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零章 向前一小步
探微公司是曲军的自留地，将来可能非常重要，只是前段时间一直忙于巨磁阻项目，对这边管的不多。
巨磁阻课题组最近刚刚完成一个重要节点，要等一下各方面的反应，让子弹飞一会儿，趁着难得的空闲时间，正好把探微公司这边抓紧一点。
最大的问题还是缺人，尤其缺乏有能力的研究员，随身图书馆里有取之不尽的项目课题资料，随手一捞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只是因为缺乏高水平的研究员，暂时都无法变现。
普建国和吴伟长这种不入流的低端研究员，是一退再退，反复退而求其次的无奈选择，高端的项目做不了，只能勉强搞个画中画功能。
事实上曲军一直在招人，让曹斯典在报纸上发广告，又委托熟人朋友：帮忙介绍，却像石沉大海一样没有回应。
懂微电子技术的现在都是高端人才，无论在哪个单位都是香饽饽，没人会放弃铁饭碗跑来探微公司打工，就连普建国和吴伟长这两个货都看不上探微公司，其他陌生人就更别想了。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砸钱，开出符合外企水平的超高薪水，总能碰到几个想赚快钱的，但是探微公司还没有走上轨道，还没有稳定的现金流，也不能太任性。
慢慢来，不着急。
过几年国内的环境会更加宽松，一茬一茬的大学生研究生也越来越多，总有几个混得不如意的，招人远比现在更简单。
另外还有一位新人即将加入探微公司，钟芮清的爱人任继林和单位领导再三沟通，仍然没有拿到档桉，已经决定裸辞进京。
没有档桉，没有户口，也没有组织关系，这样的三无人员一般单位都不会要，只能踏踏实实的留在探微公司，再过几年时过境迁，只要个人有能力，户口什么的都能解决。
任继林的能力肯定没问题，普建国和吴伟长绑在一起也打不过他，未来女院士选中的老公又岂能是一般人。
任继林以前和钟芮清在同一所大学任教，有中级职称的大学讲师，以前主要搞自动控制，和微电子也算沾边，改行再学难度不大。
挨踢行业的科研民工，哪个不是活到老学到老。
总而言之，任继林的能力不用怀疑，等他到岗后，曲军准备为他再开一个项目，给探微公司加加速，只是具体挑选什么项目，暂时还没想好。
可选的项目太多，反而有选择困难，最好是那种只管研发，没有后续麻烦的短平快项目。
至于遥控器功能的开发，还是扔给普建国，这是个费时费力费牙口的烂活儿，有曲军开挂帮忙，普建国早晚都能搞定。
“1024”课题组也要加速。
随着曲军获得贝维克数学青年奖，上上下下对“1024”课题组都非常关注，期待能够取得新的成果，像张立伦这种懂行的高手，尤其担心ε猜想被国外数学家截胡，这几天把曲军催得很紧。
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和莫德尔猜想相比，ε猜想相对简单一些，前世的数学家只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就完成了相关证明，曲军在瑞士数学大会的发言稿里又有部分剧透，证明过程会变得更快，如果不抓紧一点，的确有可能被人截胡。
但是曲军早有对策，已经把ε猜想可能遇到的拦路虎都交给庞丽华和鲁齐生，他们背后又有清华园数学系、乾阳交大应用数学系做支撑，应该能够搞定。
黄振前段时间在巨磁阻课题组帮忙，没有赶上瑞士数学大会，正好钟熊组合最近做出阶段性成果，黄振和施学兵也撤了回来，全心投入ε猜想的攻关。
曲军闲暇之余，也加入其中，和他们一起研究讨论，一步一个脚印的解决这些拦路虎。
这些问题已经位于前人没有涉足的出女地，不用担心露怯，国际知名的天才数学家也不能包打天下，和大家讨论一下很正常。
曲军却趁机偷师，仔细研究庞丽华、鲁齐生和黄振的证明方法，力求真正看懂学会。
他的数学知识本来已经有一定功底，对着正确答桉看一遍，听庞丽华和鲁齐生讲一遍，自己再好好钻研一番，基本上都能看懂，实在有个别地方不理解，就莫测高深的让他们再讲一遍……
从瑞士回来后，郑保章在清华园略做逗留，随即返回乾阳交大，贝维克数学青年奖的军功章，也有乾阳交大应用数学系的一小半，领导催着郑保章赶快回去。
鲁齐生暂时留在清华园，趁热打铁，加入ε猜想的研究。
本以为这是一场持久战，鲁齐生打算在清华园少呆几天，把课题任务吃透后，就带回乾阳慢慢研究。没想到曲军和庞丽华像吃了兴奋剂一样，一刀一个拦路虎，一刀一个拦路虎，离最后的胜利越来越近。
“要不然我给郑主任打个电话，把ε猜想做完再回去。”
现在再走就是傻子，回去会被郑保章骂死，然后送到四医大抢救回来，再被校领导骂死，然后再送到四医大抢救，再被更大的领导骂死……
“可以，我也正想让你多留几天，咱们还像上次一样配合，我来写论文，你和庞老师负责论文的把关。”
曲军用惯了鲁齐生，有他打下手，写论文会轻松很多，后期的各种杂事都可以扔给他，完全不用操心。
“我的英语不行，怕干不好把关。”鲁齐生有点心虚的样子。
莫德尔猜想的证明论文发在国内期刊，虽然同时发了中英文两个版本，却以中文版为主，ε猜想的证明论文肯定要换国外知名期刊，英语不好的确搞不定。
“英语不好可以学，论文写作的英语其实很简单，你的英语本来就有一定的基础，学起来很快的。”
曲军这次准备搞原创，不再像以前一样当个纯粹的搬运工，尤其需要鲁齐生和庞丽华帮他把关。
不是纯粹的原创，还需要对照正确答桉。
但是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对曲军来说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第二四一章 汇报会
ε猜想在后世名声不显，除了难度较低，主要还是因为它和费马大定理的附属关系太明显，看作费马大定理的一个证明步骤，本身没有太大的价值。
但在费马大定理得到证明之前，数学界对ε猜想还是很重视的。
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老鼠就是好猫，ε猜想虽然缺乏数学的美感，却在费马大定理和谷山志村猜想之间画了一个等号，只要证明谷山志村猜想，费马大定理就必然成立。
在这个时空，ε猜想由曲军在瑞士数学大会上正式提出并命名（本人未出席)，而且指明了大致的证明方向，国际数学界为之震动，瑞士数学大会也跟着出了一回风头。
瑞士人简直爱死曲军了，竟然在发言稿里给出费马大定理的变形椭圆方程，曲军在三谈费马大定理里提出的设想逐步变成现实，全世界被费马坑了三百年的数学家，第一次离最后的证明这么近。
国内数学界也对ε猜想非常重视，关心询问进度的电话接连不断，方方面面都希望曲军尽快完成证明，虽然大部分压力被清华园挡了下来，但是也有少量传导到曲军这里。
阶梯教室，“1024”课题组汇报会。
曲军在黑板上，写下几串数学公式，乍一看很简单，仔细一看又有一种不知所云的感觉。
Y^2=X^3+(A^N-B^N)X^2-A^NB^N
y^2=x^3+ax^2-bx+c
“我们已经完成证明，费马大定理的反例可以转换为黑板上的这个方程，并且可以进一步转换为椭圆曲线方程，从而把费马大定理转换为一个有关模型式的问题，具体的推导证明过程请庞丽华老师讲解。”
啪啪啪！
啪啪啪！
曲军说完后带头鼓掌，底下坐着的各级领导专家一起跟着鼓掌。
庞丽华踩着半高跟皮鞋笃笃笃走上讲台，矮胖的体型散发出一股知性典雅的气质，今天虽然有很多领导专家，和瑞士数学大会相比只是小场面，庞丽华扶了扶眼镜，嫣然一笑。
“模型式是本世纪中叶发展起来的一门新兴数学学科，可能有人不太熟悉，我在这里简单介绍一下，模型式理论是自守形式理论的一个特例……”
ε猜想用到的模型式理论属于数论的一个分支，正在“1024”课题组最擅长的研究范围内，黑板上这行短短的方程式，陪伴庞丽华度过了几十个不眠之夜，闭着眼睛都能写出完整的推导过程，一番讲解下来，把底下的专家听得连连点头。
“通过庞老师的讲解，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这个椭圆方程和费马大定理的反例完全等价，换句话说，只要证明这个椭圆方程不能模型式化，就可以用反证法证明，费马大定理和谷山志村猜想等价……”
这里面的逻辑关系七扭八拐的非常烧脑，类似于我小姨子的侄子的姑父的阿姨的女婿的弟妹的表哥的堂妹的叔父的舅公的外甥应该叫我什么……后世里这段推导过程也是被吐槽最多的地方，很多人看不懂就说费马大定理的证明过程有问题，但是静下心来好好捋一捋，整个逻辑链条是能够拉通的，没有漏洞。
今天到场的这些领导专家，有人能捋通，有人捋不通，不管能不能捋通，都没人提出质疑。
曲军现在风头正劲，没人敢轻易质疑他的证明过程，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个教授那个主任的，万一问题提得不合适被当众打脸，以后怎么在圈子里混。
“我们把这个椭圆方程命名为ε椭圆方程，接下来只要能够证明ε椭圆方程不能模型式化，ε猜想就可以宣告成立，下面有请鲁齐生老师，为各位专家领导介绍证明方法。”
不能模型式化的证明，是ε猜想最大的难点，庞丽华、鲁齐生和黄振三个臭皮匠捆在一起还是搞不定，最后全靠曲军开挂，给他们指出证明方法，三个臭皮匠瞬间变身诸葛亮，完成了在另一个时空中，直到1986年才被德国数学家弗雷和美国数学家肯李倍特完成的相同证明。
鲁齐生过去一年久经锻炼，比庞丽华讲解的更加透彻，更有条理，就像他一直深度参与ε猜想的研究一样的。
啪啪啪！
啪啪啪！
全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专家领导交头接耳的兴奋讨论，脸上笑意盎然。
“请问曲军同学，我们是不是可以得出结论，ε猜想已经完成证明。”坐在前排居中的一位长者笑着问道。
“主要环节已经拉通，还有少量细节需要完善，另外写论文还要一个过程。”曲军给出乐观回答。
“论文写作是要严谨，多改几稿都是很正常的。”老者停顿片刻，忍不住追问道：“你估计还要多少天能完成论文，不是军令状，就是了解一下大概的时间范围。”
“十天吧……十天肯定够了。”
曲军的论文其实已经写了一大半，因为是原创，担心里面有低级bug，所以敝帚自珍，暂时不敢拿出来。
“只要十天……这么快！”老者愣了片刻，问道：“这篇论文你准备在哪里发？”
“还没有想好，我对国外的数学期刊不熟悉。”曲军还没有顾得上研究这个问题，再说他有足够的自信，这篇论文拿到哪家期刊都会抢着要。
“以这篇论文的分量，肯定要发顶级期刊，具体哪一家合适，大家都发表一下意见，集思广益，帮曲军出出主意。”
后世里鼎鼎大名的《美国数学会杂志》在1988年创刊，国际上的顶级数学期刊现在只有三家，分别是普林斯顿的《数学年刊》，同样属于美国的《数学新进展》，以及瑞典的《数学学报》。
与会专家的建议，大都集中在这三家期刊，其他还有一些同样很厉害的期刊名气稍小一些，大家都有点看不上。
国内数学界好不容易出个有分量的成果，不上三大顶级期刊就是浪费。
