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抹一层血
薛勃一声惨叫,连五官都扭曲的厉害。
“放手!你个小贱人快放手!”
暗十五眸中寒光更甚,她扯着薛勃的胳膊用力向上一抬,又是一声惨叫,薛勃的胳膊被彻底扭断了。
“你……你……”薛勃被后面的官兵扶着,脸色惨白怒喊道“老子可是刑部尚书之子,一会儿,我就让我爹抓你进刑部,大刑伺候。”
“哦?谁要抓我的人?”
姜好倚靠在门栏边神态悠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连暗十五出手扭断薛勃的胳膊,她也没有出声制止,现在一听有谁要抓她的人,眉梢一挑,施施然走下几层台阶。
身姿绰绝,举止优雅,她嘴角含着无害又柔媚的笑,一步步走到薛勃面前,看着那狰狞仿佛恶鬼般的面容,疑惑道:“抓我的人,你配吗?”
薛勃咬着后槽牙上前要动手,却被搀扶的官兵一把拽住:“少爷,这是安大将军的外孙女,动不得。”
“刑部尚书还是我老子呢,有什么动不得的!”薛勃一巴掌打在官兵脑瓜顶上,伸手拽了两个人,一指姜好“你们,去,把她给我拿下,无论出什么事本少爷顶着!”
两个官兵相互对视一眼,很踌躇,可到底是薛家手下干事的人,他们自然不敢违抗薛勃的命令,移动脚步,伸手上前去抓姜好,只是这长剑利刃还没举到姜好面前,身子一软,纷纷倒下了。
暗十五淡然地收回利剑,踩着两具尸体滚滚外流的血,抬眸一扫:“侯爷有令,胆敢对小姐不敬者,杀!”
“这……你们……”薛勃现在的脸色可比刚才断手臂之时还要煞白几分,嘴唇哆嗦,双腿也有些虚浮。
薛勃便是这样,无事装大爷,有事成孙子,
他之所以能够这般理直气壮,无非是仗着尚书之子的身份还有身后那一个个全副武装的正统官兵,正常来说,谁家有事没事看见浩浩荡荡几百官兵不肝颤一下,
便是百官之首的丞相阮青山,瞧见这一帮子人也要做做样子,至少在面子上过得去,省得落下把柄,无事生非。
可谁成想,对面这两个小丫头会这么虎,什么都不听,还……还当面杀人……
薛勃嗓子里吊着一口气,他上次被暗七扔出去都是头次遭遇,更别说经历杀人了。
“我可是在捉拿朝廷要犯……”薛勃惊恐“里……里面那个人是女的,她……她女扮男装,骗取功名,欺君罔上,我……我也是奉了三殿下的旨意才……才过来的。”
他已经慌乱地不知道要什么了,只能跟倒豆子似得一股子全说出来,最后还不忘再加一句‘你要是敢动我,我让我爹宰了你’。
一根筋的人,做什么都是一根筋。
姜好微微眨动下眼睛,已经牵扯进皇家了啊,那么这事儿倒是有些难办了……
她缓慢走几步,素纱的淡白裙尾浸没在鲜红的血里,拖拽出一道红痕。
“你……你干什么!”薛勃不自觉后退,他现在被这两个女魔头吓得,都快有女人恐惧症了。
姜好没有搭理,弯腰蹲身,十分优雅地伸手滑过地面上的血泽,若不是旁边还有两具尸体,乍一看,倒像是美人在慵懒地划水嬉闹。
这血早已凉了,再被春日的风一吹,更是寒意入骨。
姜好毫不在意,看着修长指尖上沾染的一片艳红,抬手慢悠悠地涂抹在自己脖子上,一瞬间,原本娇俏可人的小脸变得阴沉森然,她还在笑,淡薄的嘴唇勾出一抹艳丽的弧度,像是盛开极致的红玫瑰。
薛勃和一众官兵看得眼睛都直了,不仅因为那惊悚骇人的抹血动作,还有这一张散发出危险却又极致美艳的脸。
姜好不管落在身上的视线有多么惊恐,她从旁边官兵手里抽出一柄长剑,转动一下,剑柄放进薛勃手里,剑尖指着自己。
“薛少爷,你来这抓什么朝廷要犯我不管,但是你无故伤了本小姐,那便是不对,是不是?”
薛勃猛地点头,嗯嗯嗯,美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所以说,为了讨回公道,本小姐抓你进御史台,也不为过吧。”
薛勃猛地点头,但点到一半又觉得有些不对,
他是不是将自己搭进去了……
“够了。”
一道清清浅浅,还夹杂着无奈与讽刺的声音响起。
头上戴着白金玉冠,齐昭缓缓走进,所有官兵向两侧退让,腾出一条道路,他来到对峙的中间,拿下姜好架在脖子上的利剑,一侧眼,冷漠地看着瑟缩后躲的薛勃。
他无声一嘲,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真是废物。
姜好瞧见他一点都不诧异,反倒笑容加深,正主儿终于来了,真不容易。
齐昭掂量了一下拿着的长剑,手心一转,瞬间又放回剑鞘里,他看着抹擦上一大片血迹的肌肤,眸光一暗,施施然取出帕子要为姜好擦拭:“这般糟蹋自己的容貌,又是何苦呢。”
姜好侧头躲过了,巧颜冷笑道:“若不这般糟蹋,三殿下还要坐山观虎斗良久,毕竟您想要的,不就是置身事外又要拖人下水么。”
齐昭点头:“不错,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承认的很大方,姜好的神情反倒更深了一层。
青荷女扮男装,参加春闱,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古板印象里,有些人不愿意被一个应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的女子比下去,这是一种对‘男子为天’的挑衅,还会侧面显出他们很愚蠢。
若是此事暴露,他们会加倍弹劾青荷,更甚至与青荷有关的姜家和安将军府,都会受到牵连。
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姜好抬手再次抹了一下脖子上的血:“现在,我外祖下南江治理水患,三殿下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派人为难于我,这等做派,不怕天下人心寒么。”
避开青荷女扮男装之事,单说被薛勃为难,
她太了解皇族对声誉那种与生俱来的维护了,便算身上恶迹斑斑,也绝不允许他人说一个‘不’字,为了满足这一特性,她特意在脸上抹了一层血,装有一身柔弱的假象,为的,便是让齐昭知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欺君罔上之罪
你特么要是敢动我的人一下,老娘就让皇室的颜面在天下人眼中一落千丈!
齐昭自然听出这些言外之意,他眼眸深沉,又朝姜好缓走几步,紧盯她的眼:“你要知道,欺君罔上乃杀头大罪,一不小心便会拖累满门,维护者,同罪!”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徒然加大,与此同时,姜好身后的门也徒然打开。
她脸色一白,这傻丫头,不是说过不许出来吗,
要想满门抄斩需要凭证,更需要花绝手里的批红大印,
这么糊嘬的话,居然也信。
青荷没想这么多,她一直趴在雕花门上听外面的动静,心里忐忑不安,一直到三皇子说‘维护者,同罪’,不自觉便推开门跑出去。
她可以死,但绝不能拖累小姐!
齐昭看着跑出来拽住姜好衣角的女子,满意地笑了笑,他手一挥,几个官兵抽出长剑走上前。
“我看谁敢!”姜好眼神阴冷,一抬脚勾起地上的长剑拿在手里,与暗十五一左一右对峙齐昭等人。
她们身上的肃杀气息太强,震慑得官兵不得不停下脚步。
齐昭眼神森然,缓缓道:“本殿下刚才说了,维护者视为同罪,总不能一个人的过失让数倍人承担,你说呢,鹤大人。”
“别听他胡说。”姜好缓缓道“你就算去了,他也一样不会放过我们。”
“可你们能活。”
这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青荷咬着嘴唇上前一步,坚定道:“我跟你们走。但三殿下要保证,不能伤害小姐。”
齐昭点头:“可以。”
青荷被官兵带走,姜好紧紧握住手里的剑柄:“那群人,是你派来刺杀的吧。”
齐昭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缓缓道:“不错,本来看在你的情分上,本殿下还想迂回一些,借柳元松来打探一下鹤青的身份,等过两天水患停息一些,再来处理这档子事儿。”
“可没想到你这般顽固,偏偏拦着,没法子,本殿下只好用些强制手段,不过,别担心,这一枚棋子不是用来压你的。”
不对付她?
难道……
姜好目光一凛:“你想对花绝做什么!”
齐昭淡淡一笑,伸出手想要抚摸姜好的脸颊,却被她一下躲了过去:“你看着,不就知道了。”
脚步沉重地迈出府邸,姜好一露面,旁边蓝袍官服的柳元松急忙上前:“姜小姐,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刚才好像看见鹤兄被三殿下的人带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三殿下不是命人来医治鹤兄,怎么转而被压制了。
“当然是因为鹤青欺君罔上,犯下了杀头的大罪。”
姜好冷冷地还没有开口说话,一道唯恐天下不乱的娇俏声音缓缓响起。
薛盼儿拽动帕子,一脸幸灾乐祸地站在红漆柱旁边。
“欺君罔上?!”柳元松一听呆住了,这可是杀头灭门的大罪“不……不可能,鹤兄一向平易近人,拥有报国的赤子之心,怎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情。”
姜好阴沉地侧头看他一眼。
“哈哈哈哈。”薛盼儿用帕子捂住嘴,笑得乐不可支“赤子之心?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这个鹤青啊,她是个女的。”
“什……”
神情一下子呆滞了,柳元松的脑子一片空白,唯有一句‘鹤兄是女子’的声音在耳边不停打转。
薛盼儿挑眉一点姜好:“不信,你问她呀,这个鹤青本名叫青荷,原是这位姜小姐身边的贴身婢女,唉……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竟被她拽出去非要女扮男装考什么功名。”
“老老实实伺候人,等年纪到了找个有钱人家做个妾室,不比这掉脑袋的活儿要好。”
柳元松听着一阵一阵恍惚,他转过头看向姜好,目光中透出寻问,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姜好淡淡道:“柳公子,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是真的为她好,就不要再掺和这里面的事儿。”
她也不顾柳元松的欲言又止,一伸手拽过薛盼儿,便朝旁边的小巷子里走。
“你干什么呀。”
薛盼儿被姜好一把扔在墙上,手腕碰撞墙壁,疼的她脸色一下惨白。
姜好神色漠然:“你说出去的。”
薛盼儿转过身,得意道:“是啊,那又怎么样,我告诉你姜好,别摆出那一幅高高在上的姿态,现在是你要求我。”
她绕着姜好慢慢踱步:“你要是乖乖听我的话,本小姐就大发慈悲让你那个小婢女在牢狱里过得舒服些,若不然,你也知道的,刑部那地方便是一头斑斓虎进去了,也要掉一层皮,更何况是个小姑娘。”
薛盼儿卷起姜好垂落肩头的一缕青丝,朝旁边一拽:“怎么样,想清楚了吗,是舍掉一些尊严来帮你的好姐妹,还是不管不顾依然高高在上,嗯?”
