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九章 另一种双赢
“曲军的确有两把刷子，难怪香港探微公司对他那么支持。”
普建国不得不承认，TDK愿意花百万美元购买的技术，肯定是非常厉害的先进技术：“如果香港探微公司给我也配一百万美金的先进实验室，让我换工作都行。”
一般人都不肯辞掉国营单位的铁饭碗，跳槽到外资公司，但是条件如果足够优厚,也不是不能考虑……那么多人抛弃国内的一切，跑到国外刷盘子，无非就是因为国外的条件好。
“你要这么说，那就趁早辞职换工作。”
吴伟长热心指点：“还没看明白吗？香港探微公司野心大着呢，这个实验室肯定还会继续投资，一百万美元只是开始……”
一百万美元已经是一笔巨款,如果摊大饼式的买设备,足够置办一个中档实验室，可是普建国和吴伟长听说,探微公司只要了几台高端设备，一台几十万美金的那种贵重仪器，一副宁缺毋滥，志在高远的姿态。
志在高远好呀！
如果这个实验室真能发展成国内名列前茅的电子实验室，铁饭碗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除了曲军，这个实验室现在没有其他研究员，你现在加入就是创业元老……”
“说的这么热闹，你怎么不辞职来探微实验室？你家里又不缺钱。”
“我？我不是搞微电子的，要不然我真来探微。”
吴伟长家里不差钱，几十块钱的工资看不到眼里，但是一百万美元又不一样了：“如果能用一百万美金的设备做个项目，以后变成待业青年我都认了。”
“别说用了，一百万美金的设备我见都没见过，牡丹厂那么大一条生产线才多少钱……”
普建国和吴伟长心潮起伏，都是被一百万美元闹的,仪器设备就是科研人员的大玩具,别的小朋友都有火柴枪,自己还在叠纸壳当然眼馋。
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那种眼馋。
同样被一百万美元闹的心潮起伏的，还有孙迎春、蔡秋苗和郑钧杰。
不过他们接受的比较快，和变魔术一样建起来的思达商贸城相比，和上电视上报纸的莫德尔猜想相比，纸面上的一百万美元只是一个数字。
再说曲军都上清华园了，而且是清华园……不，是全国最厉害的大学生，有这样的本事并不奇怪。
加藤小鬼子还想让曲军去东京大学留学，什么破学校，根本没听说过。
看到探微公司发展顺利，两天后，孙迎春放心的走了，坐火车返回乾阳。
不过临走的时候，他又嘱咐曲军，如果有资金需要随时张口，思达商业赚钱太多花不出去，曲军在首都是做大事业的，把钱花在这里有意义。
加藤英树也回日本了，但是留下了前田由纪子和江口猛,以及另外两个TDK公司的商务代表,紧锣密鼓的开始履行合同。
大公司之间的商业竞争非常残酷，有时候一步慢步步慢，TDK既然花大价钱签下了FE-C薄膜磁头，就要尽快实现工业化生产，所以比曲军更着急。
加藤临走的时候对曹斯典郑重承诺，最多十天就会带着干法刻蚀机和其他设备回来，到时候一手交货，一手交技术，同时也请曲军对工业化转换进行技术指导。
众所周知，实验室产品和工业化生产完全是两码事，甚至存在无法跨越的天堑，但是FE-C薄膜磁头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
在另一个时空，FE-C薄膜磁头就是一种成熟的工业产品，随身图书馆的工艺手册足有七百多页，不过曲军时间有限，只答应在关键问题上提供技术指导，其他工作由TDK公司自行解决。
已经仁至义尽。
一般来说，实验室的科研人员只负责实验室产品，工业化转换可以另外收费，曲军最后还是心太软，免费赠送了一个技术指导。
和现有的主流产品相比，FE-C薄膜磁头的优势很大，如果TDK公司的动作足够快，完全有可能收回成本，甚至小赚一笔。
曲军也希望看到这种双赢的结果，所以在工业化转换的环节上没有保留。
加藤英树走后，曲军专门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整理了一份技术资料，对FE-C薄膜磁头工业化转换的几个关键问题，给出明确的解决方案，然后交给曹斯典全权处理。
曹斯典终于在曲军身上看到人性的光辉，感觉轻松了许多。
他也不喜欢日本人，但他认为应该在商言商，做生意不能心太黑，曲军放了TDK公司一马，日后才能越走路越宽……
孙迎春走后没几天，曲军就接到金云亮和王千钧一起打来的长途电话。
这年头打长途电话不方便，曲军很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家伙的声音，在电话里聊得很开心。
金云亮和王千钧也是一通打屁神侃，又对一百万美元跪拜震惊了好半天，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提出，请曲军帮他们和乾阳微电机厂合办的小工厂设计一种新产品，渡过难关。
除了思达商业，金云亮和王千钧一直有一块“自留地”，一开始是“兄弟商店”，倒腾南方特区的电子表，后来又和乾阳微电机厂合作，生产电风扇，还给回炉班教室里免费安了几个。
随着冬季来临，他们的电风扇再也卖不动了，眼看小工厂临时工的工资都要发不出来了，正好孙迎春回到乾阳，告诉他们曲军已经是一个非常牛叉的发明家……
“军子，军哥！我知道你在做大事业，但是我们哥俩儿这摊小买卖也花了不少心血，不想灰溜溜的收场，被人看不起。”
王千钧的声音有点激动：“你随便帮我们指条道，整个好卖的新产品出来，设计费咱们亲兄弟明算账，该付多少就付多少！”
xiaoshuting.info
“见外了柱子，这件事交给我吧，一周内给你答复，设计费等你们赚钱了再说。”
都是自家兄弟，金云亮和王千钧既然想搞电子产品，曲军又擅长电子产品，当然要帮一把。
第一八零章 任性的选择
12月9号的清华园大礼堂，回荡着慷慨激昂的歌声。
大礼堂的建筑设计自带回音加成，无线电子系电工83级的演唱大获成功，同学们都没有想到，原来我们班大合唱登台表演的效果这么好。
大幕合拢，同学们鱼贯涌进后台，庄言和白萍一起迎了上来,满脸兴奋的表示，电工83级这次歌咏比赛肯定拿名次，肯定超过老冤家计算机系。
庄言特意表扬了曲军——曲军唱歌水平一般般，却是全班的颜值担当，挺拔的身姿显示了新一代大学生的风貌，能够在百忙之中参加一二九歌咏比赛的集体活动，更让庄言老师非常感动。
“庄老师，我想请假先走一会儿,电子所新开的这个课题比较重要,向进轩也要和我一起请假。”
电工83级接下来要当观众看其他院系唱歌，没有两三个小时结束不了，曲军实在陪不起。
“好的，好的，你们从后门走。”
庄言已经知道，曲军正在转五年制的三清博士学制，只在电工83级挂个名，还这么规矩的向他请假，简直更感动了。
曲军和向进轩先去了一趟卫生间，洗掉舞台表演夸张的红脸蛋，然后溜出大礼堂。
大礼堂外面是一片面积巨大到奢侈的大草坪，夏季绿茵如织,此刻却是一片枯黄和萧瑟。
曲军对向进轩交代了几句，随即兵分两路。向进轩去电子所，继续给林保杰打下手，尝试各种镀膜材料的组合,曲军骑上自行车,赶往探微实验室。
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曲军从歌咏比赛挤出来两三个小时，正好把金云亮和王千钧的项目做个了断。
前几天接到金云亮和王千钧的电话，请他帮忙开发一种新产品，曲军第一时间想到中文打印机。
经过慎重考虑，又放弃了中文打印机。
在1983年，发达国家的打印机都没有汉字系统，他们对中国市场不屑一顾，忽略了其中蕴含的巨大潜力。
中文打印机其实很容易实现，成本也不高，只要对国外打印机进行改装，稍微增加一些硬件，再找个程序猿写个汉字库程序就能搞定。
然后，就可以数钱数到手抽筋。
这个项目上手很简单，赚钱更简单，但是因为太能赚钱了，曲军不得不忍痛割爱，放弃了这个产品。
前一段时间,中文打印机进入曲军的视野后，他特意查了一下相关资料——在另一个时空,四通公司1984年五月在中关村成立，第二年推出Ms-2400中英文打印机，一台售价高达九千元，却挡不住汹涌的订单，当年狂赚3000万，转年营收上亿元……
曲军不敢确定，把这样一个怪物交给金云亮和王千钧，他们能否驾驭得住。
在曲军看来，思达商业一年赚一百万，已经撑到极限，金云亮、王千钧和微电机厂合办的那个集体所有制小厂如果一年赚一个亿，不知道是福是祸。
换一个不那么赚钱的产品，才是老成持重的选择。
曲军进而想到了音频电话机。
音频电话机是程控交换机的配套产品，市场前景广阔，但是现在受限于程控交换机的装机量，销量不算太大。
另外音频电话机稍微有点技术门槛，国内还没有实现大规模生产，除了进口国外的音频电话机，国产的音频电话机只在某些特殊单位使用，比如机场调度，铁路调度，公安消防等等。
但对曲军来说，音频电话机毫无难度，最起码，比彩电的画中画功能简单多了。
和音频电话机对应的是脉冲电话机，每按一个号码，就会送出一串脉冲信号，按8和9这样的大号码，听筒里就会听到一连串“哒哒哒”的声音，然后才能按下一个号码，所以拨号速度特别慢，机场调度，铁路调度和公安消防往往都是争分夺秒，拨一个电话十秒钟实在受不了。
老式的号盘电话机更慢，更受不了。
音频电话机的工作原理不一样，拨号速度快得多，而是通话质量更好，还能实现更多新功能，比如一键重拨，免提通话等等。
在八十年代初期，进口的音频电话机比后世的水果手机更有面子，价格也是高高在上，一部电话机好几百块钱。
曲军简单推算了一下，如果把音频电话机这个产品交给金云亮和王千钧，一年能赚几十万。
不高不低正合适。
不做一个亿的中文打印机，偏要做几十万的音频电话机，曲军就算这么任性……
来到中关村的探微实验室，曲军先去问了一下TDK公司的合同进度，然后拐到临时实验室，检查普建国的音频电话机的电路设计。
和画中画功能一样，曲军只出了一份音频电话机的原理图，具体的电路设计都甩给了普建国。
吴伟长这段时间闲的没事干，天天泡在探微实验室，和普建国一起搞这个新项目，曲军照例好吃好喝的招待，压榨免费的劳动力。
曲军选择的这一款音频电话机来自1987年，不算太超前，元器件都可以实现国产化，其中用到了两块中低档芯片，其他电路都比较简单，普建国前几天拍了胸脯，今天中午交活儿。
来到临时实验室，普建国果然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在吴伟长的配合下，连上面包板就要给曲军演示。
“不着急，我先看看你的电路图。”
原理图和电路图是两回事，电路图要细化到每个元件，曲军拿到普建国的电路图，很快发现好几个问题。
“HM81610B芯片的⑨脚应该再做一个输出放大。”
“3.58MHz的陶瓷滤波器不能用，换3.5795MHz的石英晶体。”
“W81312芯片的⑫脚放大谐波失真太大了，要另加滤波电路。”
……
普建国和吴伟长都是一脸懵。
