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传说与实际
若是细看端详,这花绝的眉眼,和景彦的眉眼,其间竟会有三分相似。
那外公的沉思呢,他是不是因此想起了什么。
这个问题连同安家要报的所谓恩情,姜好都想找时间问问外公,结果这一找,便到了今年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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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前世今生,姜好最为敬佩的人,莫过于两位。
其一便是她娘,那个征战沙场,曾以三万人马大获十万骑兵的巾帼女将军。
英姿飒爽,豪气万丈,挥洒一身热血去保家卫国,其中之胆魄丝毫不输于世间男子。
其二呢,便是她的舅母,锦绣蓝衣,纤纤玉指,一双妙手能将万物生灵都以刺绣的方式展现在丝帛之上。
栩栩如生,以假乱真,可谓是巧夺天工。
为此,更有传说,当初,她舅父曾以一人之力大捷沙漠南蛮,皇帝大喜,便下令让京师城里最好的绣娘赶制万里江山图,悬挂于高墙之上以振民心。
而悬挂当日,仙鹤盘旋,万鸟争鸣,更有一只白喜鹊站立在凯旋归来的舅父肩头,也正因有此牵引,舅父与舅母一见钟情,男婚女嫁,从此流传为佳话。
姜好曾无数次想过,自己若是有这门手艺,前世就不会傻乎乎地去嫁景彦那个混蛋了,痴情夫君自动上门,这多好。
她拿起针线筐旁的绢帕,这上面的牡丹丛争奇斗艳,尽态极妍,甚是比实物还要多了几分柔美的神韵,可是……
“舅母,这花能吸引来仙鹤和万鸟吗?”
“哈哈,别听外人瞎说。”温婉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姜好的眉心“那些佳话都是夸大其词出来的,怎么会那般神。”
姜好瞬间来了兴趣:“那实际呢?”
“实际啊。”温婉停顿了手里的针线,目光柔柔地道“实际上是你舅父凯旋那天,我正好在旁边的茶坊里绣花,一阵风吹来,落了我的丝帕到你舅父的战马上。”
“当时为了传神些,我便在帕子上点了花露,可没想到你舅父却对这个过敏,在道路上连打了十几个喷嚏,害得那群部下以为这是中了谁家的埋伏。”
姜好哈哈一笑:“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顺藤摸瓜找到了我,还把我关了几天。”温婉说到此声音微微上挑,可神色还是那般柔情似水。
“经过几次盘查,确认我不是谁家的暗手,更不是外来的细作,这才将我放了去,你舅父心怀愧疚,便天天寻由头来绣坊找我,这一来二去,才有的后情。”
姜好恍然地点点头,她拖着下巴偷笑道:“想必现在,舅父一定很后悔当时关押舅母的决定。”
“那你可错了。”温婉从线框里拿出根浅棕色的丝线,玉指轻勾,微微上挑,便绣起了牡丹下的花枝梗。
“他呀,还时常骄傲说幸好有那几日的盘查,否则,怎会这般快就了解了我的喜好,还先所有人之前便将我拿到手。我啊,这是进了‘贼窝’了。”
姜好感受头顶上的力道轻轻转移,她继续枕着胳膊趴在矮桌上,看着温婉拿起冬衣,手指翻飞。
“嫂子,小好。”安晴从门外进来,一身雪白的狐裘带有风尘还夹杂着阵阵寒意,可那眉宇间却渲染着磨灭不去的喜气。
“晴儿回来了。”
温婉起身拉过她的手,只觉得异常冰冷,转过头吩咐旁边的几个婢女再添些火炉,这才又道:“有财那边如何。”
“他那边一切安好。”安晴从长袖里拿出信封,放在黄花梨木的矮桌上。
姜好早在安晴进门时便让出了坐位,她此时站在一旁,看着矮桌上的信封,想碰却又不合礼仪。
安晴瞧着那蠢蠢欲动的小手,扑哧一笑:“看吧,瞧你这幅小可怜样儿。”
姜好欢快地把信封拿起,翻开接口,从里面拿出宣纸,一行一行地看下去。
在这苍劲有力的字迹里,抛开那些占据大多篇幅的‘思之如狂’与‘如隔三秋’的肉麻话,唯一有用的便是两句‘一切安好,勿忧勿念’。
她面不改色,继续往后看了片刻,忽然抬头说道:“娘亲,爹爹问咱们今年过年要怎么办。”
安晴缠绕丝线的手一顿,随后又漫不经心地道:“你娘自然要去跟你爹一起过年喽。”
姜好听出话外意思,问道:“我呢?”
“你呀。”安晴把姜好放在自己面前,挑眉道“那你想跟爹爹和娘亲过年吗?”
姜好点头:“想啊。”
“哼哼,没门。”
安晴忽然伸手揉起了姜好的小脸蛋,边挤压边说道:“自从生了你,我跟你爹就没单独相处过,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你就乖乖在这儿陪外公吧,我呀,要跟你爹过二人世界去。”
撒!谎!
姜好弯着眼眸,陪着笑。
娘亲,你这场戏,演得真是太好了。
温婉瞧着姜好低头不语,想着可能是生了闷气,便宽慰道:“没关系的小好,就算不能回去,还有外公,舅母和哥哥在呢,我们在一起,也能开开心心的过年呀。”
温婉的心思向来细腻,她虽然不明白最近发生了什么,但也能感觉出,这会是件非同寻常的大事。
姜好没有搭话,而是抬头看向安晴:“娘亲不带我走,那会带景公子走吗?”
安晴似疑惑地看着她,点点她的额头笑道:“这是个什么问题,我都不带你走,又怎会带他走。”
“那也就是说,无论景彦走与不走,娘亲都会离开去找爹爹过年喽。”
安晴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但又一时说不上来,只是淡淡点头道:“……嗯。”
那她就放心了。
姜好跳下软榻,对着安晴会心一笑:“我就说嘛,娘亲不会为了一个景彦就抛下我不管的,那舅母娘亲慢慢聊,我去找临之哥玩了。”
说完便作揖施礼,她穿好青荷递过来的宝蓝大氅,轻快地走了。
寒冬的风总是刺骨的阴冷,哪怕临近晌午,姜好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搓了搓,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来到枯树旁,正巧与景彦走个擦身。
景彦冲她微微一笑,算是见礼,而后,便继续往前走。
瞧那个方向,应是去了正厅。
第十七章:老气横秋
姜好抚摸了下绕在自己脖颈旁的粉梅色狐绒,眼底闪过一丝幽光。
这是瞧着外面安稳了,便再打算将他送出城么。
可是啊,娘亲,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人家想要的不是太平顺遂,而是执手在握的权势呢。
财,固然重要。
但相比千里征战,挥剑斩敌的军队而言,金银这些黄白之物,便显得微不足道了吧。
不过,这样才好,这样最好!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京师这个偌大的斗兽场里去借他人之手铲除异己,来保住家族。
虽然这个过程会很麻烦,但她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所以说,景彦。
你可一定、一定、一定不要走呀。
姜好又瞧了眼正厅的方向,这才迈开步,往练武场走去。
‘砰砰砰’,里面依然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
安临之收了招式,扬手擦掉额头上的细汗,阳光下的少年郎英姿勃发,目光炯炯,神采奕奕,身形单薄,但也彰显出了几分‘鲜衣怒马’的韵味。
他转头瞧见姜好,爽朗笑道:“小好,你来了。”
“嗯。”姜好点头,她从擂台旁侧的武器架上拿下弓箭,再走到枣木搭制的围栏边,搭箭弯弓,形如满月,对准十米远处,最中间的红点,只听‘砰’地一声。
正中靶心。
安临之在旁边赞道:“小好,你这弓箭才学了三月不到,便有这般的准头,厉害。”
姜好摇了摇头,指着箭羽道:“虽然射中了,却是靶心的外围,若再偏离一些,便射不中了。”
她原本是想练就身武艺,省得如前世那般在危机关头不能自保,但她偏偏被娇养惯了,一身酥骨头只能花拳绣腿,别说打架,打狗都费劲。
思来想去,唯有这弓弩还能学上一二,虽说还是有些受限,但总比手无缚鸡之力要强太多了。
姜好再次拿起箭羽搭在弦上,身体前倾,左脚内斜,三点一线,对准松手。
这次,离靶心的正中,要更近一些。
安临之看着那认真严肃的样子,微微叹息一声,他这个妹妹,一点都没有别人家妹妹活泼开朗,叽叽喳喳的样子。
总感觉藏了点什么似的,拒人之外。
可无论如何,他家妹妹永远都是最好的!
安临之左瞧右瞧,打量周围好半晌,这才发现从刚开始便觉得怪异的地方:“花绝呢,他不是一直跟着你,教你射箭么?”
但是,说到这个,他就来气。
明明最开始,是他来教小好射箭的。
可没想到某个家伙特别阴险,一声不吭地拉弓搭箭,一下子便劈开了他射在靶子上的箭羽。
结果他的小表妹瞬间便不理他了,转而投入了那家伙的怀抱。
为人师表的满腔热血便这般熄灭,不如如此,他还换来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啊!!!
那家伙是专门来跟他抢妹妹的吗!
安临之想当着花绝的面儿掀桌子的心都有,更别说现在本人不在,他轻哼一声:“不是说对你毫无保留吗,怎么这才几天人就没影了,这师父怎么当的。”
姜好继续射箭,无所谓道:“孩子嘛,总会有些小隐私的。”
安临之听后更是诧异地挑眉:“小好,我怎么感觉你说话老气横……”
泛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他的面门。
“表哥。”姜好扬起一抹甜美又和善的微笑“说话前,三思哈~”
安临之尴尬地笑了两声,摆摆手:“我是说……老……劳、力很伤身,对对对,劳力伤身,我是怕你累。”
他说着,走到姜好面前,拿下她手里的弓箭:“不过讲真,自从你来到京师,不是射箭便是看书,很少出去。”
“马上要过年了,街道上肯定很热闹,一会儿我们去逛逛,怎么样。”
“不去,无聊。”姜好头也不抬地打断,她又不是初到京师,上辈子看的那些场景还不够多么。
没有一个能值得留下念想。
“别这么说嘛。”安临之伸出食指点了点姜好的胳膊肘“过年之际与平常不同,什么饴糖,泥人,戏班子,都热闹得很,还有像仙衣阁这样的地方都会展出新品,很多名门贵女相约而至,你也会喜欢的。”
“更重要的是……”他瞬间握住姜好的手“我和几个兄弟定好了要去看赛马,你若不去,我哪有理由出去。”
呃,这才是真实目的吧。
姜好推开了挡在面前的脸,手指轻点着箭杆。不过,若说到名门贵女,她倒是想起个人。
一个与她,与景彦都渊源颇深的人。
这么一想,倒没有那般无趣了。
……
夜晚的京师,灯火辉煌。
两排街道摆满了各色小摊,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人群熙熙攘攘,即便是那平日里出门不多的夫人小姐,也会寻个由头来瞧一瞧这热闹的繁华。
安临之一身玄青色的祥云飞鹰长袍,他斜靠在窗沿边,低头下看,正好能瞧见大街南侧的双头舞狮。
那舞狮上蹿下跳,左摇右摆,有时锣鼓声大了,狮头便飞跃高处作揖行礼。
“好!”
