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四章 势在必得
“曲军实验室”所在的港资公司，全称叫香港探微电子公司。
“探微”出自清华园的校歌——“致知穷理，学古探微”，又在公司名称里嵌入了“微电子”三个字，是曲军自己起的名字。
有港资公司这层关系，出售技术的障碍就少得多，但也不是全无障碍。
谢处长和顾主任开始讨论相关政策，因为对某个文件的理解不一致，一时之间，谁都说服不了对方。
“曲军先生，我能参观你的实验室吗？”
加藤英树拦住正在争论的谢处长，请他当翻译。
外宾的事情最重要，谢处长只好暂时放过顾主任，转身面对曲军，充当脱裤子放屁的翻译。
“欢迎，请进。”
曲军露出稳如老狗的微笑，把加藤英树和其他客人让进里间的实验室。
这和钓鱼是一个道理，大鱼咬钩后不能急着往起提，先遛一会儿是基础操作，否则会把鱼线崩断。
加藤英树从东京特意跑到中关村，就是为了FE-C薄膜磁头，不可能轻易放弃的，他要参观就陪他参观，全当遛鱼了。
进了实验室里间，整个环境一目了然,除了稳压电源、信号发生器和示波器一类的常规仪器，没有什么贵重的精密仪器,普建国正在实验桌上摆弄面包板电路,乱七八糟的跳线就像大一大二的本科生刚刚接触电路实验。
加藤英树有点懵,这就是一间常规的电子实验室，条件还比较简陋,和微电子完全不沾边。
“请问曲军先生，你的FE-C薄膜磁头，是在哪里完成实验室制备的？”
连微电子实验室都没有,论文是怎么写出来的？
“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曲军懒得骗他，半开玩笑怼了回去。
“那能看到磁头样品吗？或者实验数据记录……”
加藤是技术型高管，在磁性材料专业淫浸多年，仅凭实验数据记录就能看出很多需要的信息,增强对FE-C薄膜磁头的了解。
当然了,除了正常交流,曲军如果毫无戒备的拿出关键数据,加藤也不介意看一看……
“微电子实验室的净化间正在装修，一个礼拜吧,再过一个礼拜就能让加藤先生看到磁芯的样品。”
净化间的装修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最多两天就能搞好,不过曲军还需要几天时间,把FE-C薄膜磁头的磁芯做出来。
磁芯是磁头的关键部件，尤其对薄膜磁头来说，95%的技术含量都在磁芯上,其余部分相对而言简单得多，熊绍松实验室都能搞定。
听说一个礼拜就能看到磁芯样品,加藤英树疑虑尽去，再次鞠躬感谢。
曲军的FE-C薄膜磁头制备技术,对TDK公司非常重要,如果这项技术有问题，或者干脆是学术造假,对TDK的打击也很大，失去一个追赶竞争对手的绝佳机会。
TDK公司就是靠磁性材料起家的,老式的铁芯磁头做得很成熟，但当最新的薄膜磁头出现后，反而成了一种负担,研发速度比村田和太阳诱电都落后了一大截，更不要说no.1的蓝色巨人。
半导体是一个新兴行业,大家都在跑马圈地，互相之间的竞争很激烈，磁性材料一直是TDK的主业，雄心勃勃想要追赶蓝色巨人，现在却被村田和太阳诱电侵入领地，压力非常大。
搞不好，会危及公司的根本。
研发部门却一直进展缓慢，还在各种薄膜靶材和图形工艺中做排列组合，没有实质性的突破。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曲军的论文引起TDK高层的注意，FE-C薄膜磁头的性能参数全面超过蓝色巨人的现有产品，更把村田和太阳诱电远远甩下一大截。
根据研发部门的测算，这种新型薄膜磁头最少可以保持五年以上的领先优势，简直是TDK公司绝境翻盘的救命稻草。
加藤英树表面上悠哉悠哉的在参观实验室，其实对FE-C薄膜磁头势在必得。
但在看到样品之前，还要耐心等待，曲军的论文隐去了关键内容，还有很大的变数。
一个星期的缓冲期，对这种重要的技术谈判来说并不长。
“那就一言为定，一个星期后我会再次拜访，和曲军先生做深入交流，正好趁这个机会，我想去沪市一趟，替我的祖母再看一眼故乡。”
“既然去沪市，苏杭也都值得一去，对了，金陵也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一定要去看一看。”
曲军随口闲聊,暗藏机锋，突然却盯着充当翻译的谢处长问道：“谢处长,最后这句话你怎么不翻了？”
“不要刺激日本客人嘛，唉，金陵太敏感，很多日本人不敢去的。”
谢处长又一次受到伤害——明明能听懂日语，还让我当翻译，想要蒙混过关都被抓了一个现行。
“想多了，没必要。”
曲军转过头不再理他，加藤英树去不去金陵都无所谓，谢处长连提都不敢提，过分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有人扯着嗓子喊普建国的名字。
“老普！普建国！我吴伟长，你在不在啊老普！”
随着浑厚的嗓音，一个矮壮四方的中年人闯进实验室，毛呢中山装外面套呢子大衣，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乍一看像领导，仔细一看更像知识分子多一点。
“你来干什么？”
刚才一大堆人进实验室参观，其中还有尊贵的外宾，普建国都像屁股长在凳子上一样，只管研究他的量化信噪比，此刻见到来人，却砰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副准备迎敌的架势。
“我来找你算账的！你们厂就是从这里找的外援，把我的开关电源毙掉了，是不是？你知道我废了多大的心血吗？我不服气！”
“关我什么事？我也是受害者！”
“你们都勾结在一起了，还说是受害者，老子今天就揭穿你的画皮……”
矮壮四方和普建国叮里咣啷的吵了起来，把一屋子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一边劝架一边询问原因，才知道矮壮四方是首都电视设备厂的技术人员，大名吴伟长，前一段时间也在攻关开关电源项目。
第一六五章 大白
首都电视设备厂和牡丹厂是兄弟单位，都在攻关开关电源的项目，被港资公司截胡后，电视设备厂技术科的兄弟也很不爽，所以吴伟长才会打上门来。
倒是一个莽撞人！
临时实验室这边太简陋，连个围墙都没有，居然被他直接闯了进来，门口的蔡秋苗拦不住他,顾主任的官威也吓不住他，直到一口港普的曹斯典出马，吴伟长才露出几分忌惮，嗓门压了下来。
但是，仍然和普建国纠缠不清。
两个人的情商都不高，从开关电源又扯到画中画,普建国努力分辨自己在搞画中画的新项目,和开关电源没关系，吴伟长却已经趴在实验桌上，对着电路图看得入迷。
“请问曲军先生，你们在做什么设计呢？方便的话可否介绍一下？”
加藤英树“呐呢”“呐呢”的，一开口就是老二次元了，却被谢处长翻译的又干又硬。
“我們在开发画中画功能，嗯，就是双画面彩色电视机……”曲军大致解释了一下，画中画功能本来就是日本人发明的，不需要保密。
“副画面的量化比特数是8比特吗？”
没想到加藤英树是个内行，在旁边随便看了几眼，就找到了这个功能电路的关键参数：“日立和三菱的双画面彩电都是4比特，好像有听说索尼开发6比特的传言，曲军先生已经开始研制8比特的技术,太让人敬佩了。”
具体到技术参数，谢处长的翻译腔越发生硬，“……という噂があるらしい”被他翻成强行倒装句的“好像有听说……的传言”,一股浓浓的成人本子气息。
不过加藤的确说到点子上了。
量化比特数越高,画中画的副画面就越清晰,4比特量化由于先天不足，副画面会出现假轮廓，8比特却是一步到位，十年内都不会落后。
家电产品毕竟要考虑性价比，8比特就足够用了，哪怕到了九十年代，8比特量化的画中画还是各家彩电厂商的主流产品。
日本专家？！
吴伟长转头看了加藤一眼，一开始那种桀骜不驯的样子全没了，低下头继续看电路图。
其他各行各业还罢了，八十年代初期搞彩电的见了日本专家，都是没说话先矮半截，技不如人没办法。
不过这个8比特的画中画功能，看来的确很有搞头。
“加藤先生感兴趣吗？这个画中画我们可以合作开发。”
曲军这一次诚意满满，敢给一个日本深度游，就敢技术共享。
“一定，一定，我会上报董事会，请他们尽快促成合作。”
加藤英树口不应心，没有多大兴趣。
8比特的画中画功能，日立和三菱应该会感兴趣，TDK却只是它们的上游厂家，没有彩电业务。
另外这种复杂的常规电路设计是非常熬人的，难度也许不高，工作量却很大，加藤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般都需要一个完整的设计团队才能搞定。
曲军这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研究员，玩的还是最低端的面包板，不值得看好。
……
加藤英树走后，曲军加快速度做准备。
画中画功能的项目，彻底扔给普建国。
曲军前两天给他的两张功能电路的电路图，就够他忙一个月的。
不过光是这两张电路图，就费了不少力气，完全是纯手工绘制，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这个年代的设计人员对此习以为常，曲军却知道另有捷径，准备忙过这段时间就去找董仙河问一下，想办法搞一套电路设计软件或者绘图软件。
除了妇孺皆知的AutoCAD，曲军对专业的电路设计软件一无所有，不过这都不是问题，随身图书馆里查查资料，就知道哪个软件好用。
还得配一台电脑。
有了电脑，还得配一台打印机。
有了电脑和打印机，还要解决中文打印的问题，要知道，打印机这种“高科技”的办公设备国内可生产不了，国外的打印机现在可不会打汉字……
这是一个遍地黄金随便捡的年代。
曲军相信，只要搞出一个方便好用的中文打印机，一年赚个几百万不要太简单，毕竟国情在这放着呢，随便一个科级单位，都恨不得每天发上八份红~头~文~件。
但是曲军不想涉足实业。
最起码，暂时不想涉足实业。
不用着急，再过几年环境就会宽容得多，联想、四通等等一大批科技公司纷纷在中关村扎根创业，中关村高新技术开发实验区正式成立，想怎么折腾都来得及。
眼前还是专心上学，专心做实验，先把自己的实验室建好，再说其他的。
为了宰肥羊给实验室买仪器，磁芯样品一定要做好。
FE-C薄膜磁头的技术本身是十足真金的，哪怕样品没做好，一样卖的出去，但是肯定会被加藤疯狂杀价，严重影响实验室的建设。
前一段时间，曲军已经把磁芯基体做出来了，而且做了整整两组二十个，肯定够用。
所谓基体，就是磁芯的基础材料。
磁芯的制作过程简单来说，就是先把基体做出一定的形状，然后再镀膜，然后再通过刻蚀，把薄膜做成图形电路，主要工序就完成了。
但是……
磁芯的制作过程复杂来说，可以写成一本厚厚的工艺手册，镀膜要镀好几种膜，绝缘膜、保护膜、下层电路膜、上层电路膜……根据工艺的不同各有区别。
这还不算完，每种膜往往又是多层的复合膜，先用一种靶材镀一层膜，再用另一种靶材镀一层膜，每层膜的厚度各不相同……
曲军在论文里只披露了关键的FE-C合金靶材，另外两种靶材都用代号替代，每层膜的厚度也没说，光这一个技术障碍，TDK的研发部门两年都破解不了。
