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
疼！
不但疼，而且又麻又胀。
曲军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课桌上睡着了，两只胳膊已经被压得失去知觉，胳膊下面露出高三英语课本的一角，皱巴巴的饱受蹂躏，课桌前面叠放着两摞书本，还有一个生锈的铁皮文具盒，一支缠着胶布的旧钢笔。
等等，ICU病房为什么会有课桌和课本……
“醒醒，军子，快醒醒，老蒋来了。”
随着低不可闻的催促，一支铅笔暗搓搓戳向曲军的胳膊肘，一下一下捅得生疼。
曲军转头看去，同桌的卷毛男生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书本，嘴巴仿佛因为过于专注下意识的微微张开，其实却在很隐蔽的小声说话。
“别看我~看书，别看我~看书，我好心救你，你踏马的别害我。”
这张脸莫名眼熟，曲军楞了片刻，脱口叫出他的名字：“金云亮？！”
他们两个是中学同学加回炉班同学，各奔东西几十年没见面，在曲军的记忆里，金云亮始终都是现在这副形象，穿着八十年代时髦的绿军装和黑板鞋，顶着一脑袋自来卷，一眼就认了出来。
曲军叫的声音太大，金云亮的身子猛然一震，把脑袋深深埋进书本，手里的铅笔也缩了回去，在本子上奋笔疾书的不知道写些什么，总之死道友不死贫道，现在他只希望曲军这个二货死得越远越好。
“曲军，你不想听讲可以睡觉，但是不能说话，不能影响别的同学……哎，说你呢！东张西望的干什么？”一个严厉的声音来到近前，班主任蒋国秀曲起两个指节，用力敲着桌子。
曲军顾不上理他，继续东张西望。
似曾相识的同学们坐在似曾相识的教室里，后墙上挂着“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努力学习”的标语，记得这个中年谢顶的老师就是姓蒋，还有身上那种充满活力的年轻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结果，这里是十七中高考回炉班的一班教室，他竟然重生在八十年代！
一把抓起金云亮崭新的文具盒，亮闪闪的黄铁皮后盖映出一张年轻的面孔，没有岁月留下的皱纹和色斑，没有病重将死的暮气和凄凉，正是曲军十七八岁时的样子，一颗青春痘傲然屹立在额头上，仿佛在向这个世界大声宣告——未来，无限可能！
曲军至此再没有半点怀疑，片刻的失语后，所有的兴奋感慨和冲动都化成一句“卧槽！”
本地方言只会说“卧贼”和“卧日”，普通话的“卧槽”自带喜剧效果，同学们耸动着肩膀想笑又不敢笑，忍得非常辛苦。
“你给我出去！”蒋国秀忍无可忍。
曲军被赶出教室，站在门外面壁思过。
但他早就懵圈了，哪还顾得上思过？
突然遇到这么大的事儿，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疯狂分泌，大脑更是直接宕机，又忍不住各种的胡思乱想，漫无边际的念头不断冒出来，转眼又被另一个更加无厘头的念头取代。
属于18岁的记忆渐渐清晰，曲军终于想起蒋国秀的全名，还有其他老师和同学的名字，现在是1982年的11月，家里的父母仍然健在，而且正在壮年，兄妹三个中，哥哥曲峰已经参加工作，妹妹曲晓红刚上高三，明年面临高考。
至于曲军自己，已经是第二次高考落榜，第二次上回炉班。
记得过不了多久，就会因为成绩太差从回炉班退学，进厂成为一名工人。
然后就是结婚生子，下岗创业，开出租、开饭馆还开过录像厅，开网吧莫名其妙的发过财，炒股票稀里糊涂的爆过仓，离婚，再婚，一地鸡毛，一声叹息……前世里一生起起伏伏，劳心劳力，就像时代大潮卷起的一粒沙，最后又被时代淘汰，直到五十多岁躺进ICU病房，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
这一世，想换一种层次更高的生活。
“叮嘤嘤嘤嘤嘤嘤……”
铃声响起，蒋国秀在下课前，告诉同学们一个好消息，他搞到一份市一中的内部卷，下午的自习课改为英语考试。
“嘢！”
同学们兴奋地叫了起来。
八十年代初期的参考书和习题集很少，学生得到一份高质量的试题，就像牛儿得到肥美的鲜草，马儿得到宽阔的大道，灰熊得到大马哈鱼，宅男得到1比1倒模的仿真娃娃……听说要考试，回炉班的同学非常高兴。
这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同学们热闹了一会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蒋国秀和大家一起走出教室，看到曲军，顺便又把他批评了一顿。
“你是不是看过那些不健康的港台录像？没有……？那你这个‘卧槽’是从哪里学来的？课堂纪律我反复强调过，上课说话本来就不对，上课说脏话更是绝对禁止……这次就算了，如果再有下次，叫家长到学校来一趟。”
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蒋国秀的语气虽然严厉，但是曲军承认错误后，很快放过了他，蒋老师也是从年轻人过来的，并没有把一句“卧槽”看得多么严重，青春期的男孩子故意在女生面前说两句脏话，和孔雀开屏是一个道理，批评几句，下不为例就行了。
借着这个机会，蒋国秀又唠叨了几句曲军的成绩问题，随时随地督促学生努力学习，才是一个复读班班主任最重要的责任。
“开学半个学期了，你到现在还没有紧张起来，期中考试退步到全班55名，这样一天天的混下去，明年高考会不会比今年考得还差？你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更应该珍惜学习机会，现在文凭这么重要，能不能考上大学，将来的人生道路完全不一样……”
“我一定努力，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
曲军已经想明白了，既然重生在1982年，考大学才是最好的选择，创业经商好比玻璃瓶里养蛤蟆，前途光明出路不大，直到10年后的1992年，才能等来春天的故事。
前世没有上大学，重生一次，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回到教室，金云亮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没事了？我以为老蒋会弄死你。”
曲军淡然点头：“没事，老蒋和我谈心来着，他认为我很有潜力，鼓励我努力学习，明年考个本科。”
“老蒋跟谁都这么说，还当真啊？你小子能考个师范中专就得乐疯了……别说那些没影的，先准备下午的英语考试吧，老蒋说这套卷子有很多新题型，难度特别大，市一中及格的也不多。”
金云亮拿出一个长方形的铝饭盒，开始吃午饭，一边往嘴里扒拉饭菜，一边嘟嘟囔囔的读英语。
曲军左右看了看，教室里只剩几个住的太远中午没有回家的同学，此刻都在复习英语，争分夺秒的非常认真。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曲军像金云亮一样摆好饭盒和英语课本，就着腌萝卜和英语单词，一边啃馒头一边复习。
好多单词不认识。
作为一个六零后的学渣，曲军的英语不是一般的烂，百分制的卷面，两次高考都没有超过30分。
事实上在八十年代早期，高考生的英语都很烂，他们上小学的时候赶上了十年特殊时期，上初中学的是俄语，上高中才开始接触ABC，每次上英语课都是鸭子听雷，一脸茫然，就连市一中和实验中学那样的省重点，英语也是拉后腿的存在，高考不及格的一抓一大把。
这样一来，那些提前接触过英语的考生就占了大便宜，等于比普通高中生多考了一门课，为了保证公平，英语成为高考正式课程的第一年只占10分，同样是百分制的卷面，分数除以十再记入总成绩。
此后英语所占的权重逐年增加，第二年增加到30分，第三年增加到50分，根据最新通知，到了明年也就是1983年的高考，英语终于增加到100分，成为和物理、化学和政治同样重要的主课。
重生后的第一次考试，曲军希望尽量考个好成绩。
考不到30分，起码考个25分以上……
但是单词都不认识怎么办？
他把课桌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没有找到英汉词典，搜索18岁的记忆才想起来，家里只有一本小词典，白天归妹妹曲晓红使用，晚上9点后才属于曲军。
没办法，一本英汉小词典两块多钱呢，家里经济困难，只能这么凑合着，要知道茅台酒现在才六块多一瓶。
曲军合上英语课本，想去别人的课桌里找一本英汉词典，脑海中却突然剧震，响起一个庄严洪亮的声音。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振聋发聩的格言仿佛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紧接着，脑海中现出一座飞檐黛瓦的中式建筑，门前横置一块巨大的花岗岩，上面刻着五个大字——未来图书馆。
曲军的神识迈步上前，自动门无声的向两边滑开，穿过高大空旷的大堂，迎面是一排排仿佛无穷无尽的书架，书架上整齐摆放着无数的书籍。
好奇的抽出几本试着翻看，曲军却失望的发现，这些书像被封印了一样，无论怎么用力掰扯都无法打开，只能看看封面和封底。
把书放回书架，沿着过道继续往里走，落地窗的旁边有一圈沙发，一个茶几，组成一个舒适的阅读角，茶几的上面，放着几本摊开的书。
终于找到能打开的书了！
曲军快步走了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本《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
第二章 不敢置信的分数
想什么来什么，这个图书馆很贴心啊。
拿起《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仔细翻看，果然不愧是未来图书馆，出版日期竟然是2018年。
编写者是某著名大学附属中学的某位特级教师，其中收录了3500个单词，以及1000多条短语短句和固定搭配，全面覆盖高考所需的词汇量，和英汉辞典相比，更加实用和方便。
茶几上还有五本书，《初级中学课本英语第一册》，《初级中学课本英语第二册》，《初级中学课本英语第三册》，《高级中学课本英语第一册》，《高级中学课本英语第二册》，正好是一套82年的中学英语教材。
和后世不同，82年还是两年制高中，所以高中英语教材只有两册。
这套教材好像用处不大，现实中已经有了，高一高二的课本就在曲军的课桌上放着呢。
不过……
“课本和字典随身藏，简直是作弊神器啊。”
曲军念头一动，图书馆瞬间关闭，他仍然坐在教室里，就像只是发了一会儿呆，同桌的金云亮还在嘟嘟囔囔的读英语，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曲军往桌子上一趴，假装睡觉，继续研究未来图书馆。
脑海中，可以清晰感到图书馆的存在，用意识轻轻的触碰，瞬间又进入图书馆，回到刚才离开时的场景，落地窗前摆着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摊着几本书。
既然可以随意出入，就不急着走人，曲军干脆坐了下来，再次拿起《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开始背单词——开卷考试也不见得人人都能拿100分，所谓的作弊神器并不靠谱，单词该背还是要背。
过目不忘的感觉！
曲军惊讶的发现，满满两页几十个单词，只看一遍就记住了，就连每个单词后面的注释和例句也记得清清楚楚。
作为一个资质平庸的学渣，曲军以前背单词的时候非常吃力，和狗熊掰玉米差不多，背会一个丢一个，现在却像在夜店里和一群热情漂亮的小姐姐蹦迪，一个一个又一个，每个小姐姐都紧紧抱着你的胳膊不撒手。
曲军有意加快阅读速度，最后几乎到了一目十行的地步，仍然可以做到过目不忘，每个单词只看一遍，就像刀砍斧劈一样深深刻在脑子里，没有半点错漏，只用了几十分钟，就把整本的《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背了下来。
退出图书馆回到现实，几千个单词短语仍然历历在目，曲军下意识的握紧拳头，嘴角翘起一抹微笑——这个随身图书馆可以大幅提高学习效率，也许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变成一个真正的学霸。
可惜，现实中的记忆力仍然很渣，一篇课文读了好几遍，哪怕刚刚背下整本的《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课文里所有的单词都认识，还是磕磕巴巴的记不住。
曲军干脆又往桌子上一趴，进入图书馆，把高中英语的两本课本也背了下来。
绝对的全本背诵，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少。
“醒醒，醒醒，快上课了，老蒋来了。”一只铅笔又戳向曲军的胳膊。
曲军连忙退出随身图书馆，抬头一看，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同学，有人说笑聊天，有人在整理课桌，有人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再背几个单词，讲台旁，蒋国秀捧着一摞油印试卷刚刚走进教室，一脸严肃地正朝这边看过来。
“你昨天晚上熬夜了？我说过一百次了，作息一定要有规律，晚上熬夜不睡觉，第二天的学习效果反而更差……。”
利用午休时间睡一会儿，本来无可指摘，可是看到曲军一副刚睡醒的懒散模样，蒋国秀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觉得这个孩子不够刻苦，不够拼命，上午刚刚受过批评却没有一点触动，不训他两句不舒服斯基。
“哦……我昨天晚上睡得挺早的，现在不困。”
一天之内被老师骂了两次，内芯老男人的曲军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把饭盒课本塞进课桌，桌面麻利收拾干净，然后摆好纸笔，跃跃欲试的准备考试。
昨天晚上睡得挺早的……嘻嘻，几个女生发出轻轻的笑声，曲军的学习成绩那么差，被老师批评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感觉坏坏的，痞痞的，挺有意思的。
蒋国秀牙疼似的抽抽嘴角，把考卷放在讲台上，不再理睬曲军，免得忍不住质问他——既然昨天晚上睡得挺早的，为什么今天上课睡觉，下课又睡觉，你到底有多喜欢睡觉？
叮嘤嘤嘤嘤嘤嘤……
铃声响起，考试开始。
接到前排传过来的考卷，首先写上姓名和班级，很久没有正儿八经的写过字了，钢笔在手中微微颤抖，笔划有些僵硬。
两世为人，曲军还是第一次对考试如此期待，就像雄鹰渴望飞翔，老光棍渴望洞房一样，迫不及待地展开试卷，开始答题。
八十年代早期的英语考试和后世有很大区别。
第一不是标准化考试，选择题非常少。
第二因为硬件条件太差，很多地方的老师学生都没有见过录音机，所以不考听力。
第三对语法过于纠结，有点类似孔乙己，天天钻研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
但是没关系，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不会影响考试的公平，学霸还是能考高分，学渣还是不及格。
曲军和真正的学霸还有一段距离，但有几千个单词短语和全套英语教材的加持，已经把一般的学渣远远甩在身后，只用了20分钟，就完成了大部分题目，而且有意放慢了书写速度，一笔一划的，尽量做到字迹工整。
卷子上隔三差五的还空着一些题，一时想不出答案，或者没有把握，另外还有一篇英语作文。
曲军先用15分钟完成作文，遣词造句一律套用现成的例句，然后比照课本上的知识点，静下心来慢慢推敲剩下的那些空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卷子上的空题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两道选择题，两道句型变换题，和一道动词填空题。几千个单词短语和全套教材都是死记硬背，并没有融会贯通，有些题目实在搞不定。
没关系，曲军还有绝招。
选择题什么的最简单了，三长一短选最短，参差不齐就选C，实在不行还能转铅笔……
两道句型变换题和一道动词填空题也按自己的理解写上答案，不管能不能得分，反正不能空在那里。
终于完成整张试卷，曲军疲惫而又满足的轻轻呼了一口气，原来，网上那些段子都是真的，学霸从来不怕考试，而是享受考试。
抬头向周围看去，大多数同学早已结束答卷——都是二三十分的学渣，两节课连堂100分钟的题量，三分之二甚至四分之三的题目不会做，当然用不了多长时间。
“还有20分钟考试结束，做完的同学可以交卷了，出去不要吵，不要影响其他班级上课。”蒋国秀结束了他们的煎熬。
轰的一下，学渣们纷纷起身交卷，出门下楼来到操场的角落，享受难得的放松时间，这里离厕所比较近，离教学楼比较远，聊天不会吵到别的班级，抽烟也方便。
“熏一根？”
金云亮摸出烟盒，很潇洒的弹出一支叼在嘴上，又弹出一支递给曲军。
蓝色的烟盒感觉很亲切，这是一盒不带把的金丝猴香烟（没有过滤嘴），所以俗称母猴，82年的时候记不清是一毛六一盒，还是一毛八一盒，对没有收入的学生来说已经算中高档的好烟。
上一世，曲军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抽的就是母猴，下岗后，抽的也是母猴。
但是这一世……
“不抽，戒了。”曲军把香烟挡了回去。
“有志气，看你能坚持几天。”金云亮把烟塞回烟盒，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刚才考得怎么样？看你卷子都写满了。”