这拉扯头皮的力道很猛,姜好只感觉自己的青丝被拽掉几根,可她脸上的神情丝毫没有流露出半分痛苦,转过眼睛,嘴角忽然露出个妩媚的程度。
“我有……第三种选择。”
姜好徒然转过身一只手牢牢掐住薛盼儿的脖子,把她抵在墙壁上,手腕抬高。因为脖颈瞬间被压制,呼吸并不顺畅,薛盼儿微微张嘴想要调整气息。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姜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大拇指拨开瓶盖,朝着薛盼儿的嘴里灌下去。
薛盼儿挣扎不得,只能被迫一口一口吞咽,直到小瓶见了底,掐在她脖颈的手才猛然松开。
“咳咳咳……”她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眼神中满是惊恐“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姜好抖了抖手里的小瓷瓶:“你说这个?”她看了一眼缓缓道,“哦,毒药。”
薛盼儿眼睛瞬间睁大:“什么?!”
姜好居高临下看着她,淡然道:“这个毒无色无味,服用下去后从脉象上根本找不出什么变化,不过呢,这个毒会慢慢侵蚀你的身体,从血液,到骨骼,再到皮肤,最后会慢慢全身溃烂而死。很惨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薛家留不得
薛盼儿感觉浑身发痒,伸手一挠,只见指甲里满是细长的血丝,她颤抖道:“解药……快给我解药!”
“可以啊。”姜好缓缓弯腰与薛盼儿平视,抬手捏住她的下颚,看着那双被恐惧所侵蚀的眼睛“只要你看管住薛勃,别让他在牢狱里惹是生非,净给我的人添堵,这解药,自然会到你手里。”
薛盼儿从没见过对方露出这种冷漠深沉的神色,在印象里,姜好永远安安静静,不争不抢,仿佛不管别人从她手里夺走什么,她也只会无可奈何地摇头,没什么心思。
正是这种感觉,薛盼儿胆子大了,她早已忘记最初是谁帮她站稳贵族之中的地位,也忘记了姜好是怎么对付死对头阮纤月,她只记得自己被高高追捧,众星拱月,可到头来,唯独这个一直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人对她的高傲视若罔闻。
好像在看一个花样百出的跳梁小丑。
薛盼儿对这个认知很是恼怒,
凭什么……
区区一个陪衬,
还能翻出什么波浪么。
因此,在薛盼儿发现青荷的秘密后,她感觉自己掌握了能够控制姜好的锁链,可以让姜好像奴婢一样百依百顺,
可谁知道……
薛盼儿眼底含着泪,颤声道:“我……我管不住薛勃的……”
姜好歪歪脑袋,淡漠的神色像是平静无波的暗河:“那就没办法了,你只能等着皮肤溃烂,最后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她可没有说假话,花绝手底研制出来的药,向来是死亡为结果,只是过程不同而已。
薛盼儿抓住她的衣袖:“小好,我们可是好姐妹,你不能这样对我……”
“那青荷的事……”
“我帮!我帮!你放心,只要有我在,薛勃那小子什么都做不出来。”
姜好从袖口又取出一个瓷瓶,打开盖子,倒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药丸:“吃了,还缓解一些。”
薛盼儿急不可耐地将药丸塞进嘴里,咽下去,身上痒痛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
“好了。”姜好起身,有意无意地提醒道“别想着去跟刑部尚书告状,你在你爹心里的地位究竟是什么样的,恐怕你比我更清楚,就算你说了,估摸为了给薛勃报仇,他也不会管你什么。”
她撂下这句话,就离开小巷,也不再管跌坐地上垂头不语的人。
一转弯角,她与暗十五打了个照面。
“小姐。”暗十五低头看了一眼她捏在手里的小瓶子“侯爷何时还研制出缓解的药了?”
依照多年在影卫里的经验,只要是研制出的毒药,别说缓解了,便是解药都是极少会搭配出来的。
这怎么……
“你说这个。”
姜好抬手摇了摇小白瓶,打开瓶盖倒出一枚小白球放进嘴角:“西南街角的糖颗豆,拿来安慰她的。”
暗十五嘴角一抽:“那接下来,小姐打算去哪儿,要去看望青荷姑娘吗?”
姜好摇摇头:“现在除了安慰,去也没什么用处,而且……我已经安排了人在刑部。”
自酒楼看见了那一道淡粉蝴蝶的裙摆,她一瞬间便联想到了薛盼儿,为了以防万一,她早已命人花钱打点了刑部里的牢头。
青荷虽然避免不了牢狱之苦,但那打在身上的鞭子必定少受几分,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当真不假。
暗十五一愣:“小姐,既然你早已知道薛家要反,那怎么不提前告知青荷姑娘一声。”
姜好摇摇头:“我并不知道薛家要反,只是以防万一做了那么点打算,另外,我也没想到……薛家会反的这么彻底。”
她本想着,就算薛家看穿了青荷女扮男装之事,最多也是借此机会敲诈勒索一番,提升一下朝堂官位,要些钱财什么的,
自己呢,也存有一点私心,想借这个机会看看,薛家对齐羽的忠心到达什么程度,所以并没有多管,
但不成想啊,对方居然对三皇子这般情有独钟,在明知道她与六殿下走得近的情况下,还将脸皮撕的这么彻底,
呵……
内鬼可留不得,
薛家也一样。
暗十五听后点头,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去瀚澜书院。”
“瀚澜书院?为何?”
“那里藏书万卷,归纳了天底下几近灭绝的所有孤本残卷,去那里看看,或许能找到解决水患的方法。”
“好,小姐稍等,我这就去准备马车。”
……
春闱早已结束,瀚澜书院这边也已经门庭冷落。
姜好下马车后,只看见两个小书童在打扫门前街道,她过去表明来意,又拿出象征身份的玉佩,两个小书童带她往书院里的藏卷阁走。
推开雕花大门,小书童嗓音青涩地道:“这里便是了,不过按照规矩,你只可在阁楼里借阅,并不能带走。”
姜好应了一声,两个小书童拿着扫帚,连跑带跳地走了。
这个藏卷阁很大,雕花橡木的书柜足有两人加起来高,一排排,一列列,姜好看着挂在木栏杆上的牌子,数过去,终是在历代先人整理的地域梗概前,停住了脚步。
她找了许多关于南下流域或是山脉的竹简,来到薄帘卷纱后的矮桌前,跪坐下去,一册一册翻开阅读。
光线逐渐暗淡。
姜好换书卷时才发现,窗外的天早已深沉,唯有一点浅淡的月辉照射在白纸黑字上。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这思绪一回笼,她立马觉得腰酸背痛,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起身找蜡烛明火。
“别找了,这里是藏卷阁,是不允许有火星子的。”
雪白的夜明珠在昏暗里散发出柔和的光,猩红袖摆懒散地划过弧度,手指修长白浅,如玉雕琢。
姜好眉眼一弯,将手中拿着的书卷放回原处:“朝野上下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你怎么有空来了。”
花绝在铁钩上挂好华美精致的琉璃宫灯:“早就想来了,可那群老东西拽着本侯说三道四,竟扯些没用的,一直到现在才腾出些时间。”他转头看向姜好,“还没用晚膳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正经儿点,说正事
原本没有感觉,被这么一说,姜好的肚子也配合地叫了几声。
花绝扬起笑,抬手撩开薄帘卷纱:“过来吧,我给你带了些膳食。”
一碗百合莲子红枣粥,一碟糯米藕,一碟开胃酸黄瓜。
姜好跪坐矮桌前,端着青瓷碗,拿小勺一口一口喝粥,花绝斜倚旁边的软枕,看着宣纸上画出的山脉流域图和旁边批注的花簪小楷。
他问:“这些,都是你自己整理出来的吗?”
姜好扬起袖子一抹嘴,几步就跑到花绝身边,指着上面勾画的地势脉络:“我查阅了许多书,发现南江一带有颇多支流,你看,这条怀河上窄下宽,是主流的一个旁支,如果能将与主流交汇之处开凿更大些,你说,会不会对水患有些帮助……”
她的注意力全在宣纸勾勒出的朱墨上,根本没有发现,她紧贴的人眼神逐渐发生变化。
花绝斜靠着,双手拿纸,姜好若是想看,必须钻过他的肘腕,也就是说,花绝现在正以环抱的姿势将怀中少女搂个正着。
清淡的雅香缓缓飘进鼻尖,他一垂眸,刚好能够看见少女弯卷如蝶翼般的睫羽,和那一张一合娇艳的红唇。
他的瞳孔本就深沉,此刻娇人在怀,清香阵阵,无一不挑逗着心底的那一股火,那瞳孔被刺激的,更为幽光灼灼。
姜好聚精会神讲述着自己查阅这么长时间所得出的发现,蓦地,她感觉头顶传来一道跟饿狼捕食相似的眼神,而且那种神情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她都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要趁着月色化形了。
一抬头,她和花绝的眸子撞在了一起。
“你有在听吗?”
“有。”
可这眼神也不像啊。
谁听治理水患之法,能听得神情那么粘黏。
姜好转回头,伸手抓住花绝挡在身侧的胳膊,一抬,脑袋探出去,一落,默默朝旁边蹭了几下。
花绝也不阻拦,看着姜好调整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旁边,他一歪斜,脑袋便枕在她的双膝之上。
“你干什么?”
姜好想要推搡花绝,手心刚落到胸膛上,瞬间便被对方一把握住。
十指相扣,恰到好处,花绝满意地勾起红唇,微阖眸子,声音慵懒带有疲倦地道:“累了……”
她最受不得他这种略显依恋的轻柔语气。
总会让她败了下风。
姜好不动,也不抽回手,任由他握住把玩,脸颊上有些发热,她转头朝向一边:“我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你怎么看……”
花绝扣住她的手压在心口窝上,睫羽颤颤,缓声道:“破除主流,让河水顺入其余的支流,或是另开新河,这都是不错的法子。
不过,我们现在谈论,都是纸上谈兵,水流速度,开凿深度,人力多少,具体的沿河走向,这些都要去南江实地勘察,才能有最合理,最恰当的方法。”
姜好点头:“确实,虽说外祖在那边,可京师和南江太过遥远,一封书信来回至少要半月之久,等方案送过去,也许情况就变了。”
“还是找人跑一趟比较好。”她低头“你可有什么合适人选?”
花绝睁开眸子挑起眉梢,他没有说话,姜好就感觉一股浓浓的恶趣味。
“你想干嘛?”
“放心,我可舍不得姜姜跑去受苦。”
花绝抬起另一只手勾卷姜好的头发。
姜好莫名:“那你什么意思?”
花绝淡淡道:“本侯瞧着那刑部尚书的儿子精力太过旺盛了,整天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本侯向来体恤朝臣,决定替薛尚书管教管教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去南江历练一圈,也是好的。”
姜好嘴角一抽,这叫体恤吗……
就薛勃那个一步喘三下的体格,要是去南江历练,
那跟逼迫一头猪减肥有什么区别。
而且……
她抬手捶了一下花绝的胸膛:“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别开玩笑。”
花绝被敲地轻哼一声,抬眸埋怨似地瞧了一眼她,继续道:“我没有开玩笑,薛勃定然是要去南江的。
不过,他爹是个蠢的,想必儿子也不会太灵光,那这样吧,让师出名门的鹤青一起跟着,就没什么问题了。”
鹤青……
姜好一怔:“你打算让荷儿也跟着去?将功补过确实是个好法子,不过齐昭摆了这么大的排场,没见成果前,这事儿是不会轻易过去的。”
花绝幽幽叹了一声:“真不想跟你聊某个无耻小辈,每次一说起他,你就头头是道。”
“我在跟你说正事!”