基体的制作，对洁净度没有太高要求，已经提前完成，曲军又等了两天，孙迎春的净化间终于大功告成，磁控溅射仪可以上电开机了。
曲军从头到脚套上净化服，和抗击新冠的大白颇有几分神似，享受了进门的洗剪吹一条龙服务（喷淋和洁净吹风），来到磁控溅射机前面，按下开关。
第一六六章 夜色下的沙漠
一周后，加藤英树带着一个技术团队来到曲军实验室。
这个技术团队是从东京调过来的，为首的两位负责人一男一女，男的叫江口猛，女的叫前田由纪子，据说都是TDK研发部门的专家，另外还有两个扛测试设备的工作服男。
很专业，很正规的样子。
曲军实验室的阵容也很强大，除了曲军本人，曹斯典、孙迎春、蔡秋苗、郑钧杰和编外人员普建国悉数出阵，不管是不是真的研究员，起码在人数上超过TDK团队。
谢处长和顾主任照例陪同，谢处长仍然充当翻译，大家一起穿上大白一样的净化服，喷淋吹风进入净化间，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高标准的净化间现在还很少见。
谢处长和顾主任也都习惯了色调阴暗的老式棕红色办公家具。
骤然走进宽敞明亮的实验室净化间，视线所及都是科技感十足的先进仪器，再想到那几个日本人是来买先进技术的，哪怕已经习惯鞠躬哈腰的谢处长，也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子。
“老顾，这个装修工程是谁做的，你知道吗？”
“京海公司王洪德，就这个机房，除了他别人做不了……”
两位领导嘀嘀咕咕的咬耳朵，他们所说的京海公司王洪德，是中关村第一代的开拓者，原本在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工作，79年就开始做机房装修，当年大赚60万，然后受到上级部门的调查……
另一边的江口猛和前田由纪子，心里却有点犯嘀咕。
这个实验室还是太简陋了，上档次的先进仪器一台都没有，TDK公司研发部门的一台扫描电子显微镜，就可以买两三个这样的实验室。
当然，研发薄膜磁头的基本配置都是有的，中国自己生产的溅射仪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不过TDK公司研发部门已经淘汰了这种老式溅射仪，镀膜的操作性和均匀程度都太差了。
在这种条件下研制的薄膜磁头，真的能够达到论文里披露的性能参数吗？
“曲军先生，我想先看一下磁芯样品。”
“好的。”
曲军取出一枚已经做好的磁芯，交给加藤英树。
磁芯的制作工艺很复杂，曲军又是新手，虽然前段时间在熊绍松实验室苦练手艺，也就是一般硕士研究生的水平，做这个磁头还是很有挑战性的。
但是曲军有外挂，随身图书馆还有一个微电子实验室，无限耗材，随便作死，可以肆无忌惮的反复试错。
曲军从寄出薄膜磁头的论文后，就在外挂实验室反复练习制作薄膜磁头的磁芯，犹如笨小子郭靖第一次遇到洪七公，把半招“亢龙有悔”练的无比纯熟。
换一种薄膜磁头的工艺，十有九八搞不定，唯有FE-C薄膜磁头的磁芯，曲军已经是老师傅了，所以才有底气答应加藤，一个礼拜拿出磁芯样品。
加藤英树把磁芯放在超声波显微镜下面，先看大概性状和电路图形。
这一看，就看了七八分钟。
曲军没有干预，随便看。
显微镜只能看个大概性状，微米级别的电路图形更是螺蛳壳里做道场，非常的复杂和精细，仅凭肉眼观察不会造成技术泄露。
“前田老师，江口老师，你们也看一下吧，非常完美的电路图形，和曲军先生论文中的描述一模一样。”
看到磁芯样品的图形电路，就可以排除学术造假的风险，这东西用笔可画不出来。
江口猛和前田由纪子早就在旁边等急了，不知道加藤英树为什么要看这么久，只是碍于身份和礼貌，才没有出声催促。
江口猛虽然是男士，前田由纪子却更强势一些，当仁不让往显微镜前面一坐。
然后像眼睛被粘在镜头上一样，足足看了十多分钟。
“曲军先生在论文中描述的图形电路，我本来以为很难实现，真的亲眼看到后，让我非常激动。”
前田由纪子戴着一副细金丝眼镜，眉眼体态有一股知性熟女的味道，用手轻轻按住锁骨下面，用夸张的肢体语言表示钦佩。
不愧是四十岁的熟女，果然蔚为壮观。
“曲军先生，我有几个问题请教，第一，以这个实验室的实验设备，本来不可能完成如此复杂的电路图形，请问您是采用了论文里提到的倾斜刻蚀新工艺吗？”
“是的，倾斜刻蚀法才能实现螺旋线圈的嵌套，实验室制备有一定难度，不过在工业化生产中，可以用光刻机做到类似的效果……”
曲军把话题引开，避而不谈倾斜刻蚀法的技术细节。
让前田由纪子看看效果就行了，具体的倾斜角度，和化学刻蚀液的配比成分，乃至于嵌套线圈的操作步骤……都不是半老徐娘按按锁骨，就会告诉她的。
倾斜刻蚀法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实现电路嵌套，在相同大小的基体上做出更复杂的电路。
过不了两年，就会有更新的技术方法出现，下一代的干法刻蚀机做这种嵌套图形电路非常简单，但在今天的谈判中，这种倾斜刻蚀法也是曲军的一个重要筹码。
除了薄膜磁头，再搭配一套倾斜刻蚀法的新技术，和汉堡包搭配可乐薯条的套餐有点像，看着优惠又便宜，其实要多花钱。
终于轮到江口猛看显微镜，但被前田由纪子和曲军的谈话吸引，转头仰脸看着他们。
对于研发人员来说，新方法新工具的吸引力远远大于新产品，FE-C薄膜磁头是否通过验收，对江口猛个人都没有影响，这个倾斜刻蚀法的嵌套电路，听起来却很不错的样子。
从他这个角度，顺便还能欣赏前田的曼妙曲线。
这是江口猛的独家秘笈，看女人就要大大方方的看，目光一定要坦然，越是躲躲闪闪的，越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环顾四周，连一台干法刻蚀机都没有，江口猛有点怀疑，仅凭湿法刻蚀，能不能做出让加藤英树和由纪子交口称赞的完美图形电路。
根据论文里的描述，要做8层互相绝缘的线圈主体膜，然后要做4次刻蚀，形成U字导体图形，每层主体膜之间还要刻蚀穿孔，再加镀1um的靶材合金膜……
哪怕在设备齐全的TDK研发部，做出这么复杂的图形电路也绝非易事。
事业心终于战胜了绮思杂念，江口猛收回目光，凑到超声波显微镜上面。
超声波显微镜的视野是黑白两色的。
江口猛注意到，显微镜的放大倍数现在调的比较大，已经进入纳米级别。
这种放大倍数下，元器件上的镀膜电路可以说是纤毫毕现，往往会因为镀膜的不均匀，像月球表面一样坑坑洼洼。
更严重一点的像沼泽地，一片一片的深浅不一，颜色深的地方像苔藓，颜色过浅的地方，就有电路断路的隐患。
江口猛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准备看到一片月球表面或者沼泽地。
可是镜头里呈现的，却像一片夜色下的沙漠，均匀，平坦，完美无瑕……
这就是倾斜刻蚀法的效果吗？！
江口猛猛然回头，看向曲军。
第一六七章 说白了就是铸铁
加藤英树很崩溃。
特意从东京调来支援的技术团队还没有测试磁芯的技术参数，只看了一眼显微镜，就被一个倾斜刻蚀法打败了。
不错，对TDK这种元器件为主业的电子厂商来说，曲军发明的倾斜刻蚀法的确很有用，比如用在音频磁头上，就可以生产更加小巧玲珑的迷你随身听，抢占这个前景看好的巨大市场……
但是,当着曲军的面把这些事情都说出来，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在提醒曲军，TDK公司以后每生产一台迷你随身听，都要向他交专利费吗？
“曲军先生，我们来做参数测试吧。”
加藤英树强势打断猪队友和对手的亲切交谈，指挥两个工装男把测试设备铺开，逐项测试磁芯样品的技术参数。
两个工装男没有江口猛和前田由纪子那么高的技术地位，点头鞠躬立刻开始工作，虽然那一声“嗨依”带着一股鬼子兵味，倒也显得训练有素，态度严谨。
几台大大小小的测试仪器铺在实验桌上，红红绿绿的指示灯跳动闪烁，或灰白或浅蓝或橘黄色的显示屏依次点亮，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顾主任和谢处长已经跟着跑了两趟，当然希望最后有一个圆满的结果，各方面皆大欢喜,外贸部门和区里或许也有机会分润一二。
为了给曲军撑场面，曹斯典、孙迎春和普建国今天也在场,他們都知道，曲军对这个项目很重视，所以也跟着重视起来。
项目能不能签下来，终归要看测试结果,前面谈得再好都没用。
曲军取出一组自制的磁轭，交给两个日本工装男。
磁轭和磁芯一样都是磁头的零件，必须配套使用，制作难度却比较低，曲军早有准备。
“电感量：300nH。”
“谐振频率：80MHz。”
“记录频率1f：3.7MHz。”
“记录频率2f：7.4MHz。”
“写电流：600mApp。”
“重写调制：大于32DB。”
……
一串串的测试数据接连报了出来，加藤、江口和由纪子不停的查看讨论，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再测一下飞行高度，只要飞行高度能够达到0.2微米，这一组测试就可以宣布通过。”
由纪子牝鸡司晨，把江口猛和另外两个工装男指挥得团团转。
从谢处长到普建国，几个中国的大老爷们都有一种颠覆三观的感觉——日本原来也有母老虎，看样子比我家那只更凶。
不过，真的很有异国情调啊……
“飞行高度：0.17微米！”
江口猛把两个工装男赶到一旁，亲自测试飞行高度，得出数据后，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
“很好，换下一个型号的磁盘继续测试。”
加藤英树没有嫌弃这个猪队友，因为他自己也很兴奋。
旁边的前田由纪子,又开始对着曲军笑眼弯弯的按锁骨。
所谓飞行高度,是指磁头工作时和磁介质的距离,也是磁头性能最直观的数据。
飞行高度的数值越小，磁头就越灵敏，进而可以提高磁道密度和位密度，读写速度更快，硬盘容量更大。
后世里，磁头的飞行高度已经降低到5纳米左右，但在1983年，哪怕蓝色巨人最先进的薄膜磁头，飞行高度也在0.4微米以上。
来自八十年代末期的技术，把飞行高度降低了60%！
而且今天的测试条件比较简陋，还有继续降低的潜力！
还有刚才测出来的各种参数，比如记录频率和写电流等等，都有进一步提高的空间。
“曲军先生如果方便的话，能介绍一下FE-C薄膜磁头的优缺点吗？为什么一定要采用湿法刻蚀呢？如果换成干法刻蚀，效果应该更好。”
嫌货才是买货人，加藤对测试结果非常满意，却在继续刨根问底。
湿法刻蚀有先天的缺点，由于化学刻蚀液的各向同性，刻槽多多少少都有点像河床。
横平竖直的几何刻槽，只在教科书中存在。
曲军的磁芯和磁轭都是用湿法刻蚀做出来的，最少损失了10%的性能。
这种不合常理的选择，背后也许就是一个大坑，加藤必须问清楚。
“FE-C薄膜磁头最大的优点，就是工业生产的工艺更简单，造价更便宜，比如FE-C合金靶材就是一种廉价的原材料……”
曲军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只要有个初中文凭，都能看出“FE-C”合金靶材究竟是什么东西，换成汉字表达，就是“铁-碳”合金靶材。