“七八十分吧……”曲军的声音有点虚，这个分数实在太高了，自己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金云亮楞了一下，拍着曲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同志，对组织要忠诚老实，浮夸风要不得呦。”
……
教室里，只剩最后几个学生没有交卷，蒋国秀坐在讲台上开始批改试卷。
他先把试卷翻了一遍，找出李海燕的卷子。
李海燕是回炉班的学习委员，今年高考考过了大专线，但她坚决要上本科，所以复读一年，回炉班每逢考试，只要看看李海燕考了多少分，就知道全班的天花板在哪里。
57分。
非常好的成绩。别看57分没有及格，但是英语的分数就是这么低。
英语在1980年才进入高考，一切从零开始，就连合格的老师都很难找到，比如蒋国秀就是自学成才，从俄语老师跨界过来的。
英语到底该怎么教，怎么学，怎么考，对老师学生和教育部门都是一个全新的课题，由于教学水平差，英语在高考七门课程中一向是拉后腿的存在，直到八十年代后期才逐渐改观，李海燕能考到57分，不亚于其他课程的75分。
“李海燕又进步了，明年有希望冲击重点大学，嗯，其实她的分数还能再高一点，作文可以多给1分，句型变换也可以多给1分，随便哪里松一点，差不多就能及格。”
满怀欣慰的放下李海燕的卷子，又找出英语课代表马铭的卷子。
51分。
这个成绩也不错，可惜马铭偏科太严重，如果每门课都有这样的水平，足够考上本科线。
“大概就是这样了。”另外两个尖子生的卷子都是四十多分，蒋国秀不再翻找，从最上面的卷子开始顺序批改。
33分。
27分。
36分。
33分……
这才是回炉班大多数同学的真实水平，35分以上努努力还能赶上去，20多分的就要做长远打算了，明年高考肯定没戏。
拿起下一张卷子，蒋国秀不由得一愣，卷子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字迹，竟然全部做完了，再看看名字，没错，就是曲军。
曲军什么时候有这种水平？就连李海燕也空了好几道题……
改完最前面的单词部分，蒋国秀惊讶的发现，两道大题十几道小题竟然全对，稳稳拿到20分。
第一道大题的单词填空还罢了，第二道大题的单词辨音可是很有难度的，如果不看答案，个别题目蒋国秀也有点眼晕。他的英语发音是跟着录音机自学的，细节上似是而非，遇到这种单词辨音题，也没有把握全对，曲军为什么能全对？
接着往下批改，终于出现错题，但是并不多。
或者说非常少，少得让人不敢置信。
蒋国秀渐渐意识到，曲军这张卷子会考出一个非常高的分数。
下意识的，评分标准卡得越来越严。
可给可不给的分数不给，可扣可不扣的分数扣掉，作文挑不出明显的毛病，但是满分15分的作文13分也太夸张了，嗯，行文流畅和文笔通顺都差点意思，再扣他1分！
虽然如此，最后的得分仍然高达84分。
作弊吗？
蒋国秀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被自己狠狠否定。
二十年的教师生涯中他始终秉持一个原则，不要在道德品质上轻易怀疑一个学生，没有真凭实据就断定一个学生做坏事，万一搞错了，会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再说了，李海燕也只考了57分，曲军就算是抄，又去抄谁的？
但是84分实在太高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蒋国秀把曲军的卷子单独收好，准备放学后问个明白。
第三章 后悔
下午放学的时候，蒋国秀卡着点来到教室，把曲军叫到讲台前，指着他的英语考卷问道：
“你以前是不是做过这套卷子？”
市一中的这套卷子，是蒋国秀从老同学那里用一盒大前门换来的，之前已经转了几手，从别的渠道流传出来也很正常，曲军如果碰巧做过这套卷子，拿到84分就说得通了。
“没有。”
看着考卷上一连串红色的对号，还有那个鲜艳的84分，曲军虽然早有思想准备，还是感到一阵恍惚。
这还是我吗？
我原来这么厉害？
上一次考试超过80分是很久以前的事，最少要追溯到初中二年级的生理卫生课，某章节的单元测验。
“真的没有？那这几道单词辨音题，你怎么做到全对的？”
蒋国秀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不会轻易怀疑一个学生作弊，但是，如果曲军真的作弊，必须严厉处罚，甚至直接赶出回炉班。
品行不端的学生，没有资格上大学，成为一名国家干部。
“我现在做给您看。”
英语成绩突然大幅提高，总得给大家一个解释，曲军对蒋国秀的诘问并没有抵触情绪，伏在讲桌上，把单词辨音题里所有的单词全注上音标。
“您看这道题，raise，sail，said，lay，tail，这几个单词的元音发音都是ei，只有said的元音发音是ɛ，所以选said……”曲军的发音还像以前那么烂，said读得像“赛得”，ɛ和æ分不清，但是音标写得完全正确，肯定不是作弊。
“你是说，你把这些单词的音标都背下来了？”
蒋国秀目瞪狗呆。
每个学生都要背单词，但是很少有人死记硬背的背音标，关键这么做的性价比实在太低了，有这个精力，不如研究一下自然拼读的发音规则。
“不止这些单词，凡是学过的单词我都背下来了，还有字典上注释和例句，另外我把课本也背下来了，所以你看下面这道选择题，可以在高一课本第六课第三段找到现成的例句，还有这道题，课文里没有现成的例句，但是初三课本的课后阅读里有一句话，可以比葫芦画瓢的套用……”
蒋国秀再一次目瞪狗呆。
得有多么实心眼的傻孩子，才会下这种笨力气！
但是效果真的很不错，84分呀……
曲军继续讲解自己的答题思路，如果引用了《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的知识点，就假称看过一本参考书，书上有个例子是这样这样的……
蒋国秀越发摸不透虚实，不知道他除了字典和课本，又背了几本参考书。
“走吧，去我的办公室，找一份卷子考考你。”
蒋国秀带着曲军走出教室，对他说道：“你不要误会，蒋老师不是怀疑你的成绩，关键咱们十七中高考恢复这几年，还没有英语超过80分的，我想确认一下你的成绩是不是稳定，如果的确有这方面的特长，可以转报外语专业的考生，高考更容易点。”
这也是一条路。
曲军多少有点动心。
改革开放初期，国家急需大量的外语人才尤其是英语人才，由于缺口太大，高考有意向其倾斜，外语专业的考生只要专业课过关，其他几门课的要求可以低一点，提档线平均能低个一二十分，英语特别特别特别的好，还有进一步降分的空间。
当然，随身图书馆如果足够给力，随随便便就能考上重点大学，就不用抄这个近路。
蒋国秀不但是回炉班的班主任，也是高一两个班的英语老师，办公室就在英语教研室，他带着曲军走进门，屋里还有一位高三应届班的贺老师，拿着红笔正在改卷，同样也是市一中的这套卷子。
“你坐我的桌子，稍等片刻……喏，这套题你做一下，不要直接往上写答案，另找一张纸答题。”
蒋国秀打开铁皮柜，从里面找出一套油印的英语试卷，递给曲军。
题海战术在1982年还没有到处泛滥，但是乾阳市十七中的老师已经认识到，多做题才是提高成绩最有效的方法，所以每天都在到处找卷子，拿着铁笔刻卷子，发卷子，讲卷子……
正是这种小米加步枪的题海战术，保证了十七中的升学率，作为一所区重点都不是的普通中学，每年应届班和回炉班加到一起，总能考上二三十个本科生。
日积月累下来，十七中的英语教研室多少有些存货，蒋国秀拿给曲军的这套卷子，来自中部某个高考强省的省会外语中学，记不清是哪个老师通过亲戚朋友搞来的，对于非英语专业的学生来说，难度有点大，超纲的地方有点多，所以一直锁在铁皮柜里。
曲军却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花费的时间多一点。
英语试卷难度的差别，主要体现在听力、阅读、翻译和词汇量这几个方面，其中又以词汇量最重要，这套卷子主要就难在词汇量上，远远超出一般学生的水平，但是仍在那本《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的好球区，另外这套卷子同样不考听力，恰巧避开了曲军哑巴英语的软肋。
语法方面的确有些吃力，但是语法本来就是曲军的弱项，该丢的分丢掉好了，大不了多丢几分，遇到固定搭配的冷门陷阱题，又补回来两分。
那本《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成书于2018年，凝聚了四十年英语应试教育的精华，再冷门的固定搭配只要在题库中出现过，都被这本书搜集汇总在书里，并且有详细的注释。
“老蒋，又发现好苗子了？”
贺老师两手揉着后腰走过来，对蒋国秀一努嘴，两人来到房间另一侧的窗口，摸出七分钱一盒的羊群，一人一支划火柴点着，小声聊了起来。
老师被称为园丁，都喜欢好苗子，看到蒋国秀专门带着一个学生来教研室做题，又做得这么顺这么快，贺老师已经猜出大致是怎么回事，改完手里的卷子，饶有兴致的跑来打探八卦。
“回炉班有什么好苗子，好苗子已经考上大学走了。”蒋国秀还想打个埋伏。
“扯淡吧，回炉班的好苗子最多，要不然全国各地那么多回炉班……哎，你给他的是哪套卷子？好像题量不小啊。”
学习是个厚积薄发的过程，很多尖子生都是突然冒出来的，回炉班的学生受过高考的毒打，往往比应届生更加努力，学渣突然变学霸的例子并不少见。
蒋国秀不再掩饰，得意的微微一笑：“长石外语中学的卷子。”
“啊？这么牛！市一中的那套卷子，他考了多少分？”
蒋国秀的下巴越翘越高，嘴里还要故作谦虚：“考了84分，但是卷子上暴露出来的问题也不少，两道很简单的语法题都做错了，换成这套长石外语中学的卷子，未必能及格。”
贺老师鄙视地看着他：“84分还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市一中的这套卷子你也做过吧，你得了多少分？”
“反正不止84分，嗯，倒也差不太多。”
蒋国秀拿到市一中的这套卷子后当然偷偷做过，如果不考虑中间翻过几回书的情况，差不多能得个90分，但他突然想到，给曲军改卷的时候，评分标准被他压得非常苛刻，如果换成正常标准，曲军的成绩应该有个86分，87分的样子。
“不爱说拉倒，我还不知道你的底细。咱们这一拨师专毕业的中专生，以前都是教俄语的，这几年才接触英语，考个八十几分的不丢人，但是一个学生也能考到这个分数，说出去谁信啊？我带的那两个高三应届班，最高才63分……”
十七中应届班最顶尖的几个学霸，基本都能考上重点大学，实力比李海燕更强，如果没有曲军的84分，贺老师绝对会再点一支羊群香烟，和蒋国秀聊聊这几个得意门生，现在却觉得他们还是不够努力，不够优秀，不提也罢。
“蒋老师，我做完了，可以走了吗？”曲军站了起来。
“做得这么快啊，等一下，改卷子用不了几分钟。”蒋国秀拿出标准答案，坐下来批改试卷。
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出现，一串串对号中间夹杂着零星的错号，就像一份非常简单的小学低年级考试卷，蒋国秀汇总分数后又认真核对了一遍，才写下最后的总分——81分。
“咳咳咳……”贺老师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像是被烟呛到了。
市一中那套卷子考到84分还可以理解，毕竟两个当老师的也有这个能力，这套长石外语中学的卷子难度又高了一大截，曲军怎么还能考出差不多的成绩？！
他拿起卷子看了看，指着一道选择题问道：“这道阅读理解，为什么选A？”
问得好！蒋国秀暗暗给蒋老师点了个赞，这道题他也不会，ABCD四个答案都能看懂，B和C很容易排除，A和D却看不出有多大区别。
“这道题要结合上下文来做，汤姆对妈妈说:‘Mum，Iamsohungry.’如果选D，妈妈回答:'Whatdoyouwant?'表示妈妈很生气，质问汤姆你想干什么，这明显是不对的，只有选A：‘Doyouneedanything?’，才是正常妈妈的反应……”
“你的意思是说，‘Whatdoyouwant’这句话，表示很生气？”
贺老师一脸懵，用中式英语的思维看这句话，感觉就是一个很平常的询问句。
“是的，我看过一本参考书，‘Whatdoyouwant?'有强烈的挑衅和冒犯意味，一说这句话，就快吵架了。”
曲军站起身，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亮晶晶的：“不好意思，我家里有点急事，先走了，蒋老师，还有这位老师，再见。”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出门，楼道里传来一串咚咚咚的脚步声，明显是跑步冲下楼的。
贺老师和蒋国秀面面相觑。
“这孩子怎么慌里慌张的。”
“可能是饿了吧，你看天都黑了，学习也是一种脑力劳动，他每天背这么多英语单词，肯定饿得快……”
只要成绩好，做什么都是对的，蒋国秀现在有点后悔，不该为上课睡觉这点小事批评曲军。
第四章 家人
曲军冲下楼梯，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那道英语题。
小汤姆对妈妈说，我好饿。
后世里，曲军的妈妈已经去世，但在1982年的这个夜晚，妈妈肯定正在家里做饭，等他回家吃饭。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没有亲身经历失去亲人的痛苦，无法想象那种凄凉和无助，意识到又能见到失去的家人，曲军激动得心脏一阵阵颤栗，飞快的答完最后几道题，好容易等老师改完卷，立刻告辞回家。
回教室背上书包，出学校坐五站大辫子电车，回到国棉二厂家属院。
既然是国棉二厂，当然还有国棉一厂，而且还有国棉三厂、国棉四厂和国棉五厂，加上配套的纺织机械厂、原料厂、以及衍生出来的服装服饰厂、工艺品厂等等上下游企业，以及国家级362轻工仓库，组成一片自成体系的纺织城城区，规模产能不但在西北地区数一数二，在全国范围也能排得上号。
曲军的父亲曲怀义，和曲军的哥哥曲峰，都是国棉二厂的工人。
棉纺厂的女工多，但是男工也不少，比如曲怀义是维修队的机修工，曲峰是场库的搬运工，可惜曲怀义去外地出差，十几天后才回来，暂时见不到他。
“小军回来了，暖壶里有热水，赶紧去洗洗。”
曲军到家时，曲峰还没有下班，只有妈妈陈翠娥一个人在厨房里做饭，听到门响探头招呼了一声，又转回去叮叮当当的忙活。
曲军跟进厨房，满心的喜悦绽放开来，强压着激动微笑看着她。现在的老妈刚刚四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哪怕明知这是重生带来的效果，还是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充满温馨。
“妈，你变年轻了，也变漂亮了，真好！”
但是，错觉终归是错觉。
“皮痒了？敢跟你妈耍贫嘴！”
陈翠娥摸摸脸，以为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斜着眼睛横了曲军一眼：“今天回来的这么晚，是不是又和狐朋狗友出去玩了？考试成绩一次比一次差，还不知道用功，前几天你爸可说了，你要不是读书这块料，不如趁早找工作上班，还能多一年工龄……”
从来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你妈的心情好不好。
眼看陈翠娥又开始念紧箍咒，曲军头大如斗，赶紧仿照小汤姆叫道：
“妈，我好饿。”
“你想干嘛？！”
陈翠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把炒好的一盘家常豆腐往里挪了挪：“别偷吃啊，等你哥你妹回来一起吃，你要真的饿了，吃块馒头垫一垫。”
Whatdoyouwant……
好羡慕小汤姆。
“偏心不是这么偏心的，我们兄妹三个就像夹心饼干，中间那块才最甜，老妈你得对我好点。”曲军拿起筷子，死皮赖脸地夹了一块豆腐塞进嘴里：“对了，晓红怎么不在家，应该早放学了吧？”
“给爷爷奶奶送饭去了。别说我偏心，你妹就是比你懂事，又孝顺又知道疼人，你都几天没去看爷爷奶奶了，天天在外头疯玩……哎，你干嘛去？”
“我去看爷爷奶奶。”
曲军转身出门，咚咚咚冲下楼梯。
改革开放初期，最先受益的是轻工业，国棉二厂的效益好奖金高是出了名的，随便一个工人都比公务员挣得多。
但是曲军家里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没办法，老曲家和别人家不太一样，家里人口多，负担重，只有曲怀义一个有编制的正式工，陈翠娥和爷爷奶奶都是农村户口。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农村户口吃不上商品粮，没有粮票、油票、布票、煤票、副食票等等一大堆票证，曲怀义和曲军三兄妹四个人的配额，要保证全家七口人的吃穿用度，当然怎么都不够，光是吃饭这一项，每个月要多花好几块钱，从换大米的老乡手里买一些高价粮。
好在曲怀义是国棉二厂的老师傅，厂里对他比较照顾，爷爷奶奶是老病号，按城市户口的家属比例报销70%的医疗费，老大曲峰找不到工作，招进厂里当个合同工，家里人口多住不下，在筒子楼借一个单间，让爷爷奶奶老两口住在那里。
在另一个时空，爷爷的身体比较硬朗，奶奶没过几年就去世了，曲军后来开网吧发了财，提起奶奶总是非常遗憾，奶奶一向最疼他，却没有赶上一天好日子。
正是做晚饭的时间，楼道里香气弥漫，每家每户的门口摆着一个蜂窝煤炉子，奏响锅碗瓢盆交响曲，筒子楼是公共卫生间，楼梯旁边就是水房，曲军一上来就看到妹妹曲晓红，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大铁盆前面，吭哧吭哧的给爷爷奶奶洗衣服。
见到曲军来了，曲晓红惊讶的叫了一声。
“二哥？”
曲军可是备战高考的复读生，学习不管真忙还是假忙，没事很少来筒子楼这边的。
“换我来吧，你歇歇。”曲军一边挽袖子，一边把曲晓红往起轰。
现在已是深秋，衣服一件比一件厚，用搓板洗衣服是个体力活，曲晓红的脑门上汗津津的。