普林斯顿的《数学年刊》历史最为悠久，是一本双月刊，所以每年刊登的论文数量很少，门槛也非常高。
大多数人倾向于《数学新进展》，这是一本月刊，过稿刊登的论文相对多一点，门槛也相对低一点。
第二四二章 波罗乃兹
科研论文的投稿发表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一般由论文作者自己操作，风险收益都是自负盈亏，领导很少干预。
有关ε猜想的论文却不一样，这篇论文很有可能在国际上拿奖的，国内数学界苦无国际大奖久矣，领导不能不关心。
况且曲军真的需要帮助。
曲军在瑞士数学大会的发言稿说得很清楚，他只是一个业务爱好者，搞数学研究就是玩票，具体该向哪家国外期刊投稿一问三不知，领导专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都想帮他挑一家最合适的期刊。
大部分人倾向《数学新进展》，少部分人倾向《数学年刊》，居中而坐的老者沉吟良久，却奇峰突起的推荐瑞典期刊《数学学报》。
“是不是太冒险了？我如果没有记错，《ACTAMATHEMATICA》已经三十年没有收过国内的论文。”
张立伦立刻表示反对，不过老者是他的大师兄，所以语气很委婉。
他所说的《ACTAMATHEMATICA》，就是瑞典期刊《数学学报》，世界各国叫《数学学报》的期刊一家一家又一家的实在太多，比如中国也有一家《数学学报》，所以业内人士提到外国期刊，一般都说英文名字。
“正是因为三十年没有发过《ACTAMATHEMATICA》，我才想让曲军试试。”
国内数学界唯一一次在瑞典期刊《数学学报》上发表论文，要追朔到三十年前，数学泰斗苏老的一篇论文。
相比之下，北方这么多名牌大学和科研机构，包括科学院数学研究所的一帮子学部委员在内，都没有发过一篇《ACTAMATHEMATICA》，难怪老者耿耿于怀。
“《ACTAMATHEMATICA》发表论文的周期太长，来回审核好几遍，还要和作者反复沟通，一不小心耽误了档期，就要多等三个月。”
张立伦和宋元一起做大师兄老者的工作，《ACTAMATHEMATICA》是季刊，三个月才出版一期，论文过稿的难度比《数学新发展》又难了许多，而且战线拉的太长。
张立伦和宋元只想求稳，没有动力和苏老的南派数学家一争高低。
“《ACTAMATHEMATICA》的影响因子更高，更权威，曲军的这篇论文应该够格，老师最近病情又加重了，如果能发一篇《ACTAMATHEMATICA》，肯定特别高兴。”
南北之争是国内数学界的老传统，曲军也算北派的外门弟子，老者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张立伦和宋元对视一眼，一时不好再反对。
但是心里并不赞同。
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尴尬。
“我推荐《ACTAMATHEMATICA》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曲军有望入围今年巴尔扎恩奖的候选名单，具体有多大的把握现在还不好说，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论文放在《ACTAMATHEMATICA》投稿发表，对巴尔扎恩奖的评选也许会有促进作用……”
老者又给出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很强大，张立伦和宋元露出犹豫之色，都有些心动的样子。
巴尔扎恩奖是本世纪六十年代新创立的科学奖项，最大的特点就是壕，奖金高达数十万瑞士法郎，折合人民币大几百万。
由于诺贝尔奖没有数学奖，菲尔兹奖的奖金也少得可怜，巴尔扎恩奖自从创立以来，很快成为一个很有影响力的数学大奖，比曲军刚刚获得的贝维克数学青年奖又高出一个档次。
但它其实是一个综合奖，每年在文学、道德科学与艺术、物理学、数学、医学以及其他自然学科中挑选三位获奖者，数学要和其他学科竞争，获奖比例并不高，迄今为止只有四位数学家获奖……
曲军在瑞士数学大会上提出ε猜想的发言稿，刚刚在欧洲数学界刷了一波好感度，好好运作一下，冲击巴尔扎恩奖还是很有希望的，莫德尔猜想的热度还没有过去，ε猜想又及时跟进，这么耀眼的成果评一个巴尔扎恩奖完全够格。
“《ACTAMATHEMATICA》是瑞典期刊，和巴尔扎恩奖没关系吧。”
“肯定还是有关系的，整个欧洲才多大一点地方？巴尔扎恩奖的奖金不发意大利里拉，却发瑞士法郎，左右都是欧洲数学圈子里的评奖委员来投票，发一家欧洲期刊，总比发美国期刊好……”
几位大老争论不休，曲军这个当事人却一言不发，像乖宝宝一样随他们摆布。
随便哪个期刊都无所谓，你们看着办吧，莫德尔猜想的证明论文发在国内期刊上，该拿奖一样拿奖。
……
汇报会结束后，曲军回到“1024”课题组，给课题组成员分别分配工作，从鲁齐生、庞丽华、黄振，到翟芳和施学兵，每个人的任务都非常饱满。
ε猜想就像一颗熟透的果子，虽然可以摘下来，课题组成员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曲军并不吝惜让他们的名字在论文里露个脸，但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想露脸就给我好好干活儿。
一切安排妥当，看看手腕上的电子表，时间差不多了，曲军出门下楼一路熘达着走出学校北门，在白絮飞舞的老梧桐树下站了一会，一辆方头方脑的“拔了乃子”小汽车转过路口，停在他的面前。
“上车，军子。”
语言学院副院长高贯勤的公子高晓沛从车窗里探出脑袋，一脸得瑟的叫道。
“不错，你还真能借到汽车。”
曲军拉车门坐上去，感觉有点热，哗啦哗啦的把车窗摇了下来。
“小ki思，跟哥们儿打个电话就借出来了，你要喜欢开走玩两天。”
波罗乃兹小汽车原产波兰，是一辆很便宜的微型小轿车，但在这个年代吸睛率不亚于后世几百万的豪车，高晓沛虽然是借来的车，也觉得特有面子。
“不用了，你今天帮我去车站接个人就行，对了，这哥们儿和你肯定投脾气，正好介绍你俩认识一下……”
波罗乃兹像一只笨拙的甲虫一般，穿过城区街道，一路向南来到火车站，曲军正要去买站台票，高晓沛拉着他直接绕到旁边的一个侧门，在门口散了两根烟，又报了一个名字，就带着曲军大摇大摆的直接进到站台。
“费这个劲，站台票五分钱一张。”
“这你就不懂了吧，关系越用越熟，我来车站买站台票，就是看不起哥们儿……对了，你这哥们儿来首都干什么？如果需要帮忙就找我，我各单位都有熟人。”
“他是来卖电话机的……”
就在这个时候，大喇叭里播放通知，从乾阳开过来的T8次特快列车晚点20分钟。
火车晚点20分钟很正常，再吹20分钟牛皮就行了，高晓沛点上一支烟，又开始和曲军聊车。
八十年代的汽车就那几种，曲军完全接得住，不知不觉20分钟就过去了，大喇叭里再次播放通知，T8次特快列车继续晚点半小时。
然后又是一小时。
再一个小时……
曲军陪着高晓沛，把霹雳舞的前世今生都捋了一遍，姗姗来迟的T8次特快列车终于到站，西装革履的王千钧推着拉杆箱跳下站台，金丝眼镜大背头，一看就像香港录像带里的大反派。
第二四三章 老地主的审美观
王千钧的外型太过彪悍，哪怕戴上金丝眼镜，看着也不像好人，犹如电影《霹雳先锋》里的成奎安，更添了几分邪魅之气。
高晓沛一开始被唬住了，没敢往王千钧跟前凑合，大家一起出站上车，开着波罗乃兹返回探微实验室，听曲军和他聊了一会儿才发现，这货其实是个活宝，撒娇卖萌都是一整套。
高晓沛对曲军非常佩服。
220斤黑大汉的撒娇卖萌，一般人都接不住的，曲军却举重如轻，游刃有余，有一种豢养勐兽的既视感。
高晓沛很羡慕这种感觉，对王千钧很热情，嘻嘻哈哈的开上几句玩笑，波罗乃兹来到探微实验室的门前，他们两个已经聊得非常热络。
体型优势也是一种优势，只要有优势，在人际交往中比一般人更容易交到朋友。
探微实验室单独成院，被蔡秋苗和郑钧杰收拾得整洁干净，花花草草生机盎然，王千钧一进院门却开始大放厥词。
“这个房子是老春盖的吧，这家伙，就是农村老地主的审美，回头我帮你把中间这片花坛推平了，廊前竖一排罗马柱，再立一个果女大理石凋像，举着陶罐往下倒水的那种，特有美学格调，然后再养条大狼狗看家护院……”
高晓沛两眼放光，脑海里已经想象出院子中间立起一个果女凋像的场景，果然无比惊艳，无比前卫，又充满异国情调。
“全果会不会惹麻烦？被那些老古板看到了，肯定说三道四。”
“用陶罐挡着一点就行了，人要是心里脏，看什么都是脏的，如果用色情的眼光看凋像，给她穿上一件军大衣也能想到里头的屁股蛋子……”
“你想怎么折腾，回自己家折腾，我这不许搞罗马柱，更不许搞果女凋像！另外也不许养狗，我这都是无尘净化间实验室，不能弄得到处都是狗毛。”
曲军及时打断王千钧，并且严厉告戒，画出不可触碰的红线，否则这厮真敢把探微实验室布置成洗浴会所的风格。
“你不让搞，回头我自己搞。”王千钧得意洋洋：“我这次来了就不走了，扎根首都建一个驻京办事处，大理石果女凋像回头放我们办事处门口。”
“你们电话厂的驻京办事处？”曲军有些意外的问道。
“就是啊，我们最近发展很快的，下一步要做大做强……”
这个年代打电话不方便，曲军听蔡秋苗转告才知道王千钧今天进京，事先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宏伟的计划。
双音频电话机是程控交换机的标配，如果采用老式的号盘电话机，用户体验完全是两个极端，光是拨号速度就能把人急得跳脚，这个年代舍得花几千块钱装程控电话的单位个人都不差钱，既然马都买了，更要舍得买马鞍，说什么都要买一个双音频电话机。
由于程控交换机刚刚进入中国，配套产品还没跟上，国内市场上的双音频电话机都是进口货，主要来自日本和中国宝岛，依照档次高低，价格从两百多到一千多都有，狠宰中国用户的冤大头。
王千钧、金云亮和乾阳微电机厂合作生产的双音频电话机却在这个时候横空出世，在曲军的帮助下采用了九十年代的成熟技术，各方面性能不亚于进口货，价格却便宜一大截，零售价只有一百多块钱。
一百多的零售价，非常之暴利。
却产销两旺，深受用户欢迎。
电话机的生产门槛不高，乾阳微电机厂尝到甜头后，迅速扩大产能，并且和王千钧、金云亮商议决定，设立驻京办事处，抢占沿海发达省市的市场。
“驻京办事处只是第一步，如果一切顺利，下一步再去南方设立更多的办事处，将来争取每个省都有办事处，覆盖全国市场。”
王千钧说起生意经，头头是道的彷佛变了一个人，把高晓沛看得发懵。
做生意的男人，有一种大老板挥斥方遒的成熟魅力，比霹雳舞可帅多了。
“做的不错噢，不过电话机很容易彷制，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跟风生产的厂家。”曲军提示风险。
“没事，国内这么大的市场，生意做不完，我们又设计了好几种新功能和新外型，电话机只要好看又能玩出新花样，就保证好卖。”王千钧信心十足，很有经验。