说白了，就是含碳量过高的铸铁。
这玩意儿当然便宜。
用价格便宜的原材料做出高性能的产品，却是生产厂家的最爱……
经过一上午的测试和交流，终于进入商务谈判环节。
“曲军先生，我们TDK公司对FE-C薄膜磁头的生产工艺很满意，愿意出价……哦，愿意出价一百万港币，购买这项技术。”
加藤英树说出报价后，谢处长的翻译明显结巴了一下，普建国更是立刻瞪大了眼睛。
一百万港币！
怎么也得好几十万人民币吧？
港资公司果然是做大生意的，随便一个科研成果就能卖一百万，难怪能盖这么好的净化间实验室。
孙迎春也非常激动，强忍着绷着一张黑脸，心里却在默默念叨：回本了，一单就回本了！老军果然是老军，无论做什么买卖都没有失手的时候。
曲军却很不满意。
按照现在的官方汇率，一百万港币就是四十万人民币多一点，费了这么大力气搞出一个薄膜磁头加倾斜刻蚀法的套餐，四十万人民币差得太远。
（注：港币对人民币10比4的汇率，是八十年代初期的官方汇率，其实有价无市，拿着四十万人民币根本换不来一百万港币。）
“港币一百万的现金很合理，不过我还需要几台仪器，为TDK的合作项目做下一步的深入研究。”
曲军轻描淡写的“几台仪器”，加藤英树的心却猛然往下一沉，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孙迎春这段时间耳濡目染，也知道实验室仪器都很贵，动辄好几万十几万一台，听说曲军还要几台仪器，也紧张的握起拳头，怕狮子大开口把日本人吓跑了。
按照孙迎春的想法，第一单能收回投资已经非常满意了，然后慢慢搞些别的项目，一年赚个大几十万的，就是第二个思达商业。
曹斯典却充满期待的看着曲军，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仪器。
电子实验室的仪器仪表弹性太大了，从一台几千块到一台几百万都很常见，特殊的贵重仪器甚至会更贵。
“刚才加藤先生问我，为什么不用干法刻蚀，其实原因很简单，干法刻蚀机太贵了，我们曹总买不起，不知道加藤先生能否帮忙？”
曲军笑露八齿，对加藤肥羊绽放最亲切最温暖的职业笑容。
第一六八章 天价桌子
曲军实验室现在不缺钱。
等牡丹厂第二笔款子打过来，账面上就有几万块钱，在月工资几十元的1983年，够花很长时间了。
曲军实验室同时又很缺钱。
高端的科研仪器价格非常昂贵，随便一台上档次的扫描电子显微镜，国外名牌货的起步价都在十万美元以上，顶配甚至超过五十万美元,要配齐一个像样的微电子实验室，预算直逼千万美元。
曲军实验室现在的配置，属于乞丐版中的乞丐版，而且残缺不全，必须添置新设备，才能进行下一步的研究。
这也是国内大多数科研单位的现状，真正是筚路蓝缕,艰苦奋斗，不是我想搞什么项目,而是我能搞什么项目，大多数情况下只能因陋就简，研究一些过时的低端技术。
曲军想做一些更高端的研究。
需要大量外汇，购买先进设备。
但是外汇交易的数额太大，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让TDK公司搞一个八十年代的海外代购，直接把设备送到曲军实验室，是成本最低的交易方式。
“我的要求不高，东京电子的TF_305干法刻蚀机就可以，但必须要双模式配置，nf3气体和其他耗材都按两年的使用量准备……”
“曲军先生，你的这个要求已经很高了！”
加藤不等谢处长翻译完毕，非常气愤的说道：“东京电子是全球排名前三的高端品牌,一台双模式的TF_305双模式干法刻蚀机售价在六十万美元左右,两年的气体耗材又是上万美元,TDK公司不可能答应这种不合理的条件……”
加藤的语气非常激动，谢处长翻译的声音却越来越小,看曲军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
一百万港币你还不满足！
竟然还要六十万美元的设备！
再竟然，还要上万美元的耗材！
这样的人才，应该来搞外贸啊，还搞什么科研……
曹斯典事先和曲军有过沟通，知道自己该说话了。
“我们探微公司认为，TF_305干法刻蚀机才能与曲军先生的科研进度匹配，在FC-C薄膜磁头的工业产品转化过程中提供进一步的技术支持，我们其实已经非常克制，没有选择美国泛林公司的刻蚀机。”
“……”
加藤英树被噎得说不出话。
日本电子产业虽然已经起飞，但和漂亮国还有一定差距，漂亮国的泛林公司才是刻蚀机的行业龙头，相似配置的机器，售价普遍比东京电子高出50%。
从这个角度来说，曲军的确要求不高，只要了一台高档偏下的TF_305干法刻蚀机，其实东京电子还有更贵的顶级型号。
但是，帐不是这么算的。
干法刻蚀机本来就不在预算内。
“加藤先生，你不要着急，我还没说完呢。”
曲军取出一张长长的清单，交给充当翻译的谢处长：“除了干法刻蚀机，我还需要一台烧结炉，一台合金炉，一台退火炉，一台高分辨率X射线衍射仪，一套自动清洗设备……”
谢处长接过清单，对加藤英树逐项翻译。
加藤英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高清洁工作台八台”和“真空存贮柜两个”，忍不住哼了一声。
谢处长也觉得有点不合适，转脸对曲军问道：“这个高清洁工作台就是实验桌吧？咱们国内也有的卖……”
曲军摇头：“高清洁工作台不是一般的实验桌，桌面材料很特殊的，而且配备一套局部空气净化设备，我要的这个型号8000美元一台。”
谢处长：(?????)?？！
八八六万四，八张实验桌就要六万多美元，真的无法想象！
他不敢再说什么，接着对加藤英树翻译清单，听到波峰焊和回流焊等等设备的时候，加藤再也忍不住，又一次提出强烈质疑。
“请问曲军先生，你要波峰焊和回流焊干什么，和微电子实验室完全没有关系！”
“我们还有一个常规实验室啊，你去参观过的。”
曲军的解释让加藤再次语塞。
上次来的时候，的确见到一个常规电子实验室，但是那个实验室也非常简陋，需要波峰焊和回流焊吗？
“曲军先生，如果我们双方的期待值相差太大，是无法达成合作的，我会把你的要求向上汇报，但是结果不容乐观……”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加藤英树报价一百万港币，按照官方汇率只有四十万人民币，曲军却给出一张超长清单，各种设备林林总总加起来，将近二百万美元。
下面就是讨价还价的环节，双方都要让步，才能成功签单。
曲军已经给TDK预留了充足的砍价空间，他的底线是拿到干法刻蚀机，还有烧结炉和退火炉，以及自动清洗设备。
烧结炉和退火炉是研究半导体材料的基本配置。
自动清洗设备则是刻蚀的后续工艺，不但省时省力，而且比手工清洗更加的精确可靠。
“加藤先生，还有一件事。”
曹斯典又及时插话：“曲军先生的倾斜刻蚀法，以及FE-C薄膜磁头的相关专利，还要请TDK公司帮忙申请一下。”
加藤英树真的生气了：“专利权完全转让给TDK公司，是我们谈判的前提，如果曲军先生或者探微公司还要保留专利权，那就不用谈了！”
“专利权本来就应该由我方保留，最多签一个排他协议……”曹斯典据理力争，表面上很严肃，内心却很轻松。
曲军等了一会儿，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拦住曹斯典：“曹总，专利的事情我们下来再商量，今天先不说了。”
戏不能演过了。
FE-C薄膜磁头的能申请几项专利，曲军没有研究，但是除了倾斜刻蚀法，其他专利就算申请下来，指向性也太强，别人根本用不到。
倾斜刻蚀法的适用范围倒是很广泛，可惜不到两年，就会被新技术淘汰，所以也没有太大的价值。
只要多给两件设备，全套的专利都可以甩给TDK。
但是不能给的太痛快，要让日本客人花钱后，感到物有所值……
由于分歧太大，谈判不欢而散。
不过大家都是老江湖了，谁都没有当真。
百万级的合作项目，总得谈上几轮才能达成合作。
临走的时候，谢处长找了个日本人不在的机会，对曲军说道：“小老弟啊，该撑住撑住，该让步让步，这里面的分寸你自己把握，不过我估计加藤会先让步，过不了两天就会再来找你，他们是真的想要你的技术，我能看得出来。”
曲军很是意外，干巴巴的说了声谢谢，然后又说道：“没想到啊谢处长，你会替我们着想。”
“嗨，我可不是汉奸卖国贼，都是我们这个工作太难干了，其实……我挺佩服你的。”谢处长无瑕多说，急匆匆又去追赶加藤英树。
“你别被他骗了，姓谢的就算不是汉奸，离汉奸也不远了。”
顾主任对谢处长很不感冒，转头面对曲军的时候，却是一副弥勒佛般的笑脸：“小老弟啊，你能不能和加藤说说，把生产FE-C薄膜磁头的工厂设在国内？”
第一六九章 大新闻
加藤英树走后，接连几天渺无音讯，没有像谢处长说的那样首先服软。
曲军并不着急，该干什么干什么。
FE-C薄膜磁头是八十年代末期的技术，再拖几年也不过时，一样卖的出去，现在该着急的是TDK。
但是,其他大多数人都觉得，是曲军要价太高，把日本人吓跑了。
顾主任专门又来了一趟，转述区里某位领导的意见，在不损害我方和港资公司利益的前提下，尽可能的拿出最大的诚意,促成中关村首例和发达国家跨国托拉斯的合作……
让TDK在国内建厂的事情,顾主任倒是没有再提。
曲军已经对他做过科普,磁头生产属于电子元器件的下游工艺，单独拆分出来到国内建厂并不现实，如果想让TDK在国内建一套完整的产业链，先不说投资规模有多大，也不说TDK是否愿意，首先就过不了“巴统”那一关。
（注：“巴统”就是巴黎统筹委员会，西方国家搞技术封锁和物资封锁的管理机构，1994年解散。）
总而言之，让TDK在国内建厂只是外行人的一厢情愿。
顾主任虽然闹了笑话，对曲军和加藤英树的谈判却更加上心，如果搞好了，可能是一项不亚于引进外资的工作成绩……
普建国和吴伟长也来劝曲军，主动对加藤英树让步，不要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吴伟长是电视设备厂技术科的工程师，开关电源的项目被砍掉后,和普建国一样变成了无所事事的闲人，最近正在联系调动,准备调去首都无线电元件二厂,所以电视设备厂这边没人管他，天天和普建国泡在临时实验室，研究画中画的功能电路。
“曲老师，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哪有一口吃成胖子的，你随便搞个发明就卖一百万港币很可以了，我劝你先答应日本人，然后再慢慢拿捏他们，扒到碗里才是菜嘛。”
吴伟长很自觉的和普建国一样，对曲军尊称老师。
在技术上，他们两个是真的服气，光是画中画这个项目，完全就是曲军手把手的带着普建国做，吴伟长现在参与进来，当然也要叫老师。
“可以少要两台设备，干法刻蚀机太贵了，湿法刻蚀既然能凑合，就先凑合着。”
普建国也劝曲军：“加藤英树报价一百万港币，你可以提价到两百万港币，哪有直接报两百万美元的？你这不是讨价还价了，你这是掀桌子。”
“FE-C薄膜磁头加倾斜刻蚀法，两百万港币肯定不够。”
曲军为了确认FE-C薄膜磁头的价格，专门花了一千多的经验值在随身图书馆查过资料。
二百万美元的报价，不是拍脑袋拍出来的，在另一个时空，类似的技术转让不乏七位数美刀的先例。
再说了，加藤还可以砍价嘛。
