹,大爷能看上你那是你的……”
“一百两。”
‘砰’!
粗粝的拳头重重地打在地痞脸上,此时此刻,大汉的眼睛散着绿光。
什么县衙,
什么典使,
他要做多少买卖才能挣到一百五十两!
姜好才不想看身后的俩人是打得如何血肉模糊,她轻轻地走到半跪在地上的少年面前,微弯下腰,静静地看着他。
又或是,他的眸子。
没错了,就是这样的眸子,森冷的,晦暗的,仿佛没有灵魂般虚无到诡谲的眸子。
像,太像了,简直跟前世的那个大魔头……一模一样。
姜好似有些看呆了,她缓缓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却在距对方三寸的距离时反被扼制。
她甚至感觉到了手腕将被扭断的痛楚。
“放肆!你可知我家小姐……”
姜好递了个眼神,制止了青荷接下来的话,她感受着钻心的疼,唇边却逐渐泛起笑意。
都狼狈成这样了,那骨子里如同野兽般的野性还是一点没变。
她伸出另一只手柔柔地抚上少年的额角:“别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少年还是那幅阴鸷的模样,可姜好却感觉到,那紧握手腕的力道微微松了松。
她收起胳膊,瞧了眼腕子上印出的红指印。还挺规整,就是……有种鸡爪子的神韵。
“小姐,小姐……”
姜好还在研究这像自己吃过的哪种鸡爪,大汉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指着旁边道:“我已经把那个人打趴下了,您……您答应的钱……”
姜好冷眼瞧着后面,那个地痞头冒鲜血,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而刚才围观的人群也因为这血腥的场面早就跑开了。
嘴角扬起一抹嘲笑,她挥了挥手,青荷便掏出了一张银票扔在大汉手里,眼里闪过嫌弃。
“谢小姐!谢小姐!”
大汉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也不管青肿通红的腮帮子,又点头哈腰地对姜好献媚道:“大小姐,我这儿还有其他的货,虽然没有您面前的好,但也保证不亏,要不您瞧瞧。”
姜好看着拥挤在墙角根,眼神惧怕又微带好奇的孩子们,缓缓问道:“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孩子吗?”
“呃……这……”大汉搓了搓手有些断断续续道“就这些了,其余的……”
要么被卖,要么跑丢,再加上饿死的病死的,他哪儿养得下那么多。
但这些话他是不会说的,大汉继续赔笑道:“都没有小姐看上的吗,要不这样,您说您喜欢什么样的,我给您……”
“不用了。”姜好厌烦地打断了他,冷声道“我的意思是,这些孩子我全要了。”
“啊?!”大汉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沉,全部卖下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虽然这小姑娘出手挺阔绰,但身边毕竟没个主事的人,这……
“怎么,怕我没钱。”
姜好只瞟了一眼大汉的神色便立马猜出对方的所思所想,她冰冷地勾起嘴角,意味深重地低喃了一句:“放心,绝不会‘亏待’你。”
“囡囡!囡囡!”
他们正说着话,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喊声。
姜有财的脸上满是担忧,他一把将姜好抱在怀里,厉声训斥道:“胡闹!不是让你在茶楼里乖乖等着爹爹吗,怎么能自己偷跑出来!”
说完,他又不放心地检查起姜好的小胳膊小腿儿,看着自家姑娘安然无恙,健健康康,就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与平常没有任何差异后,这才重重地呼出口气。
“爹爹,我没事的。”姜好把红肿的手腕背在身后,眼眸里闪烁着星点般的柔软。
被家人关怀的感觉,真好。
姜有财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抬头环绕周围,这才看见一直站在旁边笑得谄媚的彪形大汉,还有那些蜷缩在角落里狼狈的孩子们,目光不禁一凌。
“嘻嘻,这位老爷……”
“这个大叔说要带我去玩哦。”姜好突然发声,打断了大汉刚要献殷勤的话“他说要给我买吃的,买首饰,对了对了……”
她一指旁边的那些孩子:“他还说这些弟弟妹妹都会陪我玩。”
他什么说过这种话!
大汉骇怪地看着姜好,一时竟语塞地无法反驳。
呵呵,惊讶么。
姜好的目光依然是柔柔的,可在那黝黑的瞳孔里,迸射出深邃的光。
她从来不会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击致命,方为上策。
“看来,令媛是碰到牙子了。”
乳白色的披风在地面划过浅显的弧度,修长且优雅的身影漫步走来,在那随意遮掩的帽檐之下,是一张温文尔雅的脸。
啊,要借的‘刀’来了呀。
姜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这可真是久违了,齐昭。
哦,不对,现在的他正流落民间,躲灾避难,或是应该叫他的化名景彦,才更为准确些。
第三章:小哥哥
“景公子。”姜有财放下怀里的姜好,对着来者恭恭敬敬地低唤一声。
景彦略微点头以示回敬,他看了一眼紧抓罗裙,垂眸无声的小姑娘,淡淡地笑道:“小小姐这般灵动可爱,惹人喜欢,姜老爷定要看紧了才是,若是落入贼人之手,岂不痛心。”
“景公子所言极是。”姜有财放在姜好后背安抚的手,紧了又紧。
“姜老爷不必如此客气,在下也是担心小姐的安慰。”景彦缓缓摆手摇头,甚是有些无奈的样子。
他又转过眼睛,看着站在旁边满是不明所以的大汉,神色里的阴险一闪即逝,可面容上,他依然扬着彬彬有礼的笑容,说道:“姜老爷愿意帮助在下功成,在下实属感激不尽,无以回报,便拿这牙子的命来当回礼吧。莫成。”
说完,伸手一挥,站在他身后的带刀侍卫便缓步走了过去。
“不、不是……你、你们,啊!”
大汉的话还未说完,便感觉一道银白似雪的刀光扑面袭来,天空与大地反复交错,在他落下之后,瞳孔散光之前,看见的,是自己仰躺在血泊里的身躯。
姜好的脑袋被姜有财紧紧地压在身侧,但她还是轻微地瞟过眼睛,瞧见了那头颅分离的死尸,还有那翻起白球的眼眶。
妥妥的死不瞑目。
这种做法还真是像他的风格。
咦,对了,在前世,她临死之时某些人是怎么说来着。
‘姜好,朕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很好,样貌出众,身世显赫,才智过人,但就是可惜,你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利用价值,说得可真是没错。
那么现在,牙子已经死了,是不是说明某些人仅存的价值,也已经没了。
景彦没有看见姜好那隐藏在深渊之下的暗沉,他只是对着姜有财说道:“既然事情都解决了,那我们便走吧。”
“爹爹。”姜好拽住即将迈步的姜有财,指着脸色发白的那群孩子,脆声道:“说好了要和这些弟弟妹妹们玩的。”
姜有财转向角落里,叹息一声,作为商人,本应无利不寻,可这些孩子就这般放任的话,恐怕也活不过多久了吧。
他不是什么善人,但也做不成恶人。
他垂眸看着姜好期盼的眼神,柔声道:“等下让青荷再雇辆马车,把他们都接到府里去陪你玩。”
――――
姜府。
偌大的府邸高端大气,拱门两旁的汉白玉石狮威严耸立,裹着秋衣的小童手握扫帚,正轻扫着地面上的杏黄落叶,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平静与祥和。
然而……
“姜好!姜有财!”
门槛还未进,这河东狮吼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姜好默默地拽了拽爹爹的衣袖。
姜有财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语重心长道:“囡囡啊,古语有云: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先人皆是如此,我们又有何惧,所以你这幅样子……”让爹爹更怕!
“有家门不进,怎么,你们俩是准备睡外面了吗。”
一位妇人站在门前,穿着红纹绣边的紧身罗裙,她双手叉腰,目光凌厉,俨然有一种飒爽的英气。
“晴儿,夫人。”姜有财几步便来到安晴身边,含情脉脉道“外面哪有家里舒服,更何况还是在夫人身边,对吧囡囡。”
被夹在腋下以备不时之需的某人,默默地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们俩玩得乐不思蜀了。”安晴有些嫌弃地拍掉了姜有财那想要搂住纤腰的手。
她叹息一声,似怨似忧地道:“我让你们去接个人,也就半个时辰的事儿,可你们倒好,天都快黑了才回来,说!是不是又上哪儿野去了。”
“怎么会。”姜有财的眸光似春水般缱绻悱恻,丝丝缠绕在安晴的身上,仿佛此外便容不下任何人。
“夫人的吩咐为夫哪有不从,自是妥妥帖帖地去办,不敢有半分疏忽。”
看着自家夫人还是一副不确信的样子,姜有财便默默地把姜好往上一举,说道:“不信,你问囡囡。”
再一次被推出去当挡箭牌的姜好横在两人中间,她微动了下嘴角,蓄积力量,随之迸发出了一个堪比小太阳还要灿烂的笑容:“娘亲~”
然后,她就收到了每次闯祸后都要闭门思过喝稀粥度日的眼神。
“我错了……”
其实她也很怂的好不好。
“安晴,姜氏夫人。安老将军之独女,上将军之幺妹,曾在倾野之战以三万人马大获十万骑兵,实乃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安晴收敛原本的神色,眸光散发出淡淡犀利的光,这些事情虽说不是什么机密,但自嫁人后,她便退出了朝堂的视野,理应被渐渐淡忘才是,怎么突然……
她转过头,看着站在旁边温文尔雅的景彦,尤其是发现这个少年的眉目间与当初的那位贵人有几分相似时,她有些愣了。
安晴看向姜有财,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
“小好。”安晴把姜好放在地上,柔声道:“爹爹和娘亲有事要同那个哥哥谈,你先自己去玩,好不好。”
姜好点点头,转身对着青荷说:“青荷,你把弟弟妹妹们安顿好后,让那个十分漂亮的小哥哥过来陪我玩。”
安晴的目光瞬间如刀子般射向姜有财。
什么小哥哥?
哪来的小哥哥?
你们薅了谁家的小哥哥?!
姜有财尴尬地蹭了蹭鼻尖,他能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小哥哥么。
姜好踩着从桂树上飘然落下的碎花,悠悠地穿过了雕花镶玉的蜿蜒长廊,回到自己房间,在两个婢女的服侍下,换了身轻巧又保暖的天蓝飞花仙罗裙。
等她整理妥帖,绕过屏风,就见那个少年已经站在了九鹿香炉的旁边。
他一身淡灰的素衫长袍,乌发依然披散下来半遮住脸,那流露在外的漆黑瞳孔森然又冰冷,就仿佛被浓墨渲染一般,是极致的阴暗。
姜好走到软榻边的枣木茶几前,从上面拿起一块核桃酥递过去,问道:“吃么?”
