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学习使我快乐
星期一的早晨，国棉二厂家属院朝气蓬勃，充满生活气息。
大喇叭在播放新闻时事，前任美利加大统领卡特访问乾阳市，三千小学生夹道欢迎。
二楼的胖丫哭得撕心裂肺，不想去上托儿所。
潘婶家的自行车被人拧了铃铛盖，堵住早起买菜的保卫科长魏定中，指着鼻子骂街。魏定中一开始试图和她讲道理，三句两句惹恼了，提着菜篮子和她对骂。
机关干部竟然敢骂工人老大哥？！
义愤填膺的潘婶火力全开，开始问候魏定中的老爸，一次又一次在口头上和魏老爷子发生超友谊关系，潘家老三潘丕修也挽起袖子冲上来，骂骂咧咧的要揍魏定中这个便宜大哥。
曲军背着书包出门上学，正好从旁边经过，一把把他拎了回来。
“潘三儿，别闹了，铃铛盖子丢了多大个事儿，回头我帮你问问。”
叫得凶的狗未必咬人，大早上在人来人往的家属院门口打架，潘丕修本来就是虚张声势，被曲军拉住后也松了一口气，借坡下驴撂下两句狠话，拉着潘婶得胜回朝。
“小兔崽子你回来，看我不抽死你！”魏定中拎着一捆芹菜追着骂。
“今天好日子，老狼请吃鸡……”
曲军哼着小曲来到公交站，随着人流挤上一辆沙丁鱼罐头般的公交车，身前身后都是青春靓丽的纺织女工，令人赏心悦目。
昨天晚上12点，随身图书馆的本周限免再次刷新，送出一套初二到高三的数学课本，一本《高考必刷名校真卷（数学合订本）》，一本《高中数学竞赛培优教程（一试）》，另外还有一本南美洲西语作家的散文随笔合集——《翻越安第斯山》。
《翻越安第斯山》先不管他，全套的数学教辅书籍却是急宿主所急，想宿主所想，随身图书馆依然这么贴心。
坐车的碎片时间不能浪费，曲军点开脑海中的图书馆APP，一目十行的把全套数学课本飞快刷了一遍，反正有过目不忘的技能加持，所有的知识点都被刻进脑海，没有半点错漏。
刷完全套的数学课本，公交车正好来到十七中附近，车窗外又看到拉地链的市政设计狗，职业面瘫的售票员挤到跟前，吆喝着让大家买票，曲军掏出月票向她晃了晃，无意中碰到一个硬皮小塑料本，拿出来一看，是市图书馆的借书证。
“有空再去借几本书……”
随身图书馆和拉美文化较上劲了，曲军只能跟进，打算借几本相关的书刷经验，再为压在手里的《太阳石》写一篇译者按。
酒香也怕巷子深，《太阳石》是印欧混血后裔的彷徨和呐喊，他们是一个没有根的民族（种族），有几千年历史的华夏人民很难与之产生共鸣，一篇深入浅出的译者按，可以帮助读者更好的理解这首长诗。
背下全套的数学课本，曲军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上午三四节的数学课，人生第一次能够跟上数学老师邵文秀的节奏，她讲的几道题都能听懂，实在听不懂的也知道大致方向，人生第一次感觉数学挺有意思的。
下课铃一响，邵文秀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麻溜走人，不像个中学老师，倒像大学老师。
同学们陆续回家吃饭，班长方波叫上另外两个男生，神神秘秘的一起走出教室。
曲军拿出饭盒吃饭，刚刚吃到一半，数学老师邵文秀不知道为什么又拐了回来，眼镜片后凌厉的眼神一扫，两个正在抽烟的男生立刻踩灭烟头，像出台小姐遇到警察扫黄一样，徒劳无功的拼命想要毁灭罪证。
回炉班的学生说起来已经是社会人，抽烟不避校长，见了邵文秀却都绕着走。
没办法，邵文秀老师既不文也不秀，反而是全校最丑最凶的女老师，丑到可以产生心理阴影做噩梦，凶到能止小儿夜啼，人送外号“水鸭子”，委婉一点的背后叫她水老师。
这个外号出自电影《黑三角》，里面有个卖冰棍的老太太，真实身份却是代号“水鸭子”的女特务，极其的凶狠歹毒……
邵文秀没有理会旁人，径直来到曲军面前：“刚才忘了说，蒋老师让我给你补数学，以后每周一和每周三的中午12点半，去教职工宿舍找我补课。”
身高一米五，气场两米八，邵文秀霸气十足，完全不管不顾其他同学的感受，也不征求本人意见，就把曲军安排的明明白白。
“内个……一周一次行不行？”曲军盛情难却，但是随身图书馆刚刚刷到全套的数学教辅书，他有自己的学习计划和时间安排，只能试着讨价还价。
“可以，从今天开始每周一找我补课，还是中午12点半。”邵文秀不但是回炉班的数学老师，还带着两个应届班的重点班，每天忙的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只能让曲军就着她的时间。
“内个……今天中午不行，今天我们学习小组第一次活动，早就说好的。”曲军有点心虚的看着邵文秀的脸色。
学习小组是昨天下午放学的时候，金云亮和马铭几个人起哄搞起来的，如果水老师翻脸骂人，学习小组就去他娘的，立刻认怂去补课。
“可以，从下周一开始。”邵文秀意外的好说话，答应了曲军得寸进尺的要求。
教室里还有很多同学没走，一起默默无语的目送邵文秀出门，三观倍受冲击。
金云亮突然跳了起来：“不公平！我也想开小灶，让水老师给我单独补课。”
王千钧一巴掌把他拍了回去：“没问题，等你也考到四百四十分，水老师肯定求着你补课。”
“哈哈哈……”教室里突然哄堂大笑，刚才有点不平衡的同学们都解开了心结，尖子生就该受到优待，没有曲军的成绩好，没有曲军进步快，就别怪老师不公平。
“富强粉挂面来喽！嗬，干嘛这么高兴？”
班长方波和另外两个男生抬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钢筋盆走进教室，平常一向矜持的女生纷纷上去帮忙，方波举起大铁勺，清清嗓子说道：“现在我宣布学习小组正式成立，第一项活动，聚餐！”
不管干什么先搓一顿，是大吃货帝国的传统文化，十七中有一个小食堂，中午供应炒豆芽烧豆腐一类的大锅菜，金云亮和另外几个家境较好的同学捐献了两斤挂面，用炒豆芽的菜汤加点作料下了一大盆汤面条，每人分一碗，唏哩呼噜香喷喷。
面条吃得差不多了，李海燕抹抹嘴，站起来庄重宣布：“第二项活动，请学习小组的组长兼指导老师曲军讲话，大家欢迎！”
“当当当当当……”同学们秦王击缶，筷子敲碗响成一片。