“好,正事儿。”
花绝起身,面对姜好,他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的影子,认真专注,不放过她眉目间一丝一毫的变化。
“你觉得,齐昭为什么要摆出这么大的场面,而只为抓个青荷。”
“这个问题我想过,或许,他想借青荷之事拉拢一些古板老旧的大臣,毕竟……自古都说‘男子为天’,青荷这一套行为,变相踩踏了某些人的尊严,若是有人反对,正好落了他的套儿。”
花绝一敲她脑袋:“还不错,没有被那个道貌岸然的小人迷了心智,还有呢。”
姜好捂着额头一愣,
还有?
还有什么……
花绝摇头:“刚夸完你便犯蠢。”他伸出冷白的指尖缓缓划过她的脸颊和脖颈,“你忘了,还有六殿下齐羽呢。”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
花绝勾着唇角扬起个美艳又带有轻嘲的笑,探过身,彼此的距离更近,他们的呼吸淡淡交融,喷洒肌肤上引起一阵战栗。
姜好想躲,却又被花绝一把拉回来。
“你说。”他的手指轻微撩拨她的下颚“若是齐昭将青荷归结给齐羽,那这事情是不是更为有趣。”
“你说什么?”
“六皇子纸醉金迷,沉迷酒色,为了博得美人一笑,不惜打破历朝历代的规矩,送美人一金榜之名,此等作为,日后怎能承担大任,做一个刚正不阿的明君。”
姜好听愣了:“这……不太可能吧,没有什么证据,怎么能……”
第一百三十九章:你只需要一直恣意下去
花绝用手指轻弹一下她的脸颊:“证据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不是很容易找到么,只要时间足够,谁还不能编一个令人信服的故事。”
她沉默,看着花绝,男子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随性地懒散,仿佛他们讨论地不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而是一只快要被捏死的蚂蚁。
忽地,姜好想起一个问题,“花花,你有没有想过……坐上那个位置……”
他有这个本事,无论是处理政敌的手段,还是朝野上的制衡,那些作为,看似毫无章法乱杀一气,实则每个大臣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职位上,按部就班处理政务,相互制约,相互辅助,这才有了如今的平衡。
而且,如果花绝的身份真像她所猜想的那样,是一位皇子,那么,他更有权利和理由来坐那个位置。
花绝静静看着她,眸光平和没有丝毫波澜,姜好却从他微颤的睫羽下看见了某些微乎其微的脆弱和挣扎,像是破碎的珍珠。
他……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了么……
“姜姜想让我坐上去么?”
花绝的发掠过脸颊时带来一丝酥麻。
“姜姜……想让我坐到那个位子上么?”
他又问一次,声音低柔沙哑,还掺杂着某种不可言状的小心翼翼,像是一心想要讨人欢喜的孩子。
可姜好,并不喜欢他这幅样子,在她心里,花绝应该桀骜不驯,应该恣意张狂,应该手起刀落斩杀那一个个惹他不快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压下自己的苦涩来寻问一个想要让别人满意的答案。
姜好伸出一根手指,卷起花绝的发,状似无意道:“我的花花那般恣意,坐与不坐,又有什么关系,他只要一直恣意下去就好了。”
花绝眼中闪过一丝柔光,伸出手轻轻把她揽入怀中:“嗯……都听姜姜的。”
他的头埋入她的脖颈,力道渐渐加重,仿佛要将她揉入骨髓。
“那个位子……很讽刺。”他声音清浅,缓缓道“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却有可能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姜姜,我不想认……可由不得不认……”
“花花,你……”是不是皇子……
末了,姜好还是将最后几个字咽了回去,抬手拍了拍。
算了,算了,
皇子也好,
佞臣也罢,
她的花花始终是她的花花,
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花绝抬头,看着那水润粉嫩的樱唇,微阖眼睛,缓缓落了下去,
这次比以往不同,
没有激烈地扫.荡,
没有失控地剥.夺,
轻柔地,细腻地,恍若流过山涧的缠.绵溪水,
交.织,碰.撞,
不分彼此。
夜风拂过他们的发,月华撒下一室的旖.旎,把他们二人的影子,完美地交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分开。
脸颊是火烧般灼热,姜好根本不敢去看花绝那如狼似虎的眼神,手不自在地往旁边一滑,宣纸粗粝的触感令她回神。
拿起勾画批注的山脉流域,她折叠整齐,递给花绝:“豆腐也吃了,便宜也占了,现在,帮我办事吧。”
――――
青荷透过铁窗栏杆看着月亮被乌云遮蔽,直至消失不见再透不出一丝光亮,她才低下头轻轻转动一下略显酸痛的脖子。
‘哗啦’——
手腕上禁锢的锁链很敏感,轻微一点动作,都能发出清脆地碰撞声。
“喂喂喂。”狱卒踹一脚栏杆“安静点,你老动弹什么!”
声音粗重凶狠,他的眼神却很阴邪,一抬袖子抹掉嘴角流淌下来的酒,阴阴地笑几声:“哪来的小娘子皮肤这么好,一掐都能出水,啧啧啧,这小模样,不躺着怪可惜的。
小妹妹,要不你过来把大爷伺候舒服了,大爷要是舒服了,狱里的日子你也好过点,怎么样啊。”
他阴邪地嘻嘻笑着,伸手要去开牢笼的锁。
青荷向后瑟缩,蜷缩在角落看着狱卒不停翻找打开牢门的钥匙。
“你他娘地不要命了?!”
狱卒还在腰间查找,刚数到第十把钥匙,脑后便被人猛砸一下。
“谁!他娘地敢砸老子!”
酒壮怂人胆,更何况他今晚喝了三壶,狱卒不管不顾扭头一拳就要挥下,但对上来者的眼睛,这铆足劲儿的拳头便硬生生地软了,酒劲儿也降下几分。
“头儿……”他的声音有些颤。
牢头愤怒地瞪他一眼:“你个废物玩意儿,什么人都敢想!上面人发过话不能动她,你他娘地尽想给老子惹事是不是!”
“不不不,头儿……俺今个儿酒喝多了,就是想吓唬吓唬她,没真想怎么样……”
“我告诉你,若是真出什么事儿,这脑袋你掉了可别连累我!”
“是是是……”
“滚!”
……
狱卒连滚带爬地跑远,一直到消失在黑暗里。牢头徒然半跪下身,贴着铁栏杆问道:“青荷姑娘,你没事吧?”
青荷摇头:“我没事,你……”
牢头道:“姑娘莫怕,我是来保护你的,姜小姐大恩大德,治好了我娘的病,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帮上的。”
一听‘姜小姐’这三个字,青荷瞬间眼睛一亮,她慢慢挪到铁栏杆边,问道:“是小姐让你来的?”
牢头:“嗯,这两日我值班,可以护得住姑娘,可其他时间,恐怕……”
青荷眼底光泽黯淡几分:“无妨,这就很好了……”
没杀没打,没有上刑,免遭了皮肉之苦,
单听几句污言秽语,还是受得了的。
她抓住栏杆,又问道:“那个……你有吃的吗?”
上午遇刺后,她就一直陷入昏迷,没有进食,唯有清醒时喝了几口水,此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伤口似乎受了寒,身子冷得紧,胃也有些疼。
她想吃点什么,哪怕只喝口水也好,
不能倒下,
只有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等到小姐来救她。
牢头纠结,吞吞吐吐道:“姑娘,不瞒你说,你现在待的地方是死牢,而死牢的犯人,只能吃断头饭……”
青荷握住栏杆的手缓缓滑下,转过眼睛,黯然道:“这样啊……”
第一百四十章:一个陪你,一个救你
“抱歉了,姑娘。”
“无事。”
青荷双手环住膝盖,蜷缩着把头埋在双膝上。
她不知道牢头是什么时候走的,胃里一阵一阵地抽痛和身上不断泛起的寒冷,都需要她花费大量的精力抵抗。
似乎铁链声又响了。
但她没有去看。
“鹤兄!”
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青荷一愣,缓缓抬头看见柳元松焦急关切的脸。
“柳兄……”她低喃一句。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柳元松想上前搀扶住青荷,可突然记起男女授受不亲,伸出的手停顿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一道黑影迅速越过他,将一件袍子披在青荷身上。
“暗七。”
来者的气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温暖,却出乎意料地令人心安。
暗七看着倚在墙壁上,脸色苍白的青荷,眼眸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痛色,他伸出手,用指尖淡淡地轻描一下她的轮廓。
“嗯。”
这是他的回答。
青荷一笑:“我都这样了,竟然连句安慰都没有,还是那么不会说话。”
暗七垂眸,他这是遭嫌弃了么。
“鹤兄。”
柳元松看他们自然而然的交流,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出声打断道:“我已经听姜小姐说了,你其实是个女子。”
青荷看他:“嗯,因为要科考,所以就女扮男装,抱歉,一直瞒着你。”
柳元松一叹:“你说你一个姑娘家,为何要铤而走险呢,历朝历代哪有女子上朝为官,你这样……唉,岂不白白遭一番罪。”
青荷原本温润的神情逐渐有些冷了,“我从没想过铤而走险,我只是想证明,男人能做到的事儿,我也一样能做到,而且并不比他们差。”
柳元松:“此言差矣,世间万物,各有各的理,既然分为男女,那男子便应该上朝为官,女子便应该相夫教子,你这样逆天而为,才会落的如此。”
青荷:“呵……世间万物,确实各有各的理,可万物的起源是公平的,那你我呢,我可以考到榜首,可以得到重用,但就偏偏我是女子,便抹杀了所有的一切,凭什么,我们明明也可以不依附任何人而活的。”
柳元松是纯正的儒生,自小便摇头晃脑儒家经典——礼易春秋,尊卑之念根深蒂固,男女有别牢记于心,他总觉得高就是高,低就是低,越矩,便是不敬。
可青荷不同,青荷跟在姜好身边,一直看姜好是如何做出那些有违背‘规矩’的行为,便不觉得有什么事儿是女子不能做的。
即便后来跟着晁夫子学习,晁夫子也从没有刻意灌输什么尊卑之念。
现在,柳元松和青荷听着彼此的言论,都觉得荒谬至极。
柳元松摇头一叹:“罢了,你此刻深陷牢狱,说什么都没用了。”
青荷脑袋一转,
若不是了解柳元松淳朴的性格,还真以为这是在嘲讽。
她也跟着叹了一声:“你们怎么来了?”
“救你!”
“陪你。”
一高一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柳元松和暗七相互对视一眼,然后颇为烦闷地转过头。
哪都有他!
青荷左看看右瞧瞧,先朝柳元松问道:“柳兄打算怎么救我?”