安临之看到精彩之处也忍不住鼓掌喝彩,他转过头,对着姜好说道:“小好,一会儿我们去看舞狮吧。”
“嗯……”姜好懒洋洋地回一句,她拿起旁边浅蓝色的布料在花绝身上来回比划着,离远瞧瞧,又皱起眉“是不是太素了。”
仙衣阁的掌柜在旁边直搓手,他挂着宛若菊花般灿烂的笑容,附和道:“小姐若是觉得太素,我们阁里还有其他样式,什么蜀锦,云绫,还有绛绞,这些都是新来的货,绝对适合公子。”
“拿来看看。”
“好嘞,您等着。”
掌柜说完,便乐颠颠地跑去拿锦缎了。
姜好把手里的布往旁边一扔,端起放在青花木上的茶杯,轻抿一口,感叹道:“浓郁清香,醇厚甘甜,这可是上好的庐山云雾,掌柜人真热情。”
“你一出手便是千两纹银,他不热情才怪。”安临之右臂撑着木桌,左腿弯曲,煞有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幸好姨母走了,若不然,非教训你一顿不可。”
他说这话时,花绝早已打开了刚在街旁买下的油纸包,抽掉麻绳,倒出里面的蜜饯果仁在小蝶子上,然后又放于姜好手边。
第十八章:难道不是这样吗
姜好拿起一块果糖放进嘴里,酸酸甜甜,味道很是不错。于是,她又拿起一块果糖伸到花绝面前。
花绝垂下黑眸,看着眼前这颗艳丽的小酸梅果,不知怎的,竟与姜好那红润的脸庞重叠在一起。
他的鸦羽有些频繁地眨动着,眼神闪烁不定,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地伸出手,接过姜好递来的小果子,然后再轻轻地放入自己口中,细细咀嚼。
安临之一脸惊异地看着他们之间的动作,又左右望望,忽地茅塞顿开般恍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他瞬间拍案而起,一把推开花绝挡在姜好面前:“不行!这绝对不行!”
“哈?”姜好莫名其妙地瞧着安临之。
“小好,我现在终于明白姑母走之前的那幅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安临之转过身一把握住姜好的双肩,凛然道:“虽然你想办法支走了姑母,但是我,身为你的兄长,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堕·落的。”
“哥,你没事吧。”姜好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转过来摸了摸自己的。
这也不烧啊,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呢。
安临之晃晃脑袋,一幅恨铁不成钢地瞧了眼姜好,长叹一声,他直起身,对着花绝严肃道:“虽然我拿你当朋友,但有关小好的事情我是不会退让的。”
“兄弟,我知道,你这个年纪可能会有些懵懂,可小好她还太小,不适合你,若不这样,我去艳春楼给你找个姑娘,那是京师城最大的青楼,保证你……哎呦!”
姜好拍了拍双手间环绕着的软枕,侧过头,对着安临之问道:“哥,还魂了没?”
安临之揉着脑袋,神色更为复杂地看着脸蛋上还带有稚嫩之气的小姑娘,他长长叹息一声。
都是他的错,明明先前已经察觉到了姜好的异常,却没有去深思熟虑,身为兄长,这是他的失职,害妹妹在情窦初开之际,是如此的挣扎与茫然。
而且,他若是连家务事都处理不好,那日后又如何去领兵作战。
想到这里,他更是苦口婆心地道:“小好,你不用隐瞒了,有些事情就算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你瞧姑母走之前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简直再明显不过了。”
“不,那不是欲言又止。”
姜好看着茶杯里升腾起来的雾气,缥缈的白色朦朦胧胧虽是可见,但在手指盘绕间,还是那么捉摸不透。
“那是一种想要离开却不能离开,最后又不得不离开的神情。”
她的手指在白雾上打转,这其中原由嘛,无非就是景彦留下了。
安临之听得乱乎,本想多问几句,可他瞧见姜好嘴角处的淡笑,总莫名觉得发寒,就仿佛是暴风雨来临之前那难得的宁静。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说道:“那你跟他刚才还伸手……递手……的。”
“啊,你说这个呀。”姜好抬起手放在眼前转了转。
她倒是没想那么多,反正之前喂小欢喜的时候都是这样做的,刚才也不自觉地便这样去做了。
再者说,她一个上下两世加起来都临近三十的人了,还不至于饥渴到去啃嫩草。
那也太……对吧。
“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安临之瞧着姜好那满不在乎的样子,低头反思莫不成真是自己误会了,可若真是这样,那他身后如芒刺背的寒意又是怎么回事。
唉,情爱之事也太过复杂了,还不如赛马来得简单,无外乎就输赢两种选择,再无其他,也不必想其他。
嗯……等等!赛马!
安临之猛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忙道:“小好,你若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回府时不必管我。”
他关上雅间的雕花门后又忽地打开。
安临之在门缝里探出头,对着花绝严肃地道:“虽然你们之间没什么,但你若敢打小好的歪主意,我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砰’!门再次关上。
屋内落下了平静。
花绝眨了眨眼睛,不以为然地踱步到小火炉前,他抬起手,重新沏了一壶茶倒在姜好已经略显凉意的杯子里。
“你别在意。”
轻悠悠的话使他的动作一顿。
姜好半倚靠在软榻上,眼皮微垂,缓声道:“表哥他……便是这么个直率的性子,还不太沉稳,他的话都别当真。”
花绝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坐下,把刚才给姜好沏上的新茶拿来自己喝了。
这也是个有孩子气的性子呐。
姜好默默地扬着笑,她闭了眼睛,手指轻敲桌面,那富有规律的声音柔和又缓慢,一直到……楼底下传来莺莺燕燕的嬉笑声。
嗯,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姜好站起身,推开能够看见阁楼一层的窗户,淡淡地往下看去。
琳琅满目的大厅内,一群身着华服,环佩叮当的贵族女子结群走来。
其中最为注目的,则是位素锦贴身,勾勒浅蓝水纹状的清雅女子。
她眉目纯粹,肌肤白嫩,亭亭玉立的身形宛若摇曳在水池中的雪色莲花。
“纤月,你看。”她旁边一位淡绿衣衫的女子拿起一截云绸,递到面前道“这布料光华若水,似有繁星闪耀,若是做成长裙,那最适合不过了。”
阮纤月伸出纤纤玉指,在布料上轻柔滑过,点头道:“嗯,这云绸倒是不错。”
薛盼儿闻言一喜,她刚想再讲些什么,却又听见绵软的声音再次说道。
“不过,好的东西总要有佳人相配才能出彩,你可明此理。”阮纤月笑容清浅,似那碧波涟漪中落下的一片花瓣。
她似是亲昵地拍了拍薛盼儿的手,然后又转过头看向别处。
在场众贵女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话里的意思自然听得真切,她们窃笑地看了眼神色僵硬的薛盼儿,转身又向阮纤月围去。
“纤月姐姐,你瞧瞧这块料子,细腻柔软,也是很不错呢。”
“纤月姐姐,那个颜色太素了,不好看,你瞧瞧我的,这个桃红色多衬你呀。”
“纤月姐姐……”
……
一波又一波的声音此起彼伏,薛盼儿却冷冷地站在一旁。
她看着阮纤月那似厌烦又颇为享受的样子,娇俏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阴晦的嫉妒。
有什么好得意的,若非丞相之女的身份,谁又会巴结她。
第十九章:就是你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众星捧月呢。”
姜好坐在窗沿边,背靠墙壁,微侧着身子瞧着下面的热闹,长裙艳丽摇摇晃动,她的眼眸里闪过忽明忽暗的幽光:“花花,你觉得呢。”
“丞相之独女,贵妃之侄女,这个身份,足以令人骄傲了。”
花绝负手而立,身形隐匿于晦暗,可那似雪的脸庞却被橘红的灯光照得半阴半明,优美的下颚,精致的薄唇,漆黑的眼瞳此刻正泛着淡淡的,似有诡魅之意的光晕。
“那旁边这个人呢。”姜好伸手轻轻一指,绿衫华服的女子便成了他们视线下的目标。
“刑部尚书之女,也是来头不小。”花绝轻舔了一下唇瓣,继续道“虽然相比丞相之女要相差很多,不过这份不甘,却足以成为一份利器了。”
“是啊。”姜好轻快地回应一句,她低头看下似乎被分为左右两派的群体。
一边是孤单影只,暗戳戳地仇视一切,一边是前呼后拥,享受着吹捧与环绕,而更奇异的是,这两个人还是闺中密友。
人之相交,还真是奇妙啊。
姜好眨了眨眼睛,似想起什么趣事般忽然问道:“花花,你说,若是我拉拢一个人过来,那么丞相与刑部之间,会产生什么间隙吗?”
“情义这玩意儿岂会在利益面前有所轻重,不过……”花绝侧过头,眼眸里轻悠悠地闪过似带有血色的红光“不过若想爬上顶峰,垫脚石这种东西自然越多越好。”
是呀,无大用却有小利。
但目前而言,这也就足够了。
毕竟她刚入京师,没有自己的人脉和势力,先拿一些小人物开刀才能迅速立稳跟脚,不是么。
姜好看着绿衣飘然的薛盼儿,微微一笑,就让她来帮这两位贵女去看清身旁之人的真实面目,那么,便先从……决裂开始吧。
哦,对了。
还有个人也要带上。
“他呢?”
“我已经让暗鸣去了。”
……
马车平缓地行驶在道路上。
景彦坐在车厢里,微微皱起眉。
刚才,一个叫暗鸣的仆从忽然找到他,说是姜好在外面与贵女起了冲突,双方吵闹不休还陷入被动局面,不想惊动老将军,便想请他去施以援手。
但是,这有可能吗……
景彦有些质疑,姜好对他的厌恶之情那可是毫不遮掩的,单单只是一场争吵便要用请字来求他,这似乎不太符合情理。
若不成,是这个贵女大有来头,不方便安老将军出面。
倒也不怪他这么想,之前姜好表现出的神态以及手段都过于老成,实在不像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也无法用简单的思维去理解她。
不过,无论怎么说,这都算是一种机会。
景彦把披风后的帽檐又往下压了压,遮住了将近一半的脸,只露出圆润的下巴。
他在京师露面无异于游走虎口,可是姜好这个人的身份着实是太具有吸引力了,一手兵,一手财。
虽说他近来与安临之相处也是融洽,但远没有姜好带给他的利益更大。
所以有些险,还是值得去冒一冒的。
马车停在了仙衣阁的门口,而此时,楼阁内也传来了动静。
“阮小姐。”掌柜搓着手,来到众人拥簇的阮纤月面前,笑盈盈地说道“有人,想送给小姐一些薄礼。”
“何物?”阮纤月疑惑道。
掌柜双手一拍,一排排的伙计搬来大红木箱,打开外侧的锁头,只见里面是一卷卷精致又华美的布匹,在周围灯火的照耀下,闪烁光泽。
众贵女惊呼一声,目露羡慕的神色。
她们自是知晓这仙衣阁的荣锦绸缎有多么美艳,但也更加知晓每一寸的价格都不同寻常,千金难求,此人一上来便是如此大的手笔,怎会不羡慕。
阮纤月也是微微一愣:“这……”
掌柜急忙道:“这是一位小姐送来的,她说早便听闻阮小姐国色生香,秀外慧中,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这些薄礼不成敬意,还说若有机会希望能与阮小姐结交一二。”
这些话说得好听又婉转,再加上众贵女投来的嫉妒眼光,简直大大满足了阮纤月那高高在上的虚荣心,这也使她对这位从未谋面的某家小姐产生了一丝好感。
她嘴角扬着笑,问道:“敢问掌柜,这位小姐此刻在何处?”
