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心怀不轨
转天过来年三十，难得的假期开始了。
思达商业没有放假，从思达物流到为民食府再到商贸城，都比平常更加忙碌。
其实经过前段时间的努力，商贸城开盘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非常到位，曲军本来提议年三十让大家休息一天，陪家人一起过个节，可是孙迎春他们一帮人坚决反对。
明天就要开盘，哪有放假休息的道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必须加班再准备演练一天！
员工的工作积极性必须保护，曲军只好点头同意。
他自己却结结实实睡了个懒觉，直到被窗外的鞭炮声吵醒。
简单洗漱一下，蹬着拖鞋下楼，从背阴处的花坛里挖出两根大葱，一颗大白菜——北方每年冬天都要存储冬菜，埋在土里更容易保存，家属院背阴处残雪不化的地方，就像一个天然的大冰箱。
“小军准备包饺子啊。”
潘婶正好路过，气喘吁吁推着一架子车的蜂窝煤。
“婶子你怎么自己去买煤，潘三儿他们呢？”
曲军赶紧上前帮忙，找一块三合板把蜂窝煤摞上去，一趟趟的搬上楼。
“一大早就出摊去了，集贸市场过年的生意最好，小三儿这几天忙得不着家，幸好今天煤场还开门……谢谢你啊小军，要不是有你，搬这么多煤能把我的腰累折了……哎，你怎么不去集贸市场呀？我听小三儿说，你不是在集贸市场开了一个食堂吗？过年那些卖布的个体户也要吃饭，你可千万别关门……”
潘婶逮着曲军开始唠家常，热络中带着几分炫耀。
潘丕修在集贸市场练摊一个月，腰包眼看着鼓了起来，比上班拿死工资强多了，潘婶早就憋不住的想找人嘚瑟嘚瑟，正好碰到也在集贸市场干个体的曲军，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
“婶子你放心，我有合伙人的，不用天天在那盯着。”
曲军嘴角抽抽了两下，抱起白菜和大葱，落荒而走。
再不走就要笑场了，“小三儿”这个昵称简直让人吐槽不能。
曲军自己每天被曲峰一口一个“老二”叫着，不能五十步笑百步。
回到家里，直奔厨房，曲军打算让父母休息一天，自己来张罗年夜饭，露一手上辈子兼职家庭妇男的厨艺。
83年没有春晚，曲军家里也没有电视，过年的主题就是吃吃喝喝，所以对年夜饭非常重视，曲军刚一上手，就被曲怀义吆五喝六的赶到一旁，生怕糟蹋了瓦窑沟大队送来的好菜好肉。
瓦窑沟大队的年货已经送来了，送回去人家又死活不要，那么该吃就吃，总不能放坏了白白浪费，这和教育曲军并不矛盾。
曲军只好放弃食神的梦想，安心配菜择菜的打下手。
曲峰是家里的长子，另有重要任务，和曲晓红一起出门，把二舅陈林福一家请来一起吃年夜饭。
炸虾片，炸麻叶，炸丸子，炸酥肉，炸鸡块……也许是前些年太缺油水，曲怀义今年可着劲的做炸货，后世里号称最不健康的油炸食品足足装了好几锅，整整忙活了一上午。
中午简单对付一顿，下午除了包饺子，还要多整几个费工夫的硬菜，曲军正在刮鱼鳞，楼下突然传来传达室大爷的喊声，叫他去传达室接电话。
“你娃一天这电话多滴，简直比地球球长还忙。”
传达室大爷操着口音很重的本地方言，笑眯眯的打趣曲军，这娃又乖又有礼貌，听说还会翻译外国小说，一个月挣好几百块钱的稿费，这么优秀的小伙子谁不喜欢？
老大爷唠叨起来比大妈更可怕，曲军没敢接茬，很熟练的憨厚一笑，闪身进了传达室拿起话筒，里面传来孙迎春激动的声音。
“大军，庞师傅他们把昌河面包车开回来了，车子特别漂亮！特别神气！你快来看看……”
终于回来了！
这年头没有高速公路，庞海他们去JX省提车，去的时候坐火车，回来自己开车，来回大概需要一个礼拜，算日子前两天就该到家，却一直迟迟没有见人。
曲军本来有点担心，万一刚买的新车变成碰碰车，或者路上遇到点其他事情，都会变得非常麻烦，现在人车平安到家，必须立刻去看看。
“妈我出去一趟。”匆匆回家打个招呼，曲军转身就溜。
“干嘛去？你二舅马上就到了。”陈翠娥在后面大吆喝的追着问。
“高中同学找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曲军含糊其辞应了一句，下楼蹬上自行车，杀奔集贸市场。
这也是一种本事，保证句句都是真话，却和事实真相远隔十万八千里，陈翠娥以为曲军去找高中同学玩了，打死也想不到，宝贝儿子不声不响买了一辆几万块钱的汽车。
汽车就停在思达物流的院子里。
车子刚刚洗过，白色的车漆亮闪闪的夺人眼球。
方脑袋，方鼻子，方屁股……除了轮子是圆的，整个车身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长方体，线条远不如后来的新款昌河流畅，满院子的思达员工却像看瑜伽裤美女一样热切的盯着她，有人心怀不轨偷偷蹩到跟前，刚刚伸手想摸一把，却被孙迎春一巴掌打开。
“庞师傅，辛苦您了，路上还顺利吗？”
曲军不看车，先问人。
“还可以，一开始正好赶上春运，在107国道上堵了一天，后面路都挺顺的，总算在年前赶了回来。”
庞海指着身旁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伙子，笑着说道：“小郑表现的不错，车开得很稳，一路上和我换班开，昨天晚上还帮我开了一会儿夜车。”
这个黑瘦的小伙子名叫郑钧杰，也是思达物流的新司机，前些日子和曲军一起拿到驾照，让他跟着庞海去提车，就是有意锻炼新人，准备让他来开这辆车。
金云亮也是第一批拿到驾照的，但是不能把这辆车给他，必须专门配一个司机，郑钧杰是退伍兵出身，在部队的大熔炉里百炼成钢，更让人放心。
“这个车很高级的，很多配件都是进口件，开着特别溜，接车的时候我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质量问题，曲经理，你来开两圈试试？”庞海把钥匙递给曲军。
“不用了。”
曲军接过钥匙，转手交到郑钧杰手中：“从今天开始，这辆车专人专管，由郑钧杰担任司机，其他任何人不能随便乱动，我们几个经理也不例外。”
齐刷刷的目光一起射向郑钧杰，郑钧杰下意识的挺胸抬头，站的笔直。
……
曲军回到家，二舅陈林福一家已经来了。
曲怀义和陈翠娥卷起铺盖卷，把床板搬到房子中间架稳当，充当临时性的大餐桌，爷爷奶奶坐在上首，再加上曲军一家和陈林福一家，十来个人团团落座，男士倒上白酒，女士倒上小香槟，一起举杯共贺新年。
生活总要向前看，二舅妈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工厂的工人也不讲农村的老礼，陈林福并没有拒绝喝酒，反而在曲怀义的劝说下多喝了几杯，时不时的脸上也能见到笑容。
一整天的鞭炮声就没停过，天黑后更是连成一片，棉纺厂这两年效益正好，过年放炮都比别的单位阔气，如果换成微电机厂这种度日艰难的军工口企业，很多人连一百响的小鞭都舍不得买。
吃着聊着，聊着吃着，到了晚上十二点，曲军挑起晾衣杆，从阳台上伸出去一挂五百响的电光炮，噼里啪啦炸出一串喜庆的火花。
曲峰捡起几个零星掉下来的电光炮，拿烟点着后也不扔，用指甲掐着尾巴直接放，把二舅家的表姐吓得嗷嗷叫。
那可是电光炮，一般人肯定受不了，但是曲峰天天扛麻包，两只手早就练成了铁砂掌，笑嘻嘻的根本不在乎。
“这孩子，简直二百五。”
曲怀义骂了一句，转身进屋，端起酒杯和陈林福碰了一个。
曲峰已经是成年人，想做什么该做什么，让他自己拿主意。
就算炸伤了手，抹点牙膏就行了，如果更严重，厂里的卫生所也有值班医生。
曲军也一样，随他折腾去吧，大不了回来接班进厂。
……
万家欢庆的除夕夜，大彪却脸色铁青。
“你看清了？真有一辆新面包车？挂哪里的车牌？”
“就在思达院子里停着，来回路过都能看见，崭新的新车还没挂牌。”
看到手下小弟如此笃定，大彪的脸色更加难看。
没想到，思达物流竟然真的买到一辆昌河面包车，人力三轮怎么可能和汽车竞争，凑了几千块钱刚刚拉起的物流公司，这回算是掉沟里了。
好想把那辆汽车砸了！
但只是想一想，不能意气用事。
这年头车比人金贵，一辆面包车好几万块钱，砸了就是大案要案，性价比远不如拿刀砍人，像大彪这样的高手，可以把人砍得满身鲜血却只是皮肉小伤，进号子蹲两天就能放出来。
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会儿，他用力碾灭烟头。
“这样吧，明天不是他们的商贸城开业吗？咱们也随个礼，然后把王铁柱和那个曲军约出来，当面锣对面鼓的谈判。”
思达商业又是开商贸城又是买汽车的，看样子也有一定的背景，没有摸清他们的虚实，轻举妄动并不明智，正常竞争又竞争不过他们，那就谈判划地盘。
“红旗路上一条龙”威名赫赫，最少分一半集贸市场的业务量，才符合他的江湖地位。
分得再少，就会丢面子。
黑涩会手可断，血可流，唯独不能丢面子，否则以后再没人怕他，再没人服他，再也不用混了。
第七十七章 步子不能迈的太大
大年初一的早上，天色晴朗，空气中弥散着鞭炮的火药香味。
李海燕骑着自行车，提前十分钟来到十七中大门口，却发现其他同学比她更积极，一个不差全都到了。
“你今天还要看书啊？背这么大书包。”马铭大惊小怪的问道。
“我没带书，这里面是我家炸的虾片，还有一瓶黄桃罐头，今天中午给大家添个菜。”炸虾片又大又泡，把李海燕的书包塞得鼓鼓囊囊。
“我也带的罐头。”
“我带的小酥肉。”
“我带的炸带鱼，哎呀妈，怎么少了这么多？肯定被我弟偷吃了……”
女生们叽叽喳喳，包括家庭条件困难的左童童，人人都带着一些吃食，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搜吧搜吧，总能找出点好吃的让孩子带上。
男生多半也带着烟酒饮料和罐头，马铭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从怀里摸出一张崭新的一块钱纸币，递给方波。
“不是说好打土豪的吗？我什么都没带，这是我的压岁钱，待会儿给大家买桔子水。”
“不用了，老曲说今天他们请客，吃的喝的都准备好了，昨天我给他钱，他都不要。”
“那多不好意思，干个体也不容易……”
大家说说笑笑，一起出发，很快来到红旗路集贸市场，刚到市场外围，人挤人的自行车就进不去了，找个戴红袖箍的老太太存车，顺便打听为民食府怎么走，老太太随手指了个方向。
“往内边跟着人走，跟着人走就行了，这会儿正是吃早饭的时候，哪儿人多往哪儿走，闻着味就找到了。”
太不靠谱了。
侯志坚自诩是个严谨的理科生，对红袖箍老太太充满玄学色彩的指路方法实在接受不能，可是其他同学已经往前走了，他也连忙追了上去，跟着人流拐了个弯，很快就闻到一股诱人的早餐香味。
不是同学们想象中的小饭馆，而是一家正儿八经的大餐厅！
四开间的大堂里，摆着一排排像食堂一样的长条桌，客人坐得满满当当，几个外卖窗口也在排大队，感觉整个集贸市场都在这里吃早餐，红袖箍老太太竟然没有忽悠大家，哪儿人多往哪儿走就对了！
找一个服务员自报家门，女服务员立刻把同学们领进旁边的包间，端茶倒水热情招待，等了不到十分钟，金云亮推开房门，满面笑容走了进来。
“哈哈，老同学都来了，欢迎！欢迎！今天中午就安排在这个包间，条件一般，老同学们多多包涵……你说这个饭店啊，怎么样？这个饭店还不错吧，营业额没什么可保密的，每天不低于四位数……不不不，我可不是老板，老军和铁柱也不是，老板到底是谁我其实也说不清，反正孙迎春是法人代表……”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问题不断，金云亮从容应对，游刃有余，无意中流露的成熟和自信，感觉就像变了一个人。
听说为民食府一天的流水在1000元以上，李海燕下意识的把书包往身后挪了挪。
省了，这包好吃的必须省下来，打土豪分田地，今天中午狠狠吃他们一顿！
其他同学还在好奇的问东问西，尤其成绩不是太好的学渣，对各种细节问得非常仔细，万一今年高考再次落榜，这也是一条退路。
有人又问起商贸城，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奇怪，带着一股来自后世的浮夸气息，让这个年代朴实的高中生产生了误解。
“商贸城啊，商贸城不是城，其实就是一座商场，和百货大楼差不多，走吧，商贸城今天正好开盘，带你们去参观一下。”
金云亮带着同学们出了为民食府的后门，很潇洒的抬手打个响指，一辆白色的昌河面包车开了过来，停在大家面前。
“上车吧，一趟拉不下，女生先上，男生等着再跑下一趟。”
“金云亮，你现在都开上汽车了？！”
同学们简直不敢置信，好几个男生激动得大喊大叫，女生们却有些露怯，金云亮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们却犹豫着不敢上车。
左童童站在车门前，看着一排排的座椅感觉眼晕（其实只有三排），不知道该往哪儿坐，也不知道哪里能碰不能碰，万一碰坏了，自己可赔不起。
汽车在这个年代太高端，代表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除了公共汽车和大卡车，回炉班最少有一半同学没有坐过其他汽车。
事实上，坐大卡车的机会也非常难得，左童童长这么大只坐过三次大卡车，两次学校组织春游，另一次去烈士陵园扫墓，老师从学生家长所在的厂矿单位借一辆敞篷大卡车，全班同学像下乡扫荡的鬼子兵一样挤在车厢里，留下一路欢声笑语的记忆。
“上车吧，随便坐。”
司机郑钧杰拍拍副驾驶的椅背，示意左童童大胆上车，折腾了好半天，十来个女生都挤进面包车，好在这个年代的人普遍比较瘦，裹着军大衣也勉强塞了进去。
女生们坐车走了，男生仍然围着金云亮喋喋不休，虽然刚才已经说了，为民食府一个月的流水就有几万块钱，却没有亲眼看到一辆汽车令人震撼。
“老金你们都买汽车了，这是赚了多少钱啊？”侯志坚问出大彪曾经问过的问题。
“没多少钱，车是贷款买的。”金云亮对装AC没兴趣，此刻仍然很得意——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等你见到商贸城的气派，还不傻了。
侯志坚见到商贸城的时候，果然傻了。
同学们全都傻了，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不说话，瞪着眼睛来回看，仰着脖子上下看，过了好半天，才恢复思维能力和语言能力。
“太气派了，大丈夫当如是也……”
已经迈进学霸行列的侯志坚，考大学的志向出现了一瞬间的动摇。
商贸城玻璃大门的两旁，亭亭玉立的崔琪和徐卿充当迎宾，身穿职业套装，肩披红色绶带，甜美的笑容照亮全场，曾经立下宏愿要去外国澡堂看洋妞的马铭，目不斜视的从她们身旁走过，就像一个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
进了大门是接待处，接待处后面是展示区，一间间大小不等的商铺已经装修完毕，说白了就是后世的样板房，有很多商户正在排队参观，一个个或者神情郑重，或者跃跃欲试，嗡嗡嗡互相议论着什么。
五米多的层高没有吊顶，每间商铺里面搭板隔出上下两层，形成一个迷你复式房，下层是商铺，上层是仓库，上下楼的铁梯子可以收起来，不会浪费空间，参观的商户对这种设计连连称赞，楼上的仓库不要太实用。
顺着展示区往里走到头，就到了销售中心，但是为了回避政策上的风险，没有明目张胆挂出牌子，理论上这些商铺都没有产权，商贸城整栋楼的产权则属于微电机厂，曲军每卖一间商铺，收取的只是租金、押金和转让费。
同学们在这里终于见到曲军，他正在接待一个商户，从头到尾掌握着谈判节奏，很顺利的当场签下合同，那个商户随即拿出一叠厚厚的大团结，交钱的时候高兴得好像占了大便宜。
同学们已经麻木了。
“奇怪，我明明是个穷光蛋，看到这么多钱，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马铭伸手入怀摸索两下，放心的点了点头，没问题，除了那一块钱的压岁钱，兜里很干净。
“你们来啦，热烈欢迎啊，我现在有点忙，那边有茶水点心，你们自便。”曲军和同学们打了个招呼，转身又去接待（忽悠）另一个商户。
形势大好，不是小好，商贸城的这些商铺非常受欢迎，开盘后销售量节节猛增，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很有希望冲击日光盘，只是思达商业的员工都是新手，遇到搞不定的难缠客户，就得由他充当救火队员。
