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曙光在前头
星期三早读时间，全班同学都在玩命的背单词，按照曲军传授的方法，嘴里念着，手里写着，心里想着，背单词的效率果然提高了很多，就连一直没有参加学习小组的语文课代表张勇进，也在偷偷使用这种背单词的方法。
高考英语难学吗？其实真不难。
把中学英语全套的单词课本都熟练背会，考个70分一点问题没有，稍微有点天赋的，就能冲到80分，在这个英语平均分普遍不及格的年代，其实是最容易提高成绩的一门课，回炉班的英语平均成绩在40分以下，背单词的效果更加明显。
叮嘤嘤嘤嘤嘤嘤……
早读的下课铃声响过，背单词的声音丝毫不停，一天中早上精力最充沛，同学们自觉延长了早读时间，舍不得聊天抽烟。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邵文秀今天来得比平常早一点，提前五分钟走进教室，进门的时候听到满屋子读英语背单词的声音，差点以为自己走错门了。
看看教室门口挂的班牌，再看看前两排同学都是面熟的伪学霸，邵文秀走上讲台，把一摞考试卷放在讲桌上，不动声色的扫视全班同学。
这是期末考试的卷子吗？
背单词的声音自动停止，全班同学的心都揪了起来，看看讲桌上那摞考试卷，再看看面无表情的邵文秀。
前一段时间跟着曲军拼命刷题，其中刷的数学题最多，很多人都觉得这次期末考试考得不错，只是不知道究竟能涨多少分。现在到了揭晓谜底的时候，难免患得患失。
温暖的朝阳斜斜照进教室，邵文秀的眼镜片反射着点点寒光，看不清她的眼神是悲是喜，越发显得高深莫测，吉凶难料。
“干嘛搞得这么严肃，现在还没有上课，唱个歌子吧。”邵文秀突然微微一笑：“咱们班的文艺委员是谁，起头唱个歌，就唱《敌营十八年》。”
文艺委员是谁？这个问题把大家难住了。
回炉班一切为高考让路，基本上没有文体活动，只在开学的时候由班主任蒋国秀随口指定了一个文艺委员，然后再也没人提，现在邵文秀突然问起，全班同学面面相觑，一时都答不上来。
“文艺委员是李莉。”班长方波找出一个记事本，从上面找到文艺委员的名字。
“啊？是我吗？”李莉一向大大咧咧，完全不记得自己是班干部。
“对，就是你，开学第一天，蒋老师先指定我当学习委员，然后就是你的文艺委员。”李海燕也想起来了。
“那好吧，我就唱个《敌营十八年》。”李莉站起来就唱，刚刚开个头，上课铃却响了。
“继续，没关系，唱个歌子活跃一下气氛。”邵文秀笑呵呵的，眼镜片闪闪发光。
《敌营十八年》是中国大陆第一部电视剧，播出的时候万人空巷，主题曲更是一夜爆红，广播电视反复播放，人人都会唱两句，李莉起头之后，大家稀稀拉拉跟着唱了起来，很快来到反复吟唱的高朝部分。
“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头，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头——”
“唱得好！”
邵文秀摆手让苏芳坐下，提高声音热情洋溢的说道：“这次期末考试你们的数学成绩非常好，每个人都有明显的进步，就像歌里唱的一样，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头……”
卷子发到手中，同学们个个满脸兴奋，一下子涨了这么多分，实在太高兴，太过瘾，恨不得再唱两句‘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头’。
很多原来和曲军差不多的中等生，一般都涨了二十多分，遥不可及的中专线已经遥遥在望，尤其是那些班级排名四十名到二十名之间的中等生，增加二十多分对他们有决定性的意义。
要知道按照往年的惯例，回炉班前二十名，都有希望考上中专的，比如文艺委员李莉上次月考排名全班第37名，家里已经打算让她明年再复读一年，这次光是一门数学课就涨了23分，今年又看到一线希望。
本来排在前二十名的伪学霸和候补伪学霸，涨分的幅度没有那么大，比如李海燕涨了8分，方波涨了11分，左童童涨了12分，侯志坚涨了15分。
但是他们的成绩本来就不错，涨这么多分也是难能可贵，本来只能考上中专的，也许就考上了大专，本来只能考上大专的，也许就考上了本科。
李海燕涨了8分，数学第一次冲上100分大关，一向在课堂上坐得笔直的她，头一次趴在桌子上好半天没起身，默默估算着其他几门课的分数，总分离重点线大概还差多少分。
涨分最多的，是马铭和其他几个偏科生，他们本来就掌握了一定的学习方法，脑袋也足够聪明，只是对数学不开窍，一旦突破了那层障碍，成绩立刻突飞猛进，马铭上次月考数学只考了40分，这次差不多直接翻倍，考出77分的“好成绩”。
“没想到……我的数学也有及格的一天！”
马铭的文科很厉害，英语、政治和生物的成绩都不错，数理化如果补齐短板，很可能一举冲上本科线。
在他的同桌，语文课代表张勇进的黑脸涨得通红，满心的羡慕妒忌恨完全掩饰不住了，他一直没有参加学习小组，也没有跟着曲军刷题，这次期末考试的数学成绩和以前基本持平，此刻追悔莫及，觉得自己像个沙雕，被全班同学看笑话。
其实，根本没人在乎他。
还有一些排名50名左右的差生，情况各不相同，个别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和张勇进一样没有参加学习小组，或者参加学习小组了，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认真学习，这次考得都不怎么样。
但是，只要全程跟着学习小组拼命刷题的，分数进步都比较明显，比如不起眼的薛梅也考到了68分。
“我这个数学老师也犯官僚主义了，考试之前还担心你们考不好，没想到进步这么大，从其他学校反馈的信息来看，这套卷子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市一中的成绩还是最好，但是我们班前二十名的成绩，拿到市一中的普通班也有一定的竞争力……”
邵文秀足量加价的把大家狠狠表扬了一通，最后问道：“我想确认一下，你们的数学成绩提高得这么快，是题海战术的功劳吗？”
“是！”
“肯定是！”
“没有学习小组天天刷题，我肯定还是不及格。”
“都是曲军的功劳，老曲，你快给邵老师讲讲刷题的好处……”
同学们七嘴八舌，气氛活跃非常。
曲军笑着点头：“事实已经证明，刷题是提高数学成绩的有效方法，有效的方法必须坚持，所以从今天开始，要进一步加大刷题的力度，我会找来更多更难的内部资料题。”
卧日！
全班同学瞬间闭嘴，现在刷题已经快刷吐血了，再找来“更多更难”的题，还让不让人活了？
……
两节连堂的数学课讲解数学试卷，然后是语文、物理、生物……
回炉班1班的语文成绩没有太大变化，物理和生物却有一定幅度的涨分，两门课的平均分加起来，差不多涨了10分，偏科的马铭又成了大赢家，物理涨了17分，生物涨了3分，远远超过平均水平。
语物生三门课涨了20分，听起来并不多，其实很厉害。
很多人复读一年，七门课加起来也就涨个十几分。
物理老师杜海平和生物老师谭青松的嘴巴都快笑歪了。
况且还有英语和化学，这两门课还能涨分。
课间休息的时候，杜海平找到曲军，问他能不能让外班的同学参加学习小组，这学期回炉班1班有好几个人退学，教室里正好有空座位，如果实在坐不下，每次刷题的时候可以让外班同学抄一份……杜海平还是应届班3班的班主任，看到学习小组出成绩了，想让班上的学生搭个顺风车。
曲军无情拒绝。
同班同学是缘分，两辈子朝夕相处总有点香火情，能帮一把帮一把，但是没必要搞成慈善活动，再给自己添一桩麻烦事。
还是邵文秀和蒋国秀靠谱，从不干预学习小组的活动，也不提过分的要求。
下午放学后，下楼正好碰到邵文秀。
“曲军啊，刷题的效果这么好，我想推广到我那两个应届班，以后你们找到的内部资料题，都给他们抄录一份，行不行？”
打脸来得这么快吗？
水老师啊水老师，没想到冷酷无情的水鸭子，居然也变成一个滥好人了。
“那行，你让他们直接找方波，或者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黄小兵。”
可以不给杜海平面子，不能不给邵文秀面子，曲军绝不会承认，多多少少的，他见了水老师还是有点怯。
只要别往学习小组里面塞人就行，随身图书馆的习题集有的是，虽然经常强调“内部资料防扩散”，曲军其实并不在意。
越是内部资料题，扩散的肯定越快，既然拿出来和学习小组共享，早早晚晚都会流传出去，邵文秀不找曲军，也能从别的渠道搞到这些内部资料题。
第六十二章 走了狗屎运
第二天上午，公布期末考试七门课的总成绩，班主任蒋国秀进门的时候，全班同学对他行注目礼，目光中充满期待。
“学习就是这样，只要功夫下到了，成绩就能提上去，公布成绩你们也有底气是不是？”
蒋国秀照例先来了一通说教，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的态度和蔼可亲，说教中带着表扬和鼓励：“你们自己应该也知道，这次期末考试考得不错，但是不要骄傲，期末考试的成绩不等于高考成绩，考完就会重新归零，高考才是真本事……”
“蒋老师，你说得都对，可惜我连自己考了多少分都不知道，想骄傲也骄傲不起来呀！”
侯志坚和几个活跃的男生一起叫了起来，其他同学嘻嘻哈哈的跟着起哄，对侯志坚的勇敢表示支持，对蒋国秀的拖拉说教表示不满。
“不要着急，说的就是你！侯志坚，你这次考了439分，全班第14名，再努力半年，有希望达到本科线，如果开始放松退步，成绩再掉下去就太可惜了。”
蒋国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侯志坚一下子愣住了。
他的父母是某邮电研究所的高级知识分子，家里还有海外关系，算是这个年代的富二代，父母对他的期待也很高，只是以前太贪玩不知道努力学习，去年高考成绩很差，落榜后压力也很大，现在听说自己考到439分，应该已经够到大专线的水平（不太准确的估算），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听说侯志坚考到439分，好几个同学忍不住轻声惊呼，更加急不可待的想要知道自己的分数。
侯志坚只排在全班第14名，还有13个人比他的分数高，岂不是说，回炉班1班最少有14个人能达到大专线的水平？
那么，比侯志军稍微差一点，起码能达到中专线……
看到大家真的着急了，蒋国秀终于结束说教，拿出成绩表依次宣读。
第一名：曲军，七门课总成绩542分！
不但是全班第一名，而且是全校第二名，仅次于应届班的超级学霸向进轩。
咚咚咚咚咚！
侯志坚突然满脸激动的捶桌子跺脚。
刚才说他的成绩，他不好意思太张扬，现在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
蒋国秀皱眉正要制止，其他几个男生也一起用力的捶桌子跺脚，紧接着女生也跟着鼓掌，最后全体学习小组的成员都在鼓掌，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表示对曲军的祝贺和感谢。
好吧，疯就疯一回吧。
蒋国秀退开一步，微笑一起鼓掌。
高考如果考出542分的分数，不但远远超过重点线，而且可以考上后世985一类的名牌大学，搁在半年前，蒋国秀打死也想不到班里能出这么牛的尖子生。
和上次月考相比，曲军只用了一个月就把总成绩提高了将近100分，除了英语、语文和政治稳中有涨，最关键的还是数理化和生物这四门课追上来了，光是数学一门课，就比月考涨了58分，蒋国秀甚至有一种错觉，曲军在学习上简直无所不能，说补上数理化的短板就补上短板，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这孩子的学习天赋，比向进轩还高！
“希望你再接再厉，继续进步，实现考上清北中科大的目标……”
响鼓不用重锤，蒋国秀简单勉励了一句，接着宣布期末考试第二名的成绩。
第二名：李海燕，七门课总分495分。
根据以往的经验推算，今年高考的重点线应该在470分到500分之间，李海燕这个成绩大有希望。
八十年代初期没有985也没有211，也没有一类大学二类大学的说法，只分重点大学和普通大学，重点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分配的工作更好，将来进步更快，和普通大学差别很大，李海燕如果能考上重点大学，复读一年就变得非常值得。
“燕子啊燕子，从今天开始，向高考530分出发！”李海燕暗暗给自己打气。
曾经的她，是学渣中的学霸，学霸中的学渣，虽然做过重点大学的梦，却从来不敢对人说，现在考出495分的总成绩，前所未有的创出新高，立刻又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新目标。
总成绩没有冲上500分大关，欣喜之余，多少有一点小遗憾。
被曲军甩开四五十分的距离，李海燕倒是并不在意，那家伙就是个怪物，早就不把他当做竞赛对手了。
她只想专心做好自己，专心跟着学习小组刷题，争取高考再涨个二三十分，考一所更理想的重点大学。
第三名：左童童，463分。
左童童的这个成绩又是一个意外惊喜，回炉班以前只有李海燕一枝独秀，其他同学的奋斗目标都是中专线，左童童却在月考和期末考试连跳两大步，成绩提高了一大截，粗略估算，她的463分已经达到本科线的水平。
第四名：马铭，449分。
如果评选这次期末考试的最快进步奖，曲军得第一，马铭就是第二，他的数理化大幅涨分，一举冲进回炉班伪学霸的行列，超过班长方波和其他几个伪学霸。
班长方波，以及其他一帮子伪学霸和候补伪学霸也有不同程度的进步，他们的班级排名虽然没有提高，全校排名却提高一大截，回炉班1班数理化和生物、英语全面开花，总成绩普遍涨了几十分，把原本水平接近的外班同学甩在身后。
蒋国秀接着宣布成绩，李莉和张勇进的名字依次出现。
张勇进是语文课代表，原本也是一枚成绩不错的伪学霸，上次月考还在前10名以内，这次却掉到全班第25名，文艺委员李莉都比他考得好。
念到张勇进的成绩，蒋国秀皱皱眉头，但是没有多说什么——张勇进的成绩很稳定，和上次月考相比并没有退步，只是其他同学进步太快，呼啦啦一下子有十几个人超过他。
张勇进木呆呆的坐在座位上，又一次体会到追悔交加的痛苦滋味，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曲军是考542分的尖子生，高高在上已经和向进轩一个层次，当初没着你没惹你的，为什么要和他置气呢？
他转过身子，对同桌马铭小声说道：“老马，能不能帮我和曲军说两句好话，让我参加学习小组。”
马铭非常坚决的摇摇头：“帮不了（liao），当初你摔门甩脸的走了，全班同学都看着呢，我帮你说话，得被别人骂死……”
讲台上，蒋国秀念出全班第41名的成绩：薛梅，392.5分。
“综合外校和其他班级的成绩，学校大致估算了一下，能够考到400分以上的同学，应该都有达到中专线的实力，三百九十多，三百八十多的同学也很有希望，三百七，三百六也不要气馁……”
“曲军，谢谢你！”薛梅艰难转身，对曲军低声道谢。
“不用，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曲军由衷替她高兴，有一种学**做好事，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成就感。
当初曲军的事业刚刚起步，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薛梅毫不犹豫的伸出援手，连画了好几个星期的电影海报，念着这份交情，曲军在学习小组里对薛梅最照顾，不厌其烦的为她讲解问题，制定复习计划，各种督促和鞭策，现在终于看到效果。
离高考还有半年，再加一把劲，薛梅应该能考上中专。
讲台上，蒋国秀念完全班成绩，接着说道：“考试和打仗一样，输赢都要找到原因，我们班的成绩这次进步很大，主要是数理化和英语、生物涨分了，这几门课能够涨分，学习小组功不可没……”
蒋国秀说到这里，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他突然发现，学习小组其实是在跟着曲军的节奏起舞，曲军把哪门课的成绩补上来了，学习小组这门课的成绩也能跟着大幅提高。
捡到一个这么厉害的天才学生，当老师的真是走了狗屎运……嗯，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收敛思绪，他又接着说道：“学校对我们班的学习小组非常重视，鲍校长特批小食堂每天中午给我们加餐，保证吃饱吃好，还保证便宜，只对大家收个成本价，有需要的同学下课后找我登记，另外学习小组如果需要老师辅导讲解，各科老师都可以来帮忙……”