“不用，你难得来一趟，去陪爷爷奶奶说话吧，他们稀罕你……真的不用帮忙，水房太脏，你别进来。”曲晓红手里的衣服正好洗完，两膀一较劲，把装满脏水的大铁盆端了起来，小碎步挪到旁边水池前倒水换水，虽然吃力，但是非常熟练。
这个年代很少有洗衣机和塑料盆，家家户户都用大铁盆洗衣服，又大又深的连盆带水好几十斤，曲晓红身材纤瘦，不知道哪来这么大力气。
其实不是力气大，只是做得多了有技巧，铁盆一半的份量卡在腰上。
曲军见到爷爷奶奶，另有一番亲近和感慨。
老人都是隔辈亲，爷爷奶奶又有点重男轻女的老思想，所以对曲军更加偏爱，盼望他能考上中专或者大专，成为国家干部。
“爷爷奶奶你们瞧好吧，我一定考个重点大学回来。”
开挂的学渣就是这么自信，在两位老人面前，不用藏着掖着。
陪老人说话的同时，顺便把炉子里的蜂窝煤换了，仔细检查烟囱再坐上一炉热水，曲晓红洗完衣服，兄妹俩出门回家，爷爷奶奶腿脚不方便，送到门口没有下楼。
院子里满是梧桐树的落叶，长辈不在跟前，曲晓红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两手抄在兜里，两脚左右开弓，把一个无辜的小石子踢得连滚带爬，曲军随口讲个后世的笑话，就被逗得前仰后合。
眼前这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后世里却变成一个斤斤计较的更年期阿姨，社会底层的艰辛，让曲晓红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二哥，借我一毛钱行不行？周末我想和同学去溜旱冰。”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你管不着！……好啦好啦别瞪我，当然是女同学。”
“一毛钱够吗？”
曲军中午不回家吃饭，学生证里总是夹着两毛钱应急，这是陈翠娥特批的专款专用资金，但是偶尔可以挪用一下。
“足够了，门票只要5分钱，我就知道，二哥你对我最好。”
曲晓红美滋滋地接过钱，又从兜里摸出三个钢镚，两个一分的，一个两分的，一边数一边算：“一毛一，一毛二，一毛四，哈哈，正好请她们两个吃绿豆冰棍……”
看着妹妹财迷数钱的样子，曲军的心里颤了一下。
曲晓红从小到大几乎没穿过裙子，都是捡两个哥哥的旧衣服，猛一看就像个男孩子，身上穿的这条条绒裤尤其寒酸，因为个子长得太快，裤腿又接了一截。
十几岁的女孩子正是爱美的时候，天天穿着这样一条裤子去上学，曲晓红却从来没有一句抱怨。
“晓红，喜欢牛仔裤么？二哥给你买一条。”
“啊？喜欢啊，当然喜欢……二哥，你是不是打算去上班，不考大学了？”
曲晓红摇着曲军的胳膊，高兴得晃来晃去，片刻后又收起笑容，摇摇头叹了口气：“算了，牛仔裤太贵，你刚上班一个月只有二十几块钱，给我买一条牛仔裤，咱俩都得被爸妈骂死，给我买个肉夹馍就行了，三毛钱一个那种加肉的，咬一口满嘴油……”
“肉夹馍会有的，牛仔裤也会有的，等二哥有了钱，天天带你吃大餐，但我没打算上班，还要考大学。”
除了考大学，尽快赚到一笔钱改善生活，也要列入日程计划，否则一家人天天这么苦熬苦挨的，不是个事儿。
“那不是要等四五年，才能吃上你的肉夹馍？噢，不对，你明年肯定还是考不上大学，然后就会去上班，最多再等几个月……”
两个人回到家，曲峰已经下班回来，一家人吃过晚饭，曲军抢着把碗洗了，然后回到他和曲峰一起住的小北屋，摊开书本写作业。
太难了！
曲军初中就没有打好基础，高中当然更吃力，别人的知识结构是个木桶，他却因为短板太多变成一个脸盆，老师布置的作业很多都不会，做题速度超级慢，直到晚上10点多，才完成了物理一门课的作业。
在他身后的高低床下铺，老大曲峰靠在枕头上，手里握着一本小说，发出悠长的鼾声。
场库的搬运工属于重体力劳动，一天下来浑身的骨头几乎散架，所以家里哪怕再困难，陈翠娥也会给曲峰炒一盘豆腐，煮个鸡蛋什么的，尽可能的补充营养。
曲军走过去，拿下曲峰手里的小说，又帮他把身子摆正躺好，然后一蹬一跳，爬到上铺钻进被窝，开始研究脑袋里的随身图书馆。
作业什么的见鬼去吧！
反正回炉班的老师不会检查作业，做不做全凭自觉。
现在对曲军来说，把随身图书馆研究清楚，比作业重要一百倍。
图书馆里，茶几上还摊着那几本书，一本《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五本一套的中学英语教材。
其他书架上的书，还是打不开。
继续深入图书馆内部，一排排的书架无穷无尽，正当曲军以为自己陷入某种周而复始的幻境，前面突然出现一道大门。
放眼看去，门外绿草如茵，树木繁盛茂密，道路两旁错落分布着几栋建筑，风格和曲军所在的这栋图书馆主楼一脉相承，墙上的铭牌显示，这道大门通往数字图书馆、古籍善本馆、音像制品馆和多媒体展览馆等等。
大门前有身份识别的门禁装置，曲军探脸过去，电子音随即响起。
“滴~~权限不足，不予通行。”
曲军观察了一会儿，从门禁上面探身过去，试着去推那道大门。
大门纹丝不动，却发出急促的告警，曲军只好放弃作死的尝试，转身离开这里。
现实中的多媒体展览馆，也就看个4D电影什么的，未来图书馆的多媒体展览馆却给人无限的遐想，曲军估计，里面可能藏着非常牛掰的好东西。
可惜进不去。
七拐八拐的在书库里又转了一会儿，曲军发现自己迷路了。
第五章 这么腻
据说现实中最大的图书馆有1亿多册藏书，书架连起来的长度超过800公里。
曲军不知道未来图书馆有多少藏书，凭直觉判断肯定也是一个天文数字，哪怕三天三夜不睡觉，也转不完这个迷宫一样的超大书库。
不管什么东西，太大反而不好用……
脑海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随身图书馆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曲军的神识瞬间被挤出大门，眼睁睁的看着整座建筑像变形金刚一样迅速缩小，最后变成一个类似手机阅读APP的界面。
“欧科（ok），这个我熟！”
曲军兴冲冲地点开APP，进入搜索模式，输入“1983年高考试题”，随即弹出一长串的相关书籍文献。
试着点了一下最上面的那本《历年高考试题和标准答案》，APP给出错误提示：“阅读本书需要80000000经验值。”
再试试下面几本类似的书籍文献，打开都需要千万级别的经验值，曲军在APP里来回划了几下，找到自己的个人信息，经验值只有可怜的237点。
好吧，没有空子可钻。
曲军本来就是随便试试，随身图书馆这种天顶星黑科技，不可能留下这么大一个BUG。
换一个搜索项，“高级中学课本物理第一册，1981年人教版”。
再次弹出错误提示——“阅读本书需要2000经验值。”
虽然打不开，但是和八千万经验值相比，2000经验值只是毛毛雨洒洒水，曲军在APP上划来划去，研究怎么获得经验值。
没有签到，没有投票，没有各种眼花缭乱的任务和活动，甚至没有氪金充值，曲军找了半天，才在个人信息栏里找到一段提示：可以通过反复阅读图书馆的书籍获得经验值，对一本书消化理解的越深，获得的经验值越多。
“原来我的237点经验值是这么来的，这是逼着我当学霸呀。”
曲军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的英语成绩会进一步提高。
退出个人信息界面，点进“本周限免”，上下两排一共有六本书，《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初级中学课本英语第一册》，《初级中学课本英语第二册》，《初级中学课本英语第三册》，《高级中学课本英语第一册》，《高级中学课本英语第二册》。
就是茶几上那六本书。
“本周限免”四个字的后面，有一个不断跳动的倒计时，此刻的读数是72:19:55。
曲军的心里踏实了很多，如果没有猜错，72个小时后的下周一凌晨零点，“本周限免”的六本书就会更新，刷出几本新书。
每本书的下面，还有一个绿色的按钮，上面有两个小字——刷新，曲军犹豫片刻，试着点了一下《初级中学课本英语第一册》下面的按钮。
“花费100点经验值提前刷新这本书，确定吗？YES/NO。”
100点经验值真不多，毫不犹豫的选择YES，初一英语课本随即刷新，变成另一本书。
《一年级大个子和二年级小个子》，中日双语对照版。
这本书的日文原著出版于1970年3月，作者古田足日，随身图书馆提供的中文译本出版于2327年6月，翻译者于连，译者简介上显示他是24世纪最著名的日文语言学家和翻译家，生于2276年，卒于2393年。
三百年后的翻译作品……
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无意中被推开，曲军立刻点开这本《一年级大个子和二年级小个子》，看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好看。
这本书的情节很简单，讲述两个小学生的友谊和成长，干净得就像一幅儿童简笔画，一年级的正也被高年级的孩子欺负了，二年级的秋代帮他出头打架，打架把紫斑风铃花压碎了，正也逃学去郊外，采了一束新的紫斑风铃花送给秋代……
曲军看着看着，突然跳下床坐在桌子前面，打开台灯，按照2327年于连版的译本，把《一年级大个子和二年级小个子》一字一句的誊写在稿纸上。
……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曲军感觉神清气爽，久违的坚强如钢。
年轻真好。
哪怕睡得再晚，感觉再累，随便睡上几个小时就回满血，不像五十多岁的后世，晚上总是睡不着，白天昏沉沉的总是觉得没睡好。
“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曲军随口哼着歌，手脚麻利的弄好早饭，唏哩呼噜的吃完，背上书包准备去上学。
“晚了晚了晚了！完了完了完了！”
陈翠娥这个时候刚刚起床，汲着拖鞋冲向厨房，看到正要出门的曲军愣了一下，叫道：“别急，拿两个包子路上吃，捂在怀里一会就热了。”
“不用，我吃过早饭了，你们的早饭在厨房。”
曲军对她送出一个笑露八齿的灿烂笑容，转身出门下楼。
厨房的案台上，摆着半锅小米粥，一屉菜包子，一碟咸菜，小米粥和菜包子刚刚热过，温度正好。
“这孩子，真的长大了。”陈翠娥心里一软，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
纺织城几个棉纺厂最近流行喝红茶菌，这可是个好东西，专家在报纸电台反复介绍过，不但能够强身健体，女同志喝了还有养颜驻容的效果，陈翠娥在国棉二厂下属的鞋帽厂打零工，前两天从工友那里要了一块菌种，泡在玻璃瓶里每天早晚各喝一杯——曲军从小就是又倔又犟的直脾气，不会说小话哄人，难道他说得是真的？红茶菌果然让自己变得年轻漂亮了？
昨天晚上那样骂他，连块豆腐都舍不得让他吃……
好内疚。
好心疼。
满怀期待的凑到镜子前面，镜子里显出一个蓬头散发的黄脸婆，繁重的家务劳动和熬夜打零工，使得陈翠娥的黑眼圈和眼袋非常严重，大约是刚睡醒的缘故，半张脸都是肿的。
“臭小子，长本事了啊。”失望只持续了一秒钟，黄脸婆便翘起嘴角，美滋滋的笑了。
因为做了一顿早饭，当妈的就觉得二儿子哪里都好，缺点也变成了优点——嘴甜一点会说话，将来在社会上更吃得开，过几年兴许不用爹妈操心，自己就能骗个漂亮姑娘回来。
反倒是大儿子曲峰，比曲军大了几岁还不知道心疼爹娘，每天回到家就躺在床上挺尸，油瓶倒了也懒得扶。
“小峰！7点了还不起床，你弟都走半天了！”陈翠娥一把推开房门，当当当敲着曲峰的床头。
“我8点钟上班，五分钟就能到厂里，起这么早干嘛？”曲峰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挨骂挨得太突然，甚至来不及感到委屈。
“不能早点去上班吗？早去二十分钟打水扫地，把该干的活儿都干了，表现的好一点，将来才好转正，再说你不是要上电大吗？天天看小说，也不复习功课……”
随着陈翠娥连珠炮般的质问，曲峰终于意识到，挣钱少工作累的临时工是没有家庭地位的，老妈分分钟找出一百个理由教你做人。
……
早读时间，回炉班一班的教室书声琅琅，同学们正在大声的背单词。
“长颈鹿：这乳妇，这乳妇，这乳妇。”
“法官：这汁，这汁，这汁。”
“德国：这么腻，这么腻，这么腻……”
蒋国秀走了进来，把一摞考试卷交给英语课代表马铭，分发给每个同学。
“昨天的英语测验成绩出来了，咱们班平均分33.9分，比（回炉班）2班高0.7分，比应届班的两个重点班高5.2分。”
考得好像还不错？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33.9的平均分虽然不至于鼓掌欢呼，但是能够压过伯仲之间回炉班2班，又把应届班的重点班甩下一大截，证明这段时间的学习卓有成效。
大学梦，又近了一步。
“是不是觉得考得不错？错了！不是这样比的。”
蒋国秀板着脸教训道：“你们知道市一中的平均分是多少吗？48.3分，比你们高了14分还多！一门课高14分，七门课就是100分的差距，哪怕这样的成绩，市一中每年的本科升学率也不到百分之五十，简化换算一下，这份卷子要考到48.3分，才有考上本科的实力，你们看看自己的卷子，有没有48.3分？”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回炉一班的学渣们都被市一中的48.3分镇住了，果然不愧是全省排名第一的省重点，这个成绩高得让人绝望，高得让人想骂娘。
“48.3分？48个叉叉！老子能考40分（35分）（30分）就算作弊。”
学渣中个别的异类，比如李海燕和马铭自信能够超过48分，但是全班的气氛如此压抑，也只好缩着脖子装鹌鹑。
“你们可能觉得和市一中比不公平，那好，咱们还和十七中其他班级作比较，咱们班的平均分虽然比应届班的两个重点班高了5.2分，但是应届班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不知道吗？应届班有一大帮考几分十几分的，把平均分拉下来了，但是超过48.3分的可有25个人呢，咱们班呢，超过48.3分的只有4个人……”
在八十年代，城市里的孩子如果实在考不上大学，还有其他出路。
比如可以接班进厂，或者参加招工考试，又比如参军复员后同样可以分配工作，实在不行，可以像曲军的哥哥曲峰那样，先当个临时工再慢慢找机会转正，所以有些应届生根本不学习，属于学渣中的超级渣，把应届班的平均分拉下来了。
回炉班基本没有这种学渣中的超级渣，渣到这种程度肯定考不上大学，不会再上一年回炉班浪费青春。
相同的道理，回炉班也基本没有学霸，因为真正的学霸已经考上大学走人了，像李海燕这样考上大专却不上的，在八十年代早期非常罕见。
总的来说，回炉班的学生是典型的高不成低不就，体现在这次英语考试中，分数在30分到40分之间的最多。
听说班里有4个人超过48.3分，教室里嗡嗡嗡的一阵躁动。
第六章 尖子生的待遇
按照蒋国秀的说法，48.3分是有实力考上本科的达标线，虽然单科成绩和总成绩是两码事，但总成绩也是由一门一门的单科成绩组成的，有人能考到48.3分以上，学渣们非常VERY的极其羡慕。
到底是哪四个人呢？
广大的学渣们目光闪动，来回打量着班里几个成绩较好的伪学霸，或者更差一级的候补伪学霸，猜测可能的人选。
“这四位考到48分以上的同学是我们的榜样，大家要向他们学习，尽快把成绩赶上去。”蒋国秀停顿片刻，像奥斯卡颁奖一样很有仪式感的宣布：“首先是李海燕，李海燕考了57分……”
李海燕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考卷，就像没听见一样非常淡定。
广大的学渣们默然无语，同样很淡定。
他们早就猜到李海燕会占一个名额，用后世的话说，李海燕已经突破了伪学霸真学渣的阶层，可以算作一枚真学霸，考出57分虽然惊艳，却在情理之中。
“马铭考得也不错，51分……”
马铭的嘴角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人生中难得的高光时刻，实在无法云淡风轻。
广大的学渣们比刚才更淡定。
回炉班的课代表不是乱选的，马铭的英语高考成绩在班里排第二，仅次于李海燕。但他偏科非常严重，英语考得再高，也不会背叛大家变成学霸。
“侯志坚49分，进步很大……”
侯志坚抱着胳膊趴在课桌上，内心非常激动——终于把英语补上来了，明年最少能考个中专，再拼命的使把劲儿，大专本科也有希望……
这个不能忍！
广大的学渣义愤填膺，侯志坚原来是他们中间的一员，充其量算个候补伪学霸，还是顺位靠后的那种后排候补，他的英语单科成绩也是一般般，为什么这次考的这么好？
“志坚，介绍一下学习经验呗！”
“是啊，我才考了31分，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几个活跃分子半开玩笑的叫了起来，教室里变得乱轰轰的，但是蒋国秀并没有制止这小小的放肆，而是露出鼓励的微笑看着侯志坚，他今天又打又揉的，就是为了激励大家努力学习，这个热闹的气氛说明同学们都有很强的上进心嘛。
“谈不上什么经验，我的英语比以前考得好，是因为我爸给我买了一台收录机，还有好多英语磁带。”
侯志坚站了起来，有些扭捏说道：“英语只要多听多读多说，就能很快的进步……嗯，其他我也说不好，就这样吧。”
他有些心虚地看了李海燕一眼，话说到一半急忙刹车——李海燕考了57分都没说话，我这个49分却在那里煞有介事的介绍学习经验，好丢人的感觉。
其实是想多了，广大的学渣们并没有笑话他，而是在认真琢磨他的话，对于一群30多分的学渣来说，49分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哪里会有笑话他的想法。
李海燕终于抬起头看了侯志坚一眼，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燕子，加油！你在进步，别人也在进步。
“收录机原来这么有用？！不行，让我妈也给我买一台。”金云亮的父母都是单位里的中层领导，家里条件殷实，但是一台收录机要几百块钱，不是说买就买的。