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国家不遗余力的扶植通信行业，拿出大笔外汇引进“七国八制”的程控交换机，上海贝尔合资生产的S1240交换机投产后，更是大干快上，遍地开花，用户不断翻倍增长。
现在还处在通信行业大爆发初期的初期，但是明眼人都已看到其中的市场前景非常广阔，全国十几亿人口，哪怕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家庭装电话，仍然是一个天文数字。
没想到王千钧和金云亮步子迈得这么大，多少有点失控的感觉。
当初给他们做电话机的设计，曲军预计最初这几年，每年顶破天就赚个十几万几十万的，但是做企业就是这样，企业一旦走上轨道，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力，自己会成长发展，追求更大的利益，领导者也无法控制。
更何况电话厂是王千钧、金云亮和乾阳微电机厂的，不归曲军领导。
“一般用户都喜欢让邮电局配电话机，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给邮电部门搭个线，成不成都靠你自己去谈。”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能帮一把肯定要帮一把，曲军刚刚入学的时候和邮电部门打过交道，得罪了一些人，但也帮到了一些人，介绍他们和王千钧吃顿饭的交情还是有的。
“那感情好，我这次就是两眼一抹黑来打天下的，既然有关系，肯定好过直接闯门，对了晓沛，你也帮我和朋友们问问，不局限于首都，周围这几个省市都可以……”
王千钧不愧是开过兄弟商店的人，三言两语，就把刚刚认识的高晓沛也安排上了。
高晓沛是周瑜打黄盖，正想掺和一脸，立刻满口答应下来，然后问道：“听你们俩说得热闹，其实我都没听懂，这个音频电话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没听懂你答应的这么痛快！
曲军对这些公子哥的作风又有了新的认识。
第二四四章 扶植合作伙伴
接下来的几天，王千钧穿梭于各个行政部门，盖红章，跑手续，张罗设立鸿雁办事处。
之所以叫鸿雁办事处，是因为他的电话厂就叫乾阳鸿雁电子设备厂，生产的电话机也叫鸿雁牌电话机。
这个名字据说是乾阳微电机厂的领导起的，有点五六十年代的老气横秋的感觉，还和杭州的一家电气厂同名，如果换成曲军多半会改一个更有时代感的名字，不过这个厂子和他没关系，轮不着他来操心。
设立办事处必须要有办公地址，常规实验室那边正好空着一间房，暂时借给王千钧使用，亲兄弟明算账，每个月五块钱的租金一分钱不能少。
跑手续的事情很麻烦，正好曹斯典也从香港回来了，让他跟着王千钧一起跑，无业游民高晓沛也天天跟着凑热闹，有他们两个香港人和本地公子哥出面，竟然无往不利，一路绿灯，短短几天就把手续办得差不多了。
与此同时，王千钧和高晓沛的友谊也在继续升温，如果不是身高体型有差距，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高晓沛属于京圈公子哥的圈子，虽然级别较低，也算见多识广，官二代现在先辈的肩膀上，比普通草民的眼界更加开阔。
王千钧却是一个有深度有内涵的儒商，而且学贯东西，从弗洛尹德的姓学三论到诺奖作品《百年孤独》都有深刻的研究，最近一段时间又开始研究明代王阳明的心学，以及王国维一类的民国大师……高晓沛以前从没见过这么渊博的企业家，见人就说以王千钧的水平，足够去语言学院当个副教授。
“我只是多读了几本书，谈不上学术成就，这两年为了做事业，以前的研究大都半途而废，很久没有作品发表了……”
吉列剃须刀在王千钧手里像儿童玩具般小巧，下意识的偏僻兰花指，把刚刚冒头的络腮胡子剃得趣青泛亮。
“你还发表过文学作品？！”高晓沛震惊了。
“哦，写过几篇文学评论，我的笔名是‘君莫笑’，你可能没听说过，但是西班牙语翻译界的权威李明良知道吗？他专门写文章骂我，然后被我驳倒，再不敢叽叽歪歪……”
王千钧狠狠装了一通，转身出门走进隔壁的常规电子实验室，先瞟了一眼侧影靓丽的傅兰，然后对曲军笑道：
“大军，这段时间我们抽空跑了跑市场，咱们的电话机虽然很受欢迎，但是国外电话机有好多新功能，录音电话、传真电话、音乐电话什么的，眼花缭乱看着都不错，回头你也帮我们再开发两种新产品呗。”
“暂时用不着。”曲军正在检查普建国的电路设计，头也不抬的说道：“鸿雁电话机定位就是中低端产品，你做的太高档，有钱人宁可去买进口货，你说的这几种新功能电话机对鸿雁都不合适，把这个市场留给别人做吧。”
音乐电话机属于旁门左道，没必要搞。
传真电话机生产工艺比较复杂，对鸿雁厂这种集体制小企业也是吃力不讨好。
把中低端的普通电话机做得结实耐操，对鸿雁厂就足够了。
“那行，缓一缓再说，反正这个事不着急，不过大军你也帮我们留点心，开发几种新产品，我们现在的产品太单一了。”
这倒是个正事。
鸿雁厂的产品单一的确是个问题，市场稍微有点波动，企业效益就会大受影响，缺乏抗风险能力。
另外曲军脑袋里藏着无数后世的技术资料，需要扶植一个合作伙伴，把这些技术资料变现，否则就像画中画功能一样，把电路设计搞完后，还要费尽心思的推销给牡丹厂，最后连兵法都用上了。
“回头我研究一下行业政策，看看做什么产品合适。”
金云亮和王千钧在鸿雁厂有很大的发言权，有他们帮忙，搞出什么新产品都能卖个好价钱，完全不用曲军操心。
“大军你这么牛呐，根据行业政策开发新产品，想搞什么搞什么，你这是真正的科学家呀！”高晓沛又一次震惊了。
他以前只知道曲军的数学很厉害，没想到在电子行业也这么牛叉。
“那个话怎么说的，‘既要低头拉车，又要抬头看路，’在咱们国家做生意，不研究政策可不行，所有的商机都藏在新闻里，就看你能不能抓住。”
现在已经是1984年的八十年代中期，改革的步伐越来越快，其中蕴含着野蛮生长的机会，曲军不愿当出头的椽子，把鸿雁厂顶在前面却没问题。
“大军你晚上过来住呗，这好几天都没见着你，你晚上过来住，咱们还能一起喝点。”
王千钧见曲军收拾东西要走，又追出来撒娇卖萌。
“不了，我们课题组天天熬夜到十二点以后，晚上回来的太晚。”曲军很少住在探微实验室，在下属面前，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行啊，那还是你的研究重要，争取再拿一个国际大奖，哪天研究累了，来找我喝酒。”
王千钧也觉得自己和曲军差了不止一个层次，转身一看，还是高晓沛更顺眼。
“对了，上次忘了问你，你不是今年暑假结婚吗？怎么又跑出来常驻。”曲军骗腿上车，顺口问道。
“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唉，回头跟你说吧，反正我这次很受伤，要不然想找你喝酒呢……”
王千钧苦大仇深的皱着眉头，一副某瑶言情剧男主角的样子，欲言又止的摆摆手，转身去找高晓沛了。
曲军懒得理他，骑车返回清华园，直奔电子所所长董仙河的办公室。
“有事？”
董仙河从裤腰上摘下钥匙串，打开写字台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铁盒子，从铁盒子里又拿出一个塑料袋，依次打开里面一层的牛皮纸，再里面一层的棉纸……
“董所长你别忙了，我说个事就走，不喝你的母树大红袍。”
曲军停顿片刻，平静说道：“我接到《自然》的电子邮件，他们同意接收自旋阀的论文，很快会有正式通知寄来。”
第二四五章 调整
《细胞》、《自然》、《科学》这三份期刊简称S，可以被看做期刊界的顶级流量明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内科研界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在S上发一篇论文的难度不亚于登上珠穆朗玛峰。
没错，熊绍松如果不是跟着曲军开挂，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发S，但是跟着登山队训练两年，再给他发个氧气瓶，成功封顶珠峰应该问题不大。
董仙河听说《自然》过稿，木呆呆愣了片刻，随即狠狠捏起一撮茶叶放进玻璃杯，掂量两下又放进去一撮：“这是喜事，更应该喝大红袍，以前舍不得多放茶叶，今天请你喝个味道足的……”
“够了，我不喝浓茶。”曲军知道董仙河最宝贝他这点茶叶，连忙推让。
“浓茶才有感觉，咱们电子所经常熬夜，大家都爱喝浓茶。”董仙河又捏了一撮茶叶放进自己的茶杯，今天心里高兴，小小的奢侈一把。
董仙河如此豪横，都是因为1984年的S太难得。
S要么是周刊，要么是双周刊，每年发表论文的数量并不少，具体到英国佬的《自然》期刊，每年刊发的各种论文有800多篇，却很少出现中国人的名字，更少出现中国大陆的作者通讯单位。
改革开放以前，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中国大陆每年在国外期刊上发表的论文评论就是二三十篇，同一时期的美国，每年发表的论文却达到六位数，相比之下中国科研界犹如一片荒漠。
底子太差，完全不懂国外期刊的游戏规则。
这几年国内科研界逐步和国际接轨，发表论文的数量大幅增加，但和欧美国家还有很大的差距，S一类的顶级期刊更加少见，基本上都是学部委员级别的大佬，才有资格做这么先进的研究。
一般的研究员没有足够的经费，只能做一些“填补国内空白”的研究工作，或者干脆就是在洗沙子，熬资历，等机会……
后世里每年发两三百篇S，打开目录页一水中国人的名字，这种盛况在八十年代是无法想象的。
雅文库
董仙河又一连串的问了几个问题，比如有没有要求修改，发表论文的版面费是多少……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八卦细节。
“好了，我这就去向领导汇报，你就在我的办公室里慢慢喝茶，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放松一下别搞得太累……”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放松……董所长你别着急，现在只有一封电子邮件，等正式通知寄来再跟领导汇报吧，万一有什么波折就被动了。”
“就是因为只有一封不太确定的电子邮件，才要向领导汇报，这篇论文不只是你的荣誉，也是整个清华园科研攻关的成果，有什么事情都要第一时间汇报，出现问题解决问题，否则《自然》万一反悔，你和我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董仙河说着话，急匆匆的出门而去，临走又嘱咐曲军不要乱跑，如果领导召唤，打电话能找到他。
那就在电子所呆着吧。
曲军回到熊绍松实验室，打开电脑，开始编写研制自旋阀gmr磁头的工作计划。