只要能把商铺顺利卖出去，救火没问题。
开发商是一劳永逸的生意，现在忙一点累一点，以后就能当个躺着赚钱的包租公。
思达商业像吹气球一样膨胀到这个体量，也该稳一稳了，步子迈的太大，容易搞出扯蛋的事情。
……
另一边的王千钧，却和大彪谈崩了。
听说大彪想谈判，曲军一开始还有点动心，集贸市场这么大的业务量，分给大彪一点好像也没关系，反正这家伙是快死的人。
但是其他人都坚决反对，曲军随即意识到，这件事是自己想偏了。
狼走千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狼是不能和狗谈判的，谈判了就是认同吃屎。
集贸市场有国家管着，有法律管着，有各种政策法规和有关部门管着！
这是原则问题，不容触碰，如果去和大彪谈判，不管谈的结果如何，都是为思达商业埋下一条祸根。
想通这个道理，曲军授意王千钧，拒绝大彪的谈判邀请。
没什么好谈的，公平竞争，各凭本事。
大彪当场暴走，拍桌子，放狠话，差点把王千钧揍一顿。
“他娘的给脸不要脸，你们都看到了，是这帮傻X先把事情做绝了，别怪我手黑！”
既然别的路走不通，那就只能翻脸砍人。
第七十八章 武工队的老战友
“丁科长，有一伙社会混混盯上了我们思达商业，为首的名叫祁彪……”
王千钧去找大彪的同时，曲军也找到市政府的丁科长，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江湖事江湖了，是黑涩会和古惑仔的规矩，好人遇事本来就应该报官，丁科长今天来参加思达商贸城的开业典礼，就是代表宋副市长来站台的，现成的人脉关系放在这里，曲军才不会傻乎乎的自己硬抗。
最好再找宋副市长汇报，然后铁拳出击，把大彪整进去关几年。
丁科长一开始有点不以为然，遇到个流氓混混就要找市长，未免小题大做，听到大彪堂而皇之要和思达物流谈判划地盘，终于变得重视起来。
领导对集贸市场寄予厚望，不能被一伙小流氓搞得乌烟瘴气。
借用思达商业的办公室，丁科长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对曲军说道：“你放心吧，（公安）分局很快就会处理，该打击的严厉打击，绝不姑息纵容。”
感觉力度不够啊。
“谢谢丁科长，不过我担心这几天出事。”没有使出雷霆手段立刻拿下大彪，总是觉得不安全。
“哈哈哈，你不用担心，这种小流氓都是外强中干，公安的同志一开始查他，就会老老实实的缩起尾巴避风头，况且这个祁飚是在分局挂了号的，对他的情况掌握得很清楚，不管最后怎么处理，都不会失控……”
好吧，打草惊蛇也是一种解决办法。
专政机关一旦强力介入，大彪就应该知道思达商业惹不起。
公安局有自己的办案程序，不可能打个电话就抓人。
……
假期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大年初四，回炉班重新开始补课。
根据曲军的创意，班长方波在教室后面做了一个“距离高考还有1XX天”的倒计时横幅，字体硕大无朋，同学们每天走进教室，第一眼就能看到上面的数字又少了一天，紧迫感立刻就上来了。
是该紧迫起来了。
这段时间为了思达商贸城的项目分心太多，现在终于告一段落，曲军准备全身心的投入学习，做高考前的最后冲刺。
商贸城那边其实挺忙的。
楼上楼下，总共两百多个商铺全部卖了出去，就多了两百多个“业主”，各种奇怪的要求层出不穷，不是一般的难伺候。
思达商业也变身物业公司，每天忙着为业主服务，好在都是一些简单的事务性工作，有孙迎春、金云亮和王千钧这三大巨头在那里盯着，不用曲军操心。
大彪那边也一直没有动静。
可能就像丁科长说的那样，这家伙已经自顾不暇，顾不上来找思达商业的麻烦。
但是曲军并没有放松警惕，古惑仔和正常人不一样，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打打杀杀，逼急了反而会狗急跳墙。
很平静的一个傍晚，思达物流像往常一样忙碌，孙迎春刚刚走出大门，突然冲上来一群混混，围着他一顿暴打。
思达物流的员工连忙冲出来救人，十几个农村小伙子拎着木棍打散混混，把孙迎春抢了出来，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群一群更多的混混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足足有二百多人，把思达物流的员工围在中间一顿乱打。
大彪藏在人群后面的远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前几天，大彪和手下的小弟轮着被派出所传唤一遍，昨天晚上，又被当派出所副所长的舅舅骂了一顿，换成一般没见过世面的小混混，肯定当了缩头乌龟，但是大彪相信，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解决了思达商业，所有的麻烦都会迎刃而解。
看看打的差不多了，再打就会搞成重伤害，大彪对手下小弟使个眼色。
小弟上前连连吆喝几声，混混们随即四散而逃。
大彪也转身走掉了，五分钟后，街道上变得空空荡荡，只留下一群满脸是血的思达员工。
“每人五毛钱，动手打人的一块，赶紧发钱让他们散了，一会警察就该来了。”
这两百多个混混都是大彪花钱请来的“雇佣兵”，他们“西关十龙凤”已经被警察盯上了，不能亲自下场，但是可以请别的混混动手。
只是打群架而已，没有冲击思达物流的单位，也没有砸那辆面包车，哪怕被警察抓住了，也不算多大的事。
照这样把孙迎春狠狠打上几顿，肯定就能把他打怕打服，大彪早就摸清思达商业的底细，孙迎春是一把手，曲军是拿主意的，只要解决这两个关键人物，思达商业就会服软。
下手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按照大彪的要求，一定要见红，而且要有伤，刚才那一拳轰在孙迎春的脸上，离得很远都能听到鼻梁骨断裂的声音，非常的完美。
一个农村孩子，一个家里是普通工人，打了也就打了，打断鼻梁骨也不是重罪，大不了牺牲一个小弟把事情扛下来，在号子里蹲上半年，大彪肯定不会亏待他。
金云亮和王千钧那种干部子弟，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去动他们。
……
“老曲，出事了……”
“你也要小心……”
金云亮和崔琪一前一后，赶到十七中给曲军报信。
“我刚才进校门的时候，看见两个家伙鬼鬼祟祟的，可能就是冲着你来的，你别出去，就在学校里待一会儿。”
打架没有太大的罪，冲击单位和学校性质就变了，所以混混们都是在学校门口堵人，现在正在放寒假，除了高三应届班和回炉班，其他年级都不上课，基本可以断定，这两个家伙堵的就是曲军。
“好吧，我去看看。”
躲在教室并不会更安全，曲军来到十七中校门口，隔着校门向外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金云亮说的那两个混混，看样子是躲起来了。
会打伏击战的混混更危险。
曲军很谨慎的没有走出校门，转身进了传达室。
“周大爷，我打个电话。”
“咋回事？你娃脸色不对呀，有什么事跟我说……”
周大爷不愧是当过特务营营长的老八路，一眼就看出曲军有点紧张，拉开椅子让曲军坐下，问明情况后，点点头笑道：“难怪刚才看到有两个家伙不像好人，嗯，这个电话我来打，你就在这里等着。”
老式的话机号盘哗啦啦转动，周大爷接通电话后，第一句话就让曲军的心放下一大半。
“接你们政委许国贤，分机号码202，我呀，我叫周茂林，和你们许政委是武工队的老战友……”
……
距离十七中校门不远，有一个三面红砖墙围成的露天垃圾站，墙后既能挡风，又能隐蔽身形，大冬天的也不是太臭，是一处打伏击的绝佳地点。
张明亮探头向校门口看了看，随即缩回身子，太踏马冷了，北风像小刀子一样嗖嗖的，刮得脸生疼。
“狗日的曲军，害老子喝风。”
来十七中伏击曲军是个苦差事，难度又大又危险，但是张明亮作为大彪手下的得力悍将，就连外号也是仅差一字的“红专路上一条龙”，义不容辞接下了这个任务。
无意中回头一看，同伴正在摆弄一把三棱军刺，把张明亮吓了一跳。
“老五，你他娘的脑子进水了，怎么把这个家伙带来了。”
三棱军刺据说有毒，而是一捅一个三角形的窟窿，不是专业的军医都不会缝合包扎，搞不好就会闹出人命，所以混混们一般都不用三棱军刺当武器。
“老大不是说要给姓曲的放点血嘛，这玩意儿放血最快。”老五一脸戾气，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你他娘的想吃枪子了，把刺刀收起来，用这个。”张明亮从屁兜里摸出一把跳刀，当的一声弹出刀刃，像加里森敢死队一样很潇洒的甩出飞刀，钉在老五身旁的一块木板上。
跳刀才是混混的最爱，既能装AC，杀伤力又比较适中，用这把跳刀在曲军的腿上捅两个口子，然后转身就跑，刑警队来了也找不出是谁干的。
“笛——”
突然有一辆汽车驶来，鸣笛急刹停在十七中的门口，张明亮探身看去，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这是一辆军车，不但挂着部队的车牌，而且从车上下来几个穿军装的，直接进了十七中的传达室。
“撤吧，今天不……”
张明亮话说道一半，突然脚下一个拌蒜，紧接着天旋地转摔了个狗啃泥，被人从后面反扭着胳膊，死死按在地上。
怎么回事？！
咚的一声，老五也被按在地上，张明亮叫骂着抬起头，看到周围满是穿着制服的警察，唯一一个穿着便装的，居然是市局刑警队的牛队长。
五分钟后，张明亮和老五被押上警车，牛队长向军分区的王参谋敬礼道歉。
“是我们工作没做好，麻烦你们跑一趟，幸好没有出现恶性案件。”
“哎，我必须纠正一下啊。”王参谋笑着说道：“我们是碰巧路过，来看望一位老领导，既然没有出事，我们先走了。”
部队有部队的纪律，办案抓人是公安机关的事，许政委把这个案子转给了市局刑警队。
第七十九章 关键的选择
对一个还没有发育成熟的黑涩会大哥来说，大彪的行动计划已经足够周密，思达物流那边是人海战术，十七中这边是一剑封喉，企图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完成绝地反击。
已经成功了一半。
可惜周大爷不讲武德，去十七中的张明亮和老五都折进去了。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张明亮和老五都是几进几出公安机关的老油条，被抓住了本来也不会轻易交代，但是见到市局刑警队的牛队长，张明亮知道这次摊上大事了，“西关十龙凤”恐怕要完蛋。
他们家里的关系，在市局完全说不上话。
更何况牛队长是个抓赌敢开枪的狠角色，落在他手里的流氓混混，还没有死扛过关的先例。
果然，牛队长略施手段，当天晚上就攻破了张明亮的心理防线，老五也只好跟着坦白交待，两个人像比赛一样，把“西关十龙凤”犯过的事情全部抖了出来。
正月十五的晚上，大彪和其他几位龙凤悉数落网。
阴霾尽去，曲军再无烦扰，全身心的投入学习。
日子一天天的滑了过去，高考倒计时上的天数不断减少，终于进入100以内，回炉班即将迎来高考前最重要，也是最后一次的大考——预考。
预考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有一定的淘汰率，而且还不低，一般在50%到60%之间波动。
这个年代各方面条件都比较落后，每年参加高考的考生太多，考试资源却是有限的，如果让所有的考生一起参加高考，考场和监考老师都不够，考场纪律无法保证，也没有那么多的改卷老师，所以要在高考前组织一次预考，淘汰那些水平太差的超级学渣。
50%到60%的淘汰率看起来很吓人，但是对于录取率长年保持个位数的高考来说，已经非常宽松，像金云亮这样排在回炉班中等偏下的学渣，往年只要努把力，基本上都能通过预考，王千钧之流的超级渣才是预考的劝退目标。
人各有志，王千钧和金云亮虽然辍学下海，回炉班1班仍有一批中等偏下渣和超级渣在继续坚守，预考对他们具有极大的威慑力，纷纷开始突击备考，不再按照曲军的计划复习。
可以理解，预考过不了，后面学得再好也没用。
但是，像薛梅这样有明显提高的中等偏下渣，就没有必为了预考浪费时间。
另外还有十多个同学和她类似，最近几个月跟着学习小组刷题复习，已经有实力冲击中专线，甚至拿到更高的分数，但是以前底子太差，看到学渣们开始准备预考，自己也乱了阵脚。
“我的复习计划是有连贯性的，断掉一个环节，后面很难接上，你们现在的成绩肯定能通过预考，没有必要专门抽出一个礼拜复习备考。”曲军好言相劝。
“一点不复习就上考场，我怕万一考砸了。”
“去年预考我就差点没过。”
“那个，应届班的两个重点班都开始复习预考了，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准备一下？”
事关一生的命运前途，很多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比如化学课代表姚小兵，和马铭一样也是个偏科大王，虽然化学单科成绩不错，总成绩在回炉班却只能排到40名左右，现在终于把成绩提上来了，越发的顾虑重重。
只有包括薛梅在内的少数人，选择毫无保留的相信曲军。
路是自己选的，曲军再没提过这件事，转眼到了预考的日子，三天的考试一晃而过。
第一天考完，那些专门备考的同学都挺高兴，感觉考得不错，有很大的把握通过预考。
第二天考完，他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没有备考的同学一个个都笑呵呵的。
第三天考完，专门备考的同学全都黑着脸，姚小兵更是直接扇了自己一巴掌。没想到预考的题目这么简单，少考一门生物也肯定能过（生物满分50分），这一个礼拜的时间算是白白浪费了。
再次见到曲军，他们全都低下了脑袋。
“军哥，我们还能跟着学习小组上课吗？”
姚小兵有点心虚的问道。
“当然可以，不过你们要自己想办法把进度追上来。”
曲军微微一笑。
为了这点小事，犯不着和姚小兵置气，但也不会为他耽误学习小组的进度，自己做出的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五十岁的老男人就是这么冷漠和现实。
参加预考的考生太多，最少要等到十天后才会公布成绩，同学们难得的松了一口气，可是就在考试结束后第二天，教育局的一则通知让所有考生炸了窝。
1983年的高考，中专单独考试！
后世里的中专生大多是小中专，中考就会分流，但在1981年以前，中专只收高考生，也就是俗称的大中专，81年以后小中专放开了口子，财政、师范和卫校开始招收中考生，但是数量极少，大中专仍是绝对的主流。
别看只是中专学历，八十年代初期的中专生也是国家的宝贵财富，录取率不到10%，毕业后包分配，而且是体制内的国家干部，档案归组织科管，不像普通工人属于人事科。
除了学历低一档，将来提拔的速度慢一点，八十年代中专生和大学生的待遇完全一样。
高考的时候，中专也和大学一起考试，排在重点大学、普通大学和大专的后面，第四档录取，分数线只比大专低个二三十分。
可是1983年的高考，中专被单独摘了出来，单独报名，单独出卷，单独考试……考生要么选择报考中专，要么选择报考大学，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国家在探索改革，高考也在探索改革，八十年代初期的高考制度还没有完全成熟，经常做出不同的尝试，1983年中专单独考试，就是这种大胆尝试的产物，只是并不成功，84年就改了回去，以后一直和考大学一套卷子。
为什么要改回去？
因为太卷了，人为制造了一场全国高考生的内卷。
考中专就不能考大学，考大学就不能考中专，以前考不上大专有中专兜底，现在考不上大专直接落榜，你让考生怎么选？
对考生来说，这道二选一的必选题，是1983年高考最难答的一道题。
除了曲军和李海燕，整个回炉班1班人心惶惶，老师们也都懵圈了，不敢给学生瞎出主意。
但是必须做出决定，预考结束后，很快就要开始高考报名，曲军和李海燕铁定要参加高考，其他同学犹犹豫豫的，大部分都倾向考中专。
“中专也不错，早两年上班，早两年挣钱。”
左童童家里条件不好，早两年上班拿工资，对她有很大的吸引力。
“我想考大学，就怕万一考砸了，明年再上一年回炉班，那我只有跳楼了。”