掌柜依然眯着眼睛,满脸笑意地说道:“这位小姐染了风寒,怕传给各位不愿相见,说是有机会,她会亲自到府上去登门拜访。”
此话滴水不漏,完美掩盖了姜好根本不想见她的事实。
没法子,谁让他收了别人的钱财呢。
阮纤月的虚荣又被满足了一下,她恬静又带有高傲地说道:“行吧,那我在府上等她。”
说着,她从腕子上摘下一枚青玉镯子,递到掌柜手里:“麻烦掌柜将此镯交给那位小姐,这日后来府上,也算是有个凭证。”
掌柜小心地接下,并再三允诺。
阮纤月转过身,对着一众贵女带有歉意道:“抱歉了各位,我也没想到今日会发生如此事情,看来这仙衣阁是逛不成了,”
众贵女扯着嘴角,勉强地赔笑几声。
薛盼儿在旁,手掌间早已被指甲印出浅红的划痕,她的目光含有戾气地扫向那些大红木箱。
凭什么!
论样貌,论才艺,论品行,她样样不输,那阮纤月也只不过仗着一个丞相之女的身份在狐假虎威而已。
凭什么便要受如此追捧。
而她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偏要受冷落。
老天真是不公平!
这些东西应该是她的!
看着那些人远去,薛盼儿恶狠狠地瞪了那素白背影一眼,转身要走之际却被掌柜拦了下来。
他神情殷勤地鞠躬道:“薛小姐,有位贵人想要见您,还说您若是见了,必会不枉此行。”
薛盼儿本想拒绝,可那献媚的姿态又恰好迎合了她的不甘,高傲地冷哼一声,被掌柜指引着往楼上走去。
推开雅间,薛盼儿便见一男一女。
女子身穿黛紫色的银纹百蝶裙,袖口边坠有淡淡的轻纱,宽大的裙尾逶迤于地,墨玉青丝轻微挽起,只用一根金丝流苏的珍珠簪子。
相比之下,另一个鸦青长袍的男子便显得简约很多,乌黑长发未有拘束,只是随便垂着,因是背对看不见样貌,可那沏茶的手却是病态到没有血色的白。
第二十章:上下两台戏
薛盼儿被这两人身上所带的高雅之气惊了一下,但转瞬见便想起自己才是被请来的一方,神情又迅速高傲起来。
“你是谁,本小姐似乎没有在京师里见过你。”她迈着莲花步子走近,眼睛带有轻讽之意地打量着姜好。
姜好把一杯茶放在桌子对面,示意薛盼儿可以坐下细谈,同时,她也轻缓说道:“我姓姜,初来京师不久,盼儿小姐自是未从听过。”
薛盼儿坐下端起茶,诧异道:“你怎知本小姐的名讳?”
“这是自然。”姜好微微一笑,不以为然道“刑部尚书之嫡女自幼便弹得一手好琴,传说在停息之后,可余音绕梁三日不止,这样一位多才多艺的佳人,我岂会不知。”
她的声音很淡,没有激烈的情绪,也没有殷勤的神色,仿佛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也就是这般,薛盼儿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豪,连一个偏僻小城的人都知晓她的事迹,那可见她的名声到底有多么远扬了。
她伸手摸了一下发髻上的玛瑙石,自恃清高道:“你一个乡野丫头能有这般见识,倒也不错。”
姜好默默地,拉住了想要踱步的花绝。
之后,她又叹息一声:“便正是有这般见识,才为盼儿小姐感到不值。”
薛盼儿一愣,见姜好似有悲凉之意地看向楼下,便瞬间明了她是在哀叹刚才之事。
或是引发了怒气,又或是不想落下颜面。
薛盼儿一拍桌子,冷声道:“说到底,那个贱人不过有个丞相之女的身份罢了,其余的什么都不是。也不知道那个送礼的人是怎么想的,简直瞎了狗眼。”
“是呢,简直瞎了狗眼~”
花绝在旁边,瞟了眼毫无压力开始自说自骂的某人。
姜好不理他,转而继续道:“若我是那个送礼之人,一定会把这些上等之物送给最为绝佳的人。”
薛盼儿心里一惊,她仿佛预感到了一丝别样的发展,有些澎湃,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好没有说话,只是起身,走向雅竹屏风后面。
薛盼儿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她走过去,等绕过屏风,瞬间愣住。
那是比阮纤月所收到,还要多三倍有余的锦缎与丝绸,美艳绝伦。
薛盼儿目光先是一喜,随后又淡下来染上了疑惑,她转过头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好背对着,轻轻地道:“既如此,那我便直言了。”
她移过视线,落在盼儿身上。
可便是这一眼,就让薛盼儿瞬间如针刺喉,那是一种被冷血动物缠绕上脖颈的惊悚感,似被盯住了命脉,稍有不慎便会肝肠寸断,当她缓过神之时,对方早已离开了视线。
姜好倚靠在旁边的软塌上,看着房檐之间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以及街道上手拿糖葫芦来回嬉闹的孩童。
过了片刻,她才说道:“我初来京师,人生地不熟会有很多麻烦,结交朋友是唯一的办法,可我呢,又不想把钱花在无用之人的身上。”
她一顿,把头转过看向呆愣的薛盼儿。
“身份这种东西虽然好用,但若只是一副空架子那也没什么意思,盼儿小姐才华横溢,样貌出众,想必不久,便会扶摇直上吧。”
薛盼儿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姜好这是在拉拢她。
若是以往,她肯定会藐视这种行为并为此不屑一顾,可是今天,这些话都仿佛是浇灌在泥泞里的水,让那颗已经深埋在心里的嫉妒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薛盼儿有些心动,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她矜持道:“你真是那样想的吗?”
姜好微笑道:“自然,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盼儿小姐会取代阮纤月,成为下一个被众星捧月之人。”
薛盼儿的眼里闪烁起激动光芒,但她还是摆摆手,做出一幅忸怩姿态,缓缓道:“不……还是算了吧,我与纤月是好友,怎么能迫害她。”
再求一回吧。
再求一回,她便万分为难地把手施舍过去。
薛盼儿的小心思,姜好又岂会不知。
她的眼神早已出卖了自己,愚蠢自负,还不自知,要不说,这人好掌控呢。
姜好遮掩下了眼底的幽光,她似无奈道:“既然盼儿小姐执意如此,那我便不多说了。”
“等一下,你……”
“不过呢。”姜好瞬间打断了她的话,继续往下道“若盼儿小姐改变了心意,我随时欢迎。”
那时,你便会乖乖听话了。
……
要说上面有动静,下面也没有闲着。
在薛盼儿随掌柜上楼之际。
阮纤月也跟人撞了个满怀,她迈过门栏之时,忽然感觉脚腕一扭,身子倾斜,马上便要摔倒在地。
这时,有人轻轻扶了她一把。
阮纤月张开那过度紧张而紧闭的双眼,她一抬头,便愣住了。
温润的眸子似水轻柔,鼻梁高挑,唇瓣上的一点子浅红似落于缱绻涟漪上的樱花,清雅又美艳。
举世无双,温文尔雅。
阮纤月看着,不禁有些痴了。
景彦看着跌倒在自己怀里,眼睛还一瞬不瞬直盯他的女子,神色里泛起淡淡的不悦。
可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将人扶起,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啊?我……我没事,多谢公子。”阮纤月慌忙后退几步,她整理了下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裙,脸颊微红。
“既如此,那在下先行告辞。”景彦转过身形,便往仙衣阁内走去。
“等一下!”
阮纤月娇声轻唤,她将垂落的秀发挽在耳后,身姿曼妙,动作柔缓,一颦一笑间宛若出水芙蓉般清丽可人。
她迈着轻巧的步子,一点点走到景彦面前,双手相握,施了一礼:“小女姓阮,名唤纤月,乃当朝丞相之女。敢问公子姓甚名谁,等改日,必登门拜谢。”
静,似还夹杂着一种诡秘。
景彦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第一反应便是挟持此人离开,他来仙衣阁,是瞒着将军府的人,为了隐秘些还没有带莫成,而且……
他瞟了眼规规矩矩坐在车板上的暗鸣,那家伙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出手的。
可是在下一瞬,他便熄了这个念头,周围没有察觉出异样,女子脸上的羞涩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就算有埋伏,依阮妃那贱人的性子恐怕早便动手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第二十一章:今世相残吧
景彦压下眼底的阴冷,他微微一笑,躬身施礼道:“原是相府小姐,在下单姓一个景字,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啊不,刚刚是我没有站好,还拽了景公子,要赔罪也应该是我才对。”阮纤月说到此,脸色更红了。
景彦缓缓摇头,那眉宇间的温情似晨光下的一滴雨露,他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阮纤月的眸子问道:“小姐,是来此买绸缎做衣的么?”
“嗯。”阮纤月被那双温润的眼睛看着,只仿佛置身于潺潺细腻的溪水之中,她侧过脸,轻声道“因是过年,所以我想给家父备件新衣。”
“小姐当真是孝顺。”
景彦收回目光,淡淡说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小姐了。”
说完,他便沿着梯阶往上走去。
阮纤月瞧着那身姿卓绝的背影,不禁呆愣愣地有些失神,过了片刻,她才转过头对身后看戏的众贵女道:“好啦,我还有事,你们都先回去吧。”
“啊,对了。”她的眼里忽然掠过娇媚的光彩“今日之事谁若是敢多嘴,便要小心她的舌头会不会从此消失哦。”
贵女们被她的眼神一扫,吓得慌忙允诺。
阮纤月淡淡呼出一口气,目含羞怯地看向楼上雅间。
身为京城第一才女,她被多少青年才俊所爱慕着,追求着。
但她的心,却从没有似今日这般失控过,紧张过,仿佛要跳出嗓子一样。
这一定是她苦苦等待的真命天子。
一定没错的。
阮纤月再次整理了下自己的服饰,脸上扬起恬静又温暖的柔媚笑意,她抬起步子,往楼上走去。
来到雅阁前,阮纤月深吸口气,她刚要伸手敲门,忽听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真没想到,在京师之中,还能有景公子这般温润儒雅的人。”
“哪里,是薛小姐过誉了。”
“没有,没有。景公子太过客气了。”
薛!盼!儿!
阮纤月在门外咬着银牙,面目之中逐渐出现狰狞的神色。
她怎么会认识景公子,
难道说,今日的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
为的就是赶走她们后,自己能和景公子私下幽会!
阮纤月阴狠地冷笑一声,她的真命天子怎么看上那种低贱的女人。
等着吧,
她会让所有人都知道,
景公子到底属于谁!
……
等要回府,已经是将近深夜了。
姜好一行人坐在马车里,左边的神情幽冷,右边的低头沉思,可谓是各怀心事。
唯独她一个人,在那摇头晃脑,昏昏欲睡。
“小好。”景彦忽然转头问道“今日除了那薛家小姐与你争抢锦缎外,还发生什么其他事情了吗?”
“其他事情。”姜好歪歪脑袋,疑惑不解道“景公子指什么?”
“不,没什么。”景彦摇摇头,神色温顺下来“我只是突发所想而已。”
突发所想?