升学率是学校的命根子，回炉班1班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太好，已经惊动了校长鲍喜来，尽可能的为学习小组提供支持。
杂事讲完，接着讲解英语期末考试卷，蒋国秀又把进步比较大的同学使劲表扬了一通，他们大都是基础比较差的学渣，包括曲军在内成绩较好的尖子生反而不那么显眼。
但是曲军的英语分数太高，最后还是被蒋国秀拎出来单独表扬，他的英语考出了94分的好成绩，不但打破了十七中的历史记录，而且在全市范围的非英语专业考生里排名第一。
“……”曲军无语。
同学们又一次为他敲桌子鼓掌，曲军却思维发散，暗暗吐槽——早就听说这个年代英语都很烂，没想到居然这么烂，94分就能拿到全市第一。
只是单科成绩的全市第一。
下一次考试，七门课的总成绩也要拿第一。
第六十三章 全力冲刺
转眼又到了星期天，学习小组全天补课。
现在已经放寒假，每天来上学其实都是补课，学习小组又占用了星期天，没有时间打理个人卫生，很多女生的头发都是乱蓬蓬的，男生的头发稍微长一点，就会出油打绺，一个比一个邋遢。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又脏又臭，但是都能忍耐，期末考试刚刚尝到甜头，洗澡哪有刷题重要？——这个年代没有热水器，大冬天洗澡必须去公共浴池，非常的麻烦，来来回回最少一个小时起步，省下这个时间抓紧点足够刷一套题了。
物理课代表在教室前面的黑板写物理题，化学课代表在后面的黑板写化学题，随着各科刷题量的增加，只靠班长方波一个人板书抄题已经忙不过来，各科课代表当仁不让接下了这个任务，方波反倒比以前轻松一些。
但他仍然操心着班里的事情，一边抄题一边催促：“赶紧抄啊，先别急着做题，待会儿黑板还有用，蒋老师说星期五的那套英语题很有代表性，今天要讲一下。”
英语题其实也有套路，教学水平越低，套路越是简单好用，这次期末考试回炉班1班的英语成绩大幅提高，除了背单词和背课本，刷题也起了很大作用。
说话间门外响起脚步声，校长鲍喜来带着一个外班学生走进教室。
“大家都忙着学习吶，好，好，你们继续，不要管我……这里正好有个空位子，柏志高，你来坐这里。”
那个外班学生名叫柏志高，带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头发油乎乎的打着绺，一看就是成绩不错的书呆子，顺着鲍喜来的指引走到一个空座位前面，拉开长凳放下又大又重的书包。
“鲍校长，他是应届班班的吧，来我们班干什么？”方波问道。
“柏志高也是咱们十七中的同学，高三2班的，听说你们学习小组今天有活动，来旁听一下……”
马老奸人老滑，鲍喜来当了一辈子的中学校长，更是一个老油条，方波刚刚提出质疑，就被他用“旁听”的理由搪塞过去。
面对倚老卖老的校长，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富二代侯志坚板着脸说道：“就算来旁听，也不能坐那个座位，那个座位是金云亮的。”
金云亮已经很长时间不来上学了，但他是曲军的同桌，那个座位神圣不可侵犯，不能让新来的旁听生坐在那里。
“有人呐，那换一个座位。”鲍喜来让柏志高坐在后面一排的空座位上，又对大家笑着说道：“同学们都辛苦了，今天中午小食堂加餐，请大家吃西红柿酱鸡蛋面。”
一碗面条就想收买我们？全班同学默不作声，继续专心抄题。
后排的座位原本属于王千钧，柏志高坐下后感觉课桌里有东西，书包塞不进去，伸手一摸就是一本光屁股的《健与美》……
正在这个时候，蒋国秀走进教室，看到鲍喜来微微一愣，紧接着看到旁边坐着的柏志高，脸立刻拉了下来。
他把鲍喜来叫出教室，刚刚出门立刻开怼。
“回炉班1班的学习小组不收外班同学，这是死规矩……别拿向进轩说事，向进轩是学习小组的半个老师，有特殊贡献……我又不是校长，你怎么作难我管不着，我是回炉班1班的班主任，只对我们班上的同学负责……话不是这么说的，他在这里旁听，肯定会影响别人，随便提个问题耽搁一分钟，全班六十个同学加起来就是一个小时，再说大家的复习进度都不一样，他半路参加进来，效果也不好……肯定不行！离高考只有最后半年了，不能有任何闪失，今天给你开个口子，信不信明天这个教室就能挤爆炸了……”
蒋国秀是个护犊子的班主任，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后，把学习小组看得像眼珠子一样要紧，唯恐往里面塞人会影响其他同学。
好话歹话都说尽了，蒋国秀一直不松口，鲍喜来的嗓门不由自主也提了起来，一个校长，一个班主任，站在走廊上叮咣互怼，只是勉强还记得师道尊严，没有骂娘爆粗口。
两个人吵得太激动太投入，没有注意曲军背着书包走上楼梯，来到他们身前。
曲军迟到并不是因为睡懒觉，而是一大早跑去了思达商贸城，那里的装修改建已经全面展开，很多地方必须由他亲自把关，忙忙叨叨告一段落，又赶来参加学习小组的补课。
“蒋老师，鲍校长，一大早聊什么这么开心？”
我们这是聊得开心吗？我们在吵架！
鲍喜来正要怼回去，突然意识到，曲军可能是故意这么说的，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孩子，说话这么有水平吗？随口一句玩笑，其实是在劝架，给两位长辈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鲍喜来暗叫一声惭愧，压住火气解释来龙去脉，这个柏志高的家里有关系，为了让他进学习小组，市教育局的大局长亲自打来电话，鲍喜来实在顶不住，才把人领到回炉班1班。
蒋国秀立刻又把他怼了一通，指着鼻子骂鲍喜来是官迷，局长打来一个电话就吓得尿裤子，当校长不为学生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蒋老师说得对，校长是为全校师生服务的，不能独断专行，事先没有和蒋老师沟通，直接就把人领到教室来，的确是鲍校长不对。”
曲军当然要帮着蒋国秀说话，不过，鲍喜来的难处也能理解，可以换一种更灵活的处理方法。
“这样吧，柏志高如果加入学习小组，必须为大家服务，我们学习小组每天在黑板上板书抄题的工作量很大，柏志高如果能接下这个活儿，大家应该可以接受。”
蒋国秀歪着头考虑片刻，点点头没有反对。
曲军没有复印机也没有打印机，从随时图书馆里搬运出来的各科习题，全靠黑板板书和学习小组分享，每一道题，每一张卷子，以及所有的正确答案和解题步骤，都是各科课代表拿着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占用了大量时间精力，这些课代表都是成绩较好的尖子生，为他们尽量节约一些时间，高考的时候也许就能多考几分。
“那好，我去征求一下他本人的意见。”
鲍喜来无可无不可，只要能让柏志高加入学习小组，给教育局的大局长一个交代，哪怕让柏志高天天扫厕所都无所谓。
倒是曲军说的那句“校长是为全校师生服务的”，听着特有感觉，特有层次，下学期的开学典礼可以放在讲话稿里。
“把他叫出来说，现在他还不是学习小组的人。”
蒋国秀气场十足，班里成绩好的班主任就是这么有尿性。
柏志高倒是个老实孩子，被叫出来后简单说了两句，他就点头接受了这份不平等条约，完全没有意识到，等待他的将是多么恐怖的工作量。
处理完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学习小组开始上课，由蒋国秀讲解上周四的“英语必刷题”。
然后由向进轩讲解周五的“物理真卷”。
学物理需要天赋，相对而言，物理在高考七门课里差不多是最难的，学习小组的物理成绩也比较差，向进轩却最擅长物理，讲题比物理老师杜海平都讲得好。
等他讲完了，曲军走上讲台。
“今天不再讲题了，专门抽出一个小时，修正一下我们的复习计划，以前我们刷题的时候，基本上是有什么题刷什么题，不够系统也不够全面，这两天我把手头的资料整理了一遍，重新调整一下顺序，打算用三个月到四个月的时间，带着大家全面系统的再刷一遍题，查漏补缺，加大难度和深度……”
曲军以前带着学习小组刷题的时候，都是从一本习题集里挑出几套题或者几道题拿出来，虽然针对性强，见效也快，但是留下了很多遗漏，那些没有拿出来分享的题目其实也很不错。
“刷题是手段不是目的，关键还是要把所有的知识点都吃透，每个定理每个公式是如何推导出来的，都有什么典型应用，都有什么变形，全都做到心里有数，考试自然能拿高分，所以这次从头刷题的同时，大家要结合课本做一次全面的复习……”
曲军有随身图书馆过目不忘的加持，全套的课本和教辅参考书烂熟于心，刷题自然事半功倍，其他同学没有外挂，只能靠自身努力来弥补。
期间肯定非常难，非常辛苦。
但是只要坚持下来，他们的成绩还能大幅提高。
曲军同样也需要一次全面的复习，百尺竿头想要更进一步，必须精益求精。
据说，高考前最后一个学期很难涨分，学霸还是学渣春节前大局已定，但在曲军看来，那只是认怂偷懒的借口，高考前最后一个学期正是冲刺的时候，决定最后成绩的往往就在这个阶段……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鲍喜来兑现承诺，让小食堂做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送到回炉班1班的教室。
曲军五分钟解决战斗，吃了满满一大碗面条，然后离开学校，骑自行车赶往长征运输公司。
第六十四章 什么人都来抢饭碗
自从请长征运输公司的老司机搓了一顿，又送上大批年货，思达物流的新司机们得到了特殊照顾。
有事可以请假。
没事也可以请假，不用全天待在长征运输公司当小工，根据自己的时间灵活安排。
呆在长征运输公司的时候，也不会浪费半点时间，有出车任务就跟着出车，没有出车任务找个场地搬库倒车，经常占用老司机中午晚上的业余时间却毫无怨言，把其他单位来跟车实习的新司机羡慕得两眼冒火。
开车是个熟练工，天天摸车自然学得快，再加上老司机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一个礼拜下来，思达物流的新司机们已经初步入门，其中金云亮学得最快，倒车搬库有模有样的。
虽然受到特殊照顾，但是曲军一再强调，修车该学还得好好学，开车该练还得好好练，哪怕在空场地里一圈一圈转的很溜了，也得踏踏实实的继续磨手感，积累经验和熟练度。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这个年代汽车的故障率很高，也没有后世宽阔平坦的高速公路，跑物流虽然赚钱赚到飞起，万一出个事故，后果却太过惨烈，必须把开车技术学扎实，并且养成良好的驾驶习惯，才能放心的让他们跑车。
曲军考驾驶证是搂草打兔子——顺便的事，不像金云亮和孙迎春那么积极，在为民食府请客他就没去，然后一个礼拜连续请假，直到今天星期日休息，才抽出时间找庞海练车。
“我知道你要上课，但是学车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样子一辈子也学不会，我当年学车的时候，恨不得吃饭睡觉都在车上……”
庞海把曲军带到练车的场地，一路上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不停唠叨，又要考大学又要学车，明显不靠谱，可他是曲军的跟车师傅，总不好劝曲军放弃学车。
一百多块钱的年货已经搬回家，红烧肉也吃进老婆孩子的肚子，不可能再还回去。
没有别的办法，克服困难好好教吧。
庞海打开驾驶室，依次向曲军讲解：这是油门，踩油门应该注意什么，这是刹车，踩刹车应该注意什么，这是离合器，踩离合应该注意什么，这是档杆，换挡应该注意什么……
曲军听得很认真。
虽然前世也是一枚老司机，这种老式大卡车还真的没有开过，两脚离合，方向盘没有助力，按喇叭居然是用脚的……
幸好庞海这辆车比较新，已经用上了电打火，旁边两辆趴窝的老解放还是摇杆启动，大冬天打火不是一般的费劲。
“上来试试？”
庞海记得，曲军曾经说过会开车，就想看看他的水平到底怎么样。
“试试就试试。”
曲军坐进驾驶室，踩火打车，挂挡开动，然后换二档……
然后熄火了。
两脚离合听庞海讲过要领，却没想到离合器这么沉，力气稍微小了点就没踩动，一不小心就搞得熄火了——我去！八十年代的离合器也不带助力吗？
“再来。”
坐在副驾驶的庞海面无表情。
曲军表现的像个菜鸟并不意外，这种大卡车非常难开，曲军哪怕有点基础，刚上手也得好一阵适应。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性更大，曲军本来就是菜鸟，他说自己会开车只是吹牛皮，吹就吹吧，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曲军哪怕吹牛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庞海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大不了今后几个月，隔三差五找个周末陪曲军摸摸车，等到高考结束曲军落榜后，有足够的时间再好好练车——曲军的学习成绩肯定不怎么样，所以选择两条腿走路，一边复习准备高考，一边学车准备当司机，高考失利也能找个好工作。
练车的场地里还有几个思达物流的学员，见到曲军上车操作，纷纷围过来为他加油。
如果换个人突然说自己会开车，他们肯定是不信的，但是这个话既然是曲军说的，那就必须会开——曲总从来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比开车难一百倍的事情都办成了，不会为这点小事吹牛皮。
曲军重新打着火，挂挡往前开，这次提前做好准备，一档升二档车子抖了两下，却没有熄火，绕着场地慢悠悠的再转几圈，渐渐找到了手感。
“嗯……？”庞海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拐弯回轮如此熟练流畅，看样子真的摸过方向盘。
曲军突然提到三档，然后换四档，紧接着减速，重新换到二档……老式大卡车的换挡是个体力活，但是真的很有手感，能够体会到驾驶的乐趣。
接下来尝试倒车入库，刹车停在路边，转身瞄着三点一线，在围观群众的叫好声中，一把成功入库！
又试了几次入库搬库，基本都是一次成功，偶尔有点小偏差，也能用不太规范的动作修正回来。
在庞海的要求下，继续挑战半坡起步。
这个更加简单，掌握好离合和油门的配合，就不会熄火和溜车，随着围观群众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曲军一次又一次的成功起步，不知道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庞海反而陷入纠结。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曲军的确是一副老司机的范儿，技术绝对过关，按理说下一步就是跟车上路，跑个几百公里就可以出师，但他还要考大学，肯定没时间跟车，不知道还要拖到猴年马月。
“曲军——，思达商贸城有人找你，说是F省三建的白经理。”
一辆自行车冲进场地，骑车的徐卿穿着明显大一号的思达物流工作服，越发显得腰肢纤细，两腿笔直，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外语学院已经放寒假，徐卿和杨阳都在思达商业勤工俭学打零工，虽然不至于让她们蹬三轮送货，跑腿送信却是当仁不让。
“白益生反应够快的，难怪生意做得这么大，走吧，去见见他。”
曲军和庞海打了个招呼，骑上自行车和徐卿一起赶往思达商贸城。
“哎……，怎么说走就走，你们曲经理真够忙的。”
庞海本来想再让曲军练一会儿车，曲军突然被叫走，才想起他还是一家队办企业的副总经理。
高考复读生、副总经理、学车的新司机，这三个身份完全不搭界，怎么会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询问思达物流的新司机，思达物流的新司机又是好一通炫耀，一件件细数曲军的光辉事迹，庞海这才知道，曲军这个副总经理并不是水货，反而经营能力极强，白手起家只用了两三个月，就为思达商业打下偌大一片基业。
如果只是经营能力强也就算了，关键他的学习成绩还很好，据说肯定能考上重点大学。
如果只是经营能力强，学习成绩好也就算了，关键他还是个翻译家，据说会好几门外语，翻译了好几本长篇小说，还得了诺贝尔奖（庞海大老粗拎不清，以为曲军自己得了诺贝尔奖）。
如果只是经营能力强，学习成绩好，是个会好几门外语的翻译家也就算了，关键他的开车技术还很好，就在庞海手下学驾照。
