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他不是我爹
姜好神情有些复杂,垂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蜷缩,她眨眨眼,刚想再说些什么,左手腕忽地又被人握住,往前一伸,食指指尖被扎了一下。
一滴滚圆的血珠冒出来,滴在地上。
姜好颇为无奈,多灾多难的左手啊。
老头儿一手捏住她的左腕,另一手伸入怀中掏出一个粗糙的黑铁盒,打开盖子,道:“儿媳妇,你看。”
姜好看去,月光下,黑铁盒里铺有红布,红布上放着一根指节长短的……发丝?
不,
不对,
这不是发丝,
这个东西……分明在动!
老头儿把姜好那扎破的手指尖放在‘发丝’前,那根‘发丝’左右摇摇,蠕动着身子慢慢爬进她的手指里。
“这是什么?!”
姜好明显看见自己皮肤下有一条黑线在缓缓移动,从指尖,到手背,再到胳膊,逐渐消失在衣袖里。
但她知道,这个东西还在往上爬,直到心口窝传来一阵酥痒,接着,便是一疼。
“儿媳妇别怕,这就是条虫子。”
虫子?
这更恐怖好不好!
姜好瞪大了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感觉自己的心口窝现在又疼又痒,也不知道是听见身体里多了条虫子后的情绪,还是这条虫子本身的作用。
老头儿解释:“准确讲,这是条蛊虫,叫牵念,这牵念啊,又分为雄雌两蛊,给不同二人种下,这二人便会一脉同命。”
“我刚刚给你种下是雄蛊,然后这雌蛊再给……”
“老东西,谁许你这么做了。”
姜好听得神情复杂,忽地,头顶传来一道冰凉又熟悉的声音。
她抬头,在身边,花绝还是那一袭猩红的,仿佛鲜血汇聚的艳丽华袍,长发散落,只系有一根红绸带,被风一吹,似火张扬。
他站在月光与暗影的交界处,半阴半明的脸,美艳又诡谲。
花绝长袖一挥,屋内各个角落的油灯瞬间点燃,姜好这才看清,自己身处在某个犄角旮旯的杂货间里。
老头儿见他,面色一喜:“儿……”
这个‘子’还没有说出口,他猛地足尖一点,迅速躲过直面袭来的阴鸷劲风,那劲风堪堪擦过老人的胸腹,击断了一根房梁柱。
姜好看得是目瞪口呆。
老头儿蹲在房梁上,轻哼道:“有了媳妇不要爹的臭小子。”
花绝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走到姜好旁边,半跪着身,小心翼翼地把她搂进怀中,可能是不经意触碰了左手腕,姜好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
花绝抬起她的手腕轻微揉了揉,瞬间发现有几处错位的骨骼。
他幽幽地深吸一口气。
“儿子。”
老头儿跳下房梁,蹲在一处木柜子上,带些委屈道:“我有问过滴,可这儿媳妇是个瓜娃子,怎么滴都不说实话。”
“还有,我把你想要的那个牵念……”
“行了。”
花绝横抱起姜好,打断了老人的话:“别往我身上推。”
老头儿撇撇嘴,还不往他身上推,就他刚才在楼顶看得最欢。
花绝转头面对他,缓了声音问道:“有什么事吗?”
老头儿嘿嘿一乐:“没啥子事,就是想来见见我的儿媳妇。”
说完,他跃下桌子,走到姜好面前。
花绝见此,抱着姜好往后退了两步,躲过老人想要触碰姜好的手指。
老头儿也不恼,说道:“刚才接手腕时我给儿媳妇把过脉,血气不错,你俩努努力,要一个小娃子出来陪我玩。”
花绝面无表情道:“知道了。”
姜好环着花绝的脖子,听了这话,面颊通红地狠掐一下他后脖颈的皮肤。
胡说什么鬼呢……
老头儿满意地点点头,飞身一跃跳出窗外,瞬间不见了踪影,可姜好耳边却还回荡着他沙哑的声音:“那我就等你俩有小娃子了。”
这声音层层叠叠,好似涟漪般一圈一圈扩散,最后消失不见。
姜好看着声音最后消失的方向,叹道:“隔空传音,想不到花花的父亲如此厉害。”
“他不是我父亲。”
花绝斩钉截铁地否定道。
姜好听后一愣:“那他是……”
“一个疯老头。”
花绝足尖一点,飞速跃上楼顶:“我儿时曾在酒肆干过杂役,他有一次偷酒时看到了我,便一口认定我是他儿子,呵……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不过,也多亏了他,教我一身武艺,我才没有腐烂在某个犄角旮旯里。”
沉痛的往事被他轻悠悠地一句概括,仿佛话题里的主人公根本就不是他一般。
姜好心中泛起酸楚,怀抱花绝脖颈的力道紧了紧,多靠近他几分。
不管是师父,还是父亲,
无论什么样的存在,
恐怕都没有过多将他放在心里,
若不然,他怎会在牙子手里长期服用麻沸散,还有脸上那道早已消失的疤……
花绝站在京师塔钟最高处,一声长哨,四面八方瞬间出现数十名黑袍暗影单膝跪拜在周围。
“散了。”
他轻声一句,这些黑袍暗影都瞬间消失,只留有暗鸣依然站在原处。
姜好看在眼里,知道这些都是花绝手下的影卫,忽然一顿,她抬头问道:“小十五呢,她怎么样?”
花绝抱着她穿梭在夜幕里:“护主不利,死不足惜。”
姜好一听,瞬间抓紧他的衣领:“不是的,是我让她去找的你。”
花绝低头看着她,深邃的瞳孔里溢满了浓郁的墨色,没有一丝光:“死士的意义便是护主,你若是有事,她岂能活。”
姜好被盯得有些发虚,不禁拽了拽他的领子。
这种类似撒娇的举动,瞬间熄了花绝心中升腾的狂躁烈火。
她根本就不知道,在他听见她被人掳去后,是怎样的一种毁天灭地的弑杀冲动,还有那个人……
花绝的气息更为阴鸷几分,连一直跟在身后的暗鸣都不自觉放慢了几分脚步,离的远些。
姜好抬头,见他殷红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神情阴冷,道:“怎么了,你是不是见到塔尔……”
她的话还未说完,花绝瞬间停住脚步。
子夜寒风拂过他的长发,吹散张开,宛若在身后形成的一幅黑色羽翼。
花绝看着姜好,神色莫辨道:“是,我是看见他了。”
他徒然温柔一笑,语气中增添了某种诱哄:“我把他杀了,姜姜开心吗?”
第九十一章:你抓本侯夫人,本侯就抓你妹妹
你知道林间的千年狐妖为何会那般轻而易举地吸**魄吗?
因为他们懂得诱.惑,明白欲.望。
而且,还喜欢用一些甜言蜜语来试探自己心仪的‘猎物’。
若是答得好,便会多留一段时间享乐。
若是答得不好,
嘻嘻,
那便剥皮拆骨,吞入腹中,尝一尝,这心仪‘猎物’是何种的甘甜与美味。
这些话,姜好不知道是从哪个民俗话本上看下来的,可不知为何,却能万分表达出此时此刻的境遇。
她默默往屋檐下瞧了一眼,近几十米的高度,也不知道摔下去成肉饼的几率有多大。
她说道:“开心……”
花绝不动不语,面无表情,继续盯着她。
姜好眨眨眼,成吧,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
说实话,她并不希望塔尔图死,并非什么感情,而是一个异域王子敢在别国领土上行如此之事,这背后定是有人帮衬着。
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有意为之的局。
她不想闹得太大,还想顺藤摸瓜,把后面的人给揪出来。
而且……
这里面还夹杂着安临之和塔尔娜的关系。
她总不能没帮上忙,还添乱吧。
短短一瞬,姜好前思后想,整理出了事情的全部过程。
可是,
这些话,
很明显不能这样说。
姜好靠花绝的肩膀,抬起手环住他的脖颈,使两个人的距离又近了近:“花花,你能为我出气我真的很高兴,可是你看,这塔尔图再怎么说也是异国的王子,若是真死了一定会挑起两国大战,而且身为最后一个见面的我们也会成为嫌疑人,怪麻烦的。”
“是不是。”
姜好靠着花绝的脖颈,紧了紧围绕他脖颈处的双臂。
确保对方突然松手后,还能吊他身上。
花绝看着倚着自己的小脑袋,还有她喷洒皮肤上温热又酥麻的气体,眼神暗了暗,嗤笑道:“瞧你这可怜兮兮的样子。”
话虽如此,但这周身的气息明显淡化许多。
姜好抬头问道:“那你,真把他给杀了?”
然而回答她的,是一道轻哼。
落到侯府宅院,花绝才将姜好放下。
一落地,姜好便听见女子吱吱呜呜地喊声。
她寻声望去,冷石板上,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子侧躺着,扭动身躯,正在拼命挣扎。
姜好往前走几步,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个女子的长相。
这是……
塔尔娜!
姜好惊愕地转头看向花绝。
花绝不以为然:“他抓了你,本侯便抓他妹妹,这很公平,不是么。”
这跟公平有什么关系!
姜好没有同他辩解,跑过去半蹲着身,伸手解开缠绕塔尔娜的绳子,还有塞她嘴里的白布条。
“姜好……”
塔尔娜一见姜好,简直如遇亲人,一伸手抱住她的脖子,声音哽咽抽泣。
“好了,好了,没事了。”
姜好轻拍她的后脊,安抚道。
塔尔娜直起身,眼角微带浅红,她握住姜好的手,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徒然一惊:“该不会你也被抓来了吧!”
姜好刚要摇头,胳膊猛地被塔尔娜一拉。
塔尔娜张开双臂,护在姜好前面,紧紧地盯着逐渐走来的红衣男子。
“你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大,但也掩饰不住隐藏的恐惧。
花绝背对月光,负手而立,视如死物一样地看着塔尔娜。
“你就是个恶魔!”
恐惧到了极点便剩下声嘶力竭。
塔尔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是说,失去了压抑自己的力量。
她开始不管不顾,喊道:“你赶紧放了我们,若是让我王兄知道了,他是不会放过你这个恶……唔唔……”
“别说了。”
姜好从后面捂住她的嘴,徒然有些后悔为何要这般早扯下她嘴里的布条。
“这是一场误会,我和他……”
“恶魔?”
花绝嘲讽的声音打断了姜好的话,他朝着眼含惊恐的塔尔娜,露出一个妖艳又嗜血的笑:“本侯不过关了你两个时辰,便成了恶魔,那你的好王兄掳走本侯夫人,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夫人?
塔尔娜一瞬间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到花绝的眸光从自己身上转移到姜好身上之时,她迅速明白了。
“你……你们……”
姜好瞟了花绝一眼,解释道:“不是的,别听他胡说,我们只是友人。”
她用帕子擦拭塔尔娜额上的汗:“今天出了一些意外,一不小心就把你给卷进来了,所以公主,很抱歉。”
塔尔娜直盯姜好的眼睛:“那他说我王兄把你掳走又是怎么回事。”
姜好嗔怪地又瞧一眼花绝,继续解释道:“没什么,就是塔尔图王子想找我聊聊。”
花绝冷笑一声:“聊聊?还用伸手?”
“花绝!”
姜好的语气不自觉加重些,干什么呢,没看见她一直在避重就轻么,这怎么还拆台拆上瘾了。
花绝哼一声,侧过头。
塔尔娜没有去看他们俩个人的互动,低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怎么会这样……”
“王兄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难道不知道……他……”
“不行!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塔尔娜猛地起身,直接往侯府外跑。
“塔尔娜。”
姜好喊了一声,也不见她停下,转头看向花绝,问道:“你在干什么呀?你知不知道大哥和塔尔娜早已心生情愫。”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还这般做?”