她看是冥思苦想吧。
姜好背靠在软枕之上,微阖了眼睛。
一定很焦躁吧,今时怎么说也不同往日。
现在的景彦,远不是之前那个为了巩固政权,都能引诱敌人之女的帝王。
前世,他有了自己的势力后,便一手讲夫妻情义,一手玩暧昧不清,把她跟阮纤月全都拿捏在鼓掌里。
尤其是在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后,便舍弃她去拉拢丞相一派。
为此,他任由阮纤月毁了她的容貌,践踏她的尊严。
就仿佛只要她越惨,丞相一派便会越忠心一般。
呵呵呵……
虽然说,她对景彦没什么想法,也不在乎他跟阮纤月之间的那点子破事,但好歹也是在搭伙过日子,总要恶心人谁能受得了。
姜好不自觉抚摸了下自己暴露在外的肌肤,扬起讥笑。
如果说,景彦是那个将她身上的肉凌迟下来的刀,那么阮纤月便是束缚住她手腕的绳索。
这么一对合作默契的情人,若是在今生不能夫妻相残,亲手毁了对方,那怎么对得起前世的伉俪情深呢。
姜好幽幽地瞟了一眼还在低沉的景彦,呵,没错了。
烦躁,厌恶,疏离,纠结,这些都是他们未来爱情里,不可缺少的调剂品哦。
不过,姜好不知道的是,在她去算计别人的时候,也有人在暗中看着她。
花绝淡下眼底的黑雾,静静地端坐在一旁。
――――
自仙衣阁那晚后的两日不到,京师中便流传开了一件小事。
说是在贵妃娘娘的赏梅小宴上,刑部尚书的嫡女弹奏《广陵散》之时引来了黑乌鸦的啼鸣。
要知道,乌鸦群聚食腐,乃死亡象征,视为不祥。
现在却出现于小宴之上,无论是否有意,贵妃娘娘的怒气都可想而知。
“啧啧啧,然后呢?”
姜好趴在软塌上,正双手举着史记放在眼前,听到青荷停顿在关键之处,便坐起身反问道。
“然后,自然是刑部尚书前去求情,甚至是恳请了陛下,这才让贵妃熄住了怒火,只是鞭刑二十,没有要其性命,不过……”
青荷轻叹一声,女子娇贵,这二十鞭打下来也算是半死不活吧。
“小姐,幸好你没去。”她后怕道“若不然有人用更阴毒的法子来针对你,那可怎么办。”
“都是早晚的事。”
姜好斜靠在一旁,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白烟,她没去,只是不想见那些会惹她心情烦闷的人,并不是要躲避什么。
当然,该面对的,即使想躲也不会躲掉。
不过……
姜好侧过头,眼神深邃道:“赏梅小宴上,有谁看见乌鸦了吗?”
“这……似乎是有黑影的。”青荷吞吞吐吐道“可是乌鸦声确实有很多人听见了。”
姜好端起放在面前的茶杯轻吹热气,饮下一口。
只是声音并不能说明什么。
找人模仿,或是抓一只真的叫两声,这都可以,至于黑影,慌乱之时人的思绪很容易敏感,看见什么东西先入为主一下,便会信以为真。
只是没想到,某些人动作这么快,下手这么狠,完全不给敌手留下应对的时间和余地。
这点,同前世很像。
这很好,只要下手越狠,便越会帮她训练出一条非常听话的小狗。
第二十二章:红花丛里绿叶亮
姜好放下茶杯,默默轻笑:“青荷,一会儿你派人送些慰问品给薛家小姐,就说是位姜姓之人给她的。”
“小姐是想拉拢她。”青荷在暖炉里添些炭饼,不解道“如今这位薛小姐可是众矢之的,小姐拉拢她是不是没有必要。”
姜好看着燃烧在枣木雕花暖炉下的炭火,炙热猛烈,就那么清晰地照应在她的眸子里:“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要来的巧妙,现在,正好。”
青荷听懂了意思,她点头道:“明白了小姐,等下,我便去挑选东西,一定会把小姐的心意传达出去的。”
“不,你只需要把东西交给薛家仆从便好,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做。”
姜好推开窗户,去瞧那早已凋零干枯的粗树枝。
一把刀刃只有消磨锋利了拿在手里才会有用。
现在的薛盼儿虽然沦为笑柄,但心中仍有棱角,居功自傲。
这个倒无需担忧,会有人帮她磨平。
而她要做的,便是替薛盼儿留条后路,等到山穷水尽之际,会乖乖地走上此路。
这样一来,她便手握主动权,之后的收服,也会轻松许多。
都慢慢来,她呀,不急。
姜好关上窜进冷风的窗户,问道:“青荷,什么时辰了?”
青荷思索了下:“快要出卯时了,再等一会儿,温夫人便要去静佛寺上香祈福了。”
“嗯,那我们也准备准备吧。”
……
静佛寺袅袅升烟,坐落在绿荫环绕的青山翠竹之中。
沉闷的古钟声悠远而来,宁静祥和,似要洗涤人间尘埃。
姜好下了马车站在温婉旁边,瞧着那宏伟的庙宇,恍然有一种旷达之感。
今儿是腊月二十三,哪怕临近晌午,来此祈愿的人也依然络绎不绝——衣衫褴褛的妇人,华服绫罗的小姐。她们,都在那金身粉饰的佛陀前虔诚诉求。
来者大多都是女子,这样一比较,姜好身后两人反倒成为了亮丽的风景。
一身白衣的温润公子清雅似雪,恍若水墨渲染。
一身黑袍的靡丽公子暗稠如夜,仿佛墨玉雕琢。
姜好不解,这古寺祈福,花绝来也便算了,可那景彦是来凑什么热闹。
凑热闹也便算了,还笑得那么灿烂,这样会显得她家娃子很不受待见好不好。
姜好侧过头,瞧着依然长发遮面,面无表情的花绝,微微长叹一声。
在那么多色彩鲜明的衣衫里,偏偏选了个这么暗沉的服饰,再配上阴冷的神色,这怎么看都像是手拿镰刀的修罗。
姜好走过去,上下打量了几番:“花花,为何选了这身衣服,那件明蓝长袍不好看么?”
花绝淡淡道:“好看。”
姜好一愣:“那为何不穿?”
花绝侧头,浓郁的长发向外飘散,再徐徐落下,更加掩盖了照在脸上的阳光,他低声道:“惹眼。”
他不想被人见么……
姜好沉默了,她依赖于前世的记忆,便觉得能醉卧在骄奢放逸里的人都应该是骨子里的荒诞,即使重来一回,也会如此。
可谁成想,现在的他,这么敏感内向。
看来,还是孩子。
姜好摇摇头低叹一声,踮起脚整理了下花绝的肩袖,又对着他扬起一抹浅淡温柔的笑,说道:“无妨,你若觉得在外惹眼,那便不穿,但你何时若想要尝试一下,记得来让我瞧瞧。”
花绝不说话,可眼底忽然闪过一丝茫然,这些近乎放纵的话,他从未听过。
“好了,我们该走了。”
温婉瞧着他们之间的互动,柔柔地提醒道。
“嗯。”姜好跑到温婉旁边,搀扶着她的手,慢慢地走向盘绕在山间小道上的崎岖石阶。
他们一步一步向上走着,而景彦却落在身后抬头瞧着。
“都准备好了么。”
“是的,公子。”
不知何时,驱车的车夫走到景彦身后,他抬起眼睛,原本浑浊的目光霎时变得犀利,倒像是那侍卫莫成的样子。
景彦听了他的话,轻笑地点下头。
……
轻缓的木鱼声飘荡在佛堂之上,伴随着梵经诵文,那缥缈蜿蜒的白烟散发出淡淡的凝神香气,飞散在四周。
姜好与温婉各自点了三炷香,跪拜在蒲团之上,她们先是闭眼祷告,再虔诚三拜。
最后便继而放入香炉之中。
姜好站起身,跟随着温婉走到佛堂侧间,那里摆放着佛经礼法之类的书籍,还有一位老僧端坐在案桌之后,闭眼默诵。
似听见动静,老僧缓缓睁开眼睛,瞧见她们,站起身诵读一声:“阿弥陀佛,敢问两位女施主,是来解心,还是知事。”
解心?知事?
姜好挠挠脑袋,满脸问号。
温婉倒是轻车熟路,她双手合十,恭敬地向老僧回施一礼:“谢大师,不过弟子前来,一无须解之签,二无梦魇之事,只是想为家人祈福,还请大师为弟子挑选几本经书,弟子将日日诵写抄读,以明心意。”
老僧感叹道:“夫人之诚,天地可鉴,此番真意,必受上苍之眷顾。”
温婉又道了一声‘多谢’,随后便跟着老僧拿起几本古经摘要。
姜好瞧着拿在手上的什么大悲咒,地藏经,简直有些晕头转向:“舅母,这些都是什么呀?”
“这些都是祈福保平安的佛经。”温婉用手指,轻轻抚摸过纯黑行楷的书目“这本是保佑公爹他身体康健,这本是祈祷你舅父万事平安,还有这本,是祝福你跟临之顺遂长大。”
姜好笑意浅浅,她掠过这一本本藏蓝薄皮的佛文,最后落在一本心经之上:“舅母,那这本是要给谁祈福?”
温婉的目光似有一瞬间停顿,她把这经文放在眼前,神情里恍惚有种郑重之意:“这是给一位贵人祈福的。”
“贵人……”姜好默然,可她心中却猛然一凌,这是多年来在前世锻炼出的敏觉。
她有种预感,此事会成为自己解开疑惑的根本,于是,便问道:“舅母,那是位什么样的贵人啊?”
“唉……”温婉长长叹息一声。
自回禅房的路上,姜好便断断续续地了解了大意。
第二十三章:我想聪明点儿
原来,她的外祖,也便是安老将军,曾是开国帝王——齐太祖的麾下大将。
那时,外祖年仅十七,便跟随着太祖南征北战,浴血沙场,以一偏僻小镇为起点,攻破北嬴十六洲,推翻旧朝,并建立天齐。
减赋税,除徭役,广纳贤才开建学堂,很快,便使天齐逐渐壮大起来。
但是,齐太祖因是从尸体上走出来的帝王,性子倒有些阴鸷,手段也出奇狠毒,剥下办事不利的大臣皮囊做成大鼓,脱掉与朝臣私谋的妃子衣衫游街示众。
特别是坐上高位之后,更是拥有了每个皇帝都会犯下的通病——多疑。
于是,手握兵权,功绩显赫的外祖,便成了第一个眼中钉。
这个迹象,在太祖还未有表明态度之前,便被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先帝察觉。
先帝与太祖不同,又或者说完全是两个极端。
太祖阴沉,可先帝的性子却是温厚纯良,待人谦和有礼,胸怀有志天下,容貌更是倾绝,更甚是,迎娶了当时的第一才女为太子妃。
在得知了太祖的心疑之病后,果断上书启奏,列举安氏之功德,以求开恩。
可那时,太祖已疑心甚重,不仅没有开恩,反而降下欲加之罪。
太子妃,也是先皇后,她与先帝同德,不忍安氏为黎民百姓半生,最后却落个被诬蔑的结果。
于是,她先是暗自打点,确保外祖在狱中不会受政敌侵扰,然后又万民请愿,再加上外祖的告老辞呈,太祖才勉强赦免了外祖的性命。
至此之后,外祖远离朝堂,可先皇后依然用自己的钱财补贴安氏,甚是公助安氏子女读书,一直到先帝登基,安业奉命为上大将军。
说到此,温婉轻轻叹了一口气:“先皇后之恩德,咱们安家不敢忘,只可惜红颜薄命,自先帝病逝后,便也香消玉损了。”
“好了。”她站在禅房门前,对着姜好柔声道“我要去抄写佛经了,这段时间你便自己安排,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有什么需要便找寺里的老僧,知道吗。”
姜好点点头。
温婉不放心,又对身后的青荷念叨了半晌,甚至都说出了‘花绝亦可帮忙’的话。
她这是多不让人省心。
姜好抽了下嘴角,转头又望向了种在怪石假山旁的常青松。
若是说到先帝与先皇后,她唯一的印象可能便是现在的明帝是先帝的兄弟,而非子嗣。
要说为何,那可能是先帝唯一的子嗣幼时便病故而亡,所以才将这位子传给了兄弟。
这些事情,再结合她刚才所听到的。
姜好垂眸想了想,得到个荒谬却又极为真实的念头。
难道说,景彦便是那先帝子嗣,其实并没有死,而是逃了出来,对外的病故不过是个说辞。
可也不对啊,年龄匹配不上,离开京师的时间似乎也匹配不上。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根据她前世的记忆,明帝对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可是异常疼惜。
如果真是先帝之子,那不是应该杀之后快,以防内政兵变吗。
这……
姜好摇摇脑袋,想不通,但不论怎样,她现在唯一确信的便是自己重活一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如果景彦真是先皇后之子,那她除了深感歉意之外,也不会多做什么。
更不会手下留情。
她往前走着,思绪飘忽也没注意前方有什么,便一个脑门磕到对方胸膛之上。
她抬起头,瞧见了一双温润似水的眼睛。
嗯,‘说曹操,曹操到’,古人的智慧果真深不可测。
姜好收起眼底的复杂,带着笑意唤道:“景公子。”
“小好这是要去何处?”景彦眸光浅浅,问道。
姜好摇摇头:“我才陪舅母上完香,这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要去哪里。”
景彦似明了地点点头,一指寺庙远处的青山,说道:“我曾听寺里的小僧说,那座青山是处宝地,若是将心愿红条挂在最高的金镶玉竹上,便能愿望成真。”
“小好想不想去看看?”