这么厉害吗？
我怎么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曲老师，我不太明白，HM81610B芯片的⑨号脚为什么要再做一个输出放大？”
“你这个电路的放大电平还不够，程控交换机有可能识别不了，不信你测一下。”
曲军经过这段时间的勤学苦练，基本的电路原理已经烂熟于心，对照随身图书馆的标准答案，一眼就看出普建国的电路图有什么缺陷。
普建国将信将疑的连上电平表，随后惊讶的看到，电平测量值果然处在临界范围。
这样做出来的电话机，就会出现拨号时灵时不灵的现象。
普建国又佩服又惭愧，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旁边的吴伟长也是自愧不如，这个音频电话机虽然比较简单，他和普建国也忙活了三四天，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问题，却被曲军随手指了出来，比辅导小学生写作业还轻松。
“给我们三天时间，我们再把整个电路重新跑一遍，一定排除所有的隐患。”
“不用了，应该没有其他隐患了，把这几个问题解决掉，就上万能板吧。”
曲军越发的莫测高深。
第一八一章 幸福感爆棚
曲军行色匆匆，对普建国安排一番后，脱下白大褂准备走人。
横跨数学系、电子所和探微实验室，这么多项目总要有所侧重，和巨磁阻效应相比，音频电话机只是一个友情赞助的小项目，不用花费太多精力。
普建国见他要走,赶紧追了出来，曲军大部分时间都在电子所，两三天才来探微实验室一趟，有什么事情要赶紧说，拖到下次也许就没机会了。
“曲老师，这个音频电话机的论文，能不能让我来写？我们厂里评职称，也许用得上。”
普建国试探说道：“我的意思是，您来当通讯作者，把第一作者让给我，我知道我的贡献配不上第一作者，但我工作十年了，还没评上中级职称，您，您就帮我这一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他说着说着脸又红了，自己都感觉臊得慌。
他在音频电话机这个项目上只做了一些低端工作，还被曲军找出好几个错误，实在称不上出彩，只能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于情于理，第二作者对他最合适。
这又不是复杂的合著论文，整出一个通讯作者其实挺尴尬的，但是普建国在探微实验室义务劳动这么多天,所图的就是借鸡生蛋，写几篇拿得出手的论文去评职称。
“就是个电话机,不用搞通讯作者了，这篇论文可以由你来写，但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音频电话机又是一个“填补国内空白”的项目，写成论文后，应该能混个国内的二流期刊，对曲军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您说吧，什么条件？”
普建国的恭谨礼貌中带着警惕，音频电话的学术价值很一般，签卖身契就不划算了。
“第一，画中画和遥控器这两个项目还是你的，必须有始有终的做完，不能发了论文就跑了。”
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探微实验室严重缺乏研究员，普建国就是曲军的廖化。
“没问题！”普建国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是搞彩电的，画中画和遥控器算本行，哪怕曲军不说这个话，他也想继续做下去。
“第二，论文写好后我要看一下,关键参数不能泄露,咱们要对委托厂家负责。”
“可以！”
这也是正常要求,普建国可以接受。
“第三，如果有微电子的研究课题，你要给我当实验助手。”
“我不懂微电子呀！”普建国一脸为难。
“不会可以学，既然进了电子行业，一辈子都是活到老学到老，你先找一本微电子试验规程熟读背会，等TDK的设备到了，再抓紧时间熟悉一下，但是要小心，那些设备很贵的，你先看资料，等我在场才能上电开机……”
微电子有很多纳米级的操作像外科手术一样精密，也像外科手术一样需要有人打下手，曲军上次做FE-C薄膜磁头的时候，手下没有其他实验狗，搞得非常辛苦。
普建国不管怎么说也是业内人士，稍微培训几天，应该能够胜任底层实验狗。
“那好吧，我尽量学，学不会你别骂人就行。”
普建国其实对微电子挺感兴趣的，只是以前没机会接触，稍微推辞了两句就欣然同意：“如果没有其他条件，我这一百多斤就卖给你了曲老师，一定漂漂亮亮的帮你做几个项目。”
“还有最后一个条件。”曲军语气平淡。
“什么条件？”普建国的心却一下子揪了起来。
“探微实验室的各种福利待遇，不要随意外传……对，福利也有你一份，待会儿你去蔡大姐那里，把上个月的补助领了。”
TDK的一百万港币已经打款，探微公司现在财大气粗，除了再买一些必要的仪器设备，员工的福利待遇也要抓起来。
八三年的人力成本便宜得令人发指，每个月十块钱的奖金就能让厂矿职工幸福感爆棚，普建国从蔡秋苗手里接过牛皮纸信封，很老练的捏了捏厚度，心里猛然咯噔一跳。
这个手感，可不止一张大团结，难道发的是零钞？
“签个字，你是一级研究员的补助标准，每天两元钱，上个月你来了二十一天，总共四十二元。”
蔡秋苗甩过来一张签字表。
“啊！我都来了二十一天？感觉没这么多啊……啊，受累问您一句，一级研究员是不是最高的？上面还有没有特级？”
普建国过于兴奋，情商不高的老毛病又犯了，还想和蔡秋苗客气两句，少算几天补助也没关系。
蔡秋苗面无表情：“一级研究员是最低的，下面还有见习研究员，补助标准每天一元。”
“……”
普建国的笑容瞬间凝固，愣了片刻问道：“蔡大姐，受累再问您一句，一级研究员上面还有几级？最高级每天多少补助？”
“不知道，只听曹总说上不封顶，只要有足够的贡献，二十级三十级都可以定。”
蔡秋苗又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呆呆发愣的普建国：“还有吴伟长的补助，你帮他代领一下。”
“吴伟长也有补助？他定的几级研究员？”
“和你一样，都是一级……喏，帮他一起签个字。”
“吴伟长凭什么也是一级，他才来几天？”普建国不是针对吴伟长，只是替自己鸣不平。
“我们不比资历，只比贡献，你到现在为止，没有完成任何一个项目，则没有发表过论文，所以和吴伟长一样都定的一级研究员……”
普建国把自己的信封塞进内衣口袋，手里捏着吴伟长的信封，朝临时实验室走去。
一开始他走得很慢，晃晃悠悠有点恍惚的样子。
香港来的曹老板就是大方，就是不知道曲军定了几级研究员，又发了多少补助。
渐渐的，他越走越快，最后干脆一溜小跑。
曲军研制的FE-C薄膜磁头，给香港探微公司挣了一百万美元的设备，外加一百万港币的现金，香港曹老板给他定个十级二十级都不奇怪……乖乖隆地东，一个月岂不是能领几百块钱的补助！
普建国希望，尽快把音频电话搞出来，下个月就能升二级研究员。
第一八二章 出名要趁早
回到微电子所，已经是下午五点，薄膜硬盘课题组正在按部就班的工作。
曲军刚刚加入熊绍松实验室的时候，做过一个入门级的钛酸锶钡薄膜，对洁净度没有太高要求，薄膜硬盘却是纳米级的高级膜，必须在净化间里操作。
熊绍松实验室也有一个硕大的净化间,以前由传感器组和半导体组共用，曲军另立山头后，在净化间里割据了一个墙角，摆下工作台、溅射仪和其他仪器，课题组大部分工作都在净化间完成。
见到曲军来了，穿着大白净化服的实验狗纷纷和他打招呼,虽然戴着无尘帽和口罩，但从眉眼体态和说话声音可以分清他们都是谁。
踏肩弓背坐在溅射仪前面的,是最能熬夜的林保杰，按照他的生物钟，现在相当于中午最困的那一会儿，整个人看上去懒洋洋的。
等到吃过晚饭后，林保杰就会越来越精神，凌晨十二点以后更是精神抖擞，人送外号“夜里欢”。
这样晨昏颠倒的作息规律，当然会影响白天的工作效率，不过没办法，曲军既然用林保杰代替自己熬夜，就要忍受他白天的昏昏欲睡。
端着载具跑来跑去给林保杰打下手的，是新晋底层实验狗向进轩。
向进轩刚进实验室没几天，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萌新，只能做一些端载具递镊子的低端工作，用几倍的忙碌奔波让高级狗的工作稍微轻松一点。
“进轩怎么样？今天没有挨骂吧。”
曲军也是从新人过来的，知道这个阶段压力最大,向进轩既没有外挂也没有数学家的光环，做错事经常挨骂。
“唉，当然挨骂了，我今天在净化间里用铅笔，被郎老师狠狠骂了一顿。”
向进轩很尴尬的样子。
“该骂！让我看见我也骂。”曲军笑了。
铅笔写字会产生灰尘颗粒，所以净化间里只能用圆珠笔，严禁使用铅笔。
向进轩进实验室第一天，曲军就给他说过这个事情，但和其他注意事项夹杂在一起，印象不够深刻，今天被狠狠骂了一顿，才算彻底记住。
“让我来吧。”
曲军从向进轩手里接过载具，这是一个类似芯片花篮的镀膜基体支架，放在铁氟龙托盘里，上面盖着透明防尘罩。
所谓载具，就是盛装微电子元件的工具，最基本的要求就是防静电和放尘，根据元器件的不用，载具也有不同的种类，眼花缭乱，数量繁多，普通人听说最多的就是晶舟（boat）。
（PS：做晶舟的上市公司被看成高科技概念,其实就是装芯片的盒子。）
曲军把装着镀膜基体的载具送到林保杰面前。
“做表征呢？今天做了几组？”
“做了两组,没有发现。”
林保杰打开防尘罩，小心翼翼的用镊子把镀膜基体夹出来，送进X光衍射仪。
再是昏昏欲睡，这个时候也得瞪大眼睛，镊子尖在镀膜基体上轻轻划一下，就可以直接扔进废料桶了。
X光衍射仪是一种观测设备，曲军这一台是从别的实验室调来的，七十年代的东德老爷机，在防辐射这一块稍有欠缺，微电子所虽然进行了技术改造，操作的时候还要穿防护服，林保杰等曲军和向进轩退到铅板后面，才按下开关。
两分钟后，他拿着记录纸走到铅板外面，对着曲军摇了摇头。
曲军接过记录纸看了一下，数据果然很不理想，又一种镀膜材料的排列组合宣告失败。
没关系，还可以改变镀膜厚度，改变镀膜层数……随便三五种镀膜靶材组合在一起，就够林保杰忙活一个礼拜的。
靶材种类和镀膜工艺都是曲军制定的，按照林保杰的速度，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发现巨磁阻效应。
这个速度正合适。
发现巨磁阻效应，本身就值一个诺贝尔物理奖，中间却隔了十几年的时间。
ranwen.la
在另一个时空，直到巨磁阻效应开花结果，《自旋电子学》和G级T级硬盘日渐成熟，瑞典人才意识到这项发现的巨大意义，在2007年为其颁发了诺贝尔物理奖。
出名要趁早，如果几年后就能获得诺奖，曲军能做更多的事情。
想要加快这个进程，就要把重要的后续工作一起做了，给巨磁阻效应多浇水，多施肥，让它提前开花结果。