“这样的牛人，也来抢我们的饭碗，司机这一行的竞争压力越来越大了。”一向风光自在的庞海，突然有了职业危机感。
……
白益生是来自沿海FJ省的一个包工头，专做玻璃幕墙的装修工程。
玻璃幕墙是个新生行业，其中蕴含暴利，白益生原本就在建筑行业工作，机缘巧合掌握了玻璃幕墙的安装技术，就此拉起一支施工队挂靠在F省第三建筑公司下面，生意越做越大，最近已经冲出本省，跑到内陆地区的乾阳市，接到一个四星级金唐酒店的大工程。
好事成双，金唐酒店的工程还没有做完，思达商贸城又找上门来，打算把二楼的外立面装上玻璃幕墙。
就是这么恶俗！
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审美，后世里玻璃幕墙多到臭大街，这个年代里却是高大上的象征，思达商贸城装上玻璃幕墙后，卖的东西哪怕比别的商场更贵，消费者也觉得理所当然，特有面子。
“你这个小工程很简单的，只要其他施工队的前期装修不耽误进度，春节前就能搞完，不过价格方面就是这样了，已经给了打了6折，一分钱也不能再便宜……放心吧，我们F省人做生意最实在，给你报的就是底价，你可以去金唐酒店去打听一下，上百万的工程也是6折，你能拿到6折，还是搭了金唐酒店的顺风车，错过再没有机会……”
白益生这两年走南闯北，说一不二大老板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总共一百平米多一点的玻璃幕墙，报出二十万的天价，还是一副独门生意你爱做不做，我也不在乎这点小钱的派头。
如果换成孙迎春，肯定会被他挥斥方遒的气势唬住，心生惭愧，不敢放开的讨价还价。
曲军却不吃这一套。
“价格方面好商量，但我刚才看资料，你们的玻璃幕墙都是明框的，达不到我们的要求，能不能做成隐框或者半隐框的？”
玻璃幕墙都是一块一块拼接起来的，受限于技术条件，八十年代初期玻璃幕墙都有非常明显的铝合金边框，整体视觉效果远不如后世的隐框玻璃幕墙。
“什么半隐框？我只听说过隐框。”
白益生一开始被搞懵了，鸡同鸭讲的解释了半天，才让他明白2021年玻璃幕墙的分类标准，摇头道：“你说的半隐框，我们就叫隐框，没听说过横框竖框都能隐藏的……算了，不管隐框还是半隐框你都做不了，边框和配件必须进口，还得请外国工程师来安装，造价太高，工程款翻个跟头也不够……”
“我有半隐框的安装技术，边框配件主要用国产件，少量的进口件也是最常见的便宜货，想学吗？想学我教你。”
曲军点开随身图书馆的APP，搜索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半隐框玻璃幕墙的相关技术资料。
“哈哈哈，曲经理可真会开玩笑，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教我们隐框……不，半隐框的安装技术，这个工程给你免费做！”
白益生只当曲军在吹牛批，但他是生意人，讲究一个和气生财，客户哪怕牛批吹上天也不会意气抬杠。
半隐框玻璃幕墙的安装技术只有几个发达国家掌握，所有的工艺参数和技术资料严格保密，国内没有任何一家企业能做。
曲军张嘴就来，说话太不靠谱。
第六十五章 讲道理是没用的
后世的玻璃幕墙安装技术经过大量的实际运用，已经非常的成熟可靠，唯一的难点在于如何取得白益生的信任，让他心甘情愿的买单。
好在白益生是个内行。
曲军在交谈中发现，白益生对玻璃幕墙行业非常熟悉，几种常见的材料和工艺有什么优点缺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对行业内的最新动态也算了解，甚至知道法国卢浮宫正在建造一个玻璃金字塔，代表了行业水平的天花板。
那就好办了。
不怕货比货，就怕不识货，有时候内行更好忽悠。
让金云亮和徐卿陪着白益生，在思达商贸城楼上楼下的看现场，随便聊上几句，半个小时就过去了，曲军利用这段时间，炮制出一份经过删节挑选的极简版技术资料。
这份技术资料为白益生量身打造，薄薄的几张纸篇幅并不长，隐去关键步骤和工艺参数，但是透漏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多，白益生抱着姑妄看之的态度接过来大眼扫了一遍，神色郑重了许多。
他这几年行走江湖，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见过，像曲军这样东拉西扯满嘴放炮的也有，无非是想装内行压价，只要说到具体的技术细节，肯定立刻露馅。
曲军的这份技术资料却是真正的内行，白益生确定以前从没听说过类似的技术，只是一个挂玻璃的新步骤，就让他大开眼界，仔细想想又切实可行，不是实际操作过，不可能编出这样的步骤方法，外行人甚至不知道玻璃幕墙的玻璃是挂上去的。
螺丝卡固……这个也很好，省去了电焊固定的步骤，不但节省工序材料，而且更加美观……但是只说螺丝卡固必须配合脚铝，后面的步骤怎么没有了？到底该用什么型号的螺丝和脚铝，到底该怎么安装，不可能全靠自己摸索。
“曲经理，这份资料为什么不用意呆利玻璃胶？我们的玻璃都是从意呆利进口的，换成其他国家的玻璃胶会不会有风险？”白益生试探问道。
“玻璃胶用量比较大，意呆利的特种玻璃胶又太贵，所以换成另外一种大路货，成本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你不用担心，施工前可以做安全试验，保证能达到意呆利特种玻璃胶的强度。”
曲军口风把的很严，没有透露替代的玻璃胶产自RB。
事实上再过几年，国内也能生产合格的玻璃胶。
白益生只是随口试探一句，见到曲军不上套，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又把资料仔细看了一遍，摇头叹气表示遗憾。
“这种（半）隐框安装工艺的确很好，但是资料太简略，又没有实际案例，风险太大，我做不了……”
“风险可以由我承担。”曲军非常大气，主动承担原本就不存在的风险：“我们可以在合同中规定，如果因为安装工艺出了问题，我们承担所有责任和经济损失，付给你的工程款一分钱也不会少……”
其实就是一个对赌合同，白益生要么学到最新的玻璃幕墙安装技术，要么拿到全额的工程款，左右都不吃亏，风险已经降到最低。
白益生怦然心动。
玻璃幕墙的安装技术乍一看很简单，只留上下边框，两边用玻璃胶粘贴固定，但是其中包含着很多技术细节和工艺参数，有一个参数不合格，整面玻璃幕墙就可能倒塌报废，甚至造成严重的安全事故，前一天风光无限的大老板，第二天就倾家荡产。
最先进的技术都掌握在老外手里，比如曲军拿出来的这个半隐框的安装工艺，国内没有一家企业能做，如果能够学会这种工艺，很快就能成为行业内的龙头老大，百万富翁不在话下，几个合伙人和手下的一帮兄弟，今后几年也会数钱数到手抽筋。
“不行不行，完全由我们垫资，风险还是太大，说句不好听的话，万一你们思达商业翻脸不认人，我可没办法……另外施工款我可以不要，但是我们的玻璃都是从意呆利进口的，这个成本应该由你们承担……”
越是砰然心动，越要讨价还价。
玻璃幕墙主要的成本都在玻璃上，一百平米几万块钱呢，能把这个大头要回来，其他项目免费就免费。
“用工程款冲抵技术转让费，本身我们已经吃亏了，你再砍掉一大截，那肯定没得谈。”
曲军语气温和，态度坚决：“你们是专做玻璃幕墙生意的，进口玻璃肯定有自己的路子，我才一百个平方多一点，九牛一毛而已，据我所知，从意呆利进口的幕墙玻璃，每平米成本价在500元到600元之间，就高不就低给你算600元，我这个工程最多不超过十万块钱，难道玻璃幕墙的半隐框工艺连十万块钱都不值吗……”
曲军查到的资料上，有意大利进口玻璃的大致价格，大约在550元左右。
“话不是这么说的，600元只是进货价，还要万里迢迢运到国内，再加上关税，再用美金折算……”
白益生越发肯定曲军是内行，却仍不肯屈服，反复的讨价还价，纠缠不清。
曲军见招拆招，轻松应对，无意目光中一扫，看到崔琪在门外向他招手。
“今天先到这里吧，等下我还有个项目要谈。”
继续扯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曲军起身送客：“白经理回去再考虑一下吧，我已经拿出足够的诚意，希望白经理也能拿出足够的魄力。”
有时候谈生意和谈恋爱一样，讲道理没用，必须等他自己想通。
“曲经理，谈到一半怎么说走就走啦……哎，等一下，等一下嘛。”
白益生讨价还价刚刚找到节奏，突然被曲军撂在半道上，就像重重一拳打在空处说不出的难受，拎着包抢步追出门外，曲军向他招了招手，转身扬长而去。
“这该怎么办？！”
看到曲军不冷不淡不着急的样子，白益生反而有点急了，仔细琢磨一下后味，觉得曲军刚才话里有话。
国内做玻璃幕墙的企业大大小小的十几家，还有一些很有实力的大企业有意涉足这个行业，曲军的（半）隐框安装技术拿到其中任何一家，十万二十万的技术转让费都好商量……
曲军刚才说他“还有个项目要谈”，难道是一女许两家，同时也在和别的企业谈半隐框的技术合作？
……
崔琪这些天除了杂志社的本职工作，还在帮思达商业跑手续。
相比后世而言，这个年代对企业的管理更粗犷一些，也更人性化一些，很多手续和证件可以先上车再买票，一边经营，一边办理，思达物流和为民食府开业的时候太仓促，没办下来的手续证件一股脑都交给崔琪搞定。
“着急找我什么事？跑手续被卡住了？”曲军笑着问道。
“没有被卡，领导打过招呼的事儿，到哪儿都是一路绿灯，最多春节前都能办好。”崔琪：“是杂志社那边出了点麻烦，和你的《百年孤独》有关，总编昨天被大领导叫去办公室，说是了解情况，沈老的压力也很大……”
曲军不由得一愣。
追问崔琪才知道，最近又有一位名叫李明良的翻译界大佬亲自下场，在《XX报》上发表署名文章，点名批评曲军翻译的《百年孤独》，以及同期发表的西班牙语长诗《太阳石》。
人红是非多，书红了也一样，这段时间除了大面积的赞誉之声，也有少量的报刊杂志发表文章，攻击曲军翻译的《百年孤独》，但都不成气候，几乎被赞誉之声淹没。
《XX报》却是影响很大的全国性报纸，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某些官方机构的意见，作者李明良更是西语翻译界泰斗级的大佬，咖位比沈荣又高了半级，两者结合起来，李明良在《XX报》上发表的批评文章就带有极大的权威性，被其他报刊杂志广泛转载，又拿到广播电台讨论，形成了一股批评曲军《百年孤独》的风潮。
本来这也没什么。
重生一次，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报刊杂志骂得再凶，曲军不会掉二两肉，稿费也不会少拿一分钱。
但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不好了，主管《译海泛舟》的大领导现在只是了解情况，还没有表态，如果舆论压力继续增大，杂志社就可能受到批评和处分。
“稍等一下，我去看看沈老。”
没准儿这件事还是曲军自己惹出来的，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管。
曲军记得，当初给《太阳石》写译者按的时候曾经碰瓷李明良，引用他的学术观点，也许是哪句话写得不合适，惹毛了这个大BOSS，以至于亲自下场，手撕曲军。
你要撕，那就陪你玩玩。
李明良都不怕跌份，新人小透明的曲军当然更不怕丢人，他没有立刻去见沈荣，而是向崔琪要了一份发表李明良批评文章的杂志，认真研究，寻找破绽。
有点费劲儿。
李明良不但是西语翻译家，而且是实打实的拉美问题专家，他写的这篇批评文章观点扎实，考据严谨，没有那种一驳就倒的明显破绽。
第六十六章 吾道不孤
遇到高手了。
曲军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记忆中的大量资料，又把李明良的批判文章逐字逐句的看了一遍，总算找到几处语焉不详的突破口，但是就此发难，还嫌力度不够。
嬉笑怒骂的文学批评又不是严谨的学术论文，有几处语焉不详的地方很正常，哪怕指出其中的错漏之处，也很难从根子上驳倒李明良，为曲军版的《百年孤独》正名。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如果反击力度不够，对方再发文反击回来，来来回回就成了泼妇骂街，两败俱伤。
曲军前世混迹各大论坛，作为一枚资深的键盘侠，遇到高手绝不会轻易认输，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对着李明良的批判文章冥思苦想，反复推敲，一点一点理清思路……
“没想到他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平常大大咧咧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沈老和杂志社遇到麻烦，却这么上心……”崔琪为曲军泡上一杯清茶，轻轻放在他的面前，然后坐在旁边安静等待。
她也是一枚文学编辑，但是这个层次的学术争论太高端，不容一个小编辑置喙，只盼曲军这个原作者想出办法，帮助沈老和杂志社走出困境。
有了！
曲军的眉头渐渐舒展。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李明良的批评文章也是一样，经过反复的揣摩研读，过滤掉各种刺耳的嬉笑怒骂，李明良的学术观点越来越清晰，终于被曲军找到一个重大缺陷。
李明良站的高度不够，他对拉美文学爆炸，乃至拉美国家社会问题的认识有严重的局限性！
拉美文学爆炸，是拉美地区民族觉醒反映出来的一种文化现象，不搞清楚其中的历史渊源和现实问题，就无法真正理解以《百年孤独》、《太阳石》为代表的一大批拉美文学作品，李明良的论点虽然犀利，可惜立论上就有偏颇。
追溯历史，西班牙殖民者和葡萄牙殖民者控制了整个拉美地区，因为人数太少（绝不是心慈手软），没有像漂亮国的白人殖民者那样把原住民几乎赶尽杀绝，而是在烧杀抢掠的同时采取怀柔政策，允许白人殖民者和原住民通婚，经过几百年的演变，逐渐形成了现代拉美地区复杂的人口结构。
现代的拉美地区，印欧混血后裔占人口的大多数，他们对现代社会欧美白人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有亡国之恨，灭族之仇，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是还珠格格，有白人殖民者的血脉和文化宗教传承，与此同时，现代的欧美国家又歧视这些印欧混血后裔，把整个拉丁美洲当成自家的后花园，予取予夺，各种打压，并没有把他们像小燕子一样接进皇宫，享受荣华富贵。
哪怕是正宗的克里奥尔人，在欧美国家也倍受歧视，很难融进主流社会的圈子。
（注：克里奥尔人一般指的是拉美地区的纯种白人后裔，从血统上来说，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白人后代。）
克里奥尔人看漂亮国人尤其不爽，大家都是白人殖民者的后代，为什么你们混成了全地球的老大，我们要当擦皮鞋的小弟？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古巴的卡斯特罗在漂亮国的后花园竖起反旗，广大的拉美人民备受鼓舞，明里暗里的都支持他，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和长远发展，拉美国家的精英阶层开始反思历史，正视现实，为现代的拉美民族做自我定位和自我标识……
这个时代大背景，才是诞生《百年孤独》的土壤。
为什么孤独了一百年？
因为彷徨了一百年。
没有根的民族，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向哪里去。
偏偏还摊上一个无比强大的恶邻居，以前本是血脉相近的兄弟，现在却把拉美国家按在地上摩擦。
可惜，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没有根的民族，自我定位和自我标识必然会出现混乱，拉美国家又没有棒子国那种无耻精神，能把端午节说成自己的文化遗产。
拉美国家的精英人士一方面反欧反美，一方面又无比的羡慕漂亮国，幻想着有一天能换个当皇帝的爹，从此当个无法无天的小燕子。
“皇上，您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么？”——《百年孤独》从根子上，也是这么个调调。
后世里，在经济、文化和军事条件的压制下，拉美国家的振兴遥遥无期，仍然在为漂亮国擦皮鞋当小弟，拉美文学爆炸的高峰也随之衰落，随着时间的沉淀，下个世纪的新一代人开始反思拉美文学爆炸，对《百年孤独》和马尔克斯认识得更深刻，国内的研究者也变得更客观，更全面，很多卓有见地的研究文章相继发表，都变成随身图书馆里可以查阅的资料。