马铭的意见，代表了回炉班1班的主流观点，面对人生中第一次重大选择，一般人还是力求稳健，中专生虽然不如大学生好听，但是差距并不大，考上中专家里人也会非常高兴，何必冒险去考大学。
“……”
教室的一角，薛梅低着头没说话，她的成绩比左童童和马铭还差着一截，当然要考中专。
“我想考大学！如果本来能考上大学，最后只考个中专，肯定后悔一辈子！”
只有侯志坚比较头铁，他的父母都是邮电研究所的高级知识分子，非常罕见的五十年代大学生，实在看不上中专生。
曲军提高声音，笑着说道：“侯志坚你肯定没问题，马铭和左童童都去考中专了，考大学没人和你竞争。”
“曲军你可真逗，全国考生一千万，少了我们两个有什么……”左童童刚刚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变得犹豫起来。
回炉班1班这么小的范围，大家都吓得不敢考大学，全国全省的考生又会怎么选？
也许，考中专并不是正确选择，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曲军拍拍手，对大家说道：“高考报名还要等几天，大家回去和家里商量一下，考虑清楚再做决定，我个人认为，中专单独考试后，肯定有很多人像马铭和左童童一样，本来不该考中专却改成考中专，今年的中专肯定特别难考，高考反而相对简单。”
上辈子的记忆里，83年高考结束后，因为中专单独考试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很多学生本来有本科大专的实力，为了求稳选择报考中专，中专的竞争变得非常激烈。
很多学生本来有中专的实力，却被他们挤了下来，变成一名落榜生。
像侯志坚那样头铁坚持考大学的，或多或少却都占了便宜，中专实力变成了大专生，大专实力变成了本科生，本科实力也能考个更好的学校。
人生中最重要的，就是那几次关键点的选择，选对了一辈子顺风顺水，选错了一辈子坎坷蹉跎。
别人怎么选曲军不管，方波、马铭、左童童和薛梅这几个关系比较近的，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往坑里跳。
第八十章 道心如恒,无送无迎
中专突然改成单独考试，不仅给考生和家长出了一道难题，也让老师学校和教育部门操碎了心，接下来的几天，市教育局连续开会下文件，解释中专单独考试的原因，引导学生根据自身情况，正确选择报名志愿。
1983年中专单独考试，并不是异想天开的拍脑袋决策，而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说到底还是考试资源不够，参加高考的考生太多，中专和大学一起考，实在搞不定。
考试资源主要包括考场、监考老师，改卷老师等等，一年一年的不会突然有太大变化，但是1983年正好赶上两年制高中改三年制高中的节点，最后一届两年制的高中毕业生，和第一届三年制的高中毕业生同时参加高考，考生人数一下子就爆了，只好分成两次考试。
接到市教育局的文件，老师学校和考生都意识到，中专单独考试已经是大势所趋，与其发牢骚提意见，不如积极面对。
十七中校方经过开会研究，很快制定应对措施，开始引导考生选择报名志愿。
十七中校方的应对措施可以归纳成简单的一句话——让适合考中专的考生去考中专，让适合考大学的考生去考大学。
绝对没毛病的一句话。
但在实际操作中，一个考生到底适合考中专还是适合考大学，并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标准。
比如回炉班1班的英语课代表马铭，蒋国秀力挺他可以考大学，校长鲍喜来却坚决反对。
马铭虽然上次期末考试考得不错，以前的成绩却一直很差，一次考得好也许是撞大运超常发挥，难道高考也让他撞大运？
又比如回炉班1班的班长方波，蒋国秀说他也可以考大学，可是方波期末考试的成绩还不如马铭，考个中专就不错了，何必让他冒险考大学？
再比如……
再三再四的比如……
几乎每个学生都会引起争论，老师们内部都不能统一意见，蒋国秀为了说服鲍喜来，搬出曲军那套“今年中专难考，考大学反而简单”的分析，鲍喜来听后连连点头，仍然反对让马铭和方波考大学。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没有发生的事儿，谁都不敢打包票，万一最后的结果不像你说的那样，没有地方买后悔药去。
“老蒋啊，学生怎么选择报考志愿，终归要让他们自己拿主意，我们当老师的不能太激进，而是要向稳健的方向引导，否则很容易出事的，你明白吗？”
老蒋你撺掇马铭和方波考大学，万一他们高考落榜，家长打上门来，你怎么收场？
“我当然明白，但是他们两个进步很大，如果让他们考中专，最后考出来一个特别高的分数，同样会出事！”
蒋国秀的回答，让鲍喜来一下子愣住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假如别的中专生都是300分左右，马铭和方波却考到400分以上，傻子都知道他们应该考大学，碰上不好说话的家长，同样会来学校闹事。
“唉，教育局让我们正确引导，这怎么引导？简直左右为难嘛，不引导又不行，只好等预考成绩出来再说了。”
鲍喜来纠结搓脸，用力用力再用力。
如果不加引导，任由考生和家长自己选择，现在虽然可以落个清静，等到高考结束后，可能会出更大的问题。
“预考成绩也只是一个参考，到底报中专还是报大学，必须根据每个考生的具体情况做选择，考生的情况我们班主任最了解，鲍校长你就不用跟着瞎掺和了。”
蒋国秀不像鲍喜来那样顾虑重重。
这就不是躲的事，越往后躲越出事。
作为一个老师，只要把工作做到位了，真心为学生好，学生和家长大多数也是通情达理的，哪怕出现万一情况，最起码问心无愧。
……
下午第一节课后，教室外面的走廊。
“薛梅，你不应该报中专，应该大胆一点，直接报考大学。”
曲军准备了一肚子说辞，准备好好劝劝薛梅。
薛梅虽然基础比较差，但是曲军经常给她开小灶，这丫头又是那种心思单纯没有杂念的人，能够全身心的投入学习，这段时间进步神速，很有希望直接冲上本科线，创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行。”
薛梅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拉着军大衣，心里非常紧张。
别人来事儿都疼得掉眼泪，自己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刚才上厕所才发现裤子脏了，幸好天冷穿着军大衣，还能遮遮丑。
“哦……那好，你现在的成绩最少能考个大专，考中专太可惜……”
曲军猝不及防，思路都被打断了。
我有一二三四好几条理由还没说呢，你怎么答应得这么痛快？
“不用说了，我相信你。”
薛梅紧紧裹着军大衣，继续缩头装鹌鹑，心里却在暗暗着急。
曲军你就别废话了，赶紧让我过去回座位，再不坐下，卫生纸湿透就流下来了。
“哦……那好，相信我就对了，我们都是同学嘛。”
曲军又一次猝不及防，薛梅的语气太暧昧，必须强调大家只是同学关系。
见他仍在啰里啰嗦，薛梅迈脚从他身边挤了过去——不就是考大学这点事儿嘛，今天这一关过不去，以后都没脸做人了。
被她突然侵入社交气泡，曲军连忙退后一步，嘘口气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要和这丫头保持距离——闭关修炼多日，高考近在眼前，差点被那一瞬间的绵软Q弹坏了道心……
“马铭，你不应该报中专，应该大胆一点，直接报考大学。”
曲军憋了一肚子的说辞，准备好好劝劝马铭。
学习小组这几个骨干的复习进度，曲军最了解，马铭如果在最后的冲刺阶段再抓紧一些，很有希望冲击重点线，报中专纯属脑子进水。
“你不用说了，我已经改主意了，坚决不考中专，一定要考大学！”
怎么一个个都这样？
曲军虽然又被噎了一次，仍然很高兴：“你怎么自己想通的？我还想劝劝你呢。”
“我已经问清楚了，大学生才能出国留学，中专生不行，那肯定不能考中专。”
“……”曲军无语。
还是你狠，用下半身选择人生。
马铭这货一直有点崇洋媚外，但也不用上纲上线，现在国内和国外的确有很大的差距。
中专生到底能不能出国留学，不用和他说那么多……
“方波，你不应该报中专，应该大胆一点，直接报考大学。”
曲军一肚子的说辞都快憋炸了，准备好好劝劝方波。
“嗯，你说，我听着呢。”方波很认真的看着曲军眼睛。
这么配合吗？
曲军精神一振，就像喷射战士终于找到了公共厕所，开始酣畅淋漓的宣泄，从今年的高考形势到方波每门课的单科成绩，一条一条分析的非常透彻。
“嗯，嗯，是这么回事。”方波想了想说道：“等预考成绩出来，我再考虑一下吧。”
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方波的性格比较软，什么事都不争不抢不强求的，而且又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有一点风险就想往后缩，虽然有考大学的实力，但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中专竞争再激烈，还是比考大学容易。
你娘的——曲军挫败感爆棚。
不理他了，朋友之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往坑里跳，但是拉都拉不住，那就随他去吧。
“左童童，你考中专太可惜了，还是应该考大学，如果是因为钱的问题，我可以借你一些，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曲军狠狠装了一把，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潜台词就是我很有钱，不在乎钱，杰克马也不过如此，曲军虽然没有后世的杰克马有钱，但是商贸城的项目大卖后，随手拿出个三千五千的，不要太简单。
“不用了，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我不会借钱上大学，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左童童看了曲军一眼，随即转开目光。
“你这样有点迂腐了，知道吗？上班后给我还钱就是了。”
曲军能理解左童童的想法，但是并不赞同，在后世的大染缸里泡得太久，八十年代的清高总是让他感觉很不习惯。
“这怎么是迂腐呢？这是原则，我爸以前说过，人这一辈子有些事一定要做，有些事一定不能做，我哪怕上中专，也不想欠你……也不想借钱欠人情。”
面对十八年人生最重要的选择，左童童的内心并不平静，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
幸好及时改口，左童童一阵后怕，赶紧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如果换个亲戚长辈，为了上大学，借钱也就借了，但是肯定不能借曲军的钱。
虽然明知不可能，左童童心里却始终藏着一丝幻想，如果向他借钱，这一丝幻想也会彻底破灭。
女孩子一定要自强自立。
越是喜欢的人，越不能接受他的恩惠。
看着左童童快步离去的背影，曲军无奈的摇摇头。
女人，真是难搞。
……
……
……
PS：有书友提出，前文说八十年代初期是两年制高中，后文却说曲晓红是高三毕业生，互相矛盾出BUG了。
这个我的确记不清，是不是哪里笔误，或者没有在文中解释清楚，这里再说明一下。
两年制高中改三年制高中，就是1982年和1983年的事，所以曲军上的是两年制高中，曲晓红却是第一批高三毕业生，设定上肯定没BUG，如果哪里有笔误，请读者大大捏着鼻子忍一下，回头有时间了，我再翻回去慢慢查找修改。
顺便求一波票，多谢！
第八十一章 这个暑假，好好把握一下
在八十年代初期，学生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老师的意见占的份量很重，甚至能够一锤定音。
和信息爆炸的后世相比，这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仍然比较闭塞，哪怕乾阳这种省会级的大城市，很多考生也搞不清报名表上那一排排的大专院校都有什么区别，更不知道那些具体的专业都是干嘛的，比如乾阳交大郑葆章的应用数学系，每年总会遇到几个萌呆的大一新生，以为这个专业就是做数学应用题的。
像侯志坚那样的知识分子家庭，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心里还有个谱，一般工人家庭的孩子，家长看着报名表也是一脸懵，只能听老师的意见。
所以引导考生报志愿，也是老师的一项重要责任，做得多了熟能生巧，十七中的老师对比较热门的大专院校都有一定的了解，大差不差，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
可是老革（和谐）命遇到了新问题，今年中专单独考试，报考的时候又要填一个报考志愿，要么考中专，要么考大学，选错了甚至会毁掉考生的一生，老师们前所未有的压力巨大，不约而同的趋向保守，考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考大学，都会劝着他们考中专。
只有回炉班1班的蒋国秀是个异类。
蒋国秀走进高三年级办公室，几个凑在一起正在聊天的老师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坐回自己的办公桌，低头认真工作。
这一屋子都是应届班和回炉班的班主任，蒋国秀撺掇着半个班的同学考大学，已经站到他们的对立面，形成打擂台的局面，为人师表虽然不至于当场冷嘲热讽，疏离和排斥却毫无掩饰。
教书匠的办公室生态，就是这么既含蓄，又耿直。
蒋国秀也不愿在这种气氛里多待片刻，匆匆收拾东西，转身出门而去。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回炉班2班的班主任唐森摇了摇头，叹道：“自绝于人民，是没有好下场的。”
回炉班2班和回炉班1班是兄弟班级，经常被人放在一起对比，蒋国秀鼓动班里的学生考大学，唐森的压力最大。
如果大家共同进退，无论最后结果怎样，都不会受到太严厉的指责，受到指责也有个推脱。
可是蒋国秀偏偏要当叛徒。
万一高考结束后，1班真的考上一帮子大学生，唐森想把责任往外推，都找不到理由。
同样是回炉班的班主任，蒋国秀能顶住压力，让他的学生报考大学，你为什么不能？
其他几位班主任也是感同身受，纷纷接茬，互相打气。
“没错，胜利一定属于我们，老蒋投机取巧，以为今年考大学容易，最后他们班的学生全都落榜，看他到时怎么收场！”
“听说是那个曲军给他出的主意，乍一听也有几分道理，中专单独考试当然会分流一部分尖子生，考大学也容易一点，但是我们深入分析一下，全省这么多考生，一分就能淘汰几千人，就算分流一部分尖子生，分数线降个一分两分的，又有多大的区别？该考不上还是考不上！”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道理，还是你看问题深刻，老蒋现在耍小聪明，将来肯定后悔，他们班里能考上二三十个大学生？反正我是不信。”
“唉，误人子弟呀。”
“放心吧，等到明年，学校就不会再让老蒋当班主任了……”
蒋国秀出了办公楼，直奔回炉班1班，准备找曲军谈一谈。
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等于把其他班主任架在火上烤，得罪人是难免的，如果不是关系到孩子们一生的前途，也不想特立独行的出这个风头。
真正给他信心的，是回炉班1班的学习成绩。
十七中这些年的升学率一直不高，根据往年的经验，回炉班只有前五名有希望考上本科和大专，其他人最多考个中专，回炉班1班虽然上次期末考试考得还不错，其他老师仍然不看好。
毕竟只是一次期末考试。
蒋国秀却和班里的同学朝夕相处，对他们的每一点进步都看在眼里，上次期末考试并不是偶然，同学们真正掌握了那些知识点，掌握了那些答题技巧，更何况过了元旦后，学习小组开足马力往前冲刺，很多人明显又提高了一大截，如果不让他们考大学，才是误人子弟。
其实他已经打了足够的富裕，凡是动员报考大学的学生，最起码有把握考个大专保底，就这样，人数还是有点多，算了一下足有二十几个，把蒋国秀自己也吓了一跳。