这是一项大工程，曲军现在的知识结构有点力不从心。
要补的短板很多，量子力学首当其冲。
微电子工艺只能发现巨磁阻效应，对其进行分析研究，属于自旋电子学的范畴。
自旋电子学的前置学科，就是量子力学和固体物理。
林保杰进度缓慢，曲军可以趁这段时间补上量子力学的短板，不能过度依赖钟芮清。
另外还可以等一等加藤英树，一百万美元的设备还没有到位……
林保杰却不知道，曲军肚子里还有这些弯弯绕绕。
“现在的项目进度太慢，我建议，让韩睿上溅射仪吧。”
可能事先商量过，林保杰一开口，戴着手套坐在清洗池前面的韩睿就转过头，眼巴巴的向这边看了过来。
“韩睿天天跟着我做镀膜，跟你也做了好几次，已经可以独立上机了，这样肯定更有效率，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一个做镀膜，一个做表征，来回换人机器不用停……”
林保杰兴致勃勃，劝说曲军采纳自己的合理化建议，他天天做镀膜也快做吐了，巴不得让韩睿分担一部分工作。
“不行！韩睿做的镀膜还不过关。”
曲军一口回绝。
“他做的膜质量还可以……那好吧，再练一段时间。”
林保杰觉得曲军太武断，但是看他板着脸，机智的放弃争辩。
韩睿的镀膜技术的确不算太好，但是初步检测足够用了，如果真的有发现，林保杰大不了重新做一遍。
可惜曲军不同意，不知道怎么想的。
坐在清洗池前面的韩睿，肩膀明显塌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身大白净化服的郎头狗推门而入：“曲军，董所长请你去一趟。”
第一八三章 提速
“小曲来了，坐。”
办公室里开着暖气，董仙河只穿了一件驼色羊毛衫，配上花白的头发和黑色眼镜，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仙风道骨的儒雅气质。
曲军应声坐下，随即看到面前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用手一摸温度刚刚好,既能暖手又能入口，明显是董仙河掐着时间为他准备的。
“谢谢董所长，您找我有什么事？”曲军双手抱住茶杯，倍感温暖。
细节看态度，熊绍松来董仙河的办公室都没有这个待遇。
“快到年底了，咱们电子所搞了一点副食品福利，你们薄膜硬盘课题组都是学生,要那些吃的喝的都没用，所以在学校膳食科换成菜票发给你们。”
董仙河说着话,拉开抽屉拿出厚厚一沓的食堂菜票，解开扎在上面的猴皮筋，一五一十的数了起来，仙风道骨的儒雅气质立刻破功。
原来是发福利！
曲军刚给探微公司发过福利，现在又轮到电子所给他发福利，像普建国一样，收获了一波满满的幸福感。
钱多钱少都是次要的，关键是这种被集体认可的感觉。
硬纸材质的蓝色菜票面值一元，厚厚的一叠很有视觉冲击力，不亚于后世的百元大钞。
薄膜硬盘课题组总共六个人，董仙河数出一百二十元的菜票交给曲军，然后又拿出一个信封。
“咱们电子所今年的外汇指标没有用完，上级部门奖励了一笔外汇劵，不算太多，分到每个课题组头上只有二百元，也算你们一份……啊，这个外汇劵不用按人头搞大锅饭,怎么分配你自己决定。”
董仙河担心曲军太年轻，不会处理这二百元的外汇劵，所以交代得很仔细，仙风道骨的儒雅气质彻底碎了一地。
“好的，我知道该怎么做。”
曲军活了两辈子，知道这二百块钱外汇劵有点敏感，传出去影响不好，只能装在自己兜里。
幸福感继续飙升。
给普建国和吴伟长发的补助，一把全赚回来了。
“你要的微机也有着落了。”
董仙河接着说道：“科学院半导体研究所新配了一批微机，黄所长和王副所长听说你的情况后，答应支援一台给你，理论上算是借的，但是应该不用还……”
在1983年，台式电脑还是高大上的微机，在国内非常少见，除了搞计算机研究的专业单位，其他各行各业很少有用电脑办公的。
科学院也是刚刚开始推广电脑使用，具体到半导体研究所,分到的数量并不多,能够挤出一台支援曲军，就是黄昆和王守武两位半导体泰斗的一片拳拳之心。
曲军连忙再次道谢。
巨磁阻效应的分析研究中,牵扯到大量的计算和作图，全靠圆珠笔写写画画能把人累死，有一台电脑可以大幅提高工作效率。
“咱们微电子所没有微机人才，到时候还得请计算机系的老师做个培训，你有什么需要，事先可以整理一下，请计算机系帮忙实现。”
这个年代没有windows和鼠标，电脑操作属于专业技能，董仙河的研究课题虽然是8085和8086处理器，对电脑操作却不擅长。
“好的！”
曲军答应的嘎嘣脆，其实对计算机系的老师没报太大希望。
他要用到一些很小众的专业软件，计算机系的老师恐怕搞不定。
“最后还有一件事，无线电子系给我转过来一份学科考核要求，让我给你的专业课打分，我看了一下，很多课程的确和电子所有关，该打多少分，咱们商量着来……”
曲军转为本硕博五年制连读，学习方式虽然变得非常灵活，但是该有的考核一样要有，不可能稀里糊涂的混上五年，就给他发个博士证书。
本科阶段的必修课，必须要有成绩。
只不过课程设置有所调整，和后世的学分制有点像。
“《电路设计与工艺》，《微电子电路设计》，《微电子材料工艺》，这三门课肯定都是满分……《信号与系统》，《信号与系统的应用》，这两门课不归我管，不过也可以打满分……噢，《数字电路》肯定也是满分……《固体物理》打多少分合适？按说可以打满分，但是除了半导体部分，其他内容你掌握的怎么样？还有这个《集成电路设计》，你还没学吧……”
“这两门课先不用打分，放到下学期吧。”
曲军连忙制止。
好容易考上清华园，还想多体验一把大学生活，再不拦着董仙河，这个学期上完就要本科毕业了。
“你的专业课肯定没问题，不过公共课也不能忽视，马上临近期末了，该考试的专心复习准备考试，尽量考个好成绩让大家看看，等到放寒假了，再回家好好过个年，薄膜硬盘不要急于求成……”
董仙河一直在关注曲军，听说薄膜硬盘课题组进展缓慢，今天特意把曲军叫来，除了发菜票发微机和专业课打分，最主要就是给他减压减负，帮他合理规划项目进度。
薄膜硬盘这个课题，要尝试各种靶材镀膜的排列组合，像大海捞针一样成功的希望并不大，如果换成其他研究员，董仙河很可能不会批准。
爱好中文网
曲军课题组的自身实力，相对也比较差，实验室新人占了一多半，能力普遍较差，仪器设备都是从替他课题组调来的，在电子所属于最低档次的存在。
总而言之，对薄膜硬盘课题组的期待值不要太高。
曲军个人的锻炼成长才是最重要的，经过这次课题研发的磨砺，将来能够变得更加成熟稳健……
曲军和董仙河不谋而合，也想压住进度慢慢来。
他需要充电补短板，薄膜硬盘课题组也需要磨合，需要调整状态，现在就开怼诺奖研究，心里有点没底。
就像董仙河说得那样，等放假过年回来再开怼巨磁阻效应，可以准备得更充分。
但是……
熊绍松实验室里，林保杰和韩睿也在讨论课题进度。
曲军不同意韩睿独立上机操作溅射仪，但是韩睿想到一个好办法。
每次操作溅射仪的时候，让林保杰做第一步和最后一步，中间过程都交给韩睿，这样就不算独立操作，没有违反曲军的命令，却能大幅提高工作效率。
林保杰被他机智的想法深深折服，两个人说干就干，当天晚上就开始滚动操作溅射仪，实验进度果然明显提速。
第一八四章 重大发现
很平常的一个上午，天气干冷。
曲军跑到物理系，结结实实蹭了一节量子物理的大课，下课后又追着钟芮清不停的问问题。
四十年后，量子力学已经成为很多工科专业的基础课，但在1983年还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无线电子系并没有开这门课,好在曲军转为本硕博三清连读后，可以自己挑选所学的课程，量子力学成为他的新宠。
在外挂的帮助下，曲军的量子力学已有一定的基础，问出的问题颇有深度，钟芮清往往也要考虑一下，才能做出回答。
无意中抬头一看,物理系的同学都走光了，阶梯教室里进来一群陌生的同学,准备上下一节课。
曲军和钟芮清连忙走人，一个推着自行车，一个抱着作业本，继续讨论刚才的问题。
钟芮清不愧是未来的量子力学大牛，很快解开曲军的疑惑，比课堂上的王教授讲得更清楚，曲军还想再问下一个问题，却已经来到岔路口。
“有什么问题下次再说吧，你的进步已经很快了，如果和大二物理系一起参加期末考试，肯定吓他们一跳。”
说到这里，钟芮清嘻嘻笑了出来。
就像三甲进士给垂髫小儿开蒙，在钟芮清看来，大二物理系的学生有一个算一个,量子力学都没有入门，都比曲军这个旁听生差了一大截，如果期末考试曲军考到九十多分，正牌的大二物理生却都是六七十分，想一想就觉得特别有趣。
嗯，就这么定了，期末考试把题出难点……
曲军能学好量子力学，钟芮清并不奇怪。
量子力学是一门独立的物理学科，和经典物理学没有太大关系，却对数学知识要求较高，只要高数学得好，再建立量子思维模式，量子力学就是一门很“容易”拿高分的课程，一向是工科生考研的最爱。
曲军既然是一个很厉害的数学家，学习量子力学当然事半功倍，进步飞快，如果他和那些大二物理系的学生差不多，钟芮清反而会觉得奇怪。
“钟老师，去不去电子所？”
曲军随口送出邀请，和钟芮清相比，他的量子力学就是半瓶子醋,等到发现了巨磁阻效应，进一步的研究离不开钟芮清。
“不去了,我还要改作业。”
钟芮清还要回招待所带娃，晃了晃手里的一摞作业本，转身走掉了。
上午十点半，曲军来到熊绍松实验室，除了熊绍松以外，所有的实验狗已经到位。
薄膜硬盘课题组人丁稀少，郎头狗在忙活本职工作传感器，向进轩还在上课，只有林保杰和韩睿在外间办公室，一个在整理昨天的实验记录，一个在做今天的实验准备。
“曲头儿，昨天我们做铁铬复合膜的表征，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测量磁通密度的时候，自旋电子的数量减少了32%……”
林保杰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乱蓬蓬的头发翘得异峰突起，不知道几天没洗澡了。
他的语气也是懒洋洋的，只是在做例行汇报，他不懂量子力学，也不知道监控自旋电子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过曲军对这套监控设备很重视，再三提出严格要求，对镀膜做表征的时候一定要看自旋电子的数据，既然遇到了反常现象，当然要和曲军说一声。
曲军却愣住了。
铁铬复合膜，自旋电子减少32%，这两条关键信息组合在一起，唯一的指向就是巨磁阻效应！
本来藏得很深的，居然这么快被他们找到了……
“是谁发现自旋电子减少了？”
“向进轩啊，自旋电子的监控一直是他负责。”
林保杰浑不在意的答道：“我和韩睿发现异常后，昨晚又重新做了一次，自旋电子减少得更多，将近35%……”
第一个铁铬复合膜其实是韩睿做的，质量较差，第二个重复实验是林保杰做的，复合膜的质量更好，变化也更明显。