李明良没有这种沉淀积累，受限于历史时代，他的屁股就坐得有点歪，对原著的理解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偏差。
只是很小的偏差，曲军如果不是被随身图书馆训练成一个拉美问题专家，都抓不到那几处语焉不详的破绽。
这几处破绽太小，不好直接发力，但是站在更高的角度，质疑李明良的历史观和文化观，这几处破绽就变成了有力的子弹。
为什么孤独一百年？你先破个题给我看看。
书名都理解得不透彻，其他更是扯淡。
曲军突然拿起纸笔，开始炮制反击文章。
看到他奋笔疾书的样子，崔琪的心中突然一阵悸动，以前怎么都没有发现他还挺帅的，可惜年龄太小，还是个复读生……
崔琪脑子一抽，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曲军，你今年多大呀？”
曲军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写文。
女人就是麻烦，我在这儿干正事呢，突然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接下来是不是还要问星座问生日，再给我算个命？
时而笔走龙蛇，时而字斟句酌。
曲军对这篇反击文章非常重视，花了三千多点经验值从随身图书馆刷了两篇相关的资料文章，东摘西抄再加工一番，用了整整两个小时，终于完成一篇自己满意的雄文，行文用笔极其尖锐，抛出去后，就算不能把李明良一棒子打死，起码把他打晕打残，打得失去反抗能力。
没办法，是你先惹我的。
李明良这么大的咖位，却为老不尊，对着刚刚入行的新人破口大骂，那就也要做好被骂的准备。
“走吧，咱们去找沈老。”
“你自己去吧，我找孙迎春有点事。”
一时冲动后，崔琪变得冷静而疏远。
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曲军把文稿装进书包，拉开门刚要往外走，发现白益生就在门外站着，看样子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曲经理，就按你的意思办，只要这个工程顺利验收，一分钱的工程款我都不要，咱们现在就签合同……”
成功需要机遇。
如果机遇到了眼前却不知道抓住，那就是自己太蠢。
白益生本来已经离开思达，也想晾一晾曲军，过两天再开始新一轮的讨价还价，走到半路两只脚却越来越重，再也迈不动一步。
玻璃幕墙有没有边框，颜值差得太多。
只要有的选择，价格哪怕相差一两倍，大多数用户都会选择隐框的玻璃幕墙，而不是带着宽大的白边，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显框玻璃幕墙。
虽然曲军说这种隐框工艺只是半隐框，但这就是最好的，其他的全国人民都把它叫隐框。
如果为了一点材料费讨价还价，和这种能够让企业腾飞的新技术失之交臂，那可真是因小失大，罪莫大焉！
拿下，必须不计代价的尽快拿下！
曲军刚才都说了，“希望白经理能够拿出足够的魄力”，明显是意有所指，万一被别的同行抢先下手，后悔可来不及……
白益生经过自我攻略，终于念头通达，转身急匆匆赶回思达商业，确定曲军和崔琪在办公室里，站在门口耐心等待。
后生可畏呀……
看到曲军和崔琪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崔琪脸色尴尬中带着一丝羞恼，白益生顿时对曲军生出了几分吾道不孤的亲切感。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和单位里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同事也经常搞点小暧昧，只要别搞出家庭矛盾，这种事很正常，也说明曲军是一个可交的朋友。
“现在签合同？那好，崔琪你去准备一下，文件柜里有现成的空白合同，让蔡大姐帮你取两份来……”
蔡秋苗是思达商业的出纳，曲军对她很信任，公章现金都由她保管。
谈生意有时候就像谈恋爱一样，只要郎情妾意，干柴烈火，盖章签合同只是几分钟的事——当当两声，公章盖下，曲军和白益生交换合同签字，两个人都露出满意的笑容。
思达商贸城的玻璃幕墙工程如果砍价砍到位，应该能砍到十万元左右，也就是说，这份半隐框的玻璃幕墙安装技术差不多卖了十万块，好像卖得有点便宜了，但是胜在方便快捷，可以接受。
等到卢浮宫的玻璃金字塔完工后，全隐框的玻璃幕墙惊艳了全世界，国内的高端用户又有了新的追求目标，再把真正的全隐框技术卖给白益生。
细水长流，不着急。
这次白嫖一套玻璃幕墙，已经感觉很爽了。
第六十七章 更不留情
乾阳外语学院，沈荣的家里。
“好文章啊，似匕首，似刀枪，锐气十足却别开生面，认真修改一下，可以当做研究拉美文学爆炸现象的论文发表，可以推荐作为西语专业的阅读资料，真把我们这一帮老家伙都比下去了。”
沈荣摘下老花镜，眼睛还恋恋不舍地盯着曲军的反击文章，回味再三，意犹未尽，他冲曲军笑了笑，拉开抽屉把稿子放了进去，咔哒一声锁了起来。
“这篇文章不能发，先放在我这里。”
“为什么？”
曲军被他的神操作搞得有点懵，老狐狸都这么擅长先扬后抑吗？
“你的用词太激烈，李老的文章虽然也有点过火，但他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搁着，不是你能骂的，如果把这篇文章发出去，非但不能为你的《百年孤独》辩解，而且适得其反，引来更多的指责……”
“百家齐放，百家争鸣嘛，不用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吧？”
曲军更习惯后世的宽松气氛，不习惯这个年代凡事都要忍三分的态度。
“虽然只是学术争论，但是每种学术意见后面都有一群大活人，李老著作等身，在很多对外部门都有很大的影响，‘长者责，需顺承’，你这样老虎屁股摸不得，被李老批评几句就一蹦三尺高，有理也变得没理。”
“我明白，就像老人和年轻人吵架，大家不问是非曲直，先觉得那个年轻人理亏是不是？”曲军不以为然的举了个例子。
“对，社会风气就是这样，不用抱怨不公平。”沈荣听出了曲军的潜台词，抢先堵住他的话头。
“哪怕那个老人为老不尊，倚老卖老，年轻人也不能为自己辩解吗？”
“那也不用吵架，用事实说话，用作品说话嘛。”
沈荣语重心长的劝道：“下一期《百年孤独》的连载即将和读者见面，用作品为自己辩解才是最有力的回击，另外下一期杂志临时改印，从你的那篇《马尔克斯研究》里节选一部分内容刊登，也算是正面回答了李老的质疑，你就不用再来添油加醋了……”
“沈教授，你这有点自欺欺人啊，我可没有你这种唾面自干的精神。”
曲军嘴上不依不饶，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沈荣也有他的难处。
八十年代还很传统，报刊杂志又号称无冕之王，受到舆论批评后，“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才能得到公众的理解和支持。
“你要体谅杂志社的处境，如果挑起全社会关注的大辩论，风浪太大就会失去控制，万一上级领导下命令整改杂志社，或者停止刊发连载《百年孤独》，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荣接着劝道：“就像你说的那样，李明良的批评现在还只限于学术争论，上级领导对舆论走向非常关注，但是并没有表态，再坚持一个月，《翻译窗》和《寰宇文学》也要开始转载你的《百年孤独》，让更多的读者看到你的作品，让真正的读者了解你的作品，自然能够得到公正的评价，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希望你把事态扩大，横生枝节，明白吗？”
曲军沉吟良久，点头说道：“那好吧，我答应你，我不会发表这篇文章，现在可以把稿子还给我了吧，这是我写的，随时能再写一份出来，你扣着有什么用？”
沈荣自失一笑，打开抽屉拿出那篇反击文章，递到曲军面前却又停了下来。
“你保证不发表？”
“我保证我不发表。”
曲军信誓旦旦。
“那就好。”沈荣终于把稿子还给曲军：“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只要你不还嘴，李老也不会揪着不放，这场风波慢慢就会平息下来，你也不用为我担心，以前搞运动的时候，我也是个老运动员，这点压力还能顶得住……”
出了外语学院，曲军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到红旗路集贸市场，给魏建打了一个电话。
这年头没有满大街的共用电话，思达物流和为民食府却各有一部新装的电话，都是领导开通绿色通道，邮电局特事特办，专门放了一条电缆过来开通的电话，也幸好这年头还没有推广电缆入地，电线杆子挂着就过来了，所以开通的这么快。
曲军摸出通讯录小本本，查到魏建的联系方式，这货为了抱大腿，给曲军留下的联系方式非常详细，电话号码就有三个，办公楼的电话，家属院传达室的电话，另外还有一个好哥们的紧急联系电话。
曲军先打这个好哥们的紧急联系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
什么随叫随到，随时转告，根本不靠谱。
再打家属院传达室的电话，这次倒是很快接通，接电话的不知道是个大爷还是大叔，可能经常接电话叫人，不紧不慢的让曲军稍等，过了一分钟后，电话里就能远远听到他的吼叫。
“魏建！宣传科的魏建！传达室电话！”
半个小时后，魏建赶到思达物流。
“这篇文章给你去发表，用你的笔名。”曲军把那篇反击文章交给魏建。
答应沈荣“保证我不发表”，换成魏建发表就没问题了，作为被批判的对象直接和李明良互撕有碍观瞻，换成不相干的围观群众那就是仗义执言。
魏建喜从天降，忙不迭的把稿子收好，询问这篇文章的来历，曲军直言相告，并且提醒魏建，李明良来头很大，是西语翻译界的权威泰斗，沈荣都得避其锋芒。
李明良来头越大，魏建越高兴，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我管他李明良李明优，反正又咬不到我，军子你就瞧好吧，我和《XX晚报》的编辑已经混成了铁哥们，稿子发过去立马见报，保证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你是正义的一方！”
曲军点头表示满意，《XX报》是沿海地区的一份很有影响力的报纸，上次和庞全友骂战就以这家报纸为阵地，这次投稿对李明良的反击文章，顺利发表的可能性很大。
“回头我再给你整几篇后续文章，把声势造起来，还有上次让你压着的那篇稿子，拿来让我润色一下，也一起投稿发表……嗯，就是批评《百年孤独》局限性的那篇，也用你的笔名。”
随身图书馆里的相关资料取之不尽，随便拼凑一下还能继续提供弹药，就像打仗一样形成火力压制，打得李明良无法反击，自然赢得胜利。
与此同时，也要正确引导对《百年孤独》的批评，但是这种批评只针对原著和原作者马尔克斯，不会殃及翻译者曲军，让魏建发表对《百年孤独》的批评文章，还能凸显他的公正客观，对比李明良的偏颇和狭隘。
李明良对曲军版《百年孤独》的批评，集中在翻译者曲军身上，对原著和原著作者马尔克斯反而非常推崇，极尽溢美之词，称其为“人类文学史上划时代的巨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曲军的翻译版本，玷污了这部经典作品云云。
其实呢，《百年孤独》的确写得很不错，但也不是一统江湖千秋万代的武林盟主。
李明良搞了一辈子的西语翻译和拉美问题研究，当然觉得《百年孤独》最好，胜过了《战争与和平》、《红楼梦》这些中外名著，屁股明显坐歪了，正好让魏建上去狠狠踹他两脚。
“军子，大恩不言谢，你这么帮我，以后看我表现！”
魏建常年发表豆腐块文章，水平不怎么样，对文学圈的门道却懂得不少，深知这是一个成名的好机会，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感谢，对曲军连连抱拳作揖，老派的礼节都用上了。
狗咬人不算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能和李明良骂战一场，甚至能踩着对方上位，对他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不用说这些虚的，把事情办好最重要，《百年孤独》刚刚发表到第二期，如果出现什么意外，损失太大。”
“不用担心，给你透漏个内部消息，上面刚刚内定，把你树成省级青年标兵，主要事迹就是翻译《百年孤独》，这说明上面的领导还是对你抱肯定态度的，并没有受到舆论影响，别管那些报纸怎么瞎吵吵……”
护犊子是普遍现象，搁在官场上叫地方保护主义，内陆省份的经济文化普遍比沿海地区落后太多，好容易曲军翻译的《百年孤独》夺了个彩头，却被李明良骂得狗血喷头，省里的大领导肯定很不爽。
“你说得对，把稿子还给我，我再修改一下，不用给李明良留面子。”
曲军从善如流，拿回对李明良的反击文章，直抒胸臆，下笔更不留情。
……
首都某中字头单位，二楼最里面一间安静的办公室，学部委员唐省伍抖了抖手里的报纸，皱眉对旁边的中年人问道：“李明良这篇文章有点偏激啊，味道不对，他和沈荣有矛盾吗？”
中年人笑着摇摇头：“不是沈荣的问题，是《前方》杂志社，《前方》杂志社也在力推《百年孤独》的翻译连载，听说进度很快，再过两三个月就会发表，现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咽不下这口气，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请动了李明良。”
“哼，歪门邪道！”
唐省伍把报纸撂在一旁，对翻译界的混乱现象很不满意。
随着改革开放的脚步，翻译界的发展极为迅猛，随之也出现了种种乱象，《百年孤独》是文学翻译最重要最著名的作品，被好几家出版社和杂志社虎视眈眈的盯着，曲军抢先翻译发表《百年孤独》，必然会引来明刀暗箭。
中年人告辞出门，唐省伍却叫住了他：“你去把最近两期的《译海泛舟》找来，我想看看。”
第六十八章 情愫
叮嘤嘤嘤嘤嘤嘤……
乾阳交大应用数学系系主任郑葆章的办公室，老式的红色电话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
“喂——，我是老郑，你哪位？”
郑葆章抓起话筒，听到电话是《数学研究与发展》的邓主编打来的，开心的笑道：“我就知道你要打电话来，怎么样，那篇《谈谈费马大定理》收到了吧？看过之后是不是非常震撼？是不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废话！当然是佩服我了，先有伯乐后有千里马，没有我慧眼识珠，哪有……什么？拒稿！我没听错吧，这么难得一见的重量级论文竟然拒稿，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干脆办退休退二线吧，让我去给你们当主编……”
“郑老你不要生气，这次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但我也没办法，你不知道啊，为了这篇《谈谈费马大定理》，我们杂志社已经闹分裂了，编委们分成两派，每次开会都吵得面红耳赤，我当然是支持你的，但是大多数编委都觉得这篇论文太夸张，不够严谨，不经过论证就贸然发表，很可能连累我们的声誉……”
“废话！如果能够论证，岂不是把费马大定理证明出来了？还轮得着你们杂志社那些假内行？”郑葆章怒道：“这是一篇综述性论文，可以为费马大定理的研究提供参考方向，全世界的数学家只要能从其中得到一点点很微小的启发，发表这篇论文就是功德无量……老邓啊，咱们都是从小听着费马大定理的故事长大的，我还记得我的老师，当年谈起费马大定理神采飞扬的样子，可惜他老人家已经走了，我们这一代人进棺材之前，总得看到一点盼头吧……”
“综述性论文也要讲科学，不是科幻小说，我们《数学研究与发展》是严谨的学术杂志，不能接受存在臆想成分的论文。”
邓主编的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这就像李四光找石油，也要拿出来有力的证据，拿个棍子往大庆一插就说这里有石油，国家会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打油井开油田吗……”