“放心，咱们哥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回头买了收录机，你可以来我家做作业听英语。”转头看见曲军，金云亮对这个家境贫寒的好朋友安慰了一句，然后抖着自己29分的考卷，羡慕妒忌恨的叹道：“还有一个超过48.3的，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考了49分还是48.5……”
“是我，我考了84分。”曲军把考卷推到金云亮面前。
“又来！你可真踏马能吹，上次说能考七八十分，现在又……”金云亮的目光扫过曲军的考卷，卷头红彤彤的84分，瞬间封住了他的嘴。
讲台上，蒋国秀大声说道：
“最后要着重表扬的是曲军同学，曲军同学在这次考试中考出了84分的好成绩，不但是全校第一名，而且比第二名高了12分……对，是84分，不是48分……现在请曲军同学介绍一下学习经验……”
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曲军、84分、全校第一名、着重表扬、介绍学习经验……这些词怎么可能连在一起造句？
“我的学习经验和侯志坚差不多，也是多听多读多说，另外再加一条多背。”
曲军站了起来，毫无保留地介绍自己的经验：“我把中学五本英语教材都背下来了，另外还背会了几千个单词和短语短句，下的是死记硬背的笨功夫，本身不值得效仿，但是我觉得，学外语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听多读多说多背，没有捷径可走……”
全班同学目不转睛地看着曲军，李海燕也扭身听得非常认真，作为班里的学习委员，她大致知道曲军上次的高考成绩，突然从不到30分提高到84分，一门课加了五十多分，她也想知道有什么窍门。
只有金云亮举着曲军的考卷，兴奋的向周围同学展示：“84分呀！真的考了84分！”
……
中午放学后，曲军拿出饭盒吃饭，课桌旁立刻围上了一圈同学，请他讲解市一中的这份英语考卷。
这个可以有！
曲军现在最擅长的就是英语，以他的水平，给回炉班的这帮学渣当老师绰绰有余，他一边吃饭一边挥洒自如的讲题，腌萝卜也变得有滋有味。
只讲了几道题，学渣们就被镇住了，对曲军由衷敬佩，各种单词短语和例句都能信口道来，没有任何磕绊和错误，用到课本上的某个知识点，立刻就能指出在第几页的第几段，他说背下整套教材和几千个单词短语，真的不是吹牛！
难怪能考到84分……
围在周围的同学越来越多，就连李海燕和另外几个女生也顾不得回家吃饭，凑到跟前听曲军讲题，这份考卷蒋国秀已经讲了一遍，但是再听曲军讲一遍，仍然很有收获，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不能错过。
“不好意思，这道题我也不会，其实是乱选的，这种选择题我有个诀窍：三长一短选最短……我还有事，今天先到这里吧，明天我一定把这张卷子讲完。”
曲军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结束讲解，出门直奔学校后院的教职工宿舍楼。
他是来找蒋国秀问问题的，同学们有问题可以问他，他有问题就只能问老师，至于蒋国秀的午休时间……遇到一个勤学好问的好学生，做老师的好意思呼呼大睡吗？
“蒋老师，我在参考书上看到这样一个例句，有点搞不明白……”
曲军的问题并不是市一中这张考卷上的题，而是来自《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那本书里的疑问。
之所以继续钻研《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除了精益求精，更是为了获得经验值。
今天上午的物理课也是两节连堂的考试课，曲军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把会做的题目答完，后面实在无聊，又趴在课桌上睡了一觉，暗中却进入随身图书馆摸索尝试，和APP里提示的一样，随身图书馆里的书虽然看一遍就能记住，但是反复阅读仍然能够获得经验值，尤其是那些囫囵吞枣背下来的地方，如果真正搞懂了，理解了，还能获得更多的经验值。
曲军推测，这可能是因为知识的获得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死记硬背不等于真正掌握，还需要巩固和消化，只有把一本书彻底吃透，才能把它的经验值榨干。
和英语课本相比，《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这本书里的知识点更多，更容易获得经验值。
唯一的问题是，自己看书钻研的效率太差，很多地方一直搞不懂。
所以来向蒋国秀请教。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老师有回答学生疑问的责任和义务，蒋国秀的午睡虽然泡汤了，但是看到曲军来问问题，非常欣慰和高兴——多么勤奋的好孩子呀，难怪昨天下午快考试的时候他在睡觉，肯定是学习太累了，实在扛不住才趴在课桌上眯一会儿。
“这个问题问得好，你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对英语学习有深入的思考，真正做到了举一反三……”
“这个问题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共同探讨啊……”
“这个问题我也看不懂，真的很奇怪……”
“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前面两个问题比较简单，蒋国秀当年学英语的时候下过苦功，勉强还能抵挡得住，但是曲军的问题越来越难，蒋国秀越来越吃力，感觉被掏空了。
曲军告辞出门的时候，蒋国秀拦住他，略微有点尴尬地笑道：“作为一个英语老师，本来不该说这个话，但是作为班主任我必须提醒你，你的英语学的这么深已经足够用了，再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搞成偏科反而得不偿失，比如马铭的英语也不错，但是其他几门课都很差，连中专线都够不着，如果你的确热爱英语，喜欢英语，完全可以等到考上大学后再继续钻研……”
乱讲，我一点也不热爱英语！
“谢谢蒋老师，我一定想办法把其他几门课的成绩赶上来。”面对蒋国秀和蔼的目光，曲军莫名的有点内疚。
老蒋居然对我这么好，上辈子怎么没感觉？
第七章 我要这有何用？
接下来的几天，曲军上课听讲，下课写作业，回家后忙于《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的“翻译创作”，这部作品全书8万字，哪怕不动脑子的当个搬运工，写字也能累得手抽筋。
当然了，真正的翻译家不会像曲军这样赶工，一部8万字的作品搞上两个月三个月的很正常，对他们来说，文学翻译是基于原著的“再创作”，必须精雕细琢，务求严谨。
曲军却只求短平快。
八十年代早期，是文学翻译野蛮生长的黄金年代，一方面市场需求极其庞大，大多数家庭还买不起电视机，也没有后世的电脑和手机，年轻人玩不起别的爱好，一茬一茬的变成文学青年，或者附庸风雅的伪文学青年，随便拉出来一本外国文学翻译杂志，每期都有几十万的销量，堪称这个年代的“顶流明星”。
另一方面在这个时期，文学翻译的环境非常宽松，社会上有很多人觉得外国的月亮更圆一些，华夏的本土作家必须在国外获得一个三流四流的文学奖，才能在国内出头，外国作家却自带高大上的光环，如果得过诺奖或者诺奖提名的外国著名作家，绝对被当成大文豪来崇拜，翻译他们的作品，很容易投稿发表或者出版实体书。
另外在八十年代早期，华夏还没有版权法，没有版权局，也没有加入《伯尔尼公约》和《世界版权公约》，在版权、知识产权和技术专利这一块，华夏实行的是另一套游戏规则，版权之类东西都属于国家，不应该被某个人私自占有，更不应该用来赚钱牟利，外国作家的文学作品既然已经公开发表，也是属于全人类共同拥有的精神财富。
简单一句话，规则不同，观念不同，时代不同……
现在根本没有“盗版”这个概念，翻译外国文学作品不需要取得原著作者的同意，也不需要分给他版权费。
无论在道德层面和法律层面，都无可指摘。
这是一片蓝的发黑的蓝海，前途和钱途一片光明，不好好的参与一下，对不起脑袋里的随身图书馆。
曲军一直奋战到星期天晚上，用掉了几本稿纸，终于完成整本的《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其间很小心的没有被父母发现，写完的稿子都放进抽屉里锁好，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但是曲峰和他住一个屋，实在避不开，被他发现了这个秘密。
“写什么呢？这两天看你一个劲的写。”
“写小说。”曲军言简意赅，不想说太多。
“写小说？写小说你应该向我请教啊。”
曲峰却来了兴趣，从靠着的床头直起身来：“我初一就写过一本小说，书名《五侠七义》，主人公和我一样叫曲峰，其他人物也是我们班的同学，对了，这本书里面还有你呢，不过4岁的时候就被邪派魔头杀掉了，后来我给你报仇，把魔头一家杀得鸡犬不留……”
曲军停下笔，转身看着曲峰问道：“我才4岁，邪派魔头为什么要杀我？”
“要不然他是邪派魔头呢？坏人杀好人还要理由吗？”
曲峰露出“你连这个都不懂还写个球的小说”的鄙视表情，重新往床头上一靠，又举起手中的《环球文学》杂志：“写小说不是那么容易的，好好学习考大学才是正路，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打你的小报告，反正咱爸咱妈都没有读书的遗传细胞，你考不上大学，当工人也是一辈子的铁饭碗。”
在曲峰想来，曲军写小说就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中二病发作，三分钟热度后，很快就会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不用大惊小怪的当成一回事……
夜色深沉，曲峰已经睡着了。
曲军把手稿仔细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错别字，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粘好封口，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藏压岁钱的塑料皮日记本，取出五毛钱。
平信只要8分钱邮票，但是8万字的稿子肯定大大的超重，而且还要寄挂号信，五毛钱不知道够不够，曲军又拿出两张一毛的纸币。
哎呦，竟然有一张品相不错的“红一角”，这个肯定不能用掉，收起来再换一张。
“红一角”纸币在十年特殊时期被大量的回收销毁，物以稀为贵，后世里成为钱币收藏界的珍品，虽然没有大名鼎鼎的80版猴票值钱，也升值了几万倍。
随随便便就能碰到一张“红一角”，让曲军不由得感慨，对重生者来说八十年代简直遍地都是宝，赚钱的机会不要太多，唯一有点难度的，只是怎么挣第一桶金。
投稿《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算不上第一桶金，充其量只是挣个买桶的钱。
看看时间，离12点还有一阵子，曲军调出脑海中的《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对照晚上9点后才属于自己的英语小词典，逐字逐条的认真研读。
这两天忙着“翻译创作”，没有太多的时间刷这本书，但是因为找对了方法，获得经验值的速度并没有变慢。
现在的问题是蒋国秀的羊毛快薅不动了，要么找个水平更高的老师，要么找几本水平更高的参考书，再买一本大部头的英汉辞典……这本英语小词典实在不够给力，聊胜于无罢了，曲军拿着它刷《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更多的是靠“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方法获得经验值。
全神贯注的学习，时间过得飞快，小闹钟的指针转过12点，来到了星期一。
曲军立刻打开随身图书馆，“本周限免”果然已经刷新，而且刷出来七本书，比上次多一本。
五本一套的中学政治课本，还有一本政治课的教学参考书，配置和上次的英语差不多，把这几本书背会，政治课的成绩肯定也能赶上来。
第七本书就有些无厘头了，居然是一本四百年后出版的冷门人文类著作，《阿兹特克人的历史、现状和未来》。
这是一本中文翻译作品，没有附录西班牙文原著，详细介绍了拉美阿兹特克人的各个方面，包括历史文明、宗教信仰、风俗习惯、文化艺术和语言文字等等等等，只要看了这本书，就对阿兹特克人乃至墨西哥，以及整个加勒比地区有相当程度的了解，知道未来四百年拉丁美洲大致的历史走向。
很牛的一本书。
曲军虽然不是太懂，也能感到这是一本水平很高的专业著作，可以在西班牙语国家当大学教科书的那种，随便翻看几页，高大上的专业感就扑面而来。
阿兹特克文明的一切，都凝聚在这本书里，全书洋洋洒洒的超过一百万字，考证详尽，论述严密，提出了一系列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点和证据，如果换成一个研究印第安历史人文的墨西哥学者，肯定爱死了这本书（注：阿兹特克人是印第安人的一个分支）。
但是……
俺老孙又没有女朋友，要这定海神针有何用？
……
第二天中午，曲军吃完饭，从金云亮那里借了一辆自行车，出学校直奔邮电局，把《一年级大个子和二年级小个子》的稿子寄了出去。
“寄航空信吗？航空信再加一毛二。”
邮电局的营业员是个见多识广的中年大妈，瞟了信封一眼，就知道曲军是个写小说的，这年头文学青年满地跑，每个月总能碰上几个投稿的，他们都把自己的稿子当宝贝，挂号加航空才是标配。
“嗯……寄。”曲军咬着牙点头。
《少年文学》杂志社在京城，航空挂号信比一般的挂号信快个两三天，多花一毛二也值得。
但是有点肉疼。
8万字的稿子超重太多，邮费加倍再加倍，加上航空挂号信的费用，总共高达5毛四分钱的前期投入，万一被退稿，换一家杂志投稿只能借钱买邮票了。
填写寄信人地址的时候，曲军犹豫了一下，最后留的是十七中的地址。
老妈陈翠娥的信誉其实还不错，曲军上中学以后再没有没收他的压岁钱，但是这本书如果顺利发表，稿费可能是一笔巨款，还是不要去考验老妈了。
第一桶金最难赚，这笔稿费是买桶的钱，必须由自己支配。
稿子寄出去后，曲军心无旁骛，开始狂刷本周限免的政治课本和参考书。
一刷速度飞快，一目十行的先把这几本书看一遍，一字不差的全背会。
二刷追求质量，不但一字一句的细读，还要不停的总结分析，这个需要的时间比较多，曲军计划用五到六天的时间完成，正好和“本周限免”的下次刷新无缝对接。
政治刷得累了，休息一下接着刷英语。
那本《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和几本英语课本仍然能刷出经验，只是速度越来越慢，但在这个过程中，曲军的英语水平也在继续提高。
等到英语也刷不动了，还可以刷刷课外书，《阿兹特克人的历史、现状和未来》。
第八章 这波血亏
星期二上午，物理课。
对八十年代初期的理工科考生来说，物理和英语差不多是最难的两门课。
但是，英语难只是一种暂时的假象，过几年老师和学生摸清了套路，高考分数就会蹭蹭蹭的往上涨，到了八十年代末期，英语高考不考个七八十分，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物理却是真的难，高考分数一直都很低，考生一般也最怕物理，因为这门课就像蹲厕所一样，努力未必能够成功。
这节物理课讲解上周四的考试卷，卷子发下来后，金云亮第一时间探头来看曲军的成绩：“考了多少分……47分？和我差不多嘛，兄弟！”
五十多岁的曲军早把高中知识还给了老师，物理能不能考到10分都难说，但他融合了19岁的记忆，考出一个中规中矩的成绩——47分。
看看自己的49分，金云亮露出欣慰的笑容，曲军并没有当叛徒，还是风雨同舟的好兄弟。
他又扭头去看后排王千钧的卷子，并且给予凡尔赛式的表扬：“不错啊铁柱，你都能考到34分。”
王千钧是个又高又壮的黑大个，就像一个低配版的穆铁柱，身高1米89，体重超过220斤，大刀眉三角眼，一副少见的络腮胡子，怎么看都不像好人，据他自称有八分之一的突厥血统，十六分之一的鲜卑血统，以及三十二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
（注：穆铁柱，八十年代著名篮球运动员，身高220厘米，体重310斤。）
王千钧虽然外表给人误导，其实是个擅长搞怪作妖的活宝，被金云亮鄙视了也不生气，而是故作沮丧的摇摇头：“唉，发挥失常了，一不小心考得这么好，我这个智力不考大学，真是四化建设的损失。”
人群都分左中右，回炉班里也有极个别的超级学渣，王千钧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成绩比曲军和金云亮又差了一大截，考上大学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之所以来上回炉班，只是因为暂时找不到工作，又总和社会上那些待业青年混在一起，父母怕他学坏闯祸，才把他塞进回炉班，让学校和老师帮忙盯着。
王千钧、曲军和金云亮三个人，上高中的时候就是一个班的同班同学，在回炉班里走得更近，坚不可摧的铁哥们。
“这次的卷子比较简单，咱们班考得不错，但也暴露了很多问题，现在把整张卷子过一遍……”
讲台上，物理老师杜怀平开始讲解试卷。
曲军听得吃力，括约肌紧绷。
因为时间关系，杜怀平讲卷子的速度很快，只盯着李海燕和其他几个尖子生，看到他们露出听懂的表情，就稀里哗啦的往下讲，根本不管学渣们能不能听懂。
曲军也是学渣中一员，跟不上他的节奏。