“两百万港币还不够？曲老师你太狠了，你帮香港人赚得再多，姓曹的能给你发多少奖金？”
吴伟长看样子家里不差钱，穿着打扮都是这个年代的高档货。
“话不是这么说的，老普，你们牡丹厂引进的彩电生产线，花了多少美元？”
“那可贵了，好几百万美金呢！”
这个年代的人都很谨慎，普建国没说具体数字，只给出“好几百万美金”的大概范围。
曲军没想到这么少，愣了一下问道：“几百万美元，二手的吧？”
“当然是二手的，其实也算新机器，主要设备都是78年和79的，现在最新的生产线一千五百万都买不到……”
普建国和吴伟长都觉得理所当然。
日本的家用电器行业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已经完成学习漂亮国，追赶漂亮国的阶段，堪称全球家电市场的霸主，代表了最高的行业水平，哪怕是他们的二手彩电生产线，对中国也非常先进，几百万美元能买到都要说谢谢的。
1980年，国内第一个引进日本彩电生产线的津门无线电厂，买了总装、玻壳、荧光粉和荫罩四条生产线，总价竟然高达一亿六千元美元……
“你们牡丹厂花了好几百万美元，买了一条年产十万台彩电的总装生产线，还是日本人更新换代淘汰下来的二手货，这就是技术领先的价值。”
曲军呼出一口浊气，对普建国和吴伟长问道：“我的FE-C薄膜磁头也是最先进的技术，电脑硬盘的市场将来不亚于任何家用电器，你们现在还觉得，报价两百万美元很贵吗？”
……
吃过中午饭，曲军骑自行车回到学校。
入冬的校园满眼萧瑟，白杨树的树叶差不多都掉光了，硕果仅存的几片叶子在北风中瑟瑟发抖。
但是走进教学楼，萧瑟的冬意立刻被青春澎湃的歌声击溃，一间间教室里不时传来大合唱的声音，各系各专业都在准备一二九大合唱汇演比赛。
曲军活了两辈子第一次上大学，以前真不知道大学里的“一二九”这么隆重，距离正式汇演还有一个多礼拜，几乎全校都在建议大合唱。
曲军犹豫了一下，转身撤退。
现在回教室，多半会被抓住练歌，曲军可以接受在十二月九号那天参加正式汇演，毕竟是非常重要的集体活动，但是，天天练歌实在受不了。
刚刚走出教学楼大门，迎面正好碰上辅导员庄言。
“好你个曲军，又搞出一个大新闻，快去系办，洪书记正找你呢！”
庄言挥了挥手里的期刊，快步上台阶走进教学楼，远远的又叫道：“曲军，回头要在班里请客啊，我掏钱你请客都可以，但是一定要请！”
没头没尾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曲军再次骑上自行车，赶奔洪书记的办公室。
“小曲，这篇论文是你写的吗？”
洪书记把一本期刊推到曲军面前，和庄言手里的那本是同款。
曲军刚才看着就有点眼熟，现在仔细一看，居然是发表FE-C薄膜磁头的日文期刊，曾经给自己寄过一本样刊的。
“是我写的，不过，洪书记您是怎么知道的？”
曲军坦然承认，却有点奇怪。
洪书记笑道：“是魏校长告诉我的，日本TDK公司有个叫加藤英树的执行董事，为了这篇论文找到魏校长那里去了。”
第一七零章 五年制
难怪加藤英树这几天都没有动作，原来是在背后搞小动作。
也算思路清奇。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FE-C薄膜磁头的技术属于香港探微公司，找清华园有什么用？
更何况，清华园也不会帮他。
据洪书记介绍，加藤英树在魏校长那里碰了个软钉子。
魏校长其实是副校长，上面还有正职的校长和书记,以及德高望重的名誉校长，不过日常的学生工作都由魏副校长分管。
魏副校长一开始以为，这个FE-C薄膜磁头是微电子所搞出来的，后来才知道和清华园没关系，随即祭出一整套“不了解……个人行为……密切关注”的外交辞令，把加藤打发了。
加藤英树一无所获,还赔上一本刊登曲军论文的期刊。
洪书记拿出来的这本期刊,是今天早上从图书馆借出来的,魏副校长那本不外借。
非常放松的聊了聊FE-C薄膜磁头的论文，又简单问了一下香港探微公司的情况，曲军推说在这家实验室做兼职研究员，洪书记并没有深究。
由于人才极度匮乏，整个国家都在提倡“星期天工程师”，别说学生了，清华园的很多老师也在外单位兼职，水平越高兼职越多，硕士生博士生如果学有余力，在外单位兼职也很常见，学校一般不干涉。
像曲军这样的本科生，通常只能找到机械制图一类的低端兼职，能进入外资背景的实验室，都是难得的锻炼机会，学校还会报以鼓励的态度。
“我对这个薄膜磁头不大懂，但听魏校长说,这是一项很有应用价值的技术,只可惜国内做不了，那就卖给日本人吧,但是不能贱卖，如果有人给你施加压力，学校给你撑腰！”
这就是有组织的好处。
八十年代的单位有一家算一家，都是超级护犊子，自己的职工哪怕把人胳膊打断了，强势的单位都敢直接到派出所提人，带回去自己处理。
清华园这种培养下一代接班人的顶级学府，更不会为了一个日本公司的利益，为难自己的学生。
曲军倍感温暖，向洪书记致谢，
没想到洪书记又放出一记大招。
“小曲啊，咱们清华园一向都是不拘一格用人才，对你这种能力极其突出的优秀学生，学制可以灵活调整，魏校长让我征求你的意见，是否愿意转为本硕博连读，学制参考第一批本硕博连读生，也是五年……”
“哦……让我考虑一下。”
曲军猝不及防，突然想起在董仙河办公室见过一次的冯宇飞冯博士。
冯宇飞就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的本硕博连读博士，因为受到十年特殊时期的影响，学制只有五年。
那一期五年制的三清博士是绝版，以后的本硕博连读都是七年制。
（注：八十年代初期，清华园的本硕博连读的确是七年，不要抬杠。）
曲军没想到，自己也能得到“一气化三清”的修炼机会，而且来得这么容易。
只考虑了几分钟，曲军诚恳点头：“我愿意在清华园继续深造，只是没有想好，硕士阶段和博士阶段会不会转专业。”
有随身图书馆的外挂，全世界的前沿科技都能随时查到，出国留学对曲军没有什么吸引力，不如留在清华园，静下心来踏踏实实搞几年科研。
但是，将来是否向其他研究方向跨界，曲军仓促间无法确定，随身图书馆的资料浩如烟海，一直限制在微电子的范围内，有点浪费了。
“没有想好就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定专业方向，你的这个本硕博连读是有学士学位和硕士学位的，将来该考试考试，该答辩答辩，到时候再定下一阶段的专业。”
洪书记脾气冲，嗓门大，平常在无线电子系人见人怕，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背地里有洪包公的外号，此刻却笑眯眯的特别好说话，对曲军不是一般的和蔼可亲。
如果被其他同学看到了，肯定吓一跳。
冯宇飞那一期本硕博连读的三清博士，只有博士学位，学士学位和硕士学位直接跳过去了，但是曲军属于特事特办，学士证和硕士证可以有。
早在莫德尔猜想被媒体广泛报道的时候，学校领导层就有意调整曲军的学制，中科大连十多岁的少年班都办起来了，曲军再规规矩矩的上几年本科，实在太浪费。
改成五年制的本硕博连读，不但可以节省曲军的时间，还可以尽可能的留住人才，如果曲军本科毕业后，跑到国外上常春藤，魏副校长肯定比亲闺女出嫁更心疼。
这件事本来已经基本敲定，和有关部门再沟通一下，就会通知曲军。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曲军这么快就在电子工程专业做出成果，还是日本大公司都想买的重要成果，魏副校长随即马力全开，一天之内搞定了有关部门。
然后才有洪书记和曲军这场谈话。
曲军投稿论文的时候，为了确保尽快顺利发表，只选择一家SCI入门级期刊，影响因子常年在1.0左右徘徊，对于清华园这种顶级学府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
哪怕还没到疯狂刷SCI的年代，清华园一般的硕士毕业生，大多都有一篇两篇的SCI论文傍身，否则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但是，曲军还是一个大一新生。
魏副校长看重的，是他的升值空间。
曲军刚入校的时候，还是一个实验室新人，这么快就能拿出一篇硬碰硬的制备工艺论文，说明他真有成为牛顿的潜质。
术业有专攻，魏副校长也不太懂薄膜磁头的制备工艺，但他已经请董仙河看过了，曲军的FE-C薄膜磁头技术，竟然大幅超过发达国家的研究进度，做到了世界第一。
填补国内空白，在这个年代很常见。
达到世界先进水平，就很难得了。
做到世界第一，却像凤毛麟角一样稀有。
这样的人才，必须要静心呵护，除了五年制的“一气化三清”，还要在学术研究上给与大力支持。
曲军下次再做出什么成果，最好挂上微电子所的单位，不能让香港公司白捡便宜。
第一七一章 奖学金和国外期刊
曲军转为五年制的本硕博连读，属于特事特办，不可能单独给他开一个班，本科阶段的学籍仍然保留在电工83级，在无线电子系的指导下，灵活安排学习计划。
换句话说，曲军从今以后要按三清博士来培养,本科阶段相当于预科班，随便再上一个学期到两个学期，最多不超过三个学期，补齐短板后就转入硕士阶段。
具体再上一个学期还是三个学期，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调整。电子工程专业从大一到大四的所有课程，在曲军这里都变成了自选选修课，想上哪门课，就上哪门课……
电工83级的同学们,还不知道班里出了这样一个妖孽。
教室里还在练歌,歌声嘹亮的大合唱，完美掩盖了个人的声线缺陷。
“金梭和银梭，匆匆眼前过。
光阴快似箭，提醒你和我。
年轻人快发奋，
黄金时代莫错过，莫错过……”
一首《金梭和银梭》唱完，白萍宣布休息十分钟，一个中午连续不停的练歌，很多人的嘴巴都唱干了，急需抽根烟润润嗓子。
几个烟鬼跑到外面吞云吐雾，其他人就留在教室里聊天，理工科专业的学习任务很重，平常在教室里都很忙，只有遇到这种集体活动,男生和女生才能轻松愉快的说说话。
可聊的话题很多的。
比如刚刚建成的第三教学楼，特别的宽敞漂亮,听说下学期就能搬进去上课。
又比如刚刚结束的全国高校英语测验，曲军考出无线电子系唯一的满分，比很多外语系英语专业的学生都厉害。
再比如流窜六省杀人如麻的“东北二王”，终于被几千解放军、武警和公安战士围堵击毙，详细经过刚刚见报。
大家讨论最多的，是高年级刚发的奖学金。
清华园的奖学金覆盖面很大，几乎三分之一的学生都能拿到，最低的单项奖也有二十块钱，足够一个月的生活费。
一等奖学金高达三百元，每个班只有一个名额，二等奖三等奖依次递减，但对普通学生来说都是一笔巨款。
白萍就拿到了一等奖学金加单项奖学金，总共320大元，引来电工83级大一新生的一片景仰之情。
钱不钱都是次要的，关键这是一项难得的荣誉，将来可以写进档案。
等到毕业分配的时候，奖学金更是区分优等生和普通生的一把尺子，无论留校还是留京，奖学金拿的越多，说话底气越足。
大家开始讨论奖学金的评选规则，猜测这个学期结束后，谁会拿到一等奖学金和二等奖学金，三等和单项都没人关心。