柳元松上前几步,同暗七一般半跪在她面前:“我可以去求三殿下。”
很好,
接下来的话已经不想听了。
青荷的冷淡神情并没有打消柳元松的积极性,他眼睛发亮地继续道:“我知道,鹤兄是因为三殿下才入得牢狱,心里有怨,这很正常,不过,三殿下向来宅心仁厚,宽宏大量,只要说开了,殿下是不会怪罪你的。”
青荷淡淡道:“怎么说开。”
柳元松道:“很简单,你只说自己想要进修学习,并非有意谋官,欺君罔上虽是大罪,可三殿下历来爱惜人才,或许会网开一面,收你入麾下。”
都说志同道合者与之类聚,青荷自诩自己还算是蛮聪明的,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为什么结交的第一个友人似乎缺根弦儿呢。
她喃喃道:“我说过,我是不会背叛我家小姐的,而且,你又怎么知道,三皇子会网开一面,放了我。”
如若不是有利可图,又怎么会摆开这么大的阵仗。
柳元松徒然有些腼腆:“这确实说不准,不过,若是三殿下不同意……那我求娶你。”
牢狱内的温度骤然降了,暗七冷冷地看着柳元松。
但柳元松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设想里,根本没有发现旁边俩人的神情变化,他只顾喃喃道:“如果鹤兄……不,青儿,如果青儿愿意,我可以向三殿下求娶你,无论什么办法一直他应允为止,到那时若是待在京师不便,我也可以辞官,回到老家耕田种地,然后……哎哎哎?”
柳元松低头絮絮叨叨地说着,正说在柔情处,脖颈后的衣襟徒然一紧,自己不知何时竟被人开始拖着走。
暗七早在对方说出第一个字便不耐烦了,可奈何青荷没有发话,他就一直忍着,忍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直接伸手薅起柳元松的后脖领,跟拖麻袋一样拖走。
打开牢房的门,他抬手将‘麻袋’扔出去。
这牢头领两人进来后,也没有走,只是在不远处静静地站着,等他们说完话,再直接送人出去。
一听牢门响了,他还以为探监结束,刚转过头就看见一个重物飞过弧线‘咚’地一声,撞在对面铁栏杆上。
卧槽……
现在的离别方式都这么别致吗……
暗七瞟一眼牢头,一指柳元松:“拖出去。”
“暗七!”柳元松起身,愤愤道“我可是朝廷命官,你可知殴打官员是什么罪过!”
暗七面不改色,直接在柳元松的腰杆子上踹一脚,柳元松身子歪斜,头磕墙壁,眼前一黑,瞬间昏了过去。
暗七瞟一眼牢头,又一指柳元松:“拖出去。”
“成……”牢头默默擦了把汗,这小子也真是,没事惹大爷是干什么玩意儿。
第一百四十一章:开堂公审
看着碍眼的人被拖出去,暗七才平缓下气息,一关牢房门,转身又半跪回青荷身边,
想起什么,他掏出一包油纸,打开,里面是雪白的桂花糕。
“给你。”他伸到青荷面前。
青荷惊喜地伸出手,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咀嚼太快忍不住咳嗽几声。
暗七拍了拍她的后背,青荷摇头,挡下他的手:“你也回去吧,若是被发现就不好了。”
“我不走。”他说的毅然决然。
“不走?那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我在哪里都一样,不会被他们发现,就算被发现了,杀了便是。”
果然还是那个一解决不了问题就开始杀人的暗七。
青荷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暗七看着她吃下几块糕点,精气神充足了些,又从袖口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这是小姐让我转交的。她说,你看了就会明白。”
青荷拍掉指尖的糕点渣子,小心地接过纸张,打开一看,上面是勾勒山脉流域,批注地形要塞的图纸。
“这是……南江的地形图。”
自水患发生后,她也曾多次查阅古籍,翻找救治之法,可无奈书卷太过残缺,很少有详细标注。
“小姐让你拿这个来做什么?”
“说是让你想一个救患之策。”
青荷低头看看手腕上禁锢的铁链,还有粗布麻衣的囚服。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便是寻到了救患之策,也未必有机会说出。
不过,小姐既然吩咐,那她只要去做就好。
这一点,青荷还是一如既往。
她又翻动几下纸张,一抬头,发现暗七早已不见了踪迹。
凹凸不平的斑驳墙壁,寒气森森的圆铁栏杆,豆子般大小的烛火微微摇晃,仿佛下一瞬便要消失在黑暗中。
这一切的一切,同她刚进来时分毫不差,却又截然不同。
她低头继续看手中的地形图,眸光柔和好似突破乌云的月辉,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某个地方,有个人正默默地保护她。
开堂公审是在三日后,青荷女扮男装之事,关系着春闱,又关系着欺君罔上之责,原本刑部的三堂会审直接展开在金銮殿上。
青荷跪在正中。文武百官端立两旁,他们身穿官服,头戴乌纱帽,眼神冷冽地看着囚服女子,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花绝高坐金銮殿之上,慵懒地撑着头,淡淡一摆手:“说吧。”
话一出口,百官声音瞬间嘈杂,乱成一团。
“侯爷,此女子欺君罔上,扰乱朝纲,罪无可赦!”
“侯爷,历朝历代所设定的法规岂能容一个小女子挑衅!”
“侯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随意改变哪还有规矩可言,希望您严惩啊!”
“侯爷……”
……
一句句,一段段,层层罗列的‘罪状’被他们说的滔滔不绝,嘴皮子上下翻动,仿佛每多说的一个字都能够将青荷压死。
大臣上奏很热闹,花绝依然懒洋洋地微阖眼睛听着,直到朝堂近乎一半的人都发表了观点后,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还有呢。”
还有……
大臣们低头纷纷相互侧目,煞是疑惑,这些罪状还不够么,一条条罗列下去依法处置,小丫头有十条命都不够砍的。
齐昭仅位于花绝下一层阶梯的台面上,仅仅一步之遥,却有着千差万别,他抬头看一眼身居高位的美艳男子,眉目闪过一丝阴冷和嘲讽,垂下眸,情绪又瞬间被掩埋消失不见。
他侧身一步,道:“诸位请安静,本殿下有话要说。”
嗓音若珍珠落水,明明语调不高,却令在场者无不噤声。
齐昭道:“本殿下明白诸位愤懑的心里,都是想整顿朝纲,本殿下亦是如此,可是还请诸位大臣想一想,欺君罔上,一个小小的女子若没有靠山,她会有这般作为吗?”
“这……”
大臣们侧目纷纷低声交谈。
是啊,一个小小女子,还非官宦出身,竟然敢铤而走险,这背后若是没有大人物撑腰,她可能连去瀚澜书院的路都找不到。
一时间沉默,心底纷纷揣测,有些胆子稍大点儿的人悄悄抬头看大殿之上的绯月侯,红袍男人仍然闭目养神,一手撑着头,另一手缓慢且有规律地敲打扶手。
毫不关心,也毫不阻拦。
齐昭转身,朝花绝道:“绯月侯对此,不知有什么看法。”
花绝淡淡道:“随意。”
齐昭又侧头看向对面:“六皇弟觉得呢。”
这天齐六皇子的存在感向来极低,朝堂上基本都是绯月侯和三皇子的明争暗斗,六皇子极少参与,连带他麾下那几个微乎其微的党派,也跟着默不作声,在一旁当哑巴。
现在徒然一问,大臣们齐齐侧目看向齐羽,惊讶地连礼仪都忘了。
齐羽回道:“既然三皇兄问了,那臣弟也想说几句,
前内阁大学士晁笙,晁夫子建立瀚澜书院,招揽天下有志之学子,可从来没听说要分别什么男女,甚至,夫子起初为了求学岐黄之术,还拜过一位妇人为老师,学成后,夫子便把此番经历当作傲事,见人便说,还被史官记入卷册,
怎么,这才百年不到,诸位便忘了么。”
百官一时哑口无言。
齐昭却道:“皇弟说得不错,晁夫子的这番经历本殿下确实有所耳闻,甚至还拜读过有关此一类的书册,不过,此事与今日之事有所不同,
夫子是为了求学拜师,而此女子却是女扮男装,隐瞒性别,欺君罔上,其中的罪责六皇弟不可能不知道,如此替她推脱,本殿下不禁有些好奇了……”
虽未挑明,却更有一番意味深长。
齐羽皱眉:“皇兄慎言,便是针对我,也不能拿女子清誉开玩笑。”
齐昭一笑:“我怎会针对皇弟,又怎会拿女子清誉开玩笑,我是有证据的。”
他一拍手,立即有小太监躬身跑出去,不过一会儿,带上来一个人。
“臣,柳元松,拜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一百四十二章:金銮殿变菜市场?
齐昭一抬手,示意他起来,后又一指青荷,问道:“身旁这女子你可认得,可是与你同窗的鹤青?”
柳元松看一眼青荷,急忙拱手道:“殿下,她确实是鹤青,只不过……”
“好了。”齐昭一摆手,制止了他的话不再继续往下说,又问道“你与她同窗将近一个月,这其间,可曾发现她是女子?”
柳元松摇头:“不曾,每每熄灯前她都会离开一段时间,次日起的也很早……不过!殿下,她只是对喜好读书,渴求才学,并无欺君罔上,藐视王法之意,还请您明查!”
齐昭一笑:“柳大人真是仁慈之心,金銮殿之上还想方设法为同窗开脱,不过,你先看看这个。”
他又一抬手,小太监躬身来到柳元松面前,拿出一封信纸放进他手中。
“这是刑部尚书在瀚澜书院你们同住的那间屋舍找到的,你看看是不是她的字迹,上面又写了什么。”
柳元松接过打开,看着上面的内容颇为疑惑:“回……回殿下,这上面的字迹确实是她的……”
齐昭点头:“念出来。”
柳元松很犹豫:“这……不太好吧……”
齐昭道:“无妨,你只管大胆念出来便是。”
大臣们纷纷看向他,虽是不知晓信封内容,但心里却揣测出几分不堪入耳的字眼。
柳元松拿着信,低声道:“小麦二两,稻米二两,萝卜十文,清油一百六十文,外加大鹅一只,二百余文……”
这特么是什么玩意儿。
所有大臣的面容有些扭曲,总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要不然怎么会在金銮殿之上听见了菜市场的声音。
这里面,唯有掌管钱财的户部尚书听得最认真仔细,出错处立马指出,“哎哎,那猪肉是二十文一斤,前两天我家刚买的,你那二十五买贵了。”
柳元松又看了看:“上面说,是和盐一起买的。”
“哦,那没事了。”
果然是菜市场!
齐昭脸色有些发青,一挥袖子:“够了!别读了!”
柳元松停住声,齐昭转头一找:“薛择呢,好端端的证据,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众大臣闻声随即四处张望,发现从未缺席的刑部尚书今日居然没有上朝,这倒是奇怪了……
“呵呵。”
薄凉又低柔的轻笑声缓缓响起,众人看去。
花绝睁了眸子,颇有些趣味地道:“今儿个好不容易摆上一场大戏,刑部尚书还缺了席,真真是遗憾。”
花!绝!
齐昭垂在袖下的手紧握,一定是他暗自动了什么手脚!
花绝慵懒地一眨眼,别随便赖人,这事儿还真是不是他做的。
他坐直身形,换另一只手撑脑袋:“本侯今儿个瞧着,各位大人倒是生龙活虎,一个个能磨唧那么长时间,那本侯要的治水患之策,各位可是想出来了?”