他没有回话。
姜好也不恼,只是悠悠地放在自己嘴里,又道:“你叫什么。”
“……”
“就算没有名,也该有个姓。”她一顿,想了想“毕竟这也算是人的祖根。”
他动了动嘴唇,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吐出一个字:“花。”
第四章:花绝
花……
没错,是这个姓了。
姜好斜靠在软塌之上,看着窗外弥漫开来的桂树花香,思绪不禁有些飘忽。
前世,那个一身红衣,谈笑间便能将人剔骨抽筋,做成人形琵琶的魔头,确实是这么个偏柔媚的姓。
可在当时,朝堂上下无人敢语,无人敢论,只因笑过说过的官僚,无论大小,均被剥肉蒸煮,人皮绣花,那种不计后果的为所欲为简直是令人发指的疯魔。
更甚者,达到了一种也要将自己湮灭致死的癫狂。
很长时间,朝野上下乃至帝王,都唯唯诺诺,不敢发声,生怕一不小心便触了这位的逆鳞,这位嗜血成性的……绯月侯。
但,谁能想,也就是这样的人,曾在她死前伸出过援手,只是那时的她,并没有握住。
花……绝……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姜好轻轻地嗤笑一声,虽说那个大魔头的恶迹罄竹难书,但他举手投足间的风雅,以及风华绝代的姿容与气魄,都足以配得上这样的佳句。
她倒了杯清茶放于嘴边:“以后,你便叫花绝。”
说完,便垂眸饮茶,
但也就是这般,她没有看见花绝眼底闪过的诧异,还有那逐渐颤动以致将要破碎的森然情绪。
片刻,他又恢复成幽凉的神色。
姜好跳下软塌,来到花绝面前撩开那遮挡住容貌的长发,病态的白肌肤,猩红的唇,再加上那漆黑似墨的暗瞳。
乍一看倒有些像做工精致的纸人木偶。
艳丽极致,也莫名诡谲。
她伸出手放在他的脸颊两边,冰冷的温度随之袭来,不过姜好依然浅笑着。
“既然我带走了你,那么从此刻起,你就是我的了。”
“花绝,你记着,我这人向来护短,你若是乖乖听话,我定会保你无恙,但你若是敢暗戳戳地做些过河拆桥的勾当……”
那她也只好把他扔下河里去淹死算了。
无论什么恩,都不是她再养白眼狼的理由,这类物种,要么远离,要么扼杀。
不管对方是谁。
花绝看着姜好,感受着从她掌心传来的温度正透过肌肤一层一层地渗入骨髓,连带着原本消寂的血液都有些沸腾起来。
他幽深了神色,但并未多言。
“安啦,说到底,我还是会好好养你的。”姜好揉了揉花绝的脸,可手下的触感却是僵硬的皮包骨。
啧,这也太瘦了。
一点肉头劲儿都没有。
她的眼里闪过莫测难辨的复杂,前世那么个骄奢放逸,纸醉金迷,就连吃块馒头都要镀层金边的人,没想到还会有这么悲惨的一面。
真是世事无常啊。
‘当当当’
门外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姜好的思绪,也让她眼底那莫名涌现的惋惜与疼惜转瞬消散。
她转过头,用清脆的声音问道:“何事?”
“回小姐,夫人与老爷让您去前厅一趟。”
“知道了。”
姜好应了一声,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转过身,又从雕刻着锦鲤小鱼的白瓷盘里拿出核桃酥,这次直接放在花绝的手里:“这些时日你先安心养着,有什么需要便同我说,不用客气。”
说完,她又似顺猫一样顺了顺少年的头顶,随后才转身离开。
但姜好不知的是,就在她踏出屋门的刹那,花绝的眸子里闪过了暗沉的轻嘲。
这些好听的话,
这个随意而起的名字,
高门千金为了这幅残破的皮囊,
还真是虚伪到……费尽心机啊。
姜好慢悠悠地走在鹅卵青石上,嘴角勾起一抹随散的弧度,她可不觉得单凭几句话就能收买未来的绯月侯大人。
恐怕这会儿,某些家伙得在肚子里腹诽她这个千金小姐类似施舍的虚伪吧。
唉,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要维持骨子里的那点子孤傲。
看来呐,她得寻个机会点拨点拨,别再自己纠结出病,得不偿失。
姜好迈进正厅,抬头瞧见自家爹娘正端坐主位两侧,而景彦则在右座处垂眸,似有些黯然。
看她来了,安晴放下手里的东西,温声道:“小好,来。”
姜好撒开小腿跑到娘亲怀里,同时眼角一瞥,便见在紫檀木桌上有一方祥云打底绣有神兽麒麟的绢帕——这正是安晴刚刚拿在手里的东西。
不过仔细瞧了,这似乎是齐……景彦的贴身之物。
哪怕在前世为枕边之妻时,也不见得这人将帕子带与她看,即使偶尔撞见了景彦在拿着端详,可一瞧见她,反手便会被牢牢藏掖回去,就好似这帕子被她看一眼便会受污一样。
怎么现在,反而在娘亲手里。
姜好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抬起头望着安晴,甜甜地道:“娘亲,怎么了吗?”
安晴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又和姜有财复杂地对视一眼,才轻柔道:“小好,你觉得,景彦哥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姜好疑惑地反问,可她心里边早就嗤笑连连。
景彦。就他?就他?就他?呵!
安晴看着自家女儿的小脸过了好半晌,随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拉起她,来到景彦的面前,半弯膝盖与她平视。
而此时,景彦也缓缓地站起了身。
“姜好。”这是安晴第一次以近乎平等的语气同姜好说话。
“景彦公子于我们家有恩,现却落难,我们理应倾囊相助对不对。”
“你是娘亲与爹爹最宝贝的女儿,但同时也肩负着家族应有的责任,爹娘不会让你涉及危险,只希望在必要的时候,你能以景彦公子为重。”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小好是最明事懂理的,对不对。”
呵,又是这些话。姜好微垂着脑袋,额前的青丝遮住了她晦暗涌动的瞳孔以及那带有讽刺的嘴角。
前世,便是因为这些话,她把夏彦当兄长当挚友当夫婿,本以为全心意地付出哪怕双方未有欢喜可言,但起码会有最基本的尊重与道义。
可景彦呢,却用实际行动证明她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一场自我感动的笑话。
为了别人的期盼而扭曲自己,这种做法简直蠢透了。
“娘亲。”
在安晴带有期许的目光下,姜好默默地抬起头直视她,声音低沉且有力道:“我拒绝。”
第五章:你我都是两面派
静。
很静。
周围在刹那间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景彦一直挂在嘴角边彬彬有礼的浅笑此刻显得很是尴尬,那更不要说原本就抱有笃定心理的安晴。
安晴看着眸光坚定的小姑娘,恍然间仿佛看见了自己当年违背父母意愿披甲杀敌的情景,一时间竟说不出是怒是喜,她抿了抿嘴唇,问道:“为何拒绝,景彦公子于我们家有恩,难道不该相助吗?”
姜好后退几步,避开了安晴放在肩头上的手,她扫了一眼这两个人,随后语气淡淡道:“爹娘对景公子的敬重之意溢于言表,那想必景公子的真实身份定是位大贵之人吧。”
“如此之人却遭遇劫难,背后操控者也必不会简单。娘,相助可以,可也要有自知之明,冒然以卵击石,不但帮不了景公子,还会牵连咱们自身,更何况……”
她转过眼睛,看着神情有些古怪的景彦,嘴角勾起个冰冷的弧度:“更何况,像景公子这般尊贵之人,想必也不屑让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保护在前吧。”
说呀,有本事便说‘虽然是大老爷们但也不影响躲在小姑娘身后’呀。
姜好默默地在心里腹诽,可其余人却更为震惊地看着她。
一个刚满十二岁,还未涉足世间险恶的少女,却能说出如此通透,如此细腻,甚至还带有冷血的话。
这真得是一个在父母关怀下快乐长大的小丫头么。
安晴眼里的惊异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反是浓浓的忧虑,她再一次把姜好拉到自己面前,上下打量了几番,低喃道:“小好,你……你怎么了吗。”
那种森然的,宛若刺骨荆棘般的眼神,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甚是想象过的。
姜好看着安晴关切的神情,便知晓自己可能有些冲动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拽了拽娘亲的袖子,带有撒娇意味地道:“娘亲一上来就说什么‘责任’,什么‘危险’,莫不成是打算丢下我不管,然后跟景公子走吧。”
“不走,不走。”
姜有财早就坐不住了,他上前两步一下子便将姜好抱起,还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哄劝着:“你娘就是小题大做,爹早便说了,这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让囡囡知道,她偏不听。”
说完这些,他又伸手摁了摁姜好那肉乎乎的小脸蛋,问道:“囡囡啊,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或是想要去做的,爹爹陪你去啊?”
姜好想了想,回道:“嗯,我想去跟今天带回府的那些弟弟妹妹们玩。”
正好瞧瞧,没有没哪些不识趣的人在欺负他们。
“好,爹爹陪你去。”姜有财递了个宽慰的眼色给安晴,又向景彦示意抱歉地鞠了一躬,随后便带着姜好走出了正厅。
瞧着这对父女走远了,安晴才面带愧色地对景彦说道:“公子,实在抱歉,我没想到小好她……会说出这番话,到底是小孩子不懂事,请您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无事的,安夫人。”景彦恢复了往日的风度翩翩,可那眉目间染上了伤感之意,他也略带歉意地回道“若说抱歉,也应该是在下,小小姐说得没错,在下惹来的杀身之祸非比寻常,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打扰您与家人的生活。”
“公子客气,当初若不是皇……令堂,安姜两家也不会有如今的地位与安逸。”
随后,两人之间又是客套了一番,直至日落偏西,他们才结束谈话。
景彦迈出正厅门槛,瞧着开始忙忙碌碌在大院里点烛火,明花灯的仆从侍女,微微地笑了下。
“公子。”
不知何时,腰间佩刀的贴身护卫莫成,规规矩矩地站在身后毕恭毕敬地问道:“这姜家,可信吗?”
