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谁死啦?
现在乃晌午,恰是阳光明媚,春风徐徐的时候,光是看看天上的蓝天白云,倒也赏心悦目。
可唯一不妥的是,她还没吃饭呢。
姜好杵着长枪慢悠悠地蹲在旁边,没办法,皇宫正门,整条道路都干净得可怕,别说能坐下歇脚的大石头块,便是那随风扬起的尘土,都是没有。
她只能蹲着了。
姜好突然很是怀疑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听话,还真乖乖地等着,有这闲工夫,去醉倾楼点一份八宝野鸭和万字麻辣肚丝,再配上甜甜的蜜饯菠萝。
这不爽吗。
为什么要在这里苦苦干等啊。
姜好低着头,心里默默念叨着醉倾楼里的金字招牌,一道又一道美味从脑海里浮现。
不过说来也怪,她这般千思万绪,怨天怨地,可手里拿银枪的动作倒是丝毫没变,依然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
“请问,是姜小姐吗?”
姜好刚在脑子里回味了挂炉沙板鸡,便听见耳边似乎有人在唤她。
她抬头一瞧,便见脸上褶皱似菊花盛开的老太监,正笑吟吟地弯腰看她。
卧槽……
姜好被吓了一跳,心里便忍不住暗骂了句脏话,可神情中,却依然不动声色。
她缓缓地站起身,对着明蓝褂袍的太监轻轻点一下头,随后问道:“公公找我所谓何事?”
这白脸公公甩了下浮尘,搭在左臂上,似是焦急道:“哎哟,姜小姐,您快跟老奴走吧,陛下想要见您。”
陛下……要见她?
姜好一愣,但也很快缓过神,跟在这位公公身后朝皇宫里走。
过了拱形宽门,便是深灰瓦墙,那墙壁于两旁高耸,宏伟威严,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她仰头望天,刚刚还晴空万里广阔,现在却是窄窄的一条,若绸带般大小。
深陷其中,插翅难飞,似锁在笼中的金丝雀,只有通过缝隙才能偷窥所谓的自由。
徒然间,倒是想起了前生。
那时,她与齐昭结为夫妻之后,便常常进宫来给明帝请安,可能是明帝过于偏宠齐昭,爱屋及乌,连带着她,也是疼惜万分。
至此,每每与其相处交谈,她都觉得像是在对另一个父亲诉苦撒娇一般。
而前生的她,父母仙逝尚早,所以那种被关怀的感觉,竟有着致命般的吸引力。
甚至,那时还想着,便算齐昭是块烂泥,她也能刷层金漆贴上去。
这种想法,一直维持到明帝驾崩。
至于现在……
呵……
姜好的思绪乱飞,眼神也忽阴忽晴,她垂着眸往前走,忽然觉得领头太监脚步猛地一顿,随后而来的,便是一股腥臭气息。
无头尸体被两个小太监托脚拽出,那脖颈处的血汩汩外冒,似奔流不止的红水般沿着木板划出一条直线。
姜好愣了,老太监也脸色煞白。
他赶忙用浮尘甩了那两个小太监后背一下,尖声骂道:“这么半天还未收拾完,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是不是又偷懒了,这要是冲撞了贵人,你们的小命便别想要了!”
小太监本来便被这血腥味儿熏得头晕脑胀,后背再忽然被这么一甩,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尸体上。
“公公……”小太监的脸呈现青菜色,他驼着腰抱拳道“您说的奴才都明白,可实在是里面……”
老太监一脚便踹过去:“还跟杂家在这儿犟嘴,一人多托几个有什么干不完的,那儿可是御书房,你们不想活,杂家还想要脑袋呢!”
小太监猛地跌跪在地上,但他也没站起,而是就着姿势磕了几个头,念了几句‘恕罪’。
老太监熄了些气焰,可随机想到身后还站着姜好,脸色又徒然变白了,他急忙转身要去搀扶:“哎哟,姜小姐,您没……”
他伸出去的胳膊在空中一抖。
姜好的神情中没有一丝属于恐惧的色彩,反倒夹杂着趣味。
那双眼睛,在发光。
她怀着银枪,缓缓走到老太监身后,低声问道:“御书房的尸体,公公,这是谁死啦?”
老太监身形一颤。
她继续道:“都说五爪金龙,而那服饰上却有腾蛇四爪,若是这般看,那人,应是哪方的附属国国君吧。”
老太监只觉得自己现在的双腿似坠有千斤之石般颤颤巍巍,他瑟缩地抬起手,道:“姜……姜小姐,有些事情不是老奴能够妄言的,您……您还是快进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姜好瞧着那张快要痛哭出来的老脸,心里很快便有了几分决策,她没有再言语,而是继续往前走,这一回,步子倒比之前迅速了些。
她来到御书房的阶梯之下,正巧看见站在金雕圆柱前的暗鸣,而暗鸣一直若木雕般直视前方,自然也看见了她。
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眼神交流。
姜好走过去,将怀里长枪单手转了个弧度便朝他潇洒一扔,那银白的光辉于阳光下散出寒意。
暗鸣脚步未动,抬手接过,只是在姜好掠过身旁时,微微点头示意。
精致华美的宫殿大门便在眼前。
姜好没有急着走进,而是转过头对着身后的老太监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太监驼背踱步,侧站在大门旁,清清嗓音高声说道:“姜小姐,请。”
说着,他推开大门。
那淡淡的血气也随之飘出。
姜好眸光微闪,她轻提裙摆,小步踏过门栏,转过屏风,便瞧见,除了那身穿明黄龙袍的明帝之外,还有二人各自端坐左右两处。
“民女姜好,叩见陛下。”
她双膝跪地,右手搭在左手上,弯腰伏地,行跪拜之礼。
……
真安静啊。
安静得令人心尖发颤。
这种低沉,连带着那传入耳中的喘气声,都好似从海底暗生的绿藻一般,紧紧地束缚在胸口上,沉闷得想要窒息。
姜好低着头,默不作声,继续维持着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
“起来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道略显沧桑的嗓音,才缓缓响起。
“谢陛下。”
姜好站起身,双手交握放在腹部,垂下眸。
霎时,周围又陷入了沉寂。
第四十七章:喜爱?利用?真的?假的?
明帝眼眸深沉,说道:“你便是姜好,朕,总是听昭儿提起你。”
姜好膝盖微微一弯,说道:“民女乃一介商贾,登不得什么大雅之堂,是三殿下抬爱了。”
明帝听后冷哼一声,意味深长道:“你谦虚了,现在不止三殿下,便是将要晋封为侯的上卿,也是对你刮目相看。”
姜好一愣,侧过头,便看见坐在左边木藤椅上的花绝,他现在已然摘了面具,垂着眸,投下深邃的暗影,使人看不清眼底神色,唯那睫羽弯弯,脆弱又美艳。
他的脸颊完美无瑕,已经丝毫不见儿时记忆中的那一道可怖伤疤。
肌肤成雪,薄唇点绛。
这白与红,在这张脸上,晕染了最为诱人的瑰丽。
他端起杯,轻轻抿了口茶,姿态悠闲,举止优雅,仿佛这决断天下万事的御书房不过是自家宅院。
姜好诧异,可也很快收敛,只是一瞬,又转眸垂下了。
花绝用青翠茶盖撇过漂浮于水面上的碎叶,幽幽道:“陛下万不可这般说,三皇子是抬爱,而臣,乃疼爱。”
姜好又是一愣,说啥呢这是。
明帝冷眼看着他:“世间女子千千万,朕倒没想过,爱卿还是个痴情人。”
花绝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姜好面前,看着她。
那双妖异的黑瞳里散发着诡谲的魅气,丝丝缠绕,像是在吐丝抽线的毒蜘蛛,捕捉猎物,紧紧束缚,再一点点地拖入万劫不复的阿弥地狱。
灵魂不得超生,便能永生相伴。
姜好瞳孔一缩,她还没有什么反应,自己的整个身躯便被眼前的艳丽男子搂在怀中。
她下意识地便要伸手去推,可身前胸膛却似高山般巍峨不动,就连缠绕在腰间的手臂,也似铁钎般稳固。
花绝没有理会她的挣扎,只是伸出食指抬起她的下巴:“有的时候,只要一个便够了。”
那种随意的口吻,就像是在讲述‘这物件虽然不喜欢可是有用’一样。
姜好眼神一暗,似乎,哪里不太对。
而显然,这种冷漠的态度,使齐昭的眼底也划过一丝狐疑。
他站起身,来到花绝面前道:“女子柔情,似水缠绵,侯爷那视为玩物的语气,可有些伤人了。”
花绝淡淡瞥他一眼:“这其中乐趣,三皇子又怎会知晓。”
无形的压迫感在二人周身盘绕。
“咳!”
明帝握拳一声轻咳,打断了那两个人的对峙。
姜好也在这时,挣脱开花绝的怀抱。
“姜好。”明帝出声道“刚刚,上卿向朕讨旨,说是想娶你为妻,你若是应下,那朕便册封你为郡主,选吉日完婚,如何?”
讨旨?
娶妻!
郡主?!
呵,开什么玩笑……
姜好指尖有些发凉,这一句句话看似奖赏,可无一不是推她入深渊的魔掌。
明帝宠儿成瘾,怎会把自家儿子看重的女子推给其他男人。
恐怕,只要她一点头,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妄之灾。
姜好出声想要拒绝,可她的左手却被人轻微捏了一下,袍袖宽大,两人又挨得极近,这细小的举动,旁人便没有看到。
她一愣,声音便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若是有人问话,你默不作声便好’。
这是进宫前花绝说的。
莫不成,他一直在刻意为之,这里面是有什么计划。
那为何先前不讲,
还是说,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被拒绝。
可无论何种,姜好都清楚,自己俨然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托下了水。
现在这样,与其冒然否决,倒不如先看看情况。
姜好心里如波涛般翻涌,不过面上却丝毫不显异色,她右手举起放在下颚,指尖微翘半遮住嘴,眼神之中满是柔弱的不知所措。
“怎么,这很难决断吗。”
明帝瞧着少女左右为难的样子,眸中染上一层深邃,加强语气。
“嫁与上卿是多少闺阁小姐梦寐以求之事,你这般犹豫,是有什么不满吗!”
说完,他又一拍龙案。
姜好随即跪倒在地,身体有些瑟缩,眼眸里含上悲凉的泪珠,只是,依然没有说话。
齐昭看着瑟瑟发抖的娇躯,神情莫测,他伸手去搀姜好的胳膊,把她轻轻扶起。
而花绝,似乎迟钝了一瞬。
齐昭把这些状况全都看在眼底,嘴角一弯,上前几步对明帝说道:“父皇,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姜小姐难以抉择也是情理,倒不如先让她回去与家人商议,之后再议,您看如何?”
明帝瞧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说道:“昭儿所言极是,朕只想着为爱卿选婚,却忘了小姑娘的感受,是朕心急了。”
他又对姜好道:“既如此,你先回去同安老将军商议,此事,回头再论。”
姜好唯唯诺诺地应下,抬手施了一礼,倒退几步后,才转身离开。
明帝又瞟了眼花绝,花绝幽光一闪,也起身离开。
御书房沉寂下来。
明帝闭上眼睛,沉沉叹气一声,他腰板笔直,可放在龙案上的右手却紧握成拳,暴起青筋。
半晌,他才问道:“昭儿,今日之事,你有何看法?”