大殿上,刚才吵得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安静。
齐羽站出来一步:“侯爷,我倒是有个想法,既然现在有两件问题要解决,倒不如放在一起处置。”
花绝又微阖眸子:“你来。”
齐羽道了一声‘是’,转身立在台子中央,他原本十二岁的年纪,小脸还带有青涩,未完全展开,可是往前一站,周身散发的气势丝毫不比底下纵横官场多年的老人差。
他道:“既然各位大臣都说,青荷姑娘不是凭真才实学,而是靠裙带成榜首,那不妨在此比试一下,各位大臣出个治理之策,青荷姑娘出个治理之策,这样一看便是明了,
各位大臣,不会怕输给一个小女子,不敢应战吧。”
这一番话说的巧妙,避重就轻,言出青荷的错在女扮男装考学,并非欺君,提出比试,又断众大臣拒绝的后路,若是输了,便是堵住了悠悠众口,若是赢了,也不会到处叫嚣。
花绝扬唇,继续听下面的声音。
大殿一片寂静,齐羽左看看右瞧瞧,伸手指出一位大臣:“这位大人,不妨你来说说吧。”
被齐羽指出的大臣,正是刚刚在大殿上吵嚷最厉害的人,他一看殿下指着自己,慌忙出列跪在大殿上:“六殿下,臣……”
“怎么,大人这是说不出来么?”
“不不不,请容微臣考虑一番。”
额头上滑下冷汗,手指相互交错在一起扣着皮肉,那大臣紧蹙眉头,左思右想,徒然眼睛一亮,“回殿下的话,既然是水流湍急,向各处蔓延,那便将一些溪流要塞堵上便是,这样的话,水流便不会蔓延开。”
齐羽没有答话,只是又点了几个大臣,问了相同的问题。
那几个大臣纷纷出列跪拜,说的基本都是同意那位大臣的话。
最后,齐羽看向青荷:“青荷姑娘觉得呢?”
青荷跪在地上,一直听着头顶上的人指指点点,肆意揣度,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很冤枉,很委屈,却没有哭出声。
她知道,就算是哭了,也不会有人来安慰她,只会将她看得更低。
一直在等最后的判决,却没想到会牵扯上水患这种毫无边际的事情上,再想起前两天小姐交给她的纸,一瞬间,她的眼眶瞬间通红,
还是有人牵念的。
青荷低着头,齐羽看不清她的神情,见迟迟不说话,又一动不动,有些蹙眉:“青荷姑娘,你有在听吗?”
“有……”
“那你可有治理之策。”
“有一个。”
青荷缓缓抬起头,双手交叠:“南江山脉居多,水朝下流,若是单靠堵塞,很难长久,再加上流水湍急,一不小心便会丧失多人性命。
依民女之间,可以开通多条支流,将水流向四周蔓延,逐渐瓦解,这样,既可以解决水患,或许还可以帮百姓浇灌田地,不失一策。”
齐羽听后一笑,问朝堂众臣:“你们觉得,这两个方法哪个更好?”
朝臣议论纷纷,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明显第二个方案更有效。
齐羽道:“青荷姑娘,你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
青荷道:“谢六殿下夸奖,不过,这其中还多亏了我家小姐的提点,若不然,依民女的本事,很难想到。”
第一百四十三章:五花大绑
“所以呢。”齐昭眯着眼睛,忽然插嘴“就因为一个水患之策,便要抹杀掉她欺君罔上的罪名吗,若如此,那皇家的颜面又何在!”
齐羽转过身,淡紫金丝蟒蛇纹袍矜贵清雅,他肃穆而立,问道:“敢问皇兄,你是想惩罚一个能够为江山社稷出谋划策的女子,还是想惩罚一个问而不知只会推脱的臣子。”
齐昭瞬间哽住了,这个问题早已不在‘男女’,而是‘是否有用’,若是他一再否决,就会落得个偏见的名头。
“别吵了。”花绝淡淡一挥手,打断了明枪暗箭的话锋。
大臣们纷纷低头不语,想着,绯月侯要怎么审判这个女子。虽然底下说来说去,但归根结底,决定权还是在绯月侯手上。
花绝起身,猩红的袍子用银线勾勒着祥瑞麒麟,他立在最高处,垂眸俯视一干人等,“青荷欺上瞒下是真,出谋献策也是真,那便将功补过,送去南江治水,治好了,便原封不动,该在哪还在哪,治不好,就回去老老实实伺候你家小姐吧。”
这惩罚聊胜于无,治好了还是朝廷正三品命官,治不好也不会丢命,顶多摘下官帽,又变回丫环,与从前无二。
可又一寻思,这人去的乃是南江,水患肆虐,有没有命都尚不知晓,更别提当不当官儿。
大臣们思绪万千,对这个提案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意见,都默认下去。
“哦,对了。”花绝转身一步本想下了台阶,又似徒然想起什么,他伸出食指随意点了点底下空缺位置“今儿个商讨大事,刑部尚书竟然无故缺席,着实是目中无人了,这南江他也去,不过本侯念在他年老体衰,就让他儿子尽尽孝吧。”
这不是要去尽孝,
这个要让薛择绝后啊……
众大臣一把冷汗流下,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唯唯诺诺道声‘是’。
花绝满意地走下盘龙金理的台阶,一出门栏就看见弯腰侍奉在旁的李公公。
“就你,她人呢?”
“小姐没有进宫,估摸还在处理事情。”
“呵呵,什么处理事情,那丫头必定玩疯了,罢了,等着吧。”
正如花绝所说,他在上朝时,某些人简直快无法无天了。
她一张张翻看手里的宣纸,还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
“我的天,这张怎么写的这么肉麻。”
“咦,什么岁月蓉蓉,相知相伴,情也相思,梦也相思,好冷。”
“这上面的唇印子是画出来的还是亲上去的,薛尚书,你该不会抹口脂了吧!”
……
薛择被困住手脚五花大绑扔在犄角旮旯,鬼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一大早刚从美妾的温柔乡里转醒要去上朝,唤一声小厮结果脑后当头一棒,再睁开眼,自己就捆在一旁,床榻上的小妾一直睡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看着一直敲打桌面看信封的人,她身上披着同样颜色的披风,遮住脸,看不见面容,唯有微微展露的身段能勉强猜测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可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却是今日要弹劾鹤青的重要凭证,若是被毁,他如何弃暗投明归属于三殿下的麾下,眼看日头马上便要破晓,再不走,上朝该来不及了。
“呜呜呜”薛择又喊了几声,不是不想说话,他的嘴巴被布条堵着,实在说不出来。
那还在看情书的少女听见一番吵闹,抬头一瞧,尚书大人左扭右扭,跟个蚯蚓一样来回乱晃,喉咙发出怪音,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她抬手一挥,薛择便看见一直站在白袍少女旁的黑衣女子,走过来扯掉嘴里的布条。
“袭击朝廷命官乃死罪,你可知我是谁!”嘴里东西一消失,薛择大声质问,他希望声音能传到门外看守的小厮耳朵里,好麻溜地赶紧找救兵抓这两个贼子。
“我当然知道。”少女悠扬地嗓音里满含了笑意“我不仅知道你是谁,我还知道你儿子是谁。”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有歧义呢。
薛择一哽,他总不能说‘明知道我儿子是谁,还不快把我放了,小心我儿子收拾你’之类的话,上一次找人撑腰,还是自己当儿子的时候。
“薛大人也别等门外小厮找人了,我既然敢闯,便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桌面上的灼灼火光若豆粒般大小,少女纤细的手指捏着宣纸微微一碰,火苗立即肆意席卷向上,迅速吞噬掉那几张情意绵绵的‘情书’。
薛择有一瞬间瞳孔炸裂,那是能够让薛家平步青云的重物啊。
看着被火舌肆虐最后落地成灰的残渣,薛择那飞黄腾达的念想也逐渐沉落谷底,心一沉,脑子便有了几分活络。
他沉默片刻后,低声道:“你是姜好,姜小姐吧。”
现在这个节骨眼儿,有谁会为一个官奴出身的黄毛丫头来以身犯险,除了主子姜家,他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不错,脑子还算有几分清醒,就是太慢了些。”
被点破了,姜好也没有慌乱,施施然摘掉戴在头上的披风帽,露出一张娇俏的小脸,她右肘支在桌面上,托着下颚:“好久不见,尚书大人。”
薛择目光一冷:“安老将军向来仁义忠孝著称,没想到教养出来的孙女,竟是如此不知羞耻之辈,老夫真是见识了。”
姜好也扬起冷笑:“抬举,相比薛少爷打家劫舍,偷鸡摸狗,本小姐自是不敢恭维,不过,要说到仁义……”
她的眼里含有嘲讽:“是尚书大人先不仁,又何苦跟我谈义字呢。”
薛择:“哼!当初你来找我支持齐羽,分明是威胁,老夫如今想要投靠正主,哪里有不仁之举。”
姜好道:“不错,本小姐承认当初拉拢是依靠着威胁,如今薛大人想要换主,本小姐自然没有什么怨言,不过,我也总不能留一个一心想要我死的人在身边吧。
朝堂上没有朋友,只要利益,既然我们道不同,那么本小姐堵了你的路来搭我的桥,好像也没什么不妥,不是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些话可都不是白说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墙头草
薛择沉默了,他觉得跟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讨论什么局势争端有些别扭,可更别捏的,一个未经历过尔虞我诈,备受家人保护的小丫头会将朝堂形势看得如此透彻。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现在的选择。
薛择想着眼前的形势,不再说话,姜好也颇为无聊,不打算继续待下去,那些能够暗指青荷与齐羽暗通款曲,内有私情的信件纸张全部都销毁了。
现在这个时辰,早朝也应该开始了吧。
她缓缓起身,暗十五跟在她身后。
“等一下。”薛择喊住了她们。
姜好疑惑地回头。
“我们可以再谈谈。”薛择的语气明显舒缓许多,他就不是什么一心护主,忠贞不二的人,屹立朝堂多年,听风声总来回摆动不定,便是俗称的墙头草。
他之前那么信誓旦旦选择齐昭,无非是看着六皇子齐羽年龄尚小,麾下朝臣也屈指可数,难成什么大器。
三皇子齐昭背后虽没有母族支持,可自从二皇子齐修倒台后,齐昭的呼声便越发大了,丞相府那边也不知为何没有任何动静,沉寂如一汪死水。
他就觉得,自己成为朝中元老的机会来了。
只要他能帮三皇子铲除异己,顺利登基,何愁薛家不能光宗耀祖。
只是没想到,他会被一个小小的女子祸害成这样……
如果说六皇子身边都是深藏不露的人,那他又何苦找罪受。
瞧,墙头草最大的优点,便是能及时看见形势的变化,和自己的不足,会及时止损。
还特别有自知之明。
薛择看着姜好,继续道:“人老了,脑子糊涂,被奸人撺掇几句,便听信谗言,想弃了六殿下,投奔三殿下,现在被姜侄女一语点破,恍然如梦初醒,做了错事,悔不当初啊。”
他悔恨似地狠狠摇了两下头。
姜好挑起柳叶弯眉,颇有趣味道:“尚书大人徒然这般客气,我还真有些不习惯,您应该拿出刚才我烧图纸之时,想要砍了我脑袋的架势。”
薛择一顿,随后一叹:“说是准备,可我到底也在犹豫,姜侄女刚刚便是不烧,我也未必拿得出手。”
这话说的可真讨巧,如今信纸已毁,到底拿不拿出手又有谁知道。
姜好走几步,来到薛择面前缓缓蹲下身与其平视:“薛伯父不愧是游走官场的老前辈,这些话说的,我竟半分错都挑不出来。”
薛择道:“何苦挑错,句句属实。”
“那你觉得我信么。”
姜好很平淡,平淡到根本看不出现在神情究竟是喜是怒,是悲是愤。
薛择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是在诓人,还是真不信。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区区一个小丫头洞察力再强,本事再大,对人情世故也不可能在十几年之内便看得透彻。
这话确实不假,‘人情世故’这四个字用一生去探究都未必能看透。
可他唯一的错误,便是将姜好当作普通小姑娘对待,万万没想到,她还能有个前世记忆。
再蠢的人,经过一世冷暖,也该知道,要多长几根倒刺了。
薛择叹一气:“姜侄女何必拿话诓我,在你还襁褓之时,一见我便咯咯直笑,连安老将军都讲,你与薛家有缘,要不是我那儿子太不争气,咱们早为亲家。”
啊……
那还真是感谢你不教育儿子之恩。
薛择所说的画面姜好是想都不敢想,这一头冷水泼下她连对峙的兴趣都没了。
缓缓起身,她略微抻拽下衣服上的褶皱:“薛大人还是别说了,若不然你可能没命的更快,这不是讽刺,是提示。”
即使背对,她也感觉到了来自暗十五身上逐渐浓郁的凶煞之气,更别说身为目标的薛择。
薛择这次很听话,没有再言语。
姜好又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能被一根火腿就牵着走的,这不要也罢。”她转过身,“哦对了,薛伯父不必着急,这绳子迟早有人来解。”
她们推门离开,薛择看着空房暗暗思索,自己是不是被骂了。
姜好走出去,却也没有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
天上的黑云很浓重,连月牙都隐没了透不出一丝光,但这是黎明之前,很快,太阳便会升上,早朝那边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她一转头:“通知了么。”
暗十五点头:“是的,估摸马上就要到了。”
话头刚落,院落外的小道上,一道粉纱蝴蝶叠叶裙的身影,提着灯笼疾步跑来。
是薛盼儿。
姜好将她引来,但根本没打算见她,一拽旁边的暗十五,立即被带到左后方的大榕树上,躲在密叶下,看着她。
薛盼儿一推门进了房间,眼睛一扫便高呼:“人呢?她人呢!”