比如杜怀平说这道题要用牛二，曲军的第一反应是牛栏山二锅头，然后再想半天牛顿第二定律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来回耽搁两次，杜怀平已经讲到下一道题。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像其他同学一样拼命记笔记——既然听不懂，就把解答步骤记下来，留到课下慢慢钻研。
记着记着，曲军突然把笔一甩：何必下这种笨功夫，多刷点经验值不是什么都有了？
他往课桌上一趴，准备装睡。
就在这个时候，讲台上的杜怀平说道：“再过十来天就是下个月的月考，先给你们打个预防针，物理考试的难度会加大，会有适当的超纲题……”
12月的月考要来了！
曲军记得很清楚，上辈子就是因为这次月考的成绩太差，他和家人都彻底失去信心，只得放弃学业，进厂上班。
重生后再来一次，一定要考个好成绩，这几天要努力加油了！
曲军挪挪身子，换了一个趴得更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正在记笔记的金云亮瞟了他一眼，心里暗暗琢磨：这货怎么又睡了，难道真是晚上熬夜学习，白天上课睡觉？
曲军进入随身图书馆，点开《阿兹特克人的历史、现状和未来》。
这本书太过冷门，很难在国内发表出版，好在内容足够充实，可读性和知识性都不错，用来刷经验肯定比《中学英语常用单词和短语》更快，也算物尽其用。
阿兹特克人原本是北美印第安人的一支，后来向南迁徙，在墨西哥谷地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帝国，16世纪西班牙殖民者入侵，阿兹特克帝国灭亡，然后是独立战争、美墨战争、法国殖民入侵、墨西哥内战……
现代墨西哥人的组成很复杂，占人口大多数的是各种混血儿，比如印第安人和欧洲殖民者的混血后裔，不同印第安民族的混血后裔，印第安人和非洲黑奴的混血后裔……纯正的白人后裔和纯正的印第安后裔反倒是少数，其中又分为阿兹特克人、玛雅人、托尔特克人、奥尔梅克人、米斯特克人……
真正把一本书读懂读通，获得的经验值更多，曲军有意放慢阅读速度，下课的时候刚刚看完阿兹特克人的历史演变进程，顺便也把墨西哥历史通了一遍。
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多了不敢说，起码在十七中范围内，全校师生三千来人有一个算一个，曲军肯定是最懂墨西哥的那个人。
看看经验值，居然增加了29点，这个速度绝对可以，睡了一节课就有将近三十点的经验值，抓紧时间多睡几天，攒够2000经验值，就能在随身图书馆换一本《高级中学课本物理第一册》。
但是……随身图书馆还没有完全摸清，其他的可能性也应该尝试一下。
曲军原来有237点经验值，上次用了100经验值，刷出一本《一年级大个子和二年级小个子》，这几天差不多已经回本，感觉手痒的厉害，有再刷一本新书的冲动。
痒了就蹭蹭。
曲军点开APP，进入本周限免，在其中一本书的下面点击刷新按钮。
两分钟后，曲军默默拿出饭盒，面无表情的开始吃午饭。
老妈陈翠娥这几天对曲军越来越好，饭盒里不再是馒头咸菜，而是大米饭配西红柿酱炒鸡蛋，但是曲军心情不好，饭菜变得索然无味，就连西红柿酱炒鸡蛋它也不香了。
用掉100经验值，居然刷出一本《西班牙语语法大全》，这波血亏。
随身图书馆本来很贴心的，最近却和墨西哥干上了，先来一本《阿兹特克人的历史、现状和未来》，现在又来一本《西班牙语语法大全》，既不能帮助曲军提高学习成绩，又很难出版发表。
在八十年代外语热的大背景下，《西班牙语语法大全》这种学习类参考书本来很有市场的，但是曲军的身份太过尴尬，很难取得出版社的信任，为了一点稿费贸然投稿这种要求严谨的工具书，后续肯定一堆麻烦事，得不偿失。
还是《一年级大个子和二年级小个子》这种文学类作品容易变现，只要原著和原著作者的名气足够大，翻译者是谁并不重要，发表刊登的流程也比出版社出书简单得多。
……
京城东郊，《少年文学》杂志社。
晚上下班后，同事们陆续离去，只剩苏力莉一个人仍在加班审稿，她的办公桌上堆满厚厚的稿件，都是国外的儿童文学翻译作品。
“现在的人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什么水平都敢投稿。”
苏力莉撂下手里的稿件，失望的揉着眉心。
有人说编辑的工作就是沙里淘金，苏力莉觉得这句话并不准确，编辑的工作何止是沙里淘金，简直是屎里找糖吃，每天都要阅读大量的屎级垃圾作品，身心倍受摧残，找到糖的概率却微乎其微。
突然觉得有点饿了。
苏力莉起身冲了一杯麦乳精，洗了一根黄瓜，再拿出中午在食堂买的馒头，化郁闷为食欲，恶狠狠的咬了下去。
在《少年文学》杂志社，苏力莉绝对是最努力的那个编辑，但是工作业绩并不突出。
没办法，她负责的翻译作品栏目很少有合格的稿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改革开放伊始，外语人才极度匮乏，各行各业各个语种的外语翻译每天忙得飞起，文学作品翻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很少有人愿意做，最多放到业余时间搞一搞，儿童文学作品翻译更是冷门中的冷门，高水平的翻译家很少涉足。
当然了，以《少年文学》的级别和名气，还是能收到不少投稿的，只是水平太差，过稿率低得令人发指。
毫无淑女形象的吞下大半个馒头，苏力莉随手拿起下一份稿件，手腕不由得微微一沉。
“这么重？”
这份稿件出乎意料的厚重，牛皮纸信封上写着投稿人的联系方式——“XX省乾阳市十七中回炉班1班，曲军”。
“又是中学老师的练笔作？”
看到这份稿件是从一所中学寄来的，苏力莉失望的摇了摇头。
在她负责的翻译作品栏目，超过一半的投稿来自中学外语老师，但是，能够成功发表的一年也难碰到一个，绝大多数都是垃圾。
第九章 注定经典
中学外语老师处在外语行业金字塔的底部，尤其刚刚变成高考主课的英语老师，大多连美国的高中生都不如，让他们强行翻译获得安徒生奖的经典著作，最后的结果肯定惨不忍睹，翻车翻成大风车。
打开牛皮纸信封，抽出厚厚的一摞手稿，苏力莉更加的不看好。
有好高骛远的嫌疑，减分。
这部手稿足有七八万字，妥妥的一部中篇小说，对《少年文学》这种32开的杂志来说篇幅太长了，虽然可以考虑分成几次连载，但是由于字数太多，占的份量太重，审核标准极为苛刻，不是名家名著和知名翻译，几乎不可能过审发表。
拿起稿子细看，稿纸的抬头有一行单位名称——“乾阳市国棉二厂”。
“太不专业了。”
苏力莉暗暗吐槽，新华书店的稿纸只要几分钱一本，这个名叫曲军的翻译作者连这点钱都要省，堂而皇之蹭公家的稿纸，更像业余爱好者的玩票之作。
又减分。
展开细看内容，正文前面附有一篇“译者按”，写得还算工整，但是完全没有字体真的很难看，很明显，这个翻译作者笔杆子玩的并不熟练。
叒减分。
“竟然是日语翻译作品，《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嗯，这个书名好像在哪见过……”
苏力莉毕业于京城外语学院，原本学的是俄语专业，上大学的时候兼学英语做第二外语，日语一窍不通，只是《少年文学》杂志社的编制有限，赶鸭子上架的让她负责所有外语语种的翻译作品，所以日语稿件也归她管。
因为工作关系，苏力莉杂七杂八的看过很多资料，到底哪份资料上有这本《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却想不起来，一时间不可能翻箱倒柜的去查资料，反正在儿童文学翻译领域，欧美国家的作品才是主流，几乎垄断了两年一次的安徒生奖，日语儿童文学作品没有太大的影响。
（注：后来的日语儿童文学作品还是很牛的，1994年到2018年刷了3次安徒生奖。）
《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这本书，肯定不是什么著名的作品，否则就会进入苏力莉的视线，而不是从她的眼皮子底下滑过去。
叕减分。
一而再再而三的减分，这份稿子在苏力莉心里基本上已经判了死刑。
但是“译者按”开头的一段话，勾起她的兴趣。
【《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在1970年3月出版发行，当年就售出十万余册，然后又经过多次重印，到了1977年销量已突破五十万册，至今仍以每年数万册的速度反复重印……】
“很厉害嘛。”
第一次出版卖出十万册是个不错的成绩，但也算不上爆款畅销书，反复重印到五十万册却足够惊艳，说明这本书的质量很高，得到了一代代家长和小读者的认同，口碑相传以至于后劲十足。
苏力莉继续往下看。
【《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是一部幼年小说，适合小学一二年级的低龄儿童，这本书讲述了一个关于成长和友谊的故事，看似简单的情节，不知不觉间却已触动我们心中最柔软的那份记忆……】
【林子里阴森森的，正当中张开了一个大嘴巴，后面是红色黏土的坡道，看上去就像一个凶恶的巨人的嘴巴……】
【过去觉得土崖好高，觉得上面浓密的树林也好高，可现在怎么仰头看，也没有一棵杉树那么高……乌鸦是在叫，但那声音听起来呆头呆脑的……】
“这个‘译者按’写得很好呀，颇有几分名家风范……”苏力莉下意识地挑起眉毛，收起一开始的轻视。
无论“译者按”、“译者序”还是“译者的话”，都可以帮助读者尽快了解作品，就像饭店的门面装修一样非常重要，写得好的“译者按”可以展现原著的优点，招揽更多的读者，写得差的“译者按”却有显著的劝退效果，所以“译者按”篇幅虽短，却最见功力。
曲军的这篇“译者按”不是自己写的，而是脱胎于300年后著名翻译家于连的“译者按”，只删掉了1982年以后超越时代的内容，于连作为300年来优中选优的著名翻译家，站在一代代前辈的肩膀上，达到了日语文学作品翻译的全新高度，他的“译者按”无论内容介绍还是原文段落的引用，都像小钩子一样非常抓人，勾起了苏力莉的阅读兴趣。
她把“译者按”放在一旁，开始看正文。
这一看，就是三个多小时。
苏力莉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编辑，就像一个普通的读者，全身心沉浸在故事情节里，直到一口气看到结尾，才从两个小学生的喜怒哀乐中慢慢抽离出来。
“居然把小孩子的生活写得这么生动……不对，这里面最少有一半是译者的功劳。”
猛的一下，苏力莉抱着稿子站了起来，就想立刻冲到主编家里，催他发表《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而且要赶在下一期杂志就开始连载。
这是一部注定成为经典的优秀作品，必须尽快和小读者见面。
……
整整一周时间，曲军一直在努力看书，时间过得飞快。
到了星期六，他按计划看完了未来图书馆刷出来的几本书，包括全套的中学政治课本和一本政治课教学参考书，还有《阿兹特克人的历史、现状和未来》。
就连那本《西班牙语语法大全》，也囫囵吞枣的看了一遍，顺便背了下来。
和英语课不同，政治课是八十年代中学生的强项，很多人都靠这门课往上拉分，考个七八十分是本科线的基本操作，但是考到90分以上的又不多，毕竟这门课博大精深，又要紧扣时代脉搏，90分再往上的难度成倍增加。
曲军以前是一个标准的学渣，政治课的成绩虽然比英语好一些，也经常在及格线下方徘徊，起点低，进步快，看完（背会）全套的中学政治课本和那本官方指定的政治课教学参考书后，自觉功力大进，90分以上不敢说绝对有把握，85分闭着眼睛就能答上来。
能涨小30分的样子！
英语还能涨个大50分！
两门课一共拉上去80分，下礼拜的月考稳了。
不会像上辈子一样，因为成绩太差被迫退学。
这样的进步速度实在太快，正常的学习变成一种煎熬，曲军全靠两世为人的强大自制力，才勉强完成数理化其他几门课的作业，勉强跟上老师的进度，以防未来图书馆万一抽风，再也刷不出来其他几门课的书。
星期天午后，曲军完成所有作业，和家人打个招呼，出门坐公交来到十七中。
他是来找金云亮的，两个人事先已经说好，今天下午在学校碰头。
但是金云亮不在教室，问过自习的同学才知道，他和王千钧一起出去了。
“肯定又去小公园打牌了，得去把他们叫回来。”
曲军转身下楼，出了校门，向隔着一条街的小公园走去。
他和金云亮、王千钧成天混在一起，用脚后跟都能猜到他们浪到哪里去了。
学校附近有一个小公园，一帮无所事事的待业青年经常在那里玩，他们大都是十七中的毕业生，有几个还是曲军、金云亮和王千钧的高中同班同学，王千钧经常去找他们玩，今天把金云亮也一起带去了。
本地方言把喜欢寻衅滋事的待业青年称为“闲（han）人”，大致是无业游民加候补混混的意思。
兄弟一场，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重蹈覆辙，曲军准备找个机会劝劝王千钧，不要和那帮闲人混在一起。
小公园门口的马路牙子上，一群小伙子围在一起正在打牌，其中有王千钧、金云亮这种，更多都是长头发、小胡子加蛤蟆镜的社会闲人，他们一边打牌，一边骂骂咧咧的大声谈笑，附近扔满冒烟的烟头。
看到他们明显有些害怕，远远的转向马路的另一侧，想要绕开他们。
“站住！”
打牌的闲人中，突然站起一个又黑又壮的大高个，腾腾几步冲到面前，一把把他的车把把住了。
乖学生连忙捏闸停下，满脸惊恐，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下来！”
又黑又壮的大高个正是王千钧，两只死鱼眼冷冷盯着，满脸横肉，杀气腾腾。
不敢反抗，乖乖下车，以为王千钧要抢他的自行车，抓着车把舍不得撒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曲军远远看到这一幕，连忙从走变跑冲了过去，这货抽什么风？
王千钧突然趴下壮硕的身躯，很灵活的一钻一扭，从二八自行车的横梁下面钻了过去，站起身抹了抹身上蹭的机油。
“走吧，没你事了。”
乖学生楞了片刻，随即飞快的跳上自行车，逃之夭夭。
“我去！这是什么骚操作？”曲军骂骂咧咧的停下脚步。
王千钧回到马路牙子上，抓起扑克牌哗啦啦的洗牌，对周围笑成一团的闲人们叫道：“再来！再来！输了钻自行车，碰上女的坤车也得钻，谁都不许耍赖啊！”
第十章 批判一下
曲军把金云亮和王千钧叫出牌摊子，周围有的是候补选手，立刻填上空位。
“你俩有事儿？”
见到曲军特意来找金云亮，王千钧好奇地问道。
“我想请亮子的妈妈帮忙，在市图书馆办一张借书证。”
在现实中办一个大型图书馆的借书证，可以和随身图书馆互为补充，更好的发挥它的作用。
乾阳市图书馆，就是曲军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图书馆。
八十年代早期，乾阳市图书馆不对普通群众开放，没有单位的介绍信，仅凭工作证或者学生证（82年没有身份证）不会给你办借书证，更何况曲军是个复读生，较真的话，他的学生证已经过期作废，属于社会闲散人员。
金云亮的妈妈秦蕾是市工会的中层干部，和各家文体单位都很熟悉，正好能帮忙。
“没问题，昨天晚上我和我妈已经说好了，咱们现在就去文化宫找她……”工人文化宫是市工会的下属单位，金云亮的妈妈秦蕾的办公室在那里。
“图书馆的书没劲儿，十七中后面有个租书摊，那儿的书才好看。”王千钧像紫霞仙子一样，对曲军眨了眨半斤重的左眼，猥琐的笑容好像交流心得的老**。
曲军会心一笑：“你说的那个书摊我知道，除了光屁股的《健与美》，就是盗版武侠和言情，但我想借几本学西班牙语的书，必须去市图书馆。”
西班牙语是个什么鬼？
“来让我摸摸，你娃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王千钧愣了一下，摆出一副关爱智障儿童的架势，伸手来摸曲军的脑门。
“不光是西班牙语，他还要学日语呢，牛掰吧？”金云亮笑嘻嘻地出卖了曲军。
为了多刷一些经验，曲军打算借两本学西班牙的书，把那本《西班牙语语法大全》深耕一遍，能不能学会西班牙语不重要，起码把一百点经验值的本钱赚回来。
另外《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已经投稿，如果成功发表，事先铺垫一下，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曲军想再借几本学日语的书，给自己找个翻译日语小说的理由。
至于别人相不相信这个理由，那都无所谓。
“你玩真的？”王千钧缩回魔掌，皱眉考虑片刻：“好吧亮子，帮我一起办个借书证，我也借两本西班语的书学一学。”
“你这不是起哄嘛。”金云亮一脸鄙视。
“对，我就是起哄！和尚摸得，我为什么摸不得……嘿嘿，我还没见过会说西班牙语的人，学会了肯定特有面子。”
王千钧突然觉得，学几句冷门的西班牙语也不错，用后世的话说，堪称人前显圣装蜜蜂的大杀器，这样的好事不能全被曲军占了，必须要一起学。
“行啊，等会儿顺便问问秦阿姨。”曲军笑着点了点头。
王千钧学西班牙语虽然一听就不靠谱，但是总比和那些闲人们混在一起好得多，反正这货是学渣中的学渣，不怕浪费时间，耽误学业。
几个人回到十七中的车棚，金云亮骑自行车带着曲军，王千钧自己骑一辆二八加重，一起赶往工人文化宫。
乾阳市工人文化宫位于城市的西南角，紧邻南郊的大学城，很大气的苏式风格建筑，足球场、体育馆、电影院、美术馆、展览馆、游泳池、旱冰场、棋牌室、录像室……应有尽有，加上大片的树林绿地，占地面积超过300亩，电影院的旁边，还有一个属于市工会的办公大院。
来得不巧，金云亮的妈妈临时有事出去了，不在办公室。
铁面无私的传达室大爷告诉金云亮，秦科长大概半个小时回来，有什么事找你妈，在门口等着。
等人是天底下最无聊的事。
“这个电影院今年重新修的，走，进去玩玩。”
金云亮东张西望的闲不住，看到旁边的电影院开着侧面的小门，招呼一声，带头钻了进去。
文化宫电影院是去年刚刚翻建的大型电影院，各种设施高端大气上档次，楼上楼下两层观众席，将近两千个座位。
星期天下午电影院没有营业，曲军和王千钧跟着金云亮，大摇大摆的从后台走上舞台，像土包子一样把电动幕布关上拉开，拉开关上的玩了半天，然后穿过空无一人的观众席，来到后面的放映室。