姜好眺望,远处的竹山葱郁,瞧着便是生意盎然。
她点头道:“好,去看看。”
然后又一顿,她侧过身道:“花花,这次,你便不用去了。”
松石砌成的围栏旁,花绝从暗处走出,站在半落夕阳的淡光下,抬头看她。
明明是一言不发,姜好却看出了他的不满与抗拒。
可也无法,景彦这次突然相约她不解其意,不过从直觉上讲,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心里清楚,自己于景彦还有利益可图,绝不会陷入什么危险,可以去看个乐子。
但花绝便不同了,他无论何时,都是景彦的一大敌对。
她不能让他去冒险。
姜好走在围栏旁,低头安抚道:“花花,我不过是去祈福而已,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听话。”
说完,她便冲他挥挥手,转身同景彦走了。
……
竹山虽高,不过道路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崎岖不平。
可能是来此挂红布条的人很多,便专门为此修建了道路。
金镶玉竹种在山顶,只是远远看去就见红绸飘摇,前面还有石桌,摆放着笔,墨,红绸。
姜好和景彦各自写下条幅,再挂在玉竹之上。
“小好写得什么?”景彦问道。
姜好未答,只是反问:“你呢?”
景彦轻笑:“我希望小好能快快乐乐长大,事事顺遂,将来,得一良人相伴。”
说这话时,他侧过头看着姜好。
姜好没有动作,她只是眨眨眼睛,这个愿望很符合某些人无时不展现自己的特点,她接话道:“我希望,自己以后能聪明点儿。”
景彦一愣:“小好觉得自己不聪明么?”
“当然啊,同一些人比起来,我可以说很笨。”
姜好可没有忘记,自己能够看穿他人心思,处事游刃有余,完全是靠前生的残破之躯换来的。
为此,她不惜磨灭良知,血染双手,更不怕堕入那无间地狱。
不过,说到底这也是死后的事儿,反正,她不在乎身上是否多了两层孽障,或是少了几分功德。
她什么都失去过,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能护家人平安,斩尽杀绝又何妨呢。
第二十四章:你……闭眼
姜好站在青山之顶眺望竹林满满,葱郁的翠枝蒙上夕阳的余辉,似是泼染了一层朱砂水墨。
景彦在身旁负手而立,叹道:“竹,本喻清雅,乃君子之化身,应有虚怀若谷之感,但染上一层深红后,这种孤傲,反倒展现出了几分落寞。”
姜好一顿,没有表态,只是转过身朝原路走:“瞧这时辰,青荷在山脚该是等急了,景公子,我们还是回去吧。”
景彦望着那笔挺似竹的倩影,嘴边微微勾起个冷淡的弧度。
行路慢慢,他们走至青山半腰。
然而天边无风,却是竹叶轻摇。
姜好的眸光猛然一凌,她全身紧绷,眼睛不断地扫视周围以防突变,可显然,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
“出来!”景彦伸出长臂挡在姜好前面,将她牢牢地保护在身后,而他则神情冰冷,紧盯着刚才发出响动的地方。
这时,几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大踏步地走了出来。
他们的身形不算魁梧,但也异常坚挺,瞳孔死寂没有多余神采,却偏偏露出了猩煞之气。
“你是姜好。”领头人举起长剑对准姜好,声音平平,毫无感情地说道。
“你们想干什么?!”
还未等姜好说话,站在旁边的景彦便怒声斥道。
“小子,我劝你少管闲事。”领头人似是不屑地冷笑一声“乖乖把你身后的黄毛丫头交出来,爷饶你不死,或许一高兴,还能赏你几个铜板。”
为了钱么。
姜好垂下眼睫眨了几下,她缓缓抬手,朝自己发髻上的簪子伸去。
这样的小动作所有人都没有看见,景彦依然在冷冷地同黑衣人对峙:“只要有我在,便不会把小好交给你们,有本事,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嗖’——
一根镶嵌着珊瑚红珠的彩金步摇顺着力道在空中划过亮丽的弧度,最后落在领头人的脚边。
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姜好慢悠悠地抬起手指,对着步摇轻点几下:“这个,虽是二手,却是金质,上面镶嵌的珊瑚珠也至少五百两起价,这些数,对得起这次打劫了。”
“拿上,滚。”
所有人在风中石化,甚至都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领头人的额头上暴起青筋,他猛地一脚踩碎地面上的彩金步摇,阴气森森道:“只要抓了你,我还怕得不到这区区五百两,小丫头,你也太低估自己的份量了。”
不不不,她从不会低估自己的份量。
她只是在……掂量他们的价值。
姜好瞧着滚落在领头人脚边的碎珠子,眼眸里划过一丝疑惑。
所谓的‘劫’,无外乎财、色。命,三类。
这群人说是劫财,但扔在脚边的金步摇都不捡,反而一脚踩碎,神情中还似有一种被轻视的恼怒之意,这明显与他们的意图不符。
可若言是色,那眉目间却没有阴邪之气。
余下的,便是命。
命……
如若他们想要她的命,那为何还要遮掩。
莫不成,今儿个的重头戏,来了?
姜好的唇边,暗暗勾起个轻巧的弧度。
黑衣人也不再多说,迅速上前举剑便砍。
景彦把姜好往旁边的草木丛里一推,同时在她耳边低喃道:“我去拖住他们,你趁机快跑,万万不要管我。”
说完,他飞身迎了上去。
跑?
她才不要跑呢。
姜好将自己隐蔽在长竹后,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这群人的打斗。
她虽说没有学过什么武艺,但自从安临之被花绝揍趴下之后,便隔三差五地找理由与花绝比试拳脚,那时,她便在一旁看。
看他们的身形,他们的动作,他们刀刀见血的招式,然后,全部记在脑子里。
现在,姜好便用这双眼睛来看这场刺杀,一瞬息瞧不出什么,两瞬息瞧不出什么。
可到三瞬、四瞬……甚是只盯住一个黑衣人的动作身法时,就瞧出了破绽。
慢,太慢了。
尤其是那把剑将要落在景彦的要害之处时,那剑锋上的气息很明显轻柔了许多。
似是怕伤了他。
所以说,这是英雄救美,对么。
这种老掉牙的小把戏,还真真是永不过时呢。
姜好迈开步子顺着小路往山下走,天冷了,她才不想陪同。
绕过石丘之后,姜好的耳边忽地传来剑锋破空的冷冽之声,侧过头,便见一个黑衣人正举着长剑袭来。
可即便,那嗜血的剑刃即将掠过她的瞳孔,姜好的神情还是那般淡如云烟。
若说这世上最绝妙的深情戏码便是让观戏人泪似雨下,感同身受,但可惜,她的心一早便是冷的。
再怎样的情深义重,于她而言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嗯?
忽然,姜好的眼前默然一黑,一道熟悉且消瘦的身影瞬间挡在她面前,就连腰间也同时禁锢住了一只手,那强劲的力道会莫名令人心安。
只是……
“花绝?!”姜好的瞳孔猛然骤缩,她不禁喊道“你来做什么?!”
不对!
她不能喊的,如果那些黑衣人真是景彦带来的人,那她一嗓子岂不是……
姜好的担忧马上便得到了验证。
这道声音的响起,使得那群黑衣刺客的攻势更加猛烈。
甚至有好几个转移到他们这边。
花绝手握长剑,目光平淡,一瞬一息之间便取了一人的性命。
温热的鲜血呈烟花状喷洒在他的脸上,他没有伸手去擦,而是任由那几点猩红顺着脸颊划过,然后滴在姜好的眼眸上。
姜好的世界,有一瞬间只剩下了红色,就如同她在前世,亲眼见到在自己的父母亲友身上所流下的浓稠凄艳。
这简直一模一样。
她慌了,瞬间想睁开花绝的手。
可花绝虽是在与黑衣刺客拼杀,而姜好的举动也一并在他的关注内,察觉到手心里的挣脱力道,他反倒下意识地握住更紧。
等再次斩杀下一名黑衣刺客。
他才腾出些时间去看身后的人。
她似乎在抖,好像有些害怕。
花绝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阴晦,他幽凉地扫过将他们包围起来的黑衣刺客,声音低柔道:“所有事情,都交给我,你……闭眼。”
第二十五章:不合格的猎手
那似要将骨头揉捏错位的力道,让姜好缓过神色,她看着杀气腾腾的景象,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都危在旦夕了,还要耍性子,真是……
她摇摇头叹一声,之后才缓缓道:“你松开我吧。”
花绝听后,冰冷地转过头。
“不是要抛下你。是不想拖累你。”
姜好也不清楚为何,一个眼神,她便清楚对方在表达什么。
明明这双眸子,是那么阴骇。
花绝没有说话,却在一名黑衣刺客猛扑过来之际,忽然移过脚步,整个身形呈现诡异的弧度,拽起她的胳膊猛地往旁边一扔。
姜好便摔在土地泥泞的草木丛中。
她站起身,还未来得及抹掉脸上的污渍,便捡起地上死尸旁边的长剑,紧紧地握在自己手里。
她不会武,但好歹学过几个月的箭术,应该能在暗处,帮上花绝一二。
姜好反手握住剑柄,剑尖对准眼前的厮杀,她沉住气,看着似雨珠乱飞的猩红场面。
花绝的剑气阴戾,干脆利落地斩下妄图近身者的头颅,一时之间,空气中弥漫起与血腥相交的恐怖气息。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仅凭一把长剑,便在受过残酷训练的刺客中游刃有余的厮杀。
而且,他目光空洞,呼吸迟缓,那随散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在死亡边缘游走的陌路人,倒像是专门来吸取魂魄的修罗。
姜好僵硬的身躯渐渐放松,她觉得凭借花绝的能力完全能够将黑衣人斩杀殆尽。
想到此,她微微叹一口气,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涌起了一丝不被需要的失落。
“嘘,别说话。”
姜好正低头出神,身后便徒然伸出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嘴。
景彦半跪于地,压低嗓音在姜好的耳边严肃地道:“趁黑衣人的注意分散,我们离开这里。”
“唔……不行。”姜好猛地掰开景彦的双手,转过身,冷声道“我不要走。”
“小好,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景彦皱起眉,循循善诱道“这些人来势汹汹,显然不是为了钱财这么简单,花公子再怎么厉害也寡不敌众,我们要尽快寻求些帮手才是。”
呵,说得好听,还不是你招来的。
姜好冷冷地盯着他,似要说些什么,谁成想对方忽然猛扑过来,同时还高喊着一声‘小心’。
姜好后背着地,有些错愕,但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景彦拉扯地跑起来。
“等……等一下!”