齐昭回道:“真假参半。”
“怎么说?”
齐昭锦袍飘然,平缓道:“花绝大捷而归,在于御书房砍下小国国君之首级作为觐见拜礼,无非是立威,其次便是造势,若是旁人如此,杀了便是,可这花绝……”
他一顿:“儿臣在幼时同他接触过,此人性格诡异,做事狠戾,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现如今这般行事,必有后手。”
“若是他在各个小国间都安插人手,骤一起兵,唯恐不利。”
明帝没有搭话,继续问道:“那与姜好之间呢?”
“姜好很聪明,还颇有心思,不是个蠢的。”齐昭眼眸里闪过一丝暗色,却又忽然一笑“可惜,她终究是个女子,翻不出天,最主要的,还是安家人的态度。”
明帝骤然睁眼,神色里涌出近乎狰狞的阴狠:“那个老东西竟然敢在私下包庇这个野种多年,真真是气煞了朕!”
齐昭的眼底划过一丝疑惑,这个花绝,他倒是曾提起过,那时的明帝,还在提点着要拉拢此人为己所用。
可在刚刚,也就是在花绝摘下面具的那一刹,明帝的气息明显就乱了,那种恨不得啃其肉食其骨的阴鸷,连他看了都是一惊。
第四十八章:一步一步慢慢来
怎么,野种……
难不成,这花绝是后宫某个妃子与人私通下来的?
齐昭暗暗低嘲一声。
那倒是有趣了。
他没有去寻问这些,只是默默等待着明帝消气。
过了好半晌,明帝才从那种震怒中缓过神。
他伸出粗粝的手指压了压鼻梁两侧,道:“说说安家吧,若是实在不济,便灭了。”
齐昭瞧了他一眼,掠过此问题,说道:“花绝握有私兵,虽是封了个没有什么特殊职责与权利的爵位,可也不得不防,这安氏,便是极好的利刃。”
明帝动作一顿,抬头道:“细细说来!”
齐昭道:“阴阳两道,权衡之术。婚嫁也好,上书也罢,花绝无非想要张扬与安氏之关系,可若真如表面般和睦,又怎会,一个摇摆不定,一个仅求闲职。”
明帝思索,又问道:“那若是和呢?”
齐昭笑道:“那也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不愿看见的事情,二哥那边自然也不愿,丞相老谋深算,自然会替父皇分忧。”
明帝直起腰身,眉梢舒缓,气息也平淡了很多:“吾儿说得没错,君者戒骄戒躁,臣子物尽其用,朕能杀那个野种一次,便能杀第二次,不能因其乱了心思。”
他的眸子深沉:“那昭儿觉得,何时能探探这安氏的底。”
齐昭缓缓道:“五月初,姜好及笄。”
……
“阿秋——”
姜好行在路上忽然弯腰打了个喷嚏,她伸出手指蹭蹭鼻尖,寻思着,这又是谁在背后骂我呢。
“凉了?”
花绝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听见这一下,便不自觉地停住脚步转身问道。
姜好被他瞧得尴尬,急忙收起横在鼻尖下的手指,说道:“只是有些痒,并非风寒,多谢大人关心。”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她周遭的温度瞬间下降了。
怎么……
姜好眨眨眼睛,她未有风寒,这还挺失望。
花绝垂下眼睑,看着面前这个风华正茂的少女,肌肤晶莹,明眸水润,一点子带有樱花色的粉嫩,更是显得娇俏。
单纯无害的小猫咪正低着头,展现自己最为憨态的一面,可又有谁知道,在这雪白的毛皮之下,隐藏着怎样似恶狼般尖利的猛爪。
花绝低笑一声,转过头看向栽种在宫墙旁的垂柳,微风一吹,柳叶飘飘便朝远方飞去,可那底下却是扎了根的,无论怎样向往,都脱离不了这方寸之地。
眼底刚刚涌现的温情转瞬便冷了。
他垂眸,淡淡道:“我让人通知了青荷在宫外等你,一会儿,我便不陪你出宫了,你自己小心。”
姜好默默应了一声,又问道:“你要去哪儿?”
花绝转过身一步一移地往前走,宽大的黑金长袍逶迤于地,大片大片的美艳荼蘼绽放成最为浓郁的妖冶,开到极致,便勾魂摄魄。
那是独属他的彼岸之色。
花绝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看个故地,再赎个东西。”
暗鸣朝姜好施了一礼,脚步也沉稳却不失速度地跟上去。
姜好瞧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消失,她转过眸,去看花绝刚刚注视了片刻的垂柳。
现在无风,便黯然无神,就像他眼底转瞬即逝地落寞与晦暗。
姜好心中沉闷,却又无力挣脱出这种莫名的感觉,她皱起眉,深吸口气再长长一叹,这才觉得聚在心窝的郁结舒缓了些。
她抬步下了大理白玉阶梯,出宫。
宫外。
青荷十指交握,伸长脖颈,恨不得将脑袋探入宫墙里,去瞧个情况。
“怎么还不出来啊……”
青荷踮起脚,不自觉地喃喃说道。
她哪想到,自己不过才离开片刻,自家小姐便不声不响地从沉香阁一举进了皇宫,若不是有人来通知她,她还在小亭里筛胭脂呢。
又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道熟悉的倩影才不紧不慢地从拱门出来。
“小姐!”
青荷大喜,往前疾走两步,把搭在手腕上的素纱披风披在姜好身上:“小姐,你……你没事吧?”
她可还没忘,今儿个早上阮纤月来闹的情景,莫不成是贵妃召见,想要给自家侄女报仇。
青荷这般想,嘴唇都不禁有些哆嗦。
“放心好啦,不是阮贵妃。”
姜好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青荷呼出口气,但还没来得及完全放松,就又听到。
“是陛下。”
陛……陛下!
姜好看着被这句话惊愕地直瞪双眼的人,无奈地叹息一声,侧过身朝停在道边的马车走去。
“小……小姐。”
青荷缓过神,疾跑几步也跟上:“这……这陛下找您,是不是……”
“有我在,莫慌。”
姜好依然平淡地安慰道。
这句话似有魔力,瞬间便打散了那笼罩在心间惊恐迷雾。
青荷压下眼底的慌乱,再抬起头时,眼眸中便多了几分坚定:“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做?”
这种瞬息间的转变,姜好瞧在眼里,微微一笑。
青荷虽是出身官奴,可其应变能力与反应速度都出奇得快,丝毫不输于官场上的任何一个男子。
这也是为什么,前生的青荷要比她更迅速地看清后宫里的生存规则,并在几年之内当上了教导宫内小主和七品以下宫女的司仪嬷嬷。
可这样一个才思敏捷的女子,却只能在深宫后院里陪她玩些上不了台面的勾心斗角。
最后还落了个身首异处。
若是,青荷能早些看看宅院外的世界,
若是,能有一个机会……
姜好的眸子闪过亮光,她任由青荷把她搀扶上车,撩开薄帘,缓缓道:“先回府。”
是的,先回府。
先将眼前这些麻烦事解决掉,
然后,再一步步地,让身边人也能傲然于天地之间。
马车缓缓地朝将军府驶去。
到了府门前,姜好刚掀开帘子露出脑袋,便听见有一道亲切的声音呼唤她。
“小好。”
姜好一抬头,便见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正站在府门外。
“爹!娘!”
她提起襦裙边小跑过去,双手一伸,便将安晴抱个满怀:“娘,你们怎么来了?”
第四十九章:妖魔鬼怪齐上阵
安晴拍拍她的后背,宠溺道:“傻丫头,你马上便要及笄了,这么大的事,爹娘怎么会不来。”
姜好笑嘻嘻地松开手,又对着一直站在旁边的姜有财娇声道:“爹爹。”
姜有财点点头,目光里满是温柔地看着母女二人,伸出手,在姜好的小脑袋上轻轻抚摸几下:“一眨眼都这么大了,爹爹都不能抱你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欣慰和伤感。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
安晴生怕气氛低落,便打圆场道:“小好,我听你外祖说,你在京师开了家胭脂铺子,生意很好,是不是?”
“是啊。”姜好颇有些自豪道“来我这里买胭脂香粉的人那可是络绎不绝,钱哗哗的,比爹爹赚得都多。”
姜有财听后一挑眉:“那改日,我可要登门去看看,你这小丫头使了什么巧法子,之后,我也要用用。”
接着,便是一团笑声。
姜好眉梢弯弯,状若月牙,可到底是心中藏事,不一会儿,又沉默了。
迟疑几瞬,她开口:“爹,娘,你们先回屋歇着,我有些事想要去问外祖,等问完了,再去找你们。”
她边说边松开挽着安晴的手臂,又怕被爹娘拦住问东问西,耽误时间,便干脆撒手后直接一溜烟地跑开,只留下面面相觑,满头雾水的两人。
姜好一路问过仆从,得知了安老在书房。
一推大门,简雅朴素的桌椅陈设便映入眼帘,没有什么刻意装扮的饰品,唯有挂在墙壁正中的草书祖训,倒是异常的大气非凡。
姜好越过一道屏风,看见安老正右手捧书,端坐在书案后面。
“见到爹娘了?”
安老放下蓝皮薄卷,抬头问道。
姜好点点头:“见到了。只是,我有一件事想同外祖商量。”
之后,她便把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安老听着,没有出声打断,也没有询问因由,甚是在姜好结束叙述之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外祖。”姜好问道“是有何不妥么?”
安老拽开右上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扎信封,站起身来到姜好面前,递去道:“你看看这个吧。”
姜好双手接过,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折痕,一瞧,是舅父的字迹。
她抬头看了安老一眼,随后又垂下头,读起内容。
片刻,她诧异道:“为何不能与花绝来往密切?”
安老手捻胡须,淡淡道:“你舅父生性豪爽,不愿与之结交的人有三类。”
“一是阴险狡诈的敌人,二是背信弃义的小人,这三……便是阳奉阴违的友人。”
花绝阳奉阴违,
这怎么可能,
顶多是嘴皮子不利索惹出的误会事儿。
姜好挑起眉,问道:“外祖,您觉得呢?”