“玩笑不能乱开，我可不是老师，咱们共同学习，共同进步。”曲军走上讲台，拿起粉笔说道：“这几天我在突击数学，碰到几道挺有意思的题，和大家分享一下。”
昨天晚上刚刚刷出来一本《高考必刷名校真卷（数学合订本）》，从里面找出一套年代比较接近的卷子，随便筛选挑出几道题，现学现卖写在黑板上。
曲军擅长的英语和政治，却偏偏讲数学题，同学们都有点不满意，他们参加学习小组固然有好事打哄哄的因素，更想学两手绝招涨涨分，曲军的数学只考了48分，听他讲题纯属浪费时间。
“难怪一上来就说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小军这是有数学题不会做了，让大家给他当老师呢。”
金云亮不知道后世有一句话叫‘人不要脸则无敌’，但此刻看曲军就是这种感觉，手里的酸汤挂面也不香了，严重怀疑学习小组很快会解散。
这顿汤面条，就是提前吃的散伙饭。
“这套题挺有意思的，曲军你从哪儿搞来的？”李海燕看着黑板上已经写出来的几道数学题，眼睛闪闪发亮，富强粉挂面也不吃了，拿起纸笔开始认真做题。
“内部资料，保密防扩散呦。”曲军照例嘱咐了一句，其实并不是太在意。
听说是内部资料，再看李海燕那个做派，其他同学也来了兴趣，就连只喜欢英语的马铭也对着黑板认真看了起来。
“唔，一道小小的选择题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居然是多选题，奇函数、偶函数、实数、无理数和有理数的概念都考到了，答案③肯定是对的，答案④模棱两可，答案⑥好像也没错……”
第一道选择题就把马铭难住了，出自后世名校名师的高考必刷卷，每一道看似简单的题目都凝聚了出题者满满的恶意，难度各有不同，却都暗藏陷阱，概念稍微有点不清楚，很容易被绕进去。
没关系，遇到不会做的题目不要纠缠，直接看下一题。
“嗯，不等式的计算，这个简单，算出哪个答案就选哪个……卧日，为什么会算出一个新的答案？”
金云亮那边比马铭强不了多少，没有做完第一部分的选择题就开始怀疑人生——怎么回事？数学可是我的强项，月考比曲军高了整整5分，怎么过了一个礼拜天，他做的题我就看不懂了？
心里不痛快，就想找平衡，一回头看到王千钧端着搪瓷饭缸正在喝面汤，每喝一口龇牙咧嘴的吸一口大气，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喝酒呢。
“好你个柱子，竟敢偷喝我们学习小组的面汤，给我吐出来！”
“什么叫偷喝？我也参加学习小组了，小军亲口答应的……原汤化原食，快把饭缸还给我。”
“原来是自己人，喝吧喝吧。”金云亮探身搂住王千钧的肩膀，耳鬓厮磨小声问道：“老实交代，你混进学习小组的动机是什么，是不是为了李海燕？”
“哪有的事？我就是为了混碗面条汤。”王千钧连忙否认，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转到李海燕身上。
李海燕正在专心做题，已经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
学霸达到一定的段位，“学习使我快乐”不再是一句调侃，而是真真切切的切身体会，曲军找来的这套数学题非常新颖，李海燕以前从没见过类似的题型，感觉思路一下被打开，每解出一道题都会收获满满的成就感和充实感，再愉快的开始下一题。
“做不出来啊老曲，就第一道选择题，你给讲一下呗。”马铭已经放弃治疗，对他来说，这套题实在太难了。
“这道题啊，这道题的解法有诀窍的。”
曲军胸有成竹，侃侃而谈：“审题得知这是一道多选题，A答案是③④，B答案是①②⑥，C答案是③④⑥，D答案是③④⑤，根据三长一短选最短的原则，正确答案应该是A，我们还可以根据出题人的心理进行验算，ACD三个答案里都有③④，所以③和④应该是正确论断，首先排除答案B……”
第十七章 有一首西班牙长诗快得诺贝尔奖了
学习小组鱼龙混杂，刚刚成立的第一天，混进了很多动机不纯的水货。
有些住得远中午不回家的同学，原本没打算参加学习小组，喝了一碗方波的酸汤挂面，半推半就的答应入伙，再做几道曲军拿出来的数学题当做投名状，才发现加入学习小组是自己赚大了。
王千钧比他们的格调高得多，加入学习小组是为了纯真的爱情。
起码他自己认为是爱情。
接连看了好几本盗版某瑶，王千钧春心荡漾，最近几天突然爱上了李海燕，能为她出车祸得绝症的那种超级爱，可惜他铁塔般的一条汉子，却是行动上的矮子，不敢和李海燕多说一句话，只求坐在一个教室，多看一眼她的背影就很幸福。
第二天早上上学，曲军下电车正好碰到金云亮，两人边走边聊，金云亮推着自行车向他吐槽。
“铁柱这个多情种子见一个爱一个，高中两年把咱班女生爱了个遍，现在到了回炉班也不闲着，踏娘的，总和这货在一起我也变骚情了，特羡慕那些谈恋爱的，可以光明正大的耍流氓。”
曲军、金云亮和王千钧是第二次复读，两年前毕业于十七中高二5班，李海燕比他们低一届，一年前毕业于十七中高二1班，而且人家是重点班，他们是慢班，以前彼此并不认识，回炉班刚刚开学两个月，话都没有说过几句，王千钧就能刻骨铭心的爱上李海燕，如此博爱的胸怀，难怪金云亮吐槽。
“你也喜欢李海燕？”曲军突出奇兵，送出灵魂拷问。
“李海燕那么漂亮，谁不喜欢？”金云亮没有否认，反问曲军。
一辆上海牌小轿车正好从他们身旁经过，按了声喇叭嗖的一下冲了过去，曲军指着汽车背影问道：“假设每个人一辈子只能买一辆汽车，上海牌小轿车你满意吗？唉，不要那样看着我，我不是神经病，‘假设’听不懂什么意思？再说了，等到2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每家每户都能买得起汽车……”
1982年说私人买汽车，就像后世说私人买高铁一样纯属天方夜谭，金云亮对曲军尽情嘲笑一番，但是看他说的笃定，也生出几分憧憬，恨不得明天就是二零零零年，四个现代化喯儿的一下就实现了。
“如果我有一辆上海牌小轿车，这辈子也算没白活，当然一百二十个满意！”
“格局小了啊兄弟，汽车也是分档次的，不一定非买劳斯莱斯，起码买个奔驰宝马是不是？”曲军以车比人。