林保杰没有细说做膜的过程，还想蒙混过关，但是曲军已经听出问题，追问之下，很快戳穿了他和韩睿的小把戏。
曲军被气乐了。
天算不如人算，铁铬复合膜就是打开巨磁阻效应的钥匙，本来想压一压节奏，暂时不碰这个膜，却被林保杰和韩睿在背后推了一把……
肯定不是有意的。
但是生米已经做成熟饭。
曲军知道，自己的实验室管理肯定有问题，但是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不但不能追究责任，还得给他们三个记功，毕竟发现了巨磁阻效应，就已经躺赢一个诺贝尔物理奖。
“韩睿，你准备一下，我们再做一组重复实验，确认没问题，再尝试其他配比和环境参数，去找老朱借把温控仪借来，嗯，还有液氮槽也一起借来……”
看到曲军如此郑重其事，韩睿和林保杰都有点懵。
“曲头儿，这个发现很重要吗？”
“当然。”
“为什么？铁铬复合膜的自旋电子减少百分之三十，对它的性能参数没影响啊？”
做磁性材料的研发，只关心磁通密度一类的性能参数，韩睿和林保杰都是无线电子系的亲传弟子，都没有学过量子力学，一时之间不太明白，自旋电子的数量减少有什么意义。
“自旋电子减少，说明电流变小了，电阻变大了。”
曲军轻描淡写的一句解释，让韩睿和林保杰楞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
都怪量子力学把自旋电子分成上旋电子和下旋电子，每个电子又同时拥有上旋和下旋的叠加态……韩睿和林保杰听到这些艰涩抽象的概念就头晕，没有把自旋电子和经典物理学的电子对应起来。
自旋电子也是电子。
在经典物理学中，外加磁场的变化也会改变电阻值，这种现象叫磁阻效应。
早在拿破仑时代，科学家就已经发现磁阻效应，只是一直不太重视，一直是物理学的冷门研究方向。
磁阻效应的电阻值变化太小了，不超过5%，没有应用价值。
后世里，巨磁阻效应被发现后，为了便于区别，磁阻效应又被称为常磁阻效应。
铁铬复合膜的磁阻效应高达35%，无疑是一个重大发现！
第一八五章 沉睡二百年
中午十二点二十，向进轩急匆匆的冲进电子所，手里用网兜拎着两个饭盒，嘴里还叼着一个包子，一看就是给师兄跑腿打饭的底层实验狗。
已经进入状态了。
物理协会会长刘天明也正好进门，看着向进轩风一样的背影，露出羡慕的神色。
手里拎着的两个饭盒,说明有两个师兄让向进轩帮忙打饭，在实验室的人缘还不错，嘴里叼着的包子，说明他没吃饱就跑来了，在课题组里很忙，真的有事干。
刘天明悲从中来,脑子一抽突然想到了保尔·柯察金,深为自己在电子所的虚度光阴而悔恨，碌碌而为而羞愧……
一步两个台阶，一分钟冲上三楼，进到熊绍松实验室却发现林保杰和韩睿都不在，只有寥寥几条实验狗在干饭，看到向进轩进来，一个个眼神都怪怪的，就像在公园里看金鱼。
传感器组和半导体组有两条排位较高的高级狗，还主动和向进轩打招呼，按照后世的说法，向进轩属于“锦鲤体质”，是科研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存在。
“小向来啦。”
“小向不错，做实验既认真又细心，哎呀,干吃包子噎不噎？快来喝杯水。”
向进轩以前都是小透明，第一次被高级狗如此重视只觉得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搪瓷茶缸,吨吨吨一口气灌了下去。
“田老师,咱们实验室发生什么事了？”向进轩问高级狗。
“还不是你搞出来的事。”姓田的高级狗笑道：“快去净化间看看吧,简直和座谈会一样热闹，空气洁净度严重超标，都是你的功劳。”
他倚老卖老的卖关子，向进轩不好继续追问，只得一脸迷茫的走进更衣室，套上净化服，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推门走进净化间。
净化间里，人多得出乎意料。
曲军、林保杰和韩睿，乃至于熊绍松、郎头狗、朱头狗和其他几个高级狗都在这里，都围在薄膜硬盘课题组的工作区，向进轩这才明白“座谈会”是什么意思，在尽量限制人员走动的防尘净化间里，这种济济一堂的盛况可不常见。
都不吃饭吗？
发生了什么事？
向进轩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看到实验台上出现了很多没有见过的新设备，他不认识温控仪，但是汩汩滔滔的液氮槽太过吸引眼球，进实验室的第一天就认得，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由熊绍松亲手操作。
又不是超导体课题，为什么要上液氮槽？
向进轩随即发现，课题组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自旋电子监控设备平常由他负责，此刻却被朱头狗鸠占鹊巢，盯着LED显示屏正在报数，严肃认真的态度让向进轩肃然起敬。
不愧是实验组的组长，这个实验态度简直太端正了，报数都能报出火箭发射倒计时的感觉。
“朱老师，我来吧。”
“不用。”
向进轩碰了个钉子，回头一看，韩睿也和他一样在当观众，连忙凑过去询问究竟。
“昨天咱们做的铁铬复合膜，改写了磁阻效应，熊教授、郎老师和朱老师都是来帮忙的……”
韩睿的解释有点杂乱，向进轩一开始没听懂，等他终于搞懂其中的含义后，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刚才说，咱们三个做的铁铬复合膜，有可能改写大学物理教科书？！”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改写，沉睡二百多年的磁阻效应要重新定义了！”
韩睿也很激动，虽然尽量压低声音，却在咬着牙说话：“不过你刚才说的不对，不是咱们三个做的铁铬复合膜，是咱们课题组做的铁铬复合膜，所有的配比和工艺参数都是曲军制定的，咱们三个只是具体操作……”
“我知道！我知道！能参与操作我就太知足了……娘的，这个大学没白上！”
向进轩激动得语无伦次。
科学界有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只有做出开创性贡献的科研工作者，才算真正的成名成家，比如要证明一条定理才算数学家，要发现一种新的物理现象才算物理学家，就像运动员打破世界纪录一样，把科学技术的发展向前推进一步。
没有做出开创性的贡献，只能算科研工作者，只是拾人牙慧，做重复练习罢了，向进轩远没有理解巨磁阻效应的重要意义，就已经被巨大的幸福感淹没。
“液氮温度4.2K，自旋电子减少44.6%，变化幅度可以忽略不计，看来温度对铁铬复合膜影响不大。”熊绍松明明在说一个坏消息，语气却非常轻松。
“再加热试一试吧，温控仪只到100°c。”郎头狗提出建议。
熊绍松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曲军，等到曲军点头，才把装有铁铬复合膜的载具交给郎头狗。
他和郎头狗、朱头狗就是纯帮忙，没有抢功摘桃子的想法。
一方面这个年代的道德观念更加朴素和纯粹，后世很多司空见惯的肮脏行径，在这个年代简直无法想象，熊绍松和郎头狗、朱头狗完全没有摘桃子的意识。
另一方面，曲军可不是持金行于闹市的三岁小儿，薄膜硬盘课题组的发现全实验室的人都知道，这个功劳是抢不走的……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大白”推门走进净化间，虽然除了眉眼看不到五官相貌，但是体态气质都透着一缕仙风道骨。
“董所长来了！”熊绍松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听说你们有重要发现，我来看看。怎么样，做过重复验证了吗？下一步准备怎么展开？”董仙河步履轻快，声音洪亮，两只眼睛笑弯弯的，明显心情好极了。
曲军果然是一员福将，做薄膜硬盘的研究，竟然做出一种全新的磁阻效应。
“已经做过两次重复实验，下一步的展开曲军安排得也很周到，我想到的他都想到了，我没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熊绍松不吝赞美之词。
取得重要发现后，下一步就要展开研究，曲军从温度、磁场强度、镀膜材料配比和镀膜层数等等，都有一整套的实验安排，比很多老资格的研究员做的都好。
第一八六章 一百万倍的巨磁阻
董仙河带领一群研究员，在薄膜硬盘课题组帮忙做了一下午的实验。
真正的集体主义精神放光芒，没有掺杂私心杂念。
曲军毕竟还是一个实验室新人，又是第一次担任课题组负责人，手下只有林保杰、韩睿和向进轩这几个虾兵蟹将。
自董仙河以下，到熊绍松再到郎头狗和朱头狗，以及其他几位高级实验狗,都担心薄膜硬盘课题组突然取得重要发现，很可能手忙脚乱的搞不定，所以不约而同的跑来帮忙。
上手之后才发现，曲军考虑的很周到，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堂堂的董仙河董大所长完全插不上话,一不留神，和熊绍松一起客串了一回高级实验狗。
实验狗就实验狗，董仙河和熊绍松当年都是从实验狗熬出来的,在曲军的指挥下很默契的充当头狗，做出一组又一组不同配比的铁铬复合膜。
[(Fe30Å)/(Cr30Å)]10，自旋电子数量减少39.8%。
[(Fe30Å)/(Cr18Å)]30，自旋电子数量减少44.1%。
思路客
[(Fe30Å)/(Cr12Å)]30，自旋电子数量减少49.7%。
[(Fe30Å)/(Cr9Å)]40，自旋电子数量减少46.1%
……
Fe是铁，Cr是铬，A上面带个句号的Å是长度单位埃米——纳米的十分之一。
实验数据表明，30埃米/12埃米的三十层铁铬复合膜表现出最强的磁阻效应，自旋电子的数量减少了49.7%。
这个数据非常惊艳，董仙河和熊绍松等人都是一脸兴奋，他们已经隐隐感到，这种全新的磁阻现象就是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虽然还看不清新世界的全貌，但是能够感到，那是一片大有可为的广阔天地。
“现在调整铁质衍射膜的厚度，从30埃米到6埃米都试一遍。”
曲军交代一声,转身对董仙河说道：“董所长,让大家轮着吃饭吧，很多人午饭都没吃。”
“哎呀，怎么又搞得废寝忘食。”
董仙河看看墙上的挂钟，很大方的说道：“干脆午饭晚饭一起吃，让食堂给咱们安排个加餐，老熊，你的电话在哪儿？我给膳食科打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热腾腾饭菜送到熊绍松实验室，都是香喷喷的教职工小炒，大家脱下净化服，来到外面的办公区，一边吃饭一边聊今天的实验。