二十几个大专生和本科生，是不是有点太乐观了。
感觉应该收一收。
名单上这二十几个，哪个都舍不得划掉，其他人却不能再来添乱。
“曲军，是不是你劝薛梅报考大学？简直乱弹琴！薛梅上次期末考试只排全班第37名，成绩差距太大……”
蒋国秀在别人眼里是激进派，在曲军面前却是保守派，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曲军不由得一愣——王千钧已经退学了，八卦新闻怎么传得还是这么快？
“我对她有信心，薛梅最近进步很大，如果现在考试，最少考到全班第27名。”
“没有那么夸张，我对她的情况很了解。”蒋国秀皱眉。
“七门课你都了解吗？你只是英语老师。”曲军毫不留情的戳刀。
“我每周都会和各科的代课老师沟通两次……”
“我们俩前后桌，我每天都盯着她学习，比代课老师了解的更清楚。”
如果换成别的事情，曲军不会像这样一句怼一句的和蒋国秀争辩，关键还是这次的报考志愿太重要，顾不上给老蒋留面子。
蒋国秀被怼得一时接不上话。
没毛病，代课老师面对全班几十个同学，而且要带好几个班的课，不可能对每个同学的具体情况都非常了解，曲军的座位和薛梅挨得很近，自己又是一个超级学霸，的确更有发言权。
“不管怎么说，薛梅都不能报大学，太冒险了。”蒋国秀开始耍无赖。
“行啊，你去找她谈吧，我没意见。”曲军云淡风轻，非常放心。
薛梅这丫头虽然对自己有那么一点不轨企图，但是胜在特别听话，只要是曲军说的，就会无脑服从，坚决执行，蒋国秀哪怕是班主任也不好使。
蒋国秀狐疑不定的看着他，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和薛梅有事？马上就要高考了，现在可不能分心，满打满算不到三个月，忍一忍就过去了。”
“您想哪去了。”曲军笑道：“我只想专心学习，对女生没兴趣。”
“那也大可不必。”蒋国秀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唏嘘劝道：“高考结束后这个暑假，可以好好把握一下，以前不让你们谈恋爱是怕耽误学习，高考结束后就可以谈了，如果有喜欢的女生，不妨大胆接触一下，不要给将来留下遗憾。”
老蒋怎么搞的？脑子抽风了？
曲军看了他一眼，突然目光发散，失去焦距。
“蒋老师，你不要再说了，我这会儿心里很乱。”
“哎哎哎，有什么事高考结束后再说，现在千万不能乱，千万不能乱！”
蒋国秀这才意识到失言了，忙不迭的往回圆。
……
小小的开个玩笑，蒋国秀得以确定，曲军没有感情方面的问题，终于放下心来。
随口又说起班里的其他同学，蒋国秀按照那份报考大学的名单，一个个征求曲军的意见。
曲军没意见，全都双手赞同。
蒋国秀还是太保守了，其实还有几个同学有实力考大学。
“蒋老师，吴边根和李莉的成绩也不错，如果他们征求你的意见，最好不要把话说得太死，免得将来埋怨您。”
吴边根是物理课代表，李莉是文艺委员，他们两个的成绩都在25名到30名之间，和第一梯队稍有差距，不在蒋国秀的名单里。
曲军犯不着帮他们两个选择志愿，蒋国秀却是责无旁贷的班主任，就顺口提了一句。
另外还有几个人，和吴边根李莉的情况差不多，考大学的希望很大，多多少少也有一定的风险，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情况给他们说清楚，让他们自己做决定。
“好的，我会慎重考虑，等预考成绩出来，先看看他们几个考得怎么样。”蒋国秀最后说道：“光说别人了，你这边有没有问题呀？成天搞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学习成绩会不会退步？”
年轻人肚子里臧不住秘密，同学们过年去思达商贸城参观，又是汽车又是大商场的，蒋国秀也有所耳闻，虽然不是全信，也知道曲军又在外面搞事了。
“蒋老师你放心吧，这次我肯定给你考个第一名。”
曲军自信满满，春节后两个月闭关修炼，在随身图书馆的帮助下，他又突破了一个大境界，即将从学霸迈向学神，成为万众仰目，俯视众生的存在。
这次预考没有复习，考得一般般吧，考完后也没有对答案，能不能冲上600分大关，曲军不是太有把握。
但是拿个全区第一名，应该问题不大，毕竟西郊这一片就没有太厉害的重点学校。
蒋国秀却以为，曲军说的第一名，是十七中全校第一名。
“考不到第一也没关系，向进轩的确很厉害，只要你能保证考上重点大学，就没有问题。”
曲军上次期末考试一飞冲天，平常又给学习小组当老师，蒋国秀不担心曲军考不上大学，只担心他被杂事影响，考不上理想的重点大学。
曲军原来说过要考清北中科大，但是这孩子太浮躁，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杂事，能考个乾阳交大，就已经非常理想。
第八十二章 眼晕
预考已经结束一个礼拜，但是要等到下周二才会公布成绩和分数线。
几十万考生几百万份考卷，在没有标准化考试的年代，改卷子是一项大工程。
今年中专单独考试，对学霸和学渣都没有太大的影响，该考大学的考大学，该考中专的考中专，真正纠结的就是卡在中间的伪学霸，不上不下，不知道如何选择。
好在教育部门打了一个时间差，预考结束后就发通知，给了大家充足的考虑时间。
考虑来考虑去，还是下不了决心，有很多考生都等着预考成绩公布后再做决定，往年的预考成绩并不重要，只要过了分数线，考多少分都没有区别，今年的预考成绩却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广大的伪学霸万众瞩目。
这个星期天不用补课，蒋国秀准备去左童童家里做个家访。
左童童在回炉班里稳稳排到前三名，考大学把握很大，因为家里条件困难要去考中专，实在太可惜了，当老师的能劝尽量劝一劝。
临出门的时候，却被老婆拦住骂了一顿：当老师的也不能只管别人家的孩子，不管自家的孩子，上初一的儿子下周要开运动会，跟我们一起买白球鞋去！
蒋国秀本来不肯去：买白球鞋你们娘俩儿就够了，干嘛非得拽上我？
老婆孩子一起劝他：难得有个星期天，一家人出去转转嘛，听说红旗路集贸市场特别热闹，我们还没去过呢。
转转就转转。
听说要去红旗路集贸市场，蒋国秀改了主意，这倒是一举两得，除了给儿子买白球鞋，顺便也看看曲军在搞什么鬼名堂。
一家人高高兴兴来到集贸市场，热闹的景象让人目不暇接，蒋国秀住在十七中的教职工宿舍楼，每天三点一线很少出校园，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想象不到现在的个体经济已经如此兴旺。
“曲军虽然喜欢瞎折腾，偏偏每次都能折腾出好大的动静，看得准，下手也快，这孩子不管能不能考上重点大学，将来肯定不简单……”
“蒋老师——蒋老师——，这边，我在这边呢！”
蒋国秀正在暗自感慨，突然听到有人叫他，转身一看，是已经退学的金云亮，旁边还有一对中年夫妇。
互相寒暄介绍，这对中年夫妇就是金云亮的父母，他也在陪着爸妈逛街。
“听说你和王千钧在集贸市场干得不错，我特别高兴，行行出状元，考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不不不，我不是唱高调，我是真的这么想的，我们这一代人很多都没有上过大学……虽然出了校门，也不要把书本彻底丢下，看书可以充实自己，做生意也是一门学问……”
蒋国秀的老婆扯扯他的袖子，嗔怪道：“出校门就是大人了，不用你来教育。”
“不不不，蒋老师说得特别有道理，我喜欢听。”金云亮笑道：“曲军也逼着我们看书，我最近正在自学《企业管理》，感觉特别有用。”
这么高端吗？
蒋国秀微微一愣。
金云亮所说的《企业管理》，应该是大学经济类专业的书籍，对外人来说非常枯燥，没有足够的实际经验和一定的层次，看不进去这本书。
看样子，曲军折腾出来的动静，比自己想象的更大。
金云亮的母亲秦蕾站在一旁，满心欣慰。
秦蕾夫妇都是处级科级干部，以他们两个的人脉关系，给金云亮找个正式工作并不难，实在不行，去文化宫电影院当个放映员肯定没问题。
可是儿大不由娘，金云亮铁了心的要在思达商业干，秦蕾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现在看到金云亮干得有声有色，而且变得更加成熟，知道上进，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听说你们得罪了一伙小流氓，现在怎么样了？”蒋国秀问道。
“那帮家伙啊，现在都在看守所里关着呢，案情重大，民愤极大，怎么也得蹲上几年。”大破西关十龙凤是思达商业得意的战绩，金云亮提起来就滔滔不绝。
最后连外语学院老教授沈荣，和老八路周大爷的电话也打了过来，所有的干扰一扫而清，大彪虽然拒不交代，也被送进了看守所。
看守所不是拘留所，进去了就等着吃牢饭，一般来说，在里面呆的时间越长，就说明案情越严重，越复杂，大彪身上明显还有其他的案子，咬着牙一直死扛到底，公安机关为了深挖侦破，现在没有结案。
秦蕾皱眉道：“我还是有点担心，这伙小流（和谐）氓出来以后，会不会报复你们。”
“妈你别担心，大彪越是不交代，他的问题就越大，如果挖出来特别严重的问题，吃（和谐）枪（和谐）子都不奇怪……”
金云亮的这套分析，其实来自曲军。
曲军听说大彪一直拒不交代，有一种为他鼓掌的冲动。
不作不死，大彪一直拒不交代，一定要往严打抗，到时候直接画个红叉叉，就不用交代了。
严打什么的，不能当神棍到处乱说，曲军换了一套案情严重深挖罪行的说辞，现在又被金云亮拿出来安慰父母。
这套说辞太牵强，金云亮的父亲不以为然。但他是体制内的人，并不把大彪一个小混混放在眼里，大不了等大彪放出来后亲自出手，总有办法让这个小混混变的老老实实。
“不要胡思乱想，要相信公检法的同志，只有一件事你必须牢记，思达商业不管挣了多少钱，都是集体财产，除了正当合理的工资奖金，你们几个不能往自己兜里装一分钱……”
这个年代的警惕性一般都很强，王千钧的父亲非常敏锐的，看到了思达商业最大的风险。
社会上已经有现成的例子，无论挂靠还是承包，承包者如果只赚到一点小钱，往往都比较谨慎，越是赚钱赚到飞起，心态越容易失去平衡。
企业是我白手起家办起来的，几百万上千万都是我赚的，为什么我只拿几百块钱的工资奖金？有些承包者铤而走险，想方设法往自己兜里装钱，踩线后遭到严厉打击。
事实上，只要耐心等到九十年代，就会陆续推出一系列的改制退出政策，原始的投资人和承包者都会拿到足够的股份，尽可能保护了他们的利益。
“蒋老师，我今天当向导，带你们去参观商贸城，刚刚开业一个月，比百货大楼都气派……”
金云亮没有王千钧那么酷爱装AC，但他刚刚辍学，也想在蒋国秀面前证明自己的成功，虽然刚刚已经带着父母逛过一次，仍然兴致勃勃的又把蒋国秀一家人领到商贸城。
“日塔先人咧……”
蒋国秀下意识的，在心里骂了一句家乡话。
明明是深蓝色的玻璃幕墙，却仿佛闪烁着烁烁金光，充满土豪气息的装修，时刻提醒来往行人，这是一座非常非常非常高档的高级商场，在这里买东西的顾客，都是有钱的上等人。
离着商场大门还有好几十米，蒋国秀突然停下脚步，和老婆商量：“咱们就买一双白球鞋，不用进大商场了吧。”
蒋国秀老婆也有点心虚：“嗯，咱们还去集贸市场，那里卖的便宜。”
金云亮赶紧拦住他们，笑道：“放心吧，商贸城的所有商品，和外面的集贸市场一个价，我还能给你们打折……”
拿着新买的白球鞋，还有满怀的震撼和感叹，蒋国秀一家人回到十七中。
回到熟悉的环境，心情重新变得安静，蒋国秀又开始为曲军担心。
曲军这次搞出来的动静太大，蒋国秀虽然只是一个老师，也知道开这么大一个商场肯定不容易，曲军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高考成绩必然会受影响。
重点大学，悬了。
突然当当当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对门邻居的郜老师。
“老蒋你们回来啦，鲍喜来刚才找你几次，让你回来以后赶紧去他办公室。”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蒋国秀随口应了一声，出门下楼。
“应该是好事，鲍校长笑得像一朵花一样，特别可爱。”
郜老师的调侃从身后传来。
校长办公室，鲍喜来正陪着两位客人说话，见到蒋国秀来了，起身热情介绍。
“这位是乾阳交大学生处的康处长，这位是段老师……”
“康处长，你好！段老师，你好！”
蒋国秀心里一颤，非常热情的上前两步，和他们用力握手。
虽然不知道乾阳交大为什么找上门来，但是学生处可是管招生的，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没准儿今天真有好事！
“蒋老师，你好！”
康处长笑着说道：“我们刚才已经和鲍校长初步沟通了一下，现在正好蒋老师也来了，咱们一起研究一下，是这样的，蒋老师班上的曲军同学品行兼优，而且有数学特长，我们乾阳交大想和贵校合作，保送曲军同学到我们的数学应用系……”
幸福来得太突然，蒋国秀懵圈了好半天，仍然不敢置信的向康处长询问原因。
不年不节的，天上怎么会掉馅饼，乾阳交大为什么要保送曲军？
“曲军同学有数学特长，在《数学研究与发展》上发表的三篇论文，引起了很大的……很大的反响。”康处长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道：“另外我也不保密了，反正鲍校长和蒋老师很快就会知道，这次预考曲军同学考了633分，全市第一名。”
康处长笑容可掬，伸出一个指头竖在蒋国秀面前，晃得蒋国秀一阵眼晕。
第八十三章 朕心甚慰
预考成绩虽然要等到下周二才向社会公布，卷子其实已经改完了，最后两天主要是统计和复查工作，成绩最好的几个尖子生的名单，往往会提前传出来。
乾阳交大在全国都能排得上号，本省范围内绝对的大哥大，消息不是一般的灵通，市教育局那边还没有动静，他们就找到了十七中，而且带来了一个保送指标。
一般人考大学千难万难，成绩最好的尖子生却反了过来，各家名牌大学都是要抢的。
乾阳交大肯定是名牌大学，但在名牌大学中排名靠后，每年的高考分数线都比清北中科大明显低一截，抢不到成绩最好的尖子生，所以更要在本省发挥主场优势，遇到好苗子直接保送拿下，以免参加高考又被清北中科大抢走。
曲军的预考成绩是633分，排在全省第三名，全市第一名，在全省范围内还有两个人的分数比他高，乾阳交大第一个找到他，则是因为郑葆章的推荐。
《谈谈费马大定理》，《再谈费马大定理》，《三谈费马大定理》，曲军逮着费马连续薅了三次羊毛，论文分期发表后，在国内数学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数学研究与发展》是一本月刊，《谈谈费马大定理》最先刊登，在二月初和读者见面。
狂妄……是很多读者的第一印象。
这个曲军是从哪冒出来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居然要给费马大定理的证明指方向，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这篇《谈谈费马大定理》不用往后看了，肯定是扯淡。
有点东西啊……有一定水平的专业人士却已看出，这是一篇很有指导意义的论文。
为费马大定理指方向，乍一看自不量力，但是仔细推演一番，就会发现作者并不是随手乱指，而是确确实实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思路，而且能够实现逻辑自洽。
这篇论文就像一块尚未提炼的金矿石，虽然有一些内容过于武断，看起来像是作者的臆想，但和金矿石里的杂质一样，并不影响它的价值。
在数学圈子里，费马大定理属于绝对的热点问题，一石激起千层浪，《谈谈费马大定理》发表后，国内数学界咕咚咚的直冒泡。
因为这篇论文有很多存疑之处，能看懂的专业人士大都保持沉默，看不懂的半瓶子醋却纷纷提出质疑，《数学研究与发展》收到的几乎都是负面反馈。
邓主编却胸有成竹，不予理会。
三月初，新一期《数学研究与发展》出版，《再谈费马大定理》刊登面世。
如果说《谈谈费马大定理》是一块扔进水塘的石头，《再谈费马大定理》就是一公斤扔进水塘的金属钠，数学圈立刻就炸了。
谈谈费马大定理，终归只是大而化之的泛泛之谈，《再谈费马大定理》却给出了初步的证明方案，就像研究生导师给学生划课题一样，告诉所有的数学家，费马大定理应该按照我说的方法来证明。