薛择看见大门被推开,进来的还是自己女儿,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从没觉得薛盼儿像现在这般可爱。
可马上,他又发现了不对,薛盼儿里屋外屋来回狂走,眼睛不停四处打量像疯魔一样在寻找什么东西,又或是什么人。
她披着淡粉的披风,跟之前的姜好一样根本不露脸,更甚,连双手和一点头发丝都不露。
这样的薛盼儿,让薛择心底有些发毛。
他打消了呼唤的念头,可并不代表薛盼儿不会发现他。
她一瞧见薛择,立马扑过去:“爹!你看见了对不对!你知道她在哪里对不对!你告诉我!你快点告诉我!”
薛择被薛盼儿抓住领子来回摇晃,后背磕在木板子上有些疼,可还是强耐下性子问:“盼儿,你在说什么,你要说清楚你要找谁,爹才能告诉你对不对?”
“还能是谁……”薛盼儿声音满是颤抖“姜好啊,那个贱人!”
薛择一愣,继续耐着性子问:“姜好,姜好怎么了?”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先把东西给我,你快点把东西给我!”
薛择更愣:“什么东西?”
“你别装!解药……治我病的解药啊!”
薛盼儿简直快疯了,哪怕吃了姜好给的药也没有太大缓解,皮肤上又痒又痛,还不能抓挠,更不能受风,要不然一爪子下去指甲上全是细小的血丝。
第一百四十五章:疯了
她从小到大,最注重的就是自己的这张脸,精心呵护,从不受半点风雨,现在左一痕,右一道,她怎么能受得了。
“爹……”薛盼儿捏着薛择的衣领子,低下头,声音满是哽咽“我也是你的亲生骨肉,平时偏心也就算了,可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薛择眉目瞬间一凌:“你糊嘬些什么,那是你亲弟弟,谦让一下怎么能叫偏心。”
有些事情不能戳破,要不然会直捅心窝子。
薛盼儿已经不想再磨唧那些旧事了,没意思,她现在就想拿到解药治好脸。
“快!把药给我!”她直接上手翻腾薛择的衣衫,因为薛择是被姜好从温柔乡扒出来的,身上只穿了件淡薄的里衣,这么一折腾,微微露出些胸膛。
“孽女,滚开!”
薛择虽是被绑住手脚,可毕竟是成年男子,薛盼儿又离得近,他用肩膀狠狠一撞,薛盼儿立即被撞倒在地上。
“孽女,你……你!”
他脸色铁青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随意扒男子衣服,他怎么会教养出如何不知羞耻的女儿!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薛盼儿半趴地上,低低地笑了,最开始是喉咙里发出的喑哑,声音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竟仰起头放声大笑。
疯了,
真的是疯了。
薛择用一种另类的眼神看着她,看着她起身,看着她抬头,看着那张宛如地狱恶鬼的脸,一条条血丝像小细虫儿般布满脸上,眼角泛起青黑,狰狞又颓废。
“盼……盼儿,你……”
薛择声音有些发颤。
“爹,我丑吗?”薛盼儿直勾勾地盯着他,白多黑少的瞳孔显得有些可怖“很丑对不对,你知道吗,为了这张脸我花费多少心血,为了拿到一盒胭脂膏,阿谀奉承得自己都恶心,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你为什么非要惹她!”拿起旁边青花瓷瓶,薛盼儿一甩砸了下去“为什么要把青荷的事搞那么大,为了给薛勃报仇凭什么要将我拉进去,他的委屈是委屈,难道我的委屈就要往肚子里咽吗!”
瓷器破碎地冰冷声音夹杂爆发地怒吼。
姜好隐没树叶子里看着远处听见动静,提灯笼跑来的家丁,他们进了房间,立马一片杂乱。
说什么‘小姐疯了要杀老爷’、“快去找大夫,老爷流了很多血”、‘大少爷在哪儿,快去找大少爷过来’等等。
“好了,走吧。”
姜好拍了拍暗十五肩膀,暗十五环住她的腰一抬带下了树。
主子有事,做仆人的自然乱了阵脚,她们混杂在人群里出了府邸,竟无一人察觉到异样。
“小姐,这样可以吗?”
暗十五还是觉着一剑下去斩草除根,所有事情一了百了来的实在。
姜好道:“薛盼儿疯了,薛择被砸的头破血流也不知是死是活,薛勃又是个不中用的。
现在,整个薛家差不多要完了,扔着不管就可以,若是再多插手,很有可能寻着由头联系到我们身上。”
青荷的事近在眼前,做得太过容易发现端倪。
暗十五点点头:“小姐,你现在打算去哪儿,瞧时辰快要下朝了,可要进宫见侯爷?”
姜好摇摇头:“不着急。”
进了宫可就走不了了。
南江水患迫在眉睫,既然定好了人,自然即刻出发。
青荷还是原先赶考之时的男装青衫,头发高束马尾利落又爽快,她上马车,一撩帘,意外地看见了优雅品茶的白袍少女。
她一惊,下意识回头张望,一排排士兵整装待发,好似无人发现马车里徒然多出个人。
青荷撂下帘,走进去,一脸疑惑道:“小姐,你怎么进来了?”
前去治水除了解决方案,最重要的便是粮食、布匹、钱财这些物资,因此,这次行程所带之人都是精兵强将,不可能没有发现多个小姑娘。
“偷溜进来的。”
姜好左手托着下颚,一挑精致的眉。
此次带队的赵指挥官正巧是以前在舅父手底下做事的老将,因一次战役中大腿受了伤,留下病根,便不能再上沙场,只做个维护京师秩序的领军。
为了混进队伍,她可是软磨硬泡了好久,终才勉强答应跟着队伍同去。
“胡闹!”青荷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底气同小姐这般说话,但心里的火气就是蹭蹭上升,怎么都止不住。
水患乃天灾,此行必是凶险异常。
虽说多个人多份儿力量,可她并不希望小姐前去涉险,若是出现什么状况,别说侯爷,她都未必能原谅自己。
姜好被吼了一嗓子也不恼,摇晃瓷杯,吹着茶沫,缓缓道:“好啦,你家小姐又不是那个被风一吹就倒的菟丝花,不必这般处处小心。
再者说,多个人多份儿力,我对南江也有研究。你那图纸还是我画的,忘了吗。”
青荷被说一噎,确实如此,若不是小姐的地形图作提点,她也未必能从大殿上想出解决法子,可是……
她还是有点不甘心。
“十五呢,侯爷呢,他们答应了吗。”
姜好悠悠一笑:“花花不知道,他若知道了我便走不了了,至于小十五……”
她抬手一指车帘,与此同时,暗十五那张略带忧郁的脸从帘子后露出来。
她被威胁了,小姐言明,若是敢跑出找侯爷打小报告,她就自己去南江谁都不带,到那时看怎么交差。
还能怎么看……
刨坟看呗……
姜好放下茶杯,眉梢笑弯成月牙:“事已至此,你俩也别愁眉苦脸了,小十五,告诉伯伯一声,人已到齐,可以出发了。”
一声令下,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京师,可还没走多远,又停下了。
一个小兵跑来:“启禀鹤大人,有人要见你。”
虽说青荷恢复了女儿身,可出行在外,手下人还是管她叫鹤大人。
青荷疑惑,不自觉看了一眼姜好。
姜好翻动此次救援的物资数目,头也没抬,缓缓道:“去看看故人吧,或许,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不会再见
青荷心里一动,有了几分猜想,她下了马车,走到队伍最前面,果不其然看见了肩挎包袱,手牵马匹的柳元松。
他换回了原先的补丁灰袍,长发用粗布全部挽住于头顶结一个髻。
他看见青荷,一袭素雅简便的青竹广袍,脊背笔挺似松,眉目淡然若画,就如他们的初见。
可惜啊……
初见时有多欢愉,现在便有多悲凉,
又或许,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感觉,
毕竟她的身边,本就不需要有他。
柳元松自嘲地低笑两声,摇摇头,他双手相交恭恭敬敬地一弯腰:“草民柳元松,拜见大人。”
一声‘大人’,便隔断了所有的前尘过往,还有那一丝堪堪能维系两人情义的恩怨。
青荷眼神颇为复杂,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着同窗友人到如今形同陌路,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柳兄不必如此,起来吧。”
“谢大人。”柳元松依然恭恭敬敬,直起身,两人相视却而无言。
气氛有些凝重,青荷竟有些拘谨,她左右看看,寻了个话题:“我瞧柳兄背了个包袱,这是打算去哪儿?”
柳元松道:“是,我辞官了。”
青荷一惊:“为何?”