董仙河年龄大了，味觉和食欲都比年轻时差了很多，已经到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阶段，不喜欢重油重盐的食堂菜，只象征性的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曲军,你打算怎么命名这种新的新的物理现象？”
“巨磁阻效应，方便和磁阻效应区分。”
曲军压下重生者的恶趣味，给出后世的规范名称。
“名字起得不错，我给你投一张赞成票。”董仙河笑道：“发现巨磁阻效应后，薄膜硬盘的研发不再是当务之急，关于下一步的研究方向，你有什么想法……”
无心插柳柳成荫，董仙河本来并不看好薄膜硬盘的项目，现在搞出一个改写大学物理教科书的重大发现，薄膜硬盘课题组也也要随之升格。
“……别紧张，想到什么说什么，说错了没关系，这个课题肯定还是你的。”
如果放手去搞，这个项目可以搞得非常大，董仙河及时送出一颗定心丸，免得曲军有顾虑。
“下一步可做的事情很多，首先要尝试其他的铁铬复合膜制备方法，除了磁控溅射仪，我想再试一试真空蒸发镀膜、分子束外延法、电化学外延法、还有气相沉积和离子层吸附……”
曲军把常见的薄膜制备工艺一网打尽。
向进轩没什么感觉，林保杰却听得眼皮子直跳——乖乖隆地咚，这几种薄膜制备工艺跨度太大了，所需的仪器和经费都会翻几个跟头，曲头儿不愧是曲头儿，要经费是真敢张口。
董仙河却觉得理所当然，点头表示同意。
尝试其他的铁铬复合膜制备工艺，是顺藤摸瓜的合理选择，如果曲军没有想到，他也会提出来。
“其他的复合膜材料也要继续尝试，除了贱金属材料，还可以试试导电陶瓷，稀土材料等等。”
曲军提出的第二个研究方向，却把大家吓了一跳，就连董仙河也有点犹豫。
研究范围太大了。
不是大海捞针的问题，而是太平洋捞针。
“曲军啊，我提个小建议，说的对不对的，你别生气。”
朱头狗插话道：“既然在铁铬复合膜上取得发现，就应该继续深入研究铁铬复合膜，先把它的各种配比组合研究透彻，然后再尝试相似的贱金属，这个工作可以做很长时间，也容易出成果，再去搞搞其他的镀膜材料好比五个指头按跳蚤，一个都抓不住……”
“铁铬复合膜可以继续研究，但是我认为，肯定有磁阻效应更大的薄膜材料。”
曲军已经看不上铁铬复合膜了。
铁铬复合膜只是一把发现巨磁阻效应的钥匙，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本身的性能太差。
自旋电子的数量减少了49.7%，不等于电阻也减少了49.7%，但是两者之间存在换算关系，根据后世的资料，铁铬复合膜的巨磁阻效应的电阻变化比值就在50%左右。
没有太大的搞头。
50%的电阻变化比值，在巨磁阻效应里属于小蚂蚁，后世的科学家反复尝试各种薄膜材料，把这个比值提高到10的六次方。
一百万倍的电阻变化比值！
正是由于一百万倍的超级灵敏度，巨磁阻效应迅速得到广泛应用，曲军不会上来就搞一百万倍的巨磁阻材料，但是中间可选的材料超级多，没必要死磕铁铬复合膜。
“好吧，你可以试一试，但是不要钻牛角尖，首先要搞明白巨磁阻效应的形成原因，尽快做出阶段性成果，所里才好申请经费……”
既然发现了一种新的物理现象，就要尽可能的做出解释，搞明白它的原理，然后再去寻找新材料，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但是董仙河给曲军留了一个口子。
想试试其他的制膜材料，那就试试吧。
第一八七章 分润
曲军发现巨磁阻效应，在熊绍松实验室的威信无形中提高了很多。
他和董仙河讨论下一步的研究方向，熊绍松手下的一群实验狗都规规矩矩的听着，轻易不敢说话，朱头狗好不容易说句话，也要先铺垫两句“我提个小建议，说的对不对的你别生气……”
此一时彼一时,薄膜硬盘课题组刚刚成立的时候，朱头狗和郎头狗多多少少的，都有点不服气。
曲军独立负责薄膜硬盘课题组，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熊绍松手下的小老板，一人之下,百狗之上的存在。
朱头狗和郎头狗都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个是副教授,一个是讲师,还只是实验组的小组长，只是熊绍松手下的科研民工……莫名其妙被曲军爬到头上，当然觉得别扭，曲军再是着名数学家，再是全国高考状元，终归也是一个实验室新人。
发现巨磁阻效应后，朱头狗和郎头狗不得不服。
他们两个也是天天做膜，却从来没有想到连一套监控设备去看看复合膜的自旋电子数量……不，不止他们两个，全世界研究微电子的科学家都没有想到，有一种物理现象在自然界里从未出现过，只存在于人工制造的复合膜。
就像哥伦布竖鸡蛋的故事，曲军拿着鸡蛋往桌子上轻轻一磕，做到了别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巨磁阻效应是一个全新的领域，也是一座巨大的宝藏,正处在最容易出成果的开荒阶段,朱头狗和郎头狗没打算和曲军抢项目,只盼从他的手指缝里随便漏下来叁瓜俩枣的,就能吃个滚瓜肚圆。
除了制膜工艺和制膜材料，曲军又提出两个很重要的研究方向。
首先是巨磁阻效应的原理分析。
物理学家都是很保守的，不像数学家动不动就搞个“猜想”，物理学家发现一种新的物理现象，必然要研究它的形成原理。
又比如量子力学，也不是拍脑袋拍出来的，而是发现了叠加态的物理现象（斯特恩-盖拉赫实验)，用经典物理学怎么都解释不通，才火火量子力学。
后世里，关于巨磁阻效应的形成原理一直存在争议，但是主流观点的大方向是一致的，都认为和电子在薄膜层边缘的散射有关。
用便于理解的科普语言解释巨磁阻效应，原理大概是这样的：
众所周知，电子在导体中的定向运动形成电流，一个个电子就是“赛跑运动员”，导体相当于一条“跑道”。
巨磁阻效应的薄膜材料却是一条非常特殊的跑道，这玩意儿实在太薄了,只有几个原子的厚度,外加磁场的变化,会改变这条跑道的“弹性”,电子运动员一踏上这条特殊的跑道，就像上了蹦床一样四处乱飞……从而产生巨磁阻效应。
用严谨的物理语言解释巨磁阻效应，曲军还没有这个本事。
巨磁阻效应的原理，主要属于量子力学的范畴，又和固体物理有交集，曲军的固体物理本来就是半瓶子醋，量子力学更是个瓶底，必须请钟芮清帮忙。
“钟芮清行不行？要不要请物理系换人？”
董仙河和熊绍松都不看好钟芮清。
巨磁阻效应的原理分析非常重要，甚至超过其他制膜工艺和制膜材料的研究，钟芮清只是一个助教，恐怕搞不定，最少也要让物理系派一个二级教授过来。
“钟芮清能力很强的，不用换人。”
曲军当初点名要钟芮清参加课题组，就是为了巨磁阻效应，当然不肯临阵换将。
“小曲啊，这是工作需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熊绍松和董仙河碰了一下眼神，语重心长的劝道：“我知道现在换人对钟芮清不公平，但是你们的研究课题已经变成巨磁阻效应，薄膜硬盘已经是过去式，换人也能说得过去，我们要对项目质量负责……”
“熊教授你别管钟芮清，还有一个研究方向要由你挑大梁。”
曲军以攻为守，一句话就把话题带偏，熊绍松立刻被勾起兴趣，再也顾不上钟芮清。
“不用了吧，你们课题组的工作，我前期都没有参与，这样半中腰横插一杠子，影响不好……”
“熊教授你刚才也说了，我们的研究课题已经变成巨磁阻效应，薄膜硬盘已经是过去式，您现在加入正合适……”
曲军知道熊绍松是属顺毛驴的，颇有点老派知识份子的假清高和真矫情，随手送上一串尬吹，像哄老小孩一样把老熊同志哄得眉开眼笑。
“你说吧，有什么地方要我帮忙？咱们先说好，我就是帮忙，不图名不图利啊！”
“行！不图名不图利，您帮我把巨磁阻效应的量化表征搞出来，就可以了。”
除了量子力学的角度，还要从固体物理的角度对巨磁阻效应进行深入研究，比如磁滞回线，磁通密度等等，都要做定量分析，搞得好了，能整出一个“曲军-熊绍松方程”。
熊绍松大喜过望，却矜持笑道：“好！咱们一起搞，我对磁性材料只是粗通皮毛，主要的工作还得让你们年轻人来做。”
看到曲军给熊绍松送出一份超值大礼包，其他实验狗都有些眼热。
大家的本行都是固体物理，量子力学都插不上手，巨磁阻效应的量化表征就是最有价值的研究方向。
“我有一个想法，能不能利用巨磁阻效应做传感器？”
一直没有说话的郎头狗终于忍不住了，笑道：“巨磁阻效应的电阻变化比值达到50%，又有明显的开关特征，完全可以做成磁性传感器，用作某些特殊场合很有优势。”
ranwen.la
巨磁阻效应能不能做传感器，郎头狗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他的想法很简单——熊绍松吃肉，总得给我们传感器组喝口汤吧！
“可以一试。”
曲军送出鼓励的微笑。
巨磁阻效应当然能做传感器，而且由于超高的灵敏度，性能极其优秀，也没有局限于磁性传感器，在很多领域应用广泛。
后世手机的地图导航那么灵敏，就是巨磁阻传感器的功劳。
但是铁铬复合膜的电阻变化比值只有50%，条件还不成熟，回头给郎头狗找一个电阻变化比值几千倍的复合膜，他肯定兴奋的学狼嚎。
第一八八章 头皮发麻
第二天上午，又有一节量子力学的大课，钟芮清等了一节课，曲军都没来上课。
钟芮清有点生气。
曲军的量子力学刚刚入门，正是进步最快的时候，怎么就开始叁天打鱼两天晒网，以他的天赋,本来很有希望在量子力学上做出一番成就的。
回到招待所把作业改完，钟芮清带着小囡囡，一起朝电子所走去。她想看看曲军在忙什么，顺便也看看那套自旋电子的监控设备用得怎么样。
那套自旋电子的监控设备还是有点技术含量的，不算太复杂，但是功能实现的设计思路很新颖,钟芮清本来想写一篇相关的论文,但是又觉得这套监控设备没有实用性,写成论文也很难发表，就一直拖着没有动笔。
监控磁性材料的自旋电子，没有用的。
钟芮清知道曲军想干什么，却觉得他是异想天开，磁阻效应的自旋电子数量不可能发生太大的变化，全世界的物理工作者都知道……
小囡囡走累了，张开两只小手要抱，厚墩墩的棉袄棉裤让她看上去像一只可爱的小熊，钟芮清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让小囡囡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休息，觉得不累了，再继续往前走。
无论对小囡囡还是曲军，以及大二物理系的那些本科生，钟芮清都是一个严格的老师。
走进电子所办公楼，在楼梯上恰巧遇到物理系的宋教授。
“囡囡，快叫宋爷爷。”
“好,好,囡囡乖。”
宋教授是光学专家，研究领域和微电子所有交集，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他笑呵呵的对钟芮清说道：“小钟这次表现不错，曲军课题组做出成果离不开你的贡献，怎么样，明年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实验室，咱们合作一个项目？”