刚才屋子里的话他可都听见了,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连毛都没长齐,就敢站在公子面前大言不惭。
这若是放在以前,必是要以儆效尤的。
“信与不信,都有所谓吗。”
景彦施施然走到栏杆围绕旁的月季前,乳白披风划过清浅弧度,他伸手碰了碰娇嫩的花瓣:“财可通鬼神,可欲万物,是我们将来行事时必不可少的助力之一。”
“阮贵妃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不择手段,但我们不也有人在暗中相助么,只要他站在我们这边,就不成问题。现在只需要想想,怎样拿下姜家。”
“哼。”莫成怀抱长剑冷嗤一声“这姜家有什么可想的,富商除了钱,归根结底还不是贱民一个,能为公子办事那是他们修来的福气。”
景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揪下一朵绽放最为娇美的红月季放在眼前。
不过若是仔细想想,那个小姑娘倒是颇为有趣,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通透的眼界,说不准,日后会是个可造之材。
而且想要收复姜家,她亦不可缺。
景彦遮了眼底的精光,扔下手里的月季花,心情颇好的,从上面踩了过去。
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并没有发现,在红楼高墙的转角处,有一块浅灰色的长袍边角。
半遮脸颊的艳丽姿容隐藏于晦暗之中,他的旁边,还站着衣衫同色,容貌俊美眼神却很阴郁的少年。
“主子。”少年恭敬的语气中似有寻问“我们是否按原计划离开?”
“不急。”花绝的嗓音低柔又幽凉,在尾音之处还带着一点子慵懒的沙哑。
神态诡奇,眉梢靡丽,哪里还有半分在姜好面前的顺从样儿。
他歪歪脑袋,眨了下深黑的眼眸。
烁安虽是大城,但其根本却是在几十里外以建造兵器为主的边陲小镇。
他本来,是打算到了烁安后便杀了牙子,再带着能带的人先去那里立足。
可没想到中途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而且……
“这般小的府邸,却能聚齐上等‘名角’出演大戏,也是有趣。”
花绝看着那乳白色的披风,眼神里流露出诡谲莫测的冰冷以及一抹转瞬即逝的……恨意。
第六章:不会再傻了
“嘻嘻嘻。”
“哈哈哈。”
在一片鹅卵青石铺成的空地上,几个孩子正来往穿梭,抢着蹴鞠。
姜好奔跑其中,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同前世的年龄加起来算,她早已是将近三十的而立之年,应该稳重端庄些才对,可是这球……还真他娘地有那么一丢丢好玩。
直至黄昏落日,有仆从前来问膳,姜有财这才带着姜好转身离开。
他们一路漫步,直走到那潺潺溪流之上的拱桥旁边,才顿住脚步。
“爹?”姜好拽了拽姜有财的袖子,眉目里有些疑惑。
姜有财没有答话,只是半蹲下身与她平视,问道:“囡囡,之前在正厅,你的所言均是你自己所想么?”
“是。”姜好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图,没有含糊,大大方方地应了一声。
“那依你所见,咱们家应该怎样对待景公子。”
“爹,我只想知道,一个什么样的恩情能抵过全家人的性命。”
风,扬起黑发。
姜好一瞬不瞬地紧盯姜有财那平静之中带有深邃的眼睛。
“你是这般想的?”
“难道不该这般想吗。”姜好毫不客气地反答“爹爹对景彦很有自信么,就因为他是恩人之子便要完全信任于他,那他呢,又能继承多少前人的优良品质,呵。”
姜好毫不掩饰她对景彦的轻蔑与不屑。
再者,两世而过了,她都不知道自家要报的究竟是什么恩,
上一世的她傻乎乎的,完全只是听话盲从,等经历事情过多有点脑子和手段,想查旧账之时也已经晚了,对方完全把道路堵死,只许进不能退。
她那时连后手都没留,真真是蠢透了。
姜有财看着姜好半垂的脑袋,却瞧不见她的眼底隐藏着怎样的暗沉与苦楚,但也不勉强,只是抬起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顶:“囡囡,你似乎对景彦抱有很强烈的敌意。”
不止是敌意,她还有杀意呢。
但是这些话,她并不打算往外说。
一来是怕爹娘担忧。
二来是她知道,若是改变了一件事情,那么之后的状况也会随之改变。
与其让事态脱离手心,倒不如先按部就班,等寻个机会,一击绝杀。
姜好收敛了眼底的暗芒,她重新眨起湿漉漉的大眼睛,带有撒娇意味地扯着姜有财的长袍:“我就是不想爹娘离开我,那个景彦一来,你们的目光全在他身上了,都没有我半分。”
姜有财何不清楚自家女儿这是在转移话题,但没有点破,只是将手压在姜好的双肩上:“那好,我就来给我家囡囡一颗定心丸。”
“景彦的母亲于咱家有恩,准确来讲,是与你外祖有恩。”
“具体何事,爹爹也只是略知一二,便先不外言了。你只需要知道你外祖一家向来重情重义,这恩,便成了他们的责任,也是你娘的责任。”
“为此,爹爹愿意上刀山下火海,哪怕危及自身也在所不惜。”
“但是,若是因此会给你与你娘带来任何伤害,那就让这个见鬼的恩情去死。”
姜好看见姜有财眼神里的严肃以及深沉,片刻后,她轻轻一笑。
一锤定音,彼此心照不宣。
……
夜晚的树叶声,总是带有几分凉意。
姜好大踏步地走在栽着桂花树的羊肠小道上,她的身后跟着素衣飘然的青荷。
也不知晓是不是景彦来了,今日的晚膳竟是异常丰富。
姜好摸了摸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子,有些回味地舔舔嘴唇,那个糖醋小排真是好吃,又甜又脆还不腻,西湖牛肉羹的味道也不错,就是有些淡了。
不过说起来,她前世也算是尝过山珍海味的,宫里面的燕窝四品,满汉全宴,还有什么雕花刻刀,这些东西看着好看,但吃起来却总感觉少了几分什么。
那时就在想,若是能再尝尝小时候吃的菜那该多好啊。
可没想到,这个愿望是在她‘死’之后才实现的。
姜好走到一棵歪脖子树前,上面搭建了一架秋千,她坐上去,开始自顾自地摇晃起来。
“小姐。”青荷看着玩得开心的姜好,低低地寻问道“夜深了,湿气会重,您还是早些回房歇息,等明日再来玩可好?”
“不可以哦。”姜好在秋千上忽前忽后“还有个人想要来找我呢,我若是走了,他找谁去。”
“啊?谁呀?”青荷有些不明所以,这大晚上的,谁会来找小姐呀。
姜好没有回话,只是低低地轻笑两声:“青荷,帮我去房间里拿件大氅过来……哦对了。”
她神秘莫测地一眨眼:“慢慢走,不用着急。”
青荷满脸的疑惑,但还是听话地应诺离开。
姜好看着那身影渐行渐远,她足尖一点,又荡起秋千。
迷离的月光倾洒而下,温柔地依偎在少女的面颊旁边,白皙似玉的肌肤点染光华,衬得她就像那九天之中的冰清仙子绝代风华。
她的倩影忽上忽下,似要驾着层云远离凡尘的三千烦恼,保留一身纯净,独立于世。
“姜小姐如此丽质天成,想必日后,定是位倾国倾城的佳人。”
啊,来了呀。
姜好侧过眸,瞧着白衣胜雪,浅纹绣边,上面还点缀着海棠花色的温润男子。
她勾起唇微微一笑,眸子里的圣雅清纯瞬间退去,转而换上了摄魂夺魄的浓郁暗色,危险却又迷人。
可因是她垂着眼睛,景彦并未发现面前少女情绪间的瞬息转变,还在啧啧赞叹,刚才宛若天宫仙子的绝美画卷。
“景公子找我有事?”
姜好是不在乎景彦的称赞,她依然端在在秋千上,时不时地再晃动两下。
“我来,是来解释姜姑娘对在下的一些误解。”
“哦?误解,什么误解。”
满不在乎的声音里透着轻慢,可这种不受待见的态度却没有让景彦有任何难堪之意。
他目光温和,上前两步,弯曲膝盖缓缓地半蹲在姜好旁边,抬起手想要顺下她被风吹散的秀发,但反被对方躲过去了。
他也不恼,只是收回手,淡淡道:“自在下来姜府后,小姐便一直郁郁寡欢,对此,我难辞其咎。”
“小姐之前说得没错,在下的身份确实敏感,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也断不会做牵连他人涉险的无奈之举。”
景彦颤抖着脆弱的鸦羽,那温润的眸光上似点染了一层层精美又即逝的涟漪。
他微蹙细眉,蕴含忧愁,只让人看了便想轻声安抚,泛起疼惜。
这般芝兰玉树的模样,姜好也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她漠然道:“所以呢。”
第七章:有这么英雄救美的吗
景彦身形一顿,他没想到自己都已经这般示好,对方却还是一幅冰冷的态度,瞧着还真是让人……厌烦啊。
他转了下眼睛,恰好隐藏住了逐渐滋生的晦暗,抬起手伸向姜好,这次是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手腕。
“小好。”景彦看着她,露出个温柔的笑容“虽说我现在流落异乡,但我保证,会尽最大所能去保护你,疼惜你,把你当作我最亲近的妹妹,甚是家人。”
“所以,你也尝试着去接纳我,可好?”
听听,多么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话。
如果她没有经历过前世,
如果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十二岁女孩,
说不定,她现在便要抱着景彦好好痛哭一顿,再发个可笑至极的誓言。
但可惜,她早已不是了,不是那个愚蠢到根本就没有想过一个流落在外,连自身都保护不了的人会有什么能力去照顾她的小姑娘。
更何况,他配么。
姜好歪歪脑袋,缓缓道:“景公子在允诺之前,最好还是先想想自己的能力与处境吧。”
“空口无凭的话谁都会说,只不过有的人会为此奋斗努力,而有的人,只是想借此来修饰自己懦弱的伪装罢了。”
“呵呵。”景彦低低地嗤笑两声,意味不明地道“小好还真是我见过最为通透以及固执的孩子……”
只不过,这样的人往往会更加迅速地……下地狱。
“小好。”景彦再次开口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能够保证我的承诺,但你也要放下芥蒂,若不然的话……你的爹娘该有多为难啊。”
声音浅浅似风,神色柔柔如水。
姜好看着他的清雅容颜,同时感受着,来自右手腕那带有威胁性的力道。
要忍耐不住了么,要原形毕露了吗。
在这样一个花前月下,佳人受挫的戏剧里,若是再来个救美的英雄,岂不妙哉。
想至此,姜好收敛眼底的精光,她吸了吸鼻子,眨眨眼睛,那大颗大颗的泪滴便瞬间挥洒而下:“呜呜啊——”
这一暴哭,顿时把景彦给吓愣了:“不、不是,你先别哭……”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去擦姜好流下的眼泪。
小孩脸,六月天,说变就变。
景彦现在是深刻体会到了,刚刚还在跟他较劲儿,一转头便哭得爹娘不认,麻烦。
他的眉梢逐渐染上了不耐烦的神色。
“呜啊——呜啊——”
姜好还在痛哭,准确来讲,其实是扯开嗓门的干嚎。
快来啊……快点来啊……
再这么下去,她的嗓子就要哑了。
旁边灌木丛的草叶堆里,静静地走出来一位少年,没有人知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又或是,站了多久。
“花花!”