理科无美女，是一条颠扑不破，放之各大院校皆通行的真理，李海燕虽然漂亮，却只是班花级别的漂亮，而且太过的一身正气，不是曲军的菜。
好容易重生一次，再找个理工科的女朋友，干嘛对自己这么狠？
“奔驰宝马是外国汽车吗？还有那个什么来斯……”金云亮彻底被带歪了，把李海燕忘到脑后。
进校门的时候，传达室周大爷从窗户里探出脑袋：“你们两个是不是回炉班1班的？有你们班的挂号信。”
“好嘞，我看看。”曲军心有所感，转身看向墙上的小黑板，果然在第二行找到自己的名字。
“我去车棚放车。”金云亮没有在意，蹁腿上车晃晃悠悠的骑走了。
“正好是我的挂号信，喏，学生证给您。”曲军对传达室周大爷非常尊重。
“这么巧啊。”周大爷相貌狰狞，一道猩红的伤疤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后，操着一口本地口音的醋溜普通话，核对学生证和挂号信后，点点头把挂号信交给曲军。
战争年代刚刚过去三十年，偶尔遇到一个伤残老兵并不稀奇。
曲军前世在十七中上学，至少听过三个不同版本关于周大爷的故事，有人说他是蒋匪军的兵，后来被解放军俘虏，有人说他本来就是解放军，解放大西北的时候受伤复员，还有人说他是“三八式”的老八路，亲手撕过小鬼子的，但是曲军不太相信，老八路都是县团级以上的大干部，怎么可能在十七中传达室当个临时工。
（注：“三八式干部”指的是1937年到1938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资历仅次于老红军。）
挂号信是《少年文学》杂志社寄来的，撕开厚实的牛皮纸信封，首先看到一张汇款单，汇款金额人民币肆佰伍拾元正。
很好，稿费寄来了，不是退稿信。
就是钱有点少，低于曲军的预期，《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全书15万字，稿费只有450元，折合千字3元。
“450元，这么大一笔钱是咋回事？”周大爷目光警惕。
“啊……是稿费，我翻译了一篇小说，在杂志上发表了。”曲军微微一愣，他已经有意无意的避着周大爷，怎么还被看到汇款单上的金额，老爷子难道是侦察兵出身？
“英语翻译还是俄语翻译？”周大爷居然没有露怯，一开口就是内行话，而且知道现在的学生要么学英语，要么学俄语。
“日语翻译，RB人写的儿童读物……这个事能不能帮我保密啊，不想闹得沸沸扬扬的。”曲军突然有点心虚，周大爷如果真是爱憎分明的抗日老兵，会不会当场翻脸？
还好，周大爷没有什么过激反应，还对曲军微微一笑，脸上伤疤抽动，令人不寒而栗：“你不用担心，赶紧回教室去吧，我要打铃了。”
曲军讪讪走人。
周大爷专心致志的盯着小闹钟，指针走到7点10分零秒的一瞬间，准时按下早自习的电铃按钮，然后出门上楼来到英语教研室，找到班主任蒋国秀：“蒋老师，有个情况我跟你反映一下……”
挂号信里除了汇款单，还有一本样刊，一封责任编辑苏力莉的亲笔信。
信写的很客气，一口一个“曲军老师”，苏力莉没有想到曲军竟然是个复读生，把他当成十七中的老师了，信的开头就是一通猛夸，对“曲军老师”的翻译水平赞不绝口，极为推崇，对他的选材眼光也非常敬佩，顺便表扬了一下原著作者吉田足日。
苏力莉在信里告诉曲军，《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是一部很有教育意义的儿童文学作品，杂志社的领导已经拍板，从下期杂志开始连载，分成6到8期全文发表，不做删节，稿费450元一次性支付。
文字翻译的稿费并不是固定的，根据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标准。
一般来说，小语种的稿费比常见的大语种贵。
学术书籍和专业技术文章比文学翻译贵。
文学翻译中，诗歌比小说贵，小说比儿童文学贵。
另外，译者的咖位也是决定稿费高低的重要因素，法语翻译界的泰斗傅雷可以拿到10元/20元每千字的稿费，曲军这样的萌新小透明只能拿到千字3元的白菜价。
（傅雷于1966年去世，但是改革开放以前的物价非常非常稳定，六十年代的稿费标准和八十年代初期差不多。）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客观因素，千字3元的稿费还是太低了，苏力莉在信里再三解释和道歉，并且告诉曲军一个小道消息，如果读者反馈良好，《少年文学》杂志社会发行《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的单行本，另有一笔稿费。
稿费的事情说完，苏力莉顺理成章的询问“曲军老师”，有没有开始第二部翻译作品，如果选材尚未确定，《少年文学》杂志社可以帮忙推荐……
其实就是约稿，中日关系正在蜜月期，大把的书籍文献找不到翻译，“曲军老师”的翻译水平这么高，《少年文学》一时用不上，也可以介绍给兄弟单位。
信的结尾部分，还有一些意义不大的客套话，比如邀请“曲军老师”去京城《少年文学》杂志社作客，曲军直接选择无视。
《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是从随身图书馆复制粘贴过来的，曲军除了咪西咪西压麻袋之外，一句日语也不会，何必去京城自找麻烦。
“苏老师，你好：”
曲军拿起笔，给苏力莉写回信。
开头客套两句，很快进入正题。
“我不是老师，而是乾阳市十七中的一名高中毕业生，在回炉班1班上学复习，准备参加明年的高考……”
该说清的事情要说清，没必要让别人误会。
“日语不是我的第一外语，《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只是一时兴之所至的翻译作品，很多细节我并不满意，我更擅长西班牙语，最近在尝试翻译塞万提斯奖作品《太阳石》，原著作者帕斯，墨西哥作家，随信附录译文的第一段和最后一段，请苏老师斧正……”
有枣没枣打三竿子再说。
苏力莉身处京城，有相关的人脉关系，通过她也许能把《太阳石》卖个好价钱。
中午放学后，又到了学习小组的活动时间，曲军从《高考必刷名校真卷（数学合订本）》里找出一套卷子，写在黑板上。