花绝没理会姜好的诧异,他转身朝内院里走,一路掠过拱桥凉亭,到达卧房,推开大门。
姜好跟在后面,也踏进去,往左右看了看,紫檀雕梁,鲛纱珠帘,火红绒毯,还点燃沉水香,这屋内的陈设还是与之前一样。
花绝站在中间张开双臂,便有低头弯腰的哑仆婢女小心翼翼地上前侍奉更衣,他换上一袭深紫的舒适长袍,斜靠华丽的狼绒软榻上,支撑脑袋,看着姜好。
姜好这边,也有哑女想要上前侍奉,她拒绝了,拿起桌子瓷盘中的一块核桃酥,背过身,不去看花绝那一瞬间的春.光.外.露。
“喵~”
她脚腕处有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蹭来蹭去。
姜好低头,瞧见小黑猫正仰头舔爪子撒娇。
“喵~”
姜好抱起,惊喜道:“小欢喜怎么在你这儿?”
“它见不到你,便跑来找我了。”
姜好一怔,也瞬间想起,从静佛寺出来后直接去了马场,怕这小猫淘气惊了马,便没有带去。
本想着回府前捎带一圈,可没想到被塔尔图掳走,忘了这茬儿。
“还挺会找人,小家伙蛮聪明的嘛。”
姜好抖动小黑猫的身子,笑道。
“嗯,跟它主子一样。”
花绝声音里有几分戏谑,再配上靡丽低柔的语调,竟转变出一丝缠绵意味。
姜好的双颊突升几分火热,心跳有些紊乱,她急忙伸手摸了一下脸庞,长呼几口气,无奈低笑一下。
真是越长越回去,竟然被这么几句话给撩了。
要镇定,总不能输了气势。
姜好撩下长发,半遮住面庞,转身走到花绝倚靠的贵妃榻前,跪坐火绒地毯上。
她拿起一颗早已剥下外壳,晶莹剔透的荔枝,放小黑猫面前:“我哥和塔尔娜的事情,你是怎么看的?”
第九十二章:缱绻,同命
花绝倚在软榻上,视线从上至下,刚巧能够将姜好的一举一动全部尽收眼底,这其中,还包括她刻意用乌发遮起来的腮红。
他眸中汇集暗色,身子往旁边一歪,直接侧躺在了软榻上,枕着臂,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一缕青丝:“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安临之怎么看。”
这不是废话么。
姜好瞧了他一眼,拽回头发:“那你为何还非要同塔尔娜说那些话。”
花绝这个人向来是能够动手打架绝不费嘴吵吵,这次屡次三番打断她的话头,明显是有意让塔尔娜跑去找塔尔图。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花绝支撑脑袋,黑发如瀑,直直垂下,他瞧了一眼趴在姜好膝盖上咬荔枝的小黑猫:“若是安临之想要跟塔尔娜在一起,他们早在一起了,不是么。”
他稍稍往前探身:“我也要吃荔枝。”
姜好看着半埋在肘腕里的妖冶容颜,冷白的肌肤映衬在殷红的毛绒毯上,顺下乌黑的长发,他眉眼上挑,眸光缱绻,勾唇浅笑,形成了一种类似挑.逗的弧度。
这场面,要人命啊……
姜好侧头呼出一口气,摇摇头,直接将装有滚圆荔枝的玉色瓷盘全部放在软榻边上。
吃个荔枝还要色诱,
至于馋成这样么。
花绝默默地看着眼前摆成一排的水果,不止荔枝,什么芒果,樱桃,小圣女果,凡是之前放在楠木桌上的东西,都被姜好端端正正地摆在他面前。
跟上供一样。
姜好满意一笑,这下就不怕吃不着了。
她抚摸小黑猫,继续问道:“于大哥和塔尔娜,你是看出什么了么?”
花绝捏起一颗樱桃:“安家世代镇守在与藩游的边界,早晚一天,安临之也会前往镇守,他很怕,自己和塔尔娜有一天会陷入国与家的分裂之中,毕竟,在藩游,并不是所有人都跟塔尔娜一样天真。”
“于是,在个人情感和国家大义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姜好恍然明白些什么:“所以说……”
“所以说,塔尔娜也应该好好想清楚,自己究竟要选择什么。”
花绝拽断樱桃梗,把樱桃叶和樱桃果分为两份,乍一看,有一种头颅离颈的错觉。
姜好沉默了。
一个是正义凛然的少将军,一个是美颜娇贵的小公主,
若是抛开异国身份,那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可惜,
有的时候,
爱情,不单单只是爱情。
姜好垂眸,徒然感觉唇角一凉,一颗不知什么的滚圆东西被花绝放进嘴里,她上下贝齿一咬,甘甜的果汁瞬间露出——是樱桃。
花绝伸食指不经意地摩挲过娇嫩的红唇,他缓缓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指尖,意味不明道:“所以说,很庆幸,本侯没有那么高尚的品行。若是有什么敢阻挡在我们之间……”
他拇指与食指相互摩擦:“那就打下地狱十八层,永世不得超生好了。”
声音慵慵懒懒,明明没用多大的气力。
姜好却知道,他是认真的。
心口窝徒然痛了一下,这种感觉很清晰,姜好的手指都不自觉蜷缩起来。
对了,
还有牵念蛊。
她转头问道:“我体内的这个蛊,可有办法拿出来?”
花绝轻悠悠地侧头看她:“为何要拿出来?”
姜好下意识答道:“为何不拿出来?”
她说完便后悔了,这真是一句没有用处的废话。
花绝看着她:“牵念蛊,一卵双生,雄雌共存,一方伤痛另一方也感同身受,一人死亡另一人也命丧黄泉。”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物,多妙啊。”
姜好默默道:“那雌蛊,在你体内,对吧。”
她的声音有些冷。
花绝眼神也闪过一丝幽深,他缓缓下榻,深紫的长袍逶迤摆动,衣角划过地面,就像寒风划过死水一样透出丝丝凉意。
他半跪在姜好面前,单手挑起她的下颚:“姜姜,与我同命,你不开心么。”
姜好的脸被猛地一抬,眼睛直直望进那浓郁诡谲的眸子里,这一突如其来的冲击,根本不亚于忽然发现自己面前正盘卷着一条毒蛇。
她的心脏狂跳一瞬,可随即便平稳下去:“一脉同命,你不觉得很草率吗。”
花绝垂着眸子,懒懒地抚摸过她的脸颊:“嗯,说说看。”
“就是说……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能预测的,什么疾病,暗杀,猝死……这些都有可能发生,总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把两个人的性命都搭上吧,更可况……”
一旦产生牵连,有些事情便不一样了。
同生共死,命,便不再独属自己,
那么,她就要克制自己行为,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生怕一个不慎,牵连上花绝。
可是……
她向来不是个惜命的,
她是个玩命的。
花绝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眼眸里闪过一丝深沉,他捧起她的脸颊:“没关系,姜姜只管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
他瞧着那清澈明媚的瞳孔里满是自己的影子,逐渐地,他的眼里染上一层痴迷:“这不是束缚,这只是个引线,我不能时时看着你,但我要刻刻感受着你。”
他一把环抱住姜好,紧紧蜷缩双手,似要将她融入血肉:“姜姜,你相信我,我跟那个人不一样,他天生自负只会异想天开,根本就辨不清真假!”
“听信仇人的鬼话,自以为断头送命便能护妻儿周全,可到头来,妻儿所受的欺辱无一份没有他!”
“可我不一样!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花绝有些失控了。
他缠绕姜好的臂膀越发紧缩,勒得姜好呼吸都有些困难。
可姜好却没有推开,伸手环住他的腰,轻轻拍了拍,继续听他说道。
“姜姜,听话,我不会让你孤零零的,即使到了阴曹地府,我也依然陪着你。”
姜好默默地听着,手心缓缓拍打他的背,一下……一下……就像哄怕黑的孩子。
花花,别怕,
我也不会让你孤单的。
月亮躲在乌云里,遮住了光,星斗忽明忽暗,也没有几颗。
今晚,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夜。
第九十三章:嫁与不嫁
大内会馆。
外邦使臣居住之地。
屋内烛火明亮,恍若白昼。
塔尔图盘腿坐狼绒毛垫上,伸出一只胳膊搭在桌面,手腕朝上,让一个身披黑袍腰间还挂着数不清狼牙的巫医,把脉。
他现在嘴唇发黑,从脖颈侧边密密麻麻向脸上蜿蜒无数细小的疙瘩,一直爬到左眼角下。
花!绝!
塔尔图握拳,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是一条扭曲的蛇。
自毒素蔓延,姜好离开不久,
那位绯月侯便出现了。
他打量周围,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接挥袍撒下一阵白雾,还有一张纸条。
这阵白雾碰在肌肤上,瞬间涌起密密麻麻无数疙瘩,奇痒无比。
塔尔图伸手去抓,却不曾想抓下一层肉皮和几条血丝。
他这才发觉白雾的古怪,急忙找来藩游的巫医,
至于那张纸条……
塔尔图握住的拳头更紧了,他长吁一口气:“怎么样?”
巫医收回松弛似枯木的手,沙哑道:“王子体内的毒虽说剧烈,可老臣还是有办法压制,不会有太深影响,但这皮肤上的东西……”
他一顿,声音上带有悚然:“若是老臣没有记错,这应该是一种剥活皮的药物,沾染此药者皮肤会奇痒难耐,冒出颗粒,越是抓挠,皮肤越会松弛,久而久之……便会脱落下皮肉了。”
塔尔图心下也颇为惊骇,问道:“可有什么办法?”
巫医摇摇头:“臣……只能想办法缓解王子殿下的奇痒,若是想彻底解除,还需找到下毒之人。”
塔尔图松了紧握成拳的手,瞧一眼手心里的纸条:“那就请巫医,先想办法研制出缓解奇痒的药物,至于解药,本王子自有办法。”
巫医拱手:“臣,尽力。另外,在得解药前,还请王子莫要再行房事了,若不然血脉喷张,这毒,会更难压制。”
塔尔图脸色阴郁,刚说一句‘知道了’,大门被猛地推开。
“王兄!”
塔尔娜飞跑进来,一身银铃铛纷乱响动。
“你……你的脸怎么了?”
她原想质疑掳走姜好的事,但一看见塔尔图脖颈蜿蜒的红点和发黑的嘴唇,脱出口的话转瞬变成了担忧。
“没什么。”
塔尔图一挥手退下了巫医,问道:“这么晚不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塔尔娜一下子又想起姜好的事儿,怒气上升:“你是不是派人掳走了姜好!”
塔尔图抬头:“谁同你说的。”
“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塔尔图看着怒火中烧的塔尔娜,眉目中也是一冷:“这就是你跟王兄说话的态度么,塔尔娜,我是不是太娇惯你了。”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往下一落,发出的沉闷声响惊了塔尔娜一哆嗦。
塔尔娜的气焰小了很多,虽然她是藩游草原上最为璀璨的明珠,得宠的公主,可是同可以继承王位的王兄来讲,她还是太微不足道了。
塔尔娜捏着裙摆:“我们从藩游出发时你说过,会让我自己选择心仪的讷呼日,你绝不会强加干涉,现在我找到了,你为何又那么做。”
塔尔图屈膝,转动酒杯:“是,我之前是这么说过,可现在,我改主意了。”
他盯着塔尔娜:“我需要你嫁给三皇子。”
“什么!”塔尔娜瞬间睁大眼睛“为什么!”
塔尔图站起身:“因为他的条件正是我们需要的。”
“现在,我们藩游的勇士死伤惨重,大不如前,与其花费心思离间一个将军,倒不如同皇子合作,先增强我们的实力。”
塔尔娜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两步:“什么离间,什么合作……王兄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塔尔图走过去,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柔声道:“塔尔娜,我美丽的妹妹,你难道还没有发现吗,你的容貌令天齐男子所倾倒,他们心甘情愿为你奉上一切。”
“所以,我要你嫁给三皇子,让他臣服在你的美貌下,等我们藩游大军重振旗鼓,杀入天齐,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
“不……”
塔尔娜看着眼前的面容,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这还是她的王兄吗,
还是那个不忍伤害幼鹿反被阿爹打了十几鞭子的王兄吗。
塔尔娜的心口有些发疼,她的眼里不禁涌上一层白雾,声音带有恳求:“王兄,你以前不是说,要让子民平安,免受战火吗?现在多好的机会,我们与天齐和平共处,不好吗?”