“我倒不觉得那孩子会阳奉阴违。”
安老转过书案坐回椅子上:“不过,今日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担忧了。”
姜好暗暗低笑一声:“外祖,谁都是有秘密的,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只会令下场凄惨,这不算什么,若是,您实在不放心,稍微戒备些便好,不必忧虑。”
安老摇摇头:“不,我不是忧虑他,我是在忧虑咱们安家,需不需要‘阳奉阴违’。”
姜好一愣。
“好阿。”
安老一顿,又一叹:“你要做好准备,这个及笄礼,恐怕顺遂不了。”
姜好垂眸,随后笑道:“明白。”
可不是嘛,搭了一场戏台子,各路妖魔鬼怪都会要有上去演一演的欲`望。
陪得尽兴,便是她这个及笄礼上的主人翁要做之事。
呵~
――――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可北方的五月初旬,才是桃花开得最旺的时候。
那粉嫩到透出淡红的花朵,复杂交错,恣意盛开,微风一掠,便芳华簌簌飘落。
也便是这个空闲,京师将军府的表小姐要及笄。
且不说只是个表小姐,便是侯门嫡女,来往者也无外乎两种。
其一,职位小的官商。那都会带着贺礼前来拜访,结交为主,祝贺为辅。
其二,朝堂上的名臣武将。若是关系较好,便会亲自临门,排场不大却也足够情义,若是关系不好,也会派仆从送来礼品,只是检查步骤嘛,异常繁杂。
而且,若是主人家举办得高兴,还会拿些酥糖干果分给街上瞧热闹的百姓,送送喜气,顺便给自家女儿扬个名声。
可今儿个不同,大街之上无一闲杂人等,禁军穿盔佩剑,一个个排列在大道两侧严阵防范。
至于为何。
那是因为,圣上来了。
那拥有帝王权威的乘龙轿子,刚一落下,将军府门前便以安老为首,‘呼啦啦’跪了一地。
“臣等恭迎圣上。”
明帝撩开薄帘,抬手搭在老太监伸向眼前的胳膊肘上,被其搀扶着来到府门之前,一象征性地弯腰伸手,温和道:“爱卿年迈,又乃国之栋梁,怎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安老右手托着长袍边角,站直身形后才慢慢松开,他双手一搭,再次施礼道:“臣老态龙钟,不能再为国效力,圣上不弃,还来为臣那个小外孙女过笄,如此圣恩,臣,惭愧!”
说罢,安老又要躬身跪拜。
“哎,爱卿,爱卿。”
明帝伸手握在安老的双臂上:“若是再如此客套,朕可要生气了。”
“是啊。”
站于旁侧的男子忽然开口,一袭华服精美素雅,上绣有浅蓝与青墨的飞鹤初云,腰束长带,头戴玉冠,聚拢乌发于头顶再顺至腰间。
芝兰玉树,仪表堂堂。
三皇子齐昭,可谓是翩翩公子。
他上前几步,说道:“安老将军护我天齐将近百年,现又有安业上将军镇守,此等国泰民安之心,亦是我父皇所愿,君臣共志,同心同德。”
“吾儿说得不错。”
明帝拍了一下安老的肩膀,侧过头,又见到一位儒雅之人从容站立旁边。
“丞相也来了。”明帝的笑容淡了下去。
阮相走过,施礼道:“臣,于此恭迎圣上。”
第五十章:大狐狸一窝斗,小狐狸一窝斗
明帝眼眸微闪:“修儿呢?”
阮相答道:“二殿下本想要来,可又因身体不适无法行动,便托老臣来陪同圣上。”
老狐狸,这是暗中有鬼吧。
明帝面上若无其事,甚是大笑出声:“好,咱们君臣很久没有聚一聚了,今日就借着安老将军设宴,不醉不归。”
“圣上,请。”
“请。”
明帝走在前面,左边是安老,右边是阮相,剩余人便浩浩荡荡跟在后面。
亭台楼阁,假山叠嶂,烟柳画桥,九转长廊。
一派古雅。
明帝双手负于身后,黄袍上的九腾祥龙威武不凡,他缓缓往前走,似是无意地问道:“爱卿啊,你这外孙女转瞬便是大姑娘了,可有定下什么亲事?”
“圣上说笑了。”
安老抬手撩开垂下的柳枝,使明帝能更为顺畅地通过:“臣的这个外孙女,自小被宠坏了,小性子一起来谁都拉不住,臣还想着留在身边教导几月,之后,再谈婚嫁之事。”
明帝走过鹅卵石路,上拱桥,道:“是爱卿说笑了,朕前几月还听闻,这姜家小姐与绯月侯来往甚密,不知,可有此事?”
安老眼眸一暗,随后又笑起来:“都是些小孩子家的好奇,起初,这绯月侯还不过是安家底下的一个小仆从,老臣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这没想到几年过去,竟一跃成了老臣都要施礼的人物。”
“哎呦。”安老忽然一哆嗦,慌忙跪倒在地“老臣忘了,这绯月侯是圣上亲赐,臣,竟如此不敬,污了圣听,实属是罪过,请,圣上责罚。”
这也是个老狐狸。
明帝笑着将安老搀起,说道:“爱卿请起吧,朕也只是一时好奇罢了,怎会因此等小事,便责罚于卿。”
“圣上仁慈。”
安老抬起手臂往前一伸:“不远处便是宴席了,圣上,请。”
一群人继续往前走。
而跟在后面的阮纤月,一双含情美眸柔柔地盯着前方风华卓绝的修长背影,手指间卷着帕子,过了好半晌,才缓缓低下头。
也在这刹那,她温软的眼神瞬间变得宛若从地狱鬼窟里攀爬而上的厉鬼般阴狠。
“都准备好了吗。”她问身旁的婢女。
婢女若儿搀扶着她,低声森然道:“放心吧小姐,奴婢已经安排下去了,保证让这个姜好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
“那就好。”
阮纤月说得柔媚,眼神却闪烁出阴冷。
恭迎圣驾的排场很大,早有脑瓜机灵的小仆从跑过几条鹅卵路,来到姜好的闺房外,朝着一身翡翠撒花褶皱裙的女子说道:“青荷姐姐,圣上到了。”
青荷诧异地‘啊’了一声,转过身推开房门,急促道:“小姐,连圣上都来了,这可怎么办呀!”
“慌什么。”
端坐在铜镜前的娇艳美人伸出食指,在精致的胭脂盒上轻点一抹嫣红,抬起手,擦于薄唇之上。
她此刻只披有一件极致清雅的外衫,腰间系着长带,但也显得慵懒,一头乌发从左右两边挑选几撮青丝,盘于脑后,剩余的便全部垂下,只是发丝末梢还未擦干,还有些淡淡的水泽。
姜好点完红唇,右手撑着下颚侧过头,那美眸含俏,划过流光溢彩,宛若黑夜之中点点闪星,柔且明媚。
她嘴角微微一扬,问道:“荷儿,我美么?”
青荷被这美目一盼,眼神便有些发直,喃喃道:“美。”
姜好愉悦地笑出声,转过头又继续装扮她这张脸。
“可……可美也不行啊。”
青荷缓了神,上前几步急道:“小姐,再过会儿便要开礼了,可咱们在仙衣阁定制的华服到现在还未来,这可怎么办!”
姜好拿起搭在香粉盒上的一支小毛笔——这支毛笔约有两指般长短,纯粹的枣花红木夹在手指间泛出光晕,衬得皮肤越发白皙。
她用笔尖点些其余颜色的脂膏,划在手背上,眨眼看了看,又低头闻了闻,道:“不来,自是有不来的道理,你现在便是急破了天也没用。”
“可是……”
话还未完全出口,便有人推门而入。
一个梳有双环髻的婢女侧着身小心走进,她手里端着黑色托盘,上面则有一件折叠整齐的华服美衫。
她对着姜好施了一礼:“小姐,您的服饰。”
青荷面色一喜,疾步走过拿起深蓝襦裙,细细端详。
点点乳白花纹勾勒一条条海浪曲线于袖口两侧,脖领外翻,宽大裙摆上用素雅彩线绣有一朵朵月季,大方端庄。
青荷看着,眼里却不自觉地闪过疑惑。
瞧这样式,不太像自家小姐喜欢的类型,而且也过于清秀,未必能衬托出小姐的美。
可她转念又一想,及笄大礼,衣衫淑雅些,倒也无可厚非。
她右手抻起领子,左手托着裙摆,拿到姜好面前说道:“小姐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姜好托着下颚,伸出手缓缓划过布料,满意道:“确实是费了心思的,只是单这么看也看不出什么。”
她一转头,对着站在一边眼珠乱转的双髻丫环说道:“看这小丫头的身形同我差不多,让她拿着比划一下,给我瞧瞧。”
双髻一愣,推脱道:“奴婢卑微,岂能碰小姐的衣服,小姐还是快些穿上吧,等一会儿及笄礼便要开始了。”
“是啊,小姐。”青荷也在旁边附和“您还是快换上吧。”
姜好懒懒地抬头瞧了她一眼:“照我说的做。”
青荷无法,便把衣服递给小丫环。
丫环抿了下嘴唇,有些踌躇地接过,双手握在衣肩两侧,举起胳膊,令姜好能更清楚看到。
“把衣服展平些。”
双髻丫环听了,用手往左右两边抻了抻。
“再展平些。”
她又往左右两边抻了抻。
等到姜好第三次说出这个要求时,只听‘斯拉’一声,这件素雅的深蓝华服在胸部裂开一道口子,齐齐向下,直到腰腹,整件长裙便迷乱不堪。
丫环愣神了,青荷傻眼了。
姜好一拍桌案,高声道:“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第五十一章:你的陷阱,是我设计的
几个在外候着的婆子听到屋里的叫喊,急忙破门冲进去,瞧见姜好正指着一个梳有双环髻的小丫环,也不管什么是非因果,上去便按压她的双臂,然后迫使她跪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你们快点放开我!”丫环急了,怒声道。
姜好收拢了一下自己的素纱披肩,站起身,慢悠悠地走过去,道:“你撕坏了我的衣服,我还不能抓你么。”
“你胡说!”
丫环的眼眸一瞬间有些错乱,可很快便收敛,高声喊道:“明明是你非要抻拽衣服,若不然的话,又怎能破裂。”
姜好的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她抬起手,猛地朝丫环的脸颊扇去。
“一个小婢子也敢顶嘴,你以为你是谁呢。”
丫环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道:“我可是丞相府的婢女,你敢打我,我家小姐是不会放过你的!”
姜好的笑容更深了,她抬起手,又是一下。
“你!”
“嘘。”
姜好弯下腰伸出食指,轻轻搭在丫环有些颤抖的嘴唇上,柔声道:“不要怕。我打的,就是阮纤月的人。”
那笑容温顺又纯美,可落在丫环的眼底,便是将要把她猎杀殆尽的恶魔。
出于本能,她开始求饶:“不……不要……我错了……小姐,你绕了我吧……小姐……”
姜好听着忏悔,依然含笑,她直起身拽过桌面上破烂不堪的长裙,翻转一下,眼眸里便不禁闪过嘲讽。
这件衣服本来就是抛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饵,让那些蠢蠢欲动的鱼儿在勾上钓着,便省得再劳心劳力地去找其它的腌臜门道,而且她处理起来也不别扭。
只是没想到,某些人竟然如此自信。
连这么明显的针脚痕迹都不遮掩。
这是真把她当蠢货了是吗。
姜好淡淡地嗤笑一声,她伸手拽断搭配在长裙腰部的珍珠链子,转过头,半蹲在丫环面前。
她无视那早已瑟瑟发抖的身躯,抬手把珍珠链子绕过小丫环的脖颈,并在喉咙正中的地方打了个结。
拽着两边余留出来的细链子,她猛地就是一拉。
“呃!”
突如其来地紧缩使得丫环顿住呼吸。可也只是在一瞬,姜好便松开手。
她看着剧烈咳嗽起来的人,悠悠一笑:“好啦,这份‘礼物’我已经装扮完了,先把她关进柴房,等及笄礼结束,再给纤月小姐送去。”
这几个老婆子本来就是安老派来侍奉姜好的人,她们虽然震惊于眼前这位小姐的手段,可在将军府待久了自然会染上几分血气,再加上亲疏有别。
根本不用姜好多话,她们便扯块破布,塞进丫环的嘴里,连推带搡地压出门。
“咦?”