顺着力道,脚步便不自觉地紧跟而上。
姜好向后去看,恰巧对上花绝那幽深的眸子,四目相望,便瞧见他的神情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迷茫。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失神,他的后背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花花!”姜好在景彦的手底下挣扎,她不想走,她不想就这样抛下花绝。
这次,不是因为对方未来的身份而进行的算计,而是她不想离开这个人。
这可是她的娃儿。
姜好挣扎得猛烈,景彦的眼眉间逐渐染上不耐烦,他直接左手一伸,从腋下夹起那娇软的身躯,使对方双脚离地,强制性地带她离开。
不晓得,是违背了心意,还是与景彦发生了肢体接触。
姜好怒了,她此刻,只感觉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着她的理智。
就似那将要冲破牢笼的野兽。
她一低头便咬上景彦的胳膊,一直以来的压抑,隐秘在内心深处的憎恶与厌弃,都化为这狠戾的一口。
很快,她的嘴里便出现了铁锈的血腥味。
“嘶。”景彦突然倒吸凉气,他下意识地便将姜好甩了出去。
巨大的力道冲击而出,姜好一阵头晕目眩地砸在山壁上。
‘砰’!
后背是火烧的疼。
姜好抬起头去看景彦,景彦也伫立着瞧望她。
第一次,他们摘下了各自隐藏在黑暗里的虚假面具,毫不避讳地去看对方眼里的冷冽。
姜好撑着土地起身,什么都没说便转身往回跑。
景彦带着她的时候,步履轻盈且速度极快,应是用了江湖上所流传的哪家轻功。
所以才这般快到了山腰。
可是,她不会,只能一步一步,使用全身气力地往回跑。
夕阳陨落,只有清冷的星。
姜好重新来到危机四伏的竹林,不过现在,所有的杀意早已烟消云散了。
翠竹溅落上腥臭的血,尸体也是遍地。
她慢慢地跨过残肢断骸,眼睛划过脑浆和血浆,似在寻找什么。
良久,她停住了。
黑衣少年半跪在地上,他右手里的长剑殷红一片,听见动静,微微转头。
那张妖冶的脸,在冷光下透出古怪的白,黑瞳诡异,毫无生机,可一道道艳丽的血痕却划过眉梢,眼眸,嘴唇,最后凝聚在下颚。
徒然一看,倒像是染了红的纸人。
真是惊悚……
姜好这般想着,肩膀却宽松地往下放了放,她走过去,还没到对方一米的距离,脖颈上便架起一把长剑。
花绝看着她,直直地看着她。
眼眸之中,流转过空洞的薄凉。
姜好怎会遗漏那抹情绪,她没有管紧贴在脖颈之上,微微一动便会划破皮肤的剑刃,她只是缓缓往前走,任由鲜血流落。
“没事了。”
姜好站在花绝眼前,轻轻环住他的脑袋,搂在自己怀中:“没事了花花,你放松下来,我没有走,我回来了。”
她一下一下顺着掌心的黑发,感受对方紧绷的身体在缓缓松懈,感受对方冰冷的呼吸透过衣衫,喷洒在她的肌肤上,从而引起一阵战栗。
这是她的问题。
她从没有想过,景彦还会有本事找来帮手。
不过,这才是关键所在。
她不明白,这般闹腾,他就不怕自己的身份被揭发出去么。
要知道,所谓的杀手可是只认钱财的,只要出够了价位,任何人的命都敢取。
所以阮贵妃,才会花费大量金钱去聘用杀手来取景彦的项上人头,若是风声闹大,于他来讲,百害而无一利。
那为何还会这般做?
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后招。
可真是如此,她在前世怎么从未听过。
姜好的眼神逐渐轻嘲起来,看来,对方还是有隐瞒的利爪所在。
未能一击捕捉弱点,她呀,还真是一名不合格的猎手。
第二十六章:脱下,躺好
“这……这这这,这怎么办,快!快去拿水,不是,是拿药!也不是,水和药一起拿!”
温婉已经六神无主了,何止是无主,早已是飞魂儿了。
特别是她被僧人喊去,看见姜好支撑着浑身是血的花绝站在寺庙门前之时。
便差点当场归西。
现在,温婉站在禅房里,指挥着仅有的几名婢子,进进出出,沏茶换水请郎中。
姜好把花绝扶在软榻上,却没有让他躺下,而是斜靠着抱枕坐好。
然后,自己走到温婉面前,说道:“舅母,这天色已晚,再找郎中怕是寻不到,不知这寺庙里有没有会医术的寺僧,让他们看一看也是可以的。”
温婉的长睫毛忽闪忽闪,被她这么一问,恍然回神:“有的,有的,我记得净空大师便擅长医术。青荷,快随我去请净空大师。”
片刻后。
净空放于花绝脉搏上的手缓缓收回,他站起身,对着温婉和姜好说道:“阿弥陀佛,请两位女施主放心,这位公子只是失血过多,其余并无大碍,老衲开副药方,调养几日便好了。”
“那便有劳大师了。”温婉双手合十,对着净空感激地施礼道。
“阿弥陀佛。”净空喃喃念了一句佛号,随后转过身,带着门下弟子离开了禅房。
不多时。
便有小沙弥拿着止血药,剪刀和一些绷带走进来,他先是对着姜好说明来意,之后,便把药物放在案桌上。
花绝嘴唇泛白,阖着眼睛,迷迷糊糊之中,似觉得有人在逐渐接近他。
出于本能的反应,他瞬间抓住对方的肩膀便是狠戾一拧。
“花花,住手!”
一声惨叫伴随着惊呼。
花绝的额头冒有冷汗,他抬起沉重的眼皮,一转头,便见穿有僧服的小沙弥正脸色痛苦地捂着胳膊半跪在地上,而旁边,还立着姜好。
姜好蹲着身查看小沙弥的那条胳膊,软绵绵的,应是被折断了。
她叹了口气,对着神情带有惶恐的温婉道:“舅母,麻烦你带着小师父去找净空大师看看,这里的事,便交给我吧。”
“这……”温婉皱起眉不太赞同,她刚刚可是亲眼看见花绝是如何扭断一个人的胳膊,现在要把姜好独自留在这里,她怎会同意。
“放心吧,舅母。”姜好瞧出了她的心意,安抚道“他刚才是昏迷着,所以是出于本能的防范,现在醒了也就没事了。”
“再者说,我相信花花他是不会伤害我的。”
这番话说的毫无依据,可姜好就是如此确信——花绝不会伤害她。
温婉的眼睛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不过瞧了半晌,那两个人的神情依然平平淡淡,看不出什么有特殊异色。
她点点头,对着姜好轻声道:“好吧,再怎说他都是救你的恩人,你来上药也算合情合理,不过……”
她用眼角瞥了一眼半倚靠在软枕上的花绝,又压低声音缓声道:“我把几名家仆留在禅房外,有什么难处大喊一声便可以了。”
就算吃亏,也不会是她吧……
姜好嘴角一动,点头应了下来。
等所有人都出去,屋内便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剪影。
姜好走到床榻边,淡漠道:“脱衣,躺好。”
花绝的眸子里闪过一点子幽光,他没有动,依然倚在原处。
都伤成什么样了,还装黄花大小子。
姜好不屑地轻嗤一声,直接上手去解他的衣带。
两世为人,她什么没经历过,自己乖乖脱了多省事,还非得她亲自动手。
花绝瞧着那熟练的解衣动作,眼睛里满是诧异。
“你……”
“你什么你。”姜好瞪他一眼,转身上榻半跪在他身后,伸出手撩开那乌黑的长发。
她拿过剪刀,开始边剪边脱。
外衫还好,可里面的衣衫便很难脱了,流淌而出的猩红血液早已凝固,使得皮肤与布料紧紧地黏在一起,若是强行脱下,一定会有撕皮割肉之痛。
她放下剪刀,对着花绝沉声道:“会有些疼,你忍一忍,知道吗。”
花绝垂下眼睫,不做声。
姜好伸手,慢慢地扯下嵌有玛瑙紫玉扣的金丝黑袍。
在花绝的后脊,皮肉翻卷的伤疤映入眼帘,原本凝固的鲜血再被拉扯,又缓缓流下艳红的珠子。
划过狰狞的结巴旧伤。
姜好的手有些抖,这样一个洁白的脊背,上面却错落着深浅不一的伤痕,新的,旧的,医治好的,无可救的。
坑坑洼洼,甚是可怖。
她伸出指尖,似柳絮点涟漪般轻轻触碰那些伤疤。
“疼么?”她问道。
花绝背对着她,默默地回道:“习惯了。”
呵……
习惯了……
这个词,还真是平淡到可怕啊。
姜好把搭在腿上的黑袍扔在地上,拿过旁边的止血药,打开瓶塞,一点点地撒在伤痕上。
“以后,你不要穿黑衣了。”
省得,她看不清他的伤情。
花绝似冰雕般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一直到裹好纱布,处理妥当。
姜好这才把软榻上的东西收拾下去,她脚落地面,还未迈步,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又拽回床上。
长发垂下,遮挡在她的脸颊两侧。
姜好直直地望进那诡魅的黑瞳里,幽深,晦暗,失去血色的面容倒是增有两分脆弱的精致。
她就那么看着,看着这张冷艳的脸慢慢向下、慢慢向下……
“你干什么?”姜好伸出手抵在光洁的胸膛上,疑惑道。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花绝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他看着躺在自己眼前的小家伙,抬起右手,抚摸过那娇嫩的小脸。
风停歇,月躲避,只有被烛火映在墙壁上的双影,在交织扭动。
啥?!
姜好满是惊愕地盯着眼前人,她曾听说若是伤口处理不及时,会让病患头晕发热,甚至陷入昏迷。
难不成,花花因为伤口过多,病情加重,语无伦次出现幻觉了?!
姜好伸出手,放在花绝的额头探探温度,又转过手试了试自己的脑门。
这貌似……差不多……吧。
第二十七章:当我是什么
花绝把她的小举动全部看在眼里,眉梢微微一挑,似轻轻浅笑,低下头,又缓缓靠近。
“你到底要干什么。”姜好再一次推开他。
可那伏在胸膛上的手还未用力,便被另外一只冰冷的手掌给握住了。
花绝把玉指放在唇边,同时语气低柔地道:“你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这张脸么,嗯,还有我杀人的能力。”
他一顿,又有些薄凉:“你所做之事,从未避讳过我,也没有遮掩过,怎么,就这么确信我不会说出去,还是说……你很有把握我能够成为你的人。”
是啊……
为什么。
她为什么从来没有避讳过他。
姜好的眼神淡了,她也说不清楚,为何从一开始自己便以真实面貌展现在他眼前。
信任?