“和平共处……”
塔尔图嘲讽一笑,仿佛听了什么极为可笑的笑话:“我想和平共处,你问问天齐人愿不愿意。你看看我们战死的勇士,看看失去亲人的子民,你再问问自己,愿不愿意,嗯?”
塔尔娜一时说不出话。
塔尔图捏紧她的手臂,继续道:“我的好妹妹,你清醒一点,那个安临之是天齐的少将军,你以为他会因为你而对藩游手下留情吗?不会!”
“更何况,你是藩游的公主,难道你要因为一个男人,而背叛你的国家和子民吗。”
塔尔娜的泪眼似断了线的珍珠,她已经接近崩溃了。
“我从未想过背叛我的国家,可是……可是王兄,我也想跟阿娘一样受尽呵护……我不想当个货品被送来送去……”
塔尔图抹掉她眼角的泪珠,心也一下子软了。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让她掉过一滴眼泪,
无论她想要什么,做什么,玩什么,他都竭尽全力地去满足她。
可是现在……
塔尔图长叹一口气,温柔地摸了摸塔尔娜的面颊,背过身:“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身后传来沉重的关门声,他阖着眸子,忽然道:“来人。”
一个带有毡帽的侍卫上前。
“去替我办件事,不……是两件。”
夜空中的星斗已经消失,乌云黑压压地一片,瞧不见一丝光。
塔尔娜没有回房休息,她迎着风,浑浑噩噩地往前走。
为什么会这样……
以前心情不好,不是只要被风一吹就能烟消云散么,
为什么这次不可以……
为什么……
塔尔娜两眼无神,一个没注意被脚下石子绊了一跤。
她侧跪在地上,抓起石子用力往前扔:“连你都欺负我!”
一嗓音喊出去,心里的酸楚越发强烈,想要宣泄。
寒风呼啸,塔尔娜双臂交缠紧抱自己,低头哽咽。
这时,一件毛绒狐裘大氅披在她身上。
第九十四章:这尘世间的鬼
塔尔娜猛地抬头看去,见一个白衣女子正倾身在面前,她眉眼清丽,肌肤雪白,一颦一笑宛若出水芙蓉般纯洁,她身后透过亮光,恍然间,似天上的仙。
她说:“公主殿下,您还好吗?”
塔尔娜颤音地问:“你是谁?”
她说:“小女是丞相府嫡女,名叫阮纤月。”
塔尔娜来天齐将近一月,天数不算少,但从始至终,她都是由两个皇子或是安临之相陪,很少与名门贵女接触。
再加上,这些天的阮纤月出奇得平静,关在闺阁内刺绣品茶,以至于让许多人都忘了她的存在。
阮纤月扶起塔尔娜,用帕子擦了擦她脸上泪痕:“公主怎么哭了,可是受了谁的气?”
塔尔娜沉默,举起袖子揉揉眼睛。
没有得到回答,阮纤月也不恼,淡淡一笑,依然云淡风轻,她侧身往后一伸手:“小女正要回府,若是公主不嫌,可愿与小女同走,品品茶,吃些点心,可能,心情会好些。”
或许,是声音太过温柔,又或许,是神情太过诚恳。
那无依无靠之时有人伸出援手,对塔尔娜来说,这是多么幸运。
她答应了,
但同时,她也忘了,
这尘世间的鬼,最喜欢在人最孤立无助的时候,扮演天上的神。
淡蓝薄纱帘遮住了外面的夜色,屋内点着烛火,染着熏香。
若儿拿来暖手炉放进塔尔娜手心,让她驱寒。
塔尔娜呆愣愣地盯着紫檀木桌上的糕点,神情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阮纤月抿了一口茶,放下翡翠杯:“也就是说,公主不知道要在国家和感情之中,怎么选择。”
塔尔娜点点头。
阮纤月一笑:“其实这件事很好办,主要是看公主愿不愿意去做。”
塔尔娜猛地抬头。
她继续道:“小女虽然不参政,但也听爹爹讲过。这国与国之间无外乎一个枢纽,只要接连好,无论怎样恩怨,都会一笔带过。”
塔尔娜忙问:“那要怎样做?”
阮纤月没有急着回答,她端起茶杯,翻动杯盖,吹一口白气,慢悠悠地品着。
塔尔娜本就是个急性子,再加上对这个问题异常重视。
她按捺不住,伸手抓住阮纤月放在桌上的另一条胳膊,摇晃着:“你倒是说呀,你要是能有好主意,什么条件本公主都能答应你。”
阮纤月一笑,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放下杯子:“只要圣上下旨,令安临之非你不娶便可以了。”
塔尔娜面颊一红,颇有几分忸怩,但还是问道:“那要怎样,才能令天齐的国主下旨?”
阮纤月道:“后日,天齐与藩游便要去皇家别苑附近的猎场狩猎,到那时制造些混乱,公主趁机救驾有功,岂不是任提条件。”
塔尔娜右手缩回,她确实很想和安临之在一起,但这个方法太过冒险,一个不慎,便有可能破坏两国联盟,到那时……
她不敢想。
阮纤月眼底闪过一丝讽刺,但面上依然笑语盈盈:“公主不必忧虑,身为丞相府的嫡女,我也不希望将此事闹大,破坏两国和平,只要略微一点的动乱,即可。”
塔尔娜依然犹犹豫豫,可早已有些心动,她试探道:“当真?”
“当真。”阮纤月点点头:“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解决一个人。”
“谁?”
“姜好。”
塔尔娜瞬间惊愕:“为何?”
姜好不是安临之的妹妹么,为何要防范她。
“因为这个人虚伪得很。”阮纤月眸子中涌现几分阴狠“公主别看她平时柔柔弱弱,却是极有心机,最爱玩弄男人的感情,可是连亲哥哥都不放过。”
塔尔娜一脸遭受雷劈。
阮纤月继续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公主不必如此,你想想看,安临之对你改观从何时起,当时,又有谁在。”
被这么一说,塔尔娜当真回想起那日情景。
确实,在静佛寺之前,甚至在静佛寺爬上菩提树系姻缘带之时,都还好好的,他还在下边提醒着要小心。
一直到去了马场,便开始有些心不在焉。
而这其中,只有同姜好单独相处过……
阮纤月看着一脸纠结的人,低头暗暗一笑。
这些天,她明面刺绣插花,读书烹茶,可这私下,却没有放过任何一条有关姜好的消息,她如何在大殿上的表现,如何去静佛寺求姻缘,如何去马场骑马。
她都知道。
一直默不作声,就是为了降低所有人的警戒性,然后,一举反杀。
阮纤月一挥雪白长袖,撑着脑袋,问道:“公主殿下,可想清楚了?”
塔尔娜握住茶杯的手指蜷缩:“可以是可以,但……别太过分……”
阮纤月一笑:“放心,不会太过分的。”
――――
皇家猎场坐落在秋山,那里树木茂密,瀑布飞溅,林间更是一片自然风光,几只野兔正埋头啃草,忽然竖起耳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地动山摇,惊得它们撒腿就跑。
安临之一袭银白铠甲,高束马尾,腰佩长剑,带着两排禁卫军走在最前。
临近猎场,他一拉马缰绳,目光犀利地朝两边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异样,转过马头,他又直朝后方奔去。
来到明黄车架前,安临之下了马鞍,抱拳单膝跪地:“圣上,臣已查看完毕,并无任何异样。”
“好。”明帝满意地点点头。
车架周围并没有落下幔帐,明帝转头,朝并列在旁的塔尔图伸出一手:“王子,请。”
塔尔图同样一伸手:“国主,请。”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皇家猎场而去。
姜好坐在马车与随行女眷一同走在最后面。
她撩开车窗帘,探头往前看,骏马车架相互拥挤,一眼看去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不过无论怎样,那一顶飘着猩红薄纱的轿子,倒是异常显眼。
明帝忌惮绯月侯,在朝堂上万般排挤,
可是真到了要涉及自身安危之时,又理所当然地使用花绝的能力。
真是什么好处都要占。
姜好撩着帘子,瞧那些往后倒退的树木枝,
或许是与暗十五待在一起的时间够长了,也或许是花绝又怕她被掳了去。
这一段时间,她总能发现一两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到了猎场,下了马车,禁军早已浩浩荡荡开始巡视周围。
明帝等人上瞭望台,往下俯视。
左边,一排排银盔战士手握长矛肃穆而立,肃杀的气息震慑天地。右边,一列列黑甲猛士腰佩大刀昂首挺胸,威猛而又强悍。
明帝负手而立,看着下方的两队人马,意味深长道:“对于今日狩猎,我天齐战士早已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王子你看,他们今日,是不是异常意气风发,英姿卓绝。”
塔尔图一袭黑色的箭袖劲装,长发落下,左侧编有一根麻花辫子上面还坠着孔雀翎,他脖间围着同为黑色的绸缎,松松垮垮,几乎遮住了鼻梁下的半张脸。
他神情一凌,拱手道:“国主说得不错,这天齐将士确实气宇轩昂,不过,我藩游的勇士,也绝对不会令天齐国主失望的。”
明帝微微侧头,忽然道:“王子的脸,真的没事么?”
塔尔图面不改色:“多谢国主关心,只不过近来有些水土不服罢了。”
他不自觉又往上拽了拽绸缎。
巫医确实研制出了那种能够抑制奇痒的药,却是不能受风,
否则便会加快腐蚀程度,
现在的关键,是找到那个该死的绯月侯。
塔尔图目光徒留一股狠戾,但也很快收敛下去,他不动声色地开始环视四周。
第九十五章:安少将军,一起聊聊
齐昭玉冠束发,一袭皓白胜雪的广袖长袍,施施然飘落于地,上绣飞鹤祥云,一派高贵雅致,他上前一拱手:“父皇,此次狩猎,儿臣斗胆,也想与藩游猛士一较高下。”
“父皇。”齐修也上前拱手“儿臣亦是如此。”
塔尔娜一身风情万种的淡红纱裙,银铃串串,美艳绝伦,她一听这话,不服气道:“王兄,我也要去。本公主的箭术,一点也不比男儿的差。”
明帝哈哈大笑:“好,好啊。少年人就是要有争强好胜之心,不过,虽说比试,但还是友谊为重。”
“是!”
宁静的树林纷纷踏来马蹄声。
一支箭带着寒光射中野兔,小太监弯腰疾跑过去,拽起兔耳,捧到齐修面前。
“二殿下好箭法,一击致命。”随来的侍从在旁边附和道。
齐修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他目光转移,瞧见一只奔跑的野鹿,手上弯弓搭箭,一瞄准。
‘嗖’
另一支迅猛的箭羽掠过他的脸庞,先一步,射中野鹿。
塔尔娜骑马走来,她抬眼冷哼一声,一指前方的野鹿:“来人,把那只野鹿给本公主带过来。”
藩游侍从疾跑过去,又回来。
塔尔娜瞧了瞧他拽过来的野鹿,满意道:“很好,还挺大。”
她一甩马鞭,高喊:“所有人,根本公主去其它地方。”
说完,还不忘挑衅地瞧齐修一眼。
齐修在旁边,原想着附和两句,可从始至终,这位美丽又高傲的西域公主都没有让他有出声的机会。
瞧着逐渐远去的纤细背影,齐修冷笑着摇头,真如孔夫子所说,为女子与小人难养。
“皇兄。”
齐昭一袭胜雪白衣,拽着缰绳,拿着弓弩,不紧不慢地旁侧小道施施然过来,他一看塔尔娜离去的方向,说道:“看来,皇兄又惹公主生气了。”
齐修嘲讽一声:“我倒没看出来,三皇弟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
齐昭云淡风轻地一挥长袍:“怜香惜玉倒是好说,不过现在还处于两国结盟的阶段,还请三思而后行,莫要惹了麻烦才是。”
一幅说教的口吻。
齐修皱眉,一拽缰绳拉过马头,高声道:“这点小事我这个做皇兄的自然知道,便不劳烦三皇弟你,费心。”
他口齿之间加重‘皇兄’和‘三皇弟’这两个词的语气,无疑是在提醒两人的身份差距。
齐昭也不说话,默默瞧齐修远去,一直到看不清对方身形,他嘴角的温润笑容逐渐淡化,一转头,朝侍卫莫成问道:“塔尔图呢?”