“这份卷子好像难度更大了……”
方波、马铭和李海燕都如获至宝，埋头解题。
经过一晚上的口碑发酵，学习小组又增加了十多个成员，成绩最好的伪学霸和差一等的候补伪学霸一个不落（la），他们都是为了学习可以不眠不休的狠人，要么从家里带饭，要么去小食堂打饭，中午不回家只是小意思。
王千钧捧着西班牙文原版的《百年孤独》，目光深邃的摆造型。
曲军扔下粉笔，向他借自行车钥匙，准备去邮局寄信取钱。
“去邮局干嘛？”
“有一首西班牙长诗快得诺贝尔奖了，我准备翻成中文，介绍给国内的读者。”
“……”王千钧受到一万点暴击。
他左右看了看，抽出《西班牙语第一册》，开始认真攻读。
第十八章 小桶变大桶
曲军赶到邮电局，寄出给苏力莉的回信，取稿费的时候却遇到一点麻烦。
八十年代初期的营业员位列“三大员”之首（另外两个是售票员和驾驶员），威名赫赫，打遍天下无敌手，邮电局营业员又是所有营业员中的大姐大，不仅端着事业编制的铁饭碗，而且血统高贵，除了“铁老大”的列车员，就数“邮老二”的营业员最厉害。
本着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的原则，邮电局的营业员绝不会低三下四的伺候人，对办事群众吆五喝六才是常态，如果你敢还嘴，随时骂你个狗血喷头，大打出手再扭送保卫科也是有可能的。
“不许打骂顾客”，并不是段子。
曲军本来运气不错，碰到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不像其他营业员那么凶，一双笑眯眯的眯眯眼，笑起来左边脸上有个酒窝，意外的亲切可爱。
看到汇款单的金额高达450元，眯眯眼小姑娘收起笑容，换上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拿着曲军的学生证翻来覆去的检查，终于被她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不能取，学生证过期了。”
曲军早已高中毕业，学生证当然过期了，但他没有别的证件，无论好言相求还是据理力争，眯眯眼小姑娘毫不通融，曲军没有办法，只好拿出苏力莉的亲笔信，证明这笔汇款是合理合法的稿费。
眯眯眼小姑娘终于有些松动，找来带班班长，一个姓吴的中年大姐。
吴大姐看完苏力莉的亲笔信，肃然起敬。
寄稿子的文学青年见得多了，几乎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收到稿费的却很少见，一次收到几百块钱稿费更加少见，这是年轻有为的“翻译家”呀！
但是……
“对不起，曲军同学，我相信你就是曲军本人，但是你的学生证已经过期，不属于有效证件，我们有规定，没有有效证件不能取款。”
尊重归尊重，原则一定要坚持。
随便一张汇款单就是450元，正经人谁有这么多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笔钱是敌特的活动经费，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手续不全就是不能取款。
曲军问：“那怎么办？总不能把稿费退回去吧。”
吴大姐热心指点：“凭户口簿就能取款，或者让你们学校开个证明，还可以请家长老师帮你代取汇款单。”
……
曲军回到学校，把自行车还给王千钧，看看时间还早，出门下楼到教职工宿舍找蒋国秀。
吴大姐提供了三选一的解决方案，但是为了保证资金安全，不能回家向陈翠娥要户口簿，让学校开证明也太麻烦，还是找蒋国秀帮忙代取最靠谱。
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蒋老师你好，这段时间我积累了几个英语学习的问题……”
“英语问题回头再说，你先告诉我，《少年文学》的稿费是怎么回事？”蒋国秀系着围裙正在洗碗，看到曲军进门，手也不洗立刻冲了过来。
老蒋怎么知道的？
曲军从书包里拿出刊登《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的样刊，和苏力莉的亲笔信一起放在桌子上，顺便在心里给传达室周大爷点了个赞，老爷子果然是侦察兵出身，情报传递的速度太快了。
“我翻译了一本小说，在《少年文学》发表了，利用业余时间随便翻着玩的，没有耽误学习，喏，就是这篇……”
蒋国秀撩起围裙把手擦干，首先拿起样刊，找到曲军翻译的小说后，不由得一愣。
“RB小说？你还会日语？”
“不太会。”
曲军实话实说——除了咪西咪西压脉带，我真的不会日语，我只是日文小说的搬运工。
“不太会？！不太会你都翻译日文小说了，还是十五万字的长篇！”蒋国秀突然发怒：“你有这个本事为什么不早说？去年高考完全可以报日语专业嘛，也许已经考上大学了，平常挺精明的一个小伙子，拿自己的前途不当回事。”
他放下样刊，抽出苏力莉的亲笔信看了一遍，越看越高兴，越看越生气：“曲军啊曲军，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么大的事要不是周大爷告诉我，你还准备瞒多久？《少年文学》什么级别你知道吗？”
《少年文学》根正苗红，单论行政级别，省会城市的《乾阳日报》都是弟弟。
曲军乖乖认错：“是我不对，我坦白交待，日语我的确不会，我更擅长英语和西班牙语……”
西班牙语是什么鬼？
“少跟我胡说八道！”蒋国秀撩围裙坐下，皱眉叹道：“可惜了，第二外语高考也不加分，回头我问问校长，你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说真话你又不信。”曲军拿起扫把，殷勤的帮着打扫卫生：“蒋老师，我可以向毛爷爷保证，我的日语真的很烂，您别跟着瞎操心了，我今天来，是想请您帮个忙……”
下午自习课时间，曲军骑着蒋国秀的自行车，驮着他一起来到邮电局，把稿费取了出来。
取款的过程非常顺利，蒋国秀亮出工作证后，眯眯眼帮着登记，吴大姐帮着点钱，很快就把厚厚一叠大团结交到曲军手中，另外免费赠送用来装钱的大信封一个，捆钱的猴皮筋若干，服务态度不亚于后世的大客户经理。