姜好一看见他,立即挣开景彦的桎梏,跳下秋千,飞跑几步猛扑进他的怀里:“花花,有人欺负我,呜呜。”
为了表示自己的委屈,她又嚎了几嗓子。
花绝在瞧见姜好要扑过来之时,本能地便想要躲开,但他瞟见自己身后是块表皮粗糙的木墩,若是避过,那么姜好一定会撞上去然后脑袋开瓢。
下意识地,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身形,去接那个不管不顾,飞奔过来的小家伙。
娇软的身躯撞在胸膛之上,这种温热里夹杂着雅香的气息,让花绝的肢体越发僵硬。
景彦缓缓地站起身,他带有思索意味地看着眼前这一突发状况,尤其是那个忽然出现的人。
他不留痕迹地上下打量,眼前这人虽是长发遮面见不到真容,但不知为何,他却莫名憎恶。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刻在骨子里的憎恶。
可是,即便这种感觉已经强烈到心生作呕,景彦还是轻轻地,扬起一抹温顺的笑,问道:“在下景彦,请问公子之名?”
花绝没有搭话,只是伸出手拽开似八爪鱼缠绕在身上的姜好,他提起来瞅了瞅,神情莫名,接着皱起眉,甩甩手,又很嫌弃地松开。
“哎呀!”
一声惊呼,姜好便十分蒙圈地跌坐在地上。
花绝既不安慰也不管,仅仅用目光幽幽地看了看,然后他转身便要走。
“花花,你就这样走了吗。”
娇软的声音轻悠悠地响起。
花绝脚步微顿,侧过头,便见跌坐在地上的姜好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那似在说‘小子,你可千万别后悔’。
花绝的眼眸里忽地闪过一丝暗沉,他重新转过身,捞起地上的小家伙径直夹在腋下,也不看旁边满是惊愕的人一眼,然后又施施然地走了。
姜好垂着手晃来晃去,这个发展和她设想中的英雄救美……出入也太大了吧。
等来到个湖波静谧,长亭雅致的地方,花绝又忽地松开了手。
但这次,姜好还是有所准备的,在放下的那一刹,她率先脚尖着地,虽然身形依然带有几分踉跄,可至少没再摔个大马趴。
“花花。”姜好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衫,嗔怪道“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花绝看着倒映在湖面上的清冷月影,低柔出声道:“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姜好整理长发的手蓦地一顿,问道:“你为何这般说?”
“难道不是么。”花绝瞧了眼周围,含有讥讽地道“特意把我的房间单独放在偏僻之处,又大半夜来这里鬼哭狼嚎,不就是想要我赶去找你么。”
姜好也不辩解,只是缓缓道:“可是,你也可以选择不来。”
花绝的眸光从湖中月影慢慢移过,最后定格在姜好身上。他的瞳孔幽寂且暗沉,没有多余的起伏,亦没有一丝的温度。
便只是单纯的,像那画在木偶脸上固定不变的虚假与空洞。
他的长发直垂于脚踝,可随着步伐徐徐,也随着寒风阵阵,原本温顺的青丝忽然宛若黑色羽翼般自他身后缓缓展开。
他便这般走到姜好面前,半弯下腰,伸出手,在她细嫩的脖颈处似亲昵地来回摩挲:“小家伙,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还是别再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了。”
冰凉的指尖划过了战栗的弧度。
第八章:推人落水
这一瞬,姜好仿佛看见了前世的绯月侯,那个在她面前剥掉麾下臣子之皮,同时还告诉她‘放心,不会见血’的人。
她的右手有些抖,可眼底的光芒却在瑟缩的恐惧中极度兴奋起来。
这是褪下伪装了么。
这是要展露出最真实的脆弱了么。
那么,她便可以准备收服这朵孤傲又冷艳的摄魂花为己所用了。
就先从……充满爱意和鲜血的浇灌开始吧。
姜好的眼神逐渐软化下去,宛若那湖边潋滟闪烁着点点星光的碧波涟漪,璀璨且柔媚。
她缓缓地轻抚上花绝的脸颊:“不是把戏,是我想让花花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意义,这张脸?”花绝轻蔑地嗤笑一声,他看姜好的漠然神情跟路边随处可踏的野草没什么不同。
“不是哦。”姜好并没有在乎对方清晰可见的嘲讽,她继续用手指淡淡触摸着“是只属于花花本身,那独一无二的意义。”
“我知道,花花一直以来都是在靠着自己,所以对外来人会抱有很大的敌意,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拒绝我,至少不要拒绝我的靠近,因为……我需要你。”
温软的声音似一片羽毛划过心尖。
花绝的眼眸里恍然有什么被触动了下,但很快便遮掩过去,握住姜好脖颈的右手微微紧缩了些。
“需要我?呵,这种话也难为你说得出口,不过我觉得与其假情假意地虚与蛇委,倒不如直接杀了你来得爽快。”
姜好‘咯咯咯’地笑了几声:“你若是想杀,早便杀了。”
前世的几次交手可不是白来的,她太了解他了,这个人不是不喜欢杀人,而是不喜欢无趣地杀。
在没有看到他想要的结果之前,是不会下手的。
可这时的姜好却没有想到,前世与今生的不同阶级,会影响一个人对眼前利益的判断,万一……他就是单纯的想要杀她抢财呢。
花绝的眼神晦暗交错,他过了片刻猛然间转身,背对着姜好缓缓道:“说吧,你想做什么。”
这是腼腆了么。
姜好听着略显僵硬的语气,倒是有些稀奇地侧了侧脑袋,可她刚一扭头,对方就往相反的方向转动。
好吧,小孩子是有自尊心的,要呵护些。
姜好弯了弯眉眼,看着他倔强的姿态,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
初秋的卯时依然在昏沉之中,风很凉,天很静,偶尔传来的树叶声也夹杂着寂寥的感觉。
水面泛着倒影,白衣少年手举长剑在树木丛里舞的徐徐生风。
景彦穿得很单薄,只是一层浅浅的长衫,被风一吹便有种将要撕裂的破碎感。
可他本人却毫不在意,只是目光犀利的,认真的,挥动着长剑将一招一式做到极尽完美。
刺出,收式。
景彦用长袖轻轻点了几下额头上的汗,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大致算了下时间,应该快过去一个时辰了。
这是他的习惯,每日寅时起床洗漱,在无人偏僻之地练功或是读书,他不喜欢被人看着,准确地说,他不喜欢被人看出究竟学成了几分本事。
这会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景彦长出口气,又做了几个吐纳平复呼吸,他把长剑背于身后,转身要走,却忽然感觉到似有一双阴郁的眸子在紧盯着他的脖颈。
浑身一僵,他猛地转头去看。
空荡荡的,没有人,还是那几棵浓密的树。
但长年流落在外养成的警惕和戒心,让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去察觉周遭的变化。
景彦不动声色地往前走着,忽然长剑一甩,一声属于野猫的凄厉惨叫霎时响彻天空。
殷红的鲜血在长剑上滑动,最后在剑尖凝聚成红珠滴落。
景彦冷着眸子,看着侧躺在地上左前肢不断流血的黑猫,凉凉地嗤笑一声,真晦气。
可与此同时,他紧张的情绪也瞬间松懈很多,所以,当树叶再次响起‘沙沙’声,一道浅灰色的身形以疾如闪电的速度冲向他的后脊之时。
景彦也只是来得及拿剑去挡,但那道身形的进攻方式明显比他诡异且狠辣,带着一种至死方休的阴戾,直直地击于他的腹部,推入水中。
一口鲜血直直喷出,景彦在水中忍着剧痛平衡身形前,看到的,是一道修长的身影。
“公子!公子!”
‘噗通’
“快来人啊!景公子落水了!”
……
这边熙熙攘攘的手忙脚乱,却不影响在远处观戏的惬意悠哉。
姜好接过花绝递过来的小黑猫,抬手轻轻地抚摸几下,拿起旁边的止血药,在伤口处洒了洒:“古人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依景彦那么个多疑的性子,若是混淆三次,恐怕会让他更加警惕。”
她又伸手安抚了下想要逃走的小黑猫:“不过我倒是稀奇,你居然能在莫成赶到之前离开,你的武功这般高么?”
她甚至都想好了这家伙被抓住后的说辞,没想到居然没用上。
花绝站在旁边,看了眼远处还在乱成一团的人群:“是他慌乱了。”
其实在莫成赶到的时候,他只是隐藏了气息,并没有成功离开,但那时的莫成,满身的心思都在落于湖边的长剑,以及转瞬消失的景公子身上。
哪里还分得出精力去察觉他。
“是吗,那倒是能理解了。”姜好装好药瓶便去扯白纱布“不过,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你既有武艺在身,为何还会被牙子抓去?”
她毫不避讳地去揭对方的过去。
花绝收回目光看她,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什么说起痛处的难言之隐。
仿佛那段过往只是人生中的细小插曲,同真正的撕心裂肺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他垂下眼帘,声音低柔又幽冷地道:“只是在很小的时候便中了大量的麻沸散,然后便一直吃下去了而已。”
姜好一愣:“没躲掉么。”
躲?
花绝露出个靡丽又轻嘲的笑容,要么被麻痹,要么会饿死,怎么躲。
但他觉得这个答案并不会让眼前的小家伙心生欢喜,于是,他便换了个话题:“你好像对那个人很了解,就连他的护卫会什么时候出现都算得分毫不差。”
好吧,这个低情商的换了个更让人欢喜不起来的问题。
简直是反思个寂寞。
第九章:想收义子
“呵呵,是么。”姜好缠绕白纱布的手蓦地一顿。
了解吗,应该是了解的吧。
前世他们虽然是夫妻,但每日所聊的话题均是权衡利益,除敌手段,为意见不合而吵得不可开交,很少有什么亲昵时刻。
唯独每天的黎明时分,他去练剑,她亦起床亲手煲一碗甜汤送到他面前。
只有那时,他才会含笑说一声‘多谢’。
但也只是‘多谢’。
现在想想,估摸那时候人家是极其厌烦她吧,每日都上杆子地往前凑,轰都轰不走。
一碗汤而已,她煲的,和丫鬟煲的,能有什么不同。
姜好想的有些入神,不自觉间,手底下的力道便微微加重了些。
“喵呜!”小黑猫一声惨呼,出自本能地便张开尖爪子往前挠去,可那利爪还未碰触到肌肤,便有一股更加野蛮的力道将它的整个猫身腾空拎起。
喵喵喵!喵喵喵!