莫成驾马向前两步:“从进了围猎场,这人就不见了。”
齐昭嗤笑一声。
言而无信,果然是野蛮外邦,一点教养都不懂。
不过,塔尔图这般摇摆不定终究不可久留,
看来,计划得变动一番。
……
一排排禁卫军包围住贵族们狩猎的猎场。
安临之腰佩长剑,目光凌然地横扫过茂密丛林,作为这一次的禁军将领,他要确保在场所有人的安危。
所以,当他听见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后,瞬间拔出长剑,而围拢在安临之骏马前的禁军也纷纷举起长矛。
塔尔图骑着马,缓缓走出来。
安临之一抬手,禁军纷纷收回武器。
“安少将军。”塔尔图半蒙住脸,目光犀利道“能不能跟你聊聊。”
安临之握住佩剑,眼神也是尖锐:“聊什么?”
塔尔图没有答,他调转马头,缓缓道:“跟我来就是了。”
安临之犹豫一瞬,最后还是骑马跟上。
一路偏僻,杂草丛生,禁卫军被下令原地待命,此刻回头一望,早已消失了踪影。
安临之停下马,说道:“这个地方就可以了,塔尔图王子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塔尔图调转马头,瞧着丰神俊朗的安临之,赞道:“安少将军果真英姿飒爽,气宇轩昂,这般风度,令人折服。”
面对这一番娓娓道来的夸奖,安临之完全没有丝毫喜色,冷淡道:“若塔尔图殿下只是来说这些,那外臣先告退了。”
他一拱手,调转马头。
“你觉得塔尔娜怎么样?”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安临之停住抖动缰绳的手。
塔尔图继续道:“她可是很喜欢你的,为了你,从小到大第一次违背了我说的话。”
安临之沉默片刻,转过身,问道:“你想说什么?”
塔尔图盯着他:“再怎么说,那也是我宠到大的妹妹,本王子自然见不得她伤心,而你呢,一表人才,也算是……配得上。”
“怎么样,你要不要来我们藩游。”
安临之握住缰绳的手一紧,没有答话。
塔尔图继续道:“放心,只要你来我们藩游,我会封你为藩游最为尊贵的勇士,迎娶乌拉尔草原上最为璀璨的明珠,这个条件,如何。”
“不可能!”
塔尔图听了拒绝,没有恼怒,淡淡嗤笑一声:“你们中原有句古话,说什么……哦,英雄难过美人关。安临之,何苦呢,你也看见了,你们天齐的国主根本就不把你们安氏当作忠臣,哪怕你们镇守边疆多年,屡获军功,他可有信你们安氏半分,一直视为眼中钉。”
“来我们藩游就不一样了,我们藩游,会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誉,会让你统帅千万勇士,发挥所长,这不比你们天齐国主要好很多。”
他往前一驾骏马,更离近些:“至于你的家人,也可以带来藩游,本王子以太阳之神的名号发誓,绝对会带他们为上宾。”
“这样的条件,足以了吧。”
安临之的神情越听越冷,直至最后,他的眼眸宛若刺骨寒风,凌厉得令人骇然。
他一转马头,徐徐往来时的方向前进:“为了两国盟约,刚才的话,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过,不过以后,还请塔尔图王子好自为之。”
“那塔尔娜呢?你就忍心让她为你痛苦吗!”
安临之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如果我战死了,请将我的身躯送给塔尔娜,我的灵魂会永生永世伴她左右,但如果没有,我会一直站在边疆最后的防线上!”
第九十六章:蛇
……
一步……
两步……
三步……
啊啊啊啊啊,烦死了!
姜好捡起一块石子往后面的树枝上猛地一丢:“你还要写到什么时候!”
暗十五侧过身,默默躲过从头顶飞过的石子。
树上的黑影也侧过身,默默躲过向他袭击而来的石子,低下头,手握毛笔在本上勾勾画画,同时还说出声:“夫人朝正东方向步行三步,停下,朝暗十投丢一颗石子,暗十暂时无碍,可……”
他的笔尖稍稍一顿,把‘想加钱’这三个字吞咽下去,又抬起袖子,擦掉了‘可’。
“小十五。”姜好的脸色异常复杂“你们影卫里,就没有一个正常点的吗!”
暗十五默默地转过眼睛。
说实话,以前在影卫,无外乎吃饭,杀人,睡觉这三样,
就算俩个人对话,也不过是在下达命令,
只有跟了小姐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身边,竟有这么多奇葩。
姜好仰头望天,一声长叹。
花绝啊花绝,能找到这些人也真是难为你了。
“姜好。”
一声叹息还未完,姜好忽地听见有人在唤,转头一看,塔尔娜骑着雪白骏马飞奔面前。
“公主殿下。”
姜好双手一搭,刚要施礼,塔尔娜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不用客气。”
姜好微微一笑:“公主找我有什么事吗?”
塔尔娜一时语塞,她不经意看了一眼暗十五,垂下眸,有些局促道:“就是……嗯,我找你有些事情,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眼神扭扭捏捏,姜好寻思着,应该与安临之有关。
她应下:“好啊。”
塔尔娜抿了一下唇,神情闪烁,一时间竟看不出是悲是喜。
她又瞧了暗十五一眼:“那她……跟过来吗?”
姜好本是想暗十五跟过去,但一瞧塔尔娜恍惚的神情,就跟家里人吵架后寻求倾诉的小孩子一样,这个时候,应该是不希望有生人旁听的。
她没有多想,摇摇头:“就我们两个吧。”
“小姐。”暗十五上前一步。
姜好递了个眼色,加重语气道:“别跟来,都别跟来。”
同时,塔尔娜拉住她往前方瀑布而去。
隐藏树荫里的暗十看见这一场面,掏出毛笔,打开本子,写着:“夫人与外邦公主同游山水,手手相牵,亲密异常,主子需多加防范,防止被撬墙角。”
暗十五双手交握默默地听着,忽然就决定了,当这个本子交到侯爷手里的时候,她一定要离远、离远、再离远。
秋山的瀑布飞流直下,水声潺潺,一瞬间,便压下了天边的燥热。
塔尔娜心不在焉,姜好是能看出来的,她坐在软草地上,看着悬崖垂下的瀑布,说道:“公主这般烦闷,还是因为我那大哥的事么。”
塔尔娜揪下一根蒲公英,捏在手里,点点头。
姜好叹一声:“公主拽我来其实也没什么用,感情这种问题,说简单不简单,说复杂也不复杂,可奈何……两位都是重家国大义的人。”
一重情重义,肩负的责任和考虑的问题便会不自觉增多。
若是像花绝那种对什么事儿都爱答不理,估摸面对什么‘杀一人救百人’的良知问题,都可能回答一句‘关我什么事’。
瀑布流水声哗哗作响。
塔尔娜盯着手里的蒲公英,忽然说道:“姜好,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姜好缓缓侧过头:“嗯?”
“是不是你跟安临之说,不要跟我在一起。”
嗯?
姜好满脸疑惑地看着塔尔娜,那极其认真的表情,很明显不是在开玩笑。
她摇摇头,道:“我没有说什么,而且安临之那性子,一旦认定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
塔尔娜很想再说些什么,一阵树叶摇晃,她猛地转过头,看见一个如出水芙蓉般清丽的美人站在树荫下,微笑着。
她转回头,垂在草地上的指尖蜷缩,徒然,一起身。
姜好吓一跳。
“那……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
姜好看着慌不择路逐渐跑去的背影,慢悠悠地站起身,右手缓缓地抚摸上左臂。
树林遮盖的小道上。
“怎么这般磨磨蹭蹭的。”
一袭素白流纱裙逶迤于地,阮纤月看着扶住树干不停喘气的塔尔娜。
塔尔娜一脸踌躇,满是不安:“你打算怎么做?”
“呵,你就瞧着吧。”
风,掠过发梢。
姜好把遮住视线的发丝拢在耳后,目光带有警惕地扫过周围。
说话吞吞吐吐,神情躲躲闪闪,
塔尔娜的行为太过古怪了,这根本就不像平时的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里面肯定暗藏了什么。
可过了半晌,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
姜好默默呼出一口气,难道是她多心了?
不,等等!
一阵诡谲的笛声不知从何处飘飘荡荡传了过来,这不似高山流水清雅,也不似沙场战歌豪放,这是一种尖利的,怪异的,每一个调子都弯折刺耳的声音。
树叶里沙沙作响,姜好抬头一看,瞳孔瞬间放大。
一条条通体黝黑的蛇不断地从枝干上探出脑袋,眼睛竖立,吐着鲜红信子缓缓游走,一条接着一条,一条缠着一条,密密麻麻,铺成一片。
姜好算不上怕蛇,但也架不住数量多,她眼神有些慌乱,不断往后倒退,这一条条脑袋相互紧挨地软体动物便不断逼近。
诡谲的笛声变得更为尖锐,宛若刀刃划过铁器。
这一声音仿佛是下达了某种命令,蛇群一顿,随后张开毒牙,齐齐地朝姜好扑去。
姜好抬起左胳膊,手腕往下压,一道闪过绿光的箭羽直接射穿飞来黑蛇的腹部,她头也不回,转身便跑。
“你这是在干什么!”
塔尔娜在树丛里看见这一幕幕,惊异地喊道。
这可是毒性极强的黑曼巴蛇,只要被稍稍咬上一口就会立即致人死亡,可是,这种蛇不是一般只出现在沙漠一带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阮纤月轻柔地抚摸一下衣袖口娟绣的淡蓝莲花,她笑容浅浅,声音也是异常婉转:“公主在问什么呢,小女这不是在助公主殿下铲除异己吗。”
她花费重金请来驱蛇人,
不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刻,彻底铲除掉姜好吗,
现在,只要姜好有一瞬间松懈,便会马上命丧黄泉,
单是想想,都心情愉悦。
阮纤月欢快地笑出了声。
第九十七章:一边是死,一边是活
“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
相比之下,塔尔娜则一脸惊恐:“你当初不是说,只要把人困住就可以吗!”
“是啊。”阮纤月眨动睫羽,满是单纯无害地道“这人死了,不就永远都被困住,构不成威胁了吗,小女这也是为公主着想。”
“阮纤月!”塔尔娜一声大吼。
“你喊什么!”阮纤月也是不耐烦“你要是怕安临之记恨,不说便是,有什么可大惊小怪,再者,这人可是公主引来的,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塔尔娜气急了,二话不说,直接举起手中马鞭瞬间挥了过去。
阮纤月得意洋洋,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她们离得很近,而塔尔娜又因为生气使用的力量很大,这一下,她惨叫一声,直接疼昏了。
塔尔娜看一眼趴在地上,白纱逐渐染上艳红的人,冷冷瞪一眼,转身朝姜好的方向跑去。
此时的姜好,已经有些穷途末路了。
她的身后是一个小悬崖,往下看虽然能看见草地,可是这个高度绝对不是一般人能跳下去的,有轻功还好,否则,不死也要半残。
姜好摸了摸左手臂缠绕的弓弩内夹层,粗略一数,还剩三支箭。
耳边的诡谲笛声还在飘荡,她怀疑那个驱蛇人也在某个角落不停地跟随着游走,也就是说,现在不仅要摆脱蛇群,更要离开那个驱蛇人的视线。
姜好瞟了一眼旁边溪流向下的另一瀑布。
笛声又是一阵尖锐,蛇群发了疯似的进攻。
姜好抬起弓弩射击,与此同时,一匹雪白骏马也被毫不客气地扔进蛇群里,塔尔娜踩着马肚,一瞬间跳到姜好面前。
“你怎么来了!”姜好诧异。
“我、我不放心你。”塔尔娜答。
不放心?