温婉扶着门框刚走进,便瞧见这样一幅五花大绑的奇特画面。
她来到姜好面前,问道:“怎么了?”
姜好柔柔挽起她的胳膊,随意道:“没什么,就是这小丫环撕了我的衣服,我在教训她。”
温婉瞧一眼胡乱扔在圆桌上的长裙,眨眨眼睛,又抬手拍拍姜好搭在胳膊上的小手:“一件长裙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姑娘家家也不容易,别太难为她。”
姜好点点头,表示过了及笄便会放她。
温婉微笑,朝后挥挥手,便有一个婢女捧着礼服上前。
“快将礼服换上吧,若误了吉时,便不好了。”
姜好点点头,侧眸看了一眼青荷。
青荷抬手上前接过,虽然不太明白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小姐做事向来自有道理
她只需要追随着小姐的步伐就可以了
更衣,不过半盏茶。
一点浅紫渐变染白的古纹流仙裙,逶迤于地,层层叠叠的精美薄纱宛若繁多花瓣,裙摆摇曳,银辉滚边,手臂间还缠绕着丁香色的披帛,其余处便没有过多的装饰了,只是在腰腹部用一些金丝坠着。
优雅端庄,又不失女儿家的俏皮。
温婉满意地上下打量:“真好,要么古人常说‘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呢。”
姜好挽过她的胳膊,笑盈盈道:“人靠衣装马靠鞍,还是舅母的手艺好,做了件这么漂亮的衣服。”
温婉收回手,轻点她的眉心,无奈道:“也不晓得你这丫头怎么想的,仙衣阁里的那些美衣华服不要,偏偏让你这老土的舅母来做,唉,时间紧迫,便制了这么件简单的。”
姜好默默一笑:“我不信别人。”
一点都不信。
温婉以为她说的是服饰装扮,就没太往心里去,只是轻柔道:“行,都听你的,我先去前厅了,你也快些过来,知道吗。”
姜好点点头,看着温婉离去后,又让青荷从头到脚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才前往及笄礼堂。
丝竹之声清脆悠扬,似潺潺溪水般流淌过耳畔,袅袅余音,回味无穷。
姜好走过搭建在碧湖上的凉亭长桥,踏进石壁拱门,脚步忽地一顿。
一袭猩红的烫金锦袍卷动着风,长袖摇曳飘飞宛若倾泻凝聚的血,枝头上桃花艳艳,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他的发丝,肩膀,臂弯,甚是那一点子殷红的薄唇之上。
靡丽美色,似浓郁醇馥的酒,仅是遥遥相望一眼,便能令人迷醉其中,难以自持。
姜好垂眸,缓缓地往前走几步,道:“见过侯爷。”
停顿半晌,无人答话。
姜好抬头,便猝不及防地撞进那幽深莫测的墨瞳里,漆黑若暗潮,死水一片,却又带有野兽的攻击性,而她,便是他眼下的猎物。
姜好心下一凛,微微侧过头,又道:“侯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花绝垂眸,看着眼前这个淡施脂粉的俏人儿,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
这下,姜好才看见,他的指尖拈着一簇桃花枝,那花儿朵朵娇艳,婆娑盛开美艳,似还泛着淡淡清香。
他上前几步,修长的黑影便完全笼罩着她。
姜好有些不适,她微微抬脚想要后退,可步子还未迈开,一只带有凉意的手便搭上左臂,巧妙地制止了动作,而另一只手,则缓缓地绕过了头顶。
第五十二章:及笄
花绝弯下腰身,轻轻地,把手中的这一簇桃花枝插在她盘于脑后的发髻之上。
然后他松开手,看着她。
姜好眨着鸦羽,不晓得为何,心跳莫名有些紊乱,她淡淡含笑一声似要化解开空气中将要凝成实质的缱绻,然后抬起手想要拿掉发髻上的桃花枝。
可花绝的动作更为迅速,一下子便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不会被发现的。”
他启唇,那华美似孔雀翎的睫毛上似染了一层温柔的细光。
“今天,小女姜好行成人笄礼,感谢各位宾朋佳客的到来……”
忽地,传来声音。
这是姜有财在说开礼之前的致辞。
花绝缓缓松开手,又轻柔地为她整理了一下衣衫长发,修长指尖划过她的额前青丝,再顺着脸庞缓缓向下,落在嘴唇旁似逗小猫般来回摩挲几下,这才道:“你进去吧。”
姜好听见这句话简直如获大赦,她提起裙摆快速如飞地跑进去,也不回头去看一眼那一直站在身后目送她的男子,只是一拐弯,躲在了红漆圆柱后。
她拍拍自己的脸,手心一片滚烫,急忙深吸几口气,又似江湖大侠运功疗伤那般抬手上下翻转了几个起伏。
再听见‘姜好入场拜见各位宾客’时,她已然调整好心态,眼眸宁静,双手搭于腹部,优雅又从容地踏步而进。
丝竹管乐轻悠悦耳,姜好在众人惊艳的目光迈着莲花般娉婷的步子。
周围宾客分为左右各自两排,最前方则是带有两道阶梯的台子,台子正中为明帝与安老,左边父母,右边舅母和表哥。
姜好便缓缓跪在距台子一米左右的软垫上。
她趁机抬眼左右一扫,紧挨着台子下方的左边是有空缺,她刚才看见人了,应是花绝,而齐昭则正对右方。
此时,乐音停了。
温婉起身,走去西边放有铜盘的架子处净手,抬起,轻颤水珠,再拿下汗巾试手,随后走下阶梯,站在姜好斜对面。
她微微侧身,打开跟随婢女端着的精致小木盒。
镌刻着华美蝴蝶的银白发钗闪过淡淡溢彩,珊瑚点缀,流苏坠落,瑰丽绝伦,煞是好看。
温婉转过步子来到姜好身后,微微弯下腰,伸手便要将发钗插入她的发髻之中,可眸光一闪间,便见墨色的青丝里,隐藏着一点小小的桃红。
女子及笄,发髻上便不应该有任何东西,但温婉瞧着,却始终下不去手拿开,那抹桃红美艳温柔,安安静静地依附着她,似要形影不离。
可能为她插上这一桃花枝的人,是将自己的呵护都融在其中了吧。
温婉的愣神也只是一瞬,很快,便与平常无二,她轻轻地插入发钗,红珠摇曳,流苏垂下,将那抹桃色衬得若隐若现。
她直起身,走到南面站稳,双手交腹,道:“皇恩浩荡,天下大泽,一拜。”
姜好的双手相叠,先于手背碰下额头,再于掌心挨地,继而叩首,此为一拜。
“父母养育,三生恩报,二拜。”
姜好抬起头,又如刚刚那般行二拜。
“谆谆师恩,铭记于心,三拜。”
姜好三拜。
之后,温婉又端来一杯酒交给姜好。
姜好双手接过,先象征性地沾沾嘴唇,然后拢着长袖,把酒洒在地上,意为祭酒。
做完这些,姜好被温婉搀扶着起身,抬步迈上两层阶梯,又缓缓跪在台子正中,双手相交举在与脖子平齐之处,低头垂眸,意为聆听父母和前辈的教诲。
安老见此,转过头,对明帝道:“老臣斗胆,请圣上为臣这小孙女言几句教诲。”
明帝看了安老一眼,笑道:“那好,朕便说几句。”
他的目光移向姜好,道:“女子立身,惟务清贞,为夫为家,甚是为国,皆,从一而终,勿,忘恩道义。”
“好虽不敏,敢不祗承。”
姜好应答,俯身叩首,可在额头抵住手背的间隙,她眸子里飞快闪过一丝暗色。
这话,恐怕不单单只是对她说吧。
不过,其中深意究竟如何,
这次及笄礼已是完美结束。
姜好站在父母旁边侧后的位置,向来者宾客施礼道谢。
她的视线微微一扫,竟见花绝不知何时坐在了右下方的空席上,此刻,他正单手摇杯,静静看她。
姜好彬彬有礼含有一笑,花绝便转过了头。
此外,其余宾客无论官职大小,客套起来均是热情得出奇,赞美之声不绝于口,场面一度热闹非凡。
嗯……有一人除外。
阮纤月卷着手里的帕子,沉默地低头,她必须要低头了,若不然眼睛里的阴狠会毫不留情地破坏她多年塑造的清纯。
为什么!
阮纤月不明白,为什么姜好会如此顺风顺水地完成了及笄大礼,不是说在她的衣衫上动了手脚么,怎会毫无反应。
可能是情绪过度地抑制,阮纤月的身形竟然轻微有些颤抖。
“小姐。”旁侧服侍的若儿见了,担忧地跪坐下来,想要伸手去安抚。
可她还未触碰到衣角,便瞬间被一只白皙似玉的纤纤细手给紧紧握住。
“你不是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
阮纤月绵柔着声音,淡淡的话语宛若天边白云,似是被风一吹便能融化。
而若儿却在这种近乎温顺的态度中,身体逐渐发颤,眼底涌起泪花,她也不顾手上被掐地仿佛要将骨头碾碎的疼痛,断断续续地道:“小……小姐,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奴婢……奴婢确实是吩咐下去了,可是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那件衣服,并不是姜好在仙衣阁定制的那套。”
力道骤然加大。
若儿忍不住底底地痛呼一声,但马上又咬紧牙关,生怕自己低微的反抗,再惹来怎样的惩罚。
可出乎意料,这声低呼,没有招来什么恐怖的遭遇,反而连抓在手上的力道都松了松。
若儿含着泪收回手,又缓缓抬头,她看不清自家小姐的神情,也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只是淡淡听到一句“你随我出来”。
第五十三章:笑话
她应了一声,跟着走去。
主仆二人弯弯绕绕来到一处偏僻角落,脚跟还未站稳,一巴掌便迎风呼在婢女脸上。
“啊!”
一声惨叫。
阮纤月看着半捂着脸瑟瑟发抖的人,眼里的火气不降反升,她一字一顿恶狠狠道:“没用的东西!”
“小……小姐……”若儿‘噗通’便跪在地上“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阮纤月满是阴晦地看着地上磕头的人,仿佛是当作了谁的替身,过了许久,她才施恩一样挥下长袍,道:“行了,瞧你这蠢模样,能办好差事才怪。”
若儿连连道谢,转而直起身。
阮纤月盯着冷白色墙上的斑驳黑点,冷冷地嗤笑道:“姜好,这回算你命大,下次,便没有这般好运了。”
她阴阴冷哼,刚要长呼口气,耳畔却骤然传来肝肠寸断地胡乱咿呀声。
主仆二人均是一惊,她们现在所在之处是一个偏僻小院的角落,瓦房上虽是没有堆积落灰,蛛网处结,可那陈旧的老式木门一看便令人望而生厌,更何况现在还在‘砰砰’作响。
“小……小姐,这、这怎么回事?”若儿抓着阮纤月的衣袖,不安地问道。
阮纤月一把挥开,不耐烦道:“本小姐怎么知道。”
随后,她又把若儿往前推了几下,冷目道:“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看看!”