两个老头加起来一百多岁，在电话里吵得不可开交。
邓主编说《谈谈费马大定理》是闭门造车之作，关键点没有论证过程，也就没有说服力，有些异想天开的思路虽然有亮点，但是看得见抓不着，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这样的论文如果发表出去，必然会引起广泛的质疑，甚至会造成国际影响，影响国内数学界的形象。
郑葆章说邓主编官迷心窍，只担心自己的主编帽子，不敢为数学发展做仗马之鸣，《谈谈费马大定理》的巨大价值是个人都能看到，邓主编和《数学研究与发展》却视若不见，简直是在犯罪……
“既然你不要，就把稿子尽快给我寄回来，我找别人投稿，难道少了你邓屠夫，就得吃带毛的猪？！”
“郑老你不要误会，我个人还是很欣赏这篇论文的。”邓主编沉吟片刻，改口道：“只要作者按照我们的指导进行修改，删除那些没有严谨论证的内容，我可以说服其他编委，在《数学研究与发展》上发表……”
……
随着寒假正式开始，广大的中小学生进入喜闻乐见的放羊状态，只有高三毕业班和回炉班仍在拼命学习，发愤图强。
十七中回炉班1班更加辛苦，除了学校正常的补课，还要完成曲军安排的刷题计划，大家的时间实在不够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哪怕上厕所也要快进快出，全力施为，绝不会一泡尿慢悠悠的滋上半分钟。
虽然忙得不敢多喝水，全班同学却毫无怨言，学习积极性冲破天际。
一方面跟着曲军刷题效果奇佳，不算上次的期末考试，就是这个礼拜的刷题坚持下来，大家都能感到又有进步。
另一方面曲军本人一样在玩命刷题，他可是期末考试542分的超级尖子生，还有三门外语的特长，肯定能上重点大学的，这样的超级尖子生都在拼命，回炉班1班的学渣们深受鼓舞，一个个憋着劲向曲军看齐，比他更少的喝水，更少的去厕所。
曲军专心学习，出门十多天的王千钧终于回来了，都没有抽出时间去接车。
诸多杂事统统放到一边，按照既定计划开始新阶段的刷题和复习，查漏补缺，不留死角，刷题的强度又一次大幅提高，让学习小组的同学们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魔鬼刷题计划。
没办法，曲军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学习效率，不可能停下脚步等他们，能跟上他的节奏，自然进步飞快，跟不上节奏也没关系，反正班里大多数同学的奋斗目标只是中专线，只要从头到尾跟着坚持下来，仍然会有不小的进步，中专线应该问题不大。
最近两周的“本周限免”保持一贯的贴心风格，很有针对性的刷出了七本参考书，七本习题集，数理化、语文、政治、英语和生物，每门课一本参考书，一本习题集，完美符合曲军的需要。
其中的语文习题集和政治习题集，都是第一次刷出来。
相对而言，语文和政治的刷题效果相对差一些，但是这个年代的习题集太少，有代表性有新意的语文题和政治题更是少得可怜，适当的刷一刷还是很有必要的，比如语文重在积累，但是日常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也需要做题检验，这本语文习题来得正是时候，曲军一边刷题一边复习，感觉还能把语文的单科成绩提高一截。
政治要抓关键词，而且有一定的时效性，这本政治习题集收录了高考四十年的经典题型，超越时代的内容一概删除，正好符合八十年代初期的大环境，曲军刷这本政治习题集的时候干脆变成一个背题机器，利用过目不忘的外挂，把所有内容背得滚瓜烂熟。
源源不断的习题集拿出来，源源不断的分享给学习小组。同学们每天的生活变得更加充实，痛并快乐着。
负责板书抄题的柏志高开始往手上贴胶布，最初是手腕，然后是手指，再然后整个手掌……因为题量太大，实在忙不过来，班长方波和几个课代表重新披挂上阵，帮柏志高分担一些压力。
曲军无动于衷，拿出昨天晚上默写的一套化学题交给柏志高，让他抄写到黑板上。
柏志高是校长鲍喜来走后门塞进来的应届生，加入学习小组的时候谈好条件当苦力，现在正在用人之际，只能把他当成牲口使唤。
有柏志高当榜样，学习小组的同学找到了心理平衡，有人比自己更苦更累，就不觉得苦，不觉得累，看到柏志高就很开心。
柏志高倒是能吃苦，虽然每天比其他同学多花一个小时抄写题目，却从来没有表露不满，他非常清楚这个机会有多么难得，如果惹恼了曲军被赶走，大把的应届班同学等着当替补。
“这个柏志高有点可怜啊，挺老实的一个人，天天被咱们这么压榨。”左童童对李海燕咬耳朵，女生每个月内分泌出现波动，就会同情心泛滥。
“让他抄题是曲军安排的，你少管。”李海燕斜了她一眼，调侃道：“你要是不忍心，可以上去帮他一起抄题，你耕田来我织布，比翼齐飞在讲台。”
“你个死妮子臭不要脸！”左童童伸出冰凉的手，一把伸进李海燕的棉袄领子，捂在她温暖柔软的脖子上，同时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成天就是曲军的曲军的，你干脆倒贴给曲军算了……”
虽然打打闹闹的，左童童并没有害羞和生气，她只是觉得柏志高每天抄题太惨了，但对这个戴眼镜的书呆子并没有好感。
她真正喜欢的另有其人，一直藏在心底，从来不敢提，不敢想……李海燕拿柏志高开她的玩笑，左童童反而有点小得意，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永远不会被人知道，被人笑话。
大冷天的被死人手冰一下脖子，滋味那是相当刺激，李海燕却没有反击，而是心虚的缩着脖子往后躲闪。
无意中被左童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李海燕才发现她对曲军已经是无条件的信服和维护，完全没有女孩子应有的矜持。
燕子啊燕子，你一定要自强！要自立！曲军这样的男生太优秀，对你未必合适……
曲军抬起头，看了一眼两个嬉戏打闹的女生，随即低下头，继续刷自己的题。
除了学习上的事情，他和这两个女生平常很少说话，对她们并不了解，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如此开心，但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枯燥的学习中，看到她们笑一笑闹一闹，感觉轻松了许多。
看到李海燕和左童童充满青春气息的笑容，内芯老男人的曲军泛起一股长辈的怜爱之情。
“李海燕，左童童，你们过来一下。”他把两个女生叫到跟前，拿出一个笔记本：“你们两个是咱们班里的尖子生，要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这有一套物理卷子难度比较大，只给你们两个开小灶，明天放学前做完交给我……”
尖子生就是不一样，这么高强度的刷题，还有时间打打闹闹，多做一套卷子是为她们好。
正在这个时候，当当当有人敲窗户，魏建露出脑袋，比手画脚很着急的样子。
“曲军同学，你快出来一趟，杂志社让你改稿，否则要被退稿……”
第六十九章 生物重在细节
听说被要求改稿，甚至可能被拒稿，曲军颇有些意外。
单论对拉美文学爆炸的研究，他现在已经是大师级水平，比沈荣也不逞多让，这几天陆陆续续，又写了两三篇反驳李明良的骂战文章交给魏建，大量借鉴随身图书馆的权威资料，弥补了文笔稍逊的缺点，当做学术论文发表都够格，现在却要被拒稿，《XX报》的门槛突然变得这么高吗？
“我没时间改稿，《XX报》不要，就换一家投稿。”
“不是《XX报》，发给《XX报》的几篇文章都过审了，他们领导非常重视，这两天就会相继见报，都是第二版第三版的好位置……”魏建喜不自胜，曲军的骂战文章都要用他的笔名发表，眼看成名在即，这几天走路像踩在棉花堆上一样轻飘飘的。
“那就好，如果《ZZ晚报》愿意发表我的其他翻译作品，我可以再给他们几篇散文、诗歌和短篇小说。”
既然《ZZ晚报》这么上道，曲军也乐于提供更多的支持，拿出更多更好的新作品，证明自己的实力，反击李明良之流的质疑。
没有时间翻译大部头的长篇小说，短篇小说和散文却是说有就有，当初随身图书馆刷出来很多有关拉美文学爆炸的杂书，比如《马尔克斯短篇小说集》、散文集《翻越安第斯山》等等，里面的所有文章都刻在他的脑子里，一天能写出好几篇。
询问究竟是什么退稿，魏建才想起今天来找曲军的正题。
“是《数学研究与发展》要你改稿，你的那篇《谈谈费马大定理》被郑主任推荐到《数学研究与发展》，《数学研究与发展》的邓主编说题目太大，缺乏严谨的论证，大修过关后才能发表，交大的郑主任请你去一趟，当面和他面谈……”
魏建啰里啰嗦，好半天才把事情说清楚，曲军终于想起来，还给过他一篇科普小文章《谈谈费马大定理》。
“怎么怼到正规的数学期刊去了？”
“我也不知道啊，都是交大的郑主任在操作……”
曲军当初亲口交待魏建，随便找个杂志发表出去就行，哪怕《乾阳市中学生数学导报》都可以，主要起个投石问路的作用，让身边的人知道自己在研究费马大定理。
《数学研究与发展》，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一家正经的数学期刊，科普类的小文章向正经的学术期刊投稿，不被打回来反而奇怪了。
搞清了来龙去脉，曲军还有点小得意，《数学研究与发展》没有直接拒稿，而是要求大修，说明《谈谈费马大定理》已经接近学术论文的水平，自己对这篇文章的定位并不准确。
怎么办？
曲军有点动心，又有点嫌麻烦。
犹豫片刻再片刻，他还是摇摇头。
“我没时间大修，《数学研究与发展》不要，就把稿子要回来，换一家杂志投稿。”
“哎，我知道了，保证不会再出纰漏！”
魏建知道这次的事情没办好，用力点头，然后急匆匆的转身下楼，一副迫不及待完成任务的样子。
这货也是个人才。
虽然能力有限，时不时的搞点狗屁倒灶的事情，却能拉得下脸，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紧跟步伐不掉队，曲军受到身份限制，没有足够的可靠班底，有些脏活累活只能交给他。
回到教室，打开书本，脑子却一时静不下来，还在琢磨那篇《谈谈费马大定理》。
既然当初的定位有问题，说明这是一个突破口，如果抓住机会，就能成功变现费马大定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应该提前做点准备。
说干就干！
从随身图书馆里调出相关的文献资料，来回对比，反复推敲，一篇《再谈费马大定理》渐渐形成思路……
“大军儿，昨天你讲的那个生物笔记在不在？借我抄一下。”马铭突然从背后冒了出来，半开玩笑半卖萌的帮曲军捶背揉肩膀。
“我也要，我的笔记也不全。”
“曲军你昨天讲得太快了，我只记了后半截。”
侯志坚和李海燕听见了，都来搭顺风车。
“曲军你就是讲得太快了，而且讲完就跑，我想和你要笔记，怎么追都追不上……”文艺委员李莉大大咧咧的说话不过脑子，女生追男生很容易让人想歪，同学们都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这么受欢迎吗？
曲军拿出记着生物资料的笔记本，交给了在后面黑板刚刚抄完化学题的柏志高……
刷题是最快捷的涨分方法，但是一味的死刷题效果未必好，随身图书馆在最近的“本周限免”里，送出七门课全套的参考书，其中有一本《高考生物重在细节》，曲军看后觉得非常不错，昨天挑了部分内容给学习小组讲了一下，当时急着去思达商贸城，讲完就闪身走人，没想到今天被同学们围剿追讨。
随身图书馆出品，必是精品！
随身图书馆送出的参考书，都是通过四十年高考实践，大浪淘沙选择出来的武林秘籍，比如这本《高考生物重在细节》，把高考中经常出现的考点、得分点和丢分点系统梳理了一遍，先把教材吃透，再把这本书吃透，生物拿到45分以上不要太简单（83年高考生物满分50分。）
曲军研读之余，发现这本参考书的篇幅也不是很长，非常适合分享给学习小组，便特意挑出有代表性的内容做了笔记，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方球球，麻烦你个事儿……”
曲军把剩下的工作交给班长方波，说起来这个外号还是王千钧起的，取英语单词ball的谐音，一下子就在班里叫开了。
《高考生物重在细节》篇幅不长，终归也是一本书，柏志高能抄多少抄多少，抄满一黑板为止，剩下的内容打算交给生物老师谭青松，请他帮忙刻一套油印资料，减轻同学们的负担。
听说要油印完整的内部资料，李海燕和左童童一起凑了过来，兴奋的表示可以帮忙。她们都是回炉班1班的尖子生，曲军提高刷题强度后，反而更加适应，进步也最快，对这个神秘的内部资料充满期待。
曲军毫不客气的把她们轰了回去。
“刚给你们一套物理卷子还不够是不是？明天放学必须交卷，有时间回去做卷子……”
在这个年代，老师帮学生刻卷子天经地义，回炉班的生物老师谭青松还带着应届班，他如果忙不过来，大可以抓应届班的苦力帮忙，曲军在李海燕和左童童身上已经花了不少心血，不能让她们浪费时间。
“曲军越来越凶了。”左童童回到自己的座位，心有余悸的吐了吐舌头。
“傻丫头，他是为你好。”李海燕的安慰听着有点不正经。
两个女生又笑着闹了起来。
……
晚上来到红旗路集贸市场，终于见到从南方特区回来的王千钧，这厮出门一趟换了一身行头，金丝眼镜配西装，气质很像港片里的黑老大，就是大冬天穿西装太过美丽冻人，里面鼓鼓囊囊套着毛衣毛裤，绒衣绒裤，秋衣秋裤……看起来更加魁梧强壮。
“大开眼界呀，这次去南方真是大开眼界，特区和咱们就像两个世界，尤其那个中英街，街这边归咱们，街对面归英国，我这也算出过一回国了……”
“错了，这是原则性错误，香港也是咱们国家的一部分，去香港不能算出国。”
曲军赶紧纠正王千钧。
这个年代有自由宽松的一面，也有观念混乱的另一面，王千钧以前是个学生，说错什么没人计较，现在却是农民企业家的一员，必须谨言慎行，该教育就要教育。
王千钧呵呵一笑，没有在意这个问题：“军子你这回得给我发奖金，你要采购的东西我都跑全了，能带回来的我都带回来了，带不回来的也都亲眼看着发货的，光那个大理石洗手盆，就往黄飞鸿的老家跑了三趟……”
思达商贸城为了提升档次，装修用了很多新东西，西北地区没有卖的，只能在南方采购，王千钧去南方本来只是当个小倒爷，进两包衣服就回来，一拖再拖的拖了将近半个月，都是为思达商贸城跑采购。
“必须发奖金，而且给你记功！”曲军也很高兴。
配套的材料洁具都买齐了，就能保证思达商贸城的装修进度，顺利的话，春节前后就能开盘。
这个项目份量太重，对思达商业今后几年的发展前景有决定意义，只要这个项目稳了，思达商业今后几年也就稳了，哪怕曲军离开乾阳去外地上大学，也不用担心后院失火。
只要努力拼搏，抓住机会，就能享受躺赢的人生，八十年代就是这么公平。
“这是我给大家带的小礼物，电子表，人人有份啊，以后我的店里就卖这些东西，大家帮我试用一下，看看有什么毛病没有……军子这是你的，RB原装电子词典，可以帮你背单词，我本来想给你买个迷你收录机，但那玩意太贵了……”
王千钧所说的迷你收录机，相当于后来的随身听，只是个头还比较大，大约和一块红砖差不多，价格却不亚于台式收录机，这个玩意儿很快就会被淘汰，没买就对了。
电子词典更实用一些，外表像个超大号的BP机，只能查单词，不能打游戏，但是曲军有随身图书馆的外挂，用不上这个东西。
“你不是要开服装店吗？怎么进了这么多电子产品？”曲军问道。
“灵活调整经营方向嘛，这些都是最时髦的香港电子产品，肯定特别好卖，特别赚钱，我先和金云亮合伙做一段电器生意，回头再卖衣服……”
王千钧和金云亮开店做生意，本来就是莽到哪里算哪里，去特区看到那边的电子产品很火爆，电子表一类的小玩意拿到乾阳就是两三倍，三四倍的利润，于是临时改行，从服装倒爷变成了电子产品倒爷。
第七十章 天堑变通途
交大，郑葆章的办公室。
“什么，曲军又不来？”郑葆章不悦的说道：“年轻人有傲骨是好事，但也分个轻重缓急，论文大修还不肯露面，对自己的研究成果太不负责了！”
上次他想和《谈谈费马大定理》的作者见个面，被曲军用“个人原因”推掉，郑葆章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几分欣赏，觉得年轻人就应该淡泊名利，把全部精力放在学术研究上，曲军没准像陈景润一样不擅长处理人情世故，不喜欢抛头露面。
但是《数学研究与发展》是国内数得着的一流期刊，既然要求论文大修，哪怕郑葆章这个级别的大牛也会认真对待，尽量按照编辑的要求认真修改——数学工作者也需要交流，需要获得国际国内最先进的咨询，对数学期刊应该保持起码的尊重，写出的论文更像自己的孩子，小心呵护，争取顺利发表，哪有像曲军这样随便往外一扔，就撒手不管了？
“曲军实在太忙，他是个复读生，正在准备高考……”
魏建的段位太低，以前只负责中间传话，这次因为曲军仍不露面，郑葆章通过鲁齐生找到曾主任，曾主任又找到他，才第一次见到郑葆章，多少有点紧张。