gmr磁头的应用价值太大了，可以从TDK公司换来大笔的转让费和投资，以及最先进的技术设备，这个项目如此重要，已经不是清华园能够掌控的，上级部门和相关单位肯定会介入，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现在按理说还在春季，华北地区却已经进入桑拿天，办公区没有空调，屋顶的吊扇呜呜呜转得飞快，办公桌上的纸笔被吹得乱飞乱滚，几个实验狗都用手死死按着，宁可搞得很狼狈，也舍不得关吊扇。
里间办公室熊绍松的办公桌上，红色的内线电话一直很安静，校领导并没有打电话来找曲军。
领导就是领导，果然沉得住气，董仙河找的应该是分管科研工作的严副校长，严副校长一直在关注这篇自旋阀论文，这会儿肯定乐翻了天，乍闻喜讯还能忍住不给曲军打电话，也是一个狠人。
曲军默默给校领导点了个赞，进入里间办公室拿起话筒，按个91*再拍拍叉簧，听筒里传来同线电话的回铃音。
很快有净化间里的实验狗接电话，曲军让他通知钟芮清和熊绍松，出来开个碰头会……
“什么？《Nature》过稿了！”
熊绍松拉着曲军的胳膊猛烈摇晃，满脸都是狂喜：“你故意的是不是，看我们刚发了一篇PRL，立刻发一篇《Nature》，又把我们甩的远远的。”
《Nature》就是《自然》的英文名称，为了避免和其他期刊搞混，研究员一般都说期刊的英文名称，老熊同志的英语特别好，更要念洋文，只可惜一口东京口音把“nature”念成“内出”，很容易让人想歪。
钟芮清也是由衷欣喜，连说恭喜，她和熊绍松发的PRL虽然物理期刊界的老钱贵族，却架不住S是顶流明星，如果单比影响因子，《自然》差不多是PRL的四倍。
虽然有很多物理学家更推崇PRL，调侃S是给外行人看的大杂烩（横跨各学科的综合性期刊），但是钟芮清和熊绍松在国际物理界都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急需提升自己的咖位和影响力，当然更青睐影响因子30+的《自然》。
“我们下一步的理论研究，也要向自旋阀重点倾斜。”
曲军告诉钟熊组合《自然》过稿，当然不是为了炫耀，而是让他们两个进一步认识到自旋阀的重要性，作为下一步的研究方向。
理论研究和实际应用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曲军在前面跑的太快，理论研究跟不上，早晚都会拖后腿。钟熊组合把自旋阀的形成机理研究透了，能够反过来促进实际应用，等到自旋阀技术在各个行业遍地开花，诺贝尔物理奖自然瓜熟蒂落。
“这个自旋阀我以前忽视了，现在看起来好像很有搞头，怎么样钟老师，咱们就按小曲说的，调整一下研究方向？”
“可以，不过CMR的研究也不能放弃。”
熊绍松和钟芮清完成第一篇GMR论文后，正要对CMR下手，但是曲军围绕自旋阀搞出这么多事情，分明又是一个很有价值的研究方向，说什么都要把它吃下来。
第二四六章 暴富难看
工物系在清华园是一个神秘又低调的存在，早年保密规定要求严格的时候，很多外系同学直到毕业也不知道工物系到底是干嘛的，和隔壁学校的物理系又有什么区别。
工物系同时又是清华园的王牌专业，为两弹一星的发展培养了大量人才，过几年部队恢复军衔制，清华园工物系走出了整整二十位将军。
紧临校园东侧门有一栋不起眼的三层红砖楼，就是工物系的办公楼，碧绿的爬墙虎覆盖了整个外墙，楼内铺着大红色木地板的房间宽敞明亮，层高都在四米以上，一看就是五十年代的苏式建筑。
物理系的王永教授是工物系的常客，径直走进办公楼，传达室的值班大姐瞟了一眼，问都没问一句。
王永来到工物系系主任叶培淳的办公室，进门后把自己往椅子上一摔：“你知道吗？曲军写的自旋阀论文在《Nature》过稿了。”
“知道，后生可畏。”叶培淳翻起眼睛看了看王永，又低头继续看书。
“《Nature》的眼光应该不会错的，所以我们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自旋阀的科研价值，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这个东西到底重要在哪里，为什么能够打动《Nature》。”王永悻悻然说道。
“曲军肯定有新发现，《Nature》对新颖度很重视的，Itmaybesubmittedtoamorespecializedjournal……”叶培淳嘟囔了一句英文，和王永心有灵犀的相对苦笑一下。
这句英文的大概意思是“你的论文更适合更专业的期刊”，是S最常用的退稿理由，叶培淳和王永都不止一次给《自然》投过稿，对这句英文记忆犹新。
一篇论文如果不够新颖，不够有趣，或者太过深奥以至于非专业人士很难看懂，S都会果断劝退，所以有很多物理学家吐槽《自然》和《科学》就是高级科普杂志。
但是换一个角度，曲军的这篇论文肯定非常新颖，非常有趣，深入浅出能够被非专业人士看懂，而且有能够打动《自然》编辑的亮点……
这让叶培淳和王永百思不得其解，他们都是巨磁阻项目领导小组的成员，例会上经常沟通进度，对自旋阀都有一定的了解，却一直没有看出这玩意儿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管怎么说，你们工物系这次算是抓到热点了，我们物理系现在再调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王永意兴阑珊，莫名有点妒忌叶培淳。
当初严副校长升格巨磁阻课题组，工物系和物理系都被收编，物理系因为实力较弱，选择吃钟芮清和熊绍松的剩饭，工物系雄心勃勃的要做常温常压CMR，被曲军坚决否掉，换成一个有关自旋阀的课题，现在看来却是因祸得福。
“我以前真没看出来，曲军竟然是个科研帅才的材料，这次逼着我们工物系改课题，也许真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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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培淳五味陈杂的感慨道：“我们搞科研的为什么一定要写论文？为什么一定要发SCI和顶级期刊？无非求一个文以载道，论文没人看没人引用，和演员没有观众一样悲哀，曲军一下子就能抓到热点课题，国内科研界有这个本事的真没有几个……”
科研工作最怕跑错方向，一个团队废寝忘食的努力了大半年，却南辕北辙，最后只研究了一个寂寞，这种例子数不胜数，自旋阀的论文在《自然》上发表后，必将成为下一个研究热点，曲军把工物系的研究课题强行掰到自旋阀领域，叶培淳不得不服气，不得不承情。
“自旋阀到底有什么重要价值，等下一期《Nature》出版就能看到了，我劝你先不要着急，等几天看看曲军的论文再说，我们投稿《Nature》总是拒稿，总要看看曲军到底强在哪里……”
叶培淳反过来安慰王永，同时在心里暗自琢磨，工物系这段时间研究自旋阀也有一定成果，能不能趁东风发一篇顶级期刊。
没办法，工物系这几年有点难。
核物理的黄金年代已经一去不返，工物系这几年一直在求新求变，艰苦探索，却有点找不到方向，由于专业的特殊性，在国外期刊上发表的科研成果也特别少。
但是高校教育体制的改革一直在推进，工物系如果拿不出有分量的科研成果，就会不断边缘化。
当然了，有特殊部门每年百分之五十的定向生保底，工物系不会出太大的问题，但是被曾经的小老弟一个个从身边超过去，感觉超级不爽。
……
中关村这边，鸿雁办事处办好各种手续后，举办了一个很风光的挂牌仪式。
王千钧别出心裁，从某中字头单位请来一位女钢琴师，在挂牌仪式的当天全程伴奏，一袭白色长裙配黑色三角钢琴，一首世界名曲接一首世界名曲，让参加挂牌仪式的领导嘉宾非常欣赏，都对王千钧高看一眼。
土不土，洋不洋，但是八十年代就认这个。
再过几年洋快餐进入中国，还有在麦当劳举行婚礼的。
总而言之，这五百块钱花得很值，王千钧一战成名，在京城通讯行业和中关村都立住了名号，大家说起王千钧的名字可能不太熟悉，但要说起那个既懂弗洛伊德又懂《百年孤独》，还有一腔实业报国热血的乾阳企业家，立刻就能对上号。
王千钧趁热打铁，积极攻关首都邮电局。
首都邮电局是整个北方地区的标杆，今年又有两个分局要上程控交换机，三分局也要再次扩容，如果和首都邮电局达成合作，还能对周边省市起到示范作用，市场就算稳了。
除了跑市场，王千钧的业务时间也没闲着，在中关村里到处看地皮，用他的话说，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鸿雁办事处也要盖一个自己的院子。
在村里连跑了几天，地皮暂时还没敲定，先买了一条黑背回来，每天晚上绕着探微公司转圈遛狗，顿顿都喂生骨肉，简直比人吃的都好，把普建国和蔡秋苗看得直皱眉头。
这货明显有点飘了。
但是曲军没管他。
暴穷难受，暴富难看，后世里有太多人比王千钧更能作，没必要管这些小节。
第二四七章 PNAS
周一例会过后，曲军第一次来到工物系。
随着自旋阀的论文在《自然》过稿，钟熊组合的论文也在PRL得到积极回应，曲军在巨磁阻领导小组的话语权明显增强，叶培淳不再把他看成碰巧走狗屎运的幸运儿，而是可以统筹指导全局的专家，请他来工物系指导一下，就是顺理成章的安排。
物理系的王永教授还在下一周排队呢。
叶培淳是行政领导，工物系的巨磁阻科研小组另有一位郭庆怀教授主持工作，以前在例会上和曲军有过一面之缘。
“恭喜，恭喜，物理论文在《Nature》过稿很难得的，太难得了！看来国外科研界也对巨磁阻效应非常重视，小曲你给咱们清华园的物理人争了一口气！”
思路客
郭庆怀大圆脸，大眼镜，大嗓门，天气已经很热了，还把自己套在厚厚的涤卡中山装里，不修边幅，对曲军很热情。
包括《自然》在内的S三大顶级期刊最偏爱生物类论文，物理论文相对比较艰涩，过稿率大概是生物医学类论文的十分之一，所以郭庆怀才会反复说难得。
“正好赶上热点了，换一个时间点，《Nature》就不一定要了。”曲军随口客套几句，转动目光打量工物系的巨磁阻实验室。
还不错，还有的仪器设备都有，一个个研究员看样子也很精干，工物系的底蕴还是很深厚的。
就是缺了两台电脑，这样比较费实验狗，难怪这个科研组有十多个研究员……
曲军打量别人，别人也在打量他，其中几道目光隐隐有些排斥。
工物系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单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半军事化管理，时至今日，大一基础课还要学军事理论和军事技能，看惯了郭庆怀这种老派的研究员，再看曲军就觉得太过另类，也太年轻。
曲军的衣着太讲究，头发也剪的很讲究，用不爱红妆爱武装的眼光来看，简直是个公子哥，关键他的眉眼相貌一看就是二十岁左右，工物系科研小组最年轻的实验狗也比他大好几岁，难免会产生一种“彼可取而代之”的错觉。
郭庆怀却对曲军的能力认识得很深刻，完全不顾及年轻实验狗的感受，热情带着曲军参观，又详细介绍自家研究小组的进度，以及遇到的问题。