大家一致看好班长、团支书和学生会干事徐海鹰，以及苗杰一类的尖子生。
奖学金的评选不止看学习成绩，班干部和学生会干部还能加分，白萍能够拿到一等奖学金，就是因为她在校学生会和系学生会都有职务，据说等到明年，现任系学生会主席毕业后，白萍很有可能接任下一届系学生会主席。
苗杰有点不痛快。
又暗自庆幸。
开学到现在，他还没有捞到一官半职，学生干部却加分加得太猛，评奖学金的时候很不利。
幸好学生会也要按资排辈，徐海鹰只是系学生会的普通干事，评奖学金的时候加分不多，苗杰自信能够凭借期末考试成绩超过他，以及班长和团支书，夺得电工83级第一个一等奖学金。
他可是省高考状元，入学成绩仅次于曲军，最近正在突击英语，而且效果显著，这次全国高校英语测验考到96分，同样仅次于曲军。
有关一等奖学金的候选人，全部同学很默契的都没有提起曲军。
曲军的能力水平毋需赘言，听说高数老师黄振都在他手下做课题，同时又在为《通信原理》编写教材，苗杰再是尖子生，和他也差着十万八千里。
但是曲军缺课太多，不符合评选奖学金的硬杠杠，就像一个长期请病假的厂矿工人，哪怕能力再强，也不会评他当先进工作者。
和曲军关系好的几个同学，比如向进轩和杨涛，都为曲军感到可惜，但是工科男都是循规蹈矩的乖孩子，不会质疑评选奖学金的规则。
班长周翔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到门口招呼几个烟鬼回来继续练歌，迎面却碰上匆匆进门的辅导员庄言。
“庄老师，您怎么才来，我们都练一中午了。”
这句话如果是别人说的，就像刺耳的抱怨。
但是周翔胖墩墩的，像个混进大学校园的眯眯眼弥勒佛，自带满级的卖萌属性，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变得顺耳又好听。
庄言欣慰的点了点头，对电工83级的自觉性和班长周翔的组织能力很满意。
“我跟专业音乐老师学过大合唱的，没有我坐镇，你们一声部和二声部就配合不起来，哦，对了，我刚才去系办拿了一本日文期刊，专门带过来给你们看看，咱们班的曲军又在忙些什么……”
日文期刊和曲军两个关键词，瞬间引来大家的关注。
无论正在讨论奖学金还是讨论“东北二王”的同学，都一起围拢过来。
周翔从庄言手里接过日文期刊，用全国高校英语测验78分的卓越实力，轻松读出封面上日英双语的期刊名称。
“《半导体纳米导报》，曲军这是发表论文了？！”
“没错，曲军这次发表的可不是数学论文，而是咱们本专业的论文，据我所知，这是咱们学校第一篇，大一新生在国外期刊上发表的专业论文。”
庄言矜持而又得意，就好像这篇论文是他发表的一样。
“让我看看。”苗杰声音沙哑，好像感冒了。
摊开这本《半导体纳米导报》大致翻看一遍，满眼都是日文和英文的混搭，再翻到第一页看目录，很快找到junqu的作者名。
苗杰在大家的催促下，急不可待的再找到曲军的论文，前后翻了翻有几页，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点。
篇幅不算太长。
再看论文正文，却是一篇纯英文论文，拗口生僻的专业名词和专业缩写像甲骨文一样难以辨识。
第一七二章 福将
“没想到……曲军的英语这么厉害。”
苗杰心乱如麻，手里的期刊被其他同学夺走都毫无反应。
作为一个傲娇的超级学霸，虽然被曲军一次又一次的打败，苗杰并没有认输，而是选择英语作为突并口，一点一点的奋力追赶。
他的英语本来就很强，高考成绩也在90分以上,经过这段时间的勤学苦读，明显又有提高，在难度更大的全国高校英语测验中考出96分的好成绩。
只比曲军差4分。
虽然又一次被打败，但是差距在缩小。
看到这篇纯英文的论文，苗杰才意识到，曲军之所以会考100分，是因为卷面只有100分。
更何况这是一本半导体行业的日本期刊，日本人的电子技术很先进的……
既有天赋又努力,还是被别人越甩越远怎么办？
另一边,曲军同宿舍的杨涛一脸与有荣焉的骄傲，很嘚瑟的对白萍问道：“咱们系高年级的同学，有没有发表论文的？”
白萍点头又摇头：“有，我们班就有一个，大三大四的更多，但都是国内期刊，国外期刊我没见过，不是专业水平不行，是英语不行……”
八十年代初期的英语水平普遍偏低，清华园也不能免俗，就算有个别逆天的存在，上大学后像苗杰一样认识到英语的重要性，刻苦自学，提高很快，专业英语又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儿，再加上对纯英文论文有畏惧心理，所以很少有人向国外期刊投稿。
换言之,这个年代的国外期刊都自带buff光环,同样一篇论文是在国内期刊发表，还是在国外期刊发表，分量完全不一样。
哪怕莫德尔猜想这种重量级的证明论文，也是国外媒体首先报道，国内媒体才开始跟进的。
一个名叫杜红洁的女同学不好意思往前挤，站在外围踮着脚尖，想想看一眼那本日文期刊，身高不够又看不到。
她突然仰起眼镜，呆萌问道：“庄老师，在日本期刊上发表论文，是不是就算科学家了？”
班长周翔是外表讨喜，天生卖萌，杜红洁却是性格单纯，天生呆萌，辅导员庄言只喜欢周翔，不喜欢杜红洁，总觉得这个憨丫头不太机灵的样子。
此刻庄言却被挠到了痒处，哈哈哈笑得很开心：“发表论文还不算科学家，只能说走上了科研道路，将来你们都要写毕业论文的，难道全班都是科学家？不过，在这本日文期刊上发表论文的确很厉害，很多硕士研究生都做不到，这是SCI期刊，全世界研究半导体的科学家都能搜索找到曲军的这篇论文……”
大一上学期，还在上高等数学一类的通用基础课，SCI期刊和影响因子什么的，电工83级的大多数同学都没有听说过，随即又引起一阵热烈的讨论和科普。
向进轩在班里是个小透明，日文期刊转了一圈，满足大多数同学的好奇心后，才传到他的手里。
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向进轩也看不懂曲军的论文，随便翻两眼就翻回目录页，贪婪的盯着上面一连串的作者信息，努力分辨他们来自哪个国家的哪个科研机构。
电子工程专业是清华园最热门的专业之一，向进轩能够考进这个专业，也是占了曲军二手外挂的便宜，跟着回炉班的学习小组刷了半年题，最少涨了30分。
他的真实能力，在电工83级只能排到中下水平，除了首都本地和某些边疆省份的考生，比其他大多数同学都差一点。
不多，只差那么一点。
但和一群最顶尖的超级学霸做同学，只差那么一点，就让向进轩变成小透明。
看着期刊目录页上一个个神秘高贵的科研机构名称，向进轩如同第一次看到狮子进食的幼年胡狼，畏惧中充满羡慕，只恨自己不能像曲军一样跻身其中。
他暗暗决定，要请曲军帮忙问一下，能不能让自己也加入电子所，走上神圣的科研道路……
曲军离开系办，来到微电子所，随即被一个电话请到董仙河的办公室。
董仙河对FE-C薄膜磁头的研发过程问得很仔细，问题的专业性也很有深度，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曲军是科研界的一员福将，就像评书《岳飞传》里面的牛皋。
刘兰芳的评书在八十年代初期火遍全国，千家万户在午饭时间同时打开收音机，全家人一边吃饭，一边听一段岳飞枪挑小梁王……
董仙河跟着家人也把《岳飞传》听了个七七八八，最喜欢岳飞手下的大将牛皋。
牛皋的武艺只在二三流之间，却是福大命大造化大的气运之子，总能阴差阳错的打败一个又一个金国名将，就连最终的大Boss金兀术也死在他手里……
和曲军发明FE-C薄膜磁头的感觉有点像。
曲军在微电子领域刚刚入行，别说二三流之间，连五流六流都算不上，无意中看到一篇资料，照着研究一下就做出优秀成果，简直比牛皋生擒金兀术还逆天……
曲军不是福将，谁还敢称福将！
在研发过程中，曲军也曾遇到严重的困难，然后又去找资料，居然又被他找到了。
有一份比利时的三流期刊，刊登了一篇关于刻蚀方法的综述论文，在这篇论文的启发下，曲军尝试改变刻蚀角度和刻蚀液的配比，误打误撞发明了倾斜刻蚀法……
倾斜刻蚀法是发明FE-C薄膜磁头的关键技术，其他环节在董仙河看来，技术含量也就是一般般。
但是，FE-C薄膜磁头的性能参数却出乎意料的极其惊艳，董仙河一时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只能把原因归结为曲军走了狗屎运。
终归还是一员福将。
科学史上，走狗屎运的重要发明和发现简直太多了，比如伦琴发现X光的时候，就被自己手掌的骷髅图像吓了一跳。
董仙河受党和国家培养这么多年，信仰还是很坚定的，看到曲军这么擅长走狗屎运，脑袋里却莫名闪过一个念头——伦琴如果转世投胎到八十年代，和曲军的运气倒是有一拼。
第一七三章 念头通达
从科研角度来看，FE-C薄膜磁头无疑是一项优秀成果，但也谈不上惊世骇俗。
《半导体纳米导报》的影响因子只有1.0，属于SCI入门级期刊，清华园的硕士研究生发毕业论文，一般也就是这个档次。
在某种意义上，论文期刊的咖位就是作者的咖位。
比如董仙河自从担任电子所的所长,除了“填补国内空白”的需要，再没有发过影响因子小于10的论文，就像娱乐圈的大咖不能随便跑到农村搞商演一样，都是一个道理。
但从应用角度来看，FE-C薄膜磁头的价值就大多了。
这是一篇硬碰硬的制备工艺论文，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干货满满,可以迅速实现工业产品化,从投稿到发表只有一个多月，《半导体纳米导报》见稿即过，充分说明它的应用价值。
至于FE-C薄膜磁头的市场前景，董仙河倒不是很关心。
这个薄膜磁头国内做不了的，工业化生产用到的关键设备都在“巴统”的清单上，别人家包饺子，和自家没关系，知道TDK想买这项技术就足够了。
董仙河看重的，是曲军的个人能力，和未来的发展潜力。
问清FE-C薄膜磁头的研发过程，他对曲军更加欣赏，越看越喜欢。
擅长走狗屎运也是一种能力。
搞科研有时候就是在碰运气，没人知道哪块云彩有雨，无论在哪个年代,实验室欧皇和实验室非酋的传奇故事，一直都是科研人员津津乐道的话题。
脸黑的非酋人人避之不及。
手气壮的欧皇大家都喜欢。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走狗屎运只是表面现象,每一份成功的背后都是远超旁人的努力,以及敏锐的直觉，和只占百分之一却不可或缺的灵感……
所有这些因素加起来,就叫科研天赋。
科研天赋太差，或者说实验室非酋的脸黑度太高，诺奖级别的发现送上门来，都能被它滑过去，这样的例子在科学史上并不少见。
另外，搜集资料也是一项重要能力。
曲军在这方面简直是天赋异禀，无论什么犄角旮旯的资料，都能被他找到，都能被他用上……董仙河不知道曲军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却是心服口服，由衷的自愧不如。
还有曲军的数学功底，也在研发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光是一个倾斜刻蚀法的倾斜角度，曲军连写带算的写满了一块小黑板，董仙河仓促间只听懂了个大概。