“好啊！”
钟芮清喜出望外，忙不迭的答应，随即又疑惑问道：“曲军课题组出成果了？什么成果？”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很厉害的成果，最少能值两篇SCI一区，搞好了叁篇也有可能，你快去吧，趁热打铁给自己占个好位子，这个项目的量子力学很有搞头的……”
宋教授很热心的指点迷津，话却说得没头没尾，等他飘然而去，曲军到底做出什么成果还是没说清。
钟芮清愣了片刻，突然一把抱起小囡囡,腾腾腾冲上叁楼，冲进熊绍松实验室……
熊绍松实验室的净化间里，熊绍松正在摆弄自己的新玩具——磁光克尔效应测量装置。
这套装置可以分成光电磁叁部分,光学部分包括减震平台和一整套的光路系统，激光光源、棱镜、光阑、干涉滤色片等等，专业性很强，熊绍松虽然号称微电子所的跨界小能手，对这些光学装置也搞不定，所以把物理系的宋教授请来当外援，调通了整套测量装置。
曲军和熊绍松刚才已经跟着宋教授，学会了这套测量装置的使用方法，但是……
一看就会，一做就废。
宋教授调试设备的时候好像很简单，然后手把手教曲军和熊绍松，曲军和熊绍松也觉得很简单，等到他们自己独立操作，就变得状况不断，两个人忙活了好半天，连铁铬复合膜的磁各向异性都观测不到。
“曲军，咱们一定要上磁光克尔测量吗？用别的方法也能画出磁滞回线的。”
熊绍松有点畏难情绪。
赶鸭子上架，如果是一只野鸭子，努努力就能飞上去，赶熊上架就不是努力能够解决问题的。
看看这格兰-汤普逊棱镜，再看看这孔状光阑，马戏团的明星熊来了也站不上去。
“一定要上磁光克尔测量。”
曲军拿出项目负责人的气势，不容置疑的说道：“磁光克尔测量比其他测量方法更精确，还能利用微机处理数据，咱们现在辛苦一点，以后的工作效率快得多……”
熊绍松负责量化表征巨磁阻效应，其中蕴含着巨大的工作量，随便画一个磁滞回线图，如果全靠人工读取数据，然后再画图，可能一天就过去了，用计算机完成相同的工作，最多只要5分钟。
除此之外，磁光克尔效应也蕴含着巨大的学术价值，这是一种对磁性薄膜材料全新的观测方法，在自旋电子学领域得到广泛应用，另一个时空中，薄膜表面的磁光克尔效应是一个很热门的研究方向，曾经斩获欧洲物理协会大奖……
铁铬复合膜除了演示巨磁阻效应，其他没什么搞头，干脆搂草打兔子，顺便搞一把磁光克尔效应，反过来也能促进自旋电子学的发展。加快巨磁阻效应开花结果的速度。
不会操作这套磁光克尔测量装置，对曲军来说都不是问题。
随身图书馆有无限耗材，无限作死的彷真实验室，好好练习一下，就能玩转这套设备。
就在这个时候，身穿大白套装的钟芮清走进净化间。
刚才在外面的实验室里，她已经从其他实验狗那里听说，曲军发现了一种新的物理现象——巨磁阻效应。
不敢置信的感觉。
必须亲眼看一看。
她把小囡囡交给一只实验狗帮忙看着，立刻走进更衣室，找到净化服开始往身上套。
理智告诉钟芮清，宋教授德高望重，不可能和电子所的几个小年轻串通起来捉弄她，这个巨磁阻效应肯定是真的。
但是为什么会发生巨磁阻效应？
理论上完全讲不通！
她匆匆和曲军打了个招呼，快步来到自旋电子监控设备的前面，霸气侧漏的，把向进轩从座位上赶了起来，亲自上手操作。
曲军对韩睿摆手示意，韩睿随即按动开关，改变铁铬复合膜的外加磁场。
看到监控设备上的自旋电子数量迅速减少，钟芮清头皮发麻，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不可思议的神奇现象！
但是可以确定，这是一种量子力学的物理现象，而且是一个全新的研究方向。
把这个巨磁阻效应研究透了，SCI一区的论文不在话下。
（所谓的SCI一区、二区、叁区和四区，是SCI对旗下论文的分类，四区刚入门，一区最牛。）
饭团看书
第一八九章 PRL
接下来的几天，钟芮清扎根电子所，除了必要的助教上课改作业，其他时间都投入对巨磁阻效应的研究。
经过观测和推算，钟芮清初步得出结论，所谓的巨磁阻效应，是一种在磁性多层膜中的量子力学效应。
正是她的本门专业！
然后就是艰涩深奥的理论研究,从自旋波函数到薛定谔方程，从拉比跳跃频率到位相弛豫，从自旋电子的相干态到巨塞曼分裂效应……如果让大二物理系的本科生看到了，肯定会献出颤抖的膝盖。
与此同时，钟芮清对曲军提出一连串的仪器设备要求。
首先是自旋电子监控设备的升级改造，从高速闪烁体到光电倍增管，全套光路装置从一套增加到四套，以便观测不同方向的自旋电子,放大器一类的辅助装置也得整上,以便提高监控精度。
然后钟芮清又提出，要攒一套超快脉冲激光光谱装置，用来研究自旋电子的位相弛豫和谷间散射——自旋电子学是一个全新的研究领域，没有现成的监测设备，只能自己攒。
曲军对她的想法大力支持。
根据后世的资料，钟芮清的大方向是没错的，在八十年代的技术条件下，超快脉冲激光光谱装置就是对自旋电子最好的监测方法，下一步就能从定性分析转为定量分析，为巨磁阻效应的应用扫清技术障碍。
可是，这套设备相当的不便宜，清华园物理系勉强能凑出来，却不可能借给电子所。
有困难，找领导，曲军把需求报给董仙河,让他去头疼吧。
董仙河果然很头疼。
一个相位弛豫就要配备小一百万的仪器，投资太大了。
电子所的经费包有总额限制,对曲军倾斜过大，其他课题组就会受影响。
“能不能分几步搞，你先拿出第一期成果，我们向上级申请专项经费，经费批下来了，再上这套超快脉冲激光光谱装置。”
董仙河以商量的口气说道：“我们电子所主要是搞材料工艺和集成电路设计的，和量子力学关系不大，是不是没有必要研究的这么深？”
不是人人都喜欢跨界，董仙河承认自旋电子是一项很有价值的研究内容，但是不能用电子所有限的经费，去研究量子力学的问题。
但他也知道，巨磁阻效应不是一个单纯的量子力学问题，和固体物理也有交集，所以就表现的很纠结。
“巨磁阻效应不是单纯的量子力学问题，和固体物理也有很大关系，自旋电子的研究一定要搞。”
曲军旗帜鲜明，并不让步。
“前景呢？投入这么大，研究前景是什么？”董仙河问。
“长远前景当然是量子计算机，近期前景也可以开发更多的巨磁阻元器件。”曲军答。
曲军扯到量子计算机,董仙河本来有吐槽的冲动，听说“更多的巨磁阻元器件”,又把一口老槽咽了下去。
他皱着眉头考虑了一会儿，铺开纸笔说道：“这样吧，我现在就打报告，给你申请经费，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也一起提出来，争取一起解决。”
“先不急，有关巨磁阻效应的第一篇论文已经写好了，请您过目。”
曲军就是来要经费的，既然打报告要经费，当然要配合。
董仙河要第一期成果，那就给他第一期成果，这篇巨磁阻效应的论文是诺奖级的成果，换一套超快脉冲激光光谱装置卓卓有余。
曲军拿出一叠薄薄的论文手稿，交给董仙河。
董仙河不由得一愣，这篇论文的篇幅太短了，有些配不上巨磁阻效应这种重大发现。
顾不上追问原因，他先展开论文细看。
这是一篇英语论文，看样子准备向国外期刊投稿，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巨磁阻”这个生造的专业英文缩写——“GMR”，也就是giasnce。
搞微电子的大牛都要经常查阅国外资料，董仙河的英语还不错，只比熊绍松的东京口音英语略逊一筹，足够看懂这篇英语论文。
年轻人果然敢想敢干，连英文命名都直接定下来了。
想到以后全世界搞固体物理……不，搞凝聚态物理的科研人员，都要用曲军命名的GMR称呼巨磁阻效应，董仙河又忍不住的很得意。
细看论文内容，居然完成度很高，论文的篇幅虽然简短，大概叁千个单词的样子，却把巨磁阻效应说得很清楚，有些分析和论断这几天都没听曲军说过。
“这篇论文你准备投哪家期刊？还是日本的？要不要换成美国期刊？”
董仙河也是刚刚接触巨磁阻效应，不敢妄下断言，但是第一感觉这篇论文足够投SCI一区。
哪怕在刷论文刷出攻略和流派的后世，本科阶段发一篇SCI一区，也可以吹嘘到研究生毕业。
在大多数科研人员不会用英语写论文的1983年，SCI一区更是牛出天际，最起码在董仙河的电子所，随时为发表过SCI一区的精英敞开大门。
“不投日本，我准备换成美国的PRL……”
“咳，咳，咳！”
曲军话没说完，董仙河突然爆发一阵很大声音的咳嗽。
“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被拒稿，一来一回最少叁个月。”
PRL的中文名称是《物理评论快报》，是美国物理协会的旗舰期刊，也是国际顶级物理期刊。
和大名鼎鼎的《科学》、《自然》相比，PRL的影响因子小得多，只是它们的几分之一，但是PRL的专业性更强，在物理界的地位不亚于《科学》、《自然》，甚至在某些方面更高端一点。
阳春白雪，曲高和寡。
董仙河觉得，巨磁阻效应虽然很重要，但是曲军是个物理界新人，没必要直接挑战这种全世界数一数二的顶级物理期刊。
PRL可是出了名的论文千人斩，爱因斯坦和杨振宁都曾被他拒稿。
找个同属SCI一区，排名稍微靠后一些的期刊，把论文稳稳当当的发出去，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曲军却不这么想。
在另一个时空，发现巨磁阻效应的论文就在PRL发表。
第一九零章 论文投稿
把巨磁阻效应的项目放在电子所，可以得到各种支持和帮助，但是有得必有失，也要接受领导的管理和监督，不像探微实验室那么自由。
想上什么仪器设备，想做什么研究内容，乃至于论文在哪里发表,都要取得领导的同意。
曲军对比并不排斥，上辈子他本来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国企工人，遇到下岗潮被迫当了老板，后来常常觉得，还是被人管着的时候最舒服，自己当老板看着潇洒,那种没着没落，无依无靠，挣钱再多都没有安全感的巨大压力，在体制内工作的人根本想象不到。
如果是别的事情，董仙河既然张口，曲军轻易不会让他的话掉在地上，但是巨磁阻效应太重要，还指望这篇论文拿诺奖呢，最好就在PRL发表。
PRL曲高和寡，影响因子并不高，却是物理界人尽皆知的顶级期刊，有十篇SCI不如一篇PRL的说法，纵观历年的诺贝尔物理奖，相当比例的论文都在PRL发表。
“那好吧，先投PRL试试，如果被拒，再换其他期刊。”
董仙河看到曲军态度坚决，笑着说道：“难怪你把论文写得这么短,原来是冲着PRL去的,你既然有这个锐气，我也不能拖后腿。”
美国物理协会旗下的期刊是一个PR系列,PRL的中文名是《物理评论快报》，一向侧重短小精炼的短周期论文，有严格的字数限制，一般情况下不超过3500个单词，如果达到3600，3700个单词，大概率会被要求修改删节，如果达到4000words，都是直接退稿，不会给审稿人送审。