明明是它受伤好伐,还有没有猫权啦!
姜好一愣,看了看拽着猫毛眼神嫌弃的花绝,又瞧了瞧在他手底下痛苦扑腾的小黑猫。
急忙起身再接回怀里,她没好气道:“干嘛这般用力,好不容易整理的伤口,又崩开了。”
花绝皱起眉,不满地看着在姜好怀里蹭来蹭去的猫:“这个不好,扔了。”
早知道他便该捡个温顺点儿的回来。
姜好一挑眉,似带笑意地看着他:“有什么不好的,这满身利刺的样子同某些人多像啊。”
花绝想要拽猫头而伸出的手霎时一顿,随即又跟被火烙了一样瞬间收了回去,不仅如此,还转身要走。
“等等。”
姜好瞧着似是僵硬的背影轻笑一声,她放下怀中小猫,从袖筒里拿出一个细颈青瓷瓶,来到花绝眼前伸手递过去:“医好了小猫,我现在该医你了。喏,拿着。”
花绝瞬间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
“别多想。”姜好怕他又钻了牛角尖,便解释道“我说过,既已带你走,那么你便是我的,脸上这伤无论是有是无,我都不会弃了你。”
“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总不想每天起床照镜子,都要看一看这过去的伤吧。”
姜好拉起花绝的手,把小药瓶放在他掌中再轻轻闭合:“别人怎样来对待我们,这无法掌控,可最起码,我们自己能对自己好些。”
她踮起脚尖撩开那一直半遮住脸的长发,右眼眉梢到左边脸颊,那细长且淡红的伤痕清晰到刺目。
姜好伸出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一瞬后,轻轻叹了口气。
未来如何如何暂且不提,说到底,这还是个十五岁大的孩子。
虽然,这个年纪成家立业的少年郎大有人在,但哪个不是在父母的帮护下才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
像这种被牙子买卖又容貌尽毁的曲折,会有谁知。
可能是觉得对方太惨。
也可能是同情心及母爱太过泛滥。
总而言之,姜好便在这细细端详之中忽然有了一种想要把眼前这娃儿收为义子的冲动。
她频繁地眨起眼睛,张张嘴,却在对方的眼眸里看见自己那张娇嫩的娃娃脸时,又把这话咽回肚里。
好吧,就算她想收,人家也未必会认。
甚至,还可能觉得她脑子抽风。
姜好抿抿唇,又为花绝顺顺长发,才柔柔说出一句:“听话,这是你应得的。”
说完她往后招了招手,青荷便从某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飞速飘出来,神情甚是幽怨地看着他们二人。
姜好低低地轻笑几声:“怎么,吃醋了。”
青荷愤愤地冷哼一声:“这明明是小姐的美白润肤药,世间千金难求,为何要给他。”
说完狠狠地刮了花绝一眼,这个没来几天便要跟她夺宠的家伙!
花绝顿了一瞬,随后抬手把药瓶放在离胸口最近的衣襟里。
青荷的眼神顿时火冒三丈,这是挑衅!赤果果的挑衅!
“好了,别闹啦。”
姜好看着即将破晓的天空,长长地呼出口气,眼睛一闭一睁,转瞬间,她又恢复成了之前那般随散的样子。
“现在趁着人群正乱,我还有时间补个懒觉,若是再等会儿,该有人找我去前厅了。”
姜好似喃喃地低语完这句话,便抱起小黑猫,转身走了。
青荷瞧见,也赶忙跟了上去,在此之前,她还没忘瞪花绝一眼。
弯弯绕绕走着石子小路,青荷往后瞧了瞧,确定看不见那道浅灰身影之后,才匆匆地疾走几步,来到姜好侧边。
“小姐。”青荷歪过脑袋,疑惑地问道“那家伙就是个仆从,您为何要对他这般好?”
“哦,你觉得他只是个仆从吗。”姜好淡淡的语气不高不低。
可这类似反问的话却让青荷产生了微妙的差异感。
是仆从么。可那一身高雅的矜贵之气,以及举手投足间的从容得体,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身于卑微之院的白丁。
甚有时,比那景公子还要多两分华美之感。
但,不是仆从么。劈柴,烧水,扫地,栽花……凡是让他去做的事情无论多苦多累他都会去做,还未曾听过半句怨言。
若是身于官宦,哪个公子哥能吃得了这般苦楚。
姜好看着不断纠结的青荷,低笑一声:“我啊,不是对他好,而是在给他一个能够证明自己的机会。”
“证明自己的……机会?”青荷不明所以。
“是的,机会。”姜好弯下眉眼,幽幽地目光里逐渐涌动起深邃的神色。
小花绝向来孤傲。
接受别人的好意前总是喜欢掂量三分,想着,是不是此人对自己有所图谋才会这般。
他呀,恐怕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善’了。
那好,她便不给他‘善’,而是引领他走向通往‘善’的大道。
这种做法虽是朦胧些,但也总比大咧咧地‘越界言好’要合适得多。
而且,据目前来看,花绝至少懂得知恩图报,光凭这点,便比某些唯有死后她方能后快的人,要强多了。
姜好垂着眼睛,一幅欲眠未眠的惺忪样子,但到底是天公不作美,她这前脚步刚迈进闺房的门槛,这后脚便有人来禀告说是老爷及夫人请她去正厅。
第十章:我们会死吗
姜好未急着离开,而是先把小黑猫放在软榻上让青荷照看着,然后又喝了杯早就冰凉刺骨的清茶。
“小姐……”青荷上前想要去更换,却被姜好制止住了。
冷茶下肚,头脑霎时清醒几分。
姜好舔了下红唇,露出个柔媚又漠然的微笑。
等一下要演场好戏,可不能昏昏沉沉的。
景彦啊景彦,你呢,就给我滚吧。
又整理了下衣衫,姜好这才迈开脚步去往前厅,刚一踏门,她便瞬间被姜有财给抱住了。
“囡囡你去哪儿了!”姜有财拽着姜好左右翻腾,眼神里竟似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大早起不好好睡觉,爹爹都找不到你了知不知道!”
姜好看着姜有财的眼角似蕴含着晶莹光泽,心里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可又不能表明,她有些酸楚却还是笑盈盈地道:“我去找漂亮小哥哥玩了。”
姜有财原本俊秀的脸庞瞬间崩出了龟裂状,他为什么会有一种,女儿大了要飞了,要被不知名的丑蛤蟆勾走的错觉。
他当初为什么没把那个漂亮小哥哥给踢出去。
“小好。”安晴在旁边柔柔唤了一声。
“娘亲。”姜好飞扑过去,在安晴的怀里蹭了蹭。
“以后去哪要跟爹娘说,知道吗。”
“嗯。”
姜好感受着头顶上轻柔抚摸的玉手,她重重地点了下头。
所有人的情绪都很到位,这非常好。
姜好收起眼底的幽深,又软萌萌地笑起来,她转过头,仿佛才看见景彦般惊呼道:“咦,景公子怎么了吗?”
景彦坐在侧位的枣红椅上,他的长发潮湿且披散下来,脸色发白,嘴唇褶皱,细长的睫毛遮住眼眸使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在那修长的身形上,还披着过冬时才穿的大氅。
听到姜好的问话,他抬起眼,神色平静且温润地道:“我无碍,只要小好没事便好。”
无碍么,那可真是遗憾。
姜好软软地冲他一笑,随后便转过头搭在安晴的肩膀上。
屋内陷入了一瞬的死寂。
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再动作。
良久,还是景彦最先起身,抱拳拱手道:“今日之事无论原由如何,其因果都是冲着在下来的,在下身陷囹圄不算什么,但为恐牵连了小小姐。”
“幸好小好安然无恙,若不然,在下至死也不得安宁。”
姜有财默了片刻,才拱手还礼道:“事发突然,也不是景公子能够预料的,还请公子不要自责。”
听了他们的对话,姜好的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以退为进么。
之后又是一番推脱,过了许久,才恢复平静。
姜有财坐下说道:“不知景公子对推你入水的人,可有印象?”
“看身形,应该是个十五左右的少年郎,不过……”景彦蹙眉“连莫成都没有抓住,这个人若没有几十年的功力,是做不到的。”
姜有财也皱眉道:“那依公子所见,可有什么大内高手符合此等条件。”
景彦摇摇头:“未有。不过,那人若是想杀我,恐怕什么招数都能使出来吧。”
屋内又陷入了寂静。
姜好坐在安晴旁边,微微勾了勾嘴角。
那人,不就是当朝丞相之胞妹,现如今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么,这有什么不敢说的。
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称帝,这位阮贵妃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哪怕是面对毫无缚鸡之力的落魄皇子,也绝不会放过。
这也是为什么,爹娘在景彦落水后,找她无果而显得失魂慌张的缘故。
就是怕她,会被牵连暗杀。
不过啊……
遥想当初,她在前世的朝堂漩涡里摸爬滚打之时,跪了那么多次石阶,受了那么多次冷水,挨了那么多次鞭刑。
才一点点摸索出在尔虞我诈的皇城中生存下去,而必须掌握的技能。
穷途末路的隐忍,卑躬屈膝的伪装,以及那一击致命的绝狠。
这些东西,有不少都是在那位阮贵妃身上学来的。遍体鳞伤,皮开肉绽,甚是用她再也不能成为母亲的资格去交换。
这般想想,贵妃娘娘还真当算得上她的半个师父。
若非如此,今生,她又怎么能用这些法子去折磨别人呢。
姜好讽刺地摇摇头,断掉了那些有的没的,她抬起头环顾了下周围,现在还是先解决眼前事比较好。
她看向安晴,忽然问道:“娘亲,怎么了,是有人要害景公子吗?”
安晴摸了摸她的发顶,缓声道:“放心吧,爹娘会保护好景公子的,你不用担忧……”
“那我们会死吗?”
一句话,吸引了在场所有的目光。
姜好似没有察觉般,继续重复一遍:“那我们会死吗。”
安晴惊了一瞬,又随即安慰道:“怎么会,小好你不要瞎想。”
真的不会么。
姜好没有接话,只是歪歪脑袋继续天真道:“可是,我觉得爹娘今天很紧张耶,就好像怕失去什么一样,唔……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
“不过娘亲,若真有歹人作祟,今日是景公子落水,那么明日……又会发生什么啊,咱们家会不会要有无妄之灾……”
‘砰’!
姜好的话音未落,安晴便毫不客气地在她脑瓜顶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怒声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快呸呸呸,咱们全家都好好的,说什么灾不灾的!”