放映室亮着灯，里面叮里咣啷的乱响，好像有人在搬很重的大件东西。
金云亮熟门熟路的推开门，笑呵呵地招呼道：“冯叔，忙啥呢？我带两个同学来参观电影院。”
“小亮啊，你们来得正好，过来搭把手……那个谁，你把放映机扶稳，千万别摔了……”
冯辉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在文化宫电影院当了十几年的放映员，今天下午对放映机做例行维护，发现一个很小很小的小毛病，用螺丝刀拧一下就能解决。
然后，放映机就彻底坏掉了。
今天晚上就有一场电影，已经卖了一大半的票，冯辉紧急更换备用放映机，可是这个活儿一个人干着很吃力，幸好金云亮带着两个同学及时出现，大家一起动手，很快搞定。
曲军化名“那个谁”，全程扶着备用的新放映机，据冯辉介绍，这是霓虹国最先进的索立牌电影放映机，以前舍不得用，现在老放映机坏掉了，正好完成更新换代。
“我还是喜欢‘老蓝州’，新放映机用不惯，除了音效比‘老蓝州’好一些，其他花里胡哨的新功能看着头懵。”
‘老蓝州’是蓝州光学仪器厂生产的固定式电影放映机，结实耐操，质量可靠，早过了使用年限仍然辛勤工作，直到今天光荣退休。
“这个霓虹国放映机很牛啊，竟然还有AV接口。”曲军发现了新大陆，红白黄三个插孔组成的AV接口，几年后是彩色电视机、录像机和DVD的标配，现在却非常少见（注：AV接口和AV女优没有任何关系）。
“你还懂这个？我只知道这些插孔可以接电视，一个插孔连图像，另外两个插孔连声音，可是谁没事儿干了，跑到电影院里看电视。”冯辉到底是专业人士，大致知道AV接口的用途。
“不光能连彩电，还能连录像机。”曲军比他知道的更多，都是后世的生活常识。
“真的吗？那我可要试试，啧啧，用大银幕看武打录像，肯定过瘾！”
冯辉瞬间来了兴致，文化宫的录像室也归他管，搬个录像机过来很容易。
离开电影院的时候，曲军眉头微皱，总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
再次来到办公大院，金云亮的妈妈秦蕾已经回来了。
秦蕾穿着这个年代流行的军便装，很干练的一个中年女性干部，见到曲军后，没有问东问西的问他为什么要学西班牙语，而是雷厉风行的骑上自行车，带着大家直奔市图书馆，给曲军和王千钧一人办了一张借书证。
“谢谢阿姨。”
市图书馆的借书证可不好办，曲军还是一个没有工作的学生，必须要承这个情。
“不用谢，爱看书是好事，听说你的外语特别好，有时间多帮帮小亮……”
秦蕾并不相信曲军能学会西班牙语和日语，只是作为长辈，不会轻易质疑年轻人的热情，冲着宝贝儿子金云亮的面子，搭上人情和面子，帮曲军办了一个借书证。
叛逆期的亲子关系最难搞，金云亮连续两年没有考上大学，和父母越来越疏远，突然提出要给同学办一张借书证，秦蕾甚至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当然要尽心尽力的完成任务。
给王千钧也办一张借书证，纯属搂草打兔子，顺便的事。
一张借书证可以借六本书，秦蕾走后，曲军和金云亮、王千钧一起来到借书处，借了三本学西班牙语的书，两本学日语的书，还有一本《墨西哥通史》。
三本学西班牙语的书包括两本教材，一本工具书，未来图书馆刷出来的那本《西班牙语语法大全》已经深深刻在曲军的脑海中，所以看懂这两本教材并不难，在字典工具书的帮助下，反过来又能加深对那本《西班牙语语法大全》的理解。
学日语的书只是装装样子，随便拿了两本。
再借一本《墨西哥通史》，是因为那本《阿兹特克人的历史、现状和未来》里面还有一些历史方面的内容看不懂，比如美墨战争和墨西哥革ming的历史背景都是一笔带过，没事翻翻这本《墨西哥通史》，还能赚点经验值。
“呦西，这些书大大的要！no，no，no，这本《墨西哥通史》的不要，别人都能看懂的中文书，有什么意思。”
王千钧比葫芦画瓢，也借了三本西班牙语书和两本日语书，和曲军一模一样，只对那本《墨西哥通史》不感兴趣。
中文书不适合人前显圣。
他在装书目卡的柜子里扒了半天，眼花缭乱，不知道再借一本什么书，又拐进阅览室，挑了一个眼镜度数最深，上衣兜里钢笔最多的中年知识分子，点头哈腰向他咨询一番，然后去借了一本西班牙文的《百年孤独》，兴高采烈的来到曲军和金云亮面前。
“诺贝尔奖知道吧？这本书刚刚得了8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妥妥的大毒草，我要好好的批判一下……嗯，不愧是西班牙语原著，一个字都看不懂。”
第十一章 正经人为什么不写日记
子夜时分，曲军坐在书桌前，对着脑海中的《西班牙语语法大全》，在工具书的帮助下学习西班牙语。
喜新厌旧是人类大脑的本能，西班牙语对曲军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相对比英语更有趣，另外初学者阶段难度低，学习过程轻松愉快，经验值蹭蹭的往上涨。
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能把一百点经验值的成本赚回来。
小闹钟指向十二点整，曲军合上书本，充满期待地点开随身图书馆APP，“本周限免”果然已经刷新。
这次刷出来六本书，其中有五本初中一年级课本，包括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和生物，加上已有的英语和政治初中一年级课本，高考的七门功课无一遗漏。
初中一年级的级别太低，就算把这五本课本背得滚瓜烂熟，高考分数也不会增加多少，但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先把基础打好总是不错的。
按照惯例，这次的本周限免还刷出来一本“闲书”——《墨西哥长诗〈太阳石〉赏析》。
又是一篇西班牙语作品。
点开这本书细看介绍，《太阳石》竟然是一部诺奖级作品，作者奥克塔维奥·帕斯，凭借这首长诗获得了1990年诺贝尔文学奖。
在80年代，诺贝尔文学奖在国人心中非常神圣，每年的诺奖作品一公布，无数的文学青年趋之若鹜，《百年孤独》为什么在国内的影响那么大？一方面是作品本身质量过硬，一方面也是赶上了好时候，自《百年孤独》以后，历届诺贝尔奖文学作品的影响越来越小，再也无法复制1982年的盛况。
1982年的帕斯还没有得到诺奖，在中国没什么名气，但在西方世界早就是拿奖拿到手软的著名作家，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把西班牙语的文学奖刷了一遍，又把英美德法比利时的文学奖刷了一遍，不止一次进过诺奖提名的最终名单，只是因为瑞典人排排座分果果的尿性，一直拖到1990年才得奖，引起国内的重视，陆续出现几个版本的《太阳石》中译版。
随身图书馆刷出来的这本《墨西哥长诗〈太阳石〉赏析》，给出千年之后人工智能翻译的中译版，根据介绍，这个版本的《太阳石》中译版是最接近原著，最符合作者本意的一个版本，把之前人类的翻译版本甩出两条街去。
曲军不由得精神一振，这篇《太阳石》的中译版可以发表变现的。
一般的文学青年不知道帕斯和《太阳石》，但是杂志社的编辑应该知道，帕斯得过诺奖提名，还得过西语世界级别最高的文学奖——塞万提斯奖，凭借这两块金字招牌，足以敲开国内任何一家文学翻译刊物的大门。
另外诗歌的稿费相对较高，《太阳石》全诗584行，篇幅足够的长，相应的稿费肯定很可观。
下礼拜有事干了……
外面传来“哐当”一声门响，老妈陈翠娥回来了。
曲军连忙起身迎了出去，陈翠娥一大早去二舅家走亲戚，不知道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
“小军还没睡？来，妈和你说个事。”
陈翠娥眼睛红肿明显哭过，神色间却隐隐的有点小兴奋，悲喜交加的模样古怪，她带着曲军来到厨房，关上门鼻子又一阵发酸，小声抽泣道：“你二妗子（舅妈）出车祸，人没了。”
“什么？！”突然听到噩耗，曲军没有半点思想准备。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前世里二舅妈好像也出过一场车祸，骨折吊了两个月的绷带，其他并无大碍，没想到在这个时空，竟然因为这场车祸去世。
可惜！二舅妈挺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你二妗子昨天早上出门，被长祝油田的大卡车撞到，没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长祝油田那边派人来处理事故，除了丧葬费用，再赔给二舅家一个正式工的招工指标，你二舅说，这个招工指标他家用不上，给咱家了……”
整个社会现在都很穷，一旦出车祸，像后世那样赔付几十万上百万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个年代的汽车都属于各个国营单位，赔不起钱可以赔你一个有编制的正式工作，已经形成不成文的惯例。
换句话说，一个有编制的工作，某些时候和一条人命是等价的。
曲军的二舅陈林福有两个孩子，老大已经上班，老二去年考上了中专，用不上这个招工指标，陈林福招工进城的时候和其他几个兄弟姊妹闹得很僵，只和陈翠娥的关系好，把招工指标转给了她。
“长祝油田工资高，有奖金，工作单位也能安排在咱们乾阳市，我寻思着把这个招工指标给你，不过这个工作是你二妗子拿命换来的，去上班就算你二舅半个儿子，小军，妈私下里先问问你，你愿意去吗？”
事急从权，陈翠娥来不及和出差的丈夫商量，决定把招工指标给曲军，反正陈林福是她的娘家哥哥，这件事本来就该由她做主。
很好的工作。
后世里，长祝油田凭借EEDS盆地丰富的油气资源，发展成一个资产上千亿的超大企业，总部在邻省一个名叫长祝桥的小村子，但在乾阳市设有好几家下属单位，去这样的单位上班，既能留在西北五省最大的中心城市，又能享受油田职工的高福利，比前途黯淡的国棉二厂强多了。
“让我哥去吧，不行让晓红去。”
“你个傻小子！晓红连个高中毕业证都没有，人家不要的，你哥已经干了三年的临时工，早晚可以接班转正，这个指标给你最合适……”
陈翠娥哭笑不得，别人都巴不得的好事，老二这个傻孩子偏偏往外推。
“高中毕业证管的不严，晓红已经高三了，她们学校也不愿意自己的学生变成待业青年吧，既然长祝油田那边能够解决工作，帮忙开个毕业证应该不难，最多跑两趟给校长送点礼……反正我要考大学，这个工作给我浪费了。”
“吹牛吧你！要是你能考上大学，我们砸锅卖铁也甘心，但是你们老曲家几辈子大老粗，你们兄妹三个学习都不开窍，没这个本事……”
“忘了告诉你老妈，我最近开窍喽，学习成绩一日千里的进步，考大学没问题。”
“别跟我瞎胡扯，说正事呢！”
“妈你这样就不对了，母子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
新的一周开始后，考试气氛越发浓厚。
虽然只是一次月考，但是对回炉班的复读生来说，明年能不能考上大学主要看这个学期的学习成果，等到春节后的下学期很难再大幅度的涨分，所以对这次月考非常重视。
他们都经过一次甚至几次高考，落榜后看到别人高高兴兴的去上大学，有些家长老师说一百遍也听不进去的道理自然就想通了，比应届生更知道用功。
“我肯定还是没戏，别说涨分，别掉分就谢天谢地。”
金云亮对着一份数学练习卷揪了半天卷毛，扔下笔破罐破摔的放弃了，转头看到曲军突然来了兴趣，掰着指头帮他算分：“你这次可是大有希望，英语最少能涨50分，其他几门课再加把劲，离中专线就不远了。”
曲军点头表示赞同：“你说了算，就这么办。”
满招损谦受益，看他如此嚣张，金云亮本着为朋友负责的态度，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可惜喽，你也是个偏科，物理考得比我还低两分。”
“没关系，我最近在突击政治课，涨个二三十分应该没问题，堤内损失堤外补。”
“哼！哼！哼！柱子，小军说他的政治能涨30分！”金云亮很夸张的哼哼直叫，转身捅了捅后排的王千钧。
王千钧是回炉班里的另类，别人都在学习，他却攥着一本很薄的黄色封皮小册子，刻苦攻读盗版某瑶，五大三粗铁塔般的一条汉子，被小三和渣男之间刻骨铭心的爱情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听到金云亮叫他，晕晕乎乎地抬起头。
“别和我说学习，我没兴趣，我现在只向往美好的爱情。”
曲军揉了揉他的脑袋，像家长一样露出欣慰的微笑：“铁柱，你长大了。”
“那当然！我超级早熟的。”随着曲军的揉搓，王千钧摇头晃脑的炫耀道：“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再不敢写日记，否则的话，一写都是黄色手抄本。”
……
月考前一天晚上，出差半个月的老爸曲怀义终于回来了。
曲军晚上放学回家，曲怀义和陈翠娥一起坐在屋子里等他，摆出一副正式谈话的架势，把曲峰和曲晓红赶去筒子楼，然后拿出一个存折。
“你要继续考大学，按理说我们做父母的不应该拖后腿，但是家里只有这么多钱，二舅那边还得备一份礼，没钱供继续读书，拿着招工指标去上班吧。”曲怀义表情严肃，一副老派大家长说一不二的样子。
咱们工人有力量，曲怀义对三个孩子的教育一向秉持能动手就别BB的原则，曲军犯拗不听话，搁在十年前免不了一顿胖揍，现在长大了不好再动手，那就不再供他读书，只能乖乖的去上班。
“哎呦？你们还藏着小金库呢，快让我看看，咱家有多少家底。”
另一个时空里，曲怀义早已去世，面对重生后初次见面的老爸，曲军嬉皮笑脸的很开心。
存折里，存存取取的几十条记录，最后的余额是115元零三角。
国棉二厂这几年的效益好，陈翠娥又是个勤俭持家的主妇，虽然家里条件困难，也攒下一笔上百元的“巨款”，和真正赤贫的农民相比已经是富裕人家。
“这笔钱能不能由我保存，回头还你们两百……”
第十二章 我懂
“想什么呢你？小孩子家家不缺吃不缺穿的，拿这么大一笔钱还不学坏了。”陈翠娥出手如电，一把夺回存折。
“老妈你算说到点上了，反正这个学期的学杂费已经交过了，现在供我上学不用花钱，最起码，让我踏踏实实的上完这个学期。”
“我是为你好，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陈翠娥恨铁不成钢，这孩子怎么就不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呢。
“重男轻女的老思想要不得呦，同志！”曲军语重心长：“晓红也是你亲生闺女，笨丫头一个肯定考不上大学，这个招工指标给她最合适，我虽然以前成绩差，但是人总会成长进步的，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曲军如果大吵大闹发脾气，曲怀义和陈翠娥肯定不为所动，家里负担重，好容易攒下一百多块钱，如果继续供曲军考大学，最后很可能鸡飞蛋打。
诚恳的温言请求，却让人无法一口回绝。
曲怀义板着脸，盯着曲军看了半天，终于点点头。
“好吧，是驴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你们马上要月考了，如果你能考到……考到全班40名以内，让你上完这个学期，期末考试考到前30名，明年高考再让你试试，否则就去参加招工考试。”
根据往年的经验，十七中回炉班每年大约能考上十几个大学生和中专生，换句话说，班级前20名都有升学的希望，但是曲军期中考试还在50几名晃悠，接下来的几次大考必须实现三级跳，才能冲进前20名。
“前40名太难了吧……”陈翠娥的立场摇摆不定，刚刚觉得儿子不知好歹，现在又觉得老曲有意为难曲军，订下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
“一言为定！”曲军笑道：“我的目标是清北中科大，最起码也是咱们乾阳交大，这次月考正好给你们一点信心。”
“行，妈信你！”虽然明知儿子在搞怪逗笑，陈翠娥还是很开心，摸出一张红彤彤的女拖拉机手甩给曲军：“喏，给你一块钱，买书买学习资料，晚自习肚子饿了，去学校小食堂买点吃的，我看你的钢笔笔帽也破了，去配个新的……”
一块钱能买这么多东西？
曲军揣着一块钱巨款，乐颠颠地跑去筒子楼，叫曲峰和曲晓红回家吃饭。
陈翠娥拿出一张空白报名表，向曲怀义问道：“招工指标到底给谁？长祝油田那边催的紧，他二舅让把资料尽快交上去，然后还要政审。”
“报名表还填小军的名字，等月考成绩出来他就清醒了，不过，户口簿和（高中）毕业证再拖几天，如果小军真的铁心学大学，招工指标还能换成晓红。”
“你不是说，月考进不了前40名，就不让小军上学了？”
“到时再说吧，真考个四十二三名和前40名有多大区别？男孩子关键要有志气，我当初要不是跑出来招工，一辈子就留在农村修理地球喽。”
二十多年前国棉二厂筹备建厂，大量招工甚至对农村户口放开了口子，曲怀义偶然听说这个消息，连夜从村里走了几十公里来报名，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通过今天的谈话，曲怀义感到儿子长大了，成熟了，他的态度出现了一丝松动。
……
“不错，发扬风格让着妹妹，有个当二哥的样子。”
听说曲军放弃招工指标，曲峰伸出厂库搬运工的有力大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一拍。
其实曲峰自己还是个临时工，长祝油田的招工指标对他同样有很大的吸引力，但他从小习惯了让着弟弟妹妹，笑呵呵地心无芥蒂。
“哥你轻点，我不是你们厂库的麻包。”曲军猝不及防，差点闪个趔趄：“另外我也不是发扬风格，我要考大学，用不上这个招工指标……”
曲晓红扯着曲军的袖子，激动得鼻尖发红：“二哥！你不用再说了，我懂，我都懂！”
老妹啊老妹，你懂个毛线呀懂！
……
当天晚上，曲军暂停《太阳石》的“翻译创作”，全心投入考试前的复习。
这世道说真话偏偏没人信，曾经的实力学渣，现在的潜力学霸，只能用考试成绩为自己正名。
十七中的月考从实战出发，完全复制高考模式，七门课满分690分，从周三到周五三天考完，周六正常上课（八十年代没有双休日），周日再补一天课，用两天时间讲解试卷，不耽误下周的正常学习。