不,他们的信任,只有在粉饰那矫作的人皮戏子之时才会出现。
爱恋?
也不是,她的心冷了,虽说有时会把花绝当作弟弟,可那完全是出自某些瞬间的放纵,抛开一切顾虑,她才会透露几分真意。
而这真意,还时常夹杂着谋算。
那便是孤独吧……
是啊,孤独。
她重生了,却是从娘胎肚子里带有记忆地重活一次,晚上被记忆折磨,白天扬起微笑,算着日子一天天过。
而花绝的出现,便像是定心丸。
虽然她不确定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可至少有一点她能体会到,无论前世如何,今生,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可能,便是这种‘同类人’的感觉,让她放有几分坦诚吧。
花绝见她不说话,眼底更是闪过暗沉的幽光,轻嗤笑道:“什么都没想啊,看来……你这是单纯将我当成武器了。”
“你还差些。”姜好抽回自己的手,神色淡漠地看着他“依你现在的心性以及手段,还不值得去当武器。”
花绝一愣。
姜好伸手把他推到一边,坐直起身,很是平常地顺了顺长袖上的褶皱,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别老觉得旁人图你什么,一个小屁孩,长得再漂亮又能干什么。”
花绝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嘴角微微一抽。
“还有,少跟安临之厮混。”
姜好可没有忘记安临之曾豪言壮语地要带花绝去青楼,今儿个这出,很明显是这娃儿受了那天的刺激。
脑袋昏热了。
“你才十五,现在修身养性方为上,别想那些不健康的东西,什么事等你弱冠之后便都有了。”
姜好走下软榻,来到蜡烛台侧边关上半敞开的雕花窗。
她既然养起了娃,那便要传言身教些。
一来是潜移默化,使他能够习以为常地去听从她的话。
二来是圆个心愿,前世没有孩子,这个崽儿可以让她体会一下‘家有小儿初长成’的快乐。
这些话说得头头是道,花绝听着却有些犯头疼,这种稚嫩的语气却端着‘前辈说教’态度的差异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过了片刻,他又缓缓道:“那你呢。”
“什么?”姜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可她瞧见对方那深邃的目光,竟忽地一笑道:“你在问景彦?”
花绝避开眼睛,温顺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悄悄落在心口窝处:“他做了什么,让你这般针对。”
姜好挑眉反问道:“那他又做了什么,让你这般帮我针对。”
花绝淡淡地瞟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拽过旁边的被褥,往身上一盖,便下起了逐客令:“我乏了。”
烛光暖暖,却化不掉他眼里的寒。
姜好走过去,站在早已转身向里,面朝墙壁的消瘦人影旁边,伸出手去细细抚摸那亮丽的乌发:“我不问,你也不问,咱们就各自守着秘密,互相扶持地走下去。”
直到……反目成仇的那一天。
她把被褥又往上拽了拽,道:“好吧,你安心睡,明日我再来看你。”
可在她将要转身之际,一只冰冷的手反握住她搭在肩头上的手。
姜好诧异,过了好半晌,才听到一个平平淡淡的声音响起。
“伤口裂开了。”
姜好一愣,她掀开被子一角,便瞧见先前缠绕整齐的绷带早已染红一片。
应该是刚才她推他的时候,拉扯到了。
可姜好丝毫不觉得愧疚,反而觉得,活该。
……
因为发生了刺杀事件,原本打算的四日祈福就此作罢。
温婉带着姜好,回到将军府。
大厅内一片肃然,安老坐在正位上,顺着胡须沉默不语。
“祖父,您倒是说句话呀,小好被人盯上了,您不派人查查吗。”安临之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
“此事怨我。”景彦端坐在枣红木椅上,双手握拳,皱眉自责道“若不是我带着小好去竹山,也不会发生此等事情。”
“景公子也不必这般说,有些事谁都料想不到。”
安临之虽然不满景彦差点让自家妹妹陷入危机,但是人没事,良好的修养便无法让他说出埋怨的话。
安老闭目养神,似老僧入定般端坐着,听完景彦和安临之相互客套的话,又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神情犀利,他直接问向姜好:“小好,你怎么看?”
姜好托起茶杯,右手拿起青花茶盖一点点撇开浓雾,她淡淡道:“外祖,我想去边关找舅父。”
此话一出,宛若一道惊雷砸在大厅正中。
“你想去边关?!”安临之忽地站起,他满含震惊地盯着姜好“开什么玩笑,你身子这么弱,怎么能受得了边关的苦楚。”
安老一抬手,打断了安临之的话,转头望向姜好,目光沉沉地道:“为何?”
“大哥说得没错,我的身子很弱。”
姜好垂眸看着漂浮在茶水上的嫩叶,纤纤弱弱,瞧着可怜。
“不过,正是因为我太弱了,所以才要吃更多的苦。”
她抬起头看向安老,认真道:“虽说我姓姜,可身体里还流有安家的血脉。外祖,我不想就这么一直弱下去,哪怕是为了强身健体也好,我都想去边关练练。”
“安家的孩子,从不会任人宰割。”
一袭轻描淡写的话,却掷地有声。
第二十八章:有件事
安老的眼神里透出欣慰。
安临之双眼圆睁,神色里不知不觉便溢满了赞许和骄傲,这可是他妹妹。
而景彦,对这番话也颇为震惊,但同时,他又联想到了另一点。
姜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景彦,自刺杀后,他们二人倒是很有默契地没有提那类似‘英雄救美’的过程。
不晓得对方是怎么想的,就于她而言,纯粹是觉得憋闷,不过也因为此事,她明白过来——景彦有后手,将军府不安全了。
她必须将人引到一个陌生的地界才是。
除此之外……
姜好侧头看向立在旁侧的花绝。
不知为何,花花最近是越来越听话了,也越来越……黏人,她走到哪里他都要跟着。
目前来讲,这是件好事。
因此,她也琢磨着是不是要开始培养他,虽然花花本身应该是有属于自己的势力,但‘权’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而军营,便是一个扬名立威的好地方。
想必,精明的景公子也是这样想的。
姜好把打量的目光收回,对着安老问道:“外祖,您意下如何?”
安老手捻胡须,长叹一声:“罢了,女娃子多多历练也是好事,最近边境还算安稳,去也无妨。”
听了这话,安临之的神情最先发出光彩:“祖父,其实我觉得……”
“臭小子你给老夫闭嘴。”
安老光是用鼻孔出气儿,都能明白安临之心里寻思什么,他哼哼两声,眯起眼睛道:“你小子留下,不准去。”
“为何?!”安临之转过身,皱眉疑惑道“小好能去,为何我就不能。”
“祖父,您也知道,我平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身负战场,保家卫国,此时正好,而且我还可以在沿途中保护小好,这一举两得的法子,您为何不同意。”
安老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淡淡道:“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不是时候!,您总说不是时候!可……到何时才算是时候!”
安临之有些怒了,他的眼眸里含有悲愤,胸膛起伏之间一转身,便离开了正厅。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无妨。”安老依旧手捻长髯,漫不经心道“他就是这么个脾气,等过一会儿便好了。”
“不过,他有一点说得对。”安老转过头,对着姜好说道“你终究是个女娃子,得有人护着才行。”
“安老将军。”
景彦站起身,抱拳一拱手道:“先前是因为在下的失误,才使得小好差点身陷囹圄,此次,您若放心,在下愿意将功补过,护送小好前往边关。”
安老端坐原处,没有说话。
姜好也缓缓离开木椅,转头轻语道:“外祖,景公子武艺高清,确实可以护我,若是您还不放心,也可以让花花跟着同行。”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花绝身上。
花绝视若无睹,只是淡淡道:“我听姜姜的。”
除了姜好外,安老及景彦均是一愣。
‘姜姜’一词,听起来很是亲昵,若是外人说出必有轻浮之意。但花绝没有,在他的神情之中,仿佛说出这个词,是一件极其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此情形,姜好为有一声叹息,自那晚之后,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直接从没有称呼变成了‘姜姜’,这跨越之大,也让她一时接受不了。
并时常伴有一种,目无尊长的感觉。
安老到底历经风霜,他的诧异只是一瞬,很快便收敛了神色。
顺着胡须,目光深邃地落在花绝身上,良久,他才微微一叹:“好,那便这样吧。”
姜好轻扬唇角,眼眸里闪过一丝幽然的暗芒。
她施了礼,转身退出大厅,素雪罗裙划过弧度,最终停在鹅卵小路上,她抬起头,望向天空,一手便遮住那高挂的暖阳。
不过呢,在离开之前,还有件事,需要落实一下。
……
醉倾楼,乃京师最大的酒楼。
姜好走下马车,抬头看着那行云流水般的楷书招牌,字体上镀了层金边,旁侧还镶了圈红框。
她侧耳听着酒楼里传出的迎客点菜声,并没有急着往里走,只是淡淡道:“礼物都备好了么。”
“都备好了,小姐。”
青荷站在旁边,语气里有些踌躇不安地问道:“小姐,你确定……名门贵女会喜欢这些吗?”
“自然。”姜好轻笑“这可是我精心准备之礼,她们怎会不喜。”
看着那淡淡柔情的笑意,青荷不知为何,竟打了哆嗦。
姜好迈步走进去,很快,便有店小二搭着毛巾前来弯腰作揖:“这位小姐,您几位,这是用膳还是住店?”
姜好素雅回道:“找人,是一位姓薛的小姐。”
“哦,薛小姐。小的明白,客官您里边请。”
姜好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转过一个弯角,喧嚣声便远了,再走几步,便停在一间佳字号的雅阁前。
“客官,就是这儿,您里边请。”
姜好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放在雕花大门上,刚轻轻推开一点如丝线般大小的细缝,便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窃窃的低笑声。
她的目光随着一闪,没有再继续推动,而是转过身,对着店小二显有歉意道:“我刚才忘记了,我是瞒着密友前来赴约的,你能帮我打开这扇门吗,我想给她们一个惊喜。”
店小二有些狐疑地瞧了一眼姜好,但见她笑容浅浅,一副真诚请求的模样,便寻思着,这可能是贵家小姐们的私交甚好,所以才这般。
没有多想。店小二上前几步推开那扇雕花门,他的一只脚刚迈进门栏,便感觉脚底一滑,仰面朝上就往后摔去。
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猛地砸在地上,脚腕扭曲的疼痛感,让店小二的面部都有些抽搐。
果然呐。
姜好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透过从雅间窗户上所向外照射的光线,正巧瞧见在门口的紫木板上,有一层似水的东西泼洒了满满一地,此时正闪烁着亮光。
不过能将人瞬间滑倒,这玩意儿应该不是水这么简单,怎么说,也要是松石油。
第二十九章:嫉妒,开始燃烧
这边传来的痛呼声很快便吸引来了人。
有人将店小二搀扶起来,姜好走过去,从长袖里拿出五两纹银,放在店小二的手中,说了声:“抱歉。”
随后,她便转过身,走进雅阁内。
姜好进了雅阁,这才看清在软榻之上的四方小桌旁,正围绕有三名女子。
一黄,一粉,剩下一绿,便是薛盼儿。
她们此刻,要么端茶轻饮,要么抬手摸簪,要么搅动丝帕。
总而言之,均是一幅‘坏事被抓后’的窘迫之感,以及‘就算被抓又能怎样’的淡淡轻蔑。
姜好顺了下长发,悠悠笑道:“没想到,三位的见面礼居然这般别致,还真是有些……大家闺秀的风采。”
毫无遮掩的嘲讽之意,使得黄粉两人面露怒气与不屑,唯有薛盼儿,扬起个假意地笑容打圆场:“哎呀,我们这不是想跟姜姑娘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呢。”
“就是。”粉衣转下眼睛“这玩笑,别人想让我们开,我们还不开呢。”
“好了,你少说两句。”黄衣嗔怪了句,然后便对着姜好毫不客气问道“我听盼儿说你是富商之女,既是富商,那你是不是很有钱啊?”