总而言之，曲军一个人就能顶一个科研团队，还是欧皇附体的幸运团队。
这样的人才，必须要重用！
“前段时间电子所对你的支持力度不够，过于保守，没有发挥你的潜力，这个问题的主要责任在我，不过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错能改。”
董仙河和蔼笑道：“关于下一步的研究课题你有什么设想，都可以大胆提出来，十万元以下的研发经费，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仪器设备有什么需求，也可以在微电子所内部调剂解决……”
恰逢年底，正是申请下一年度经费的好时候，董仙河打算给曲军压一压担子，负责一个拿得出手的大项目，不要再和楼道感应灯较劲了——堂堂清华园微电子研究所，必须拿出魄力，总不能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香港公司还小气。
董仙河开出的条件相当优厚，一般的教授副教授也就是这个待遇，电子类科研项目虽然很烧钱，主要是因为仪器设备太贵，如果不考虑仪器设备，单纯的研发经费十万元已经很多了。
仪器设备这一块要走固定资产的，和研发经费是两条线，所谓破家值万贯，微电子所这几年也攒下不少家当，曲军如果没有特殊要求，可以和其他研究员共享仪器设备。
有董仙河亲自居中协调，肯定不会让“未来的牛顿”受委屈。
曲军却微微皱起眉头，沉吟良久，始终难下决心。
“下一步的研究课题我要考虑一下，今天晚上吧，今天晚上就给您回话……”
告辞离开董仙河的办公室，曲军没有再回熊绍松实验室，而是下楼出门来到荷花池，绕着萧瑟的湖面转圈踱步。
下一个研究课题，非常非常的重要。
到底放在电子所还是探微公司，必须权衡利弊，慎重决定。
正是由于这个课题，曲军才会进入磁性材料领域，才会注意到FE-C薄膜磁头。
换句话说，FE-C薄膜磁头只是开胃菜，这个研究课题才是正餐。
放眼皆是枯荷寒枝，光秃秃的杨树显得异常空旷，湖边小路上有人在跑步锻炼，曲军正好穿着一身运动服，干脆甩开脚步也跑了起来。
顺着校河一直跑到西操场，转向朝北再跑到新建的第三教学楼，曲军越跑越快，额头上已经见汗，突然间念头通达，转身又跑回了电子所大楼。
“董所长，我想好了，下一步我要继续研究磁性记录材料。”
就是他了，这个课题就放在微电子所！
“好的好的，跑步去了？来擦擦汗，别着凉了。”
董仙河不疑有他，在脸盆里摆了一条热毛巾，递到曲军手里。
曲军既然做出了最先进的薄膜磁头，沿着这个研究方向继续深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个研究方向其实有点偏，就算做出成果，和FE-C薄膜磁头一样也是屠龙之技，不是国家急需的实用技术，从科研角度来看，应该也没有太大的价值。
但是，曲军既然已经做出选择，董仙河就不会泼凉水，一则要给“未来的牛顿”更大的自主权，要保护他的积极性，二则这是一个贱金属化的研究方向，所需的经费应该不多，十万元肯定用不完。
“具体的课题内容是什么？”
磁记录材料也分很多种，电脑硬盘、电脑软盘、磁带、磁鼓等等。
“我想试试薄膜硬盘的BME镀膜材料。”
曲军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电脑硬盘。
BME是basemetal的缩写，就是贱金属的意思，除了航空航天和军工用品之外，BME化是电子行业发展的大方向。
曲军对这个课题预谋已久，课题成功与否都是次要的，关键要它的副产品——巨磁阻效应。
在另一个时空，法国科学家阿尔贝·费尔和德国科学家彼得·格林贝格尔因为分别发现巨磁阻效应，共同获得诺贝尔物理奖。
第一七四章 课题组的配置
曲军的研究课题，属于薄膜硬盘的一项相关技术。
硬盘硬盘，硬盘里面的确有一个硬质的盘子，而且还会转。
这个盘子一般是铝质品，也有用玻璃做的，在八十年代，都是用磁粉和其他一些配料涂在铝盘或者玻璃盘上,做成硬盘的磁记录材料，电脑文件信息都存在这个涂层里。
薄膜磁头发明后，生产厂家理所当然的想到，能不能把磁粉涂层也换成更高级的镀膜，薄膜硬盘的概念由此诞生。
只是一个概念，这项技术还没有实现。
整一个溅射仪，就能在铝盘上镀膜,可是科研人员试遍了各种贱金属镀膜材料，存储性能还不如已经成熟的涂层材料。
这是一个元器件生产工艺的热点课题，但是段位不高，无非就是尝试各种镀膜材料的排列组合。
在董仙河看来，这个项目做好了，可以像FE-C薄膜磁头一样卖给日本人，其他没什么搞头，打死也想不到，这里面藏了一个诺贝尔奖。
段位不高也有段位不高的好处，董仙河对这个课题可以一言而决，不用走复杂的申报手续。
假如曲军想搞一个百万级经费的大项目，董仙河就算同意，也做不了主，必须经过上级部门的严格审批。
现在简单了，把课题组的架子搭起来,就可以随时开工,甚至不用等明年的经费。
曲军拍脑袋拍出一个两万元的启动经费,董仙河又给他加了一万元，一共也就是三万元，电子所这么大的体量,内部随便调剂一下，就能搞定。
然后就是实验室的安排，曲军只是课题组负责人，还要挂在某个实验室下面。
董仙河征求曲军的意见，曲军表示，愿意继续留在熊绍松实验室，但是薄膜硬盘的课题组由他独立负责，论文成果也要有独立署名权。
都是合情合理的要求，董仙河欣然同意。
再然后，就是课题组的人员配置和仪器设备的配置，董仙河打电话把熊绍松叫了过来，一起商量解决。
除了个别的特殊设备，电子所大部分仪器都分配到各个实验室，曲军既然留在熊绍松实验室，就要优先使用熊绍松实验室的仪器设备，必须取得老熊同志的同意和支持。
作为回报，薄膜硬盘课题组做出成果，也要挂在熊绍松实验室的名下，曲军虽然没有让出通讯作者的署名权，但是作者单位同样很重要的，曲军的工作成绩，也能算成老熊同志的工作成绩。
曲军选择薄膜硬盘的课题，醉翁之意不在酒，关键是想要它的副产品巨磁阻效应。
巨磁阻效应不但是诺奖级别的重要成果，日后还能继续开花结果，开出一朵名叫《自旋电子学》的花，结出G级T级硬盘的果，如果操作好了，可以从鱼头吃到鱼尾。
曲军去荷花池纠结了一大圈，纠结的就是这条鱼该怎么吃，要不要吃独食。
把这个课题放在清华园微电子所，就不是吃独食了，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请董仙河帮忙解决。
“我还需要一套高频闪烁体和光电倍增管，以及IV转换测试仪，能对电流信号进行放大，甄别和计数……”
“你要监控自旋电子的变化？”
董仙河有点意外，皱着眉头思索道：“这个角度有点……怎么说呢，有点简单问题复杂化了，磁记录材料的测量手段很多的，为什么要监控自旋电子？”
曲军祭出已经非常熟练的忽悠神功：“日美欧从80年开始研发薄膜磁盘，别的测量手段都反复试过了，就是没有想到监控自旋电子，所以我想试一试，也许能有发现。”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回头我和物理系打个招呼，给你借一套设备。”
董仙河没有和曲军抬杠，高频闪烁体和光电倍增管都不是贵重仪器，给物理系打个电话就能借到。
“咱们电子所的干法刻蚀机我也要用，其他的仪器设备，没有特殊要求了。”
“干法刻蚀机给你分配机时，耗材气体都从你的经费里扣，只要你用得起，保证你够用。”
董仙河笑呵呵的打趣道：“又要监控自旋电子，又要上干法刻蚀，看来曲军同学是志在必得，准备大干一场喽！”
干法刻蚀机在这个年代属于尖端设备，电子所也只有一台，就像本科生的计算机机房一样，按机时分配使用。
它的效果比湿法刻蚀更好，由于省去了价格昂贵的化学刻蚀液，使用成本也更低，所以大家都抢着用，所谓“只要你用得起，保证你够用”，其实只是董所长偏心的掩饰。
“我还需要一个擅长量子力学的实验助手，帮我做自旋电子的监控。”
曲军提出最后一个要求。
在《自旋电子学》成为一门新兴的独立学科后，从高频闪烁体到光电倍增管再到LV转换系统，把这一套东西组合起来，就是一台自旋电子探测仪，是演示巨磁阻效应的最佳工具。
83年当然没有自旋电子探测仪，曲军需要自己攒一台。
没有这个东西，就得不了诺贝尔奖。
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深入发展，诺贝尔物理奖离普通科研人员越来越远，从天体物理到理论物理，从量子物理到基本粒子，曲军现在都够不着。
今后的三十年里，巨磁阻效应是最接地气的诺贝尔物理奖，门槛相对低得多，谁能第一个发现这种物理现象，并且做出演示它的多层薄膜材料，就能躺赢一个诺贝尔物理奖。
必须要能演示。
不是接一块万用表就能搞定的。
需要采用更高端的监控手段，也就是自旋电子探测仪。
自旋电子探测仪用到的知识，属于量子力学的范畴，也和固体物理有交集，曲军有点搞不定。
原本他打算开挂解决，现在背靠清华园这棵大树，当然要向领导求助，连人带设备都请董仙河帮忙搞定。
“闹了半天，你不懂量子力学啊！”
熊绍松也来打趣曲军：“刚才把我吓得都不敢说话，以为你要叛变到物理系呢。”
“只看过两本资料，略知皮毛都算不上。”
曲军乐于暴露自己的短板。
第一七五章 曲军老师
曲军回到熊绍松实验室，一群实验狗纷纷围过来表示祝贺。
FE-C薄膜磁头虽然只是一篇入门级SCI论文，但它也是SCI。
对于这些天天熬夜到两三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见了老婆就腿软的实验狗来说，每一篇SCI论文都是生活中最大甚至是唯一的乐趣，都值得大肆庆祝，TDK公司想要高价购买的花边新闻，又让这篇SCI多了几分传奇色彩。
“曲军有两下子啊,做出来的东西TDK都想买，比老郎强！”
朱头狗和郎头狗是相爱相杀的一对儿欢喜冤家，无论什么话题，最后都能把矛头引到对方身上：“老郎啊，你搞了这么多年的传感器，还没听说哪个成果被日本人相中的，干脆让贤给曲军当组长,再做一个项目卖给日本人,给咱们实验室长长脸！”
磁头也能算作一种传感器。
从广义上来说,所有非电测量的元器件都属于传感器，朱头狗用FE-C薄膜磁头攻击郎头狗，有一种打出红色暴击伤害的快感。
“我们为国防科技献青春，所有成果都要对外保密的，要不然日本人也得哭着喊着来求我。”
郎头狗果然受伤很深，急赤白脸的强撑面子，他的实验组的确在为坦克装甲车研制传感器，但和发达国家相比技术水平尚有差距，所谓“日本人也得哭着喊着来求我”纯属给自己脸上贴金。
“你拉倒吧，胡子一大把了，还有个狗屁青春，除非再来个第二春……”
头狗相吠,群狗熟视无睹。
这样的戏码每天都在实验室上演，大家早都习惯了,同一个实验室不同的课题组之间人员经常流动,哪只头狗都得罪不起，并不适合站队表忠心。
群狗围着曲军问东问西,对FE-C薄膜磁头并不关心，只好奇这个成果能卖多少钱，香港公司又能给曲军什么待遇——大家都是从一个实验室出来的，身价应该差不多，自己万一做出能卖钱的成果，可以参考曲军的报价。
韩睿排在大家后面，也想问问曲军，是怎么找到香港公司兼职的，香港公司为什么又会让一个新人独立负责几万块钱的“大”项目。