姜好的神情马上变得怪异,她被蛇群袭击是塔尔娜离开之后的事,按道理说,应该没有什么放心不放心之类的说词。
塔尔娜本就心虚,再被这么一盯,双腿都有些发软,她眼睛来回打转,咬紧下唇,不自觉开口:“其实,我……”
“好了。”姜好一抬手制止了她的话“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塔尔娜,你可知道这些是什么蛇。”
因为刚才白马掉进了蛇群里,黑蛇瞧见了活物,便不再纠缠姜好她们,一扭身体,飞速缠绕啃咬骏马。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空闲,姜好才能同塔尔娜说两句话,不过现在,马鸣声越来越小,很明显被这群蛇折腾的快活不了多久,若是在此前想不出办法,等一会儿目标转移,她们就难办了。
塔尔娜也明白了此理:“我就知道,这叫黑曼巴蛇,毒性很强,一般只在沙漠出现……”
唉,
这话说跟没说差不多。
姜好转头问道:“公主,你身上可有火折子?”
塔尔娜一愣:“啊?没有……”
“雄黄之类呢?”
“也没有……”
姜好沉默,塔尔娜心跳加快,怎么了,是不是这个问题答错了,那她能不能收回重新答。
“公主,你……会凫水吗?”
“啊?”塔尔娜又一怔“不、不太会,我们藩游草原居多,湖泊便是有,也极其珍贵。”
姜好转头,徒然勾唇一笑,面露柔媚之色:“一边是一定会死,一边是有可能活,公主,你选哪个?”
塔尔娜还没有完全理解这道选择题的含义,姜好猛然飞扑过去,一手拦住她的腰,直接朝小泉瀑布里倒。
“啊!”
塔尔娜惊呼一声,她看见数百条毒蛇黑压压地爬来,同时被人一拽身子,视线转移到天空,接着,落入水里。
巨大的水流带着两人翻滚,胸口沉闷,呼吸困难,脑袋更是一片疼楚。
塔尔娜吱吱呜呜冒着水泡,被姜好拽上来后,趴在岸边大口大口喘气,她一抹被水浸湿后遮挡视线的头发:“你干什么?”
姜好也浑身湿透,气息不均,但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外,神情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淡然。
她一指前方。
塔尔娜这才发现,她们早已被急促的瀑布水流冲出很远,那座小山包,已经看不见了。
逃出来啦?
塔尔娜眼睛放光,愉悦之色简直溢于言表,她一转头刚想跟姜好来个大大的拥抱,可一瞧对方云淡风轻的神色,立马便蔫了。
“说说吧。”姜好头上的珠钗早就被水流冲跑到不知什么地方了,她现在一边拧头发,一边说道“公主是怎么知道,我会有危险的。”
塔尔娜尴尬一笑,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纠结着手指,她垂下眸,把从绯月侯府跑出一直到遇见阮纤月的过程全部说了一遍,但这其中,她略过了与塔尔图的对话。
“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塔尔娜闷闷道“我只是想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方法同他在一起,我不想让他那么为难。”
唉。
姜好一叹息,这个小姑娘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思,无非是被家里人宠得天真了,便觉得全天下都会谦让她,不分好坏,再加上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问题,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理是此理,可姜好的眼神依然冷漠,她侧过身,淡淡道:“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大哥的,但也请公主好自为之。”
她说完便不顾塔尔娜落寞的神情爬上岸。
可身子才出来一半,她听见一阵清晰的马蹄声。
“你可看清了,可是落在这里?”
“是的,二殿下,奴才看得清楚,那只百灵鸟被箭射中后,就是落到这个方向了。”
“那好,所有人,都给本殿下找。”
“是!”……
姜好不动声色地又把自己泡回水里。
“怎么了?”塔尔娜不明白,有人来,这不是求救最好的时机么,怎么还往回缩。
姜好摇摇头:“这不一样。”
若是来的人是花绝,是安临之,是其余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会出去求助。
可偏偏是皇室。
这样一来,牵扯的就不仅仅是贞洁问题,还有家族之间的权力关系。
若是这个二殿下瞧见她一幅湿漉漉的模样,指不定要用名声做文章,让她婚嫁,毕竟,安老很宠她。
啧,真是麻烦,
这个时候,花绝那崽子死哪儿去了!
第九十八章:金屋藏娇?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塔尔娜瞧见姜好一脸烦闷阴沉的样子,眨了下眼睛,猛地从水里跳起。
“你干什么!”姜好一惊,瞬间伸手拽住她的衣角“你现在出去,名誉会受损,他们很有可能会拿这个威胁你嫁人。”
塔尔娜灿烂一笑:“不会的,我们藩游的姻缘向来都由自己做主,若是本公主不想,谁都强迫不了。”
“你这孩子!”
姜好瞧那逐渐跑远的背影,气得一拍水面。
“塔尔娜公主?”这是二殿下——齐修的声音。
“我不小心掉水里了,二殿下能送我回去吗?”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马蹄声转移,往反方向远去。
姜好泡在溪水里一时间心情复杂,她没有选择上岸,生怕一个不慎又碰见谁家的贵族,谁家的子弟,那塔尔娜的好心就白费了。
她顺着溪水,继续向前游。
越远,河岸两旁的大树越是茂密,紧紧相贴,根本找不到一丝空隙。
姜好手臂都有些发酸了,但还在继续向前,一抬头,看见一堵红面白条的墙壁。
若是没有记错,这狩猎场是在皇家别苑附近,该不会……
她回头瞧了瞧,都游这么远了?
算了,又不能总泡水里,还是先想办法换一身干净衣服再说。
姜好抓住岸边树根,一用力,身子向上腾空,她踩着枯槁的树皮一步步攀爬,站到一根向别苑里生长的枝干上。
她没有忙着下去,稳住身形,先拧干头发和衣服上的水泽,防止一会儿在小院里穿梭时滴下来被某个侍卫或婢女发现,再当成刺客,那就麻烦了。
等一切都处理妥当,姜好选个落脚点,一跃,轻松落地。
她转移到墙角遮掩住身形,抬头细看,这里应该是某个角落的花圃,一簇簇姹紫嫣红的牡丹月季竞相开放,煞是美艳。
踏过鹅卵小路,绕过高耸石桥,一路上,雕梁画栋,飞阁流丹,富丽堂皇,可谓第二座皇宫。
不过奇怪的是,她走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人影,甚至是脚步声。
安静,太安静了。
姜好随意走到一间屋子前,伸手推了推,没推开,又走向临近的第二间屋子,也还是没推开。
她转头瞧一圈这些华美的亭台楼阁,若不是有前世记忆,她都快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皇家别苑了。
等等,
不对啊,她前世好像没有看见过这些建筑。
好奇心一起来,姜好的胆子也跟着变大了,她跑在小道上仔细观望,确定这些楼阁不曾见过。
那这里是哪儿?
她有疑问,可现在无人给她解答,而且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也很难受。
姜好几乎跑遍了小院,才推开一扇最大宫殿的门。
她进去,又小心翼翼关上:“有人吗?”
如猫叫的细小声音从姜好嘴里传出。
嗯,
没有。
姜好舒一口气,走过桌子上摆放的珊瑚玛瑙,墙壁上悬挂的名人字画,地板上铺成的狐裘软毯。
儿时,她也曾跟姜有财去出门经商,见过那些奇珍异宝的出手价便是千万两白银起,有时甚至能抬高到几十两黄金。
她不太懂宝物之间的真假参差,可要是说,顶级至宝,她还是能瞧出一二的。
这一间屋子里的陈设加起来,怎么说,也要几百两黄金起吧。
姜好撩开雪白的珍珠帘子,走进里屋,看见一个衣橱,打开,里面的绫罗绸缎也不在少数。
她双手合十,做了个拜佛的动作。
天灵灵,地灵灵,
不管这间屋子里住的是哪位大罗神仙,观音菩萨,
还请高抬贵手,恕罪,恕罪。
姜好原本想换一套衣服,可现在一瞧周围金碧辉煌的气势便没敢过多放肆,只是取出一件绣有梅花的白绒大氅披在身上,有点大,但也能穿。
系上绳子,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卧槽,
不会这么巧吧!
她连忙躲柜子侧面。
“行了,这里不需要你服侍,下去吧。”
姜好一愣,这声音……
“喏。”
太监压低嗓音,缓缓应了一声。
退出,关门。
明黄色身影撩开珍珠帘,走进姜好隐藏着的内屋。
姜好放慢呼吸,弯曲膝盖,努力缩小自己的身形。
明帝没有察觉,他径直走到一面墙壁前,抬手向里摁压,‘轰隆’一声,一幅美人图从上至下徐徐展开。
姜好悄悄地探出脑袋,瞧那墙上悬挂的美人图,白衣黑发,高贵清雅,怀抱簇簇梅花,面容柔和勾着浅浅的笑。
看着……有些眼熟。
“素儿。”明帝负手而立,眼神温柔地看着画中美人“你在那边过得还好么,放心吧,我把我们的孩子照顾得很好,昭儿也很争气,想必不久,他就会成为一代明君。”
昭儿……
莫不成,这画中女子是齐昭的母亲?
姜好侧耳,静静地听着。
“你可还怨我。”明帝燃起一炷梵香“原谅我,无法将你安葬皇陵,因为我想时时看见你,在这个充满我们回忆的地方。”
原来,
这个小院是明帝特意为齐昭母亲建造的呀。
姜好又不自觉上下打量一番,足够奢靡,足够铺张,却也足够用心,几乎是将全天下最好,最美,最独特的东西都搬到了这里,送给这位女子。
看来,明帝很喜欢齐昭的生母,
这份深情……
齐昭怎么就半分没学来呢。
姜好想起自己苦命的前世,不由得一叹。
“谁?!”
明帝眼神凌厉,猛地一回头,伸手拔出古铜托架上的长剑。
姜好缩着脑袋,双手捂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大意了……
这下可怎么办……
脚步缓缓靠近,她的思绪开始飞速旋转,甚至,伸出右手抚摸上左臂的弓弩。
难道真的要扮一回刺客,
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禁军,
依她的身手,能不能逃出去。
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还没有在姜好脑海里停留三瞬,一道燃烧火光的箭羽刺穿雕花窗纸,射在黄花梨木柜上。
火,开始燃烧。
姜好蒙了,卧槽,还真有刺客。
这是哪儿有事往哪儿上啊。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这些刺客并不是来‘帮忙’脱险的,一道道火箭宛若狂风暴雨般铺天盖地的射下,熊熊烈焰,火光冲天,似一条诡谲的红蛇,猛烈且凶残地吞噬屋内的一切。
第九十九章:这火,本侯放的
房梁断裂,柱子倒塌。
“护驾!快来人护驾!”