姜好被打得星光乱飞,她急忙跳下,跪在安晴面前,抽泣道:“可我看话本子里的大侠惹了仇家后,都是这样子的呀。娘亲,我害怕。”
“话本里的东西能信吗!从今儿个起你再也不许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听见没有!”
“来人。”安晴高声一喊,进来几名家丁“带小姐去祖祠,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嗓音很大,但姜好却听出了几分颤抖。
想来,娘亲在心里一直所逃避的恐惧,被她这几句话无形放大了吧。
对不住了娘亲,虽然,这是她想要的结果。
姜好低着头站起来,在转身之际轻轻瞟了一眼姜有财的脸色,面目铁青,很是难看。
但她觉得这并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挑明的东西。
这很好。
虽然爹爹平时总是听娘亲的,但在一些大是大非面前,只要爹爹不同意,娘亲也没办法。
所以说,爹啊,一定要领会精神,千万不要让这场大戏以烂尾结束。
第十一章:你与我成双
姜好迈下台阶,水云的裙摆划过地面,脚下落有黄叶。
见此,她不禁有些萧索之意。
来时一人,去时一人,这还真如这枯叶飘落啊。
姜好轻嘲一笑,缓缓地往祠堂走去,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围栏边的常青松下,有一个少年的目光正紧紧跟随着她,神态里,是那么的执拗且专注。
姜好进了祠堂,先跪在蒲团上对着列祖列宗磕个头,接着又站起身点燃三炷香拜了拜,然后便轻车熟路地走向旁边的矮桌。
跪坐下来,研磨执笔,等一切准备妥当,她便开始默写姜氏祖训。
也不晓得过有多久,只是墙壁上的光渐渐滑落直至消失,而耳边吹来的风使那长明灯摇摇欲坠。
姜好依然写着,直到……
“小姐。”祠堂的大门被打开,青荷缓缓走了进来。
“出去。”姜好头也不抬,只是淡淡说道。
她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越矩了,虽然是想下一剂猛药赶走景彦,再不济也是与其隔阂。
但‘无妄之灾’那些话,还是很不堪入耳的,她们姜家绝不会再落得那种地步。
姜好拿起写满字的宣纸,在眼前吹了吹,放在一边:“我今天要写完家训,晚膳什么的就不用送了,我不想吃。”
“不是的,小姐。”青荷半弯着腰,声音里带些欢喜道“夫人说您不用在祠堂里禁闭了,她要带小姐去京城省亲。”
“省亲?!”姜好猛地抬头问道“什么省亲?!”
“就是去看望安大将军呀。”青荷没有发现姜好的异色,继续道“夫人说了,白日车来车往太过拥挤,晚上赶路清静些,速度也快。”
“还说让小姐准备快些,不用拿什么特别的东西,只要足够路上的玩具与吃食……”
“不用说了。”
声音猛地被打断,青荷愣愣地看着低头紧捏狼毫的姜好。
姜好坐在原处,直直地杵着毛笔,上面沾染的浓墨在浅白的纸上晕开一大片污渍。
她依然用力地往下按,胸膛极具地起伏忽然间转化为一声声悲怆的笑意。
“准备一些换洗衣物,还有我最近看的书便好,其余的,便不用拿了。”
“小姐。”青荷柔了声音,她看着姜好有几分落寞的样子“你怎么了吗?”
姜好摇摇头,她缓缓起身,随手扔下指尖握住的狼毫,来到大门前看着悬挂在深夜之中的清冷弯月,喃喃道:“我的错,是我太急于求成了。”
她早知道那人的命好。
但没想到,居然会他娘地这般好。
――――
来来回回绕了几圈,姜好这才知道,她走后的正厅便陷入了沉寂,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什么‘封侯’,什么‘拜相’,什么‘国泰民安’,什么‘一梦千秋’。
总而言之,就是些帝王想要臣子送命的堂皇话。
她爹对这些是不感兴趣的,多半是她娘,听着听着,听激动了,那骨子里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壮志被激发出来。
一拍桌案,连声叫好,那洒脱劲儿一上来就是十个爹都拦不住。
姜好垂着手站在侧门处,小风一吹,她的长发连同旁边的枯树叶一起忽上忽下。
再加上生无可恋的神情,整幅画面那叫一个萧瑟。
姜好长叹口气,忽然感到有道身影从上而下笼罩过来,她刚想侧头转身,脑袋上便压制了一只手,令她动弹不得。
“没想到,小好竟厌恶我到如此地步。”
声音温润清凉,似潺潺流水辗转起伏。
姜好面无表情地回道:“怎么会。”
“好了,别演了。”景彦微微弯腰,把唇瓣贴在她耳边不远处,压低声音轻柔说道。
“你在正厅里说的那些,都是故意的吧,就是想让你的父母知道,只要有我在,姜家便不会安宁,甚是还会有覆灭的可能。”
瞧瞧,这就是不好好谋划,乱做一气的下场。
不仅任务失败,连伪装都没了。
姜好沉着眸子,淡淡道:“我们姜家是不会覆灭的。”
景彦微微一笑,继续道:“但小好,你还太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有些东西并不是你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很多年以后,姜好再回忆起这句话时,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还真能吐出个象牙来。
如果那时她当真赶走了景彦,那么给姜家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更加迅速的毁灭。
可是现在,姜好只想给身后这人一拳。
他死了什么事儿都简单了。
“小姐。”忽然,似夹杂着晚风的冰凉声音缓缓响起,姜好抬头,便见花绝站在阶梯前,正神色幽深地看着他们。
若是真要形容的话,那便是一种抓住了红杏出墙的幽怨。
她怎么会这么想,姜好的眼角一抽。
花绝又往前两步,直视着她,缓缓地伸出手:“外面冷。”
姜好被他盯得有些涩然,但还没忘记身后依然站着个人:“景公子,若下次你还有机会站于我身后,那么这只手放在脖颈处,会更妙。”
说完,她便握住花绝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肌肤相贴传来的温热,让花绝的眼眸在不经意间划过一抹愉悦,他微微侧头,再瞧见那寒风瑟瑟中的形单影只,眉梢的愉悦则更甚。
姜好牵着花绝来到马车前,便有人拿下马凳子放在她的脚下。
她侧头一看,正是个长相俊秀,眼神却带些阴郁的少年郎。
这人……瞧着眼熟。
见姜好细细打量他,少年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花绝,然后作揖施礼道:“我是被牙子买卖的其中之一,多谢小姐出手相救。”
嗯,不是这个熟悉。
是他与前世的某个人似乎很相近。
姜好看看他,又瞧瞧站在身后依然长发飘散的花绝,来回来去转了好几圈,这才有了几分名堂。
哦,对了,暗鸣。
那个跟在绯月侯身边,折腾出了许多稀奇古怪刑罚的侍卫。
那个长剑一挥,便能挑脉剔骨,碎尸无痕的大人。
姜好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无事,只要你以后,能乖乖的就好。”
说这句话时,她感觉被握住的左手似乎紧了紧。
与此同时,暗鸣也觉得,自己头顶的冷风又凉了凉。
第十二章:你是我的欢喜
马车很大,一张软榻,一方圆桌,几把椅子,还有放置于各个角落,用来照亮的夜明珠。
姜好刚踏进去,便有一道黑影直冲她扑过来,她一惊,还未来得及遮挡,肩膀上就落下一只毛茸茸的小黑猫。
小黑猫撒娇似地蹭了蹭她的脸。
喵呜~喵呜~
“你把它带来啦。”姜好把小猫抱在怀里,欣喜地说道。
花绝只是淡淡瞟了一眼,回道:“是它自己非要跟来的。”
姜好瞧他扭过脸,笑而不语,只是怀着小猫坐在旁边的软席上,抚摸绵软的毛皮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花花,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花绝转过眼睛,表示这么无聊的事儿他不想干。
“切,你不起我起。”姜好举起小猫放在眼前端详“叫什么好呢,芝麻、木耳、紫桑葚,煤球、木炭,黑乌鸦……”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往外念着,直听得花绝忍不住侧头,对着小猫投去复杂的目光。
“啊,有了!”
只听姜好一声欢呼,举着小猫轻声道:“以后,便叫你欢喜吧。”
平平安安,欢欢喜喜,这不是挺好的么。
花绝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垂下眼帘。
姜好抱着小欢喜折腾了一会儿,眼皮便开始不住地上下打架,小孩子的身体还是太娇贵,才多长时间就乏了。
她轻轻打了个哈切,便随意往后一靠,躺在旁边的软枕上。
但到底心中有事,睡不真切,只是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将她抱起。
那个怀抱有些冰凉,却又异常舒适且心安,仿佛只要在他怀里,世间的所有忧愁便会遮挡在外,只需无忧无虑地倚着他便好。
她被放下了,似乎是软榻上。
但那个怀抱她的人好像并没有走,而是帮她整理起了落在额前的发丝。
一下,一下。
很轻,很柔,似是爱抚……
可她又觉得,落在脸上的目光,是那么的诡异幽深,且理所当然。
不知为何,这一下,让她忽地联想起了自己的小黑猫——无论对其做什么,起什么名儿都是天经地义,因为小黑猫属于她。
而现在,她便仿佛被那人独占着。
成了他掌下轻抚的小猫,成了他搂入怀中的欢喜。
这种想法,莫名悚然……
姜好缩了缩身子,她感觉到了一阵风,应该是车帘被掀开了。
随后是低低切切的说话声,片刻后,又有人轻抚上了她的额头。
鼻尖飘来淡淡的桂花香,这次她知道了,是娘亲。
姜好费力地睁开眼睛,隐约朦胧中看见了安晴那凌利中透着柔和的脸庞:“娘亲,爹爹呢?”
安晴一顿:“你爹爹要留下看家,便不和我们一起走了。”
姜好只觉得脑子迷糊,便随口说道:“娘亲,你放心吧。只要景彦不在,爹爹便不会有事。”
“虽说历代富商的地位低下,但爹爹手握一方皇脉,只要没有确凿证据,任谁都不会轻举妄动,毕竟,朝堂里的那群老家伙还等着爹爹去给他们送钱呢。”
“小好,你最近怎么……”
剩下的话,姜好听不清楚,她昏昏沉沉地睡熟了。
――――
次日,秋高气爽,阳光正好,马车在大道上平平稳稳地走着。
“唔……”
姜好托着下巴,表情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花绳。
红色的细线弯弯绕绕,在对方修长的手指上缠绕出复杂且漂亮的形状。
姜好犹豫地伸出手,在两条细线间用小拇指微微一勾,再用食指轻挑出另外几条,捏紧,上扬,张开。
原本精美的图案在她的手下瞬间变得零零散散,横七竖八,甚是还有几根系成了死扣。
“又输了。”姜好沮丧地道。
安晴斜靠在软榻上,眉梢一挑:“我说姑娘,你这也不行啊,都输六七把了。”
姜好听后脖子一梗:“之前跟青荷玩的时候,都是我赢的。”
无辜躺箭的青荷抖了抖嘴角,她也想不明白,一个男子,怎么会把编花绳玩的这么好。
花绝慢慢地把红线缠绕整齐,问道:“还玩么?”