四十年后，国内在PRL发表的论文数以千计，八十年代初期却非常罕见，手握一篇PRL，国内任何一家科研单位随便挑工作。
董仙河自己有好几篇一区论文，影响因子都超过10，却没有一篇PRL。
他又对曲军交代嘱咐了好半天，一定要把论文再好好检查几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再投稿,论文字数既然还有几百个单词的余量,有些地方可以讲得更深一点。
“要不要再给你找个专家把把关？咱们电子所虽然不擅长磁性材料,科学院半导体所可有几个这方面的权威。”
“不用了，这篇论文由我们课题组独立完成。”
曲军知道董仙河是一番好意，这个年代的大多数人也比较单纯，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曲军的资历又太浅，真搞个德高望重的老专家过来，还得像大爷一样供着。
关键也用不上。
曲军这篇论文脱胎于另一个时空的诺奖论文，相当于对着答桉写作业，论文质量肯定没问题。
曲军走后，董仙河铺开信纸，为巨磁阻效应打报告申请专项经费。
“物理学特别是凝聚态物理学，经常可以在工业应用领域产生重要成果，1947年12月，贝尔实验室观察到Ge的晶体管效应，5年后第一个成熟的商业晶体管诞生，造就了现代的半导体电子工业……”
妙笔生花！
董仙河把巨磁阻效应和整个半导体行业相提并论，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给他们配一套小一百万的超快脉冲激光光谱装置，简直太便宜太应该了……
圣诞节的第二天，曲军把论文寄了出去。
按理说还可以再拖几天，但是课题进度已经到了这一步，压也压不住，多拖那几天没有意义。
先把诺奖的坑位占住，心里才踏实。
转过身来，曲军专心投入巨磁阻效应的后续研究。
首先是配合钟芮清，对巨磁阻效应做原理分析。
这部分内容是构建自旋电子学的理论基础，属于标准的新副本开荒，一般情况下最容易取得成果，也最容易出现偏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曲军的量子力学虽然刚刚入门，却有外挂帮忙，于是乎再一次变成嘴炮王者，把具体的研究工作甩给钟芮清，只负责掌舵把握方向。
意外的默契。
钟芮清本身的能力很强，除了一些数学问题，并不需要曲军参与具体的研究工作，但是面对一个全新的研究领域，眼前完全没有路，向哪个方向走好像都可以，又好像都有巨大的困难，也需要曲军高屋建瓴的指导。
虽然超快脉冲激光光谱装置还没有到位，但是钟曲组合的进展很快，结合前辈的研究成果，初步建立了一系列自旋电子学的基本概念。
有关过渡金属电子的理论，有关电子磁矩和薄膜“扎钉”现象等等，其实已经有物理学家进行了很多研究，只是他们没有找到巨磁阻效应的钥匙，没能进入自旋电子学的大门。
但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再加上曲军总能像手机导航app一样指出最佳路线，钟芮清的开荒进度非常迅速，预计最多一个月，就能拿出一篇阶段性论文。
钟芮清进入极度的亢奋状态，不眠不休的泡在课题组，雄心勃勃的要写就量子力学的新篇章。
她对小囡囡也是彻底放养，除了定时投喂，每天也跟着她一起泡在电子所，白天妈妈上班，小囡囡就在楼下玩，晚上妈妈加班，就在外间办公室画小人，半夜一两点早都睡熟了，才被钟芮清背回招待所睡觉。
看到钟芮清冲劲太勐，曲军不得不拦着她一点。
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量子力学有些时候是不讲理的，能够看到某种实验现象，也能做各种分析利用，但是在现有的认知范围内，无法对背后的原因做出解答。
巨磁阻效应的形成机理，四十年后也没有完全搞明白，钟芮清再往下深入研究，很快就会遇到瓶颈，必须和固体物理结合起来，彻底升格到自旋电子学，才能继续前进。
悠着点，不着急，先等等老熊那边的进展。
曲军又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把钟芮清带到探微实验室，建议让蔡秋苗帮忙照看小囡囡。
钟芮清求之不得，再叁感谢蔡秋苗蔡大姐，很快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天早上把小囡囡送到探微实验室，彻底解决了后顾之忧。
（PS：解释一下这几章出现的凝聚态物理和固体物理，简单来说，凝聚态物理＞固体物理＞半导体物理，这是一串包含关系。）
第一九一章 进度感人
钟曲组合之所以进展神速，曲军的数学能力也起了很大作用。
量子力学本来就和数学关系密切，研究巨磁阻效应的原理更是如此，计算推导远远多于理论，曲军的数学水平暂时还搞不定费马大定理，搞定巨磁阻效应却是绰绰有余。
钟芮清感觉特别爽，有一种喜羊羊遇到灰太狼的感觉。
团队里有一个数学高手,绝对是如虎添翼。
给她打下手的向进轩却苦不堪言，完全跟不上钟曲组合的速度。
向进轩是粉嫩的底层实验狗，因缘际会进了巨磁阻课题组，比坐了整整一百天冷板凳的韩睿幸福得多。
但是这样一来，他也少了一个沉淀积累的过程，要学的东西太多了，钟曲组合又是一路飞奔，向进轩只好跟在屁股后面拼命追,眼看就要期末考试了,他还在天天苦学量子力学。
曲军担心出问题，专门问过他一次。
“期末考试复习的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和黄振老师打个招呼？”
江湖传言，电工83级的高数老师黄振是有名的冷血杀手，平生志向就是在教学生涯中，完成高数百人斩的成就，可惜在学霸扎堆的清华园一直进展缓慢，如果向进轩送上大好头颅，黄振肯定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
但是黄振加入数学系的1024课题组后，曲军又变成了他的老板，曲老板帮向进轩打个招呼，黄振应该会给面子，只要考试
向进轩却又显出超强的自尊心：“不用了，我应该能及格，如果真的不及格，放寒假正好再把高数补一补。”
高数说难也不难,如果中学阶段就不擅长数学，刚刚接触高数都会有点懵，什么狗屁的高斯变换，专心研究你的1＋2+3+……+100不好吗？
但是向进轩也是一枚学霸，这段时间又在刻苦钻研量子力学，天天跟着钟曲组合研究专业级的数学问题，再看高数课本像过家家一样简单。
曾经沧海难为水，向进轩在大一新生阶段就进了电子所，只要表现过得去，将来报考熊绍松的研究生都是很容易的事情，自然不把入门级别的高数看在眼里。
除了高数，大一上学期的其他基础课更加简单，统统不在话下。
有原则的人往往能走的更远，曲军和钟芮清都很欣赏向进轩这股子自尊自爱的劲头，随手又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在玻尔兹曼输运方程的基础上，做出自旋电子的量子输运模型的近似解法……
有人欢喜有人愁，除了钟曲组合，其他人的进度都比较缓慢。
熊绍松负责从固体物理的角度研究巨磁阻效应，但和钟曲组合不同，在曲熊组合中,老熊同志属于弱势的一方。
固体物理的版图太过辽阔,熊绍松对磁性材料不算擅长,只能跟着曲军的节奏走，曲军要上磁光克尔效应测量装置，他就开始钻研这套装置。
老熊同志搞了这么多年的材料工艺，做测量做表征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更习惯使用X光衍射仪、激光光谱仪、荧光仪、傅立叶变换红外光谱仪等等，老了老了再学这个磁光克尔效应测量装置，其实很辛苦，但是学会后发现很好用，测量角度能够精确到±0.001度，确实是研究巨磁阻效应的神器。
然后就发现，这里面的工作量大得惊人。
要做大量的实验，每个实验还有大量的数据统计和计算工作。
本来有韩睿给他当助手，后来实在忙不过来，又从传感器组调了一个名叫吴志刚的高级实验狗，研究进度稍微快了一点，但是和钟芮清相比差得太远。
饭团探书
曲军并不着急，帮助熊绍松慢慢往前推进，这一块的工作其实很重要，也是构建自旋电子学的基础，早晚要和钟芮清合流，和传统的固体物理研究方法有一定区别，老熊同志刚刚踏入这个领域，速度慢一点很正常。
不用急，在另一个时空，巨磁阻效应被发现后，很快成为固体物理的研究热点，科学家用了两三年的时间尝试各种方法，才摸索出一套比较成熟的研究方法，曲熊组合已经避开了摸索阶段的无用功，一开始就对准了正确方向，速度再慢也比其他人快得多。
熊绍松却感到压力很大，钟芮清的进度比较快，距离瓶颈越来越近，已经开始给他提需求了，如果成为给一个物理系助教拖后腿的存在，老熊同志的面子实在挂不住。
他找到曲军商量，想给课题组里再增加一个研究员，物理系的钟芮清表现这么强，无线电子系也有一帮子潜质不错的助教老师，请董仙河打个招呼，就会颠颠的跑来帮忙。
曲军无可无不可。
说到底还是科研方法太落后，如果搁在后世，熊绍松、吴志刚和韩睿所做的大部分工作都可以由计算机代劳，现在完全是拼人力拼手工，当然是人多力量大。
“助教还是弱了一点，如果有熟悉磁性材料的讲师可以要一个，另外要有量子力学的基础，水平不用太高，起码过来就能干活，能和钟老师沟通配合。”
课题组里的虾兵蟹将已经够多了，既然要进人，最好进个能力强的。
“讲师当然好，就怕人家不肯来呀。”
熊绍松有点担心，现在的中级职称还没有烂大街，讲师在大学校园里都是年轻有为的业务骨干，让他们进课题组当个高级实验狗，的确有点委屈。
郎头狗也是讲师，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小组长！
“让领导协调吧，我们不用操心这个。”
曲军又一次把问题上交，背靠组织就是这么省心。
除了熊绍松，林保杰对贱金属复合膜的研究也没有新的发现。
曲军已经把桃子摘走了，让林保杰继续研究贱金属复合膜只是做做样子，没有发现很正常。
毕竟按照正常思维，既然在铁铬复合膜上取得重大发现，总得试试其他材料。
曲军准备再过一段时间，就让林保杰收工，把他调到自己手下，做稀土材料的研究。
第一九二章 手抓羊肉
元旦放假的时候，曲军比平常更忙，先去探微实验室给TDK公司“补作业”，整了一份FE-C薄膜磁头的工业生产指导资料，以及两篇相关论文，一起交给加藤英树。
这两篇论文也打包卖给了TDK公司，曲军只有署名权,还放在日本期刊《半导体纳米导报》上发表，FE-C薄膜磁头的学术价值到此为止被开发到极致，曲军和TDK公司也是货款两清。
从东京电子代购的干法刻蚀机已经送到，和其他设备一起摆在净化间里，因为没有可做的项目，上电试机后,又下电关机,暂时只是一件昂贵的摆设。