太牛了！
不可能吧？
但是，看起来真的能够实现……
针对几个容易引起争议的地方，《再谈费马大定理》也给出了解释，当初质疑《谈谈费马大定理》的人都被打脸，他们这才意识到，作者不但对费马大定理有很深入的研究，而且是个给人挖坑的老阴批。
内行的专业人士也暗自庆幸，当初没有急于发表意见。
结合《再谈费马大定理》，再看《谈谈费马大定理》，那些看起来过于武断的内容已经能够自圆其说，虽然没有具体的证明，却值得重视。
有人开始考虑，是不是按照曲军提出的方向开个研究项目，哪怕只解决一个相关的小问题，只要为证明费马大定理添一块砖，加一块瓦，都是值得夸耀的重要成果，将来可以写进单位追悼会的悼词。
紧接着到了4月，就在前几天，《三谈费马大定理》刊登发表。
《三谈费马大定理》，是对《再谈费马大定理》的进一步补充，开始细化分支问题，个别地方已经详尽到“施工图纸”的程度。
只是个别地方。
就算按图索骥，完成相关证明，也只是分支问题下面的某个环节，支撑不起一篇完整的论文。
况且图纸终归是图纸，拿到图纸后，真正把大楼盖起来还早着呢，曲军并不担心被人摘桃子。
《三谈费马大定理》发表后，因为时日尚短，内容也过于深奥，数学圈暂时还没有反馈，暗底下却翻腾涌动，不断升温，就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这三篇论文发表的过程中，郑葆章都深度参与，欣赏之余，几次向交大校方推荐曲军，所以曲军早已进入交大关注的视野。
看到他的预考又考出全市第一名，全省第三名的优异成绩，立刻赶来抢人。
“保送当然好，我们肯定没意见！不过……时间是不是太紧张了，恐怕来不及吧？”蒋国秀担心的问道。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十七中虽然从来没有出过保送生，蒋国秀也知道保送有严格的审批程序，一般来说，最少要提前一年开始操作，现在距离高考满打满算不到三个月，哪怕一路畅通无阻，正常的流程也走不完。
“咱们今天坐在一起，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只要你们大力配合，应该来得及……”
康处长并不担心，只要学生足够优秀，就可以特事特办，有些不太重要的流程直接跳过去，交大有这个能力，也有相关的经验。
要知道，一个学生是否足够优秀，毕竟需要一个衡量标准，预考成绩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交大往年就在预考抢过人，今年除了曲军，全省第一名和第二名也要去做工作。
“今年的预考是不是难度比较大啊？我都没想到，633分就能排到全市第一名。”鲍喜来对全市第一的荣誉更看重，看到蒋国秀不提任何条件就准备投降，连忙插话，把话题带歪。
预考淘汰的对象都是学渣，一般出题比较简单，鲍喜来还记得去年的预考全市第一名在650分以上，距离690分的满分已经不远了。
康处长点了点头：“是的，今年高考分成两次考试，为了引导学生分流，适当加大了预考的难度，据说比高考差不了多少。”
因为教学质量普遍偏低，所以这个年代的高考分数都不高，690分的满分，能考到590分左右，就能上清北中科大。
“奥——，明白了，明白了，曲军能考到633分，可真不容易！”鲍喜来一脸惊喜，暗中却给蒋国秀使了个眼色。
保送交大当然是好事，不保送也没关系。
曲军预考考了全市第一名，全省第三名，清北中科大随便挑，去参加高考难道不香吗？他自己能上个更好的大学，顺便还给十七中挣来一份难得的荣誉。
如果高考再考个全市状元，可比预考厉害多了，想一想就觉得美滋滋。
蒋国秀关心则乱，还没想到这一层，顺着鲍喜来的话头说道：“是啊，我也没想到曲军考得这么好，上次期末考试他才考了532分，一下子提高了一百分还多一分，其实这段时间他有些分心，没有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
说到这里，蒋国秀瞟了一眼康处长——康处长刚才说，曲军在《数学什么与什么》上面发表了三篇论文，不知道又是怎么回事，也从来没有听曲军说过。
曲军这孩子，太能搞事了，而且总是不声不响的不打招呼，每次能把人吓出心脏病来。
如果不是预考考了全市第一名，一定要骂死他。
现在肯定不能骂了，骂他是自找不痛快，能够考出633分的预考成绩，哪怕天天上课睡觉也是人家独有的学习方法。
康处长洞若观火，已经看透鲍喜来的小九九，笑道：“曲军以前的成绩没有现在这么优秀，参加高考还有一个水平发挥的问题，如果保送我们乾阳交大，就可以彻底避免这种风险……”
“那是，那是，只要曲军本人同意，学校方面当然支持。”鲍喜来轻松随意，进退自如。
保送交大也是一份荣誉，虽然没有高考全市第一名那么耀眼，但是就像康处长说的那样，万一曲军参加高考发挥失常，考不到全市第一名呢？
康处长搞定鲍喜来，向他科普一些操作保送生的细节，然后笑着说道：“是不是保送乾阳交大，必须要有本人同意，咱们在这里说得再热闹也没用，走吧，趁热打铁，咱们现在就去曲军家里做家访。”
……
“我考了633分？呵呵，真没想到。”
预考结束后，曲军没有对答案，大概估计能考个600分左右，听说考到633分还是全市第一名，有一种“朕心甚慰”的小得意。
努力就能成功，是开挂最大的好处。
“距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我想再拼一把，看看自己的极限到底有多高，到时候是否报考乾阳交大，我会认真考虑。”
曲军委婉拒绝康处长。
“我尊重曲军同学的选择……”
虽然碰了一鼻子灰，康处长并不气馁。
郑葆章早就说过，曲军是个很难打交道的怪人，做不通他的工作，还可以迂回转进，从他父母身上做工作。
第八十四章 我记住你了！
康处长迂回转进，当天晚上找到国棉二厂的厂领导，通过他们来做曲军父母的工作。
乾阳交大的行政级别远远高于国棉二厂，厂领导对这件事非常重视，二把手亲自登门拜访曲怀义，感谢他培养出一个优秀的纺织厂子弟，为二厂争了光，如果曲军愿意保送乾阳交大，厂里会发给曲怀义一笔200元的奖金，并且优先安排曲峰转正。
如果曲军不愿意保送乾阳交大，就不用搭理那个康处长。
“小军是状元啊，状元当然要去首都上大学，将来留在首都工作，没准儿还能出国留学呢，就窝在咱们乾阳东郊的一亩三分地里，可惜材料了……”
二把手虽然在几千人的大厂当领导，却是一个不喜欢打官腔的糙人，在康处长面前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脸把他卖了个干净。
好男儿志在四方，曲军应该去考清北中科大，上乾阳交大可惜了，乾阳交大距离国棉二厂骑自行车不到20分钟，上这种家门口的大学有什么意思。
跟着什么样的领导，就是什么样的工作作风，跟着二把手一起来的工会干部，说话也非常接地气。
“老曲啊，咱们二厂这几年只考上一个中专生，一个大专生，天天被一厂三厂笑话，这次一定要让你们家曲军争口气，如果高考再考到全市第一名，厂里发500元奖金，曲峰也立刻转正，借调到工会帮忙……”
有城市户口的厂矿子弟出路很多，可以接班进厂，可以社会招工，还可以参军转业，不像农村孩子那样只能通过高考跳农门，所以工人老大哥对子女教育不太重视。国棉二厂有自己的子弟中学，升学率却惨不忍睹，高考年年剃光头，二厂这几年考上的一个中专生，一个大专生，都是像曲军一样在外面的社会中学上高中。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高考年年剃光头（大专生有时候在人们的眼里不算大学生），二厂上上下下很没有面子，曲军如果考回来一个高考全市状元，厂里不但面子上有光，还能得到很多隐形的好处，最起码给子弟中学要经费的时候，腰杆会硬气很多。
500元奖金，只是小意思。
真正难得的，是曲峰立刻转正，还要借调到工会帮忙，后面干得好了，顺理成章就是以工代干，再熬几年提干，跻身国家干部的行列。
白天康处长来了以后，曲怀义和陈翠娥一直心慌慌的，感觉非常作难。
按理说应该尊重孩子的意见。
但是，放弃乾阳交大的保送，是不是太能作了？
那可是乾阳交大！白送你一个大学生的指标你都不要，万一高考考砸了，后悔都来不及。
高考这种事，曲怀义两口子实在不太懂，被二把手和工会干部开导后豁然开朗，非常感激的把他们送出门，又送到单元楼下面，站在院子里聊了半天。
家属院里住得都是国棉二厂的职工，楼上楼下的谁家多吃一顿饺子都会传得人尽皆知，二把手住的是干部楼，平常很少出现在普通工人的宿舍楼，这件事立刻引起吃瓜群众的好奇心。
一夜之间，曲军出名了。
声势远远超过当初发表《百年孤独》。
《百年孤独》在文学青年的圈子里被奉为神作，棉纺厂的工人老大哥却并不关心，听说曲军老二翻译了一本外国小说，啧啧赞叹一番也就过去了。
高考状元却不一样。
工人老大哥虽然对子女教育不太重视，但是这几年高考的热度实在太高，老大哥也知道时代变了，知识分子现在又吃香了。别的不说，光是排队分房这一块，有文凭的知识分子都多加好几分，上大学的四年竟然也算工龄！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棉纺厂的工人都是一群大老粗，几年考不上一个大学生，突然冒出一个学习特别好的孩子，被当成爆炸性新闻迅速传开。
全市的预考状元！
200元奖金！
乾阳交大保送！
更可气的是，曲家老二还看不上乾阳交大！
每一条小道消息都如此劲爆，飞快传遍整个国棉二厂，继而蔓延到国棉一厂、国棉三厂、四厂、五厂……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以前家家户户的孩子都考不上大学，都能保持良好的心态，快乐教育无压力，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全市状元，大家的心态立刻失去平衡，不是一般的非常生气。
不是气曲军，气的是自家孩子。
曲军学习好是人家的本事，是勤奋努力的结果，自家孩子从小也特别聪明，却天天疯玩不用功，现在连个招工考试都不及格。
经过一天的传播发酵，星期一的晚上，半个纺织城的饭桌上都在传诵曲军的名字，成千上万的无忧无虑的青少年无辜躺枪，除了河东狮吼、恶龙咆哮之类的精神系攻击，如果父母越说越生气，还会遭到大巴掌和用脚踹的物理攻击，以及扫把、尺子、皮带、擀面杖……和一切顺手能够拿到又不会造成严重伤害的武器。
“二厂的曲军，我记住你了！”
无辜青少年莫名其妙被揍了一顿，带着身心上的双重伤痛，躺在床上暗暗发狠。
高考见吧，如果姓曲的真像父母说的那样优秀，轻松考上清北中科大，这件事就算了，哥们儿认栽。
但他如果考砸了，哥们儿今天怎么挨的揍，到时候怎么还给曲军。
……
市教育局一直也在关注预考成绩，只比交大晚几个小时得到消息，当天晚上就把电话打到十七中。
鲍喜来当时正陪着康处长，在曲军家里做家访，市教育局找不到十七中校长，又通知了区教育局的杨局长，杨局长立刻风风火火的赶到十七中。
曲军和鲍喜来都不在十七中，跑来干什么，杨局长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曲军考了全市第一名，自己必须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最起码，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十七中的其他老师，大家一起分享喜悦。
“哈哈哈，咱们区局每年高考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这次总算扳回一局。”
杨局长扬眉吐气，另外两位十七中的校领导也是笑容满面。
西郊这一带属于工厂区，和东郊的纺织城是一对难兄难弟，学生家长对子女教育普遍不太重视，几乎每年高考都在全市垫底。
可是东郊有交大、机械学院等等好几所大专院校和科研院所，大学老师和科研工作者的子女个个都是学霸，和纺织城平均下来，每年的高考成绩并不差，把西郊甩下一大截。
生源不行，高考成绩当然上不去，上级领导却不会听你强调这些客观原因，只会觉得你的工作能力有问题。
曲军预考考到全市第一名，足够区教育局吹一年，各种考核评比都能往前站一站。
杨局长和几位校领导谈笑风生，大胆畅想，如果等到七月份正式的高考，曲军还能考个全市状元就更完美，区教育局能吹一辈子，不管市一中和省实验考上多少大学生，一句高考状元是我们十七中的，就能把他们怼一个跟头。
轻松愉快的边聊边等，又等了一会儿，鲍喜来和蒋国秀终于回来了，听说曲军果然没有答应保送乾阳交大，杨局长彻底放心，拍着鲍喜来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老鲍啊，曲军能够考到全市第一名，也有你的父母一份功劳。”
“那是！我家老爷子远见卓识，五十年前就预见到今天，杨局长会来给我们报喜。”
鲍喜来不是第一次被人拿他的名字打趣，虽然杨局长的玩笑并不好笑，仍然稳稳的接了下来。
陪着领导哈哈哈笑了一回，他又接着说道：“虽然只是预考第一名，但对我们十七中来说仍然意义重大，我打算明天早上在广播站宣传一下，杨局长你看怎么样？”
“这是好事，当然要大力宣传，可以激励参加高考的其他同学嘛。”
预考成绩还没有正式公布，就公开宣布曲军考了全市第一名好像有点不合适，但是杨局长已经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好容易考了全市第一名，不吵吵得世人皆知怎么能行？
……
第二天早上，十七中沸腾了。
大喇叭广播后的第一节课，很多班级老师简直没法上课了，学生都在非常激动的议论不停，上课铃打过几分钟，迟迟不能恢复课堂秩序。
普通中学的学渣，就是这样没有见过世面。
第一节课下课后，又有一群一群的外班学生跑到回炉班1班的教室，膜拜全市预考第一名。
甚至有几个应届班的二货，围着曲军一口一个曲哥叫着，只为和他握个手，沾沾仙气。
这和打麻将是一个道理。
据说打麻将输钱后，上厕所不洗手就能转运，把把自摸，大杀四方。
学渣和学神握手后不洗手，据说也能得到相应的气运加持，押题一压一个准儿，转铅笔一转就是正确答案。
第八十五章 只有学霸最了解学霸
往年公布预考成绩的时候，波澜不惊的很平淡。
有实力参与高考竞争的学霸和伪学霸，都能非常轻松的通过预考，不比分数线高出个百八十分，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公布预考成绩的时候没什么可担心的。
成绩太差的学渣，参加高考肯定陪跑，通过预考没什么可兴奋的，没有通过，也没什么可难过的。
今年因为中专单独考试，气氛多了几分凝重，很多人打算参考预考成绩，再决定考中专还是考大学。
“曲军，633分，全省第三名，全市第一名。”
蒋国秀照例从高到低公布成绩，只是声音有点飘，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曲军考得这么好，他也四平八稳的一点不激动。
同学们却很激动，一起跺脚拍桌子，虽然已经提前知道曲军是全市状元，但是生活必须要有仪式感，几个活跃分子嗷嗷乱叫，喊着蒋老师蒋老师，把曲军每门课的单科成绩也说一下。
太好奇了，曲军这633分到底是怎么考出来的。
七门课满分690分，曲军总共只丢了57分，平均每门课都在90分以上，这对回炉班1班的渣渣们简直无法想象，他们最近一段时间虽然进步很大，可是两门课加起来不到100分的，仍然大有人在。
事实上在八十年代初期，只要保证每门课都及格，数学语文拿到144分，生物拿到30分，其他四门课拿到240分，总分超过414分，中专基本上就稳了，可是由于种种原因，大部分考生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偏科，曲军七门课只丢了53分简直不可思议。
蒋国秀终于露出笑容，大声念出曲军的单科成绩。
语文106分。
数学120分。
物理95分。
英语99分。
……
学渣们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原来，曲军同样也偏科，数学一家伙考到满分，语文成绩却明显偏低……卧日，我是不是发烧了？语文106分还叫成绩偏低？
语文主要靠平常的积累，作文成绩受改卷老师的主观影响也很大，所以曲军的七门课里语文成绩最低，折合百分制不到90分。