“玩!但换一个。”姜好不服气地回道。
她跳下椅子,在车板上来回来去踱步了许久,忽地一拍手,说道:“咱俩比跳皮筋。”
花绝的眼角狠狠一抽,似带有嫌弃的意味。
“就比这个。”姜好正巧捕捉到了那抹一闪而过的神情,目光立马兴奋了起来。
对啊,让权倾朝野的绯月侯去跳皮筋儿,这事儿想想都刺激。
说干就干,还没等青荷上前,她便自顾自地撸起袖子,搬起把椅子放在马车的一角,随后又拿起一把放在另一角。
青荷用银剪子把剩余的红绳剪成两段,分别系在左右边的椅子腿上。
“我先来。”
姜好十分大方地拍了拍胸脯,然后一脚便跳了上去,同时在嘴里还脆声唱道:“小皮球,下脚踢,马莲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浅蓝的碎花裙摆随着她的动作翩翩飞舞,好似在花丛中展翅的蝴蝶,笑声如银铃,婉转悦耳,水眸若星辰,璀璨迷人。
可便在这时,马车碾压上了一块石子,顿时车厢倾斜,虽说颠簸的幅度不大,但姜好跳起跃下的瞬间却是脚腕一扭,她直直地便往旁边倒去。
这一意外突如其来,谁都没有料到。
姜好下意识地便闭上眼睛,寻思着自己最近是不是犯了太岁,怎么连跳个皮筋儿都能发生九转十八弯的曲折。
身子倒下,可脚腕却出乎意料的没有痛。
她睁开眼睛,便直直地望进了那双漆黑浓郁的眸子里。
“小好!”
“小姐!”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
姜好从花绝环绕的怀抱里站起,安慰道:“我没事。”
安晴用眼睛上下看了看,确信她没事之后,整张脸便立马严肃起来:“行了,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想玩一会儿出去玩,别在马车里乱跳了。”
姜好喃喃地‘哦’了一声,转过头恰巧看见花绝起身,从那缓缓收拢的动作上看,他刚刚……是在单膝跪地的。
第十三章:‘呜啊——’的一嗓
马车又行驶了一段路程,转入大道不久,便听道:“停停停!下来!下来!”
好像是城门守卫的声音。
“怎么回事?”安晴喊道。
车夫答:“回夫人,咱们的车架被两名官兵给拦住了。”
“废什么话,叫你下来就下来!”
安晴皱眉,一掀车帘便走了出去,姜好也跟她走了出去。
偌大的京师城门雄伟壮丽,青砖红瓦,旗帜高悬。
只是在拱形门的最左侧,乌泱泱地排起一长队的人,那些百姓被带刀守卫挨个检查,遇到什么包袱行囊,都要用利刃戳上一戳。
姜好瞧着这般情形,眼眸不禁深了深。
“你们,哪来的?”其中一个守卫十分傲慢地仰着下巴,不屑地开口道。
“放肆!”安晴站在车板上,眼睛里瞬间闪过犀利的神色,她长袖一挥,那属于女将军的英姿,霎时显现出来。
她嘴角冷笑道:“本夫人离开京师未到十载,竟不想有朝一日,还能瞧见这么个狗眼人低的东西,呵,想来,这禁军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守卫瞪大眼睛:“你!你敢骂禁军!信不信老子砍了……”
“闭嘴。”另一个长有贼鼠眼的守卫忽然一把拽住,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安晴,倒是瞧出了些贵族气派,便堆起笑意问道:“请问这位夫人是……”
此人心中所想,安晴又岂会不知,她冷冷地说道:“本夫人姓安。”
“那……上将军,安业,安将军是您的……”
“是本夫人之兄长。”
‘扑通’!
两名守卫慌忙跪下,颤声道:“小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夫人!还请夫人大人大量,把小人当个屁给放了吧。”
安晴轻嗤一声,走下车板站在那两人面前:“行了,都起来吧。本夫人还有要事想问你们。”
“哎,夫人您说,我们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晴也不理会他们的狗腿样,一指京师城门的遥遥长队:“这是在做什么?”
守卫道:“夫人有所不知,是贵妃娘娘下令,严查各个城门要塞,来往行人,说是要捉拿三皇子。”
“三皇子?”
“嗯,听说是三皇子想要陷害齐王殿下,设计之时被抓个正着,受了五十刑鞭,又被陛下驱赶出京,可娘娘怕他与朝中奸佞里外勾结,便在城门处严加看管,以防万一。”
安晴听后,皱眉不语。
“夫人,该说的小人都说了,那您看您这马车……”
安晴长袖一挥,怒道:“怎么,我安家世代征战从军,保国土,护百姓,你还怕我这马车里藏有奸佞不成!”
姜好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夫人息怒,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守卫连忙道“但这是娘娘下达的命令,就连陛下都默许了,别说是您,就是安老将军来了,也要接受检查。”
“您放心,绝不会乱动东西,我们就是照例看看,看看就好。”
守卫说完也不给安晴回话的机会,便对旁边人使了个眼神,那人立即去马车边上下翻看,而他自己则继续拦在安晴面前点头哈腰,阿谀奉承。
姜好跳下车板,来到安晴身边握住她有些紧绷的手,抬头瞧去,安晴的面色虽是依旧,可眼神里还是隐藏着轻微的慌乱。
这种神态,在守卫检查到另一辆装有箱子的马车时,尤为突兀。
原来藏那儿了,这主意谁想的……
姜好挑眉,看着那辆帘子被左右分开,露出里面大大小小各种物件的马车。
其实这乍一看,瞧不出里面是否藏人,只要不进里面去挨个打开木箱……嗯,打开了。
“你们这是做甚。”安晴蹙紧眉头“那是本夫人要送给阿爹的礼物,碰坏了,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太浮躁了。
姜好摇摇头。
娘亲离开朝堂太久,被爹爹宠的太久,已经忘了什么叫不动声色了。
这可是在京师脚下,是算是群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也懂得几分察言观色。
有的时候越着急,他们便觉得越有问题。
姜好瞧着神色开始有些狐疑地守卫军,底底地叹一声。
虽说她恨极了某个两面三刀的东西,但绝不是现在便将其除掉。
会连累她们家的。
成吧,这次,她便勉为其难地发次善心,良知这玩意儿,挤一挤还是会有的。
姜好舔了下唇,眼睛一闭,只听道‘呜啊——’地一声。
嗓门之大令人心惊肉跳,就连相隔十米之外的过路人都要回头瞧瞧,这是谁家的娃子又闯祸挨打了。
“娘亲。”姜好紧闭眼睛,不管不顾地道“我害怕,我不要再在这里呆着了。”
安晴被这哭声也是吓了一愣,但她随即也反应过来,急忙抱起姜好:“好了好了不哭了。你们几个,拦我车架又吓我孩子,怎么,当真觉得我安晴离开久了,便好欺负了是吗!”
“这、这不……”
“娘亲。”也不等守卫军说话,姜好又喊道“我要找外祖,让外祖打他们,不,是把他们全家人都抓起来打。”
一听这话,守卫军还管哪门子皇令,吓得急忙作揖行礼道:“查完了,查完了,姑奶奶我们查完了……啧,你们几个别在那愣着了,没什么问题便让姑奶奶的车架走。”
一群人呼啦啦地让开。
安晴有些急,也没有注意,便意把姜好放在了最先冲出帘外的花绝怀里,纤手一挥便让他们先走,自己则转身往后面走,似自言自语道:“这群下手没轻没重的东西,别把我的瓷器给碰坏了。”
马车‘骨碌碌’地往前开动,不一会儿便进了城里。
姜好倚靠在花绝的肩膀处,感受着那僵硬到跟冰块不相上下的身躯,颇有些……生无可恋。
她此刻算是挂在对方身上,腰不搂,腿不坐,完全是靠自己弯在他脖子上的臂力支撑着。
她现在特别想来一句‘你不会站着抱,那倒是坐着抱啊’,但可惜她刚才‘山风海啸’地一嗓子,把自己仅存的那点体力全部消耗殆尽,现在就想窝在哪儿趴着。
结果那郁闷的语句,便化作一道轻轻的叹息。
第十四章:心跳起来了,心跳下去了
花绝似如梦初醒般猛地回神,这一声叹息,让他的脖颈处染上了酥麻之意,神色似涟漪般微微动了动。
他伸出手,寻找适合的位置。
“我说。”旁边的青荷早就看不下去了“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把小姐……”
声音戛然而止,一双黑如暗潮的眸子悄然无息地看过来,诡谲,森冷,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掌紧紧地掐住了她想要说话的喉咙。
青荷的眼底升腾起恐惧。
花绝环绕住姜好的身子,这么轻轻一抱,便越发觉得,手心底下的小家伙是那么的娇软脆弱,仿佛只要他再用些力气,便能断了这条命。
这倒是让他想起,曾经为了填饱肚子而抓住的那只兔子。
很乖,很软,他只用了七层气力,便将兔子撕成两半,拔下毛皮,掏出内脏,当然有火最好,可实在没有,也不是太大问题。
就不知,他现在手里的小家伙,烤起来又是个什么味。
马车到了安府大门前,姜好也休息的差不多了。
她跳下案板,先青荷一步去敲门。
‘砰砰砰’
大门打开,一个侍从模样的人走出来,看见姜好先是一愣,随后大喜:“快来人,小小姐回府省亲了。”
消息传开,一大群婆子丫鬟蜂拥而至,似众星捧月般把姜好簇拥起来,领着她往安老将军的卧房方向走去。
“哎呦,小好儿,我的亲亲外孙女,哪儿呢,在哪儿呢。”
绕过雕花柱,便听到洪亮似鼓的嗓音。
一位七十上下的老人大踏步地走来。
他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胡须修长且根根笔挺,面容苍老,皱纹深沉,但那双圆睁的眼睛却不见丝毫混浊反倒炯炯有神,带有犀利。
姜好一见,便雀跃道:“外公。”
“小好儿,几月未见,快让外公瞅瞅。”安老一下子便将姜好抱起,举在空中又飞了几圈,这才稳当地放在臂弯里。
他用胡须碰了碰姜好的脸,姜好偏头躲过去:“外公的胡子扎扎的。”
安老爽朗地笑几声,左右瞧瞧又问道:“好儿啊,就你一个人来了?你娘呢?”