曲军凭借18岁的记忆，一路平推的考下来，该拿的分拿到手，该丢的分随他去吧，介乎两者之间不确定的分数，尽最大努力去争取，反正他有英语和政治两门课打底，心态稳如老狗，自我感觉发挥的还不错。
星期六上学的时候，曲军下了公交车，看到一群人在拉地链。
除了年纪不同，这些人的形象基本都一样，灰不黜黜的中山装，黑眼镜加三七分的偏分头，一看就是八十年代的设计狗——这么说其实并不对，后世里，设计狗是和程序猿齐名的社畜职业，但在八十年代，各个设计院的技术人员都是专业人才，妥妥的精英阶层。
只看他们的装备就很牛，竟然有一台现在非常罕见的全站仪，路人纷纷放缓脚步，扭着头不明觉厉的看稀奇。
太科幻了，《小灵通漫游未来》里面都没有的高科技。
只有曲军知道，他们在做集贸市场的规划设计。
占道经营的集贸市场，是计划经济向商品经济转化时期的特殊产物，其中蕴含着大好钱途，造就了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个体户。
改革开放后，个体经济崭露头角，整个社会的商业需求急剧攀升，但是商业渠道和交易场所非常匮乏，为了满足经济发展的需要，某些大中城市建起了第一批集贸市场，欣欣向荣，充满活力，很快蔓延到全国各地，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这些集贸市场因陋就简的直接划出一条街道（当然是比较偏僻的小街道），在马路中间摆上货架，划分摊位，再加上街道两旁的门面房，吸纳了大量商户。第一批进入集贸市场的个体户只要踏踏实实摆上两年摊，就能挣出一辆汽车，如果租个门面房开店，还能多挣一辆汽车，当然，具体是面包车还是进口小轿车，全凭各人的本事。
十七中门口这个集贸市场，做的是纺织服装的批发零售，后来又在临街扩建了一个有顶棚的农贸市场，两个市场的摊位都非常火爆，沿街的门面房一铺难求，每年的租金翻着跟头往上涨。
曲军志不在此，不可能辍学来练摊。
但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赚一笔快钱。
比如租几间门面房，转手当个二房东，就能躺赢一个万元户。
现在就差一笔启动资金，不需要太多，几百块钱到几千块钱都可以，几百块有几百块的玩法，几千块有几千块的潇洒。
对一般的高中毕业生来说，拿出几百块钱比生个孩子都难，曲军虽然属于二般情况，也有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走进教室，几个女生围在李海燕的周围，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倒是少见，虽然没到早读时间，但是回炉班的复读生非常自觉，大早上的多背两个单词也是好的，没事不会凑在一起闲聊天。
看到曲军进来，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李海燕小声和旁边的女生说了两句什么，引得她们一片惊叹，齐刷刷的扭头看向曲军。
“搞什么鬼？”回炉班开学只有两个多月，曲军和这些女生并不熟，突然成为瞩目的焦点，感觉莫名其妙。
李海燕大大方方的回答道：“我们在说这次月考的语文成绩，你最近的进步真的很大，语文这次也涨分了，75分。”
“语文75分……嗯，不错。”
语文和数学一样都是满分120分的主课，75分刚刚及格，但对曲军来说这个成绩已经很好了，比高考的时候涨了十几分。
语文主要靠平时的积累，很难通过短期突击大幅涨分，开学两个多月曲军就涨了十几分，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曲军，有什么先进经验教教我们呗。”李海燕话一出口，脸唰的一下红了。
燕子啊燕子，和男生说话语气不能太随便，呗什么呗？呗什么呗？其他同学以为你在撒娇呢……啊啊啊怎么办？好想去死！
幸好，曲军没有扭捏尴尬，也没有硬邦邦的一口回绝，而是很自然的笑着点点头：“没问题，不过我现在也不知道哪里涨分了，等我拿到卷子再说。”
“好。”李海燕不敢多说一个字，缩回座位上装鹌鹑。
曲军走到自己的座位跟前，拉开长凳放下书包，同桌金云亮还没来，后排的王千钧已经进入早读状态，抱着一本盗版的《白发魔女传》目不转睛。
“铁柱，怎么换口味了？言情变武侠。”
“不懂了吧，武侠里面一样有爱情，对了，你怎么不问问我，李海燕为什么知道语文考试的成绩？”王千钧一脸献宝的炫耀，活像一个八卦的三八婆。
“是啊，李海燕为什么知道语文考试的成绩？”曲军很配合。
“李海燕昨天晚上被改卷老师叫去帮忙，晚上十点半才回家，所以语文数学两科的成绩她都知道，她这次语文没考好，昨天晚上失眠了，半夜两点半还没睡着……哎你说，咱们老师也是心大，现在满街都是闲人混混，居然让一个女生这么晚回家，找个晚自习的男生送一下也行啊……”
王千钧高大魁梧，外表极具威慑力，老师如果找晚自习的男生送李海燕回家，十有九八会选中他。
“李海燕的事儿，你怎么知道？”
“李海燕自己说的啊，她们几个嘀嘀咕咕的说小话，我一直支着耳朵偷听。”
第十三章 人的命，天注定
第一节课语文试卷发下来，曲军终于知道是哪里涨分。
大头是作文。
满分40分的作文，曲军得到33分，比高考作文大涨12分，一下子把成绩拉了上来。
前世里，曲军上学期间的作文一直很烂，但他多活了几十年，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又陪着儿子上了几次写作辅导班，对写作的要领有所领悟，开连锁网吧的那几年，杂七杂八看了不少书，经常在公司内部写点东西，水平已经不亚于一般的理工科大学生。
现在让他写一篇应试作文，35分以上是奢望，30分左右却是轻而易举，曲军的这篇作文发挥得不错，语文老师覃秋柏给出了33分的高分，还当做范文让曲军念了一遍。
“文章一定要去除赘肉，方见筋骨，曲军的这篇作文好就好在没有华丽的修辞，也没有多余的废话，开篇摆明自己的观点，然后层层展开，先正论再反论，最后收束总结，一锤定音，这种观点明确，脉络清晰的作文最见功力，改卷老师也最喜欢……”
曲军一边念作文，一边在心里暗暗吐槽：神特么‘去除赘肉才见筋骨’，我是肚子里没词，写出来的东西就是这么干巴巴的。
“再听这一段，这一段的小观点非常新颖，‘后发优势’和‘弯道超车’这两个新词很生动，给读者的印象很深，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写议论文的时候大观点一定要稳，不要标新立异，每段展开的小观点却可以活泼一点，多看报纸电视，多听听广播，对写作文是有帮助的……”
曲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我也是堆砌辞藻，只不过是来自后世比的时髦辞藻。
“总的来说，曲军的这篇作文质量非常高，值得大家学习，唯一的缺点就是你的字写的太难看，没有一点字体，字是一个人的门面，字写得不好作文拿不到高分……”谭秋柏从头夸到尾，最后指出一点不足。
“是，我一定认真练字。”曲军虚心受教，就像古代科举都要练馆阁体一样，既然参加高考，的确应该找本字帖练一练。
“我们班的语文这次考得很一般，及格人数不如应届班的重点班，甚至还不如（回炉）2班，这里要再次表扬曲军，他用自己的努力证明，只要功夫下到了，语文一样可以快速涨分……”
应届班的尖子生有考上重点大学的实力，回炉班比不过他们很正常，但是回炉2班在回炉1班面前一向都是弟弟，这次却被他们压了一头，有点说不过去。
语文的提高主要靠平时的积累，突击复习作用不大，曲军两世为人的积累发挥了作用，除了作文以外的其他题目也有涨分，说不清到底强在哪里，但是总分增加了四五分。
再加上作文，曲军的语文成绩一下冲到75分，稳稳超过72分的及格线，成为语文老师覃秋柏偏爱的尖子生。
“继续加油！”覃老师的微笑如同春天般温暖。
回炉班考到72分以上的有好几个人，甚至还有两个超过80分的，但是他们的语文成绩本来就不错，正常发挥而已，曲军却是从50多分冲上来的，看样子还有继续进步的潜力。
两节课后的大课间是做操时间，回炉班对此没有强制要求，既不做广播体操也不做眼保健操，同学们要么看书学习，或者聊聊天抽根烟放松一哈，时不时有人向曲军瞟上一眼。
大课间后面又是两节的连堂大课，讲解数学月考试卷，曲军重现渣渣本色，48分的成绩远没有及格（数学也是72分及格），而且正好排在全班第48名。
“数学考得一般啊……”金云亮探头看看他的考卷，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金云亮的数学也不到50分，已经习惯了无所谓，却对小伙伴寄予厚望——曲军最近成绩进步飞快，也足够用功，如果咸鱼翻身考上大学，金云亮会觉得超级带感，觉得与有荣焉，觉得有一天自己也能变成学霸。
“考得挺好的，我是凭实力不及格。”
和语文不同，多活一辈子对数学帮助不大，最多分析能力稍微强一点，48分已经达到极限，可以满意。
中午放学后，曲军拿出饭盒吃饭。
陈翠娥虽然偏心曲军，但是家里最近花钱的地方太多，伙食标准又降下来了，既没有鸡蛋也没有新鲜饭菜，四个二厂食堂的菜包子就是一顿饭。
味道还不错。
皮厚馅少的菜包子没什么油水，但是无添加纯天然纯手工，能吃出面粉的麦香味。
“大军，介绍一下写作文的经验呗。”
同学们陆续放学回家，班长方波来到曲军的前桌坐下，很社会的递上一根烟，他在回炉班里也是第一梯队的伪学霸，对明年的高考势在必得，可惜这次月考语文没考好。
“就是，曲军不许保守，早上你答应介绍经验的。”李海燕和其他几个女同学一起助攻，说完后叽叽喳喳的一阵笑，不知道在笑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爱笑。
如果换成玻璃心的应届班，曲军哪怕考得再好，其他同学也会装作没看见，但是经过高考失利的复读生都是厚脸皮，方波和李海燕她们憋了一上午，放学后磨磨蹭蹭的等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到教室里人少一点，向曲军拜师学两手绝招。
作文一下涨十几分，谁不动心？
不求学到曲军的十成本事，涨个三五分就能活活美死。
“班长既然下命令了，我就说两句。”曲军欣然同意。
后世里，回炉班的微信群几乎没人说话，班长方波十年如一日的每天发一篇新闻早读才没有变成死群，曲军对他印象不错，既然开口相求，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写作文的要领覃老师其实都说过，我只补充一点，我们的国家正在改革，高考也在改革，这几年高考作文题一直求新求变，所以思路要更加灵活，平常看书读报遇到新鲜的内容，都可以尝试着练习破题，只要破题准确，行文不跑偏，作文分数就能拿个七七八八……”
上一世，曲军虽然没有参加1983年的高考，但是那一年的高考作文题非常新颖，被报刊广播反复报道，所以记得很清楚。
那是一道漫画题，一个人扛着铁锨到处挖井，地下明明有水，但他每次没有坚持到底就放弃了……这幅漫画很容易看懂，但是考生从没见过这种新颖的作文题，懵圈后发散思维，有写植树造林的，有写敌特破坏水库大坝的，丢分惨重。
这篇作文题是曲军的一张底牌，肯定不能告诉别人，但是可以点到为止的指个方向，方波和李海燕他们能否从中受益，就看个人的悟性了。
前排角落的一张课桌，语文课代表张勇进扶了扶眼镜，对同桌马铭说道：“看，曲军给班长和学习委员讲课呢。”
“你酸溜溜的干吗？三人行必有我师，曲军讲得挺不错的。”马铭侧着身子正听得认真，头都不回的。
张勇进心态炸裂，撇嘴道：“你别听他胡咧咧，作文成绩偶然性很大的，碰巧得一次高分就夸夸其谈，下次肯定摔跟头，听说曲军上次高考的时候语文只得了58分，底子这么差却喜欢在女生面前出风头，搁在前些年直接打成流氓未遂。”
流氓未遂是什么鬼？
马铭回过头来看着同桌，劝道：“勇进，咱们都是高考落榜的倒霉蛋，被外人看不起也就算了，自己同学没必要再说风凉话，现在已经是八十年代，男生女生讨论学习就是耍流氓，你这不是帽子工厂吗？如果在外国，澡堂里男的女的一起光屁股洗澡都没人管……”
“你胡吹吧，外国澡堂不分男女？！”张勇进立刻被带偏了，脸上的青春痘闪闪发亮。
“我是英语课代表，外国澡堂什么样我能不知道？要不然我拼命学英语呢，就盼着有一天出国留学。”
……
下午两节连堂大课，讲解物理和化学的考试卷。
曲军发挥稳定，物理化学还是不及格。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数理化三门课才是实力的象征，才是好学生的标配，哪怕曲军的语文涨分了，英语也能大幅涨分，但是数理化三门课连续翻车，怎么看还是一个学渣。
“其实，数理化这三门课……好像也涨分了。”
曲军早有思想准备，物理化学两门课加起来不到100分，仍然不急不躁，和段位相近的同学比较着分数。
通过随身图书馆的刷新，他已经把全套的初一课本背得滚瓜烂熟，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错的，地基夯实后，对高三的考试多少有点帮助，一门课一分半分的不显眼，几门课加起来却能看出效果。
稳中有涨，涨幅有限。
老师同学都没有注意。
足够了，明天的英语和政治，才是真正发力的时候。
……
晚上回家吃完饭，曲军抢着把碗洗了，然后拿出数理化三门功课的考卷，一道一道的订正错题。
白天补课的时候老师已经把这些错题讲了一遍，趁热打铁效果最好，曲军对着课堂笔记认真钻研，每次搞定一道错题，都有一种全身心的舒爽感觉。
一直爽到晚上11点半，曲军把书包收拾好，洗漱上床睡觉，数理化的卷子明天不用带去学校，就放在书桌上。
第二天早上6点10分，曲军准时起床，照例给全家准备好早餐，再把自己收拾利索，出门上学。
6点30分，大喇叭传来雄壮的乐曲，开始播放“新闻和报纸摘要”，二厂家属院从睡梦中醒来，开始新的一天。
一家人围在桌前，享用曲军准备的早餐，酽稠的小米粥，自家蒸的团结面馒头（杂粮和细粮团结在一起蒸的馒头），外加豆腐乳和腌萝卜，一顿饭的成本不超过一毛钱。
曲怀义转着碗边，吸溜溜地喝着小米粥，随口问道：“这都好几天了，小军的月考成绩出来没有？”
曲峰转着碗边，吸溜溜地喝着小米粥：“刚才我看到他的数理化卷子，数学48，物理39，化学56。”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曲军这段时间的用功全家都看在眼里，没想到成绩还是这么差。
陈翠娥狠狠咬了一口团结面馒头：“唉，人的命，天注定，小军就是当工人的命。”
第十四章 一帮一，一对红
“政治单科全班最高分，曲军，92分。”
嘶——
政治老师话音未落，教室里响起一片吸气声，除了李海燕还能保持淡定，大批吃瓜群众，以及成绩较好的伪学霸和更差一等的候补伪学霸集体牙痛。
“顺便说了一下，曲军的92分不但是全班最高分，也是全校最高分，应届班的向进轩考了91分，比曲军还低一分。”
嘶——
李海燕也开始牙痛了。
向进轩就是那种传说中的天才尖子生，十七中建校以来最有希望考上清华北大的超级学霸，老师经常用他做榜样教育大家，如果不是特殊的家庭原因，肯定去上实验中学或者市一中，不会出现在十七中，李海燕这种伪学霸和他差了不止一个境界，几次考试都被全面碾压，没想到曲军竟能压他一头。
哪怕只有政治一门课压他一头，也非常了不起。
“你行啊，上次说政治能涨分，果然就涨分，而且一家伙涨了30分！”
金云亮虽然是不折不扣的学渣，却是一个有上进心的学渣，看到曲军的政治考了92分大受刺激，政治老师在上面讲卷子，他在下面贴着曲军的耳朵叨唠不停，暗中还“啪啪啪”拍着曲军的大腿。
“不行，不行，我要和你结成学习小组，一帮一，一对红，携手并肩共同进步，明年一起走进大学校门。”
“一帮一可以，一对红就免了，我的学习方法对你未必有用，这样吧，回头给你找点复习资料。”
曲军不着痕迹的拉开一点距离，八十年代民风淳朴，根本没有搞基的概念，同性间远比后世更加亲密，内心阴暗肮脏的穿越客实在接受不能。
“哪里的复习资料？很厉害么？”金云亮砰然心动。
曲军在短时间内大幅提高成绩肯定有原因，神秘的学习资料是最合理的解释。
“内部资料，保密防扩散哦。”
随身图书馆提供的政治课教辅参考书是优中选优的权威资料，来自高考强省东山省，现在应该已经面世，流传出去也没关系，金云亮如果全部背会吃透，肯定能涨分。
比较麻烦的是，这本参考书足有十几万字，全本默写又是一个大工程，金云亮的成绩太渣，费这么大力气，最后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二节课公布生物成绩，曲军像大起大落的跳楼机一样，又回到不及格的学渣水平。
但是量变已经引起质变，政治涨30分是决定性的改变，金云亮帮曲军算了一下分数，只要他的英语考到70分以上，就能稳稳冲上中专线。
中专毕业也是国家干部。
和本科生的差距不像后世那么大。
像李海燕那样考上大专却选择复读的非常罕见，其实，背后有很多人把她当傻瓜，早一年上班早挣一年的钱，又多一年工龄，涨工资和分房的时候有加分，退休金还能多拿两块钱呢。
只要能考上中专，多数人都会满足，对曲军来说更是咸鱼翻身金不换。
当然了，月考和高考不是一套卷子，直接比较两者的分数并不严谨，但是这次月考十七中校方有意加大难度，回炉班很多人复习了四个月（包括暑假），分数反而比高考还低一点，所以含金量没有任何问题，金云亮只担心曲军的英语昙花一现，掉到70分以下。
他自己的分数差得太多，已经躺平不担心了。
“军儿，最近你都没怎么看英语，到底能不能考到70分？喏，这个狮子头给你补补脑子。”
中午吃饭的时候，金云亮从饭盒里拨给曲军一个超大号的肉丸子，好像这会儿补脑还能考得更好一样。
以前的曲军自尊而敏感，轻易不会接受这种“嗟来之食”。
现在的曲军第一反应是，肉丸子沾上了金云亮的口水。
“70分小意思……谢了兄弟。”
曲军欣然接受，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现在不讲究用公筷，饭桌上为其他人布菜是热情好客的体现，再说狮子头它真香啊……