语文都不容易拿高分，在学渣们看来，106分已经非常了不起。
曲军当然不会满足于106分，等到正式的高考，怎么也得把语文再提高个十分八分的，考到115分以上。
提前知道高考作文题是漫画挖井，就是这么自信。
“李海燕，518分，全班第二名！”
念到李海燕的名字和分数，蒋国秀的声音陡然提高，同学们也响起一片惊叹之声。
蒋国秀刚才心不在焉，是因为他刚刚知道全班的成绩，全班同学几乎都和李海燕一样，这次预考又上了一个台阶，又一次大幅涨分，形势发展变化得太快，以至于蒋国秀举止失措。
上次期末考试，李海燕的总成绩是495分，这次预考一下子提高了23分，百尺竿头，更进23步！
不用和曲军比，曲军是妖怪，一飞冲天的那种妖怪。
李海燕早就不把曲军当做竞争对手，听说自己考到518分，一时间也有点懵。
上次期末考试后，她给自己定下目标，高考力争考到530分，考一个理想的重点大学……当时以为530分的目标足够高了，可以激励自己挑战极限，怎么刚刚过去两个月，就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按照惯例，现在应该给自己定一个新目标，但是再往上就是540分，550分，有点不敢想了……一向坚决果断的李海燕，突然有些彷徨。
“左童童，491分，全班第三名。”
蒋国秀念出左童童的成绩，左童童一直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
星期一晚上，蒋国秀到左童童家里做家访，劝说她的母亲尽量克服困难，为了孩子有一个更好的未来，尽可能让左童童考大学。
然后遭到左童童的母亲好一顿冷嘲热讽。
孩子他爹走得早，给我扔下三个孩子，还有一对卧病在床的公婆，把左童童供到高中毕业又上了一年回炉班，已经把亲戚朋友借了个遍，蒋老师要是觉得她上中专太可惜，能不能借我两百块钱，等左童童毕业上班就还给你……
蒋国秀当时气得脸都红了。
教师行业在八十年代收入很低，很多偏远地区都有拖欠教师工资的现象，乾阳市虽然能够保证按时给教师发工资，工资水平却比厂矿企业低了一大截，蒋国秀抽烟只抽七分钱一包的羊群，向他借两百块钱，分明是故意挤兑人。
妈妈这个样子，左童童觉得既失望，又丢人，昨天晚上偷偷哭了一场。
今天到了学校，一直不敢和蒋国秀正面对视。
她不明白，蒋老师去家访明明是一番好意，妈妈为什么要说难听话。
491分，再努把力都能考上重点大学了，可是考得再高有什么用，家里欠了很多钱，都是穷帮穷的穷亲戚，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都等着左童童尽快上班还钱。
“方波，476分，全班第四名。”
“马铭，474分，全班第五名。”
“侯志坚，473分，全班第六名。”
……
除了遥遥领先的前三名，后面的分数差距急剧缩小，竞争激烈。
马铭以前是个偏科大王，上次期末考试补齐短板，一举冲到全班第四名，也算是一种后发优势。
可是补上短板后，后发优势也随之消失，大家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终归还是方波这种资深的伪学霸底蕴深厚，以两分的微弱优势反超马铭。
其实到了470分这个档次，已经可以摘掉伪学霸的帽子，变成一枚真学霸。
后世查询八十年代早期的高考升学率，很多资料都在10%上下浮动，但是这个数字并不准确，是按照录取人数除以报名人数算出来的，没有考虑预考刷掉的一大批学渣，预考的通过率在40%左右，再加上其他一些影响因素综合算下来，八十年代早期的升学率其实只有3%。
高考考到470分以上，肯定能上本科，在没有大学扩招的1983年，普通本科生的含金量不亚于后世的985。
蒋国秀念到方波、马铭和侯志坚的分数，整个人都有点飘，不得不停顿一下，脑子里莫名其妙的，闪过一句沙家浜的唱腔——想当年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接下来是一大批450分左右的成绩，稳坐大专，本科也有希望，薛梅的名字霍然出现在其中。
450分再往下，吴边根和李莉的名字相继出现，他们属于最纠结的那批考生，考中专可惜了，考大专又有不同程度的风险。
最后算下来，回炉班1班超过450分的考生一共有42人，远远超过蒋国秀的那份考大学名单。
“蒋老师，我到底该报什么啊？”
吴边根本来已经决定报考中专，现在突破自我考到448分，大专变得触手可及，反而没了主意。
“蒋老师对不起，我考了460分，能不能报考大学？”薛梅很内疚的样子。
“蒋老师，我想报考大学，又觉得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您帮我出个主意呗。”474分的马铭也贱兮兮的凑热闹，但他说的没错，预考成绩只是一个参考，除了遥遥领先的曲军、李海燕和左童童，其他人都不能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头疼啊！
但是疼得很幸福，疼得干劲十足。
回炉班1班考得这么好，那份考大学的名单必须再增加一串名字，蒋国秀没有搭理马铭，对薛梅和吴边根露出和蔼的微笑。
“是不是考大学，要结合自身情况做决定，你们两个自己觉得还能继续涨分吗……”
另一边，李莉和其他几个440分，450分的同学，围在曲军身边，请他帮忙拿主意。
吴边根那个笨蛋，放着曲军这个真神不拜，去拜老蒋那个泥菩萨——曲军只要愿意带着大家继续复习，高考就能继续涨分，当然毫不犹豫的考大学！
全市状元的光环，照亮了回炉班1班的教室。
除了吴边根那几个脑子慢的，大多数同学已经意识到，学习小组才是自己大幅涨分的关键原因，全市状元这样的辅导老师更是可遇不可求，几个分数比吴边根还低一些，只有440分左右的同学，都跃跃欲试的想要拼一把考大学。
440分，考中专肯定没问题，比去年的大专线却低了几分，但是报纸电视上都说了，看问题要有发展的眼光。
……
应届班的教室里，也在公布预考成绩。
向进轩596分，全校第二名，相比上次期末考试有明显的进步，又被班主任表扬了好几分钟。
同学们都露出羡慕的眼神，向进轩却非常平静。
学霸最了解学霸，全校师生中，只有向进轩不把曲军当妖怪，而是当成一个比自己更强大更变态的学神。
加入回炉班的学习小组后，向进轩和曲军经常接触，两个人水平接近，互帮互学，对曲军每一点的进步都看在眼里。
曲军虽然各门功课都提高得特别快，但是一步一个脚印，并没有其他怪异之处，春节前的那段时间量变终于引起质变（曲军在钻研莫德尔猜想），向进轩明显感到，曲军的数学水平已经超过自己，对他考出数学满分早有思想准备。
曲军考到全市第一名，向进轩也是心服口服，再没有和他一争高低的心思。
第八十六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明天就要交报名表了，应届班2班的教室里乱哄哄的，很多人还在犹豫不定，到底考中专还是考大学，班主任挨个和他们谈心，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小心无大错。
还是老调重弹！柏志高突然起身，走出教室，身后追来一道又一道羡慕的目光。
以前的柏志高成绩一般，分数长期在400分以下徘徊，这次预考却考出426分的好成绩，考中专已经十拿九稳，班里有很多同学都非常羡慕他，能参加回炉班1班的学习小组。
预考成绩公布后，回炉班1班的学习小组，在十七中已经是神话般的存在，不但出了曲军这个全市第一名，还把全班同学的成绩都带上去了，几乎全员通过预考，一半以上有希望升学（考上中专也算升学率）。
升学率50%，一中和省实验也就是这么个水平！
如果早知道回炉班1班的学习小组这么厉害，当初哭着喊着也得混进去。
不就是在黑板上抄题吗？柏志高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一样能做到……
柏志高下楼再上楼，来到回炉班1班的教室。
预考成绩426分，班主任非常坚决的让柏志高报中专，可他总觉得不甘心，想听听曲军的意见——预考全市第一名的光环，权威性肯定超过班主任，毕竟每个人都见过班主任，但是很多人一辈子也没见过高考状元。
回炉班1班静悄悄的，曲军和其他同学正在上自习。
考中专还是考大学，这件事已经讨论了十来天，回炉班1班的同学大多已经做出决定，然后专心投入学习，不再为此浪费时间，个别犹豫不决三心二意的，在蒋国秀和曲军的双重威慑下，也只是自己纠结，不会影响其他同学。
来到教室外面的走廊，曲军对柏志高说道：“你的预考分数连430都不到，考大学肯定有风险，而且风险不小，考中专当然是最稳妥的选择。”
“但我还是想考本科！只要不是完全没希望，我就拼一把试试，反正我是应届生，大不了再复读一年。”
柏志高说着话，瞟了一眼坐在教室里的李海燕——李海燕去年高考过了大专线都不上，一定要考本科，我为什么要去上一个窝囊的中专？
柏志高平常木讷少语，此刻却是一副满脸不服气的生动模样。
曲军突然有点心软。
随身图书馆里，可以查到有关1983年高考的数据资料，由于中专单独考试分流了一部分尖子生，1983年的本科分数线明显偏低，柏志高如果再往上跳一跳，真有可能够得到。
“当然不是完全没希望，只要你能保持现在的涨分速度，考不上本科，起码也能考个大专保底。”
本来这个话是不会乱说的。
说出去的话，就要负责任，曲军对柏志高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高考成绩也有一定的偶然性，万一高考那天柏志高有个头疼脑热的，发挥失常算谁的？
但是看到一个十八岁少年志气满满的样子，曲军一时心软，向他透了点风。
然后就给自己找了一件麻烦事。
柏志高受到鼓励，拉着曲军问东问西，曲军只好帮他把七门功课仔细分析了一遍，哪里需要突击加强，哪里需要做针对性练习，哪里是短板必须补上……等于帮他制定了一份复习计划。
柏志高高高兴兴的走了，看样子已经拿定主意，肯定要考大学。
曲军也觉得很欣慰，但是转身看见方波，好心情立刻就没了。
这货儿预考考到476分，蒋国秀都劝他考大学，可他就是一根筋的要考中专，说什么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各种歪理一套一套的。
怂到这个境界，让人又可气又可笑。
曲军前两天曾经劝过他，深聊之后才知道，方波属于那种“凡事都看透了，看开了”的佛系怂，觉得人这一辈子就是那么回事，上个中专出来，找个工作再找个媳妇，稀里糊涂一辈子转眼就过去了，何必处处强出头，废尽力气的考大学。
这属于三观方面出了问题，没有经过生活的毒打，才会这么矫情……
晚自习下课后，曲军骑着自行车正要回家，经过传达室的时候，被周大爷推开窗户叫住了。
“曲军，有人寻你。”
进了传达室，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衣着寒酸，神情局促。
“你是曲军同学吧？我是左童童的妈妈，听说你是大经理还是大作家，和我们家童童也是好朋友，我今天来，是想……”
左妈妈搓着手，说半句留半句，很难张口的样子，最后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借给我们一百块钱？”
曲军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一下子愣住了。
“只要一百块钱，有一百块钱我就让童童考大学，这笔钱是借童童四叔的，今年必须还上……童童这丫头心高命薄，我也想让她考大学，可是家里这样的条件，你们不知道有多难……那天我把她们班蒋老师骂走，就是想让她死心，可她天天躲在被窝里哭鼻子，后来我又听说，你愿意借钱给她，是不是真的啊……”
“阿姨你别说了，我现在就给你取钱去，一百块钱够不够？”
实在受不了长辈这样谦卑的样子，还是那句话，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够了够了，足够了！但是这么晚了上哪取钱？银行都下班啦。”左妈妈喜出望外的追了出来，她本来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来试一试，没想到曲军这么爽快。
“阿姨你放心，我有办法。”
曲军出门骑上自行车，到思达物流拿了一百块钱，前后不到十五分钟，再次回到十七中传达室，把钱交到左妈妈手中。
左妈妈千恩万谢。
曲军连忙骑车逃走。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是一百块钱的事，曲军当然愿意帮这个忙，但也真的受不了这份感谢。
……
第二天上午上学，曲军骑车刚进车棚，正好碰到方波，差点没认出来。
这货脑袋上带着一顶翻耳帽，脸上还挂着一副大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现在已经到了温暖的春游季节，这副打扮实在太反常。
“搞什么鬼？感冒了？”
“没有，还不是为了报考志愿……喏，这下你们都满意了。”
方波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报名表，曲军接过来一看，报考志愿那一栏霍然填着本科大专的“第二批考试”。
“你怎么改主意了？呵呵哈你小子，故意制造悬念，最后关头给我们一个惊喜是不是？”
“惊喜个锤子！昨天晚上我爸把我揍了，逼着我改的志愿……我算服气了，那些无论敌人怎么严刑拷打都不屈服的革*（和谐）*命烈士太坚强了，我怎么就做不到呢？”
方波看看左右无人，大义凛然的解开帽耳，拉下口罩，一个硕大青紫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揍的好啊……”
曲军对着方波脸上的巴掌印审视良久，由衷赞叹道：“你爸做了我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你小子就是欠揍。”
体罚有时候也是必要的，方波是个与人为善的老好人，但是性格太软，害怕面对失败，不敢承担一丁点的风险，看破红尘的潇洒，掩盖不了他的懦弱。
关键时刻，方波老爸的一顿大巴掌，把他扇回了正确的人生道路。
……
回炉班1班的报考志愿交上去后，又引来一片闲言碎语。
其他班级的老师同学填志愿的时候都非常保守，回炉班1班却有三十几个同学选择考大学，怎么看都是被预考成绩冲昏了头，拿学生的前途去赌博，蒋国秀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但是回炉班1班的预考成绩的确很牛，又有曲军这个全市第一名坐镇，没人敢当面挑衅蒋国秀，只等着高考结果出来了，再看他的笑话。
鲍喜来也对回炉班1班的报考志愿很不满意，对着蒋国秀拍了桌子，蒋国秀丝毫不怂，当场也对他拍了桌子，最后两个人不欢而散。
鲍喜来没有办法，只好把志愿表原封不动的上交教育局。
填志愿终归要由学生自己拿主意，学校方面只能从侧面引导，回炉班1班的这帮学生铁了心的要去撞南墙，谁也拦不住。
报名表交上去后，报考志愿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无论考中专还是考大学，最后都要用成绩说话，全校师生投入紧张的最后冲刺。
曲军也开始最后冲刺，除了准备漫画挖井的高考作文，同时开始疯狂的背题。
高考题也是有套路的，八十年代初期的高考题远不像后世那样花样百出和挖空心思，只要全方位覆盖所有的出题套路，曲军的633分仍然还能涨分。
这是曲军的强项，说白了就是背题，随身图书馆过目不忘的加成，让曲军可以轻松记住见过的所有习题。
别人考试押题，曲军却把所有题目全都背下来，比押题更狠！
第八十七章 师资力量太差
叮嘤嘤嘤嘤嘤嘤……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老师刚刚宣布下课，全班同学立刻起身，一起拿着饭盒饭盆涌出教室，下楼直奔小食堂。
学习小组每天像机器人一样争分夺秒的拼命学习，只有每天中午的吃饭时间，是一天中最轻松最幸福的休闲时刻，预考成绩出来后，回炉班1班的伙食标准变得更好了，哪怕不差钱的曲军，也对小食堂的午饭充满憧憬。
自从鲍喜来为学习小组安排加餐，曲军不用再从家里带饭，陈翠娥一开始还担心他在食堂吃不好，曲军于是从小食堂多打了一份饭菜，带回家请家人尝尝，陈翠娥就再没提过这个话。
比国棉二厂食堂的大锅菜强多了！
而且经济实惠。