简陋的两扇门板被木头栓牢牢锁住,因此,无论里面传来的猛烈撞击还是肝肠寸断的吼叫,都会让人产生一些距离感。
可是现在,阮纤月居然命令她打开。
若儿咽了下口水,眼底含有恐惧,她微微回头瞧一眼自家小姐,却在那阴冷神色下又收了回去。
她抬脚往前移两步,双手颤抖地去碰门栓,可指尖稍稍接触到粗粝的木头表皮时便瞬间被吓得一哆嗦,身后的人瞧见此状,催促声反倒越来越急促。
“快点,你还磨蹭什么呢。”
打开不一定会死,但不打开便一定会生不如死。
若儿心一横,抬手拉开木栓,可还未来得及推动门板,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便猛地撞击在腹部。
“啊!鬼……鬼啊!”
若儿吓得连滚带爬,胡乱地推掉身上的东西。
阮纤月原本站在较远的地方,被若儿这么一喊也是徒然一惊,可很快缓过神。
这不是什么鬼,而是头发凌乱不堪交缠在一起便很像黑煤球的人。
这人的双手和双脚还被麻绳绑着,嘴里‘呜呜呀呀’也应是被什么东西堵着。
阮纤月走过去,直接拽起地上人的长发往上一拉,一张带有巴掌印,眼泡红肿流有泪水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她直接‘哎呀’一声,万分嫌弃地把人重新扔回地上。
“呜呜呜……”那丫环继续似蚯蚓般扭动着。
若儿此刻也缓过神,喃喃道:“这……”
阮纤月皱眉瞟了她一眼:“怎么,你认识?”
若儿慌忙站起身,来到阮纤月身边低语道:“小姐,这就是办事不利的人。”
说这话时,她的嘴角不自觉向上轻勾,还正愁回府后会受什么样的惩罚呢,瞧,这出气筒不就来了。
阮纤月阴晦地侧过头去看地上的小丫环,缓缓走去,猛地一脚便踹在她的后背上:“没用的蠢东西,还有脸来见我!”
小丫环支支吾吾,反驳不了。
阮纤月连续几下,才消了气,转头一想又觉得有些古怪:“一个露出马脚的弃子没有被铲除反而还给了她的原主子。”
想到此,她一惊,瞬间转身往周围看看——风拂叶动,除外毫无人迹。
若儿瞧她一反常态,不禁问道:“小姐,发生什么了吗?”
阮纤月右手撩着垂柳,眼神凌厉地扫视过每一条鹅卵路。
大意了。
差一点便气急攻心,口无遮拦。
若此事是人为设局,有谁在暗中观看,那刚刚的情形便很有可能会毁掉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塑造的形象。
瓮中捉鳖的手段,向来丑态百出,阴毒至极。
阮纤月蹙起眉,嘲讽地轻‘啧’了一声。
不过依现在的情形,也不像是有人来的,商女就是商女,永远是那一亩三分地的眼界。
呵。
算了,反正也不能继续待下去。
至于这个婢子……
阮纤月缓缓地转过头,嘴角尽是柔媚的笑意,她淡淡开口,唤着:“若儿。”
若儿被这温和的声音吓了一哆嗦,她抬起眼角瞧了自家小姐一眼,看见那冰冷的神情,又惊得她飞速垂下。
她明白了。
若儿慢慢移动步子来到丫环面前,半跪下身,看见了系在丫环脖颈处的珍珠链子,她咽下口水,伸手拽过链子余留出来的两端,心里腹诽着。
‘你死后可千万别怪我,要怪便怪阮纤月,是她让我这么做的,你若是不得安生化为厉鬼,一定要去找她。’
随后,她眼睛一闭,心一横,眉梢处瞬间涌出一股子戾气,指尖力道加重,开始往两边使劲抻拉。
呜呜……
唔……
……
呼……呼……
若儿喘着气,一刹那的狰狞转瞬即逝,她发愣地看着那张苍白死气的脸,力度松散,手里的珍珠链子也顺着掌心滑落。
阮纤月满意地含笑,看来,还是自己在掌控着局面。
“看来,还是没有逃掉绝人之路啊。”
湖上凉亭飞檐流角,杨柳依依,风一拂,便将小亭子衬得若隐若现。
姜好坐在圆石椅上,纤长似玉的手端起青兰茶杯,于嘴唇处停放,她淡淡一吹,升腾的浓白雾气便散了。
“青荷,你有什么想法么?”
青荷双手交叠于腹部站立在旁,她看了一眼扔在对岸杂物间前的丫环,眼底流过一丝哀伤:“小姐说笑了,都是奴婢,生死富贫只在主子的一念之间,哪有什么想法不想法的。”
姜好放下茶杯,淡淡道:“这般自觉啊,那若是有天,我也这般,你便听天由命了呗。”
“小姐不会的!”
青荷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可姜好并没有答言安抚,只是徒然畅快地轻笑几声,她伸出手指放在眼前相互抚摸着,神情里漫不经心,仿佛刚才所述之言是一场极其滑稽的笑话。
第五十四章:中招了
青荷稍稍不安,她的眼睫频繁地眨动起来,低声喏喏道:“小……小姐,怎么了么?”
“没有,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好玩儿的事。”
姜好扬着笑容,把右手托在下颚,望向亭子外的风帘楼阁,说道:“你说,你怕我,是因为我是主,你是奴,可是呢,你怕的主子却对丞相之女言听计从,而那丞相之女,却又对朝廷将侯毕恭毕敬,可,谁又能想到……”
她抬起头:“朝廷上威震天下的绯月侯,会在三年前,对我百依百顺。”
“你说,这人与人的关系是不是很有趣。”
青荷转动眼睛,有些晕乎:“小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现在不明白没关系,多想想,便明白了。”
姜好直起身,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有些事情单靠讲是无法了解的,只有亲身经历一二,才能有所体会。
她不就是这样过来的么。
翻盘的本钱,必须靠自己去挣。
青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又瞧了一眼对岸,问道:“小姐,那剩下的事该怎么办?”
“你说应该怎么办。”
青荷低头想了想,道:“虽然人不是我们杀的,可留在那里终究是个祸患,若不然先将人埋起来,把事情掩住,而阮小姐那边理亏,自然是不敢声张的。”
“就这么办。”
姜好抬步走过大理石阶,层层叠叠的荷叶边素纱裙摆摇曳于地,似一条艳丽无暇的美人鱼尾,紧随其后。
她的左手划过白壁石桥,淡淡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便是,这吞吞吐吐地反倒不像你了。”
青荷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姐,既然阮小姐想要加害于你,那为何不趁机揭露她的真面目,反倒把人证送还回去。”
“问得好啊。”
姜好伸手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在耳后,淡淡道:“我不是不想揭露阮纤月,而是暂时不想跟丞相府和那背后的二皇子齐修,闹得生硬。”
明帝即位后,凤位空虚许久,后宫之中唯有阮贵妃独掌,强压之下,原本的五位皇子死的死,废的废,只剩有两位得以竞争。
贵妃独子,二皇子齐修,
三皇子齐昭。
这齐昭嘛,她自是绝不会再想着接触了,唯剩下这二皇子,品行如何前世接触不多,可那个杀伐果决的手段倒是值得敬佩。
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成为这一世的明主。
所以说,在弄清楚形势前,她是不会因为一些小孩子气便去破坏枢纽的。
更何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可没那么蠢。
一眨眼,天已接近黄昏。
姜好回到闺房,要换下这一身华美却又有极多束缚的服饰。
明帝要留下饮酒赏月,外祖他们还有一些大臣自是要陪着。
她,为这次及笄礼的主人翁,虽不用于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可也要在幕帘后备着才是,万一被点名呢。
唉,麻烦。
姜好进了闺阁,一入眼便是熟悉又舒适的香书枕榻,这时若是再独饮一杯沁凉的梅子酿,那该多么惬意呀。
她微眯起眼睛,轻轻吸一口气,浓郁的熏香便飘进鼻中。
香……
姜好垂着眸,问道:“青荷,我可有吩咐让人点香?”
青荷摇摇头:“没有啊。”
姜好的眸子猛地一凌,这香有问题!
她猛地喊道:“把窗户都打开!”
随后,她抬起长袖捂住口鼻,掀开悬挂在木梁上的薄纱帘,脚步迅速地往内室走去。
卧榻、书案、柜架……齐齐没有任何被人翻动的痕迹。
姜好眸子闪过阴冷的光芒,犀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猛地,在东南角的花坛架子上,翠绿宽大的叶子后,飘散出一缕浓白烟雾。
她走过去蓦地掐断,顺便推开身旁的窗户猛咳嗽了几声。
也不知道是长时间的屏息,还是手里的迷烟,她现在脸庞发热,头晕脑胀。
姜好还未缓解,便又转过身往外面走,刚掀开纱帘,便见青荷俯首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青荷!”
姜好疾步过去,把她翻了个面,伸指探探鼻息,又按住人中,半晌也没见什么反应,便拽过胳膊搭在肩上,迅猛起身。
然而,脚跟还没立稳,她也跟着晕了。
呼……
中招了吗……
要被当成板上鱼肉了吗……
会被怎么样呢……
陷害、中毒、失.贞、还是抹杀……
呵呵呵呵,高贵的人惯爱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虽然自己本身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可是,还是好不甘心啊……
明明已经重活一世了,明明已经决定不再任人宰割,明明已经在努力改变。
可到头来,依然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看来,折子戏里的逆天改命,还真的……不好办啊。
嗯?
谁在说话……
不哭……
我么……
我哭了吗……
姜好挣扎着要睁开眼睛,可这眼皮沉重地便像是被巨浪覆盖的浮萍,囹圄其中,苦苦挣扎。
她不禁皱起眉摇晃一下脑袋,脸颊边便传来一阵细腻地抚摸,那冰凉的指肚从额间缓缓滑下,落在唇角,又似柳叶掠水般摩挲了几下。
她重重呼吸,眼皮微抬,又上下眨了几下,这才完全睁开。
美艳幽深的墨瞳与她对视,其中的黑色浓郁如夜。
“花……花花。”
姜好惊愣,不假思索地便说出儿时的昵称。
花绝听后淡淡一笑,他的睫羽本就斜长精致,现在微微一挑,便飞入了鬓角,他低哑道:“晚上好,姜姜。”
姜好又被这种类似宠溺的声音惊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错觉。
眼神不自觉地往旁边一扫,猩红锦袍便映入眼帘,她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是躺在对方怀里,头部枕着肘腕,身体靠着胸膛,他的双手自环在自己的腰腹。
嗯……
卧槽!
姜好跟弹簧一样一下子便蹿了出去,她睁着明媚的大眼睛满是惊愕地看着他。
这……这什么情况。
她又往旁边一扫,发现这是在自己闺阁里的……榻上。
这孩子不会想造反吧……
姜好默默地,抱了抱自己。
第五十五章:琴瑟和鸣?还是苦命鸳鸯?
花绝没有去看她,只是垂着眸,双手停顿维持着刚刚环抱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
“我没对你做什么。”他缓缓道。
月光下,美人怜,睫羽弯弯如蝶翼,脆弱又羞怯。
他的长发温顺地披散在身后,肌肤似玉,一双凤眸映着银辉,露出几分落寞。
看着……还挺乖的。
姜好放下围在胸前的手臂,眼神里闪过一丝尴尬,她轻咳几声,身形朝花绝方向移了移,近了些,竟闻到对方身上的酒气。
她安慰道:“我当然是信你的。”
花绝默默地瞟了她一眼。
姜好扬起头嬉笑几声,眼睛微转,问道:“青荷呢?”