乾阳交大是副部级单位，郑葆章既有行政职务又是著名的学术大牛，如果转到地方行政单位工作，起步就会超过市教育局的一把手，魏建虽然喜欢拉关系走后门，但是遇到高出几个境界的大BOSS，瞬间变得无比乖巧和老实。
幸好他还打了个埋伏，没有把曲军的老底一股脑的兜出来。
如果供出曲军对《谈谈费马大定理》并不重视，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的随手之作，真正的代表作是翻译《百年孤独》，郑葆章肯定更生气。
“考大学不用那么麻烦，让他直接报交大好了，只要这篇论文修改通过，高考分数不够我去找校长。”郑葆章很有底气，在《数学研究与发展》上发表一篇有分量的论文，足够敲开乾阳交大人事处的大门，高考跳档也能想办法申请下来。
“是，是，那可太好了！”
魏建装出替曲军高兴的样子，却知道曲军未必看得上乾阳交大，硬着头皮接着说道：“我今天来，是想把《谈谈费马大定理》的稿子带回去，曲军说《数学研究与发展》不要，就换一家杂志投稿……”
“胡闹！”郑葆章真的生气了：“换一家杂志就能保证发表吗？换哪家杂志合适你们知道吗？再说没有影响因子的杂志，发表出去有什么用？哼，不知道哪个外行给他出的馊主意……”
魏建唯唯诺诺，压力山大，觉得郑葆章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出馊主意的外行。
冤枉啊，我什么都没说，是曲军让我来的……
“你转告曲军，稿子先放在我这里，如果想要拿回去，让他自己来取。”
同样是知名老教授，郑葆章可没有沈荣那么好的涵养，反而有点小孩脾气，你不来见我，我也不去找你。
在他看来，曲军的架子太大，有恃才傲物的嫌疑，这样子将来是要吃大亏的，与其接受社会的毒打，不如让他来当这个恶人。
终归还是一片爱才之心……
魏建折回头，第二天中午又来找曲军。
一而再再而三的办事不力，魏建颇有些心虚，作者被拒稿后拿回自己的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却两手空空的被轰了出来，来的时候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准备迎接曲军的怒火。
曲军并没有发火，考虑片刻说道：“郑教授应该没有恶意，扣着稿子不还，说明他对《谈谈费马大定理》还是很看重的，既然这样，我正好新写了一篇《再谈费马大定理》，你送给郑教授，也许能说服《数学研究与发展》的邓主编……”
修修补补最麻烦，再开个新坑反而简单，曲军的肚子里满是干货，已经写好了后续文章，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原则，集火强攻《数学研究与发展》。
魏建像一只辛勤的候鸟，颠颠的又去找郑葆章。
拿着新鲜出炉的《再谈费马大定理》，郑葆章被气笑了。
宁肯再写一篇后续论文，也不肯答应大修，更不肯来交大见他，只用学术论文和研究成果说话……这样宁折不弯的年轻人，现在很少见了。
带着期待和好奇，郑葆章开始认真研读《再谈费马大定理》。
两个小时后，邓主编接到郑葆章紧急打来的长途电话。
“准备好钢笔和笔记本，我说，你记……别废话，寄信太慢，航空特快也要等两天，我让你记录的内容，肯定对得起长途电话费……是的，有关费马大定理，曲军写了一篇后续论文，比第一篇论文更加详实和准确，其中有很多论述是开创性的，意义难以估量……嗯，我不激动，我现在很冷静，希望过一会儿你能像我一样冷静……”
如果把证明费马大定理比作贯通多个数学领域的世纪工程，曲军拿出的第一篇《谈谈费马大定理》，就是一份提纲挈领的规划图，应该在哪里架桥，在哪里挖隧道，都指明了大致位置。
第二篇的《再谈费马大定理》，则是一份更加具体的设计图，不但指明了在哪里架桥，而且确定了竖几个桥墩，桥墩应该采用什么结构和施工材料等等，不再是空泛的大致规划，而是有很强的操作性，最起码以郑葆章的专业水平，没有发现明显的漏洞。
换句话说，曲军一开始只是指明了费马大定理的证明方向，现在却初步给出了证明方法，如果按图索骥，按照他的方法进行深入研究，也许花上三五年的时间，真的能够证明费马大定理！
郑葆章在电话里，念了一段对谷山志村猜想的论述，把邓主编听得骤然变色，头皮发麻，拿笔的手都有些不停使唤。
谷山志村猜想在1955年就已问世，一开始并没有和费马大定理联系起来，直到八十年代初期，才有数学家提出这两者之间可能存在某种对应关系，然后就没了下文。
曲军却在《再谈费马大定理》文中明确指出，在半稳定椭圆曲线的条件下，可费马大定理可以和谷山志村猜想相互转换，并且对这种转换关系给出了粗略的证明框架……
重大突破！
如果把费马大定理比作一座尚未征服的处女峰，几百年来的数学家别说登顶，而是一直在外围摸索，还没有找到通往主峰的道路，《谈谈费马大定理》和《再谈费马大定理》加起来，却在悬崖峭壁之间设计了一条匪夷所思的飞索桥，桥的那一边，就是一代代的数学家魂牵梦萦的神秘主峰。
邓主编起初质疑《谈谈费马大定理》的几条理由，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和谷山志村猜想有关，《谈谈费马大定理》只说这里可以架桥，邓主编想破头也想不出悬崖峭壁上怎么架桥，听完郑葆章念的一段论述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如此奇思妙想的解决方法，不可能的事情突然变成了可能！
仅凭这一段论述，《谈谈费马大定理》和《再谈费马大定理》就有资格在国内的一流期刊上发表，《数学研究与发展》这回算是捡到宝了……
“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核对资料。”邓主编虽然兴奋，仍然保持着应有的严谨和谨慎。
“不用了，该查什么资料我告诉你，刚才我已经查了两个小时。”电话里传来郑葆章得意的笑声。
“嗯，嗯，明白了……那个谁，小王，小马，你们两个赶紧跑一趟印刷厂，这一期的杂志要调整版面，暂停开印，顺便把隔壁老贺、老吕他们都叫过来，帮我记录电话……不，不用你帮忙，这个电话专业性太强，你记录不了。”
小马本来想献殷勤拍一记马屁，却挨了邓主编一蹶子，只得在小王嘲弄的目光下灰溜溜的出门，去叫隔壁的另外几位编委，心里感觉很委屈，很不服气。
什么狗屁电话，竟然让邓老头如此激动……想我马某人堂堂的数学专业本科毕业，竟然连记录电话的资格都没有……事业单位的论资排辈太严重，位子都被老家伙占了，有能力的年轻人总是被打压……
时间不长，《数学研究与发展》的几位编委济济一堂，看到邓主编的电话记录稿，随即展开热烈的讨论。
“居然是费马大定理！”小马震惊了。
“听不懂。”小马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没有记录电话的资格。
“也看不懂……”等几位编委都看过一遍，小马终于得到机会看了一眼电话记录稿，刚刚看到半截，又被邓主编一把抢走。
第七十一章
接下来的几天，魏建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情报员，源源不断向曲军反馈各方信息。
首先是《谈谈费马大定理》和《再谈费马大定理》过稿，这两篇文章相互补充，相互印证，折服了《数学研究与发展》的编委会，以巨大的优势通过投票表决，即将刊登发表。
之所以不是全票通过，是因为少数编委仍持反对意见。
《谈谈费马大定理》绘制的蓝图太过宏伟，太过的提纲挈领，《再谈费马大定理》虽然就几个关键问题给出解释，仍有很多地方留有存疑，少数保守的编委认为，现在刊登发表这两篇文章还是不够严谨，还是应该请作者对论文进行修改，起码删掉那些容易引起争议的偏激论断，比如有关莫德尔猜想的部分内容。
曲军竟然声称，通过莫德尔猜想来证明费马大定理是不对的，犯了方向性错误，轻飘飘的一句话否定了几代数学家的努力，肯定会被人骂死。
删掉这种没有学术价值又容易拉仇恨的内容，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可是投票表决的时候，大多数编委仍然同意直接过稿。
据邓主编介绍，这两篇论文的作者是一个恃才傲物的怪人，待人接物不按常理出牌，一言不合就要撤稿，态度极其强硬，《数学研究与发展》上次要求他对《谈谈费马大定理》大修，已经得罪了他，如果再次提出修改论文，作者很可能直接掀桌子不玩了，转投其他期刊杂志。
店大欺客，客大也会欺店，现在费马大定理最大，《数学研究与发展》宁可认一回怂，也不能错过在数学史上留名的机会。
这些内情转了几手，传到曲军这里已经失真变味，变成邓主编力排众议，力挺他的两篇论文最后才得以发表——邓主编也是个有心人，听说曲军性格古怪，不好打交道，给郑葆章打电话的时候就把其他编委都卖了，有意无意的为自己表功，想给曲军留个好印象。
曲军果然对他印象大好。
既然邓主编这么上道，花花轿子人人抬，曲军开始加快撰写《三谈费马大定理》，针对《数学研究与发展》其他编委的质疑，对莫德尔猜想的相关部分做详细论述。
很吃力的感觉。
他的数学水平最多只相当于大一大二数学专业的本科生，《谈谈费马大定理》和《再谈费马大定理》都是大而化之的介绍性文字，对着现成的资料截取摘抄，还能应付得来，《三谈费马大定理》深入到具体问题，不可避免的要给出证明步骤，难度系数陡然增加。
曲军哪怕对着标准答案，也必须反复钻研，一点一点的往前啃，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算勉强搞懂几何转换代数的一个分支问题，然后整理相关内容，写进《三谈费马大定理》的稿子。
费马大定理的变现，明显比《百年孤独》难度更大，曲军严重怀疑，这样发展下去他真的会变成一个数学狗。
但是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回过头再来刷高中数学竞赛题，像玩儿一样简单又轻松，无论变态级难题还是地狱级难题，揉揉手腕都能轻松搞定，曲军的数学水平又上了一个台阶，高考满分就在前方对他遥遥招手。
另一边的《XX报》刊登一系列反驳李明良的骂战文章后，犀利的文风立刻吸引了大批眼球，其他报刊纷纷转载，还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专家蹭热度发表评论，出圈指数直线上升。
《译海泛舟》名声大噪，很多文学青年原本并不关注这家二流杂志，现在看到曲军和李明良骂得热闹，才知道大名鼎鼎的《百年孤独》已经翻译发表，说什么都要买一本杂志看看。
《译海泛舟》销量激增，不但当月的杂志卖到脱销，最初开始连载《百年孤独》的一月份杂志更被抢购一空，紧急加印后又很快被抢光，只好再次加印，过期杂志反复加印变爆款，也算创下一个出版界的奇迹。
舆论还在发酵，争论并未平息。
《XX报》一系列的骂战文章连续发表，李明良可能被这套组合拳打懵了，暂时还没有发声，但是没道理轻易认输，早晚会做出反击。
曲军对此充满期待。
辩论《百年孤独》可比费马大定理简单多了，有随身图书馆海量的资料做后盾，哪怕和李明良对骂到2022年也不怕。
骂战一起，沈荣那边的压力明显减轻，几次通过崔琪传话，让曲军去找他聊聊。
长者呼，别理他，曲军随便找个理由推脱不去。
当初写成第一篇骂战文章，沈荣可是看过的，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曲军发表，现在换个马甲发了出去，去见沈荣肯定挨骂。
过一段时间等到骂战骂赢了，沈老头自然无话可说，还得反过来夸奖曲军奇兵突出，一招制敌……
星期天下午难得的空闲时间，曲军来到长征运输公司，找庞海练车。
事先有其他思达物流的新司机传话，庞海早就在公司等他，两个人开着车来到郊区的瓦窑沟大队附近，周围都是大片大片人少车少的新城区，庞海把方向盘交给曲军，自己坐在副驾驶看他开车。
完全没问题！
开了大约半个小时，庞海感觉新城区难度太低，让曲军继续往郊外走，一个村子接一个村子，绕着乾阳市转了一大圈，最后直接开回长征运输公司。
“你这个水平可以出师了，以后不用再来练车，专心复习考大学吧，嗨！你还真的会开车，我都没教你什么。”庞海有点小失落，自从收了思达商业的年货，总想还人情，却一直还不上。
“那就麻烦庞师傅帮我签字盖章，金云亮他们几个练得差不多的，也尽快把手续办了。”
早一天晚一天拿驾驶证，曲军并不在乎，但是思达物流等不起。
红旗路集贸市场的业务量正在最初的快速膨胀阶段，铁马三蹦子已经买回来了，现在就差有驾照的合法驾驶员，来长征运输公司学车的这些新司机，都是汽车照摩托照一起办，早一天拿到驾驶证，思达物流早一天起飞。
他们学车的进度有快有慢，金云亮勤学好问又肯下功夫，每天有事没事都泡在长征运输公司，据跟车师傅反馈，他和另外两三个新司机已经达到出师标准，可以参加下一步的桩考和路考。
“这个……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庞海犹豫说道：“在我们长征公司跟车，怎么都要几个月才能签字盖章，你们才来半个月，这样报上去赵经理不会批的。”
签字没问题。
手长在庞海自己身上，现在就能给曲军签字。
金云亮和另外两三个新司机也没问题，和跟车师傅说一声，肯定也会帮忙签字。
关键赵经理那一关不好过。
赵经理是长征运输公司的一把手，没有他点头，签了字也盖不上章。
“奥，明白了。”曲军笑着点了点头。
细节见人品，从这件事上能看出庞海是个实在人，换个稍微圆滑一些的，只管签字报上去就是，赵经理批不批是赵经理的事，反正自己不会得罪人。
刚把车停好，又有一辆大卡车开进院子，金云亮和贺师傅也刚刚练车回来。
既然碰到一起，曲军就请庞海和贺师傅去思达物流坐一坐，贺师傅要开车去，曲军坚决不同意——已经这个点了，免不了在一起吃个便饭，大冷天的司机师傅都喜欢喝两杯，酒驾实在太危险。
来到红旗路集贸市场，天色已经黑透，市场里却熙熙攘攘，人流如织，思达物流的院子里挤满了等着运货的货主，十辆人力三轮车根本跑不过来，周围的街道上，不时看到有其他的人力三轮车抢生意。
没想到红旗路集贸市场如此火爆，庞海和贺师傅啧啧称奇，同时也理解了思达物流的新司机为什么着急考驾照。
晚饭就在为民食府解决，两荤两素的四菜一汤，档次不高不低正合适，四个人喝了一瓶白酒，犹如几个老朋友闲聊般轻松随意，只谈风月不说正事。
已经被庞海婉拒一次，曲军当然不会死缠烂打，免得大家难堪，日后相处失了分寸。
就算死缠烂打，起码要换个人。
酒足饭饱，庞海去卫生间放水，刚刚举枪站好金云亮跟了进来，和他并肩而立。
“现在来抢生意的暂时都是零星的个体户，不成气候，但是再不上机动车，肯定会引来更多的竞争对手，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呀，所以还得麻烦庞队长，尽快帮我们签字办手续。”
“明白！明白！”庞海打了一个尿颤，庄严承诺：“星期一我就报上去，在赵经理面前尽量帮你们说话。”
“庞队长出马，肯定马到成功。”金云亮年轻火力足，仍在横枪立马，狂轰乱炸：“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庞队长帮忙，我们思达物流买了一辆昌河面包车，必须去JX省提车，需要一个稳重可靠的老司机，想请您跑一趟……”
这个年代运力紧张，买汽车都要亲自去厂家提车，思达物流的新司机不能一上来就跑长途，曲军自己也没有时间，就相中了庞海。
贺师傅也是老司机，但是这货刚才在酒桌上还在吹嘘，喝半斤酒开车反而更快更稳，从来没有因为酒驾出事故。
这个FLAG立得太恶心，一辆昌河面包车五万多块，绝不能交给他。
“行啊，马上过年了，趁年假我跑一趟。”庞海答应得很痛快，宁可过年不陪老婆孩子挨骂，也得让思达商业的兄弟们满意。
“不行啊，过年昌河厂也放假，我们也想尽快拿到车，过年放假多拉几趟活，最好下个礼拜就出发。”
过年的时候集贸市场生意最好，几天就能跑出一辆铁马三蹦子。
“我个人没问题，可是没法请假啊，我们长征公司忙得很，领导肯定不批假。”
庞海大小是个队长，有自己的操守和原则，绝不会为了个人私事欺骗领导，编个理由请假。
……
晚饭结束后，各自骑自行车回家，曲军回到国棉二厂附近，看到邮局的书报亭还亮着灯，拐过去买了一堆各种各样的报纸，打算看看骂战舆论有什么新动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第七十二章 盛况空前
报刊亭的文艺青年小老板名叫黄斌，这些日子一来二去，已经和曲军混熟，而且引为文学爱好的同道中人，见到曲军来了，兴致勃勃的拉着他又是一通神侃，聊起《译海泛舟》连载的《百年孤独》更是有说不完的话。