一份土豆蘑菇炖肉片，只要两毛五分钱的菜票。
一份二两的米饭，只要二两饭票，不另外收钱。
这个小食堂主要为单身教职工服务，离家太远的学生也可以入伙，不以盈利为目的，饭菜价格定得很便宜，学习小组另外还有校长鲍喜来特批的补助，每个月一块钱的菜票。
给学习小组加餐，是鲍喜来上次期末考试后做出的承诺，他原本打算给学习小组单独开小灶，但是太过特殊化影响不好，担心其他老师学生提意见，后来就改成发菜票补助，面子上一样的饭菜，里子却落了实惠，哪怕左童童那样家庭困难的学生，中午也可以在小食堂吃饭，不用来回奔波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
走遍神州大地，所有单位食堂的打饭阿姨都有统一的帕金森职业病，小食堂打饭的河南大娘也不例外，好在只是间歇性发作，轮到学习小组的同学打菜，菜勺子象征性的抖了两下，就连汁带汤扣在曲军的饭盒里，肥肉片泛起层层叠叠的油光，差点闪瞎其他老师学生的眼睛。
“乖，多吃点大肉，长类高。”
河南大娘笑眯眯地看着曲军，慈祥亲切的目光，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
打饭师傅也是一样偏心，一块一块方方正正的蒸米饭正好二两一块，曲军递过去二两饭票，他一铲子下去，却枝枝叉叉把周围带起来一大片，没有四两也有三两半。
其他学习小组的同学一视同仁，河南大娘和打饭师傅对他们都很好，都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啧啧啧，这妮儿瘦类可怜，长类像豆芽还净吃绿豆芽，来，大娘给你浇点汤。”
左童童犹犹豫豫的捏着五分钱菜票，买了一份最便宜的豆芽，河南大娘心疼的直咂嘴，给她加了满满一勺土豆炖肉的汤，里面不但有好几块土豆，还飘着一层厚厚的油星。
给学习小组多打饭菜，多打肉菜，尽可能让他们吃饱吃好，是校长鲍喜来反复交待过的。
鲍喜来就像遇人不淑的怨妇，既然拦不住烂赌鬼丈夫把全部家当押上赌桌，那就只能老天祈祷丈夫赢下这一局——回炉班1班三十几个人报考大学，鲍喜来再怎么生气，也只对蒋国秀生气，对学习小组反而更加照顾。
左童童打完饭，远远避开曲军，和其他女生坐在一起——她的妈妈竟然跑到学校找曲军借钱，左童童知道后又羞又恼，少女的矜持让她无颜面对曲军，这些天一直躲着他。
曲军也乐得如此，和其他男生一样把女生当空气，泾渭分明的坐在另一边吃饭。
这种视若不见的刻意疏远，才是八十年代男女同学的正常关系，很多男生女生高中同学三年，互相没有说过一句话，恨不得在脑门上贴一个大大的标签：我是不会早恋的好学生，我对异性不感兴趣。
回炉班1班的男生女生都是成年人了，相处比较自然，在教室里可以正常说话，但是到了有其他老师同学在场的公共场合，也会非常谨慎的保持距离。
除了回炉班1班的学习小组，在小食堂吃饭的学生并不多，主要是年轻的单身教师，和一些中午懒得做饭的教职工，河南大娘对他们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帕金森症突然变得很严重，菜勺子哆里哆嗦抖个不停，肥肉片子全抖掉了，只剩瘦肉和土豆，打饭的中年女教师气得柳眉倒竖，和河南大娘吵了起来。
每个月限量供应半斤油的年代，排骨瘦肉都是邪魔外道，肥肉才是正义的化身，中年女教师看到今天菜盆里肥肉片子特别多，狠狠心花了两毛五分钱买了一份，最后一片肥肉没捞到，是可忍孰不可忍？
女老师吵架，男老师是不好劝的，其他年轻老师也劝不住，更轮不到学习小组这帮学生出头。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鲍喜来的大嗓门突然响起，腾腾腾大步走了进来，一嗓子镇住河南大娘和那个中年女教师，各打五十大板批评了几句，给中年女教师添了两块肥肉片子，终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鲍喜来转身来到曲军的桌子，拉开凳子坐下。
“别理她，梁老师以前是农村宣传员，素质低没文化，她说什么难听话你们别往心里去。”
梁老师就是那个中年女老师，和河南大娘吵架的时候指桑骂槐，拿学习小组打的饭菜作对比，说话还特别难听，鲍喜来把她打发走，立刻来安慰同学们。
“没关系，梁老师我们都知道，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方波和马铭都是从十七中毕业的，以前上过梁老师的课，曾经当成笑话说给大家听。
梁老师是一位历史老师，每次上课张冠李戴的一通胡吹，再加上她自己的艺术加工，比郭德纲的相声还好听，比如拿破仑的百日王朝，变成戏说基督山伯爵和查理三世的传奇故事，非常有教育意义。
拿破仑用了整整一年时间，在牢房的马桶下面挖了一条地道，从厄尔巴岛粪起越狱，重新成为法国皇帝，可惜接下来的滑铁卢战役，他手下的传令兵少钉了一个马掌钉，掉了一个马掌，摔死一匹战马，输掉一场战争，灭亡一个国家……
这个年代别说大学生，中专生都是各单位争抢的宝贝，除了市一中和省实验那种重点中学，十七中这种普通中学根本没有高学历的老师，教师队伍良莠不齐，其中有很多来历复杂的水货。
梁老师只是其中水分最多的一个典型。十七中重理科轻文科，文科生高二就会分流到其他学校，梁老师其他课程都教不了，才会让她去教高一的历史课。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师资力量太差，升学率肯定上不去。
十七中每年能考上二三十个本科生和大专生，全靠邵文秀和蒋国秀这一帮子老家伙顶着，再进一步却是千难万难，学习小组的横空出世，让鲍喜来如获至宝，大中午还不放心的跑到小食堂送温暖，正好平息一场风波。
“左童童，你的饭盒里怎么只有豆芽没有肉啊，学习是费脑子的事，吃肉才能补脑子。”
“哎呀，马铭，你的饭盒里也没有肉。”
鲍喜来转了一圈，自掏腰包去打了两份土豆蘑菇炖肉片，男生女生的桌子上各放一份，然后又坐回曲军旁边，春风化雨，无微不至。
“学习小组还有没有什么具体困难？该提就提，学校尽量解决，晚自习后送女生回家四个老师够不够？不行再增加两个……你们班主任蒋老师是个好老师，就是办事太死板，眼睛看不到问题……”
鲍喜来能力一般，水平有限，又碰上蒋国秀这个刺头，所以虽然对学习小组很关心，却很少干预学习小组的运作，上次为了考中专还是考大学的报考志愿，他在曲军和蒋国秀这里吃瘪后，变得更加低调，专心搞好后勤服务工作，其他绝不指手画脚。
“谢谢鲍校长，其他都没有问题，送女生回家四个老师也足够了，就是最近天气越来越热，能不能给教室里安几个电源插座，我们接电扇。”
曲军对鲍喜来很尊重。
鲍喜来对学习小组的支持和放任，可能有水平太低不敢瞎指挥的原因，客观上却给了同学们宽松的成长空间，如果换一个强势的校长，一定要介入学习小组的管理，曲军可能早已抽身而退。
现在治安不好，学习小组的晚自习却延续到很晚，鲍喜来立刻安排了四个男老师，每天晚自习后负责送女生回家，为男生节省了大量时间，至于那四个被抓壮丁的男老师，都是教体育、地理和历史课的边缘老师，正常课时经常被“请病假”，晚上加个班不算什么。
“接电扇？你们哪来的电扇？”
鲍喜来有点不放心，学校安全无小事，电扇又要接电又会高速旋转，万一学生打闹碰到电扇出事故，可不是闹着玩的。
“微电机厂的电扇，有正规合格证的。”
北方的春秋两季非常短，刚刚脱毛衣，没几天就要穿短袖，眼看夏天越来越近，回炉班1班教室里挤着几十个人，只有天花板上两台吊扇，墙上再装几台摇头电扇可以凉快一点。
第八十八章 机缘加身，必有因果
回炉班1班学习小组最后选择报考大学的，一共有三十六人加两人，多出来的两个人，是外班成员向进轩和柏志高。
对鲍喜来来说，这是一场迫不得已的豪赌，不敢奢望三十六人都能考上大专和本科，只要能考上二十多个，十七中今年的升学率就能提高一大截。
如果学习小组考砸了，就只能指望曲军再考一个高考全市状元，一俊遮百丑。
所以鲍校长对学习小组的事情非常上心，对曲军说过的事情更加上心，当天下午就带着学校的电工来到回炉班1班的教室，亲自指挥选位置，在两边墙上装了四个电源插座。
蒋国秀不以为然，但也没有阻拦。
以前教室里连吊扇都没有，学生一样上课，一样考大学，这两年条件好了，教室里已经安了两个大吊扇，学生反而变得更加娇气……但是这件事是曲军安排的，蒋国秀肯定不会反对，以免班主任的威信受损。
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干嘛要和曲军唱反调？预考全市状元既然说了，多装几个电扇可以改善学习环境，提高学习效率，那就多装几个好了。
“老蒋啊，你们怎么把考中专的学生单独分出来坐？没有这个必要吧？”
鲍喜来对回炉班1班的这些高考苗子都非常熟悉，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其他班级无论报考大学还是报考中专，仍然按照原来的座位坐在一起，回炉班1班却泾渭分明的分成两部分，三十几个考大学的坐在教室前面，二十来个考中专的坐在教室后面，看起来就像被孤立受歧视一样。
“是我们学习小组讨论决定的。”曲军接话答道：“考中专和考大学的复习侧重点不一样，分开坐方便一点，大家都没有意见。”
“是啊，我们没意见。”
“鲍校长你就别管了，这样复习效率更高。”
“我们‘中专生’抄题讲题都用后面的黑板，和‘大学生’互不干扰……”
考中专的学生纷纷搭话解释，和考大学的学生乐呵呵地互相调侃，并没有任何不满。
班里成绩较好的同学都去考大学了，剩下这二十来个成绩成绩较差的，考中专也有很大的压力，这段时间他们单独坐在一起，学习效率明显提高，再让他们和考大学的学生坐在一起，他们还不愿意呢。
鲍喜来砰然心动：“考中专的和考大学的分开坐，真的可以提高学习效率？！”
这可是预考全市状元的学习经验，如果行之有效，可以在全校推广。
曲军笑道：“分开坐可以有针对性的复习，当然效率更高，考大学的大学组已经开始做超纲题了，考中专的中专组还要把以前的基础题再过一遍……”
刚刚恢复高考没几年，高考模式在改革探索，高考出题方向也在改革探索，俗话说高考无难题，但是八十年代中期以前，数理化和生物这四门课非常喜欢出超纲题，导致最为极端的1984年，数学高考全国平均分只有26分。
数学可不是刚刚加入高考的英语，一直是毫无争议的主课，教学水平相对还是比较高的，高考全国平均分只有26分，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超纲题所占的分数比重太大。
1983年也是一样，想要在高考中考出好成绩，必须拿下超纲题。
曲军对此早有考虑。
现在的高考虽然爱出超纲题，但也不是漫无边际的超纲，会考费马小定理，肯定不会考费马大定理，按照全国中学生数理化和生物竞赛的竞赛大纲做准备就足够了。
全国中学生数学竞赛已经举办了好几年，竞赛大纲是现成的，物理、化学和生物要等到1984年才开始第一届比赛，不过没关系，1984年的竞赛大纲也能用，寥寥的几百字都非常简单，只花了三百经验值，就从随身图书馆兑换出来了。
事实上，语文、英语和政治这三门课，也有不同程度的超纲现象，但是外延太广泛，已经考到633分的曲军为了更进一步，会做相应的复习准备，自李海燕以下都不用贪多求全。
至于那些考中专的同学，更不用考虑超纲题，学习小组前段时间狂刷的一大批基础题他们还没有吃透，踏踏实实吃透了，消化了，考中专就没问题。
鲍喜来失望的走了。
考中专的学生和考大学的学生分开坐，的确可以提高学习效率，讲难题的时候差生不用鸭子听雷，讲容易题的时候尖子生也不用再听一遍，两边都不用浪费时间，可是这种分组方法等于变相的分班，很难在其他班级复制，强行复制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看着鲍喜来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曲军摇了摇头，爱莫能助。
这老头其实人挺好的，对学习小组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还帮曲军挡了不少麻烦。
预考成绩公布后，西郊好几所中学都要来回炉班1班参观取经，点名要见预考全市第一名的曲军，另外《百年孤独》也连载到第四期了，不断有形形色色的单位个人找到十七中，都被鲍喜来毫不客气的拒之门外。
但是，曲军现在也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没有时间管外班的杂事，哪怕只给鲍喜来出个主意，却可能引出一串麻烦。
高考如果考到633分，所有的名牌大学随便挑专业，但是曲军并不满足。
他想试试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或者说，试试随身图书馆的极限在哪里。
机缘加身，必有因果，躺在633分上睡大觉，然后上个好大学出来找个好工作，风风光光一辈子就过去了，恐怕不是最好的选择。
男人必须对自己狠一点，先从这次高考开始。
七门高考课程中，曲军的数学、英语和物理成绩最好，预考成绩分别是120分满分、99分和95分，语文106分稍差一点，也有办法补上来，剩下的就是化学、政治和生物。
生物问题不大，曲军预考成绩稍差，主要是因为生物所占的分数太低，只有区区的50分，多少有些轻视了，后面这两个多月加把劲，肯定能把成绩追上来。
政治课丢的分数，主要是一些时效性的内容，应该还能涨分，但也不必苛求。
（注：政治课的分析不能细写，细写是作死，各位读者大大意会吧。）
只有化学课比较麻烦，十七中的师资力量和教学条件太差，曲军既没有好的化学老师，也没有条件做化学实验，虽然有随身图书馆帮忙开挂，化学成绩还是拖了后腿。
化学这门课的知识点比较琐碎，如果高考目标在80分左右，有过目不忘的外挂就足够了，想要再进一步，必须找一个好老师答疑解惑。
应届班的超级学霸向进轩，已经不能满足曲军的需要。
……
装好电源插座的第二天，金云亮带着四个壁挂式电扇来到回炉班1班。
都是傻大笨粗的铁壳子电扇，金云亮还带了一个员工帮他搬货，但是全程安装都是自己亲自上手，不像其他单位那样一个小兵干活儿，一圈领导站在旁边指手画脚。
手艺居然还不错，四个电扇很快装好，扭动开关扇叶立刻转得呜呜叫，摇头晃脑的面面俱到。
“行啊老金，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手艺。”马铭跟着电扇来回转圈，对金云亮的称呼不知不觉已经变了，从“亮子”升格到老金，回炉班的复读生还是脸皮薄，金经理实在喊不出口。
“我喜欢干这个，凡是动手操作的，我都喜欢。”金云亮对跟他来的那个员工招招手，把两箱牛奶搬进教室：“听说喝牛奶能增强记忆力，我那正好有两箱，就给你们带来了，简装玻璃瓶，大家别嫌弃啊。”
“嫌弃啥？！我家平常都打散奶。”
“我家连散奶都舍不得喝……”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表示感谢，都发现金云亮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上次金云亮回学校，给大家带高档香烟，男生抽石林，女生抽绿摩尔，这次金云亮回来带得却是牛奶，其中的变化耐人寻味，他的言谈举止也更加沉稳，几乎看不出学生的书生气。
“这几台电扇是请同学们试用的，有什么问题多提宝贵意见，如果意见被采纳，厂家还有物质奖励。”金云亮却是一副在商言商的熟练模样，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这几台电扇当然是冲着曲军的面子，才能送给回炉班1班免费试用，但是“多提宝贵意见”并不是一句客套话，他和王千钧开的“兄弟商店”最近遇到了困难，全指望这批电扇打一个翻身仗。
“兄弟商店”刚刚开业的时候，仗着王千钧从南方带回来的一批电子产品红火了两天，但是这种纯粹的倒爷生意很容易引起跟风，个体户扎堆的集贸市场更是反应神速，不到一个月时间，出现了一大帮卖电子产品的小商店和小摊贩，都是坐火车从南方特区进货，跑得比王千钧和金云亮还勤快。
第八十九章 荣誉只属于过去
“兄弟商店”只是金云亮和王千钧的自留地，他们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思达商业，不可能三天两头的跑去南方特区进货，当然竞争不过那些职业倒爷。