看着这一个个似有贪色的眼神,姜好不难猜出她们这是在打什么注意。
定是从薛盼儿那里听说了她赠送三倍布匹的事情,又觉得她为低贱的富商之女,这番举动,是要攀高枝。
便想着将她归入己下,当个好使唤又听话的送钱奴。
刚才那一出,便是下马威吧。
可是这群人又哪里知道,主人训狗,向来是不需要下马威的。
姜好侧坐在还空出一边的软榻上,拿起茶壶,慢慢在杯子里倒满水。
黄衣瞧着她不紧不慢地举动,又转过头瞧瞧周围,眼神逐渐带有嫌弃之色:“你……该不会就这样来了吧。”
啧,她还想玩两把文字游戏呢。
没想到这群人竟然这般沉不住气。
还真是……无趣得紧。
姜好低头,摇晃着茶杯,淡淡道:“初次见面,自然是给各位准备了些薄礼。”
三人面色一喜。
姜好声音微高:“青荷。”
青荷侧身从外面进来,怀里抱着三个长方形小盒子,左手提着一个遮有黑布的木箱子。
她先走到姜好旁边,放下木箱,然后又把小盒子分别放在三个小姐面前。
等做完这些事情后,青荷微微欠身移动脚步。
可抬头与姜好视线相碰之时,瞧见自家小姐目光流动,心下明了,退身而出,便关紧屋门。
梨花香木的盒子雕着精巧的花纹,上面点缀着玛瑙与白珍珠,单看外表,便让爱美的贵族小姐心动不已。
“还算你识相。”
粉衣女子带有傲慢地瞥了眼姜好,她迫不及待地翻开木盒,只见在红绒棉布之上放有一把雪白光亮的……匕首。
粉衣一愣,她错愕地抬头去看其他两人,竟也同样如此。
“你这是什么意思!”黄衣女子把木盒扔在桌子上,眼眸里全是怒不可遏的气愤。
便是那薛盼儿,也带有寒光。
“啊,可能我没有把礼物送清楚。”
姜好慢悠悠地把身旁的木箱搬到桌子上,轻声道:“你们手里的礼物要加上这个,才算得上是绝妙。”
说着,便掀开了黑布。
众人齐齐望去,就见在这木箱子里,有三只碗口大小的小白鼠。
还未等这些小姐们慌乱出声,姜好便瞬间拿起黄衣女子扔在桌案上的匕首,对准一只小白鼠猛地扎下去。
泛着寒光的刀刃刺穿小鼠的腹部,艳丽浓稠的鲜血似河流般汩汩外冒。
姜好拿着刀柄,带同小白鼠一道提起来,说:“瞧,很锋利呢。”
“啊啊啊啊——!”
这薛盼儿三人均是捧在手里长大的贵女,几何时见过此等场面,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瘫坐在软榻上,用惊恐的眼神盯着姜好。
姜好毫不在意,她只是随意地把匕首搭在木箱边,说道:“不觉得,这场景同你们很像么。”
“什……什么意思。”
薛盼儿相比那抖若筛糠的两人要好些,她再怎么说也是刑部尚书的女儿,虽是没进过那种腌臜的阴晦之地,但从小到大,还是有些耳濡目染的。
“阮纤月,已经弃了你了。”
一句话,便让薛盼儿原本煞白的脸色染了些紫青。
姜好恍若未见,点着桌面继续道:“丞相之女,和,尚书之女,这样的身份对等,应该很好抉择吧,若是贵女之间开始挤压,盼儿小姐的日子,想必会很难受。”
“所以你是来特意看我笑话的?!”
姜好瞧着那被怒气逐渐染上狰狞的俏脸,无奈似地叹一口气:“我以为,盼儿小姐将我约出来,是已有打算了。”
“我之前说过,身份这种东西有用,却不能是个空架子。盼儿小姐才貌双全,品行出众,完全可别树一帜。”
“不过现在看来,没有攀高的心,只是脚下的影啊。”
“你——”薛盼儿怒火中烧,一掌拍在桌面上发出‘砰’地一声。
黄粉两名女子吓了一跳,均是面带惊慌地看着她。
反观姜好,置若罔闻,她默默地伸出手,将装有小白鼠的木箱子推到薛盼儿的匕首旁边,轻声道:“这两份礼物,盼儿小姐总要收下一个。”
“我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奉陪了,告辞。”
说罢,姜好站起身,整了整长袖上的褶皱,随后,便轻悠悠地往外走。
“等等!”
一声急促的呼喊骤然响起。
姜好勾了嘴角,她微微侧头,身子却没有动。
薛盼儿看着木箱里到处乱窜的小白鼠,目光里逐渐涌起阴狠之色。
姜好说得没错,这些时日,总有些人在有意无意地针对她,不为别的,便是要讨好阮纤月,然后展示自己。
尤其是那群吃里爬外的东西,两面三刀,见她败落了,更是变着法子地奚落她。
真是恶心透了。
阮纤月,不就是仗着丞相之女的身份么,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她便让所有人看看,到底谁,才是这京师里最为才貌双全的贵女!
第三十章:收服成功(加元旦小剧场)
薛盼儿眼睛里燃烧起嫉恨的火焰,她怒喊一声,拿起梨花盒子里的匕首狠狠地朝一只小白鼠刺下去。
一滴鲜红的血,溅在她的手背上。
“盼……盼儿……”黄衣女子的嘴唇有些哆嗦,她满是惶恐地看着已陷入疯魔的人“你……你确定要跟纤月敌对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个姓姜的就是个商贾之女,说到底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贱人,你可千万别被她给迷惑了。”
“是啊,盼儿。”粉衣女子接话道“你跟纤月之间只不过有些误会,说开了便好了,不如,你去道个歉……”
“道什么歉!”薛盼儿恶狠狠地瞪着她们二人,喊道“我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去道歉,这些天你们也看见了,分明是她在针对我。”
“而且,你们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就这般心甘情愿受她们耻笑吗!”
粉衣听着这顿吵嚷,心里也涌起一份不甘与埋怨,她低声喃喃道:“我受这些,说到底,还不是跟你走得太近……”
“你说什么!”
薛盼儿那似利刃划破金属般的刺耳声音尖利而出,她拿着匕首,眼睛里闪过凶狠的光芒:“你也跟那群人一样,觉得我比不上阮纤月是不是!”
人,只要脑子一热,做起事来总容易不计后果。
薛盼儿也不例外,她竟然拿着匕首去刺粉衣女子的胸膛。
粉衣吓得脸色煞白,目光呆滞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匕首落下。
就在她感觉自己要死去的时候,一只纤纤玉手握向下落的刀刃。
姜好含着笑,她伸出另一手轻轻抚摸薛盼儿的乌发:“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若是真有不甘,你证明给她看不就好了。”
薛盼儿怒气冲冲,可在姜好如沐春风的声音里也渐渐收敛,她冷冷地盯一眼粉衣女子,直起身,把匕首扔在一边。
末了,她又对姜好道:“你真有法子,让我赢过阮纤月?”
“自然。”
姜好的眸光潋滟,似碧波之上的点点涟漪,她看看自己划出红刀印的手掌,淡淡笑道:“不过,你得知道,我们需要一点点把阮纤月给拉下来,而这个过程要有充足的耐心才是。”
“这倒无妨。”薛盼儿冷冷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只要能把她拉下去,多长时间我都等得起。”
姜好歪歪脑袋,似有趣味地问道:“那若是……需要十几年呢?”
薛盼儿的动作猛地一顿,她诧异地看着姜好,可对方的脸上,却无丝毫调侃的神色。
或是火气上脑,又或是箭在弦上,她咬了咬牙,点头道:“十几年便十几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
她话音一转,带些阴狠道:“若是让我发现你在骗我,那我一定会扒了你的皮!”
“放心,不会骗你。因为我也很想知道,纤月小姐坠落泥潭后,会是一幅怎样的有趣样子。”
姜好重新坐到榻上,扫一眼这神情各异的三位,忽然问道:“在说出方案之前,我想先问一下,盼儿小姐我是信任的,就是这两位……”
“无须担忧。”薛盼儿斜过眼睛,嘴角噙着嗤笑,毫不避讳地说道“我既然敢把她们带来,便敢保证她们绝不会说出去,否则,便瞧不见明日的太阳了。”
姜好端起茶,满意地点点头。
竟然如此上道,
看来,这还真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
虽然马上便要过年,但既是商量好了要去边关,安老便没有挽留姜好他们。
而是让他们跟随着慰问边关将士的粮草车一同离开。
前往边城的道路崎岖,不是很平坦,可也容得下马车通行。
姜好却拒绝了,既然是去寒风苦楚的边关,又怎么能太格格不入。
养尊处优的娇小姐,那里可不受欢迎。
所以,姜好便在离开前夕,去了安临之专门喂养骏马的马场。
那里五花八门,大大小小的骏马不计其数,甚至,还能看见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幼崽。
姜好在一名仆从的引领下,挑选了一匹枣红小马,这小马倒是个烈性子,一开始与她并不亲近,有时还用马头推她。
姜好也不气馁,挑水、喂草、刷马毛,整整折腾一个下午,这小红马才熟悉了她的气息,跟着亲近起来。
之后,她又在仆从的保护下骑上马背,拉着缰绳缓缓绕了几圈。
前世的她有过骑马的经验,这几圈下来,与小红马配合的便很默契。
姜好绕完最后一圈,便从马背上下来,她顺了顺小红马的鬃毛,随后一抬头,就瞧见依靠在木柱子旁边的安临之。
安临之把甘草放在石槽里,又摸了摸骏马,对姜好道:“我原以为你第一次骑马,必会生疏,还想来帮帮你,现在瞧来,是我多虑了。”
——元旦小剧场——
#你的元旦要怎么过捏@姜好#
姜好:元旦?你是说过年吧,哎呀,那一天很热闹的,什么挂春联,舞龙灯,放鞭炮,还要祭拜祖先和守岁,而且最最关键的是,小孩子们还能得到压岁钱来保平安哦。
小友(拍手):很有意思,那你们过年都吃些什么呀?富贾之家,总不会几个饺子这么简单吧。
姜好(想想):嗯……饺子肯定是有的,除此外,还有会稻饼,鱼,鸡,这样有寓意的食物,就好比说吃鱼是‘年年有余’,鸡便是‘新年抓财’,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是‘狗粮’味儿的。
小友:狗……啥?
姜好(抬手一指):喏。
姜有财(温柔似水):夫人,这一年你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又用余下时间来相夫教子,很是辛苦,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来,吃点鱼肉补一补。
安晴(淡淡含笑):你出门在外照顾生意,我不懂这些,便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哪有你说的这般夸张。
姜有财(感动):能娶到夫人这般深明大义,体贴入微之女子,为夫三生有幸啊,来,再吃点鸡肉补一补。
……
姜好:咯——饱了没?
小友:咯——真是又脆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