450元，相当于普通人一年的工资。
差不多可以买一个桶，等到集贸市场开张，躺赚第一桶金。
唯一的遗憾，这个桶还是太小。
“把钱收好，千万别搞丢了，嗯，要不我送你回家？”蒋国秀倒是没有多想，以为曲军会把这笔钱交给家长。
“不用了，我借个自行车，保证没事。”曲军连忙拒绝。
“那行，把我的自行车骑走吧，第四节自习课你也别上了，早点回家早放心。”
现在治安不好，公交车上的小偷非常猖狂，都是团伙作案还带着凶器，曲军如果坐公交车，蒋国秀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护送到家，骑自行车反而比较安全。
曲军乖巧答应，把蒋国秀送回十七中，然后车把一扭，杀奔市图书馆。
草绿色的仿军书包斜挂在车把上，沉甸甸的塞满书本，谁都想不到里面藏着一大笔钱。
到了市图书馆还书借书，除了西班牙语外文书籍，曲军还发现一本最新出版的国内著作——《拉丁美洲文学爆炸面面观》，作者是西语翻译界的泰斗级大佬李明良，查阅书籍文献的时候，曾经见过他的名字。
“这本书好像不错哦。”
曲军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扯虎皮拉大旗的好机会，他虽然没见过李明良教授，李教授更不认识他，但是并不妨碍为《太阳石》写译者按的时候引用李教授的观点言论，抬高帕斯和《太阳石》的身价，同时也是自抬身价。
拉美文学爆炸始于六十年代，七十年代达到高*潮，但是国内的文学青年对此并不了解，只是震惊一个哥伦比亚作家也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进而追捧《百年孤独》这本书，曲军现在也算半个拉美文化专家，把“拉丁美洲文学爆炸”的概念炒热，对自己肯定有好处。
离开借书处的时候，曲军化身八十年代低头族，拿着刚刚借到手的《拉丁美洲文学爆炸面面观》，边走边看。
果然是名家手笔。
这本书旁征博引，从拉美地区印欧混血的起源一直讲到古巴导弹危机，详细讲述了拉美文学爆炸的背景原因，代表人物和代表作，以及社会影响和其他的方方面面，给人一种高大上的专业感。
哪怕换成一个刚刚入门的小白级文学青年，也会觉得不明而厉，对书中的提到的“拉美文学爆炸四大主将”产生膜拜之情，庆幸又知道几个外国文豪的名字，方便以后吹牛批。
“可惜，帕斯这货还是份量差了点，没有入选‘四大主将’……”
曲军无意中一抬头，看到侧面有一间新开的音像部，门口贴着海报，里面摆满了磁带、录像带和唱片，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管理员，正在专心致志的打毛衣。
这倒是个与时俱进的新玩意儿！
曲军饶有兴致的走了过去。
后世里，音像部是图书馆和书城书店的标配，现在却非常罕见，这应该是乾阳市乃至全省的第一家音像部，走入其中，有一种时空交错的亲切感。
磁带主要是英语和流行歌曲，也有一些古典音乐和地方戏曲。录像带主打港台电影和经典黑白老电影，陈龙的武打片，奥黛丽赫本的爱情片，林正英的僵尸片，希区柯克的悬疑片，《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大李老李和小李》、《今天我休息》……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几部对这个年代来说尺度很大的片子。
八十年代，即保守，也宽松。
“请问，这些磁带和录像带都能借吗？”
“不能白借，只能花钱租借。”
图书馆管理员的素质果然更高一些，虽然忙着打毛衣没有抬头，但是起码做到了有问必答。
“租借？多少钱？”曲军来了兴趣，现在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甚至连台球厅都没有，业余生活太乏味，租个录像带看看也不错，正好文化宫录像室有熟人。
“看墙上，墙上都写着呢。”管理员仍在认真打毛衣，这种棒针大勾花的打法最近正流行，刚学会还不熟练。
曲军抬头看去，墙上果然贴着一张收费目录，磁带0.5元起租，押金5元，每多一天加1毛钱，录像带3元起租，押金30元，每多一天加5毛钱，另外提供翻录服务，费用若干，空白磁带录像带价格若干……
凡是国内无法生产的电子产品，刚刚进入中国市场的时候都贵得吐血，以82年的物价水平，磁带敢卖几块钱一盒，录像带几十块钱一盘，简直和抢钱差不多，租带子的费用也跟着水涨船高，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不够两盘录像带的押金。
告辞！
曲军转身出门，虽然刚挣了一笔稿费，也不能当这个冤大头。
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搞钱的门路。
小桶变大桶，稳了！
曲军转身回到柜台，从书包里拿出装稿费的信封，在管理员惊讶的目光下拍出一叠大团结。
“给我租几盘录像带，谢谢。”
第十九章 万一把观众吓死了怎么办？
星期三下午两节课后，全体教职员工政治学习，各班上自习课。
好学生有没有老师都一样，乖乖的上自习，已经躺平的学渣尽情的放飞自我，干扰好学生学习。
“亮子，跟我去小公园打牌。”
王千钧最近苦学西班牙语，已经背会了29个字母，还有你好奥拉、你太美了盖瓜吧和我爱你得盖也露等等常用语，感觉非常辛苦，急需放松一下。
“滚蛋，我刷题呢。”
金云亮从曲军那里学会了“刷题”这个词，总是挂在嘴边。
“玩一会儿没关系，劳逸结合嘛，今天大彪支牌摊，一毛两毛带彩的。”
闲人混混在小公园打牌，总是钻自行车没意思，时间一长就发展成小赌怡情。
“那行，我去玩两把。”金云亮把书本一扔，准备跟着王千钧一起溜号。
一把牌一毛两毛的赌注，一场下来就是几块钱的输赢，超刺激！
曲军拦住他们：“别打牌了，我带你们看录像去。”
打个小牌本来问题不大，但是曲军记得大彪这个名字，不想让金云亮、王千钧和他混在一起。
大彪原来也是十七中的，比曲军他们高两届，高中肄业后一直混街面，敢打敢拼渐渐闯出了名头，手下的小弟给他起了一个中二气息十足的外号——“红旗路上一条龙”，这种有字号的混混早在公安挂了号，83年严打下场很惨的，王千钧前世蹲监狱也和他有关。