柳元松道:“我发现,我并不适合官场,那些暗语听不懂,玄机看不透,在上面,我只能被任其宰割,毫无还手之力,而且……”
他轻微瞧一眼青荷,经过那些事,他已经无颜出现在她面前了。
“其实回去也好。”他继续道“双亲年岁已高,父亲腿脚不好,整日瘸拐地走,母亲每天下地干活,连腰都直不起来,本想着及第后接他们二老进京,现在一瞧,呵……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一回事。”
青荷轻声道:“没了官职,你回去后有什么打算。”
柳元松道:“虽说没做几天官,但发下来的俸禄足够我侍奉双亲养老送终,至于我,做个教书先生也是可以的,你……呵,没事。”
他本想说一句‘你别担心’,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十分矫情,他们彼此间的关系,似乎还没有到‘担心’的地步。
青荷道:“嗯,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传书给我,力所能及之事,我必会帮你的。”
柳元松望着对面素雅的青衣女子,隐藏袍袖中的手紧握,好像下了某种决心。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距离心爱女子越来越近,却又清楚知道她不属于自己,这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
直到他们二人相距一步之遥时,才缓缓停住。
不是不想继续走下去,而是这一步,是他们永远无法跨过的鸿沟。
柳元松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平安符,举到她面前,轻声道:“你要去南江了,那个地方洪水肆虐,你要小心。
这个……是我从菩萨那里求取的平安符,你若不嫌弃,就收下,若是不喜,不收也无妨。”
小巧的平安符随着风摇晃几下,明亮的淡红似是某个热切的,却又毫无结果的心意。
青荷接过拿在手里,说道:“多谢,我很喜欢。”
柳元松闻言扬唇一笑,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可刚刚一抬,又蜷缩手指垂下了。
他后退两步,朝着青荷再一次深施一礼:“鹤兄,保重。”
青荷同样回礼:“柳兄,珍重。”
两两相拜,断了恩怨,
此去一别,千山万水,你我,不会再见了……
这一小段插曲并没有影响行军速度。
逐渐向南,天色越是阴暗。
刚刚还晴空万里,不大一会儿便乌云密布,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
土地被雨水冲刷异常泥泞,车轱辘陷进去必须有人后推,前面马拽,才有可能向前移动一寸。
姜好举着绫罗伞下了马车,她决定弃车,徒步或是骑马继续南下,人好说,可是后面的粮食与布匹却不行,这些物件儿最怕水,现在虽拿东西盖着,但若是时间长了,也不是个办法。
她逆风走到指挥官面前,刚一张嘴便灌了满嘴风,侧头喘气,道:“赵伯伯,此地离外祖他们管辖的村镇还有多远?”
赵指挥道:“大概还有四十里,怎么了?”
四十里,骑马的话半个时辰应该足够了。
姜好道:“赵伯伯,我们不能干等着,这样行军太慢,我打算先去找外祖,让他们多派些人手来一起运送,要不然这么大的雨,什么时候才能送过去。”
赵指挥点头:“可以,我多派些人手跟你一起去。”
姜好摇头:“不用,让他们运货吧,我带两个人便足够了。”她一转头,“十五,荷儿,跟我走。”
她们分别上了一匹马,赵指挥还是很担心,三个小丫头单独行动,身边没个人保护,这能行吗……
“真的不用再跟两个人?”
“不用。”
姜好接过小兵递来的马缰绳,一甩长鞭,离去。
逆风前行,就像用刀在脸上划口子,眸子里落了雨,刺激的生疼,眼前不自觉蒙上一层白雾,姜好抬袖子随意一擦,继续前行。
很快便到了临近的村子,雨小了一些,但还淅淅沥沥地下。
农田被潮水覆盖,唯露出萎蔫腐烂的苗子。
茅草房塌陷颓败,有几棵大树根部断裂,倒在一边。
可出乎意料,这一路走来没有碰到什么人,也没有趁天灾打家劫舍的土匪。
想来也是,外祖在此,他不会让乡里百姓受到伤害。
她们一直策马扬鞭进了小镇,小镇的大门开着,道路空旷无人,只是马蹄子声飞扬的时候,两旁阁楼都会忽地打开窗户。
姜好伸手平放眼睛前,像个小伞挡住落下的雨,向上看,探头的都是清一色的女子,其中还有几个小孩,面含忧愁,瞧见她们无不一愣。
“姑娘,你们还在外面做什么,快点进来躲雨!”有妇人喊“外面草房都塌了,也住不了人,你就算担心自个儿男人也不能在外面干等着,再说了,就咱们这样的身板子去了也没用。”
姜好一愣:“大嫂,那人都去哪儿了?”
那妇人也一愣:“你不知道吗,都去菱山那边挖坑堵水去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你特么想跑?
挖坑?堵水?
这好像是两种方法。
难道先有人想出了疏通之策?
姜好高喊:“谢了大嫂。再问一句,府衙在哪儿?”
那妇人一指:“前方拐个弯便是了,你去那里做什么,还没到施粥的时候。”
她没想着吃……
姜好有些尴尬地摆摆手,没有答话,一策马,那府衙方向而去。
府衙的门大开着,也没有什么官兵看守。
她直接冲进正厅发现没有人,只能在大宅子里绕来绕去,结果来个仆从都没见到,过了一条走廊,听见不远处有沙沙树叶响,和细微的人声。
“你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嘘!姑奶奶你可小点声,要是被人听见可麻烦了。”
“切,那群人都出去治水了,哪还有闲心管我们。”
“是是是,那你也小点声。”
……
姜好听得直蹙眉,她绕过白壁宫门一看,便见高有三米的墙头上坐着一个女人,满身珠光宝气,脖子,手腕,挂着一圈又一圈华贵漂亮的链子,腰间玉佩也是一个接一个,不嫌累赘,就怕别人不知道她到底富有。
底下有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他身上倒是没穿金戴银,恨不得压死自己,不过那一身蔚蓝官服,倒是挺醒目的。
“哎,你看着点,这里是碎银,千万别撒了。”
“知道,知道。”
“还有这个,这些是银票,别沾水。”
“哎呀,都说知道了。”
呵、呵呵……
想跑是么。
姜好嘴角勾起个阴冷的弧度,狠狠地拍两下手,又高喊一声‘小十五’。
那两位正聚精会神地搬运东西,忽听这么一嗓子,吓得手里包袱没接稳,里面银两撒了一地。
官服胖子气的刚想吼一句‘谁啊’,眼前便掠过一道黑影,那个黑影二话不说直接伸出一脚踹在他的腹部,官服胖子仰面一翻,‘咕噜’地滚到一边。
墙上女人还没来得及惊呼,被人一把抓过裙摆摔下去。
姜好走过去,看着躺在地上哎呀乱叫的两个人,微微一笑:“初次见面,未带薄礼,便教教两位怎么做人,不必感谢。”
官服胖子嚷道:“大胆,你可知我是谁!本官可是当地县令,高蟹。你敢打我……我、我我杀了你信不信!”
姜好冷眼看着他,未答话,反问道:“你现在府中还有多少兵马?”
高蟹一愣,本想吼一句‘关你什么事儿’,可不知何时,脖颈处猛地架上一把利剑。
“还还还……还有五百人,再……再加上外面那几个,足足有八百人。”
姜好道:“你的县令牌子给我。”
高蟹很犹豫,一会儿出城过关口还可能需要这枚令牌,这要是给了……
他脖颈被划出一道伤口。
“给给给给给!”他双手奉上。
姜好把令牌转交青荷,道:“外祖那边正治理水患,恐怕也腾不开多少人手,你拿这块令牌,能调动多少人便调动多少人,全去支援赵伯伯,速度要快。”
“是。”青荷接过走了。
好歹当过官儿,高蟹听两耳朵便发觉了事情的不对,他重新打量起身着白披风的少女,心底猛地闪过一个念头,嘴唇有些颤抖。
“这……这位姑娘。”他咽一下口水,声音里不自觉带有奉承之意“刚才那位大人是……”
姜好一笑:“她呀,是来支援本次水患的朝廷命官,京师来的。”
高蟹咽口水的声音更大了,“那……那您是……”
姜好又一笑:“我呀,比她低那么一点,没什么封号和官衔……”
高蟹长吁一口气。
“只不过是安老将军的外孙女而已。”
“咳咳咳!”
高蟹只觉得天都塌了,这是要亡他!
姜好捡起地上的白银,掂量了几下:“好了,高大人,现在我有空了,咱们就来好好聊聊你们二人爬墙之事吧。”
正厅点起灯火,姜好坐在正对门的太师椅上,端起热茶吹一口白气,轻抿一口。
“小……小姐。”
高蟹和他夫人韩氏,纷纷跪在大厅中间,局促不安地看着悠闲惬意地名门小姐。
“这……这茶是本地自产的,虽然比不过京师的香茶茗品,但却是最纯正的,您尝着,还行吗?”
姜好拨动茶面:“本小姐刚进来之时,瞧满园空空,没有一人,还以为都去治水了呢,没成想反是被高大人叫走了。不过想来也是,有这么顶级泡茶手艺的仆从,不带走,怪可惜的。”
“哎呦,小姐。”高蟹愁苦着脸,说道“南江水患,身为父母官,我也是心急,几宿几宿睡不好,您瞧瞧,我这下眼皮都青了。都怪这臭婆娘,要不是她嚷嚷着要走,我是绝不会做此等事。”
韩氏夫人一听,眉头都扭到一起了。
这提议貌似是他先想出来的吧。
刚想要反驳,她立马瞧见了高蟹挤眉弄眼,明白,这是要唱双簧
“是……”韩氏说道“妾身就是觉得,既然这里水患,治也治不好,那干脆到别的地方去,等我们找好地儿,也会来接乡亲们的,总不能大家……”一起死吧。
高蟹:“妇人之仁,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听你的话,落下乡亲们不管,我便是活了,又有何颜面。”
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两个人配合起来,还当真是天衣无缝。
等他们二人吵完了,姜好慢悠悠开口道:“所以你们是说,本小姐冤枉你们了。”
“不不不,不冤枉。”高蟹马上道“能被小姐教训是我们的福气。”
姜好嘲讽地一抬眼:“本小姐本不想再说,不过你们既然称之福气,那便多听两句。”
高蟹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寻思自己怎么这么多嘴,可表面上还是道:“您讲。”
“我刚来时,听说府衙门口会施粥,对么。”
“对对对,因为大雨瓢泼,很多庄稼,稻米,还有一直储存的粮食都被毁了,我怕乡民们受苦,便在府衙门口广施布粥。”
“哦,我说呢,高大人刚才离开不光带走了银两,什么米啊面啊,衣服,被褥,甚至连碗筷都收走了,原来,没有存粮,是会吃苦的呀。”
第一百四十八章:这位能人异士你认识
高蟹一愣:“小、小姐……”
“闭嘴!”姜好砰地一拍桌子,手里的茶杯更是直接摔在他们面前“真以为我好骗,现在整个南江村镇都在依靠府衙仅有的粮食过活,你们可好,全部搬走,一丝不剩,这是打算让谁死!
既然这么怕,那本小姐给你们个提议,在走之前将官帽下的玩意儿留下,省得再招祸患!”
高蟹和韩氏不停地磕头:“小姐饶命!小姐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怎么回事?”
安老披着斗笠,大跨步迈进屋内,一瞧见了高坐太师椅上的姜好,愣了一瞬:“小好,你怎么在这儿?”