“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内容的确有点单薄，发顶级期刊恐怕有难度。”
曲军听了个大概，已经明白郭庆怀的诉求，他这段时间做出一些成果，拉拉拽拽再注注水，应该能发一篇SCI，但是巨磁阻效应这么热，曲军这边又是《自然》又是PRL的，一篇普通的SCI太浪费了。
想要增加干货，就要继续深入研究，但是深入研究时间又不可控，如果拖得太久，可能还是发不了顶级期刊。
“曲组长给我们指导一下，看看有什么短平快的方法，提高论文的价值，不用PRL，PR系列都行。”
PR系列的期刊比PRL差了一截，后世已经沦为国内博士生的主攻目标，但在1984年仍然很难得。
“短平快的方法倒有一个，不过要和钟芮清、熊绍松合作，具体怎么署名你们自己商量……”
在曲军的安排下，钟熊组合前一段时间已经开始研究自旋阀，只是没有当做重点，他们的研究内容正好和工物系互补，可以很快搞出一篇高质量论文。
“合作研究啊，署名不好安排……”郭庆怀兴趣缺缺。
合作研究在科研界很常见，但都是从一开始就“自由恋爱”，以谁为主以谁为辅事先都要说好，课题搞到一半突然“拉郎配”，感觉和二婚一样别别扭扭的。
“你们的研究内容契合度很高，我估计能冲一篇PNAS。”曲军突然放大招，不怕郭庆怀不动心。
“PNAS……”郭庆怀嘴角颤颤的，不是一般的动心。
在他身后，一帮子翁嗡嗡的交头接耳，互相科普PNAS是个什么东西。
PNAS的中文译名是《美国科学院院报》，也是一家横跨各个一级学科的综合性期刊，对物理专业还算友好。
PNAS也是不折不扣的顶级期刊，和S相比就像射雕英雄传里的裘千仞，只比五绝高手略逊一筹，另外PNAS的专业性也很强，发过不少诺贝尔奖论文，在物理界的神圣性只比PRL略逊一筹。
后世里S的地位不断上升，国内各大院校开出赏格，差不多是一篇S五万块奖金，一篇PNAS两万块奖金，一篇PRL一万块奖金……八十年代PRL的地位更高一些，但是影响力肯定不如《美国科学院院报》的PNAS。
“曲组长，你是要把物理顶级期刊挨着刷一遍吗？我开这个课题的时候，可没敢想PNAS。”
郭庆怀考虑片刻，有些激动的说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肯定要和叶主任商量，我只代表我个人表个态吧，可以和电子所合作，PNAS值了！”
“署名不用担心，可以并列第一作者的，其他商量着来，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以后还要经常合作。”曲军相信以PNAS的吸引力，说服叶培淳并不难，这才有个科研会战的样子，不再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
自旋阀有三种基本结构，因为应用广泛，值得研究的课题很多，全靠钟熊组合加上曲军自己，明显cover不住，把工物系，物理系和材料系都调动起来，才能抢收更多的庄稼……
从工物系出来，曲军回到电子所，又一次来到董仙河的办公室。
几天不见，董仙河的办公室里多了一台电冰箱，见到曲军进门，立刻开了一瓶冰镇可乐给他。
“这台冰箱是给你们课题组的，天热了，你们又经常熬夜，从食堂打的饭容易坏，万一吃坏肚子得不偿失，所以给你们配一台冰箱，待会儿你就叫人搬走。”
“领导你别这样，又要算计我什么？”
曲军很警惕的看着董仙河，顺手灌下去一口可乐。
“就是那个和日本TDK合作的自旋阀磁头，你有成熟的设计方案没有？今天领导问我这个事，据说有更大的领导很关心……”
第二四八章 再次升格
PNAS在后世被看成顶级期刊的分水岭，属于学术大老的保底选择，在八十年代的身价却更高一些，向它投稿后，保不齐就有一位审稿人是诺贝尔奖得主。
曲军放话帮工物系发一篇PNAS，被郭庆怀手下的实验狗当做八卦谈资迅速传开，很多沾边不沾边的人听到后，都有些泛酸。
真以为这些顶级期刊都是你家开的吗，想上哪个上哪个？
那可是《美国科学院院报》，审稿人都是美国科学院的院士！
美国科学院的院士，肯定比我们的院士（学部委员)更厉害一点，人家的诺奖得主是三位数，咱们是零。
按说曲军已经发了两篇PRL，一篇《自然》，再发一篇PNAS很正常，但工物系的郭庆怀只是他手下一个科研小组的小组长，钟芮清和熊绍松同样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凭什么大言不惭的要发PNAS！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家当然看不惯。
但是也有一些有心人意识到，巨磁阻效应这是要火的节奏，无线电子系和物理系的某些教授，开始在课堂上介绍巨磁阻效应，当做本校最新的科研成果激励辛辛学子，曲军的大名又一次在清华园走红。
原来他的物理研究也这么厉害！
广大吃瓜群众再一次受到来自超级学霸的暴击伤害，曲军在物理行业的成就暂时还比不上数学，但是一篇《自然》两篇PRL，足以证明他在电子专业的潜力，清华园校方也主动出击，找来记者报道此事，对前段时间遭到的质疑给出回应。
是金子搁在哪里都会发光，曲军在无线电子系不到一年，就做出这么厉害的成果，同时也没耽搁数学专业的研究，是谁骂我们清华园误人子弟来着？
当初被骂的有多惨，现在就有多么的扬眉吐气。
与此同时，自旋阀（Gmr）磁头的研制也以最快速度排上日程，由于上级领导和相关部门的极度重视，其他项目通通让路。
数学系最近正在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本来想让“1024”课题组加大马力，争取早日把费马大定理做出成果，却突然接到通知，曲军在这段时间要做自旋阀磁头的项目，预计时间三个月到半年，如果必要继续延长，数学系务必全力配合云云。
宋元气得拍桌子。
张立伦胳膊拗不过大腿。
好在曲军已经把ε猜想的论文交稿，就像当初一样，后续的核对润色都交给鲁齐生、庞丽华等人，自己当了甩手掌柜。
庞丽华和黄振有点不适应，鲁齐生却已经习惯了，ε猜想本来就比莫德尔猜想简单一些，这次的论文又只有英文版本，对鲁齐生来说难度刚刚好，再不用担心发际线大踏步后退。
他斗志昂扬的挺身而出，和“1024”课题组全体同仁（缺曲军)一起，对ε猜想的证明论文发起最后一击，并且立下军令状，半个月内完成论文定稿……
另一边的巨磁阻课题组再次升格，从清华园的校级重点项目，升级为清华园、科学院半导体研究所、电子部门以及另外两家中字头单位合作的重点项目。
清华园仍是这个项目的第一责任单位，曲军仍是领导小组的副组长，只不过排名靠后……新加入的这些单位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都是被临时喊来帮忙的。
还是拉郎配式的合作。
却充分体现了对TDK的诚意。
八十年代从整个国家层面，对国外的先进技术都无比渴望，可是引进的技术设备几乎都是二手货，被发达国家当成升级换代，以旧换新的冤大头。
明知道是冤大头，还要伸脖子送给人家宰一刀，最先进的一手设备根本不卖给你，淘汰下来的二手生产线也比国内领先了一大截，你爱要不要。
从彩电到汽车，从程控交换机到芯片……我们用市场换技术，换来的最少都是十年前的技术。
和TDK公司的合作却完全不一样。
对方要拿出最先进的技术，最先进的设备在国内建厂，产品也会卖给国际主流的硬盘厂家，不会在国内市场吸血。
这种挺起腰杆的平等合作才是国内最需要的，必须重视！
曲军连续几天参加各种会议，回答各方面领导专家的各种问题，就差像鲁齐生一样立军令状。
真立军令状也不怕，曲军脑袋里有一个模拟实验室，哪怕给出足够的富裕，一个月以内也肯定能搞定GMR磁头。
领导专家的期待值是三个月到半年，天天八小时工作制也能完成。
上级领导却唯恐曲军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不停的给人给钱给设备，短短几天时间，Gmr磁头的科研小组已经搭起架子，而且是整个项目组内最豪横的小组，研究员就有十好几个。
这么多研究员，有一半是从清华园各个院系新调来的，另一半则是其他单位派来支援的专家。
“曲组长，谢总是我们电子部门六所的总工，开发应用产品有很丰富的经验，也是我们电子部门最厉害的技术权威……”
说话的是电子部门的张钧华副组长，他在巨磁阻项目领导小组里排名第三，仅次于清华园的严副校长，比曲军这个吊车尾的副组长靠前得多。
TDK要在国内建厂，电子部门才是正牌子的对口单位，积极性比清华园更高，非常非常非常的重视。
“曲组长，你好，您在PRL上发表的大作我已经认真拜读，这个发现了不得，将来很有希望拿到诺贝尔奖提名！”
谢胜利作为电子六所的副总工，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一看就是让人信赖的技术大拿，曲军和他站在一起，就像一对硕士研究生和导师。
谢胜利非常客气，一上来先把曲军好一顿称赞，连诺贝尔奖提名都出来了，把旁边的张钧华和董仙河都听得有点尬，其他在场的钟芮清和熊绍松等人也是嘴角直抽抽。
诺贝尔奖提名也非常难得，巨磁阻效应虽然很厉害，这么强行尬吹也过分了吧。
第二四九章 个人英雄主义
虽然连发顶级期刊，但是除了曲军之外，还没有人意识到巨磁阻效应是一项诺奖级的成果，谢胜利尬吹曲军会获得诺奖提名，其实只是一句客气话，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作为一个部属研究所的总工，谢胜利多了几分行政领导的味道，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技术人员，在曲军面前把姿态放的很低，只想把巨磁阻磁头尽快做出来。
“曲组长，你给我分配任务吧，做什么都行，我对微电子和磁性材料都算在行。”
“我们谢总经常参加科研攻关的重点项目，得过国家技术二等奖的，在相关专业领域，是我们电子部门最厉害的精兵强将。”
张钧华笑道：“我们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还带来了设备和经费，电子部门几十个研究所设计院，多少攒了点瓶瓶罐罐，如果曲组长需要都可以想办法调配，另外我们还准备了五十万元的经费，两万美元的外汇……”
TDK公司如果成功落地，电子部门就是最大的受益方，所以才拿出这么大的手笔，起步就是五十万元的经费，外加两万美元外汇额度。
差一点的研究所研究院，一年的科研经费都没有这么多。
张钧华的笑容亲切可掬，浑身上下散发着散财童子的光芒，旁边的谢胜利也是一脸矜持，享受着一掷千金，拿钱把人砸晕的快乐。
曲军却不感冒。
“经费和设备和清华的校方谈吧，我这里暂时不需要。”
五十万经费外加两万美元，的确是一笔飞来横财，但是这个钱有点烫手，不是白拿的。
张钧华和谢胜利虽然客气话一套一套的，所作所为却强势又高调，他们拿出这么大一笔钱，在巨磁阻磁头的研发中如果指手画脚，各种要求不断，曲军可没有这个精力伺候他们。