明帝慌了,慌不择路地往外逃。
姜好被困在一个角落,浓浓黑烟呛的她眼泪直流,咳嗽不断,她勉强起身却寸步难行。
‘咔嚓’,头顶一声脆响。
一根粗木梁从正上方掉下来。
要死了吗……
姜好看着圆木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上面燃烧的烈焰都开始灼烧她的肌肤,忽地,一声炸裂。
只见几根冰蚕丝缠上圆柱,被谁用力一拽,那圆柱瞬间裂成木屑飞散在地上,姜好还没有缓过神,一袭比火光还要浓艳的血红广袍从眼前掠过。
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花绝将人紧紧搂抱在怀里,足尖一点,似一道闪电瞬间从破裂的窗口飞出。
“侯爷。”
暗鸣站在旁边。
花绝缓缓松了力道,可环住她腰间的手却丝毫没有放开,姜好也庆幸他没有放开,因为此刻,他们正站在树林的最高处,距地面足足有几十米,从这往下俯瞰,刚好能看见一群群禁卫军提着水桶灭火,而明帝黄袍破败,被太监搀扶着指挥禁军。
另外,从此看,这座小院的大致布局也看得清楚,是属于皇家别苑的后部分,她前世之所以没有见过,恐怕是此处被设下了禁令,若不是大火升腾,或许小院依然不被外人知晓。
姜好抬头看着花绝:“这火……”
“我放的。”
花绝没有看姜好,他一直注视熊熊燃烧的大殿,浓郁的黑瞳冷淡沉寂宛若一潭死水,毫无生气可言。
姜好自然知道这场火是花绝的手笔,她身后那一个个黑衣白袍的影卫毫不避讳地拿着弓弩,甚至有些人的箭尖上,还依然烧着烈火。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好想问,却没有开口,花绝现在的气息很阴骇,似收割人命的阎罗,尤其是在大殿燃烧成灰,明帝愤恨绝望的怒吼声里,那缓缓勾起的妖艳笑容,更显得他,像是俯瞰众生,玩弄人性的魔。
花绝带着姜好飞身而下,他们刚落地,花绝便先开口:“姜姜,你没事吧?”
姜好摇摇头:“你怎么知道我在火里?”
花绝伸出一脂点住她的心窝。
原来……是牵念……
姜好垂眸,花绝又自语般喃喃道:“头发怎么湿成这样。”
你还好意思说!
姜好猛地想起自己被蛇群围攻时某个曾信誓旦旦说保护的家伙连面都没露的情景,幽幽一叹:“托您老的福,之前掉水里了。”
她本想阴阳怪气,可到头来说出的话,却颇有几分女儿家撒娇的嗔怪。
花绝看了一眼她披着的梅花白绒大氅,抬手将后面连带的帽子盖在她头上:“好了,我已经把那些人给抓起来了,到时候要杀要剐,还是剁成肉沫包饺子,不都是随了你。”
自然而然的宠溺,不经意便灭了心底的怨。
姜好喃喃地‘切’了一声。
花绝淡淡一笑,牵过她的手往前走。
“花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花绝没有回头“先跟我走,剩下的事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皇家别苑早已乱成一团麻,不过花绝的住处倒是异常安静。
可能没有人,敢来打扰这位喜怒无常的绯月侯吧。
姜好在婢女的服侍下,换上一套崭新的浅红鲛纱流仙裙,黑发披下,她坐在铜镜前,用帕子擦拭发上的水泽。
花绝走过青鹤屏风,接来她手里的帕子,生疏而又仔细地擦拭那秀丽的乌发。
“我命人备了姜汤。”他道“一会儿多喝些,驱驱寒。”
姜好点点头。
“侯爷。”门外,暗鸣纠结片刻,伸手敲了敲门“圣上来了。”
姜好马上抬头看向花绝,花绝按下她的肩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事。”
“可是……”
“没关系。”花绝看着那担忧的神情,微微一笑,弯下身,将她笼罩在怀里,红唇轻贴圆润的耳垂,柔声道“别出来,我请你看戏。”
说完,他走出去。
可虽然说是出去,但也只不过绕开一个屏风。
花绝懒洋洋地倚靠在正对大门的金丝楠木软榻上,随意一抬手:“让圣上进来吧。”
“花绝!”
这句话还没传出去,明帝便怒气冲冲地进来,他依然是那身带有烧焦黑洞的黄袍,这一看,就是刚灭完火便直接过来了。
不行礼,也不迎接。
花绝摇晃着翡翠的高酒杯,慵懒而又淡漠地道:“圣上找臣有事?”
明帝气急了,也不顾什么君臣礼仪,一伸手指着花绝,怒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派人放火烧了皇家小院!”
花绝一挑眉:“圣上明言,臣可不太明白。”
“你少在那装糊涂!”明帝一甩长袖“这世上除了你以外,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更不会不偏不倚,只放火烧皇家小院!”
花绝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与阴冷,猩红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妖艳的笑:“不错,是我做的。”
“花绝!你就是个败类!”血气上头,明帝的瞳孔里逐渐蔓延出红血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那个小院里祭奠着谁,她可是你的……”
声音戛然而止,他抖着手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说啊,怎么不说了。”
花绝支着腿,慢悠悠地饮尽杯里美酒,然后一抬手,用力地砸在明帝脚边,他站起身:“看来,在关键时刻,圣上并没有忘记我的身份,这很好,省得臣还要苦思冥想,怎么才能让圣上知道,究竟谁才是败类。”
“你!你!”
不知道被哪句话刺激了,明帝的胸膛极具起伏,他的眼眶充血通红,跟疯子一样失了理智:“你!你以下犯上!你大逆不道!你罪该万死!花绝,朕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瞬间拔出一旁挂在墙上的长剑,不管不顾,直接朝花绝胸膛刺去。
花绝懒懒地抬一下眼皮,不躲不闪,抬起一脚就把明帝踹飞在地上。
“花花!”
早在明帝拔剑冲过去的时候,藏在屏风后的姜好也紧跟着跑出来,她不假思索,直接扑在花绝身上。
花绝单手搂着她,眼神阴冷地瞧着侧躺在地上的明帝。
“你!你们……”明帝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被花绝呵护在怀里的姜好“安家……安家……逆臣!”
姜好嘴角泛起一丝嘲讽,
若是,直接骂她为妖女,她还倒是能接受
逆臣……
呵,
安家忠心耿耿一辈子,不成想因为一点小事直接冠上了‘逆臣’的名号,
这可真是……寒心!
第一百章:还请圣上做一个听后的天子
花绝感受到身边人的气闷与低落,他的眼底更为阴鸷,松开环绕姜好的手,直直走过去,一脚踢在明帝腹部:“圣上都快要废了,就别再操心臣子的事了。”
“你们……来人!快来人!护驾!快点给朕护驾!”
一声声传出去,门外依然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
直到现在,明帝才有些慌了:“禁卫军呢?朕的禁卫军呢!”
“禁卫军。”花绝嗤笑一声“圣上说笑了,在本侯的地盘上,哪有您老人家的禁卫军。”
明帝向后移动几步,眼神惊恐地看着花绝:“你……你不能动朕,朕是天子!是这天齐高高在上的天子!你……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花绝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前走:“圣上放心,您是天子,臣不会变的,不过……”
他从长袖里掏出一个木盒,打开,拿出一颗黑色药丸:“还请圣上做一个听话的天子。”
明帝不知道此为何物,但也明白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奋力起身想要往外跑,花绝手指一动,数百条冰蚕丝霎时间直射而出,缠绕明帝身体上的各个骨节,手腕,肩膀,膝盖,脚踝,甚至是脖颈,似一个任人摆弄的傀儡木偶。
“花……花绝……”明帝的眼睛都有些凸出。
花绝手指一转,原本背对着的明帝瞬间转过身,他又手指一缩,冰蚕丝随即收紧,痛楚袭来,明帝惨叫着张大嘴,紧接着喉咙一动,那一颗黑色药丸被花绝扔了进去。
然后,他收回冰蚕丝。
明帝失去支撑,直接倒在地上,他双手掐着脖子,嘴里冒出白沫:“救……救朕……救……”
“圣上放心,这不是致死药,只会让人瘫痪。”花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所以也不需要救。”
明帝阴狠地瞪了花绝一眼,随后躺在地上不动了。
“花花。”
姜好跑过去,看着昏厥的明帝,道:“你想干什么?”
花绝回望她:“都这样了,姜姜还看不出来么。”
他一笑:“现在的问题明明是……你想怎么做。”
是啊,
要怎么做。
亲眼目睹了一场‘篡权夺位’的戏码,是要跑出去告诉所有人这个经过当‘纯洁圣女’,还是继续陪在这个大魔头身边做个‘恶毒妖女’。
这是个问题。
姜好娇媚一笑:“既然都已经闹开了,那就干脆闹到底。”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犀利,“需要我配合什么吗?”
花绝看着那妩媚又狠戾的少女,眼眸里渐渐涌上一层柔光:“不愧是我的姜姜,这种要杀人的眼神,当真迷人。”
说完,他就要低头。
“去去去。”姜好毫不客气地挥开他捧住脸的手“有事说事,没事别动手动脚的。”
她的手忽然一顿:“花花,刚才圣上跟你说的……是什么……”
她本是想问花绝身世,可这样直接说,似乎有些太生硬了。
果不其然,花绝听见这个问题,默默地垂下眸子。
不是不想说,而是那段过往……太不值得提起了。
“没关系。”这回,姜好伸手捧起花绝的脸,直直望进他的瞳孔里“不想说便不说,等你何时想说了再来找我,我一直都在。”
花绝眼底涌现出点点柔光,像是暗沉深渊里闪烁了一颗星星,他伸手覆盖上抚摸脸颊边的手:“嗯。那姜姜也要记住了,你一直都在的。”
姜好微微一笑:“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花绝随意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明帝:“如今这般,自然是要收网了,姜姜,一会儿我把那两个驱蛇人给你送来,你报仇,我扫尾,咱们,总不能白干这么一遭。”
姜好一挑眉:“正合我意。”
转身便要往外走,花绝又一把拽住她,伸手取下搭在木杆上的梅花大氅,披她身上。
姜好制止:“这……其实不是我的……”
“我知道。”花绝依然认真系着蓝带子“但如果是你,她应该会很高兴的……”
姜好听后满是疑惑,可花绝并没有理会她的疑惑。
系好后,他喊了声‘来人’,这一下,暗鸣带着两名影卫进来,他又伸手一挥,那两名影卫便走到明帝身边,一左一右,拽着胳膊拎起来。
花绝瞧一眼姜好,施施然走出了绯月殿,而他后面紧跟着暗鸣,还有垂着脑袋被拖拽的明帝,他们刚踏出门栏,房顶上,树梢旁瞬间出现数百名持刀刺客,见此,花绝慵懒地背着手,暗鸣也面不改色。
姜好惊呼出声,一只手臂徒然出现拦住她的去路。
暗十塞起自己的毛笔和小本本,一拱手:“小姐,这边请。”
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嗜血煞气,瞧见自家主子被杀手包围竟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是该说这个影卫心太大呢,还是说这一场景早有预谋呢。
她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姜好又看了一眼在杀戮中依然懒懒散散的暗红身影,转过身,随着暗十往后院里走,过了小道,来到一座假山前面。
暗十伸手在一个假山空洞里上下摸索着,铁链声哗哗作响,他又往外一拽,假山正中间徒然出现一个一人高,二人宽的暗门,暗十伸手一请:“小姐。”
姜好跟随他下去,这里面潮湿冰冷,固然阶梯两边都燃着烛光,但阴寒的气息丝毫没有减少。
到了最底下,视野便扩大了。
这是一间牢狱,不过铁栏杆后面只铺有干草,却没有人。
暗十举着油灯继续往里走。
滴答……
滴答……
水珠滴落地面的声音格外清脆。
姜好默默地听着,没有出声。
暗十五站在一节台阶上,看见姜好,施礼:“小姐。”
没有想象中惨不忍睹的画面。
姜好抬眼大概一扫,只看见两个被铁链绑住手腕吊起来的人,他们衣服完好无损,呼吸虽然虚弱,但从上至下都没有发现什么破败伤痕,唯有一个人的嘴巴处,正在一点一点往下滴血。
她瞧着暗十五:“现在什么情况?”