姜好起身,让出位子给安老坐下,又重新拿起杯子倒了茶,规矩地放在安老面前,道:“我来帮外祖治理水患呀。”
“胡闹!”安老拿起茶才吹一口白气,听了她的话又迅速撂下“治水乃大事,岂是你们小孩子能瞎掺和的,回去,回去!”
姜好端起茶杯又放回安老手中:“外祖别生气,我只是担心您,而且,来的人也不止我一个,赵伯伯他们正在运送粮食,估摸很快便到了。”
“朝廷派人运粮!”安老一下子抓住关键“好,只要粮食足够,大伙儿便能支撑到成功的时候。”
他又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他们怎么回事?”
姜好瞟了一下这俩夫妻,眼神划过冷冽,高蟹和韩氏二人立马被吓得一激灵,僵直身板不敢说话。
“无事,他们就是想表表忠心。”她声音清淡“身为父母官,若是水患治理不好,他们便以死谢罪。”
最后四个字被咬的极重,暗含某种警告。
高蟹自然是听得出来的,急忙叩首:“是是是!小姐说的没错,下官若是治理不好水患,就以……以死谢罪。”
安老看看自己的宝贝孙女,又瞧瞧附和的人,胡须一捻,马上明白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刚进府邸宅院时发现人去楼空,还以为当地的官员卷铺盖跑了。
这人跑了倒无所谓,就是怕把粮食带走,
现在水患肆虐,仅靠府衙每年收缴所留存下来的米面过活,要是再连这点东西都没了,那绝对是等死的命。
千思百转,安老叹了一声,却没有追问来证明自己的猜想,只是道:“热锅吧,这个时辰,百姓和将士们都该饿了。”
袅袅炊烟升起。
一排排老弱妇孺撑着伞,来府衙前领取米粥。
姜好用勺子搅动着大铁锅里的米粥,呈上一碗递给佝偻脊背的老人。
难民一个接一个领取米粥,姜好转头,看着安老和刚刚押运货物赶来的指挥官说话。
“你帮我一下。”她把大勺子递给旁边的青荷,自己则端起两碗粥,暗十五替她撑起伞,一同走过去。
赵指挥:“……路上便是这些,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这雨一直下,根本就没有停歇的意思。”
安老:“可不是,连个喘息功夫都没有,这两天还小些,进度加快了不少。”
他们二人低声探讨,并没有令身后吃粥的老百姓听见。
“外祖,赵伯伯。”姜好端着两碗粥来到他们面前“都忙了一天了,吃些东西吧。”
安老和赵指挥接过铁盘里端放的碗,赵指挥看着姜好,一指笑道:“这丫头,不愧是安家人,那么大的雨,那么泥泞的路,骑上马说走就走,丝毫不含糊,有虎门将女的风范。”
安老哈哈一笑:“什么虎门将女,她就是淘气,这些本事都是淘出来的。”
姜好在旁边笑着听。安老他们喝下一碗米粥暖了胃,一挥手直接号令起倚靠墙角休息的将领,立刻要重回水患处治理。
“外祖,我也去。”她道。
安老皱眉:“你一个小女娃娃添什么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
姜好道:“我在京师时查阅了许多书卷,了解南江这一带的地形山势,外祖放心,我不会添乱的。”
安老与赵指挥对视一眼,沉默半晌,缓缓道:“好,不过,万事小心。”
他们一行爬上山,道路泥泞陡峭,一脚下去几乎陷进大半。
来来往往的男人扛着大粗树干,用斧头锤子敲进泥泞里或者直接横扔进河流里。
姜好看着,说道:“外祖,光是堵塞未必有用,可用支流疏通,将大河干分裂开来,这样会更有用。”
安老一指不远处的一处空地:“你看那儿。”
姜好顺着方向望去,泥泞的深沟里,正有几个人用铲子挖土,倔出一堆又一堆的泥沙,往上扔。
安老道:“你说的这个办法早就有一个人提出了,若不然光等朝堂那些人,还不知要猴年马月。”
姜好诧异:“谁?”
安老神秘一笑:“这个人,你认识。”
认识?
姜好思索半晌,也想不出自己身边有哪位奇人异士能够悄无声息敢在他们之前来到南江,还提出了疏通之策。
说着话,他们走到一处山崖下,滚滚河水奔腾,混杂泥土,卷起一波又一波骇浪。
“老将军。”卷起裤腿的粗壮男人跑过来“有一条河道被堵了,您快去看看吧!”
安老闻言立即跑过去,只见在大河流域里倒塌了一棵树,这棵树粗壮厚实,正巧堵在了主流和支流的交汇处。
水过不来,树冲不开,这怎么引流。
大伙儿犯愁。
安老细细端详一会儿,手一伸:“拿根绳子来。”
有人闻声递给。
安老接过,一跃身跳进水里,众人惊呼,安老将绳子一甩,越过大树一端,张指挥见状,跃下大树另一侧,拽过绳索,挖掘几下泥土,又把绳子送过去。
这样来回几下,绳子早已在大树上系了个扣。
安老又拽了拽绳子,确认不会松动,高喊:“拉!”
十几个人扯住另一头,用力向后拽。
姜好跟在后面,也一起用力。
大树渐渐松动,一点点向上移。
水流一点点流淌过去,直到大树被完全拉开。
可是,人们忽略了一点,空隙越大,水流向旁边奔涌的速度也越快。
第一百四十九章:他乡遇故友
河水冲击,张指挥手疾眼快瞬间抓住旁边凸起的石头。
可安老还泡在水里,周围没个能抓的物件儿,水流一冲,身躯直接向前倾斜,他下意识地伸手胡乱摇晃,却不成想握住一只小巧细嫩的手掌。
姜好也没想到自己能跑这么快,在大树彻底移开的瞬间,她立即飞奔到河沿边,一个扑身抓住安老的手腕。
她的身子也被带着移动,随即半跪起身,用膝盖摩擦地面,缓解速度。
很快,有人过来帮她,一起把安老拽上。
安老头发凌乱地喘几下粗气,又咳嗽出几口水,问道:“丫头,你没事吧?”
姜好摇头:“没事。”
她又侧头,看见赵指挥也被几个乡民救起,这才舒了口气。想要直起身往后退,膝盖稍稍伸直,她便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安老很快发现她的异常,伸手扶住她,皱眉道“是不是伤到哪儿了?”
姜好安慰道:“没事,可能刚才用膝盖杵地,擦破了些皮,上点药便好。”
“那赶紧去吧。”后面有几个乡民齐齐道“东边有个小棚子,是专门休息疗养的地方,小姑娘赶紧先去上药吧。”
姜好点点头,跟着一个领路的乡民过去。
虽说是小棚子,可也不过是用几个粗木头和一块破布简单支起来的。
在里面也就头上不淋雨,但周围的风依然吹得很猛烈。
姜好随意坐一块石头上,她先抬头左右张望一番,确定没有人看向这里,便伸手撩开裙摆,里裤的膝盖位置露出一大片暗红印记,看来伤得不轻。
暗十五单膝跪在姜好面前,两手用力一撕,便撕出一道口子,露出狰狞的皮肤。
她又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打开,小心翼翼地撒上去。
“嘶……”
姜好倒吸一口凉气,皱了皱眉,握着手不再发出声响。
上药完毕,需要用纱布包裹,可这里除了土,就是泥,没有什么正经东西。
暗十五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抓住衣摆要扯。
“用这个吧。”
一只攥有干布条的手伸过来。
姜好看去,粗布袍,儒雅衣,眉目之中闲静淡雅的书卷气溢于言表——是慕锦成。
她一怔:“你怎么在这儿?”
慕锦成未答,只是淡淡道:“先治伤,受了风更不易好。”
暗十五看了姜好一眼,见她点头,接过布条缠绕伤口。
慕锦成在旁边席地而坐,如今,他脱下了教书先生的淡蓝广袍,换上与乡民相同的粗布麻衫,头上也不戴巾帽,只用一根短木当簪子,挽起部分头发。
同为书生,他与柳元松却又不同,柳元松若是背诵诗文,讲解文字可以头头是道,但到底透露出一种古板生硬,所有内容都只在一个圈里,出了这个圈,便什么也不懂。
可慕锦成不是,他身上散发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息,就好似于天地间静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闲人雅士。
姜好静静看他一会儿,转头又问道:“你怎么来了?晁夫子呢,近来可好?”
慕锦成垂下眼睛,平淡道:“夫子他故去了。”
什么?!
姜好一惊。
“三个月前,齐羽和青荷离开没多久,便故去了。”慕锦成淡淡道“他老人家这一生虽是隐居山林,可心里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天齐百姓,想寻个明君,如今教导了齐羽,而后撒手人寰,想必也是了却一撞心愿吧。”
姜好喃喃道:“夫子安葬于何处,我想去祭拜一下。”
慕锦成摇摇头:“不用了,夫子临终前有遗言,不用着急去看他,等什么时候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足,再去告诉他也不迟。”
有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姜好道:“你怎么又会在这里,主干分流的法子,是你想的吧。”
慕锦成道:“嗯。夫子走后,我又守了三个月的孝,继续待在桑家庄只会徒留伤感,我便辞了乡亲,本打算去京师找你要个官儿当当,可没走几天就听见这里闹水患,就先来了。”
他又一笑:“可没想到咱们会这么有缘,来治水的是你外祖,又没过两天,你也来了。”
暗十五站旁边面无表情道:“小姐是侯爷的。”
“咳咳……”姜好握拳咳嗽几声。
慕锦成一挑眉:“侯爷?就是那个穿红袍子接你走的人?”
姜好道:“他叫花绝,小时候与我是同伴。”
暗十五补充:“现在,是绯月侯,篡了龙椅还没坐上去的那个。”
姜好眼角一抽,她怎么听出了一丝丝嫌弃。
慕锦成点点头:“原来是他,早闻大名,说是少年时一枪击退了藩游大军,收服周边小国,得了个侯爵之位仍然不足野心,囚禁帝王,篡夺皇位,欺压皇子,残害忠臣,无恶不作。”
姜好听得直蹙眉,这几句话虽不假,可也太过玄乎了,花花若不夺位掌权,依他的本事,那几个人怎可能放过他,单单几句表象,便压过了本质,荒唐。
姜好细细想着,却没有发现,她已经开始下意识地维护花绝了。
容不得半句不好。
她道:“你是这么想的么。”
慕锦成起身:“这些只不过是民间传言,他到底如何怎样,与我而言根本没有太大关系,反正,我又不是为了他。”
这句话说的很微妙,姜好低头不再去看那舒缓闲适的背影,慕锦成背手看着天空落下的淅沥小雨,也没有回头一瞧。
好似他刚刚所说,不过随口一言,根本不值一提。
风呼啸着,安老踏步走进来:“小好,怎么样,可有受伤?”
姜好站起道:“没事,就是擦破些皮,已经上药了。”
安老点点头,目光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都认识了吗……哦,对,瞧我这记性,你们之前认识。”哈哈笑几声,又略带深意道,“你们……之前是怎么认识的?”
疑问中透露着探究,探究里隐藏着八卦,八卦外还带有‘这臭小子竟然想拐跑我亲亲外孙女’的不满。
慕锦成握拳抵唇上轻咳一声:“我与小姐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偶然结识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