姜好回道:“娘亲也来了,应该马上就到,不过爹爹没有来。”
安老毫不在意地大手一挥:“他无所谓,只要你跟你娘来了就好。”
姜好无奈一笑,看来爹爹还是那么遭嫌弃呐。
正说着话,身后便传来飒爽的呼喊。
“爹。”安晴大步走来,眼眸中神采奕奕“孩儿给爹问安,祝您福如东海,笑口常开。”
“行了,竟说些客套话,你只要多带着小好儿回来,我就笑口常开。”安老摇了摇坐在臂膀上的姜好,姜好冲他甜甜一笑。
安晴也未继续,而是问道:“爹,大嫂和临之呢,怎么没见他们?”
“你大嫂去驿站了,最近边关少有战事,你大哥大嫂便有了些书信往来。至于临之,这个时辰,应该是在练武场吧。”
安老眼神一瞥,瞧见了站在后面,一身乳白披风的温润少年,面若冠玉,目如朗星,单单是伫立在那里,便是浑然天成的雍容与矜贵之气。
他的目光有所收敛,划过一丝深沉:“这位公子是……”
景彦上前几步,优雅地施礼道:“在下景彦,见过安老将军。”
“爹。”安晴收到了寻问的目光,缓缓道“这里人多眼杂,咱们回正厅说。”
她把姜好抱下,说道:“你去练武场找临之吧。”
姜好歪着头,看着乳白色的披风逐渐淹没在人群里。
啊,又要用同一套说辞去骗不同的人了,还真是无聊呢。
她懒懒地翻了下眼皮,转过头瞧见长廊的对面,花绝正长袍潋滟地站在那里。
他仿佛是被最为绝妙的雕刻师所打造出来的天赐之物,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缺,眉眼鼻息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
姜好慢悠悠地走过去,先欣赏了半会儿美人的风华卓绝,然后挑眉问道:“你站这多久了?”
花绝垂眸侧头,没有回答。
姜好伸手把他的脸端正面向自己,又道:“说说看,满足下我的好奇心。”
花绝抬起眼睛,看着她,缓缓道:“我一直在。”
他说他一直在。
不知为何,这句话宛若火烙般忽然把姜好的手烫了一下,她迅速地缩回去,只感觉刚刚触碰在一起的肌肤,发热得厉害。
她眨动着眼睛,心跳有些澎湃,却也平复得很快。
未有一瞬息的功夫,姜好便与平常无二,她有些轻嘲地笑了笑自己,一大把年纪还学人家小丫头青春萌动,也真是够了。
她又抬起手,似报复地揉起花绝的脸,直到对方的眉间涌出不耐烦的意味,她这才收了回去。
“好啦,跟我去练武场吧。”姜好想去拉他,又忽地顿在半空,思索了下,只拽住了他的半片衣角。
……
练武场很大,中间有一个三尺高,五丈宽的圆形擂台,两面架着鼓,雕琢的花纹繁复。
此时此刻,有个少年郎站在上面,他头戴一顶束发银冠,身穿箭袖锦衣,还绣有赤金色的祥瑞神兽。
眉清目秀,面容俊朗,挺直腰板的身躯更显得仪表堂堂。
此时,他正左手背后,右手向前,对着围绕周围的壮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些壮汉也不客气,握起粗树干般的拳头抬步便冲了过去。
少年郎未慌,依然稳如泰山,他左脚往后微移,身形侧转,躲过攻击的同时又借助惯性一脚踢在第二个人的腹部上。
勾拳,劈掌,扫腿,下砸肘……
一时间,这些迅速且富有章法的动作直叫人眼花缭乱。
“临之哥。”
等最后一个壮汉被打趴下,姜好这才从观战席上下来,走过去喊道。
安临之抬手抹去额头上冒出的热汗,乌黑的眼眸朝气蓬勃,似有层光晕,与暖阳下熠熠生辉的青丝相得益彰。
他听见呼唤诧异地转头,看见姜好,神情欣喜道:“小好,你怎么来了。”
姜好走到他面前,笑着道:“我跟娘亲回来省亲,听说你在练武,便过来瞧瞧。”
她再转头看着颤颤巍巍起身的大汉,一指又道:“临之哥,你这武功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次的人好像是上次的三倍有余。”
安临之腼腆地揉揉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也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我这套拳法已经练了将近半年,可还是差些精髓,若不然,能比现在再强些。”
姜好甜甜地笑起来,而安临之的脸则有些红了。
第十五章:这事儿要分人
小表妹很漂亮,尤其是那可爱的笑容似繁星灿烂,安临之每次看到,都会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眼睛左转右转,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一直被姜好拉扯的少年身上。
这个少年身形高挑,一袭绣有祥云纹边的灰白长袍朴素且雅致,他长发披散,遮住了将近一半的脸,只是右脸旁侧,似有淡红的疤痕。
“这位公子是……”安临之面向姜好,疑惑道。
“哦,我介绍一下。”姜好把花绝往前一拉,右手伸出,掌心朝上,说道“花花,这位是安临之,上将军之子,也是我的表哥。哥,他叫花绝,是我的……嗯……呃……那个,玩伴。”
她本想说这是我的弟弟或是义子,不过这话若是出口,想必会遭来白眼,又或不认账,到底只能在心里想想。
可她又不想以仆从之类的称呼来介绍,思来想去,便只有这个称呼最为妥当些。
姜好拽了拽花绝的衣袖,道:“花花,你的武功也是甚高,要不借此机会,同表哥切磋一二,可好?”
安临之一听花绝会武,眼眸之中瞬间泛起光彩,他这人虽说做事迟钝,脑筋时常转不过弯,但若是要劝人比武,那倒是当得起巧舌如簧了。
他利落地一抱拳:“花公子,在下不才,平生最喜以武会友,切磋能力,若是赏识,公子可愿与在下比试一番。”
嘡嘡嘡说一通,花绝没理他。
安临之又道:“花公子放心,既是以武会友,那必是点到为止。而且看公子气宇不凡,霞姿月韵,无论结果如何,花公子这个朋友,我都交定了。”
嘡嘡嘡又说一通,花绝还是没理他,只是看着姜好。
姜好一叹,拽了拽他的袖子道:“我想看。”
花绝眨下眼睛,抽出衣袖,便慢悠悠地往擂台的一边走去。
安临之的眼角一抽,感情这事儿还得分人。
但马上的比武使他心潮澎湃,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匆匆走到另一边,准备就绪。
“等一下。”
忽然,姜好从发髻上解下一根浅紫色丝带,那原本精致漂亮的发型立即散乱不堪。
但她也不在意,跑到花绝身后,踮起脚尖,把他遮住视线的青丝全部归拢于手中,系在脑后,顺便,又梳了梳他的斜刘海。
姜好转过头瞧瞧,满意道:“花花,加油!”
然后,她便跑去一旁了。
花绝抬手轻抚丝带,不自觉间,嘴角展露出一丝微乎其微的笑意。
安临之看着眼前这一幕,也默默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束发银冠,嗯,他也有,虽然这是娘给他戴的。
‘咚咚咚’,鼓声一响,比赛开始。
安临之右脚朝后,双手展开,做出了预备动作,他目视前方,脸上是一派的严肃与认真。
可对方还是垂眸,似乎在出神想着什么。
这让安临之有些不满,他抿了抿唇,脚下生风便一拳挥了过去,但其中的力道他还是收敛了三分,就怕一不小心,把对方打出个好歹。
也是因为抱有这样的态度,在他冲到花绝面前,却反被一脚踹到单膝跪地时,嗓子里便涌出血沫。
安临之满是震惊,他滚动喉咙咽下腥甜,站起身再猛挥一拳。
花绝移过身形,瞧准时机,抓住他的臂弯便狠狠地往旁边一摔。
安临之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在嗡嗡作响。
“哥。”姜好坐在擂台的围栏上,边晃悠双腿边缓缓道“花花从不会点到为止,他认准的,向来是一击致命。”
安临之又站起身,他大吼一声,使出全身解数与花绝猛拼起来。
一回合,两回合,三回合……
等安临之汗如雨下,双腿有些轻微发抖时,他才看清一个事实,眼前这个少年与他平时对战的那群人都不一样。
没有招式,没有章法,纯粹是为了夺人性命而练成的杀戮,阴狠至极,诡谲至极,如同野兽捕食般只是想将猎物撕碎殆尽。
他稳住身形,又出一拳。
姜好瞧着安临之这找虐般的比试,有些不忍,便对花绝摇摇头。
花绝瞧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对方冲过来之时,侧过身,抬起手,对着其间脖颈猛地就是一劈。
然后,安临之小朋友便眼冒金星地摔倒了。
“我说,你打这么重做什么。”姜好跑过来,戳了戳安临之的肩膀,没反应。
花绝立在旁边,满不在乎地道:“依你表哥的性子,不将我打趴下他是不会停手的。”
姜好抬头看他:“那你就不能下手委婉点。”
“委婉点?”花绝瞧着她淡淡轻嗤一声“对他们习武之人来说,委婉,代表着羞辱。”
“说得好。”
擂台的阶梯处传来声音,姜好转头看去,安老和景彦正并排在那站着。
只是在他们的眼里,似都隐藏着某些不可捉摸的诧异和疑惑。
尤其是在安老眼里,还更有深深的沉思。
姜好瞬间站在花绝面前,喏喏道:“外公,是我让他们比试切磋的。”
“怎么,在你眼里,你外公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安老瞧了眼脸部朝下,趴在地上的安临之,冷哼道“这小子学艺不精,活该被揍。”
他又转过头看向花绝:“你……叫什么名字?”
姜好微微张嘴,刚想要替答,却听身后之人缓缓说道:“花绝。”
咦?她诧异,平时这小子可是惜字如金得很,怎么这时候说话了。
安老点头,没有再问,只是说道:“好儿啊,近来,你跟你娘要在府里多住段时间,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跟你哥说,他若敢不应,不用汇报,直接揍他。”
然后,他又略带歉意地对景彦道:“抱歉,景公子。老朽本想引荐一下我那不孝的孙儿,可没想到……趴在这儿了。”
“安老将军不必介怀。”景彦笑道“虽然晚辈未能与安公子相交,但仅看刚才的比试,便知安公子是位意气勃发的少年英才,晚辈相信,日后定会与安公子相处甚佳。”
姜好看着外公与景彦客客气气,说说笑笑,又抬头瞧了瞧从一开始便握住她的手还不断用力的花绝。
这一来一回的瞬息间,她便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外公与景彦的神色是那样诧异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