第一百零一章:各怀心思
暗十五道:“小姐,这就是那两个驱蛇人。”
之前,姜好被塔尔娜拽走后,她与暗十没过多久便去找她们,可地方太大,他们也不清楚具体方向,就满山头胡乱找。
一直到听见那怪异的笛声,他们才知道大事不妙,径直冲到传来的笛声处,却也只抓到了这两个人,没有看见小姐。
后来,侯爷知晓,在这二人身上施加了酷刑——砸骨,也就是拿特定的刑具在骨节上一寸一寸地砸下去,这样的刑罚虽然在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实则含在皮肤下的骨骼碎裂,痛不欲生,苦不堪言。
而且,侯爷在听见小姐落水后,那身上浓郁的阴鸷气息更是要将所有人都生吞活剥了。
不过还好,小姐没有事……
若不然……
暗十五默默收回思绪,又一施礼:“小姐,现在您有什么打算?”
姜好迈上一节阶梯,不紧不慢地走近那两个被吊起来的人。
他们一看见有人靠近,神情瞬间慌乱起来,大颗大颗的汗珠似大雨般滑落,他们的眼睛里满是惊恐骇然,像是瞧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别……不要撒我们……我们什么都唆……”
蹩口的中原话说的很磕巴,其中还有几个字连音都发不准。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依然拼了命求饶。
姜好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的,只要……你们说实话……办聪明事……”
――――
皇上奄奄一息了。
这个消息犹如展开翅膀的鸟儿,一瞬间飞过所有人的耳朵里。
今夜,很是暗沉。
皇家别苑的大殿,一排排烛火照的里面宛若白昼。
花绝,齐昭,齐修,乃至塔尔图,这一干位高权重的人齐齐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他们神态各异,一言不发,门外,是一众听候消息的大臣。
薄帘撩开,蔚蓝官服的太医弯着腰走出来。
“太医,父皇他怎么样?!”齐修上前一步,急声问道。
太医低着头,恭敬道:“回禀二殿下,圣上气血攻心,刺客那一剑虽然没有刺中要害,但也伤了经络,这恐怕是……”
“别磨磨蹭蹭的,恐怕什么啊!”
“恐怕是……要瘫痪在床了……”
齐修听后如遭雷劈,他缓缓往后倒退两步,嘴里一直嘟囔着‘不可能……这不可能的……’,随后他一踏步,直直冲进寝室,高喊:“父皇!”
齐昭白袍垂地,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却没有像齐修那么仓皇不定,不……话是这么说,但这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假,倒是未可知。
他转头看了一眼花绝和塔尔图,这两个人神情倒是平平淡淡,按理说,现在最应该警惕的是外邦人,要防备他们趁火打劫,但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此刻最应小心的人,是这位绯月侯。
花绝背着手,淡淡瞟了齐昭一眼,他迈开步子,猩红袍角掠过棕木板,像是黄泉边绽开的彼岸,施施然走了进去。
齐昭冷嗤一声,塔尔图垂眸,默默地往上拽了拽黑色衣领,他们也走了进去。
“父皇!父皇!”
齐修跪在龙榻边,伸手摇晃着明帝的身体,一连几次,明帝都没有什么反应,他抬起袖子擦了下眼角,猛地起身一指花绝:“花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在你的保护下,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二殿下,说话要慎言。”花绝懒懒地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不是在臣的保护下,是圣上已经遇刺了,臣赶去救驾。”
“这有区别吗?!”
“当然。这一个是救驾有功,一个是办事不利,区别可是大得很。”
齐修声音拔高:“父皇现在瘫痪在床,你敢说这是救驾有功?!”
花绝淡淡道:“所以二殿下是很希望看见圣上的尸身,对么?”
“你!”齐修气急指着花绝。
“行了,都别吵了。”齐昭不耐烦地打断齐修的话“现在的问题是父皇的事该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可在场的老狐狸们都听得出来,这不是要商讨明帝该怎么办,而是明帝受伤后,他手里的执政权该由谁负责。
这一听便是天齐内部的决断。
齐昭有意地看了塔尔图一眼,那意思很明确,一个外来人,该听听,不该听别听。
而塔尔图呢,表达意思也很明确,就是赖在这里不走,爱咋咋地。
他站在木地板上,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顿一下。
齐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良好的教养制止他不能将人轰出去。
屋内陷入一瞬间沉寂。
齐修转头看了看周围,忽然道:“父皇发生这样的事,乃国之悲痛,大哥走得早,储君之位又空无,那么本殿下身为第二子,理应承担起一些义务,诸位觉得呢。”
屋内又是一片安静,没有人搭话。
齐昭看了齐修一眼,转过头,朝着花绝道:“侯爷觉得如何?”
他不是不想自己拦下大权,可是现在他独独缺少那一项能够决定生死的条件——兵力。
是的,他没有兵力,
但是花绝有,塔尔图……也有。
花绝依然背着手,慵懒道:“臣倒觉得,这个问题应该问问塔尔图王子的高见。”
塔尔图冷笑一声,意味不明道:“本王子能有什么高见,这无论二殿下,还是三殿下,绯月侯身为臣子,还能不听其令?”
这还真有可能……
齐昭和齐修都默默地不再说话,这个绯月侯的喜怒无常和阴狠残暴他们是见识过的,手里有私兵,还有一些边界小国的支持,换句话讲,花绝现在有等同于整个天齐的兵力,这也是为什么,明帝那么憎恶花绝,却对他没有办法的原因。
无论齐昭,还是齐修,都不想挑破这一层窗户纸,便转移话题道:“刺客呢,那些刺客可有什么眉目了?”
“对对对。”齐修接话道“可查出是何人指使。”
一边的小太监弯腰过来,说道:“回殿下的话,刚才禁军来报,说那些贼子已死,无一活口。”
齐修一顿,随后猛地看向花绝。
花绝抬着右手慢悠悠地伸展指尖,感受到一道晦暗的目光,他缓缓转头回望过去,眼神闪烁,瞧我做甚?
齐修气,但也知道,同花绝对峙会更气。
第一百零二章:你把他们当摆设?
齐昭沉吟片刻,道:“将那些尸体带上来。”
小太监‘喏’了一声。
一盏茶功夫,几具黑衣尸体在大殿上排成一列。
仔细看去,这几个人虽然穿着天齐服饰,但是从面容五官上看,偏硬朗,倒是有些像……藩游人的样貌。
齐昭和齐修默默抬头朝塔尔图方向看去,塔尔图依然神情淡淡,说道:“怎么?”
“王子不应该给个解释么?”齐昭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为何这些刺客样貌同藩游人如何相像。”
塔尔图眉眼淡淡一扫:“那敢问三殿下,这天上的月与湖里的影,同样相像,可那是一个么。”
换句话说,这刺客只是同藩游人有些相似而已,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很不讲理,却也无法辩驳。
齐昭眸光一冷,这人说话果然一样不讨喜。
“安家呢?安临之呢!”
在这种无法掌控的双重压迫下,齐修明显有些暴躁,他来回踱步喊道:“安家人是怎么办事的,这点小刺客都解决不了?!”
花绝眼底闪过嘲讽,但没有说话。
正嚷嚷着,安临之却踏步进来,他一袭银盔铠甲,高顺马尾,脸上还流淌下鲜红的血迹。
他来到大殿正中,单膝跪地,抱拳道:“殿下,微臣有要事禀告!”
齐修皱眉:“说!”
“在围猎场的树丛里,微臣发现了许多毒蛇,为了确保殿下们的安全,还请待在大殿内不要外出一步。”
一句话,恍若惊雷。
唯有花绝挑眉笑了笑。
齐昭皱起眉:“到底怎么回事,可知道那些蛇是从何而来?”
安临之说道:“微臣抓住了那个驱蛇人,还请殿下定夺。”
说完,他一挥手,两个禁卫军压制一个头上带有毡帽的大胡子进来。
那个大胡子跪在正中,怯生生地抬眼扫了一眼周围。
齐昭看着他,问道:“是谁指使你放蛇的?”
大胡子犹犹豫豫,粗声道:“是……是一位姓阮的小姐。”
天齐姓阮者,唯有丞相一家。
齐修一下子冷了眸色:“你要想清楚,这位阮姓小姐乃相府嫡女,你若是妄加诽谤,可是要掉脑袋的。”
大胡子立马磕个头,颤声道:“小人以性命担保,就是这位阮小姐!”
齐昭的眼神闪过莫名的暗色,他低头沉吟半晌,徒然嗤笑一声:“既然如此,先把那位阮小姐请来吧。”
阮纤月一身素纱仙罗裙,步履有些摇晃地走进金銮大殿。
被塔尔娜抽的一鞭,直直打在后脊背上,没有流多少血,可身子微微一动整个人就疼的发紧。才刚上好药,这边又急着召见。
啧,都怪那个小贱人,不愧是野蛮部落里生出来的。
阮纤月在心里狠狠咒骂塔尔娜,不过仪态上,依然保持着大家闺秀的风度,她来到众人面前,优雅地一施礼:“臣女阮纤月,见过两位殿下”
还未等她起身,齐修直接一指大胡子:“阮纤月,这个人你可认识?”
对于这个表妹,他本身并没有太多接触,也不清楚其性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只希望安分守己,不要多嘴。
阮纤月一怔,顺着手指方向看去,瞧见那跪地的驱蛇人陡然一惊,不是说,事成之后让他们拿着钱赶快离开吗,怎么……
难道说,事情败露了……
想到此,她心下一颤,却也马上安抚自己,没关系,现在还没有表明出证据,而且姜好也没有在这里,极有可能,是塔尔娜那个小贱人多嘴说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她跟这个驱蛇人之间没有立什么字据,没有什么冲突把柄,连那些银两,都是托人支付的。
换句话说,若是不出意外,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指征这是她做的。
阮纤月调整好心态,抬起一幅楚楚可怜的纯澈眼眸:“二殿下,您在说什么,臣女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你可要想清楚。”齐昭负手而立,白衣清雅,风度翩翩“此事关系重大,容不得一点差池。”
“三殿下。”阮纤月瞧着对她温柔浅笑的俊美男子,双颊边逐渐染上一抹红晕“臣女不敢欺瞒殿下,当真是不认识他。”
“圣上废了。”那娇媚无骨的声音令在场众人都为之一酥,唯有花绝依然淡淡地转动指尖,抬起幽深瞳孔冰凉地看着阮纤月“圣上遇刺,重伤在床,不偏不倚,又恰逢满山毒蛇,本侯怀疑,这驱蛇人与刺客为同谋!”
最后一句,声音骤然加重,惊得阮纤月一个激灵,说到底,她不过是个闺门小姐,纵然有些小聪明,也只是一些放不到台面上的后宅手段,一旦牵连上朝堂大事,那只剩下慌乱了。
阮纤月的脸色发白,嘴唇颤抖,步子也有些不稳。
她不明白,自己只不过想要陷害姜好,怎么转过头变成了谋害圣上,这个罪名,她担不起,也不能担!
“怎……怎么会……”阮纤月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圣上身强力壮,洪福齐天,怎么突然会……”被废了呢。
“你不知道?”花绝挑眉看她“门外那一群大臣,你都当摆设了么。”
“我……我自然是看见了……”
可没有朝那个方向想啊,她一直昏迷没有听见丝毫风声,刚刚醒来便被召见,那些大臣也只是交头接耳,说话含糊其辞,根本就没有人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嗯。看见了,然后呢。”花绝继续说道。
然后……没有然后呀……
阮纤月被花绝眼神压制的都快要哭出来了,她转头看向齐昭,不过齐昭只是淡淡含笑根本不加理会。
“二殿下……表哥……”现在,阮纤月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她跑到齐修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表哥,你是知道的,我向来安分守己,绝不会做此等事。”
齐修皱眉,不管是不是这个表妹所谓,他都不愿意阮纤月陷入此等绝境,这对他,对丞相府,都不好。
他刚要开口,花绝却抢先一步说道:“你说不是你所为,有证据么。”
瞧瞧,没有做还要拿证据,这叫什么人话……
第一百零三章:省得她寂寞啊
这可不是什么人话
但就这不叫人话的人话却提醒了阮纤月,她连忙走到驱蛇人旁边一指,道:“没有证据……对!你们问问他,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齐修一吼:“说!”