曲军前些日子在书报亭买过一捆十本的《少年文学》，黄斌一直记在心里，在他想来，曲军很可能认识一个日语翻译家，甚至曲军本人就是一个日语翻译，但和《百年孤独》肯定没关系，毕竟一个是日语，一个是西班牙语，一个是儿童读物，一个是获得诺奖的世界名著，跨度太大了。
买报纸都能偶遇不知内情的野生粉丝，不禁阵阵暗爽，曲军非常热情的指点《百年孤独》里面都藏着哪些梗，又收获满满一波的欢喜赞叹。
难怪有许多人喜欢好为人师，这种感觉真的很上头。
装AC正装得高朝迭起，文艺青年小老板黄斌突然一拍脑门。
“哎呀，光顾着瞎聊没看时间，我还要去参加一个文学沙龙，今天晚上有拉美文学专家作报告，专门为广大的文学爱好者解析《百年孤独》，沙龙你懂不懂？这个词是法语Salon的音译，专指文化界的交流聚会，现在特时髦……算了，你没见过肯定想象不出来，回头再给你解释……”
黄斌三下两下的把报刊杂志一收，关灯关门，跳上自行车急匆匆的走了，剩下曲军在风中凌乱。
我才是真正的专家好不好？
这么费心费力的指点你小子，原来都是瞎聊……
文艺青年小老板黄斌穿大街，走小巷，斜穿半个城市赶到乾阳外语学院。
虽然没有上过大学，黄斌却有一颗向往文学殿堂的心，曾经为了见某位著名的伤痕文学作家，专门坐两天两夜的火车跑去首都，大冷天骑自行车跑二十公里参加文学沙龙，那都不算事儿。
外语学院的文科生远比理工科学生更加轻松，各种社团活动多如牛毛，黄斌以前参加过好几次外语学院的文学沙龙和文学讲座，熟门熟路的来到阶梯教室。
寒冬腊月，北风凛冽，已经放假的校园静悄悄的，阶梯教室外面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有那么一瞬间黄斌怀疑搞错了时间地点，毕竟文学青年感性大于理性，组织活动难免出各种问题。
玻璃窗上满是水雾哈气，影影绰绰看不清里面的状况，黄斌试着推开大门，一股混杂着烟味的热浪瞬间涌了出来，阶梯教室里满满当当坐的都是人，已经不是小型的文学沙龙，而是规模可观的报告会。
可算找到组织了！
黄斌倍感亲切，还有一种共襄盛会的兴奋。
各个大专院校已经放寒假，竟然还有这么多文学青年济济一堂，《百年孤独》的号召力可见一斑。
当然了，这也和现在的文学热有关，吃饱了没事干的年轻人抢着当文学青年，填满这个阶梯教室只是小意思，很多人找不到座位干脆就蹲在周围墙边和走道上，一个纤瘦的大学男生正在讲台上朗诵英语诗，一秃噜一秃噜的流利外语和夸张投入的肢体语言，把满屋子的文学青年带入诗的世界，黄斌推门很煞风景的发出吱呀一声怪响，也没人理他。
举目四望，群英荟萃。
坐在前两排核心圈子的好几个人都看着眼熟，在以前类似的沙龙讲座中见过，黄斌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他的那种高端精英。
比如正在讲台上念英语诗的这个瘦子，就是乾阳外语学院诗社的社长，大学文学圈妥妥的风云人物。
“这个诗朗诵真是激情澎湃，太有感觉了！”
黄斌凑到后排的走道边上，对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请教：“我英语不太行，听不懂干着急，帮忙翻译两句呗。”
眼镜男露出矜持的微笑：“现在朗诵的是美国著名大诗人惠特曼的名篇名句，‘哪里有土，哪里有水，哪里就长着草……’”
“啊，太有哲理了。”
这个所谓的名篇名句感觉就是一句废话，黄斌有点失望，却被现场热烈的气氛感染，很快不再纠结。
漂亮国著名大诗人的名句，必定有其深刻的内涵，听不懂是因为自己水平差，没看到满屋子的文学青年都如醉如痴吗？
瘦子一首诗念完，单手抚胸对观众席来了个欧式鞠躬礼，刹那间掌声雷动。
一个相貌姣好，身材高挑的女主持人走上讲台，两手掐着兰花指，拎着大衣的两角，模仿茜茜公主对瘦子回了一个欧式蹲安礼，顿时引来一片骚动和口哨。
黄斌也用力的鼓掌叫好，简直爱死了这种气氛。
他其实是一个八十年代的闷骚宅男，这个女主持人完美符合他的想象和需求，能对她放肆的嚎两嗓子，就像亲了她两口一样过瘾。
女主持人请瘦子下台，转身面对大家，激昂喜悦的提高声音说道：“大家应该都知道，本省文坛最近出了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译海泛舟》率先翻译发表获得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的《百年孤独》，填补了国内空白……”
如雷般的掌声骤然响起。
文学青年和后世的追星族一样，有一种迷之荣誉感，女主持人“填补国内空白”的说法不伦不类，却激起全场强烈的共鸣，黄斌身边的眼镜男鼓掌鼓得脸都红了，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
黄斌也在拼命鼓掌，也非常激动。
不知道在激动什么，反正就是觉得很牛掰，况且其他人都这么激动，那么我也必须激动。
女主持人不得不停下来，保持优雅的微笑，等待掌声平息后接着说道：
“《百年孤独》已经在《译海泛舟》连载了两期，从已经发表章节来看，翻译水平无可挑剔，可是有那么丧心病狂的一小撮人，其中甚至包括某位著名翻译家，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恶毒攻击我们乾阳的《百年孤独》，对此我们表示极大的愤慨！”
轰的一声，掌声和叫好声几乎冲破屋顶。
愤慨！必须愤慨！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好容易我们乾阳市出了一个有名的翻译家，凭什么被你们鸡蛋里挑骨头？
有些活跃的积极分子，已经在互相交头接耳的打听内幕，眼镜男就问黄斌，知道不知道那个攻击《百年孤独》的著名翻译家是谁。
当然知道！
黄斌是专业卖报纸的，当然看过李明良的批判文章，而且还知道一些李明良的个人信息，如数家珍的炫耀一番，眼镜男听得啧啧咂舌。
讲台上，女主持人接着说道：“《百年孤独》这部划时代的伟大作品，就像一座取之不竭的宝藏，其中有无数的奥秘等待我们去探索，我就已经看了六遍了，每次都有新的收获，有些人看不懂，却嫌翻译的不好，简直可笑又可悲，为了帮助爱好者更好的理解这部作品，下面有请知名文学评论作者，西语文学专家君莫笑上台，大家鼓掌欢迎。”
君莫笑是谁？没听说过。
大家给予礼貌性的掌声，却稀稀拉拉的缺乏热情。
鼓掌是给人美声甜的女主持人面子，可不是为了这个籍籍无名的君莫笑。
有人甚至已经皱起眉头，难道今天请来的专家是个水货？
稀稀拉拉的掌声中，女主持人继续介绍，君莫笑其实是乾阳市一位文学评论作者的笔名，就在前不久，他用这个笔名在《XX报》上连续发表了两篇很有影响力的评论文章，围绕《译海泛舟》发表的《百年孤独》，和某位全国著名的翻译家展开辩论……
掌声顿时变得热烈起来，《XX报》可是覆盖全国的大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发表文章的，和批评《百年孤独》的著名翻译家辩论，说明他也达到了那个层次，除了少数特别孤傲清高的文学青年，大多数人都认可了君莫笑的专家身份。
随着热烈的掌声，西装革履的王千钧健步走上讲台，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神头鬼脸，高深莫测。
“我认识你，你不是专家，你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混混！”前排突然跳起一个瘦子。
“你说得对，我不是专家，我只是一个西语文学研究的小学生。”
王千钧淡淡一笑，不再理他，拿出一份发言稿放在讲桌上，然后用反复练习过的磁性音调开始演讲。
“我今天要讲的题目是：《西语国家对华夏的偏见，折射自身认知之悖论》。”
王千钧停顿片刻，模仿水鸭子水老师的做派，面无表情的扫视全场，等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的身上，接着说道：“可能很多人并不知道，西语国家和西方发达国家一样，普遍对华夏存在偏见和歧视，比如西班牙语中国人这个chino本来是一个中性词，但有很多负面的俚语俗语都以chino为攻击目标，和印第安人、非洲黑人一样属于可怜、落后和贫穷的劣等民族，在西语国家普通人的印象中，华夏仍是留辫子的清朝，像马尔克斯和帕斯这样的社会精英，也对华夏有一种充满傲慢的优越感……”
不愧是专家，果然很有货，今天算是来对了！
黄斌又一次热烈鼓掌，对君莫笑佩服的五体投地。
第七十三章 有能力有背景
星期一，长征运输公司。
庞海上班后，一直支着耳朵听着经理室那边的动静，中间来了出车任务，特意挑了一个临市不到100公里的短途，麻溜去麻溜回，中午回来继续盯着经理室。
作为一个牛气哄哄的汽车队长，平常都是别人求着庞海，庞海很少求人办事，今天却特意带来了一条珍藏的红塔山香烟，准备找赵经理帮思达商业的新司机签字盖章。
这件事对他来说其实挺头疼的，但是已经答应了金云亮，硬着头皮也要上。
挨到下午四点多钟，来找赵经理办事的人终于都走了，赵经理出来又打了一壶开水，冲上一杯滚烫的浓茶醒醒中午的酒，然后开始打电话摇人，谈笑风生的组织晚上的酒局。
临近年关，方方面面都需要联络感情，所以酒局特别多，赵经理为了革命工作已经喝出了胃下垂，但是该喝还得喝，不喝到位，明年的工作不好干。
庞海知道，现在是赵经理一天中心情最好最容易说话的时候，拎着黑皮包闪身进了经理室，添茶续水的一通献殷勤，又从包里拿出红塔山香烟，放在赵经理的办公桌上。
“赵头，别人给我一条好烟，我抽太浪费，借花献佛送您吧。”
红塔山几块钱一盒，比石林又高出一个档次，赵经理是八十年代的社会人，什么都吃过，什么都见过，送别的东西他不稀罕，好烟却是硬通货，赵经理如果自己舍不得抽，拿去送人也方便
“我说你这一天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原来是想走我的后门，有事说事，能办我就给你办了，不用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嘿嘿，是这样的，思达商业不是有几个新司机在咱们单位跟车实习嘛，有几个已经练得差不多了，申请表请您签个字，然后盖个章……”
“我说老庞啊，你也是老师傅老职工了，怎么一点原则都没有？思达商业的新学员才来了几天，现在就给他们签字盖章，其他单位的学员怎么看，将来出了交通事故谁负责……”
赵经理逮着庞海一通猛怼，上纲上线唱高调，大谈交通安全猛如虎和跟车实习单位的责任，强调跟车实习必须有一个时间过程，一套一套的大道理不带重样的。
“他们的确学得快，已经可以出师了。”庞海无力辩解，依然尽力辩解。
“我当然知道他们学得快，我又不是瞎子，每天都看着呢。”
赵经理没好气的撕开一盒红塔山，扔给庞海一支，自己点上一支：“我说老庞啊，你们也太没出息了，不就是请你们吃了一顿饭，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山珍海味，天天像伺候大爷一样伺候他们练车，简直比本职工作还上心，这样学车当然学得快，但是这样坏规矩呀，以后其他单位来学车的也要半个月签字盖章，不签就是得罪人，你怎么办？”
跟车实习的签字盖章也是一种权力，能够源源不断的为赵经理带来各种好处，所以赵经理必须坚持原则，不能为思达商业几个新学员打破惯例。
庞海低头挨训，心里却在暗自嘀咕：那可不止一顿饭，还有一百多块钱的年货呢，哎呀，这条红塔山也得几十块钱，事情还没有办成，这回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经理把庞海教训了一番，一杯浓茶喝完，摆手让他滚蛋。水至清则无鱼，庞海毕竟是他手下最得力的汽车队长，就算偶尔搞点小动作，多敲打敲打就好。
没办法，这两年很多人兜里刚有几个钱，就开始吃吃喝喝，社会风气就是如此，庞海这个一根筋的杠头也学坏了。
桌子上还有剩下的大半条红塔山香烟，赵经理拿出两盒放进公文包，其余的扔进抽屉，留着自己慢慢抽……庞海到底是个没见识的工人，以为红塔山就是高档烟，其实更好的好烟多得是，送礼除了大中华和小熊猫，其他国产烟都有点掉价，况且现在流行送外烟，只有外贸商店才能买到的良友和希尔顿最有面子，虽然味道太冲一口就上头，但是有身份的人都讲究抽外烟。
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活神仙，赵经理又点起一支红塔山，一边看报纸，一边等电话。
如果没有猜错，跃进公社的公社书记今天下午就会打来电话。
在社会上跑关系办事，都有一定的套路，赵经理深谙此道。思达商业想要快点拿到驾照，不可能只做跟车师傅的工作，不和他这个主管领导打招呼，现在该轮到跃进公社的公社书记出马了。
这件事不能答应，又不能不答应，赵经理却胸有成竹。
等跃进公社的公社书记打来电话，当然要卖他一个面子，可以给他一个名额提前签字盖章，但是其他人还得规规矩矩继续实习，这里面的分寸拿捏，正是赵经理最擅长的强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张报纸翻来覆去的看完，电话却出乎意料的一直没响。
倒是有一篇有关《百年孤独》的文学讨论看得津津有味。
赵经理原本对文学不感兴趣，但是《百年孤独》最近太火了，万一和人聊天说起这个小说，接不上话显得没见识，就认真看了一下，没想到这篇文章还挺有意思的，骂人骂得别开生面，不带脏字的却能把人一怼一个跟头，赵经理感觉自己又学了一手。
叮嘤嘤嘤嘤嘤嘤……
电话机突然发出刺耳的振响。
终于来了，赵经理整理了一下思路对策，伸手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沙哑威严的声音，并不是跃进公社的公社书记。
“小赵吗？我办公室老冯，最近是不是有几个思达商业的学员在你那里跟车实习？既然组织上把人交给你，就是对你的信任，要尽力尽快的帮这些同志学会开车，不要拖拖拉拉的浪费时间，更不要有意为难他们……”
“你不用解释，先听我把话说完，思达商业是在区里挂了号的重点企业，他们的物流业务对红旗路集贸市场非常重要，王区长今天早上问我，他们的新学员什么时候能够拿到驾照……”
“好滴，好滴，你做得很好，就是要有这种不等不靠，把工作做在前面的积极性，既然已经落实，那就好办了，我现在就向王区长汇报……”
挂掉电话，赵经理叫着跃进公社书记的名字，骂了一声娘。
“狗日的吴福祥，你这不是害人嘛！”
既然你已经走通区长王东升的关系，干嘛不早说？如果不是我老赵随机应变反应快，假称已经给思达商业的新司机签字盖章，今天就要吃挂落。
长征运输公司属于区管企业，区政府办公室主任老冯就是主管的大领导，至于区长王东升，级别太高根本够不着，赵经理有八成把握，这个电话是王东升让老冯打的，老冯只是个负责具体办事的传声筒。
“老庞，老庞……庞海你狗日的死哪去了？！”
赵经理满院子的找庞海，最后终于在值班室找到了他，正和其他几个跟车师傅嘀嘀咕咕的开小会，见到赵经理来了，神色有些古怪，好像有什么阴谋。
“思达商业那几个人的申请表呢？拿来吧，我给你签字盖章。”
几个跟车师傅面露喜色，庞海是更忙不迭的答应，突然又问了一句：“赵经理你不是说，其他单位的学员会有意见，怎么又同意签字盖章了？”
这货……
赵经理一时有点吃不准，庞海是情商太低还是有意调侃，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如果其他单位能让冯主任给我打电话，我也给他们签字盖章。”
“冯主任？哪个冯主任？”
“区政府办公室的冯主任，另外冯主任亲自安排，临时借调你去思达商业合作社，帮忙去JX省提一台昌河面包的新车回来。”
庞海一下子愣住了。
千难万难的事情，领导一句话就解决了，我老庞竟然这么大的排面，办公室主任亲自帮我请假，还算作公对公的借调，工资奖金一分钱不扣。
“老庞啊，思达商业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上面的领导这么重视？”
赵经理在社会上吃得开，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处事灵活，能屈能伸，既然在思达商业身上栽了一个跟头，那就必须搞清是怎么回事，日后引以为戒。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他们生意挺红火的……对了，他们的副总经理曲军是个奇人，简直无所不会，无所不能，前些日子在咱们公司学车，不学就会，摸着方向盘就能开。”
“副总经理？”
“是副的，总经理是瓦窑沟大队书记的儿子。”
“奥，明白了。”
赵经理点了点头，如果没有猜错，这个名叫曲军的副总经理，应该就是思达商业的当家人，而且有能力有背景，值得交个朋友。
……