“军子没问题，老蒋现在上英语课，有什么难题都找他提问。”
王千钧今天中午也没有回家吃饭，从金云亮的饭盒里抢了一个狮子头，然后拿出五个馒头在胳膊上摆成一排，随手撕下一块塞进嘴里，三口五口一个，三口五口一个，很快消灭干净。
自家做的大馒头份量十足，一个二两高高的，五个加起来足有一斤多，这个饭量搁在后世可以当吃播，但在缺乏油水的八十年代并不罕见，很多女生一顿饭也能吃两个馒头。
“军子好容易开窍了，有人还不服气，这次再考个84分让他们看看。”王千钧吃完饭后也不洗饭盒，摸出一本盗版梁羽生看了起来。
金云亮抹胳膊挽袖子：“谁不服气？脑子进水了还是沟子长（zhang）虫了，高考是全国全省的竞争，一个班同学有什么可较劲的？”
王千钧露出像鲁智深一样的憨厚笑容：“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具体是谁就不告诉你们了，反正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哼哼，我天天坐在这里偷听女生说话，班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
曲军：“……”
原来，长舌妇加变态男，才是最有效的情报渠道。
到底是谁在背后说酸话无所谓了，班里大多数同学都很淳朴，个别人有点羡慕妒忌恨的阴暗心理是难免的事，不过没关系，强大的外挂早早晚晚会让他们明白，拥有平和淡定的心态有多么重要。
这次月考就是给他们上的第一课。
下午的补课时间属于英语。
蒋国秀大步流星走进教室，单手挟着一摞卷子，蓝色涤卡中山装很张扬的没系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柔顺的头发随着步幅上下跳动，地中海头顶时隐时现。
意气风发！
“这次英语我们班考得不错，班级平均分全校第一，而且曲军拿到了单科全校第一，'90分！”
班主任是一个班的主帅，讲究一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大将风度，可是说到最后一句曲军的分数，蒋国秀还是不由自主的，加了一个英语的重音符号。
“果然……”
同学们齐刷刷地看向曲军，一瞬间，蒋国秀的说教仿佛变成了背景白噪声，教室里有一种异样的安静。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身边的榜样更有代入感，曲军迎头赶上，从复读三年的落后生很快变成优等生，班上的同学备受激励，满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充满了发愤图强的斗志。
也有个别人比如语文课代表张勇进，黑着脸满心膈应。
“这些孩子怎么搞的，一点朝气都没有？”看到同学们反应平淡，蒋国秀皱起眉头，再次提高声音。
“七门课的总成绩已经统计出来了，曲军考了443分，排名全班第4，这个成绩已经达到大专线了，同学们，学习就是这样，你在努力别人也在努力，你在进步别人也在进步，一天不努力自己知道，一周不努力老师知道，如果差距越拉越大，最后只能掉队，大家一定要向曲军学习……”
“这不就是在说我吗？”张勇进的脸色更加难看。
高考后到现在苦读四个月，他的总成绩也涨了几分，但和一飞冲天的曲军相比，却像一个反面典型。
月考和高考不是一套卷子，况且1982年高考的数学、语文都是100分，英语70分，按照上级通知，明年（也就是1983年）高考的数学、语文却是120分，英语100分，所以分数线只能推算个大概值，但是不管怎么算，曲军的443分都能站上大专线。
“曲军的入学成绩是全班第46名，基础很差，但是上次英语测验考得很好，我本来担心他的成绩不稳定，没想到这次考得更好。”
蒋国秀兴致勃勃，长期缺乏午睡的黑眼圈泛着血丝，巴拉巴拉继续给大家洗脑：“曲军为什么进步这么快？关键是功夫下到了，每天中午别的同学回家吃饭，他总去我家问问题，一天多学几道题，多背几个单词，一年下来就是一千多道题，一千多个单词，同学们，差距就是这样拉开的……”
“燕子啊燕子，加油！曲军快追上来了，从今天开始拼命用功吧！”李海燕坐姿挺拔，目不转睛的盯着书本，气场却锁定曲军所在的方向。
这次月考她也涨分了，以471分的总成绩拿下全班第一，毫无悬念的超过本科线，下一个目标就是重点线（类似后世的一本）。
但是曲军涨分太快，在数理化和生物都不及格的情况下，总成绩只比李海燕少了二十几分，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很可能期末考试就超过她。
“没办法，又碰到妖怪了。”李海燕无可奈何，又有点不服气。
学习成绩这个事，男生往往比女生更有后劲，很多男生上小学上初中的时候贪玩不用功，上高中后突然发力，很快从差生变成优等生，超过原本成绩优异的女生……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没想到曲军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曲军开窍的更晚，进步的速度更快。
“最后我只提一点要求，曲军同学，希望你把这种努力钻研的钉子精神放在数理化上，放在生物上，把这几门课的成绩尽快补起来……”
蒋国秀欣赏和表扬曲军，也是看中他的潜力，曲军这次月考虽然只考到全班第4名，但是数理化和生物都不及格，仍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只要把这几块短板补上来，重点大学不是梦。
回炉班高不成低不就，十七中的回炉班办了好几年，以前从来没人考上重点大学，如果李海燕和曲军都能考上重点大学……
哎呀，想一想都美滴很！
第十五章 天之骄子
乾阳市南郊的大学城，石油学院附近有一家不起眼的石油技术学校，外人往往搞不清两者之间的关系。
其实，两者之间没有太大的关系，石油学院是隶属石油工业部的部属大学，和长祝油田是平级单位，石油技术学校却是长祝油田的下属单位，主要负责员工培训和油田子女的定向委培。
石油技术学校实行半封闭管理，星期天晚上六点关闭校门，六点后返校的学生一律按迟到登记，写一份五百字以上的检查，并在班级生活会上做自我批评，几个迟到的家长学生挤在传达室窗前，递上过滤嘴香烟赔笑求情。
“劳驾让一让，让一让。”左臂带着黑纱的陈林福挤到窗前，对传达室大爷生硬的点点头：“老同志，我来过一次的，这是我妹夫曲怀义，我们找干培宿舍的齐科长，电话号码217，这是我的工作证，这是我妹夫的工作证，还有事故说明书……”
“等一哈，我给齐科长打个电话。”传达室大爷记得陈林福，只看了一下曲怀义的工作证，拿起桌上的老式号盘电话拨了个9：“总机小高吗？我传达室啊，要干培宿舍，对，217。”
不到一分钟电话接通，对面有个中年妇女喂了一声，传达室大爷熟络的对话筒大声喊道：“小徐啊，给我叫一下油田指挥部的齐科长，上次那个陈同志在传达室找他。”
放下电话，传达室大爷请陈林福和曲怀义进屋坐着等，又拿起暖水瓶倒水，陈林福和曲怀义捧着水杯默默无语的坐下，气氛沉重而尴尬。传达室是接待工作的第一线，既要坚持原则（不能直接把人放进学校），又要体现出对车祸苦主的尊重，传达室大爷事先受过办公室副科长齐禀勤的指点，分寸掌握的刚刚好。
时间不长，齐禀勤带着一个姓宋的干事匆匆赶到，进门前紧了紧中山装的风纪扣，一脸庄重严肃的走进传达室，和陈林福、曲怀义用力握手。
“好，好，你们终于来了！刚才我还担心着急，不要耽误孩子的前途……哦，这里不方便，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齐禀勤带着陈林福和曲怀义，来到干培宿舍的会客室。
这个年代没有后世满大街的宾馆酒店，因公出差都凭工作证住招待所，但是长祝油田来乾阳出差的人太多，石油系统的几个招待所深受其累，长期人满为患，干脆在自家学校占了一层干培宿舍为出差职工提供食宿。
会客室的墙上挂着几面锦旗，诸如81年先进部门，82年歌咏比赛第三名等等，茶几两旁摆着枣红色的皮沙发，尽显长祝油田的土豪气质。宋干事倒水沏茶，齐禀勤请陈林福和曲怀义坐下，一开口先道歉。
“急匆匆的把你们请来，真是不好意思，但是孩子的工作不能再拖了。咱们油田每年都要搞年底会战，会战期间机关下一线，各种行政工作一律推迟延后，办招工手续到处找不到人，如果拖到春节后，占用明年的招工指标就会变得很麻烦。”
宋干事帮着解释：“我们明天一早要赶回油田指挥部，想把曲军的材料一起带回去找领导签字，争取尽快批下来。”
“明白！谢谢齐科长，谢谢宋老师，曲军的档案材料我都带来了，这是他的户口簿，这是他的高中毕业证，这是他的团员证，他在乾阳十七中上的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十七中复读……”
户口簿和毕业证已经拖了好几天，长祝油田这边又催得紧，把电话直接打到二舅陈林福的单位，一再强调今天务必交齐证件材料，陈林福立刻赶到国棉二厂通知曲怀义，曲怀义这边看到曲军数理化三门功课的成绩，也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顾不上等他放学，带着档案证件来找齐科长。
“嗯，嗯，好……”齐禀勤一边翻看档案证件，一边问道：“怎么没把孩子一起带来，让我们看看本人。”
曲怀义连忙解释：“回炉班今天补课，学校在大西郊，路太远来不及叫他。”
“星期天还要补课，现在考大学真不容易。”
齐禀勤通情达理的点点头：“好吧，没关系，孩子的个人情况都在档案里，学习成绩不错，家庭成份也没问题，这个人我们要了，等我出一个证明材料你们签字，然后带回油田指挥部盖章，咱们油田的安全级别很高，过两天还会去国棉二厂和毕业学校走访政审。”
宋干事从公文包里拿出纸笔，齐禀勤笔走龙蛇，很快写好一份证明材料，里面附录曲军的高考成绩，招工考试就算免试通过。
曲怀义文化水平不高，但他能当上国棉二厂的机修工，也在夜校里喝过几瓶墨水，粗略看了一遍后拿起钢笔，帮曲军代签了这份证明材料，就着印泥按上红手印。
笃笃笃，服务员小徐敲门：“齐科长你好，请问有没有一位曲怀义同志？传达室有人找，听说是曲同志的爱人和两个孩子。”
“应该是曲军来了，我去接一下。”曲怀义站起身。
“既然来了，一起去见个面吧。”曲军是齐禀勤亲自招进来的青工，有机会还是想亲眼把把关。
大家一起向传达室走去，远远看到一个身材挺拔的小伙子，穿着补丁衣服却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比石油学院的大学生更像大学生。
“小伙子很精神嘛，个子也美滴很。”齐禀勤很满意。
报纸电视上都说心灵美比外表美更重要，恰恰说明以貌取人才是社会常态，比起歪瓜裂枣，用人单位更喜欢外表出众的年轻人，最起码参加歌咏比赛能得个好名次。
“老曲，老曲！这个工作换成晓红吧，晓红就在这呢，快给领导看看。”陈翠娥急匆匆抢到曲怀义面前，急促的说道。
曲怀义皱眉：“胡闹什么？这是说换就换的事吗？我都替小军签字了。”
齐禀勤爽朗笑道：“对啊嫂子，我们油田是直属石油工业部的大型国企，人事工作有严格的纪律，不是挑挑拣拣的自由市场，唔，你们两个就是曲军和曲晓红吧，两个娃都不错，我都想要，可惜只有一个招工指标给了曲军，手续已经走一半了。”
陈翠娥一脸纠结，急切问道：“那怎么办？小军这次月考考了443分，全班第4名，老师说明年最少能考个大专……”
曲怀义的耳朵连连抽动：“443分？你确定不是343分？”
曲晓红当着油田招工领导的面有点紧张，又有点压不住的兴奋雀跃：“就是443！二哥政治考了92分，英语考了90分，一下子把分拉上去了，考试卷就在这里，不相信自己看吧。”
七门课的考试卷一股脑塞到曲怀义手里，曲怀义念念叨叨的算了两遍，确定总分真的是443分，明明不敢相信，政治卷和英语卷上两个红彤彤的分数却是那么显眼，让人不得不信。
曲军能考443分？！
一时间，大家都有点懵圈。
曲军对齐禀勤微笑颔首：“领导你好，长祝油田是个很好的单位，但我准备考大学，暂时不考虑参加工作。”
齐禀勤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点点头向身旁的宋干事小声问道：“老宋啊，我记得今年的本科线还不到400分，443分是不是够上重点大学了？”
宋干事的儿子也是高考复读生，难掩羡慕的解释道：“不是这么算的，明年高考总分增加了70分，语文数学120，英语100分，所以明年的本科线会提高几十分，不过443分已经很厉害了，再复习几个月，很有希望考上本科。”
“原来是这样，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齐禀勤沉吟不决：“这件事已经上过办公会，指挥部领导小组讨论通过的，现在临时换人，没法向领导交代……”
强扭的瓜不甜，八十年代初期考上本科，和古代科举一样前程似锦，曲军有能力也有决心考大学，明确表态不想来油田当工人，那就应该成人之美，把招工指标换给曲晓红。
但是招工指标和分房涨工资一样，都是企事业单位人人瞩目的敏感点，临时换人很容易被联想到暗箱操作，莫名其妙的引来一身骚。
虽然可以矛盾上交，向领导汇报，可是向领导汇报本身也代表着一种态度，齐禀勤作为资深的办公室副科长，深知有些不起眼的小事如果处理不好，日后会变成让人粉身碎骨的地雷，本能的就想避开雷区。
“齐科长不用为难，大不了，这个招工指标我们不要了。”
曲怀义恢复冷静后，念头通达拿定了主意：“以前孩子学习不好没办法，现在孩子把成绩追上来了，我就一定供他考大学，招工指标能换成晓红最好，换不成也没关系，啊，林福哥，事故赔偿还有什么要求，你和齐科长谈吧。”
没想到自家妹夫是个猪队友，陈林福瞪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没有别的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把招工指标换给曲晓红，否则我一百二十个不答应！”
“陈师傅不要生气，给我五分钟，让我考虑考虑。”
齐禀勤点上一支烟，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子，歪头问宋干事：“老宋，这个事你怎么看？”
宋干事一直在看曲军的考试卷，听到齐禀勤问他，抖了抖手里的英语卷子：“英语能考到90分，曲军可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咱们指挥部也有新分来的大学生，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这个水平。”
作为石油工业部的重点工程，长祝油田这两年也抢到了几个大学毕业生，但是这些大学生都在七十年代末期参加高考，那时候还不考英语。
齐禀勤歪着头，仔细瞄了瞄曲军的英语卷子。
他最近也在自学英语，但是水平有限，会说26个字母和三颗药喂你妈吃的程度，看到卷子上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和一连串的红色对号，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八十年代除了气功热，还有英语热，而且英语的热度更高）。
“人才难得……嗯，好吧。”齐禀勤把烟头用力一甩：“陈师傅、曲师傅，你们稍微等一会儿，我给领导汇报一下。”
他说完转身就走，大步流星直奔总机室，长祝油田财大气粗，石油技术学校的中继线开通了长途权限，总机室就能给邻省的指挥部打电话。
陈林福和陈翠娥不放心的想要追上去，却被宋干事拦住了。
“不用追，等结果就好。”
宋干事也是老机关，类似的场面见得多了，齐禀勤如果明哲保身，只要打几句官腔就能推诿过去，既然向领导汇报，就是帮曲晓红说话去了。
陈林福是直来直去的工人，陈翠娥是半个家庭妇女，不懂机关干部的弯弯绕绕，继续围着宋干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谈判。
曲军的社会经验更加丰富，大致猜到了真相，劝道：“妈，别着急，齐科长给领导打电话应该是好事，多等一会儿没关系。”
宋干事有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时间不长，齐科长打完电话，脚步轻快的回到传达室：“领导同意了，招工指标换给曲晓红……”
感谢，感谢，再三感谢。
就连陈林福这个苦主，也对齐禀勤和宋干事表示感谢，对事故处理结果表示满意。
能办的手续现场就办了，曲晓红还差一个高中毕业证，商定过两天送到干培宿舍，由齐禀勤的同事带回油田指挥部。
等他们走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学校食堂早就关门了，齐禀勤在宿舍里找了一圈，只找到几个苹果，本想随便啃两口对付一顿，宋干事却拎着暖壶和几个油纸包冒了出来。
“我请客，请你喝啤酒，还有猪头肉、花生米和凉调面筋。”
附近有一家防空洞改造的国营餐厅，供应散装啤酒和下酒菜，在这个年代绝对属于高消费，不亚于后世的米其林餐厅，宋干事提起暖壶，给齐禀勤的茶杯咕嘟嘟倒满啤酒，雪白的泡沫翻腾绽放，杯壁下流。
“哎呦，今天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了，而是直接掉井里头了，老宋居然变得这么大方！”
齐禀勤虽然是副科长，但是宋干事的工龄长，工资不比他低，只是人到中年负担重，平常很节俭，从来没有请齐禀勤吃过饭。
“没啥，今天这事办得痛快，我想请你喝酒。”
宋干事端起装满啤酒的茶杯：“禀勤，我敬你一杯，你是个有担当的好干部。”
“我十几年党龄，这点觉悟还是有的。”齐禀勤被挠到痒处，端起啤酒一饮而尽：“国家需要人才，曲军又是个人才，就应该让他考大学，放在油田当工人太浪费了，把招工指标换给曲晓红，也是事故家属应该享受的政策，我不怕别人说闲话！”
这个年代，大学生真的是天之骄子，有能力考上大学的好学生，会得到全社会的关心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