加藤英树临走的时候,再次邀请曲军去TDK公司交流访问，被曲军谢绝后又送了几样小礼物，都是日本生产的小型电子产品，总价不超过500美元，却显得很上档次。
曲军不得不承认，加藤英树确实擅长处理客户关系，几个随身听、电饭锅和拍立得相机就把自己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的想压一压巨磁阻效应的研究进度。
画中画的研发进度也有意加快，所有功能电路的原理图全部交给普建国和吴伟长，任凭他们自由发挥。
工业化产品的功能实现并不是最难的，后期还要反复测试捉虫，进行优化，以普建国和吴伟长的能力，这个项目估计还要几个月才能完成。
曲军并不着急，随便他们慢慢搞。
从探微实验室出来，曲军又去了一趟1024课题组，把课题组成员都叫到一起,开了一个每月例会。
曲军虽然很少来1024课题组，其他成员却一直在努力,拼命的学习各种前置课程，搜集数学工具，庞丽华在研究过程中还有一些新发现，准备写一篇论文。
她在例会上征求曲军的意见，曲军无条件的支持。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1024课题组也需要一些成果，对方方面面有个交代，曲军原本打算抽时间刷一篇论文，庞丽华既然可以搞定，就不用自己费劲了。
“庞老师，我在微电子所开了一个薄膜硬盘课题组，其中有一些数学问题需要解决，有没有兴趣合作？”
拉人进诺奖课题组，是一项惠而不费的巨大福利，庞丽华的数学水平很不错，可以代替曲军充当人形计算机。
“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帮忙，课题组就不参加了。”
庞丽华醉心数学研究,用抱歉的语气解释道：“数学实在太难了,真像笛卡尔说得那样，越学习越发现自己的无知，光是ε猜想的前置学科我一年都未必能吃透，没有时间参加电子所的课题组。”
她说的很有道理，曲军不再强求，转身看向黄振。
钟芮清和熊绍松的研究内容很快就会合流，进入自旋电子学的领域，必须给他们配一个数学高手，否则能把曲军自己捆死。
黄振比庞丽华略逊一筹，但也足够用了。
黄振犹豫片刻，点头答应下来：“好吧，我是革~命工作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曲组长既然用得上我，我没意见。”
黄振对电子所的项目其实也不感冒，但在1024课题组，他没有庞丽华那么重要，相对比较灵活。
“曲组长，我能不能跟黄教授一起去？”黄振的助教老师施学兵问道。
“当然可以，薄膜硬盘课题组正缺人呢，不过去了就要干活，天天熬夜加班，很辛苦的。”薄膜硬盘课题组已经变成巨磁阻课题组，但是巨磁阻这个名字太招摇，有些场合下，仍然使用原来的名称。
“我不怕辛苦，我还年轻……嗯，没有曲组长年轻，不过熬夜加班我都没问题。”
没想到曲军答应的这么痛快，施学兵喜形于色，庞丽华的助教老师翟芳却一脸失望。
助教老师很难获得做项目的机会，所以一向不挑食，无论数学系的课题组还是电子所的课题组，都是荤腥不忌，多多益善，将来评职称都是一份资历。
下午回到熊绍松实验室，虽然在放假，实验室里还有一多半的人在加班。
这是八十年代科研工作者的常态，和发达国家的巨大差距，让每个科研工作者都有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哪怕没有项目可做，也愿意来办公室待着，哪怕多看几份资料，多学一会儿英语都是好的。
巨磁阻课题组更是全员加班，像上紧发条的绿铁皮青蛙一样动力澎湃（绿铁皮青蛙是八十年代的国民玩具)。
熊绍松虽然进度慢一些，林保杰虽然没有新的发现，但在一般的课题组里都是很正常的现象，总体来说，巨磁阻课题组的研究进度其实是非常快的。
为了追上钟芮清的进度，熊绍松拼尽全力，最近一段时间经常熬夜到后半夜，发际线明显后移，有聪明绝顶的趋势。
林保杰比他更能熬夜，每天都坚持到吃完早饭再回去睡觉，曲军已经和他打过招呼，元旦假期结束后就转入其他材料的制膜，林保杰抓紧最后这两天，想把这一批贱金属复合膜做完。
曲军对这种精神很欣赏，却不好点破，他其实在做无用功。
全当是一种磨砺吧，科研道路本来就应该充满崎岖坎坷，林保杰走一走弯路，也能让巨磁阻课题组的研究进度看起来更合理一些。
吃晚饭的时候，朱头狗端着两个铝饭盒来找曲军。
掀开盖子，一个饭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另一个饭盒是满满当当的烤包子，一看就是从民族食堂买来的，都是曲军平常喜欢吃的硬菜。
“怎么了朱老师，大出血请客啊？”
把这两个饭盒装满，需要2.6元的菜票，外加8两饭票，朱头狗平常可没有这么大方。
“今天不是过节嘛，买点好吃的乐呵乐呵，来来来，咱俩一起吃个团结饭，顺便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朱头狗把手抓羊肉推到曲军面前，自己捏起一个烤包子，陪笑问道：“我听说，你们不打算做贱金属薄膜了，能不能让我接着做？你放心，如果做出成果，论文的通讯作者还是你的……”
第一九三章 拾麦穗
“老朱啊，你这也太不讲究了，一份手抓羊肉和几个包子，就想在曲军的责任田里拾麦穗，你都不能长点出息，自己好好选个课题？”
熊绍松凑了过来，捏起一个烤包子塞进嘴里,然后拍了拍朱头狗的肩膀，顺便把手擦干净：“都是一个实验室的，小算盘打得也太响了，曲军，今天坚决不能答应他，回头让老朱正儿八经的请一桌再说。”
曲军笑了：“行，回头再说。”
熊绍松表面上在数落朱头狗，其实却在帮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头狗请一桌后，就无法拒绝他拾麦穗。
北方农村广泛种植小麦，六月份小麦收割后，庄稼地里有很多散落的麦穗，老人小孩都会挎个竹篮去捡，运气好了，跑一圈能捡半篮子。
科研界也是一样，被人做过一遍的课题内容，其他研究员也可以接着做，像拾麦穗一样很省劲，八十老汉和三岁小孩都能干，如果能够得到林保杰的实验记录,朱头狗可以比葫芦画瓢接着往下做，一点脑子都不用动。
“肯定要请！今天肯定不算！明天在三食堂二楼小餐厅，把大家都叫上,肯定好酒好菜的好招待！”
朱头狗看到曲军没有拒绝,忙不迭的拍大腿表态,如果加上啤酒,三食堂二楼小餐厅吃上一桌要二三十块钱，但是事出有因，可以找熊绍松签字报销。
白酒就算了，那玩意儿伤害大脑太厉害，研究员不喝白酒就像歌唱演员不抽烟一样，都是基本操作。
朱头狗和熊绍松一唱一和，说得热闹，曲军不置可否，专心消灭手抓羊肉和烤包子。
巨磁阻效应作为一种物理现象，当然不可能只在铁铬复合膜里存在。
不考虑其他材料和其他工艺，光是各种金属的复合膜，后世的科学家就找到了几十种能够产生巨磁阻效应的排列组合。
曲军如果想吃独食，对着后世的资料，分分钟把这些排列组合全找出来。
但是没必要，曲军已经把麦子割走了，剩些麦穗留在地里，才符合常理,和第一个发现巨磁阻效应的铁铬复合膜相比,这些麦穗的价值不大，没必要吃相太难看。
自己吃肉,总得给别人留点汤喝。
曲军的目标，已经转到能够产生超大巨磁阻效应的稀土材料，准备用几十倍几百倍的磁阻变化率，彻底打响巨磁阻效应的招牌，缩短获得诺贝尔奖的时间周期。
熊绍松对朱头狗使了个眼色，朱头狗一开始没理解，直到熊绍松努嘴快努成猪八戒了，才恍然大悟。
“哎呀，不好意思，我去个厕所，你们接着吃。”
朱头狗使出尿遁大法，暂时回避。
“怎么说话的？”
熊绍松冲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很为朱头狗的情商着急，“上厕所”和“接着吃”连在一起，哪有这么说客气话的。
曲军毫不在乎，抢先一步拿到最后一个烤包子。
“曲军，让不让老朱搞金属材料复合膜，你倒是给句话呀。”
熊绍松把手抓羊肉往曲军跟前推了推，解释道：“老朱跟了我这么多年，几十岁的人了，一直卡在副教授这个坎上过不去，老婆孩子加上家里的老人，都挤在一间半的小房子里，我想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熊教授，你不用说了。”曲军笑道：“我如果不同意，就不会吃天的包子和羊肉。”
曲军如果坚决不让朱头狗做金属材料复合膜，朱头狗请熊绍松来当说客也没用。
国内现在虽然没有版权专利权一类的东西，但是行有行规，巨磁阻效应暂时就是曲军的自留地，地里剩的麦穗也姓曲，不是谁想来拾就能来的。
但是没必要。
金属材料复合膜是曲军已经放弃的研究领域，还一直霸占着不许别人染指，传出去影响不好。
在单位里混，必须要注意影响，一言一行都要和自己的人设符合。
“我就知道，你曲军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老朱以前是把仪器看得太紧，让你受了委屈，不过你别怪他，是我让他把仪器盯紧点，对所有人都一样，并不是单单针对你。”
“我明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曲军笑着点了点头。
在人际关系这一块，最顶尖的高等学府和其他单位也没有太大差别。
“对呀！我管着这么大一个实验室，每年花出去几十万的经费，全实验室的吃喝拉撒都得操心，如果在细节上管的太多，就把人得罪完了，老朱帮我在前面顶着，万一和谁叮里咣啷干起仗来，也有个回旋余地。”
熊绍松面带猪像，心中嘹亮，对实验室的管理自由他的一套办法。
“熊教授，您听说过标准化实验室管理吗？”
相比其他单位，电子所的实验室管理已经非常严格，但是曲军觉得还不够。
最起码，巨磁阻效应课题组的管理就不够规范，在曲军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林保杰、韩睿和向进轩就把能得诺贝尔奖的实验做了出来，搞得措手不及。
曲军希望在巨磁阻课题组推行标准化管理，既能提高效率，减少隐患，又能锻炼自己的实验室管理能力。
“当然听说过，就是太麻烦。坚持不下去，大家平常都很辛苦，繁文缛节搞得太多都有意见。”
“坚持不下去也要坚持，坚持一段时间就能看出效果。”
曲军前世里当老板最风光的时候，曾经报过一个野鸡MBA的课程，花了几万块钱给自己充电，对质量管理体系的重要性认识的很深刻：“巨磁阻效应这么大的课题，对咱们实验室来说是小马拉大车，只能向管理要效率，刚开始大家辛苦一点，坚持一段时间习惯了，其实也没有那么麻烦。”
“行啊，既然你有这个决心，那就试试。”熊绍松欣然同意。
实验室存在的管理问题，熊绍松其实很清楚，只是懒散惯了，没有勇气给自己开刀。
曲军既然主动挑头，熊绍松也愿意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