“出去了。”
她又问:“那你怎么在这儿?”
花绝侧头,神情莫测地瞧着跪坐在床榻边的人儿,窗外斜下的月色笼罩在她身上,宛若披了一层圣洁银纱,可这银纱也在引诱着他,引诱他要伸手穿过那层薄薄的光晕,去触碰白皙似玉的肌肤。
这种吸引,就像是深海妖姬迷惑路人时那婉转的歌喉。
当然了,若是这只‘海妖’能日日夜夜仅引诱于他,那是再好不过了。
手指刚伸至一半,便被人握住了。
姜好垂下头,眼睛转向一边,颇有些不自在,她皱起眉。
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一种已然被他标记成猎物的感觉……
姜好频繁地眨动眼睫,那似是带有沉沦的靡丽气息开始逐渐包裹着她,如蛛网般避无可避,只能任由丝线缠绕全身。
她想逃,却不知逃向何处。
这时,脸颊边忽然传来冰冷的异样,不禁一惊,她下意识地想避开,可对方的动作更迅速一步,直接扣在后脑上。
姜好抬头,看那幽幽冷冷的黑瞳里映出她的影子。
花绝环绕着她,视线从眉梢、明眸、鼻梁,一直滑到嘴唇上,那红唇润泽饱满,似一颗清光中还含有露水的樱桃,瞧着便想咬一口。
他缓缓向下,在粉嫩处徘徊,可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抬起头,仅在额间清浅一吻。
“对不住了,姜姜。”
他抵着她的额头,缓缓道。
姜好愣神,可还没来得及从被自家小崽子调戏中缓过来,随之便感觉脖颈一紧。
她伸手握住对方的腕子,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花绝,只见他神色晦暗森冷绝不复刚才的轻柔细腻。
他问道:“姜好,你想死吗?”
“什……唔……”
脖颈上力道加重,姜好觉得呼吸越发困难了。
谁能说说,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砰’!大门被猛地推开。
随后便是一声怒喝:“住手!”
于此同时,一把长剑也飞驰而来。
花绝漠然地一侧身,便从床榻旁躲过,可来者依然不依不饶,招招去刺要害。
“咳咳!咳咳咳……”
姜好被猛地甩在一边,她右手支撑着床榻左手捂住喉咙,剧烈地咳嗽。
“小好!”
有人唤着她的乳名,把她扶起来。
姜好侧头,看见安晴和姜有财满是担忧的眼神,报以一笑,握住他们的手,安慰道:“爹娘,我没事。”
随后,她又转头朝旁边一扫,门框处,明帝等人正神色各异地瞧着屋内的情形,而右侧,安临之则手握长剑招招狠戾。
花绝也不躲闪,神情冷淡地看着那直击面门的利剑,抬手一伸,便瞬间抓住了。
血,顺着手掌流下,蜿蜒过皮肤,染红了缠在腕子上的淡紫发带,再滴落木板上。
见此,花绝眸光猛地一暗,力量徒然加重,内力运生,只听‘咔嚓’一声,那坚不可摧的玄铁长剑被震得四分五裂,‘叮叮当当’似大雨般掉落在地上。
他又一挥,长袍带起的阴戾劲风瞬间击退安临之十几步。
安临之右脚后移,顶住木柜,稳住身形,他抬起头,眸光愤怒,还带有不甘之意。
调整姿势,他还想继续进攻。
“够了!”安老一声怒喝,打断了这场闹剧。
他转过头盯着花绝,目光沉沉:“侯爷,你在此处是为何意?”
花绝举着右手擦拭左腕子处流淌下来的血泽,尤其是浅紫发带的边部,他听见安老的问话,淡淡地抬起头,说道:“本侯不胜酒力,喝多了。”
“你特么地胡扯!”
安临之闻言怒火中烧,破口大骂道:“不胜酒力?骗鬼呢!若真是喝多了,那怎么没见你去茅房啃石头啊!”
嗯……
话糙理不糙。
安老捻着胡须很是支持。
安晴对安临之投去赞许的目光。
姜有财默默点头,强忍着拍手称快的冲动。
几个陪驾的大臣表示:安家人说话真虎。
姜好把这些神色尽收眼底,又抬眸瞧一眼花绝,只见他的嘴角微乎其微一抖,心下一转,似乎……明白些这是怎么回事了。
明帝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高居庙堂习惯了,徒然听见市井之言他也有些不自在。
他这一声唤回了在场众人的理智,一个个低头驻足,等着圣上发话。
“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明帝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说道“若不然就顺水推舟,封姜好为郡主,择吉日嫁与绯月侯,琴瑟和鸣,两两相伴,安爱卿,你看如何?”
“圣上!”
安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拳,似含有浊泪道:“圣上旨意,老臣本不该不从,可老臣就这么一个小外孙女,便是不能嫁给良人,也不能有性命之忧啊。”
安老一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姜有财也是随后跪下:“圣上,草民乃商贾出身,地位卑微,着实是高攀不起侯爷,还请圣上收回成命,草民,谢主隆恩!”
随后,安晴带着姜好和安临之也一同跪在地上。
明帝瞧着一个个俯首跪拜的人,眼眸里蕴含出满意的讥诮,他微微侧过头扫了一眼跟随后面的齐昭,目光示意。
齐昭明了,锦绣长袍似清风般拂过地面,宽大袖摆上的飞鹤随步履起伏宛要展翅长空。
他来到明帝面前,说道:“父皇,缘深缘浅,非一力而为,既然姜小姐与绯月侯没有做夫妻的缘分,那您又何必凑一对苦命鸳鸯。”
第五十六章:是这样么
齐昭说这话时,花绝一直垂眸擦发带的动作蓦地一顿,瞳孔里弥漫的黑雾也瞬间浓郁,似要吞没理智的巨兽,他左手缓缓紧捏,掌心的血,便流的越发欢快了。
要、先、忍……
而明帝听后则点点头:“吾儿所言极是,是朕考虑不周啊。”
他弯腰扶起地上跪拜的安老,道:“爱卿,朕疏忽了,你可别恼啊。”
“圣上也是为臣的小外孙女好,您,言重了。”
明帝伸手拍一下安老的肩膀,含笑点头,随后,他又目光一转,盯在一直沉默不语的花绝身上,眉梢上扬蕴有一丝古怪,道:“花爱卿,瞧你今日所做之事,多欠妥贴。”
花绝正大力地擦拭手腕,眉眼中含着烦躁,一听此话,默默地抬起头回望他,那美艳的眸子里,溢满了毫无生气的诡谲。
“臣还以为,今日之事,是圣上所期盼的。”
他的声音很淡,很凉,像是从地下徒然伸出的鬼手,令人忍不住的脊背发寒。
明帝被这种眼神惊了一下,竟不自觉地侧头躲闪,可在下一秒,他便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滑稽,脸色瞬间铁青,冷冷道:“饭不可乱吃,话更不能乱说,绯月侯千万不要信口雌黄,这后果你未必担得起。”
花绝似听到什么趣事般低低嗤笑两声,说道:“本侯若是担不起,可还有命在此畅所欲言。”
“你——”
还未等明帝说完,花绝便施施然地离开了。
陪驾大臣在明帝旁边又是安抚又是消气。
这些事情,姜好便没有心思去听了。
她看着也在一边赔笑的安老,准确地说,是他垂在身旁不停摩挲大拇指的左手——这是安老每次八面圆通后都会有的小动作。
她歪歪脑袋,
外祖说,‘阳奉阴违’,
可现在这样,是在‘奉’谁的阳,又在‘违’谁的阴呢。
……
月上梢头,夜阑人静。
姜好蜷曲双膝,盖着绸衾,靠在床榻后的木板上,她的手里握有桃花枝,指尖细细抚摸而过。
今晚的情形虽说事发突然,但若是稍微想想也就明白了。
安氏与绯月侯割裂,这恐怕是全京师城的名门望族都喜闻乐见之事,不为其他,只因两者手里都握有兵马。
一个军威显赫,
一个杀人如麻,
相互制衡间,
无论谁输谁赢,于众官僚,甚是皇家而言都是百利无害。
可若是反过来,这只是一个充满伪装的误区呢,依靠制衡来反迷惑,又有几个人能参透这其中的真假,
一场满众人之意愿的闹剧,谁会去揭露戳人心痛的伤疤。
姜好眸光温和地看着手心里缤纷锦簇的桃花枝,喃喃道:“把安氏放置对立面来相互制衡,却也无人敢破坏其平衡,看似以矛攻盾,实则自导自演。”
她伸出手指拨弄一下花瓣:“说,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桃花枝自是不能开口回答的,可那窗外骤然响起的烟花,倒是一声灿烂地脆响。
姜好掀开绸衾下榻,推开雕花窗,深夜的天空似一条柔软昂贵的绸缎,点缀星波,悬挂皓月,而此刻,更是渲染了明亮的彩色。
一簇簇花火绽放于天,形成各种斑斓大小的美丽蝴蝶。
姜好看着看着,便忽然转过身走到梳妆台前拽出抽屉,
她从里面取出一个镶有朱墨珊瑚,坠着细绒鹅羽的海南木盒,打开,再拿起今儿个刚用来挽发及笄的银碎蝴蝶钗。
她又走回窗前,举起手中的发钗,那雕琢的蝴蝶样式,与天空中灿然绽放的烟火前后融合,分毫不差。
这是……及笄礼物么……
美丽的花火总是备受瞩目。
姜好在看,百姓在看,就连身处深宫华楼里的人,也在看。
窗口浮动的风吹过纱帘,卷起上绣的明黄凤凰,一飞一落间,似要在这华美精致的室内展翅翱翔一样。
金丝楠木的软椅摆放在屏风之前,正对雕花窗,而那窝在榻上的美人伸出涂有红蔻丹的手指,从白玉托盘里轻拈一颗又大又饱满的樱桃,说道:“这黄玉樱桃是从鲁地快马加鞭急送进城的,还新鲜得很,修儿,可要尝尝?”
玄衣墨袍的男子转过一双迷离的桃花眼,看着那修长玉指下衬得更为娇艳殷红的樱桃,笑道:“这黄玉樱桃是父皇专门送与母妃之物,儿臣怎能先食。”
阮贵妃冷冷地轻嗤一声,她抬手便把樱桃送进自己嘴里,贝齿碾碎果肉,艳红的唇瓣上下起伏,徒然间,竟有一种妖物食人的诡异。
她吞咽后,妩媚道:“呵,你父皇现在被齐昭那个小野种勾得是团团转,还会在意本宫么,不过想来也是……”
她随手摸了一下盘在发髻上的金凤宝蟾冠,语气古怪嘲讽道:“谁让他娘就是个狐媚子,惹得两位帝王……”
“母妃!”齐修突然扬声,凌厉地打断道“隔墙有耳,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
阮贵妃冷冷地哼一声,可也是不再言语了。
齐修从楠木八宝桌旁起身,抬步绕过软椅来到阮贵妃后面,伸出手指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揉捏:“母妃,莫恼,儿臣也是怕哪个私下嚼舌根的节外生枝,坏了咱们的事儿。”
阮贵妃调整下身形,微眯眸子享受着肩膀处传来的温柔力道,浑身叠加的酸痛得以缓解,她的语气更为轻柔:“我儿的心思本宫自是知道,这些你都无须担忧,谁若是敢私下议主,发配军妓便是。”
说这话时,她有意无意地往旁边正在点香煮茶的宫女瞟一眼,目光阴凉,令那些个宫女脸色惨白地跪了一地。
见此,阮贵妃满意地回过头,伸手拍了拍缓缓揉肩的指尖,叹道:“母妃是懊恼啊,这齐昭一日不除,你父皇的心便一日无法回到咱们母子身上。”
“可三年了,派出去那么多杀手都没有成功杀掉,现在还让他恢复了皇子身份,真真是令人忧烦。”
齐修眸光一暗,手下动作一顿,神情里闪过森冷之色:“前些年我们派去的杀手,不是被截,便是无功而返,好似三弟的行踪从始至终都有人在暗中遮掩一样……”
第五十七章:请你进宫
“儿臣记得,祖父开国之时,曾亲自训练过一支暗卫,这暗卫世世相传,专门保护当朝天子,依父皇对三弟的喜爱,有没有可能……”
‘砰’!