大家都是内行，看一眼论文标题就能估计出大概的经费，根据郎头狗和朱头狗的推算，FE-C薄膜磁头的研发费用应该是5位数，仪器设备的价值是6位数。
仪器设备大差不差，研发费用却高估了一个数量级，曲军从结果倒推实验步骤，花费不过几千块钱。
熊绍松拍了拍韩睿的肩膀，用下巴往前一指，转身走进里间的办公室，韩睿连忙颠颠的跟了进去。
曲军继续和其他实验狗扯淡。
郎头狗击退朱头狗的挑衅，转过头来，又和曲军热情攀谈，不停送上情商不高的三流马屁，话里话外都是满满的招揽之意。
“小曲有前途，将来要么上研究生，要么肯定能留校，直接让熊主任打个招呼，还来咱们实验室，咱俩搭档搞个大项目……”
三清博士什么的，郎头狗还不知道，但以曲军的条件，只要不想出国，留校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小曲现在都给我当副手了，四年后还给你当副手？老郎啊老郎，你是不是比我多找一个媳妇啊，这么牛批的！”
朱头狗和郎头狗的姓氏都和动物有关，所以很默契的都不用猪和狼攻击对方，但是朱头狗另辟蹊径，从新郎衍生出一个老郎，每每赌咒郎头狗会离婚找二茬，把他气得暴跳如雷。
这个年代的人，很少离婚的，离婚也被看成很丢人的事，个人前途会受影响。
郎头狗果然又一次暴跳如雷，梗着脖子和朱头狗吵了起来。
但是朱头狗说得很有道理，以曲军的成长速度，四年后怎么可能还给他们当副手，郎头狗被一怼一个跟头，最后把心一横，对曲军说道：
“小曲你别听他挑拨离间，有合适的项目，我可以给你当副手！”
一半是斗气，一半是真心，他是专门搞传感器的，哪怕研究方向和磁性材料无关，也能看出FE-C薄膜磁头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成果，换一家影响因子更高的期刊，未必不能发表。
事实上，曲军就是为了求快求稳，再加上自己是一个新人，才选择了影响因子只有1.0的《半导体纳米快报》。
“一言为定，不要反悔噢。”
曲军肥水不流外人田，已经在薄膜硬盘课题组给郎头狗留了一个位置。
这是一个诺奖级别的项目，不要说在论文上署名，只要参与课题组，将来都是可以横着走的资历。
曲军刚刚加入电子所的时候，还是一个粉嫩的实验室新人，郎头狗教了他不少东西，各方面对他都挺不错的，把他拉进薄膜硬盘课题组，就是一份丰厚的回报。
还有熊绍松。
熊绍松相当于曲军的半个师傅，手把手教他湿法刻蚀和溅射镀膜，也要想办法拉到薄膜硬盘课题组里。
但是熊绍松放不下架子，在董仙河办公室的时候，曲军已经试探了一次，熊绍松没有接招……
就在这个时候，韩睿眼睛亮闪闪的从里间走了出来，先给朱头狗和郎头狗传话，熊老大有请二位，然后来到曲军面前，有点扭捏又有点激动的样子。
“曲军老师，我愿意加入你的课题组！”韩睿的声音很小，生怕别人听到。
“热烈欢迎，但是不要叫老师，我受不起。”
韩睿更加不好意思：“达者为师……唉，是熊教授让我叫的。”
“叫名字吧，这样太别扭。”曲军笑道：“跟我这个本科生做课题，会不会觉得委屈？”
“不委屈，熊教授说，跟着你能让我上仪器。”
韩睿进实验室三个月了，连一号炉二号炉的开关键都没按过，天天看着一堆仪器设备过干瘾，调到薄膜硬盘课题组，就能晋级高级实验狗，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薄膜硬盘是一个材料项目，但是材料工艺不分家，我给你推荐几份资料，你先看一下……”
曲军也对韩睿很满意。
无论熊绍松还是郎头狗，年龄和资历在那里放着，就算拉进课题组，也要给与应有的尊重，不好随便使唤。
只有韩睿结实耐操，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巨磁阻效应先不用提，曲军就按照正常套路给韩睿讲解薄膜硬盘的课题内容，在另一个时空，就是因为发现了巨磁阻效应，薄膜硬盘才能研发成功，与之配套又出现了AMR磁头和GMR磁头，硬盘容量从几十M一路飙升到1T。
总之，薄膜硬盘和巨磁阻效应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既然要搞巨磁阻效应，也可以顺便把薄膜硬盘搞出来。
时间过得飞快，讲着讲着天就黑了，里间办公室突然房门一响，黑着脸的郎头狗和一脸幸灾乐祸的朱头狗一起走了出来。
“难怪你说不要反悔，真让我给你当副手啊。”
郎头狗也是四十来岁的副教授，有点抹不开面子。
曲军笑道：“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要反悔，我也没办法。”
“我不反悔！薄膜硬盘很有搞头，我愿意和小曲老师合作！”
郎头狗的男子汉气概瞬间爆发，一口唾沫一颗钉。
第一七六章 巾帼不让须眉
量子力学在后世快被自媒体炒成玄学了，其实是物理系的一门基础课，属于四大力学之一，大二就会学到。
钟芮清是量子力学的助教老师。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钟芮清抱着一摞作业本风风火火的冲进教室，Duang的一下墩在课代表的课桌上，然后在最后一排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下,摊开笔记本和圆珠笔准备上课。
助教老师是没有资格上讲台的，哪怕钟芮清比这些大二本科生平均大了十岁，也得规规矩矩的和他们坐在一起听教授讲课。
回答学生的各种垃圾问题，也是助教老师的责任。
“钟老师，您能给我讲讲波粒二象性吗？”
同桌的青春痘男生问道：“我从参考书上看到的，感觉波粒二象性挺有意思的，但是还有些不理解,教材上为什么没有这部分内容？”
“波粒二象性是几十年前的说法，现在已经淘汰了，想要学好量子力学，就要突破经典力学的思维习惯，电子在本质上并不具备波动性和粒子性，我们只关心它的本征态和叠加态……”
钟芮清严重怀疑青春痘男生以前没有认真听课，一个学期都快上完了，竟然还在纠结基本概念都不清楚的波粒二象性。
当然也可能是青春痘男生没话找话，随便找个话题搭讪女老师……
所谓的波粒二象性，是量子力学刚刚出现的时候，科学家试图用经典力学对量子力学做出解释，才会产生的困惑。
对现代的量子力学来说，纯属驴唇不对马嘴的外行问题。
就像用热胀冷缩解释超导体一样，不在一个维度上。
如果一定要纠结波粒二象性,用一个量子力学最基本的概念就能做出解释，这是“叠加态”的一种表现。
如果有杠精继续追问,为什么电子会有叠加态,那就先去问问数学家,圆周率为什么是3.14,再去问问化学家，元素周期表为什么是这个顺序……
客观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电子本来就有叠加态。
研究量子力学的物理学家，并不关心电子为什么会有叠加态，只关心这玩意儿能干什么，然后一不小心造出了原子弹。
原子弹是量子力学最有名的应用，也是最有力的证明。
到了八十年代，量子力学已经是一门非常严谨的物理基础学科，整个体系框架日趋完整，和玄学没有任何关系。
从薛定谔的猫，到波粒二象性，再到双缝干涉实验，在量子力学的内行人眼里，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实验现象。
如果有人不理解，是因为他还没有建立量子思维，还在用中学物理知识生搬硬套，用生活常识看待微观世界……
上课在即，钟芮清尽可能简洁，又尽可能耐心的对青春痘男生讲解一番，同时在心里记住了他的名字。
助教老师还要负责期末考试的改卷。
青春痘男生的量子力学明显没有学好，钟芮清打算期末改卷的时候对他严格一点，让他在寒假里把量子力学再好好学一遍。
两堂连上的大课结束后，讲课的王教授甩手就走了，和钟芮清没有任何交流。
王教授很忙的，手里的几个课题齐头并进，是物理系的科研骨干，他来给本科生讲课都是有说法的，叫做“深入教学一线”。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钟芮清没有加入任何课题组，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改作业。
以她的学历和资历，本来不至于混的这么惨，但她刚从外地另一所高校调来清华园，连户口问题都没有解决，工作更是抓到什么干什么，没有条件挑三拣四。
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没有她的坑位。
抱着新收上来的一摞作业本，钟芮清回到学校招待所，路上顺手在食堂买了几个包子。她的住房问题也没有解决，和三岁的小囡囡住在招待所，孩子她爸还在外地，调动工作的事情遇到了一些麻烦。
调动工作就是这样，一切归零，重头开始，就连分房这种事情，原单位的工龄都不算积分……
小囡囡不知道在哪里滚了一身土，钟芮清拧开暖气片的阀门，接了一盆热水，手脚麻利的给她擦了个澡，顺手把脏衣服搓了出来，然后丢给小囡囡一支铅笔，母女两个并排坐在桌子前面，一个改作业，一个用半透明的白纸按在小人书上描小人。
《边卡驼铃》、《小号手》、《红树村的故事》、《三国演义》……小囡囡画了一本又一本，在她失去兴趣之前，钟芮清及时改完作业。
这些作业对钟芮清太简单了，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囡囡，妈妈要去办公室，你去不去？”
“抖（走）！抖（走）！”
小囡囡超开心。
这个年代条件不好，托儿所不收两三岁的尿布娃娃，也没有幼师这个职业，都是一群五六十岁的老阿姨，看着孩子们撒尿和泥，所以带娃上班是常态。
钟芮清带着小囡囡来到物理系办公楼，先去几位大佬级教授的实验室转了一圈，一如既往的一无所获。
大佬们虽然看到钟芮清闲得都带娃了，但是临近年底，各个课题组都是满坑满谷，不可能把其他研究员赶起来，给钟芮清腾位置。
钟芮清没有气馁，带着小囡囡直奔系领导的办公室。
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量子力学是违反生活常识的，天天柴米油盐改作业外加带娃，再不做课题就废掉了。
没事在领导面前晃两圈，领导看得心烦，有机会就能优先安排，免得你再去烦他。
“钟老师，你来的正好。”
系主任拉开抽屉，像变戏法一样摸出一块虾酥糖，递给小囡囡：“微电子所有一个课题组，点名要你参加……”
20分钟后，钟芮清出现在熊绍松实验室，见到课题组负责人曲军。
“钟芮清老师，久仰大名，欢迎你的加入！”
曲军的客气话让钟芮清微微一愣，又以为只是一句客气话，没有在意。
曲军却是真正的久仰大名。
在随身图书馆里查找有关量子力学的资料，从世纪之交的2000年以后，经常能看到钟芮清的论文，其中不乏国际知名的顶级期刊。
再过二三十年，钟芮清就是院士级别的学术大牛，和半导体三巨头之一的谢希德一样，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著名女科学家。
第一七七章 阴险狡诈
了解薄膜硬盘的课题内容后，钟芮清多少有点失望。
不是看不上薄膜硬盘，微电子所开什么课题，轮不到一个物理系的助教挑三拣四。