与此同时，有能力有背景的曲副经理，正在家里被父母教训得灰头土脸。
第七十四章 竞争对手
和后世的焦虑型父母不同，这个年代的父母在子女教育上几乎都是放羊状态。
再加上曲军已经高中毕业两年，最近一段时间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孩子大了又知道用功，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曲军每天早出晚归，曲怀义和陈翠娥都以为他在学校上自习，只管让他吃饱穿暖，专心读书，完全不知道思达商业的存在。
直到今天傍晚，瓦窑沟大队送来满满一辆三轮车的年货。
瓦窑沟大队今年过了一个肥年，不但从思达商业和为民食府拿到了上缴利润，废品收购站更是赚得盆满钵满……以前城市里居住条件非常拥挤，现在效益好一点的单位，都在比赛似的拼命盖家属楼，各种基建材料的价格不断上涨，废品收购站也跟着发了财，赚钱像捡钱一样容易。
所有这一切，都有曲军莫大的功劳，瓦窑沟大队吃水不忘挖井人，几个大队干部商量了一下，比照最高级别的五保户，给曲军送来一车年货。
三轮车直接骑到楼下，轰动了半个家属院，两个小伙子往楼上搬东西，几十个老人孩子围在周围看稀罕。
成扇的羊肉，整只的猪腿，一大篮子鸡蛋，两盒冻虾，鸡鸭鱼肉一应区全，还有成桶的香油、菜油和花生油，比当初给长征运输公司老司机的标准还高，知道的是给曲军家送年货，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饭店进货。
送来的东西太多，把曲怀义和陈翠娥吓住了。
曲军放学一进家门，就对他展开审讯。
曲军尽可能的坦白交代，但是仍有很大的保留，思达商业不知不觉已经创下偌大的局面，一股脑的抖楞出来，曲怀义和陈翠娥肯定接受不了。
光是他交代的少量内容，曲怀义和陈翠娥就接受不了，围着他语重心长的反复教育。
话匣子打开，说不尽的蹉跎往事，做父母的总想把自己的人生经验都教给子女，让他少走一点弯路，陈翠娥翻来覆去啰嗦半天，一直抓不住重点，曲怀义的思路却比她清晰得多，主要强调两个问题。
第一不能因为杂事分心，影响明年考大学。
第二不要心浮气躁，受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影响，人一旦飘了，随时可能摔跟头。
“我从十几岁起，除了家里长辈去世只哭过一次，那时候我和你妈已经结婚，你妈刚生晓红还在坐月子，我去粮站打油，不小心把油瓶子摔了，把我急得眼泪当时就下来了，幸亏遇到你潘婶，她给我一团棉纱，把洒在地上的油吸起来小半瓶……”
这种糗事曲怀义以前从没说过，曲军听得津津有味，完全能够想象当时的场景。
八十年代以前塑料瓶子很少见，家家户户都用输液的玻璃瓶子装食用油，掉在地上就会打碎，全家人每个月的定量只有那一瓶油，打碎了就得吃一个月的水煮菜，难怪曲怀义一个大男人会内疚着急的哭出来。
潘婶的乱入也出乎意料，棉纺厂的女工天天和棉纱打交道，下班还带着一块棉纱却显得很奇怪，曲军会心一笑，没有多问，大致猜到潘婶又在发扬以厂为家的“大家拿”精神，正好从厂里偷拿棉纱回家，也不知道是要绑拖把，还是当抹布。
“小军啊，我讲这个故事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明白。”
“明白就好，咱家一向都是普通老百姓，不指望你挣钱发大财，钱虽然是个好东西，太多了未必是好事，万一过几年再来一场运动，反而会招灾惹祸……”
老一代的工人一辈子在体制内，生老病死都不用操心，钱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曲军点头受教，绝不和老爷子抬杠。
两代人的观念差别太大，无谓的争辩谁都说服不了谁，还会让他们更担心……
第二天中午放学，曲军立刻赶往红旗路集贸市场。
昨天刚刚被父母教育一番，今天晚上必须按时回家，有什么事情集中在中午处理。
思达商业现在最重要的项目就是商贸城，按照领导指示，准备在大年初一开盘，各方面的宣称造势都跟着走一波，力争创下开门红，为今年的工作开一个好头。
思达商业的领导层对此疑虑重重，装修是个功夫活，商贸城楼上楼下好几千平米，短短一个月肯定干不完，看现在的样子开业还遥遥无期，为什么大年初一就急着开盘。
“是开盘，不是开业，开盘就是提前预售咱们的商铺。”曲军力排众议，并不担心装修进度。
后世里，有的开发商地基刚挖个坑就敢卖楼花，思达商贸城完成装修主体才开盘，已经堪称业界良心。
但是进度该催还得催，尤其那些提升档次的面子工程。
落地的玻璃大门，大理石的外墙，还有南方最时髦的瓷砖墙砖、卫生洁具该整都整上，曲军交待白益生和其他几个包工头，先把正门到销售中心这一路搞得漂漂亮亮的，其他仍在施工的地方全部封死，不让外人看到。
白益生和其他包工头领命而去，按照曲军的要求调整施工进度。
玻璃幕墙已经开始安装，白益生不但学到了半隐框的新技术，还可以通过这个工程培养出几个熟练的技术工，哪怕免费，算下来也赚大了，再加上曲军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他也想尽量把活干好，早点干完回家过年。
老派的孙栋梁却忧心忡忡，忍了几次最后还是没忍住，找了个机会劝曲军：“实在不行咱们和宋市长说一声，出了正月再开盘，做买卖必须实实在在，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这样搞得驴粪蛋表面光，到时候客人进门一看挺排场，仔细一看八字还没一撇，肯定扭头就走，冷了场再想暖回来，就要多花几倍的力气。”
自从思达商业成立伊始，无论曲军做出什么决策，孙栋梁从不干预，更不会拉后腿，但是商贸城的项目投资太大，成功了就此起飞，失败了负债累累，已经关乎到思达商业的生死命运，孙栋梁不得不站出来，提醒曲军注意风险。
这样搞，会不会搞砸了？！
如果开盘后商铺卖不出去，把思达物流和为民食府填进去都不够赔的。
“放心吧孙叔，买商铺的商户不会在乎这个的，商户入场也需要准备时间，真等到开业再开盘，他们反而不愿意。”
后世的开发商都是这么干的，孙栋梁没有见过，难免杞人忧天，好容易把他劝走，接下来协调外围单位。
水电、交通、市容、卫生、治安、通信……方方面面都要确保不出问题，一个商场如果三天两头的停水停电，顾客早晚会跑光，这年头的市政供电线路经常出问题，属于军工口的微电机厂却有一个单独的变压器，崔琪和金云亮反复做工作，从微电机厂接了一条备用线路。
外围单位的杂事处理完了，还有开盘前的准备工作，这里面的事情更加琐碎，好在孙迎春像大姑娘一样细心，徐卿和杨阳两个真正的大姑娘又思维活跃，富有创造力，他们组合在一起，产生了1+2>3的化学反应，准备工作搞得有声有色，曲军简单看了一下，就继续当他的甩手掌柜。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曲军正准备回学校，王千钧又叫住了他。
“老军，有件事和你说一下，大彪他们好像也起了个摊子，准备搞物流。”
“怎么？他们找你打招呼了？”
按照江湖规矩，准备从别人的锅里抢食，应该先来拜码头。
“屁都没放一个！前两天我还碰到他们几个，一个个装得跟没事人一样，昨天晚上我才听说，他们也搞了一个物流公司，三轮车已经买了十几辆，还想买铁马三蹦子呢。”
这样毫无顾忌的呛行抢生意，招呼都不打一个，挑衅的味道很浓，明摆着不把王千钧当哥们看了，难怪王千钧义愤填膺。
“他不和咱们打招呼，咱们和他打招呼，这样吧，托官面上的人给大彪透个风，咱们马上就要买汽车，他再搞一个物流公司抢不到多少生意。”
思达物流是思达商业的核心业务之一，肯定不能退让。
虽然就此劝退大彪的可能性很小，仍然要试一试，能拖一天算一天，拖到开始严打，大彪自然完蛋。
“干嘛给他服这个软？依我说就别告诉他，让他再买一百辆三轮车才好，赔钱赔死他！”王千钧耿耿于怀。
“以后都是同行，眼看大彪要掉到坑里了，咱们提醒一下是应该的。”曲军笑呵呵的劝了一句，心里却在考虑，红旗路集贸市场日进斗金，大彪多半不会退让，如果矛盾激化，最严重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物流客流是黑涩会最喜欢的行业，后世的车匪路霸凶名卓著，国家反复整顿才将他们铲除，大彪又是一个急着想当大哥的愣头青，如果事态失控，真敢拿着刀子砍人。
必须提高警惕！
大好男儿，不能害在鼠辈手里。
第七十五章 我的地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味越来越浓，不到小年就有小孩子放鞭炮，冷不丁的炸响一个，过一会儿再冷不丁的炸响一个，零零星星的却透出满满的喜庆。
这几年，城镇职工每年都会调一级工资，大家兜里有了闲钱，舍得给小孩子买鞭炮了。
不过一级工资就是十块钱左右，大家兜里的闲钱并不多，只能给小孩子买个“一百响”的小鞭，小孩子都把鞭炮拆开了，一个一个的慢慢放，互教互学玩出各种作死的花样，炸报纸，炸树洞，炸瓶子，炸井盖，炸厕所里的屎……后来郭德纲有一段重口味相声《吃虾仁》，一听就很有生活，估计小时候没少干这种事。
曲军被父母教训一顿后老实了没两天，很快又故态复萌，晚上回家一天比一天晚，陈翠娥翻脸骂他也不管用，最后还要老曲同志来劝她，老话说儿大不由娘，孩子大了都管不住，我们做父母的该说都说了，已经尽到自己的责任……
曲军也是迫不得已，思达商贸城开盘在即，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要由他拍板决定，实在走不开。
况且这几天各单位的领导轮流来视察，市政府的丁科长、区政府的冯主任、税务局的女局长石岚，工商局的大局长沙云亮……都对商贸城的项目非常重视，来了就深入施工第一线，楼上楼下的看现场，帮助思达商业解决实际问题，问题没解决领导就不撤，曲军这个正主儿更不能自己先溜了。
扶上马，送一程，改革先锋虽然承担了风险，但是也能享受到春天般的温暖呵护。
市政府的丁科长是宋明杰宋副市长派来的代表，手握尚方宝剑，一个科级干部就能协调公安、邮电这样的强势单位，着实帮了不少忙，期间宋明杰又亲自来了一趟，看到已经初具雏形的玻璃幕墙，惊喜之余非常满意。
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审美观，浮夸恶俗的玻璃幕墙，现在却代表着发达先进的生产力，领导和普通老百姓一样，喜欢的不得了。
对商贸城开盘的前景，宋明杰充满期待，他已经做过扎实的调查研究，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不会冒险把开盘时间定在大年初一。
当然了，商贸城终归是个新鲜事物，谁都不能打包票百分百成功，宋副市长也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商贸城开盘后商铺卖不出去，就会安排其他单位进场兜底，总之要打响这张城市名片，不能让商贸城凉了。
这么做肯定会伤害思达商业的利益，但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宋明杰也不会手软。
领导重视是好事，曲军专心做好自己的事。
除了商贸城，思达物流的发展也进入快车道，即将实现“机械化”。
前些日子，宋明杰帮忙又解决了两辆铁马的购车指标，车子刚刚买回来，就停在思达物流的仓库里。包括曲军在内，在长征运输公司实习的几个新司机参加了桩考和路考，春节前就能拿到驾驶证，庞海也出发前往JX省，很快就能把昌河面包车开回来。
庞海临走前，王千钧和金云亮拿着购车指标的证明文件，找到集贸市场管理处的杜主任，杜主任转过头来就去找大彪，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大彪却不相信。
思达物流的铁马三蹦子一买四五辆，已经突破他的认知极限，买汽车更是一听就不靠谱的神话故事，一辆汽车几万块钱，哪怕换一个上千人的国企工厂，也不是说买就买的。
再者说了，用高档的面包车来拉货跑运输，就像后世的宾利跑滴滴一样荒谬，在大彪看来根本不可能。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昌河面包车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购车指标非常之紧俏，公安局那么牛的单位都轮不到几辆，大彪的二舅在西关派出所当副所长，他们所里管着西郊这么大地方，只有一辆老式的BJ吉普。
吹牛批吓唬人而已。
思达物流却接二连三的买了四五辆，可见物流这一行有多么赚钱，简直就是一座金矿。
可惜有人已经捷足先登。
但是大彪觉得自己完全有资格分一杯羹，思达物流那伙人如果识相，就让他们再蹦跶几天，过一段时间时机成熟后，再找机会把他们挤走，如果敢炸刺儿，直接一巴掌拍死。
现在打架都不算事儿，哪怕见了血，只要不闹出人命，问题都不大，大彪这些年进了几次看守所，最后都完完整整的走了出来，
曲军每天忙忙碌碌，学习创业两不误，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大年三十，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回炉班的寒假补课暂时告一段落，从大年三十到大年初三放四天假，学习小组也跟着放假，而且没有布置刷题作业。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适当的休息和放松也是必要的，休息几天让大家调整一下状态，更艰苦的考验还在后面。
曲军宣布过年这几天不用刷题的时候，教室里欢声雷动，同学们都没有想到，已经化身水鸭子第二的曲军竟然会大发善心，让他们歇几天。
一阵欢呼雀跃的发泄后，关系好的哥们儿姐们儿开始商量去哪玩，好容易有个假期，到处跟着父母拜年实在太无聊，就算初二以后要走亲戚，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总可以出来疯两天。
三五成群的小团伙各有目标，有去看电影的，有去溜冰的，还有一帮人准备结伙骑车去远郊的风景区爬山，也不知道他们哪来那么大劲头，大冬天的去看那些光秃秃的山头。
“李海燕，你们女生去不去？人多点好玩。”
班长方波经验丰富，深知山头上有没有绿树鲜花并不重要，只要有女生一起去，就能玩得很嗨皮，清一色的和尚他自己都觉得没劲。
“不去，我们要去红旗路集贸市场，看王千钧和金云亮怎么做生意……”
王千钧和金云亮时不时的回学校嘚瑟一圈，同学们早就知道他俩已经辍学做生意，据说都当上了经理，手下管着几十号人……班里的渣渣摇身一变成了成功人士，这种传奇故事对象牙塔里的中学生充满吸引力，可比大冬天爬山有趣多了。
“带我一个，我也想去看看。”
“怎么办？大年初一我没时间呀，我要回老家过年。”
“那没办法了，我们肯定要狠狠搓一顿，金云亮和王千钧正好是开食堂的，让他俩请客。”
“请什么客？过年饭馆哪有不关门的。”
“问曲军吧，曲军每天那么忙，就是跟他们两个合伙开饭馆，听说挺赚钱的。”
“对了老曲，初一你们饭馆的厨房借用一下呗，我们自做自吃，干脆搞个聚餐……什么？你们饭馆过年还开业？这可真少见！”
爬山的队伍瞬间溃散，班长方波第一个带头叛变，最后一多半的同学都要去集贸市场。
他们七嘴八舌的聊着八卦，虽然羡慕金云亮和王千钧已经开始挣钱了，但是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只以为他俩和曲军合伙开了一个饭馆，手下管着几个颠勺的，切墩的，配菜的，跑堂的而已，并不是了不起的大经理。
曲军笑眯眯的点头答应，无可无不可。
开盘最需要人气，人挤人的水泄不通才好，这帮同学去了哪怕帮不上忙，起码可以添乱，让现场的气氛更加热闹，更加忙碌，更加紧张，提高商铺的去化率。
放学回家的时候，曲军刚刚下楼，班长方波从身后追了上来。
“老曲，初一大家去你们饭馆聚餐，随便整几个热乎菜就行，千万别搞得太奢侈，烟酒我们自带，这里还有三块钱的班费，够不够只有这么多……”
“兄弟，你这样活的也太累了，不用想那么多，到了我的地头就该我请客。”
曲军莫名的有些心疼方波，这哥们也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却像无微不至的居委会大妈一样，天生一副爱操心的命。
人情社会没有AA制的概念，聚餐都是这次我请，下次你请，年轻人谁都不在乎，王千钧和金云亮既然已经当了大经理，吃大户更是理所当然，只有方波非常体贴的送来了三块钱的餐费。
曲军虽然不缺这三块钱，心里却觉得暖阳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