阮贵妃瞬间直起腰版,一掌拍在桌案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周遭服侍的宫女太监瞬间屈膝跪倒在地,止不住地瑟瑟发抖,便连那齐修,也收回手交于腹部中间,微微垂眸。
“若真是如此,那你父皇真是太让阮家心寒了!”
阮贵妃的眼里徒留几分狰狞,使那原本娇花般的绝色容颜增添了一丝扭曲。
齐修漠然,不动声色地踢一脚跪在旁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诺诺点头,慌忙起身半弓着腰,双手相互交叠倒退出去,其余的宫女太监瞧见此状,也照模照样地离开,关紧大门。
烛火摇曳,寂静无声。
齐修重新坐回楠木八宝桌旁,抬手去托刚刚沏好的雨井泷烟茶,端到阮贵妃面前,道:“母妃莫气,儿臣也只是一时猜测,究竟哪般,目前还未可知。”
阮贵妃长呼一气,又靠回软椅上,她施施然地伸手接过半玉雅竹杯,道:“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齐修眼底涌现出暗沉的漩涡,道:“当初,我们既然能利用大哥齐王的残废做文章,将齐昭驱逐出京,那么这次,我们也一样可以把他置之死地。”
“方才,舅父不也来说过吗,这安家与绯月侯起了间隔,这无论真假都无外乎一个拉拢时机,若真,我们择一便可,使其鹬蚌相争,若假,两者兼得,这岂不更好。”
阮贵妃看着自己手上的红蔻丹,点点头:“修儿所言不错,无论真假,说白了都是一方奴才,总要依靠个主子才能过活。”
她一顿,似想起什么又道:“本宫若没记错,安老将军有个叫姜好的外孙女,这些年时常进宫给本宫送胭脂,瞧着是个乖巧的,你可有心思见见?”
齐修一愣,沉默了片刻,才道:“全听母妃做主。”
宫灯摇晃,子夜深沉,谁都没有看见,那站在金琉璃瓦上的黑鹰正转动着脑袋,瞳孔漆黑散发出幽冷的暗光,一展翅膀,飞向远方……
次日,柳叶上的晨露还没有完全消融,宫里面便有人来将军府传话,说是阮贵妃想要见见姜家小姐。
“哎……呀……”
姜好毫无形象地趴在梳妆台上,任由青荷折腾那跟柳絮一样乱飞的头发。
昨晚上看烟花看到半夜,今儿个只想懒床睡大觉,干嘛还要被薅进宫啊。
让她跟大床生死与共吧……
青荷拽直姜好的身子,在发髻上插入一根金丝红珠琉璃钗,又扶起她,顺了顺宝蓝叠叶裙摆。
“好啦。”青荷满意地点点头。
姜好一听这话,右腿一伸,又移回椅子上坐下,神色无精打采,脑袋乱晃,‘扑通’,又趴到梳妆台上。
“小姐。”青荷再一次把她拉起来“快一些,外面还有人等着呢。”
姜好慢悠悠地摇晃起脑袋,伸手拍了拍脸庞,道:“好的,我可以了。”
随后,她似要起身,可感觉搭在肩头上的手又有些微微用力。
她侧头,问道:“青荷,怎么了?”
青荷不清楚要说些什么,自己昨儿个昏迷过去,今天又莫名其妙地醒,听见府里共做事的姐妹们闲谈,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晚上的时间,小姐便经历了那么多,
帮不上忙,还拖后腿,
她是不是……很没用……
姜好看着青荷的沉默无言,一瞬间便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伸手拍了拍她放在肩膀处的指尖,道:“不用妄自菲薄,你的能力,我早已知晓,只是要等待时机。”
姜好站起身,又揉了揉青荷的脸:“放心吧,我的人,向来都不是听天由命的。”
说完,她一拢长袖,便姿态大方地走去正厅,先给安老和父母问安,又吃了两块糕点大概填填肚子,之后就跟着传旨太监进了宫。
仪来殿雍容华美,上是雕梁画栋,下有异宝珍馐,所用之物均是按照正统皇后的规格来办。
这做派,也算是‘司马昭之心’了。
姜好双手交叠,深施一礼道:“民女姜好,见过娘娘。”
阮贵妃懒懒地斜靠在铺有白绒狐软的长榻上,膝盖弯曲,正有宫女跪在旁侧拿着精致的小木锤轻轻捶打。
她听着姜好的请安,特别是见其中略过了‘贵妃’二字,唇边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抬起胳膊,招招手,示意靠近些。
姜好来到阮贵妃身侧还未站稳,便被一只保养极好的温软玉手拉住皓腕,微微扯动,她也就顺着指引坐在了榻边。
阮贵妃一挥手,身前侍奉的人便退了,她握着姜好的细指拍了拍,感叹道:“想当初本宫年轻那会儿,也同你这般天生丽质,国色生香。可现在,唉……都老了。”
姜好笑答道:“娘娘雍容华贵,仪态大方,乃天下女子之榜样,哪是民女这种小孩子气的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阮贵妃听后娇媚一笑,而又伸出食指点点姜好的额头,渐收神情,佯装怒意道:“你这孩子,说话没个正行,能做天下女子榜样的乃当朝皇后,岂能本宫越俎代庖。”
姜好被呵斥一番,既不动怒,也不惧怕,她只是淡淡地,把阮贵妃怡然自乐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垂下眸,说道:“民女思虑不周,娘娘教训得是。”
阮贵妃就喜欢这种嘴甜又听话的,她瞧姜好越来越满意,抬手一挥,旁边侍奉的老嬷嬷便躬身施了一礼,而后,绕过屏风,不大一会儿,又捧着一个紫檀木盘走回来。
木盘上大大小小的精致礼盒层层叠加,单从外观上看,玛瑙,琥珀,祖母绿石,便很是眼花缭乱。
阮贵妃抬手取了一个雕刻着海棠胭脂色的小巧木盒,往外一拉,一只雪白透亮毫无杂色的白玉镯子便出现在眼前。
她又抬起姜好的左腕,顺着肘臂的方向将镯子缓缓推进。
第五十八章:宫里的阴暗
那透亮的白玉镯子搭在娇嫩的肌肤上,竟衬出几分柔美的光晕。
阮贵妃笑着点点头,说道:“这镯子,还是本宫当初及笄之时,母亲所送之物,现在你戴着,正合适。”
姜好听后急速褪下:“这是相夫人送与娘娘的镯子,民女怎能收下。”
阮贵妃伸手一压,制止了她的动作,又把原本褪到指尖的白镯子推了回去:“本宫说合适便合适,你拒绝什么,再者说,本宫瞧你极有眼缘,喜欢得紧,一个镯子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好微微低头应诺,她的指尖划过圆润温凉的白玉小镯,嘴角淡淡露出漠然的笑意。
有眼缘……
呵,
前生斗得风诡云谲,若是再摸不清其底细,那岂不白受长鞭下皮开肉绽之苦。
一笔笔的血肉账,如今就在眼前,却不能畅快淋漓地报之,仇之。
贵妃娘娘啊,唉……您真是生了一位有本事争权夺位的好儿子呢。
指尖稍稍用力捏镯,姜好面上依然和颜悦色,谈笑风生。
正闲聊间,便有小太监在殿外高呼‘参加二殿下’。
齐修一身紫棠玄袍,腰系同色长带,一头泼墨长发用鎏金华冠高高束起,鼻梁挺翘,薄唇潋滟,一双桃花眼迷离朦胧,似笑非笑。
姜好见了,赶忙起身施礼:“见过二殿下。”
齐修抬右手虚空一扶,道:“姜小姐不必多礼,请起。”
“谢殿下。”
阮贵妃撑着脑袋,斜靠在软榻上,道:“修儿,你怎这般晚才来给母妃请安。”
齐修转头说道:“父皇留下孩儿在御书房议事,所以才晚些,请母妃见谅。”
阮贵妃一挑眉:“何事?”
齐修没有言语,只是淡淡地看了姜好一眼。
姜好瞬间领会,施礼说道:“既然二殿下与娘娘有要事相谈,那民女便不打扰了,告退。”
她往后退有几步走出去。
阮贵妃瞧着被关上的殿门,手里摇晃的羽毛扇顿了顿,她抬起头瞧一眼齐修,道:“你觉得这丫头怎么样?”
齐修回道:“仪态端庄,落落大方,这等举止可比寻常的名门贵女还要优雅,而且长得也漂亮,呵,我倒是小看商贾出身的女子了。”
阮贵妃听后目光更是怪异:“那你为何还要把人撵开,就算嫌她出身低微,可当个侧妃也是不错的。”
齐修未语,只是一撩长袍,坐在了八角桌前,霎时,便有宫女端来茶水和糕点,齐齐摆在桌面上。
他淡淡品了一口茶,才道:“父皇今日留我们在御书房议事,说是十日后,那藩游胡人要来京师进贡。”
阮贵妃又摇起羽扇:“那又如何?”
“若单是小国进贡,那确实不如何。”
齐修眼底闪过一丝暗光:“这藩游人曾与我天齐国力不相上下,可经过绯月侯近三年的血肉洗礼,实力是大不如前,一直在求和边缘徘徊。”
“儿臣想,这次进贡,应该不止物品那么简单。”
阮贵妃默默寻思片刻,忽然直身惊道:“你是说他们有可能……”
齐修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阮贵妃转动下妩媚的眼睛,又柔柔靠回软榻上,手里的羽扇摇摇停停,过了好半晌才叹气道:“成吧,这事你便看着办,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她说完继续摇着羽扇。
要说这北方的春来得晚,外面的天气还甚是寒凉,可屋里的火炉却是烤得极旺,门窗还紧闭,空气是又干又燥。
阮贵妃越是摇扇子,心情便越烦,她干脆一挥手,令宫女开扇窗。
宫女推开斜对软榻的雕花木窗,往外一瞧,便见种在殿前石子路旁的榕树在哗哗作响,可这外面……也没风啊。
她挠挠脑袋,也没有在意。
“小姐……”
若儿蹲着身,紧紧捂住阮纤月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避免被人发现。
姜!好!
阮纤月眼角一片赤红,她狠狠地拽扯衣袍,袖口处被拉开一条裂痕。
为什么!