听说有录像看，金云亮和王千钧有点犹豫，曲军不由分说，拉着他们直奔文化宫。
文化宫电影院最近没有新片上映，放映员冯辉正在闲极无聊，见到曲军拿来的录像带，非常热情的把他们带到录像室，围着一台二十二寸大彩电看了起来。
《罗马假日》。
50年代的黑白老电影，奥黛丽赫本的代表作。
片头派拉蒙的LOGO出来后，王千钧有点失望：“怎么是黑白片？还不看个彩色的，冯叔，你这有没有《少林寺》啊？”
李连杰的《少林寺》半年前上映，轰动一时，各单位的录像室几乎都有这部电影的录像带。
金云亮鄙视道：“《少林寺》看过多少遍了，不腻吗？《罗马假日》可是经典爱情片，我早就听说过，一直想看呢。”
冯辉也在一旁助攻：“就看《罗马假日》，《罗马假日》绝对是好片子，得过好几个奥斯卡金像奖的。”
王千钧立刻来了兴趣：“爱情片啊，有没有亲嘴镜头？嗯，你还别说这个公主长得挺漂亮的……”
将近120分钟的片长，他再没说过一句话，完全沉浸在剧情中。
曲军凑到冯辉跟前，和他小声聊了起来。
影片结束后，感情丰富的王千钧咳嗽了几声，偷偷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擦掉眼角的泪水。
“好看吗？”曲军问大家。
“好看！就觉得……觉得挺受教育的。”
金云亮不至于像王千钧一样热泪盈眶，但也如饮醇醪，不觉自醉，他以前从没看过这么细腻清新的电影，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下意识用上了写作文的套话。
“好看！我觉得我的爱情观又升华了。”王千钧重重叹了口气，仍在为电影的结尾遗憾万分：“唉，公主为什么不能和记者搞对象呢？难怪咱们国家提倡自由恋爱，门当户对的老观念真是害死人。”
冯辉笑着摇摇头：“公主做的是对的，她自己说的很明白，这是她的责任，如果不管不顾的和记者在一起，将来不一定幸福。”
王千钧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怒道：“不对！爱情就要敢于冲破世俗观念……”
曲军连忙打断：“好了！好了！以后再讨论爱情，我现在只问一个问题，如果在电影院看大电影，愿不愿意为《罗马假日》花钱买票？”
冯辉一拍大腿：“哎呀，你不早说，刚才就该去电影院，这种好片子在大银幕上看着才过瘾。”
文化宫电影院有一台最新式的霓虹国放映机，前些日子在曲军的提醒下冯辉已经试验过，AV接口连上录像机，就能放录像带，声音效果和视觉效果都比电视机强一百倍。
“小军，你的意思是……”
金云亮的反应更加敏锐，隐隐猜到了曲军的意图。
“我刚才问过冯老师了，文化宫电影院这周六晚上没有排片，可以对外出租，我想搞个面对大专院校在校学生的经典老电影专场，两部电影连放，一部《罗马假日》，一部《精神病患者》，怎么样？咱们几个合伙干，应该能挣钱。”
这个年代电影发行的很少，即便有新电影上映，为了控制成本也不会冲印太多的拷贝胶片，一个城市里往往只有一两部拷贝，遇到热门的新电影，这家电影院放完了，立刻骑摩托车送到下一家电影院。
电影院长期处在等米下锅的空闲状态，人员工资和设备维护又需要费用，改革开放后政策松绑，可以向社会出租创收，只是一般单位租电影院都是当大礼堂用，开大会或者举办文艺活动，没人想到可以放电影赚钱。
“你要做生意？好啊，带我一个！”王千钧搞明白怎么回事后，非常兴奋的响应。
“我就不掺和了，我是文化宫的职工，和你们一起做生意会犯错误的。”冯辉人过中年，稳字当头，出门自己走掉了。
“做生意有风险的，小军你有没有把握？万一没人买票就惨了。”金云亮懂得比较多，也更加谨慎。
“风险当然是有的，我打算把票价定在两毛钱一张，文化宫电影院的租金是100元全包，水电材料都在里面，加上租录像带和其他费用，大约要卖600张票才能保本。”曲军直言不讳。
“卖600张票可不容易……”
金云亮犹豫片刻，毅然决然地点点头：“不过没关系，‘资本家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军子，这桩生意也算我一股！”
文化宫电影院将近2000个座位，两毛钱一张票，全卖出去就是400块钱，用120块钱的成本搏杀280块钱的利润，冒一点风险也值得。
三个人商量暨定，曲军分派任务，各自分头行动。
金云亮去找电影院的领导，商谈租赁包场的事情，他有老妈秦蕾的关系，负责和院线方的对接最方便。
但是曲军特意对他嘱咐，无论见到哪一级领导，该怎么谈就怎么谈，完全和普通人一样，不要打着你老妈秦蕾的旗号招摇过市。
金云亮干部家庭出身，对其中的关窍一点就透，兴冲冲的去了。
王千钧负责检查第二部录像带，其实就是从头到尾看一遍，确认图像声音都没毛病，星期六晚上能够正常放映。
曲军挑选的第二部录像带是希区柯克的《精神病患者》，非常有名的惊悚片，他帮王千钧把音量调到最大，拉紧窗帘关门关灯，尽可能模仿电影院的观影效果。
“可能有点吓人噢，我在外屋，你要害怕就大声尖叫，我冲进去救你。”曲军调侃道。
“切！我连《画皮》都看过，还怕一个精神病。”王千钧大马金刀的靠在椅子上，完全不当一回事。
他说的《画皮》，不是赵薇、周迅演的那个《画皮》，而是另一部60年代的香港电影，1979年在内地上映，因为女鬼化妆的太恐怖，据说把一个观众吓死了，随即被禁止上映。
曲军来到外面的房间，开始准备营销方案。
能不能把票卖出去，能不能卖个满座，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他从一开始，就把目标客户定位在大专院校的在校学生，更精确一点，是大学生里面的文艺青年和恋爱狗。
千万不要小看大学生的消费能力，八十年代初上大学基本不要钱，甚至还能挣钱，大学生衣食无忧，兜里又有几个小钱，很多时候比上班族更大方。
更不要小看文艺青年和恋爱狗的消费能力，文艺青年的文艺劲上来了，都有“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的豪迈气概，恋爱狗更是千金买一笑的傻缺，不赚他们的钱，天理难容。