关键这个课题是搞磁性材料的，和量子力学没有太大的关系，钟芮清只负责提供一种辅助的测量手段，也就是自旋电子的监控。
很简单的工作。
完全没有挑战性。
按照曲军的设想,要攒一台自旋电子探测仪出来，或者不用攒到一起，只要能够完成类似的功能就行。
他按照后世的资料，对钟芮清讲解自己的构想，因为没有完全吃透，个别细节有点说不清楚。
量子力学对曲军还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有些东西大致知道是什么意思,却找不到准确的表达方式,又不能照搬后世的专业术语，讲得非常费劲。
钟芮清却一听就懂，往往不等曲军说完，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这里面用到的高速闪烁体和光电倍增管都是现成的，只有后面的电路部分有点麻烦，但是也有办法实现，钟芮清估计，全套下来最多一个礼拜，就能完成设备调试。
然后就没事了。
随便找一个初中生过来，只要不是特别笨，五分钟就能教会他使用这套监控设备（自旋电子探测仪）。
无非就是看着仪器报数，有多少电子是上旋的，有多少电子是下旋的……然后把数据报给曲军，曲军可以通过这些数据监控磁性材料的状态。
钟芮清提出，她没有必要一直在曲军的课题组盯着，把监控设备（自旋电子探测仪）调通后,就可以撤退了——鬼知道这个薄膜硬盘的项目会搞多久，如果一年半载的不出成果，钟芮清宁可回家带娃，也不愿意天天坐在这里报数。
曲军点头同意，没有多说什么。
除了钟芮清、韩睿和郎头狗，曲军又从朱头狗手下挖了一条高级实验狗，此人名叫林保杰，各方面能力一般般，朱头狗只是象征性的抱怨了几句，就答应放人。
但对曲军来说，林保杰已经够用了，而且更好用。
这个项目需要大量的镀膜，总得把各种镀膜材料反复试个差不多，再“凑巧”发现巨磁阻效应。
林保杰的镀膜手艺还算说得过去，可以把曲军从低端的重复工作中解放出来，另外林保杰还有一个优点，这家伙比熊绍松还能熬夜，在长时间的连续实验里能从头顶到尾，其他研究员可以趁机休息。
曲军对熬夜有心理阴影，不想像上辈子一样五十多岁就挂了，既然林保杰能替自己熬夜，就要把他拉进诺贝尔奖课题组。
只用了两天时间，薄膜硬盘课题组的框架就搭了起来，三五个人，三万元启动经费，还有一些从其他课题组调来的仪器设备。
但是还不够。
还需要一条底层实验狗。
韩睿晋级高级实验狗，整个实验室都觉得不方便，曲军的课题组也需要有人跑腿干杂活，给高级实验狗打下手。
第二天下午，向进轩一脸懵懂的跟着曲军，来到熊绍松实验室……
在校领导和电子所领导的亲切关怀下，在熊绍松实验室的大力支持下，在其他院系部门的密切配合下，薄膜硬盘课题组迅速启动，一个礼拜就完成了前期建设，随即进入研发阶段。
这期间，曲军连续缺席一二九歌咏比赛的排练活动。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家都习惯了。
但是，他又把向进轩拐跑了，终于引起全班同学的公愤。
大家都在抱怨，曲军在班级内部搞小团体，进电子所这种好事先想着自己的老乡，太不公平！
除了薄膜硬盘的课题组，曲军还要兼顾港资实验室，每过一两天都要抽时间回去看看。
临近年底，思达商业也比较忙，孙迎春已经买好火车票，过两天回乾阳。
曹斯典继续留守，等待TDK下一步的动作。
加藤英树在清华园碰了一鼻子灰，忍了两天后，只好再回港资实验室，继续讨价还价。
曲军当时不在，加藤和曹斯典谈得很吃力。
曹斯典虽然不懂技术，却是商务谈判的老油条，按照曲军的指示慢慢遛鱼，鱼线绷得太紧就松一扣，感觉差不多再往回拉一拉，不紧不慢的和加藤英树耐心周旋。
曲军知道这件事后，先把曹斯典表扬一通，然后告诉他，可以收网了。
“现在签约并不是最佳时机。”
曹斯典并不赞同：“这份合同的数额比较大，加藤英树需要和TDK高层沟通，TDK高层下决心也有一个过程，我们如果急于签约，就要大幅让步。”
“差不多就行了。”
曲军笑道：“只要保住底线，适当的让步可以接受，这个分寸你来把握，总的原则是尽快签约，尽快打款，尽快履行合同，钱货两清。”
“好的。好的。好的。”
曲军说一个“尽快”，曹斯典就答应一声，干脆利落，丝毫不打折扣，眼中却闪过一抹疑惑。
和加藤英树的接触中，能看出TDK公司对FE-C薄膜磁头非常感兴趣，只要多一点耐心，就能得到更多收获，曲军却提出“三个尽快”的要求，明显不合常理。
看到曹斯典一脸疑惑，曲军决定给他透个底：“我对磁性材料又有一些新的想法，如果能够实现，对FE-C薄膜磁头冲击很大。”
曹斯典愣了片刻，不太确定的问道：“曲军先生，你的意思是说，FE-C薄膜磁头会被淘汰？而且被你亲手淘汰？”
曲军非常确定的点了点头。
曹斯典彻底愣住了——难怪自己是打工仔，曲军却是幕后大BOSS，果然阴险狡诈，心不是一般的黑，一辈子都学不来……
曲军也有点不好意思。
倚天既出，谁与争锋，FE-C薄膜磁头在巨磁阻磁头面前，就是个弟弟。
差距太大了。
巨磁阻效应可以用来生产灵敏度更高的磁头，是很容易想到的事情，曲军只要发表巨磁阻效应的论文，FE-C薄膜磁头很快就会变成淘汰技术。
曲军本来不想坑加藤。
或者说，不想坑他这么狠。
按照本来的计划，巨磁阻效应放在港资实验室，可以压住节奏慢慢来，先把量子力学的短板补上，再搞一搞画中画和遥控器的项目，过一段时间再上巨磁阻效应。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巨磁阻效应临时改到电子所，只好让加藤受点委屈……
第一七八章 签约
曲军再次见到加藤英树，是在FE-C薄膜磁头的签约仪式上。
签约仪式是顾主任一手张罗起来的，并且得到曹斯典的积极配合，曹大经理认为探微公司以前太低调了，趁着这个机会高调一次，可以降低隐形的经营成本。
说得也有道理。
曲军就随便他们折腾。
大红横幅高高挂，噼里啪啦再放一挂鞭炮,还有一双粉雕玉琢的少先队员向日本客人和香港客人敬礼献花……顾主任一手操办的签约仪式热闹又喜庆，中西合璧，土洋结合，充分显示了八十年代迷茫的审美观。
TDK和香港探微公司签约，本来和本地的行政单位没有太大关系，但是FE-C薄膜磁头是在中关村的实验室做出来的,就产生了关系。
顾主任不辞辛劳，往来奔波，终于促成双方达成合作,为辖区内其他科技民营企业树立了榜样，再加上中国人研制的先进产品折服发达国家骄傲的跨国公司，这样一篇新闻报道足够上报纸了。
顾主任把他的主管领导也请来出席签约仪式，和加藤英树亲切握手，又和曹斯典亲切握手，记者按动照相机的快门，拍照留念。
主管领导握手拍照后，一同出席签约仪式的几位小领导依次握手拍照，小领导之后是更小的领导，大家都要拍照留念。
加藤英树有点懵。
脖子上戴着少先队员给他挂上的花环，和一位又一位气宇轩昂的大人物合影留念，有一种外务省官员出国访问的错觉。
洁白的樱花花环非常漂亮，就是有点扎脖子，悄悄用手摸一摸,原来是塑料花——这个季节没有鲜花，只能用塑料花将就一下，不过没关系,拍出来的照片比鲜花更漂亮。
加藤英树也不在意，很配合的和领导们合影留念，和献花的小朋友合影留念，和不知道究竟是干什么的人合影留念……笑容满面，意气风发。
成功签下FE-C薄膜磁头，他的心情非常好，这两天走路都带风。
除了TDK高层的嘉奖和肯定，这种事业上的成就感最令人陶醉，他和曲军、曹斯典斗智斗勇，几经波折，在谈判陷入僵局的时候咬紧牙关，终于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个人，用非常理想的优惠条件签下FE-C薄膜磁头。
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谈判谈到最后就是比意志力，香港探微终归是一家小公司，和TDK这种底蕴深厚的大公司没法比，曹斯典前半程绷的很紧，后半程却突然崩溃，连连做出让步……
这种现象在谈判桌上并不少见，说明曹斯典的心理防线已被彻底击穿，击穿他的人，就是加藤英树！
加藤英树相信，签约FE-C薄膜磁头，绝对是自己职业生涯的得意之作。
包括干法刻蚀机在内的代购设备，加上一百万港币的现金，总价在一百万美元左右，还稍微偏右一点。
这个价格非常理想，TDK高层给出的底线是一百二十万美元到一百三十万美元。
和广阔的市场前景相比，哪怕是一百三十万美元，也值得签约。
这两年，个人电脑市场开始进入爆炸性增长阶段，销售量已经达到百万台的级别，而是增长势头越来越强劲，根据《时代周刊》的预测，个人电脑会像电视机洗衣机一样普及，“二十年后，有百分之六十的美国人会上网”。
每台个人电脑都要配硬盘。
只要抢先这个市场，一块硬盘多赚一美元，就足够支付购买FE-C薄膜磁头的费用。
加藤英树接连不断的合影留念，笑得脸都僵了，终于满足大家的需求，转身来找曲军。
曲军用简陋的设备，做出最优秀的产品，这种天才级的科研人员才是TDK最看重的，虽然FE-C薄膜磁头已经签约，但是将来还有合作的可能，甚至把他挖到TDK都可以考虑——加藤还不知道曲军已经内定三清博士，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动员他去东京留学。
至于曹斯典那个手下败将，不用理他了。
“如果方便的话，曲军先生能透漏下一步的研究方向吗？如果获得令人振奋的成果，请优先考虑和TDK公司合作。”
加藤从容不迫的笑道：“由于公司方面的压力，这次签约条件没有完全达到曲军先生的要求，我自己尽力争取，但是很遗憾，公司方面的某些高级人员过于保守，没有发现曲军先生的巨大潜力，我希望在下一次合作中，对曲军先生做出补偿。”
“我在开发彩色电视机的画中画功能，加藤先生是知道的，磁性材料也会继续深入研究。”曲军一如既往的诚实。
“噢？具体的研究课题是什么，还是薄膜磁头吗？”
FE-C薄膜磁头已经做到极致，根据TDK技术部门的测算，最少五年内不会落后，曲军如果继续研制薄膜磁头，也很难超越FE-C，加藤英树对此并不担心，只是出于职业本能随口问了一句。
“不是薄膜磁头，是薄膜硬盘。”曲军又一次坦承相告。
“好啊，那太好了！预祝曲军先生早日成功。”
加藤英树更加放心，薄膜硬盘和薄膜磁头并不冲突，曲军就算做出成果，对FE-C薄膜磁头也没有影响，反而如虎添翼。
给薄膜磁头再配一个薄膜硬盘，硬盘容量岂不是要达到几百M？
多么令人期待的前景……
临时实验室里，普建国和吴伟长两个编外研究员心不在焉的摆弄着面包板。
今天是曲军实验室的大日子，可是这份热闹和他俩没关系。
当初曲军研制FE-C薄膜磁头的时候，普建国并不看好，认为是好高骛远，头脑发热。
他对微电子并不擅长，但是国内和日本之间有多大差距还是知道的，探微公司又是建净化间又是买设备的，投入了几十万搞薄膜磁头，还不如踏踏实实的搞画中画。
可是没想到，曲军真把薄膜磁头搞出来了。
不仅搞出来了，TDK还想买。
不仅想买，还真花了一百万美元买这个FE-C薄膜磁头。
普建国知道这个消息后，再也淡定不能，吴伟长也被一百万美元震住了，不得不重新审视曲军的科研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