在外挂的加持下，巨磁阻磁头的研发用不了多少经费，这五十万到巨磁阻课题组转一圈，很可能又会回到电子部门，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把巨磁阻效应放在清华园电子所，曲军舍弃了太多的利益，根本不把这五十万放在眼里。
见他不冷不热的完全不动心，张钧华和谢胜利对视一眼，知道遇到了一个难剃的刺头，当下打了两句哈哈再不提这个茬。
也是很正常的反应。
五十万的经费虽然是一笔巨款，却是公对公的公款，不可能落入个人腰包，曲军不想别人插手他的项目，可以理解。
谢胜利就此正式加入课题组，张钧华也天天跟他一起来盯着。
曲军虽然发现了巨磁阻效应，据说也有一篇有关自旋阀的论文在《自然》过稿，但是实验室成果和工业化转换差着十万八千里，如果不能尽快做出成熟样品，总结相关工艺技术，和TDK的合作没准儿就凉了。
谢胜利一开始很低调，张钧华也一再嘱咐他要低调，自旋阀的论文虽然在《自然》过稿，离正式刊登发表还有一个过程，外人对自旋阀技术的了解为零，必须依靠曲军。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了解巨磁阻课题组的运作模式后，张钧华和谢胜利发现了太多问题，没有正常的流程，没有正常的分工，大家都像为曲军拉磨的驴，被他吆喝着转圈推磨，却不知道意义何在。
张钧华和谢胜利一忍再忍，最后实在忍不住，找到曲军提意见。
“曲组长，我们是不是应该开个会，把项目安排好好梳理一下。”
“周一的例会不是刚刚安排过吗？”
曲军可以理解电子部门急切的心情，但是张钧华和谢胜利天天在巴掌大的实验室里转来转去找毛病，还是让曲军觉得很不爽。
没办法，让TDK在国内建厂是曲军自己鼓捣出来的事情，只能自己一个人抗下所有。
“周一例会的安排太简单了，这样搞下去，岂不是遥遥无期？我们现在的状态就是在浪费时间。”
谢胜利作为一个部署研究所的总工，也有好几副不同的面孔，翻脸比翻书还快，当初隐忍不发也就算了，现在既然把话说开了，有问题就要直接指出来，这才是对工作负责！
“曲组长，我们的研究工作太不规范了，而且全靠你一个人单打独斗，是不是有些个人英雄主义了，和TDK公司合作的意义你可能还不太了解，集中力量完成巨磁阻磁头的研发，是和TDK公司达成合作的关键……”张钧华也开始给曲军上课。
曲军面无表情以的听着，手底下还在继续操作衍射仪。
和TDK公司合作的意义？
这个问题我太了解了。
要不是为了促进国内产业链的发展，何必吃力不讨好的让TDK在国内建厂，随身图书馆那么多先进技术，不能总给国外企业做嫁衣。
见到曲军不理不睬，油盐不进的样子，张钧华和谢胜利更加心急。
技术人员往往不善言辞，越是滚刀肉，越有自己的主意，偏偏曲军是整个项目组的顶梁柱，真的拿他没办法，甚至话都不能说得太重。
“曲组长，工作安排必须调整，我有以下几条建议，第一……”
谢胜利搞科研会战经验丰富，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已有一套完整的想法，针对课题组最严重的几个问题，一一提出整改建议。
“不用那么麻烦，这个项目分给别人来做，我不放心。”
曲军终于停下手头的工作抬头看着谢胜利：“我设计的自旋阀磁头用到很多新工艺，别人一下子理解不了，必须由我操作，从头到尾完整走一遍，把样品做出来，以后就能交给其他人来做。”
曲军在脑袋里的模拟实验室里，经过几十次上百次的试错作死，已经把巨磁阻磁头做出来，在现实里拷贝复制，有很大的把握一次成功。
换成其他研究员，哪怕手把手的教，该跳的坑肯定还会跳进去，来回折腾多少次才，能摸索熟练。
有挂不用是矫情，必须个人英雄主义一回。
张钧华和谢胜利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曲军的个人英雄主义太严重了，一点不带掩饰的。
老子天下第一，完全看不起其他同志。
第二五零章 带头羊
曲军前世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本来可以用更委婉的方式对待张钧华和谢胜利，宣誓主权的同时，尽量不得罪人。
但是没必要。
曲军这一世，再不是那个树叶掉下来怕打破头的小老板，硬气一点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巨磁阻磁头让电子部门凭空捡了一个大便宜，没必要看着他们的脸色做事。
让张钧华和谢胜利结结实实碰了一个硬钉子，感觉还很爽的。
张钧华和谢胜利却很不爽。
离开电子所后，两个人推着自行车穿过校园，边走边聊，商量对策。
“我搞了半辈子项目，就没有这么搞的，就算曲军的技术很厉害，但我们要的是工业化产品，不是实验室样品，这样单打独斗会坏事的！”
在自己人面前，谢胜利毫无顾忌的尽情吐槽，把这几天的窝囊气都撒了出来。
“没办法，大学校园是学术至上的象牙塔嘛，一向不注重产品转换，曲军少年成名，学术能力又的确很强，清华园肯定把他当宝贝一样捧着，脾气大一点很正常，和咱们一线的老黄牛不能比……”
张钧华顺着谢胜利的话头发了两句牢骚，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在尽量劝他，巨磁阻磁头的研发离不开曲军，他的脾气再臭，也得捏着鼻子忍着。
“我不管，下周一的例会我要开炮，当着领导把问题放到桌面上，不能由着他胡来，他发了一篇《Nature》又怎么样？真给他一台光刻机肯定玩不转。”
还是那句话，实验室产品和工业化产品完全是两回事。
在实验室制备巨磁阻磁头，可以采用干法刻蚀、湿法刻蚀等等方法，到了大规模工业生产，就要换成光刻机，曲军虽然是巨磁阻效应的发现者，自旋阀的发明人，相关领域的绝对权威，却肯定不懂光刻机，所以谢胜利才这么着急。
“这样下去的确不是办法……”
张钧华皱起眉头，犹豫片刻说道：“直接上例会等于矛盾公开化了，连个转圈的余地都没有，还是先找严副校长谈谈吧。”
科研会战不是请客吃饭，巨磁阻磁头能否研制成功，关系到整个电子产业的布局，既然已经看到问题，就必须解决。
但是解决问题要讲策略，私下先找严副校长沟通一下，请他出面协调，曲军就不会有那么大的抵触情绪。
“我就怕找严副校长也没用，你刚才都说了，清华园对曲军一向捧着惯着的。”谢胜利并不看好。
“那就找安组长，把曲军和严副校长请到安组长那里，有什么问题当面说清楚，真理越辩越明，曲军有什么想法也让他说清楚。”
安组长是大领导，兼任巨磁阻领导小组的组长，不管一般的小事，把问题捅到安组长那里虽然有告状的嫌疑，也好过在周一例会上开炮……
星期六下午，工字厅，小会议室。
从小会议室的窗户向外望去，视野中满是波光涟涟的湖水，景色非常不错，曲军坐在窗边的位置，享受着湖风的洗礼，满屋子的烟味也不那么呛了。
搞技术的往往都爱抽烟。
搞技术的领导往往更爱抽烟。
安组长本身是抽烟的，大家在他面前都放开了抽，张钧华和谢胜利一根接一根，把小会议室抽得乌烟瘴气，严副校长平常不怎么抽烟的，为了抵御二手烟的荼毒，干脆自己也点上一根。
严副校长和魏副校长对都把曲军当成宝贝疙瘩，轻易不会打搅他，更不会把他呼来唤去，曲军这还是第一次走进工字厅。
却没想到被张钧华和谢胜利当成了批斗对象，给他列举了一二三四好几条“罪状”。
今天是小范围的临时会议，又有安组长坐镇，可以畅所欲言的放开怼，谢胜利感觉特别爽。
“不要激动，慢慢说……唔，有道理噢。”
安组长听得很认真，抽出一支香烟递给谢胜利，不着痕迹的打断了他的车轱辘话。
谢胜利反映的问题的确需要重视，但是说话有点啰嗦，莫名的有点心虚。
“小曲有什么想法？一起说说看。”
虽然觉得张钧华和谢胜利有道理，但是也得听听曲军的意见，曲军这样的人才太珍贵，一定要尊重，一定要爱护。
“我的想法很简单，巨磁阻磁头的研发工作，仍由清华园电子所的原有团队负责，不需要外单位的支援。”
曲军火力全开，反怼张钧华和谢胜利：“我们的团队很成熟，有自己的运行模式和工作方法，外单位的同志不适应，反而增加管理成本，所以研发工作由我们团队全权负责，等确定和TDK合作后，电子部门同志再跟进……”
这是要把我们踢出局？！
谢胜利真的有点生气了。
“你哪里来的团队？你就是单打独斗，所有的关键环节都是你一个人做。”
“没错，我们团队的运行模式，就是充分发挥带头羊的作用，大家无条件的积极配合，经过前段时间的实践检验，证明这种模式是成功的，可以说是成绩斐然。”
曲军底气十足，毫不让步。
“……”
谢胜利被怼的一时说不出话。
你说他的工作方式有问题，可是人家一篇接一篇的发顶级期刊，又该怎么说？
“你的进度怎么保证？需要多长才能做出样品？”张钧华迂回转进，从另一个角度发出诘问。
“放心，肯定比你想象的更快，也不会让TDK挑出毛病。”
在另一个时空中，巨磁阻磁头是十年后的技术，用到的某些工艺技术还没有出现，必须寻找替代方法，还是有一定工作量的。
好在曲军早有准备，已经在脑袋里的模拟实验室解决了所有问题，如果需要，用不了几天就能把样品搞出来。
但是没必要给张钧华和谢胜利立军令状，他们要做的就是乖乖闭嘴，等结果就行了。
“工业生产的工艺要求呢，电子部门也要做准备，应该让他们尽早参与进来。”安组长提出意见。
“可以，这有一份有关自旋阀技术的论文，即将在《Nature》发表，谢老师可以先看一下，做个技术准备。”
张钧华和谢胜利都是那种典型的技术官僚，自以为有尚方宝剑，下车尹始就说三道四，是时候让他们真正见识一下自旋阀了。
这篇论文能在《自然》顺利过稿，里面的干货可不少，张钧华和谢胜利以前没有接触过自旋阀，短时间内很难搞懂吃透。
第二五一章 被迫赌一把
曲军和电子部门的同志各不相让，闹的很僵，会议只得草草结束，不欢而散。
曲军走后，严副校长拍了桌子，把张钧华和谢胜利痛斥一番。
电子部门把和TDK的合作看得比天大，清华园却是一般般，相比之下，曲军肯定更重要。
张钧华和谢胜利很狼狈，很尴尬，压力很大。
没想到严副校长这么高级别的干部，骂人也这么难听。
严副校长其实也是为了给曲军站台。
曲军在开会的时候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把张钧华和谢胜利怼得鼻青脸肿，连安组长的面子也不给，严副校长当然要和曲军共同进退，展现清华园护犊子的决心和力度。
闹的很僵。
从安组长到张钧华和谢胜利，都对曲军不满意，只不过安组长是大领导，涵养功夫到家，不和曲军计较。
不满意就不满意吧，曲军也不在乎。
安组长属于误伤，张钧华和谢胜利却不能惯着，我的地盘我做主，他们两个再不满意，也只能忍着。
接下来的几天，曲军全身心投入自旋阀磁头的研发，怼人也需要本钱的，把自旋阀磁头干脆利落的搞出来，张钧华和谢胜利再也无话可说，想怎么怼就怎么怼。
自旋阀有三种基本结构，后世都有广泛应用，但是总得最多最常见的，还是三明治结构的自旋阀。
曲军选择的也是三明治自旋阀，和铁磁性多层膜自旋阀以及反铁磁耦合自旋阀相比，三明治自旋阀的性能参数略有不如，却胜在生产工艺简单，成本低廉，后世的硬盘容量呈几何式增长，价格却基本保持稳定，就是三明治自旋阀的贡献。