驱蛇人一抖:“小人……没有什么证据……”
阮纤月嘴角的笑容还未扬起,便猛地听他又道:“但小人敢以性命担保,就是这位阮小姐让小人驱蛇围困一位姓姜的小姐只要想办法招来禁军,我们就能拿一大笔钱……”
“你胡说!”阮纤月听后怒火中烧,不管不顾地道“本小姐什么时候叫你招来禁军,分明是杀……”
杀……
不对……
阮纤月的手开始发抖,她刚刚都说了什么呀!
“殿下!”她一转身跪在地“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信你去问塔尔娜,她能够证明臣女的清白!”
“看来,这天齐人都喜欢往藩游身上推责任。”塔尔图冷冷一笑,眼睛看向齐修“若是本王子没有记错,这位阮小姐是三殿下的妹妹吧。”
塔尔娜落水被这位三殿下抱回宫还传出‘失.身’这样消息的这笔账,他还没找对方算呢!
齐修同样看过去:“那王子想表达什么。”
几句话,便挑起了大殿上的剑拔弩张。
“行了。”花绝懒懒地一抬手“别吵了。”
齐修猛地转头:“花绝,本殿下凭什么听……”他一咬牙,咽下剩下的话。
听,为什么要听?
因为现在根本就没有人能说的上话。
阮纤月陷入‘谋害’明帝的漩涡里,那一脉同源的二殿下齐修为了避嫌,一些大小事务无法掌管,而三殿下齐昭本没有什么党羽,唯一靠山便是明帝,可现在还瘫痪在床。
那么现在,只有绯月侯,能够威慑住这动荡不安的局面。
安临之把一切尽收眼底,沉默不语。
夜已经很深了,可姜好却还没有睡,她看着桌面上燃烧的红烛,发呆。
大门被人推开,安临之带着夜晚的寒气,走进来。
“怎么样?”姜好侧头看向他,神情平平淡淡,丝毫没有被禁军看管无法出入房屋的慌张与担忧。
“圣上重创,绯月侯下令禁止任何人出入。”
“我知道。”姜好瞟了一眼投映在窗户纸上的黑影,继续问道“绯月侯掌权,另两位皇子怎么说,大臣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安临之坐她对面,想起刚才情景,苦笑道“三殿下无人支持,二殿下为了避嫌,无法主事,唯有绯月侯,至于那些大臣……”
单是看见花绝这个人,一个个态度转变的比兔子都快。
姜好点点头,那就成,也不枉费留着那两个人的性命演了这么一出戏,若不然依照花花的方法,还要折腾好半天。
行了,这样一来,那两个人也没什么用了。
她抬眸看一眼半开窗外的大榕树,那里一声树叶响动,却什么都没发生。
姜好提起茶壶倒一杯茶放到安临之面前:“大哥辛苦了,回去早些休息吧。”
“不,我还要再巡逻几圈……”安临之看着碧绿的茶面上,投下房梁的黑影,这一下,倒是像那些凶猛的黑鳞蛇,他默默盯着“小好,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姜好端起茶杯的手一顿:“大哥什么意思?”
“我得知你遇险,赶去救你,瞧见那些毒蛇缠绕在你脚边却丝毫没有什么攻击性,那时我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些野蛇。”
安临之抬眸:“不过,在我抓到驱蛇人,听见阮纤月口供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眸光一闪,“小好,是不是跟你有关?”
姜好歪歪头:“是与不是,我们安家不都逃开失职之罪了么。”
若不然那些皇族人狗急跳墙,非要拽一个替死鬼下来,统领禁军的安临之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安临之深深叹一口气,一拍桌子站起来:“算了,你们那些弯弯绕绕我也不懂,就不掺和了。”
这是……生气了。
姜好眨一下眼睛:“大哥,我听说塔尔娜公主也受到了惊吓,要不然你去……”
“我听说她要成二皇子妃了!”
‘砰’!关门声震得房梁一动。
呃……
姜好揉揉脑袋,自己也是,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本还想着郎情妾意借此撮合一下,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
她起身挥手,暗十五取来白绒大氅披在她身上:“小姐,这般晚了,您还要出去?”
“嗯。”姜好懒懒地从喉咙里发出脆音,缓缓道:“我让驱蛇人在大殿上指认阮纤月,无非是借着表兄妹的关系托齐修下水,给花花平路。”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谁掌权上,忽视了阮纤月,这般时候,我要去看望看望故人,省得她寂寞啊。”
估摸这位‘故人’最不希望的就是您去看她。
暗十五这般想,手上却依然麻利地服侍姜好,门外有着守卫军,不能离开,若不然会惹上麻烦。
灭了烛火,又静等一阵,见门外没有什么动静,暗十五一扶过姜好的腰,足尖一点,跃过半开的窗飞了出去。
夜晚的林子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安静,偶尔会有几声虫鸣。
越临近柴房,声音越大。
“来人!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这皇家别苑本就是取乐的地儿,怎会设什么牢狱,至少表面不会。
所以,阮纤月就被两个影卫拖进柴房,随意地关着。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本小姐可是相府嫡女,你们要是关押我,我爹爹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一声又一声的威胁从里面传来。
姜好一挥手,看守柴房的两名影卫退开两旁。
木门打开,一束月光照进来。
阮纤月抬眸,瞧见一个红裙白袍的娇艳女子款步而来,她背对月光,看不清容貌,可那一双明媚璀璨的眼睛,却比弯月还要皎洁冷艳。
“姜!好!”阮纤月恶狠狠地瞪着步履生莲的女子,此时此刻,这般田地,她想不出第二个能来幸灾乐祸之人。
“我杀了你!”她飞身朝姜好猛扑出去,可还未碰到对方衣角,脖颈上瞬间袭来一只手,力道阴狠又毒辣,似要生生将其折断。
第一百零四章:软化的春水
“好了。”姜好拍了拍暗十五的胳膊,暗十五一松手,阮纤月瞬间跪趴在地上,剧烈咳嗽。
姜好半蹲着身:“真没想到,你还能这般生龙活虎。”她眼皮往上一挑,“连后背的伤都不顾了。”
那被鞭子抽出的伤痕此时在缓缓渗血,阮纤月抬起眼睛,紧紧盯着她:“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姜好疑惑:“那你打算,怎么不让我好过呢?”
“等本小姐回去,一定要让爹爹抓你进大牢,受那皮开肉绽之刑,裂骨之痛!姜好,你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姜好看着面目狰狞的女子,配合地点点头:“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阮纤月一听,自以为她怕了,露出个得意的笑想要再嘲讽两句,不成想头发却猛地一紧,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被人拖动着:“姜好,干什么!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姜好不理,右手扣住她的头皮,上面根根发丝缠绕指尖,这力道竟比铁钎还要牢固。
阮纤月拼命挣扎,可岂能挣脱开姜好,姜好虽不会武艺,但从小练习弓弩,手臂力量自是比寻常女子要大上百倍。
姜好拖着她,来到角落猛地用力一甩,阮纤月的额头被狠狠地撞在墙壁上。
一抹鲜红随着身体滑落,慢慢向下延伸。
姜好半蹲着身,眸子直直地望进那隐藏着憎恨却又不得不逐渐涣散的瞳孔里:“你用黑蛇围攻,妄图置我于死地,那么,我也让你体会一下死亡,品味恐惧,不过这结果究竟如何……”
她一笑:“那就看你的命了。”
她躲开那想要再最后挣扎一下的手,起身,往外走,经过两名影卫身边时,淡然道:“阮小姐想要畏罪自尽,不过有没有未遂这我倒不知道,你们看着便好,不用动手。”
“是。”两名影卫齐齐答了一声,刚才的过程他们也看见了,这场面,心里只能感叹一句,不愧是侯爷看上的女人。
姜好拢了拢乌发,接过暗十五递来的红灯笼,慢悠悠地往回走。
月光下,红袍飞舞,金色的彼岸席卷在夜幕中。
花绝负手而立,红唇含笑,瞧见她,一双幽暗的瞳孔里流转过缠绵靡丽的雾气。
“来。”他向她伸出手。
姜好眨眨眼:“你怎么在这儿?”
“来见你。”花绝一手绕到她的后脑,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梳理那被风吹乱的青丝,随后指尖下滑,落在面庞上“玩的开心么?”
“人都快被砸死了,她能不开心么。”塔尔图从一旁的黑暗里走出来,他依然在脖子上缠绕绸缎遮住半张脸,眼睛闪烁,看着姜好宛若黑狼般深邃。
花绝脸上的轻笑渐渐淡了,他冷冷地瞟过一眼去瞧塔尔图,皱眉道:“谁让你过来的。”
“怎么,用完就扔?”塔尔图嗤笑道“侯爷这是得了权威,连小人秉性都不装了。”
两个人的语气,都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意味。
姜好抬眼扫了一下,挑眉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有了共识?”
“哼。”花绝拉过她,又往怀里拽了拽“姜姜别瞎想,本侯怎会跟一个豆渣子有共识。”
“什么豆渣,是男人就要吃肉。”塔尔图鄙夷地看一眼花绝“行了,本王子没闲情跟你扯这些,你交代的事儿我都办完了,东西呢。”
什么事儿?
什么东西?
姜好眨着眼睛,抬头看花绝。
花绝从长袖里摸出一个细颈白瓷瓶,随意扔过去,懒散道:“沐浴时滴上几滴,一连三天,你那身皮也就保住了。”
塔尔图转动指尖的小瓶子,疑问道:“当真?”
“你大可以不用。”
花绝无所谓地答了一句,塔尔图捏紧手指冷笑,一转头看向姜好:“瞧见了么,这男人骨子里便透露着恶劣,一个活生生的恶魔,你跟着他还不如去当我的大……”
‘砰’!
一股掌风带着阴狠的力道直直地朝塔尔图腹部击去,塔尔图受创连连后退,一口鲜血从喉咙里瞬间喷出来。
“现在内乱不稳,本侯无意开战。”花绝视如死物一般看着塔尔图“可你若执意想死,那本侯也不介意先送你一程。”
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姜好一伸手拽住花绝的衣袖:“好了,别吵了。”
再吵下去,塔尔娜就要为兄长披麻戴孝了,这还怎么嫁人。
花绝垂下手,转头看向姜好,那晦暗到难以捉摸的神情,令姜好一直怀疑,她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忽然,腰间一紧,她的眼前闪过一道红影,紧接着,薄唇上便传来一抹冰凉又柔软的触感,身子被牢牢桎梏,动弹不得,唯有一只暴露在外的手还能抗议似地捶打几下。
不过,用处不大。
气息被猛烈地吞噬,
理智被逐渐地剥削,
温度徐徐上升来软化一滩娇媚的春.水。
姜好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跟脱离水面的鱼一个死法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花绝才慢慢地离开她。
“呼……咳咳……”
姜好有些站不稳了,若不是花绝两只手紧紧搂着,她准会一软倒在地上。
不过……这是谁害的!
她狠狠地瞪了花绝一眼,可那波光潋滟的眸子满含水泽,欲拒还应,哪还有半分的威慑力。
花绝眸光又是一暗,他伸出猩红的舌尖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唇角,好像在回味什么,同时,手臂力道又紧了紧。
“你……你够了……”
姜好猛地一把推开他,袖子捂住唇转身便跑。
花绝也不追,背着手,冷冷看一眼在旁边垂着头的暗十五,暗十五一激灵,连忙施一礼追出去。
“你故意的。”塔尔图早在二人如胶似漆时眼睛里就冒出了火,他想起身,可花绝那一掌打得太重,他气血混乱,只能单膝跪在原处看着那月光下亲密无间的璧人。
“是又怎样。”花绝瞟了他一眼,轻嘲道“王子还是回去好好养伤,别再总惦记本侯夫人,否则,就不是一层皮的问题了。”
“花绝,我果然没有说错,你还真是骨子里的恶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