普通的电影院，一张电影票的票价在一毛钱到两毛钱之间，曲军把两部电影打包连放，票价还是两毛钱一张，价格上也有很强的竞争力。
只要让大学生知道这场电影，来看的人肯定不少。
曲军决定使出小广告，大海报和上门推销的三大绝招。
广告和海报的效果好不好，关键看文案，曲军正在绞尽脑汁的设计小广告，金云亮回来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租金打八折，星期六晚上的夜场，80块钱被我拿下了。”
文化宫的领导认识金云亮，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尽可能的给了他一个优惠价。
曲军把他狠狠夸奖了一通，又问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是电影院不对个人出租，必须找一个单位挂靠，凭介绍信办手续。”金云亮耸耸肩膀。
这倒是个麻烦！
曲军不得不承认，一开始把问题想简单了，没想到现在整个社会都非常保守，国营单位宁可有钱不赚，也不和私人合作。
如果放在后世，这点事根本不叫事，随便找个开公司的朋友就能盖个章……
曲军的眉头渐渐舒展，思索问道：“无论什么单位都可以吗？农村生产队的介绍信行不行？”
“只要盖着圆章的介绍信，文化宫都认。”
“那就好办了，可以找孙迎春帮忙，你最近见过孙迎春没有……”
曲军刚刚说到一半，里面的录像室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他和金云亮连忙冲了进去，只见王千钧脸色惨白的缩在椅子上，一副见了鬼的害怕模样。
“卧日，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片子，万一把观众吓死了，咱们会不会坐牢？”
第二十章 介绍信
十七中位于乾阳市西郊，往西北方向走出去两三公里，就到了城乡结合部。
后世这一带变成了闹市区，一个个城中村相继拆迁，开个宝马五系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现在这里刚刚划进城区，几个村子都穷得叮当响，大片的农田之间散落着几座工厂工地，新修的马路上老牛在悠闲散步，农闲的老汉背着手跟在后面，不时叉起一坨牛粪马粪扔进背筐。
孙迎春一早起来，就在叮叮当当的忙活。
他的名字听起来像个女人，其实却是一个黑不溜秋的小伙子，体格矮墩结实，皮肤粗糙有着很深的抬头纹，外表比实际年龄大了好几岁。
他把蜂窝煤炉子、风箱、鏊子和盆盆罐罐都搬上架子车，再加上一袋白面，一袋玉米面，一小盆鸡蛋，组合成一个简陋的操作台，煤炉子生火点着，再压一块煤，风门关紧封上火，几个小时都不会灭。
孙迎春的老妈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一个粗布包袱，里面包着几个杂面窝头。
“二娃，别去了，这生意太辛苦，在家寻点别的事做。”
推着架子车去城里做蛋卷，来回全靠两条腿，一天天早出晚归的却赚不到几个钱，村里人都笑话大队书记孙栋梁把儿子送到城里上学，结果读书读傻了，做梦想当万元户哩。
“你让他去！男娃不要怕吃苦，你看咱们队里那些二流子，都是闲出来的毛病。”孙迎春的老爸孙栋梁蹲在窗户下面吭哧吭哧的刷牙，掉漆的搪瓷牙缸上印着几个红字——献给最可爱的人。
“妈，我走了。”孙迎春憨憨一笑，接过干粮包袱，推车出门。
街边的屋檐下，几个闲汉一大早就支起了麻将摊子，几分钱的小麻将打得不亦乐乎。
见到孙迎春推着架子车的吃力模样，几个闲汉露出开心的笑容，有一种地主老财看长工干活的优越感。
“春娃，又去城里上班啊？”
“闲着也是闲着，转转去。”
孙迎春又是憨憨一笑，仿佛没听懂他们的调侃，推车走向村口的大路。
几个闲汉感觉不爽，你一句我一句的吐槽。
“这娃就是个瓜批！”
“对！咱们都是农民，农闲就是老天爷给农民放假，没事瞎球转个啥？”
“这娃心沉，想发财呢，可惜卖蛋卷一天累死累活的，还不如打牌来钱快，昨天一晌我就赢了7毛钱。”
“就是，打牌才能勤劳致富，赶紧开始……”
孙栋梁是大队书记，在村里颇有威信，几个闲汉把声音压得很低，不敢太过放肆，但是孙迎春远远听到他们的笑声，就知道这帮家伙在背后埋汰自己。
“笑吧，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孙迎春去年暑假从十七中毕业，和曲军、金云亮、王千钧都是同班同学，肚子里也有几两墨水。
因为他是农村户口，无法参加城里的招工考试，只能回家当农民，但他已经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总是不甘现状的各种折腾。
迎面突然冲来一辆加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车上蹲着一条铁塔般的黑大汉，吱的一声急刹车，停在孙迎春面前。
“老春，真的是你！我呀，王千钧。”
“铁柱？你怎么来了？”
“废话，我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然是找你，其实也不是找你，是找你爸帮个忙……”
……
全国每一所中学的每个班里，都有几个内向木讷的女生，十七中回炉班1班也不例外。
薛梅就是回炉班1班最内向的那个女生，除非迫不得已，很少和同学说话。
她的学习成绩中不溜，家庭条件中不溜，身高中不溜，相貌中不溜，眼镜度数也中不溜，只是因为从小凶大，小学五年级就比班主任老师还壮观，所以特别自卑，总是觉得别人在笑话她。
“好累啊。”
早读结束后，薛梅塌下肩膀，把一对沉重的负担靠在课桌上，顿时轻松了许多，冬天衣服穿得厚，她的座位又靠着墙边，只要没人走到跟前，就不会发现她在做羞羞的事情。
手里的圆珠笔随意转动，作业本上不经意间勾勒出一个婀娜的倩影，大眼睛高鼻梁，弯弯曲曲的长头发，纤细的腰肢，蓬松的短裙，胸前只有一丝柔和的起伏。