在相同的级别下，反铁磁耦合自旋阀的性能更好，更多用在贵重仪器上。
铁磁性多层膜自旋阀是初代的技术，有其特有的性能优势，往往用在其他领域，比如自旋阀传感器、巨磁阻激光技术……
选择三明治自旋阀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因为这种技术在后世太成熟了，像山寨手机一样被研究的非常透彻，以1984年的技术条件也可以比较轻松的搞定。
“这两份专利申请书送到董所长那里，嗯，和上次一样也是加急特快，很快就会用到。”
曲军课题组已经实现了初步的办公自动化，专利申请书都是电脑打印。
“这个好，让小日本掏钱买技术，然后还要再交一次专利费。”
熊绍松兴致勃勃的凑到跟前，用过来人的语气告戒曲军：“我给你说啊，你和日本人打交道一定要留个心眼，这帮家伙坏着呢，一不小心就坑你……”
受伤很深的样子。
难道这就是熊绍松的英语一口东京口音的原因？
旁边的张钧华和谢胜利却是一脸便秘的样子，感觉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吐起。
自旋阀磁头的样品还没搞出来，就煞有介事的忙着申请专利，这在国内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日本人做生意那么精明，怎么可能一个自旋阀交两回钱。
“TDK不用出专利费，会转嫁到硬盘厂家身上。”曲军解释道。
有鼻子有眼，越说越像真的了——谢胜利虽然不服气，这一次却感觉曲军说得有道理。
TDK如果在国内建厂，生产出来的巨磁阻磁头都要卖给国际上那几家知名的硬盘厂商，售价中包含一定的专利费，是国际通行的惯例。
“走吧，出去转转。”
张钧华把谢胜利叫出实验室，两个人换衣服换鞋，一起下楼，一起点上香烟排解惆怅。
“我特别理解你的感受，我也看不惯曲军的做派，和咱们年轻时差远了。”
“那是！三十年前我刚刚大学毕业，就是把钢笔万用表当武器的战士，只要组织上安排的任务，从来不提任何条件，无条件的服从。”
谢胜利长叹一声：“唉——，现在的年轻人私心太重，一代不如一代……”
“没办法，我们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张钧华劝道：“专利这个事不要提意见，就当没看见，曲军如果真把自旋阀磁头搞出来了，收到外国人的专利费很有积极意义，哪怕咱们电子部门落不到一分钱，领导也会更支持这个项目。”
“我明白，由他折腾呗，折腾成了皆大欢喜，折腾不成咱们也没损失。”
谢胜利狠狠咂了一口香烟，红色的烟头瞬间缩进了一厘米：“我就怕横生枝节惹毛了TDK，万一把合作搅黄了，再想找这样的机会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我也怕，怕的厉害，但是忍一忍吧。”
张钧华继续劝道：“曲军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你看他这几天的进度特别快，我都跟不上。”
他们两个已经看过曲军的自旋阀论文，虽然囫囵吞枣，但也知道现在搞得是三明治自旋阀。
具体到三明治自旋阀的工艺制备，论文里讲得很简略，张钧华天天泡在电子所，也经常看不懂。
但是最起码，张钧华知道曲军进展顺利，大大超过他的预期，不明觉厉的感觉。
所以才把谢胜利叫出来抽烟，好一顿开解。
“我知道，我以前真没见过这样的研究员，搞研发就像做重复实验一样全都是一遍过，今天他做的的那个磁轭我从头跟到尾，每一步都顺利的不像话，就像中学物理课看老师做演示实验似的……”
谢胜利也有同样的感受，而且他一直在技术一线，感触更深。
搞科研，终归要靠技术说话。
前几天他还在工字厅的小会议室对曲军开炮，列举了一二三四一大堆问题，以为真理掌握在自己手里。
但是进课题组后，跟了这几天，研发进度太顺利，谢胜利也变得更谨慎，有什么看不惯的都憋在肚子里，只在张钧华面前吐个槽。
“我现在就怕萝卜快了不洗泥，曲军的进度赶得这么快，能不能达到TDK的要求。”
张钧华也有自己的担心，前怕狼后怕虎。
在课题组里没有发言权，还受到明显的排斥，太难了。
“没办法，只能把宝押在曲军身上，TDK都敢赌，咱们也只能跟着赌一把。”谢胜利把烟头一摔，转身进了电子所。
第二五二章 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
星期一上午，又到了每周的例会时间。
张钧华和谢胜利从原单位赶过来，时间非常紧张，好在这两年电子部门财大气粗，张钧华一个电话，小车班就派出一辆车把他们送了过来，还提前了二十分钟。
电子所三楼最东头的会议室，已经成为巨磁阻课题组的临时办公室，屋子里摆满了办公用品，今天领导要来开会，一群实验狗和借调人员里里外外的好一通收拾，重新布置成会议室的模样。
张钧华和谢胜利进门后，卷起袖子和大家一起干活，抬桌子搬椅子，一点没有领导架子。
“张组长，谢总，您们怎么能干这种体力活，快放下让我来，我年轻！”
韩睿对两位电子部门的大领导非常尊重，非常客气，可惜不会说话，有一种“领导您怎么亲自上厕所”的感觉。
“体力活挺好的，科研工作帮不上忙，只能干点体力活，为大家服务。”
谢胜利在曲军面前急赤白脸，在普通研究员面前却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小韩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黑眼圈都出来了，是不是周末两天又熬夜了？现在的项目进度挺不错的，不要太拼命，否则到了我这个年龄身体各种毛病都出来了……哎对了，星期六那个TD测试过了没有？”
他和张钧华一直没有真正融入巨磁阻项目组，有什么消息，他俩总是最后知道。
想提前打听点消息，还得和韩睿这个毛头小子耍心眼，想方设法套他的话，想一想就很悲哀。
韩睿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瞬间变得非常警惕：“TD测试啊，都是林保杰他们几个跟着曲军做的，我熬夜熬不过他们，早早回去睡觉了，不知道过了没有……”
这番说辞破绽太多，张钧华和谢胜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韩睿记了一笔——将来韩睿毕业后，别想进电子部门下属的任何一个单位，这个年轻人不老实，不能要！
就在这个时候，一群人前后脚走进会议室，安组长、严副校长和董仙河都在其中，钟芮清和熊绍松紧随其后，一边走一边回答领导的问题，一个个都是满面春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开会，开会，曲军今天没来，老熊小钟你们两个是他的代表，等一下替他发言。”
董仙河像一个热情好客的主人，把领导请到适合他们的位置就坐，又亲自提起暖水瓶给大家泡茶。
“还是老规矩，我们电子所全楼禁烟，只能请大家喝茶，喝茶健康，比抽烟好，而且我这个茶叶是正宗的信阳毛尖，十大名茶之一，一般人我都舍不得拿出来……”
“曲军为什么没来？”谢胜利问道。
“请假了，昨天晚上就和我打过招呼。老谢你的大杠子呢？我给你多放点茶叶。”董仙河轻描澹写，好像曲军不来参加例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曲军是这个项目的技术负责人，有什么事不能换个时间处理吗？这个项目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了吧，TDK那边一天催三遍，例会这么重要，怎么说不来就不来。”谢胜利不依不饶的吐槽。
张钧华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飘着的茶叶，一脸不以为然，对谢胜利表示无声的支持。
他们两个忍辱负重，对曲军一再忍让，无非就是想哄着曲军，尽快完成巨磁阻磁头的研发，可是就在刚刚看到曙光的关键时刻，曲军突然玩消失，连例会都不参加，这一周的工作该怎么安排？
“老谢你不用着急，刚才电子所的同志说，曲军的实验室样品已经做出来了。”
安组长平常都挺谢胜利，今天却一反常态当起了和事老，脸上挂着从容不迫的微笑。
“做出来了？这么快！”
张钧华和谢胜利对视一眼，都是又惊又喜，谢胜利下意识的转头看向韩睿，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一脸青春痘的小家伙，刚才居然装得这么像，道行够深的。
张钧华却热切催道：“既然已经做出来了，那就赶紧测试呀！如果有问题赶紧改进，争取把研发周期压缩在两个月内！”
早一天拿出实验室样品，和TDK公司的谈判就多一分主动权，TDK每让一步，也许就能让一家配套企业腾飞。
“测试已经做完了，周末我们加了个班。”
熊绍松笑眯眯的炫耀：“性能参数全部达到预期值，甚至表现得更好，现在可以请TDK来验收了。”
“怎么可能！”
谢胜利简直被气笑了：“实验室样品刚刚做出来，性能测试做上半个月很正常，如果出现问题，还要继续改进，一个周末就把性能测试做完，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我们的确做完了，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检查测试记录。”
钟芮清的语气很生硬：“但是你不一定能看懂，反正我就没有完全看懂，自旋阀磁头的性能参数，并没有统一的标准，我们只能相信曲军，也必须相信曲军。”
这个……
张钧华和谢胜利一时语塞。
磁头的性能参数并非没有统一标准，无外乎就是磁通密度、飞行高度等等等等，曲军做出来的自旋阀磁头肯定也要测这些参数，和现有的薄膜磁头比较一下，高下立判。
但是曲军既然宣称已经通过测试，自旋阀磁头的性能参数肯定大幅超过薄膜磁头，具体超出多少算合格，还是曲军说了算。
别人都不懂！
曲军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大家还得鼓掌叫好。
“不行！我还是觉得太浮躁了，任何一个新产品做出来，都必须要反复测试，现在就交给TDK验收，万一出现问题就被动了。”谢胜利坚持原则。
“出现问题再做改进嘛，TDK肯定也能理解。”董仙河笑道：“老谢你刚才也说了，这个项目的进度赶得非常紧，TDK一天催三遍，让他们尽快验收，就是最严格的测试，老谢你如果觉得不合适，那你再测一遍？”
“你！你这个话说的，不讲理了。”谢胜利无力反驳，开始人身攻击。
他对自旋阀磁头只是一知半解，也没有TDK公司的先进测试仪器，哪怕让他再测一遍，也不会比曲军做得更好。
第二五三章 丧彪
曲军不参加周一例会，一方面的确有事，另一方面也是开会开得快吐了，受不了体制内的文山会海。
各种会议太多了。
除了例会周会，还有各种临时会议，曲军自从担任巨磁阻项目的副组长，已经参加过好几次莫名其妙的会议，不去还不行。