为什么姜好会拿那么多东西从姑母的宫殿里出来,这是讨姑母欢心了吗,这是得姑母恩宠了吗。
那她呢……
她该怎么办……
这是要被抛弃吗……
阮纤月徒然站起身,吓若儿一跳。
“小……小姐……”
“走。”
阳光下,阮纤月垂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顺着肩头滑落,遮住她的眼睛,鼻梁,嘴唇,甚是整张面容。
“既然无人帮,那我便自己来吧。”
反正,无外乎一条命的事儿。
……
“阿——秋——”
姜好抬起袖子蹭蹭鼻尖,暗道,这又是谁在背后瞎嘀咕呢。
她立足在一池湖水边,瞧着被风拂起的涟漪。
若说这宫内的景儿,那可谓是融合了天南海北的各色奇观,便拿眼前的这个九玉池来讲,就是按照江南西湖所建造的。
据说,先皇后的祖上便是苏杭中人,而先帝为了爱后开心,便欲在御花园打造一个一模一样的美景,用来解先皇后的思乡之苦。
但这项工程在进行一半之时,先帝忽然病逝而终,按理说,这九玉池本应该停废才对,可不知为何,现明帝登基的第一道圣旨,便是要完工九玉池,更是在此上,花费了大量的财力与人力。
姜好一边走,一边寻思着从前世忘了是谁的口中听来的小道八卦,至此,她浑然没有发现对面低头猛跑过来的人。
“哎呦!”
毫不意外,两道惊呼同时响起。
姜好被猛地一撞,身子踉跄几下可也能很快稳住,不过另一个人,准确来说是另一个孩子,便没有这么幸运了。
他直接跌坐在泥地上,怀里紧抱的白馒头也跟着‘咕噜噜’滚了一地,灰头土脸,衣衫褴褛,这小孩儿也不顾手腕上的擦伤,半跪在地上捡着白馒头。
“你……”
姜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这孩子身后又跟着跑来几个太监。
“小兔崽子胆儿肥了,连你爷爷的餐食都敢抢!”
“让你跑,看我不打死你!”
小孩儿的眼睛里闪过惊恐,但也可能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便只是抱着两个白馒头蜷缩成一团,用肉身顶着那些太监落下来的拳打脚踢。
第五十九章:这是第三类孩子
“住手!”
姜好本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可对于孩子,她总是有一种出于本能的保护欲。
被这么一吼,倒是令那几个下狠劲儿的太监停了手,其中一个粉面的小太监转过头,瞧着姜好眼生又在气头上,便寻思着这是哪个宫里爱管闲事的婢女,他往旁边‘呸’一口,嚷道:“哪来的小丫环坏你爷爷的好事,滚滚滚,一边去!”
“放肆。”
姜好还未说话,一直跟在身后太监总管倒是一甩拂尘,嗓音尖细道:“这位是安老将军的外孙女,咱贵妃娘娘请来的贵客,姜家小姐。岂是你们这群狗奴才能够随意妄言的,嗯?”
最后这音调一扬,当真是阴柔又森冷。
‘噗通’
‘噗通’
刚刚还鼻孔朝天的粉面太监们一瞧见这位大总管,立马慌了神,纷纷跪倒在地,笑话,这可是阮贵妃身边的红人,谁敢得罪。
他们不住磕头道:“大总管饶命!小姐饶命!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小姐大人有大量绕了奴才们的狗命吧!”
总管太监满意一笑,弯腰对姜好又道:“行了,姜小姐,杂家继续送您出宫吧。”
姜好皱起眉一指躺在地上的孩子:“那他……”
总管太监轻轻‘哎’了一声,说道:“这样的孩子宫里面多得是,像今天的事儿以前也发生不少,但奴才们谁不是这样打杂活儿养起来的,您啊,还是别管了。”
姜好听后微微皱眉,其实这话说的也并无道理,这宫里的贵人们为了让手底下人更为听话,便会从外面带回一些穷苦人家或是走投无路之人的孩子。
把这些孩子从小养在宫里,成天耳濡目染,见人卑躬屈膝,久而久之,便成了刻在骨子里的奴性。
可是,这样的孩子却又分为两类,
一类,便是像老太监所说,是干杂活儿的小黄门,不过,这样的孩子一直都是被欺辱的目标,最后死的死,残的残,根本活不到长大。
这二类,便是有些幸运的,被一些职位较高的太监看重收为义子,可若是这样,绝不会被人追着打。
嘶……
是哪里不太对呢……
姜好淡淡扫一圈周围人的神情,瑟瑟发抖,沉默不语,唯有这身旁职权较大的总管,还在笑脸相迎。
啧,麻烦。
她慢慢收回神色,又似无意状地瞟了那孩子一眼,若有所思道:“可我怎么瞧着,这孩子有些眼熟呢。”
总管太监一听,立即抬起头看一眼过去,但见那孩子狼狈不堪,蜷缩身形看不清容貌时,才微微呼出口气,赔笑道:“姜小姐尽开玩笑,这样子哪能瞧清面容。”
没关系,
能看清你的神态就可以了。
姜好轻轻勾起个笑,她转动脖子间的项链坠子,悠悠道:“本小姐有个毛病,就是向来爱刨根问底,若是大总管还是要绕弯子,本小姐只好带那孩子去找旁人问问了。”
总管太监身形一抖,他四下望了望,拽过姜好的手腕往旁边一处僻静的地方走两步,道:“姜小姐,这宫里的事儿有几分是清明的,您又何必……”
姜好冷冷地看着他。
总管太监被盯得闭了嘴,他一声长叹,又凑近几步,低语道:“这位,是六皇子。”
六皇子?!
姜好听后眼睛睁得滚圆,可还是压制了嘴边的惊呼,继续听他往下说。
“这位皇子的生母就是个宫女,运气好,圣上醉酒后拽她上了龙床,没想到就这样有了种儿,贵妃娘娘大度,留她保胎,也算仁至义尽,您刚从仪来殿出来,又何必去管那档子闲事儿。”
三言两语,话便说完。
姜好却听得明明白白,
生母低微无权无势,还不受宠,便是诞下龙子,也于事无补,
贵妃大度,倒也不尽然,
估摸是懒得跟一介宫女计较,怕失了身份,再加上若无人护着,自是会被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给欺负死,而且说不定,这里面就有那位大度主儿的手笔。
最后一句话,不正是这个意思么。
姜好眼底闪过幽光,明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她一只手托起老太监的掌心,另一只手的指尖则搭在腕子处的镯子上,一边滑动,一边说道:“这无论是何种身份,到头来还不都是大总管的一句话么。”
说完,这镯子也换了位置。
总管太监掂了掂腕子上的镯子,雪白透亮,晶莹圆润,目光里瞬间露出贪婪的神色。
他转头往旁边一扫,见无人向此处偷窥,便越发笑容满面地道:“如今很少有人能像小姐这般心善了,奴才在这儿吹吹风,您请便。”
呵,还能治不了你。
姜好微微一笑转过身,来到仍然还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们面前。
那群太监从刚才就一直胆战心惊,现在又有一层阴影笼下来,更是瑟瑟发抖。
要怎么处置好呢。
姜好左臂横在胸前,右手弯曲撑着下颚,思索着。
其实在能力与地位处于绝对反差的情况下,这实在是算不上一个过于苦恼的问题,
就算现在,她把其中一个太监扔下水,其余人也只会冷眼旁观,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被活活淹死,
可是不行啊,
这样做动静太大了,会被发现的,
可要是不来点儿狠的,这群人又会转过头去加倍迫害那孩子,
毕竟,不能反抗的软柿子,向来是懦弱者最为心仪的玩具,
嗯……
姜好眨眨眼睛,忽然悠悠一笑:“你们,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么。”
粉面太监听了,急忙道:“小……小姐,奴才不是有意要冲撞您的,着实是那小子……那小子偷鸡盗狗,满嘴胡话,奴才们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想教训他一下。”
旁边是一阵附和。
姜好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道:“若是这般说,你们倒是无错……”
众人一喜,她又道:“不过,刚才本小姐听得真切,有一人管我叫丫环,这样吧,你们把刚刚说这话的人举出来,其余人本小姐便放了,如何。”
幕后小剧场之过年
#过年啦,小友来佛系实现你的新年愿望啦#
@姜好
姜好:没什么愿望,因为我想要的东西,都会自己拿到手。
小友(开心咧嘴):不愧是女主啊,就是有魄力,麻麻很欣慰~
姜好(眼神一闪):不过说回来,我还真有一个愿望,是你能实现而我却做不到的。
小友(好奇):什么什么什么?
姜好(温柔一笑):换个作者。
小友:(=゚Д゚=)为啥?我们相处的不是很愉快吗!
姜好(叹气):真不想戳破你天真的幻想,说实话,你的能力太差了,所设计的情节连我的七分聪慧都没有表现出来,还得配合着演,所以,我想换个高智商的作者。
小友(喷血):噗……扎心……
@花绝
花绝:换个作者,高智商的。
小友(愤怒):你闭嘴!不要小好说什么你就跟着附和什么!
花绝(眼睛一瞟):什么都能实现?
小友(拍胸脯):当然!会帮你实现的!在我有生之年!
花绝:我要洞房。
小友(一顿):花呀,你要知道……我们都很纯洁,你不要总想着去挑战审核的底线,最后再把你给禁了,虽然我也想看你们……
花绝:那成亲。
姜好:剧情还没到……
花绝:亲亲抱抱举高高。
小友:这事儿不要脸就行,而且你已经够不要脸了……
花绝:让姜姜跟本侯表白。
小友:你们自己解决……
花绝(冷笑):真没用。
小友:滚!
@齐昭/景彦
齐昭:身为恶毒男配,在下的愿望还重要吗。
小友:哎呀呀,虽然生活很骨感,但愿望还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
齐昭:那好吧,我的愿望是,希望来年能换一个能知晓我之优点的作者。
小友:……你就非得跟上面那俩货一起掺和么。
齐昭(眼睛淡淡一挑):不换也行,那让我来当男主人公,姓花的那个当我小弟。
花绝(森冷一笑):大过年的,干嘛想不开,非要吃黑白无常遣送的盒饭。
齐昭(眸光一凌):在下不过是按照某个低智商呆瓜的剧本演,若不然你真以为我斗不过你?
(剑拔弩张,一只苍蝇被他们的目光电击而坠落)
小友:虽然很气……可……要是调节不好,这群人会旷工……嗯……还是先溜吧。
@安临之
安临之:我希望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家人幸福美满。
小友:呜呜呜……我太感动了,总于听见一个像样的愿望了,虽然我没那么大的本事……
安临之:那……要不,你给我安排个媳妇儿?
小友(精神一振):这好说,不就是媳妇儿嘛,身为一个BE爱好……不,一个博爱爱好者,我会给你选个好媳妇的,哈哈哈!
安临之:怎么有点冷……
@小友
小友:我?哎呀,我没什么愿望啦,无非就是希望多多打赏,多多投票,多多评论,多多点赞支持,多多……
姜好:厚颜无耻。
花绝:恬不知耻。
齐昭:无耻之尤。
安临之:嗯……加一。
小友:好啦好啦,开个玩笑,我怎么可能这么不要脸……啊哈哈哈……
小友:好哒,回归正题。过年啦,就是要祝各位宝子们一家瑞气!二气雍和!三羊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总之,若是这篇文给宝子们带来了快乐,那就是小友最开心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