王千钧和金云亮想尽办法，“兄弟商店”的营业额仍然不断下滑，又转行尝试卖服装，纺织品集贸市场里卖服装的竞争却更激烈，最后还是金云亮的父亲帮忙，和微电机厂的下属集体小工厂搭上关系，经营销售他们生产的电风扇。
微电机厂属于军工口企业，受大环境的影响，这几年正处在最艰苦的困难时期，厂里也在积极想办法创收，通过下属集体小工厂生产电风扇，既能发挥自身的技术优势，又能绕开政策的限制，很快和金云亮、王千钧达成合作，信心满满的进军电风扇行业。
微电机厂虽然是国企大厂，却没有市场经济的经验，刚刚开办的下属集体小工厂也不可能投入太多资源，王千钧和金云亮的“兄弟商店”虽然是个小商店，却背靠集贸市场和思达商贸城，双方优势互补，合作愉快。
正好夏天快到了，天气越来越热，他们推出的铁壳子电扇产销两旺，卖得很不错。
但是，曲军对他们的选择并不看好，电风扇行业就是一个大坑。
未来几年，电风扇的市场还是很大的，一般老百姓的家庭普及空调，要等到九十年代，但是电风扇的生产门槛太低，属于典型的红海行业，很快就会展开招招见血的残酷竞争。
钻石、菊花、雪花、长城、华生……每一个都是响当当的电扇品牌，“长城电扇，电扇长城”的广告词家喻户晓，和他们竞争简直是地狱难度，过两年新款电扇不断推出，塑料外壳带定时，带照明灯，带遥控器，智能防伤害等等，微电机厂小工厂的铁壳子电扇更卖不动。
明知电风扇行业是个坑，曲军却没有干预，由着金云亮和王千钧他们折腾。
不管将来怎样，今年起码能赚一笔快钱，金云亮和王千钧的成长进步令人欣慰，必须肯定。
将来在电风扇行业摔了跟头，把他们扶起来就是，反正“兄弟商店”是金云亮和王千钧自己投资，投资额也不大。
“老金啊，别只盯着电扇这点生意，抽时间出去转转，现在新生事物太多了，开拓眼界才能开拓思路。”曲军旁敲侧击的，劝了一句。
“行啊，王千钧去了羊城和鹏城几次，我也想去呢。”
金云亮立刻来了兴趣，琢磨了一下又问道：“香港值得去吗？我爸前几天说，他有个老同事刘叔叔调到鹏城工作，找他也许能办下来去香港的证件。”
现在虽然管得很严，但是单纯的去香港旅游观光几天，找对人还是可以想办法的。
“当然值得去。香港是窗口嘛，去看一看肯定有收获，这趟给你算出差，差旅费食宿费全报销。”
借助改革开放的春风，香港正处于最辉煌的黄金时期，和乾阳这种内陆城市如同两个世界，可以接触到国外最先进的技术和产品，金云亮和王千钧如果事先去一趟香港，可能就不会选择电风扇产业。
“行，那我就找刘叔叔试试，不行，还得让我爸先打个电话，嘿嘿，公款旅游傻子才不去！”
“不是让你去旅游的，去了香港，这几个地方必须要去……”这年头去一趟香港的成本可不低，曲军既然给金云亮报销差旅费食宿费，他就必须带着任务去。
旁边的马铭，已经听傻了：“你们三言两语的，就把去香港这么大一件事定下来了？”
曾经无比热爱的英语课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
曲军给金云亮布置的任务并不紧急，将来要往哪个方向发展，他还没有想好，提前布下几颗闲子，将来总有用上的一天。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高考，如何选择高考志愿，也要开始考虑。
西北地区的高考分数线普遍偏低，本省却一枝独秀相对较高，在全国也能排到中上水平，但是无论如何，633分都足以笑傲江湖，全国任何一所大学，任何一个专业随便挑。
曲军的选择恐惧症都快犯了。
偏文科的专业不用考虑。
在某些综合性大学里，有一些专业的文理科界限比较模糊，虽然招收理工科考生，上学后却是半个文科生，比如某著名大学设立的“技术经济管理”专业，号称要培养文理兼通的T型人才，理工科的专业技术学一些，文科的经济管理也学一些，最后一个专业都学成了万金油人才，什么都懂一点，什么都不精通。
理工科专业里，纯理科也不是曲军的菜。
虽然号称要当一个数学家，后来又号称要当一个物理学家，其实都是随口忽悠，真的变成一个苦逼的数学狗，还不如上个万金油专业混日子。
纯工科的专业同样不行。
受限于国内的技术水平，现在的工科专业都比较原始，除了大一大二的基础课，专业课都是即将被淘汰的落后技术，比如现在的计算机专业，还把单板机和单片机当成最先进的尖端科技，一般的大学生很难有机会接触1981年才出现的DOS系统。
好不容易重生一次，应该上一个代表未来方向，最有前途的专业。
但是，太超前了也不行，如果在八十年代上一个环保专业，就像屠龙技一样找不到用武之地。
……
充实的复习生活，每天周而复始，转眼到了“五一劳动节”和“五四青年节”。
“五一”按惯例放假一天，高考生毕竟不是机器人，会产生新陈代谢，再不让他们放假洗个澡，一个个全都臭了。
“五四”当然要正常补课，其他年级的文艺汇演就不用看了，用蒋国秀的话说，看文艺汇演以后有的是机会，大学里的迎新生晚会更好看。
曲军却在“五四”这天请假外出，参加了一场全省青年标兵的颁奖大会。
全省青年标兵的荣誉非常难得，获奖者都是来自各行各业，各条战线的优秀青年模范，有基层组织干部，有一线青年工人，有乡村教师，有名牌大学的学生会干部……每个人都有亮眼的事迹，其中好几个看面相都在三十岁以上。
曲军是唯一的中学生（复读生）代表，年龄最小，名气却最大，他的主要事迹是翻译《百年孤独》，经过乾阳市本地媒体的大力宣传，已是家喻户晓的翻译家，其他几个青年标兵排着队找他要签名，莫名其妙成了团宠，代表大家在颁奖大会发表了一篇感言——《荣誉只属于过去》。
在很多人眼里，翻译家也算文学家的一种，翻译《百年孤独》的翻译家，则是最顶端的翻译家，曲军有特殊贡献，全省青年标兵的荣誉称号当之无愧。
《百年孤独》现在已经连载到第五期，只剩最后一期五万字没有发表，随着篇幅渐渐展开，这本书的骨干脉络完全展现在读者面前，只差最后一个豹尾。
当初曲军和李明良展开文学批评和讨论（骂战）的时候，李明良方面经过短暂的沉默，在三月初又放出了两篇反驳文章，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带偏了一部分读者，但是随着连载内容不断发表，这篇享誉世界的名学名著魅力尽显，越来越多的读者站到了曲军一方。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广大的文学青年淫浸此道多年，自然能看出曲军的翻译版本好不好，雪片般的读者来信飞向《译海泛舟》杂志社，异口同声支持曲军，就连刚刚开始转载《百年孤独》的《翻译窗》和《寰宇文学》，也被声援曲军的读者打爆了电话。
李明良方面又开始沉默。
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失败，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攻击对象，反而为曲军版的《百年孤独》引来更多的关注，但是只要死鸭子嘴硬一直不认错，等到舆论平息后，再发几篇洗地文章撇清一下，这件事就算混过去了。
可是在5月3日，《百年孤独》第五期连载刚刚发表，学部委员唐省伍在权威媒体上发表了一篇署名文章——《正确引导文学批评，严谨对待学术争论》，为围绕《百年孤独》的争论一锤定音，画上了句号。
唐省伍在文中不点名的批判了李明良，和李明良背后的《前方》杂志社，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用词却相当严厉，同时也对曲军刻薄犀利的骂战文章提出委婉劝诫，语气极其温和。
勉强也算各打五十大板。
倾向性却非常明显。
谁对谁错，作品说话，学部委员唐省伍就是这么耿直。
他非常谨慎的一直等到第五期《百年孤独》发表，百分之百的确定这是一部非常非常优秀的翻译作品，水平之高多年罕见，在西班牙语文学领域甚至是前无来者的巅峰之作，终于毫不犹豫的出手。
唐省伍的这篇文章代表官方结论，围绕《百年孤独》的争论已经结束，前方只剩满满的鲜花和荣誉，曲军知道，自己算是坐实了著名翻译家的称号，而且是一书成名，一本书可以吃一辈子的那种。
那就吃一辈子吧。
曾经沧海难为水，《百年孤独》发表后，曲军对文学翻译暂时失去了兴趣，一方面可以和《百年孤独》相提并论的文学作品太少，普通的文学作品犯不着费那个力气，另一方面他现在有名又有钱，有了更高的追求。
最起码，先考个真正的高考状元再说。
第九十章 纯良
曲军一大早刚刚走进教室，几个男生立刻抢着向他报告。
“大军，你今天早晨上广播了！”
“我也听到了，省广播电台报道全省青年标兵的事迹，还有曲军的发言呢，听着声音都不像了。”
“全省青年标兵，高考能不能加分啊？”
“不能加分，但是写在档案里肯定有好处，哎，老曲成绩那么好，也不需要这个加分。”
时事政治在高考中占10分左右的比重，同学们每天都会听早起的新闻广播，只有曲军家里住的太远，出门太早顾不上听。
虽然已经习惯曲军各种的神奇表现，但是身边的同学突然变成广播里的先进模范，还是让大家非常兴奋，班里的男生像在动物园里看大熊猫一样围着曲军，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
“我就是翻译了一篇小说，没什么好说的……”
曲军连忙谦虚了几句，他的事迹是靠外挂帮忙，抄近路得来的，另外几位青年标兵的事迹才是满满的正能量。
但在女同学眼里，此刻的曲军腼腆又可爱，更接地气也更真实，一帮子女生嘀嘀咕咕说着小话，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曲军，仗着人多势众，竟然肆无忌惮。
李海燕终归和这些庸脂俗粉不一样：“曲军你那个《荣誉只属于过去》的现场感言真好，我听了特别激动，是你自己写的吗？”
“算是吧，也不完全是。”曲军笑道：“以前看过一些杂书，有些精彩内容一直记在脑子里，昨天临时让我准备发言，我拼凑了一下。”
“难怪你的作文总是得高分！”李海燕的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天下文章一大抄，高考生写作文更需要博采众长，多方借鉴，李海燕平常遇到精彩的词句也会特意记下来，深度和内涵却远远不及曲军的那篇《荣誉只属于过去》。
“你有原稿没有？我想抄下来，再好好学习一下。”
李海燕意犹未尽。
“原稿昨天被人要走了，回头有时间了，给你再写一份。”
曲军写那篇《荣誉只属于过去》的时候，颇用了一些心思，看到李海燕有共鸣，也愿意再写一篇给她。
反正是“回头有时间”，这一回头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个礼拜，完全没压力……
但是世事难预料，上午第二节课，曲军就对着稿纸吭哧吭哧的，开始重写《荣誉只属于过去》。
没办法，校长鲍喜来也找上门来，要求曲军在大课间对全校师生再念一遍《荣誉只属于过去》。
虽然明知鲍喜来是在蹭热度，曲军却没有推辞。
前世里，曲军的最高学历就是高中毕业，十七中就是他的母校，重生一次，有些话他一直想和母校的同学们谈一谈。
“我们所处的年代是极不寻常的，20世纪的科学技术革命，正在迅速而又深刻地改变着人类的社会生活和生存方式，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即将开始一场波澜壮阔的伟大复兴，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将会面对前所未有的挑战，也将拥有前所未有的机遇……”
八十年代初期，是一个充满机会的年代，而且对每个人来说，相对更加公平，就像《平凡的世界》里面描写的那样，高干子女也骑着自行车上普通中学，甚至和穷小子谈恋爱，大家都站在一条起跑线上，只要自身足够努力，无论向哪个方向发展，都有通畅的上升渠道。
可惜的是，十七中的学生大都是周围国企工厂的子弟，浑浑噩噩完全没有紧迫感，很多人多年以后才知道，高考是他们一生中最公平的一次机会。
曲军曾经也是他们中间的一员，也是国企工厂的子弟，这篇修改过的《荣誉只属于过去》，都是曲军的肺腑之言。
鲍喜来肯定听懂了，李海燕肯定也听懂了，但是大操场上还有很多学生一脸懵懂，或者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能帮他们的，只有这么多了，能听进去多少，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只要有一个人听进去了，就算没有白费唾沫。
……
上级部门安排各种工作都是有节奏的，学部委员唐省伍发文力挺曲军的《百年孤独》，不但本省媒体紧紧跟上，大力宣传曲军青年标兵的事迹，全国性的权威媒体很快又有重量级人物发表评论文章，批评李明良和《前方》出版社。
看这个舆论风向，李明良和《前方》出版社这一次很难蒙混过关了，统一思想后，就会有实际的处分。
好事！
翻译圈是应该整顿一下。
有沈荣这尊大神在前面遮风挡雨，曲军对翻译圈涉足不深，即使如此，也已经被人撕过两次了。
翻译圈这一趟浑水，简直泥浆翻滚，僵化而保守。
究其原因，首先翻译圈的山头太多，一个语种一个大山头，大山头里又分小派系，比如傅雷在翻译界的威望很高，但他本人是法语翻译家，英语和西语翻译圈对他虽然尊重，关起门来却有自己的游戏规则。
其次是人为原因，八十年代以前，翻译和出版活动一直由国家通过出版社严格控制，由出版社制定选题，然后约请合适的译者进行翻译，经过三十年的近亲繁殖，培养出一个围绕出版社存在的翻译圈，非常的排外和保守。
相比之下，数学界简直太纯良了。
一谈再谈三谈，曲军逮着费马大定理谈了三次，数学被搅得一片沸腾，虽然有很多质疑和非议，却没有翻译圈这种恶意攻击，更没有像李明良这样的一方大佬亲自下场，手撕后辈新人。
现在的数学界，大佬其实有的是。
陈、华、苏、丘四位大佬，都是南帝北丐级别的大派掌门，上可以直达天听，下有众多弟子，比李明良的咖位高得多。
陈省身现在还没有回国，国内数学界以华老和苏老为尊，一南一北难免有些分歧和矛盾，但是对新人都非常爱护，全国中学生数学竞赛就是在华老的支持下办起来的。
有华老和苏老做榜样，数学界的风气比较干净，迄今为止没人对着曲军开撕——当然话说回来了，数学界的地位本来就比翻译圈高得多，华老和苏老的弟子中间，已经有好几个当上了学部委员，只要曲军没到竞争学部委员的层次，就不会和他们产生矛盾。
（注：学部委员相当于后来的院士。）
和华老、苏老这样的绝顶高手相比，交大应用数学系的郑葆章最多算个衡山派掌门。
五四青年节过后不久，有一天下午魏建突然来到十七中，替郑葆章传话，两天后他要来十七中登门拜访曲军。
“郑教授找我干嘛？”曲军有点奇怪。
如果是为了保送交大的事情，郑葆章当初就该出面，现在又耽搁了差不多一个月，办手续肯定来不及了。
如果是为了《三谈费马大定理》，时间同样对不上，《三谈费马大定理》在三月号的《数学研究与发展》上发表，现在已经到了五月，郑葆章的反射弧应该没有这么长。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郑主任的样子没有生气，应该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有付出就有收获，魏建已经在交大应用数学系混成了熟面孔，郑葆章有什么事情要找曲军，都通过魏建联系，不用像以前那样绕几个圈子。
“郑教授毕竟是长辈，还是领导……”曲军考虑了一下，说道：“老魏你回去带个话，明天下午，我去交大拜访郑教授。”
曲军以前诸事缠身，实在没有时间，才会再三推辞不去交大，现在思达商业那边已经退居二线，考大学也已经十拿九稳，没有必要大大咧咧的等在十七中，真让郑葆章来找自己。
去和郑葆章见一面，也是有必要的，曲军现在需要一个能够答疑解惑的化学老师，乾阳市所有的大学中学挨个数过来，水平最高的化学老师应该就在交大。
另外三谈费马大定理后，曲军暂时断更，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可以收集一波反馈意见了。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曲军来到交大，郑葆章第一句话就是催更。
“你的《三谈费马大定理》后面，还有没有四谈五谈？有的话赶紧拿给我，送到邓主编那里发表，很多读者都以为你的论文是系列论文，四月份突然断掉，老邓那里压力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