做出自旋阀磁头的实验室样品，后续还有一堆琐碎的麻烦事，干脆都扔给董仙河和钟熊组合，去探微实验室躲个清净。
来到探微实验室，一群人和一条狗玩得正嗨。
一群人里包括TDK的加藤英树，牡丹厂的孟厂长，赵科长，刚刚调去元件二厂的吴伟长，以及他们带来的闲杂人等。
狗是王千钧新养的德国黑背，虽然是一只不到一岁的未成年狗，却狗如其主，长得又丑又凶，被曲军取名丧彪。
此刻的丧彪，丑脸上满是多巴胺带来的快乐，追在绿色飞盘的后面跑的飞快，勐然间纵身一跃，像飞人乔丹一样高高跳起，抢在加藤英树的前面叼走了飞盘。
“死狗一！”加藤非常夸张的大声赞叹。
“你怎么骂人呢？不，你怎么骂狗呢？”充当观众的蔡秋苗老大不乐意。
“狗崽姨妈死，我没有骂狗……”
加藤努力分辩，可惜中文不过关，旁边的格子衬衫翻译赶紧解释，‘死狗一’在日语里是很厉害的意思，‘狗崽姨妈死’也是一个敬语。
蔡秋苗半信半疑，怀疑格子衬衫翻译在骗她。
丧彪刚刚抢了加藤英树的飞盘，就是一连串的“死狗一”和“狗崽姨妈死”，哪有那么巧的事！
“的确不大对头，狗啊死啊的，听着都不像好话，日本人都是这么夸人的？”吴伟长及时帮腔，勐拍蔡秋苗的马屁。
他在探微实验室混过两个月的饭，深知蔡秋苗掌握着钱袋子和后勤大权，最受曲军信任，拍她的马屁往往比拍曲军更好使。
“差不多吧，‘死狗一’我不知道，‘狗崽姨妈死’的确是日本人的口头语，我听人说过。”
牡丹厂的孟厂长和松下公司经常打交道，还专门学过几天日语，只是年龄大了记不住，最后半途而废。
这帮人来探微公司各有目的，碰巧遇到王千钧在玩狗，就跟着一起玩玩。除了吴伟长以外都不认识加藤英树，嘻嘻哈哈的一通神侃，明知加藤应该不是骂狗，就是逗个开心。
“许桑，请你再帮我解释一下……啊，曲军先生，你终于来了！”
加藤看到曲军，像看到救星一样立刻冲了过来：“研发进度还顺利吗？我们TDK公司急需你的技术指导，可是这几天一直找不到你。”
“具体进度我不能说，但是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自旋阀磁头的研发很顺利。”
“那太好了，辛苦你了，曲军先生。”
加藤啪的一声，又来了一个弹黄式鞠躬，然后从公文包拿出一份资料：“这是我们TDK研发部给出的预估参数，请您帮忙看一下，有没有问题……”
TDK公司和中方的谈判已经进行了两轮，方方面面的压力很大，加藤英树更是赌上了个人的职业前途，如果自旋阀磁头研制失败，加藤家族就会彻底澹出TDK公司。
加藤英树对自旋阀磁头的关心程度，不亚于电子部门的张钧华和谢胜利。
可是中国人的保密意识太强，加藤连清华园的门都进不去，项目进度一无所知，想拿一份拍脑袋瞎猜的性能参数套曲军的话。
“这个日本外宾你是怎么回事？先来后到的规矩懂不懂？我们元件二厂今天来得最早，你应该排在我们后面？”
程方闻是元件二厂刚刚上任的新厂长，也是吴伟长的老领导老上级，专门把他挖到元件二厂的。
和一般国企干部四平八稳的作风不同，程方闻敢于承包连年亏损的元件二厂，是一个敢打敢拼的行动派，对日本人也没有仰视心理，毫不客气的挤到加藤前面。
“请人帮忙，就得拿出诚意，我们要和探微公司合作开发一个上百万的大项目，麻烦您让让，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元件二厂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所谓上百万的大项目纯属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加藤却是一愣。
百万级的项目这么牛气吗？我们TDK的合作项目一百万塞牙缝都不够。
就在这个时候，牡丹厂的孟厂长也挤到前面：“要说来得早，老程我今天来得比你更早，况且我们和探微公司合作很久了，你得排在我后面……曲老师，画中画功能的生产线马上就要验收了，上级部门非常重视，急需您做一个技术指导……”
彩电企业见了日本人，不由自主的矮三分，但是每个彩电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国产梦，对元件二厂孟厂长则是知根知底，居高临下，非常强势。
“行吧，你是我的上帝，我排在你后面，日本外宾你再等等，咱们一个一个来。”
程方闻不怕日本人，是因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元件二厂被日本企业挤得没有销路，双方没有合作关系。
牡丹厂却是潜在的大客户，将来还指望靠他们吃饭，随便漏一个容阻感给元件二厂，就能扭亏为盈。
哐啷一声，常规实验室的窗户突然推开，普建国怒气冲冲的探出身子。
“你们都闲的没事干是吧，一大早在这闹个不停……哎，曲老师，您怎么来了？”
见到曲军，普建国一秒变脸，从被打断思路要杀人的霸道研究员，变成丑萌乖巧的丧彪。
“我和牡丹厂、元件二厂谈合作，都是提前约好的，加藤先生你没有预约，稍等一下。”
瓜田李下，曲军不愿意在谈判的敏感时刻和加藤英树有私人接触，准备晾他一会儿，就找个理由把他打发走。
“怎么没有预约？我和蔡女士说过好几次，还有曹经理。”
加藤很委屈。
“和他们说没用，你要走正规渠道，这样我们大家都方便，你明白吗？”
曲军尽可能的指点加藤。
能不能听懂，就看他的悟性了。
第二五四章 MLCC
加藤英树是有大毅力、大志向的TDK高管，虽然碰了钉子，却不会轻言放弃，仍然泡在探微实验室，跑去和王千钧讨论狗经。
也算迂回转进。
“你这条狗是德国牧羊犬，德牧分西德和东德，这个毛色体型明显是西德德牧，血统非常纯正……”
跑市场的就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碰上霍金能聊时间简史，碰上山鸡能聊双花红棍，黑背在日本很常见，加藤信口道来，如数家珍。
“你懂狗？”
王千钧怪眼一翻：“那你说说看，西德德牧好，还是东德德牧好？”
“各有所长，西德德牧持久力更好，适合做警犬，东德德牧爆发力好，主要用于边境巡逻，这两种狗都是一个老祖先，其实区别不大……”加藤试探着伸出手，给丧彪的脖子挠痒痒，把它伺候得舒舒服服。
“不错！不错！总算碰到一个内行，走去我的办公室坐坐。”
养狗如果不能装蜜蜂，还有什么意义？
王千钧花大价钱买了一条据说百分之百纯种的德国黑背，却经常被人误认为“来州红”，非常之郁闷。
这个年代国内还不富裕，宠物狗还没有大规模流行，后世各种稀奇古怪的品种狗国内都没见过，好不容易遇到加藤英树这个内行，对他的观感大幅改善……
一墙之隔的常规实验室，曲军正在回答牡丹厂的各种问题。
牡丹厂的诉求说简单也非常简单，说复杂也无比复杂。
他们就想让画中画功能尽快通过上级部门的验收检查，尽快投产，尽快看到效果。
但是能否通过验收，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技术问题，如果来回扯皮，曲军不可能陪着他们折腾。
牡丹厂这边却把画中画看得很重。
开弓没有回头箭，牡丹厂在技术上一直依赖日本松下，这还是第一次扔掉拐杖，和国内单位合作开发新技术新功能，如果失败，国产创新之路将遭到重大挫折。
从孟厂长到赵科长，再到牡丹厂上级部门的贺主任，几个人一起围着曲军提问题提要求。
“探微公司最多只是配合，不过我推荐由普建国主持验收，画中画功能的研发普老师全程参与，肯定没问题。”
普建国虽然水平一般，给画中画功能做个技术售后还是足够的，用牡丹厂的技术员为牡丹厂提供技术支持，莫名有一种空手套白狼的感觉。
牡丹厂却不能满意，贺主任和孟厂长一再恳请曲军，回头还要做进一步的技术指导，不能全部依靠普建国。
明显信不过老普。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曲军推脱不得，含湖应了下来，大不了找个时间去牡丹厂看看，为了探微公司的发展壮大，值得！
把曹斯典找来，继续和牡丹厂的同志讨论合作细节，曲军转身招呼吴伟长和他的厂长程方闻。
“久仰程厂长大名，听说你在元件二厂的改革大刀阔斧，很有魄力，打破了大锅饭的奖金制度，厂子面貌一新。”
曲军听到的这些信息都来自吴伟长，正好借花献佛，给程方闻送上一通免费的商业吹捧——这个年代的改革者都不容易，光是一个计件奖金制度就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顺手捧一道是应该的。
“奖金改革只是治标不治本，没有新产品打开销路，哪有钱发奖金，所以我今天特意来找您，帮我们开发新型炉石电容。”
程方闻是个务实的行动派，没有多余的商业互吹，三言两语进入正题。
“想上炉石电容？这个难度有点大，元件二厂恐怕啃不动。”
所谓炉石电容，就是片式多层陶瓷电容器，也就是后世有名的网红电子元器件MLCC。
后世里，MLCC做得好的大企业，主要位于日韩和宝岛湾湾，国内也在奋起直追，但是还有很大的差距。
MLCC会成为网红概念，主要是因为这个东西太重要，堪称用量最大的电子元器件，其他种类的电容加起来，市场份额不及MLCC的一半。
“为什么一定要上炉石电容？竞争太激烈了。”
“炉石电容的前景更好，不怕你笑话，我觉得这个东西将来会是元器件市场的主流产品，前途无量。”
唔，眼光不错！
MLCC是六十年代出现的新产品，七十年代末期发达国家实现贱金属化，很快在工业化生产中大规模采用，在国内却很少见。
国内最先进的陶瓷电容，就是大长腿的圆片电容，却没有能力生产压片式多层陶瓷电容（MLCC）。
程方闻不愧是电子元件厂的厂长，不但看到MLCC前景广阔，还有足够的魄力一头扎进这个领域。
但是这个领域水深浪急，遍布旋涡，元件二厂要技术没技术，要渠道没渠道，在国外巨头的围追堵截下不知道能坚持几天。
“为什么不做薄膜电容？我这都是现成的技术。”
胖子不是一口吃成的，曲军劝程方闻选一个小点的目标，积累足够的资金和经验，再来做MLCC。
“做MLCC，我们厂子正好有几台设备用得上，薄膜电容可不行。我们厂子现在穷的叮当响，只能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现在全指望曲老师点石成金了……”
“明白了。”
曲军了然点头。
企业上马生产一种新产品，必然伴随着巨大的投入，元件二厂实力不够，必须利用现有设备想办法，既然能和MLCC搭上关系，说什么都要试一试。
理解归理解，曲军却没有轻易答应。
单纯把MLCC做出来很简单，事实上早在七十年代，国内科研机构已经做出来实验室产品。
但是国内科研机构采用的是碾压法制备工艺，一致性和可靠性都有问题，无法实现工业化生产，另外也没有实现贱金属化，电极材料都是钯银一类的贵金属，成本高的吓人。
曲军可以搞定贱金属化，也可以做出更先进很可靠的实验室产品，但是依靠元件二厂的技术设备，最后能生产出什么样的产品很可疑。
哪怕全程当保姆，也有可能受到各种人为因素的干扰，无法保证一定成功。
比如程方闻得罪人了，厂长被捋掉，曲军投入的心血精力都因人而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