女生的心里都住着一个美少女，弥补自己所有的缺点，无限趋近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薛梅，画画呢？”斜后方突然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
薛梅猛然弹起身子，有点生气的回头看去。
曲军对她的小小怨念一无所知，露出八颗牙齿的诚恳笑容：“听王千钧说你画画特别好，还会写美术字，能不能请你帮忙画几份海报，不会让你白辛苦，有劳务费的。”
薛梅觉得曲军的牙齿好白好亮好好看，连忙垂下眼睛，稀里糊涂的点点头：“哦，行。”
“那好，你照着这个草稿画，我画得难看，你领会精神自由发挥吧，旁边的文字说明换成彩色的美术字。”
曲军递过去一份自己绘制的海报画稿，画风简约抽象，几个圆圈摞在一起代表罗马斗兽场，两个火柴人“㕦”和“㕦”代表奥黛丽赫本和格里高利派克，旁边用箭头拉出一个气泡注释——“骑自行车”。
没办法，曲军画的小人永远站成一个“大”字，没本事画出骑自行车的样子。
薛梅的嘴角抽了抽，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男生就是胆子大，画得这么丑的也敢拿出来。
“哦，那好吧，明天早读给你。还有，我不要劳务费。”
“那可不行，你要尽可能多画几张，不用太精细，花花绿绿搞得鲜艳一点就行，今天下午放学起码先给我五张，等着用呢。”曲军又拿出一盒彩笔，一摞4开彩色宣传纸，递给薛梅。
在曲军的营销计划中，大海报和小广告是不可或缺的推广媒介，昨天晚上他托人问过一家印刷厂，却被厂方一口回绝，除了不符合手续，关键这个年代没有电脑制版，印刷海报的成本太贵，远远超过曲老板的承受能力。
玩不成流水线自动化，只好改成手工绘制，薛梅在曲军眼里，就是一台人形自走印刷机。
“那……那我试试吧，画不好别怪我。”
薛梅不会拒绝别人，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脑回路突然一拐弯，问道：“王千钧怎么知道我会画画？”
“……”曲军一时无言以对。
难道告诉她，王千钧是个专门偷听女生说话的变态男？
上午课间操时间，孙迎春跟着王千钧回到十七中，把一份介绍信交给曲军。
“乾阳市工人文化宫：兹介绍我公社社员孙迎春前往贵单位联系租借电影院业务，请予接待，此致敬礼！”
底下盖着大红公章，乾阳市XX区跃进人民公社瓦窑沟生产大队。
最大的麻烦解决了！
“老春，真是谢谢你，也谢谢你爸，帮了我们的大忙。”曲军亲热地问道：“你最近忙什么呢？让铁柱把介绍信带回来不就行了，大老远专门跑一趟。”
“没事，我闲得很。”孙迎春的目光分外明亮：“我想给你们帮忙，不要钱的，就看看你们怎么做生意。”
“行啊，算你一个，钱不钱的以后再说，雁还没打到，不用想着怎么吃。”
曲军只考虑了一秒钟，就答应下来。
前世里，孙迎春就是他的生意伙伴，不但有能力，人品也值得信任，相信这一世也能合作愉快。
他拿出厚厚一摞的蓝色复写纸，把孙迎春当成一台人形自走打字机：“我记得你也会写美术字，正好有个写小广告的活儿交给你，照着这个草稿写，能写多少写多少，写不够五百张中午不管饭。”
“有复写纸两百张没问题，但是美术字我只会写空心字……”孙迎春接过纸笔，有些不太自信。
空心字专指用线条画出笔划的美术字，比如画一个扁扁的长方形就是汉字“一”，在书法中也有类似的应用，孙迎春的空心字水平一般，村里写标语孙栋梁都不用他。
“空心字就很好了，记住，数量第一，质量第二，实在来不及直接写楷书也行，尽可能的多写几份。”
小广告是韩信带兵，多多益善，曲军如果不是字太烂，恨不得一起帮着写。
孙迎春再无顾虑，拿着纸笔自己去了小食堂，那里有很多的空闲桌椅，大师傅和打菜阿姨也都认识，可以踏踏实实的当他的打字机。
中午放学后，曲军宣布学习小组今日暂停活动，招来一片怨声载道。
辣妹子李莉性格外向，半开玩笑的抱怨道：“大军，你一点不知道帮助同学爱护同学体贴同学，燕子她们为了参加学习小组的活动，中午都没有回家吃饭，你说取消就取消，是不是应该请大家吃饭？”
这个……好像真是自己理亏。
好吧，我就结结实实帮助你们一回！
曲军从《高考必刷名校真卷（数学合订本）》里找出两套失分系数将近0.6的超难测试卷，筛除几道相对简单的题目，剩下的密密麻麻写了一黑板。
这次大家满足了吧！
喜欢刷题还不简单？十五所名校十五年的积累，能让这些没有经过题海战术洗礼的家伙刷题刷到吐。
他变本加厉的宣布，周六之前学习小组都暂停活动，再没有一个人出声反对，今天的题目太难了，周六之前再不需要新题。
第二十一章 属泰迪的
曲军用后世变态级的难题拖住大家，自己腾出空来，转身帮薛梅制作海报。
写写画画虽然帮不上忙，但是可以帮着出主意，他给的原稿太抽象，没有讲解薛梅还真的理解不了。
录像带的外壳上有彩色剧照，薛梅比葫芦画瓢，以罗马斗兽场为背景，画出赫本和派克骑自行车的经典形象。
她的绘画天赋不错，虽然没有受过科班训练，画出的俊男美女和派克赫本却有几分相似，最起码能认出来是两个老外，她还想再修饰几笔，画得更漂亮一些，却被曲军坚决制止。
“就这样，差不多就行了，这是一次性的海报，不是传世名画，底下再画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剧照，这个女的在洗澡，背后有个看不清面孔的杀手……”
《精神病患者》的录像带外壳上也有剧照，香艳惊悚又不乏悬疑，对擅长画美女的薛梅来说完全没难度，只用了两三分钟就勾勒出大概形状，然后被没有艺术追求的曲军叫停，开始写广告语。
“体验异国情侣的浪漫情怀，纵身电影魅力的豪华盛宴。”
“优雅，是不会褪色的美。”
最上面两条广告词先把格调提上去，大学生就吃这一套。
“两部电影230分钟连放，票价低到两毛钱！”
票价同样很重要，这条广告词也要放在显眼的位置。
“横扫奥斯卡金像奖七项大奖！”
其实曲军也不知道《罗马假日》和《精神病患者》得过几项奥斯卡，但是没关系，很多人觉得外国的月亮比较圆，奥斯卡金像奖听着高端大气上档次，越是搞不清怎么回事，越想去电影院亲眼看一看。
“百年好莱坞第一美女，赫本！”
这个纯属曲军的自由发挥，如果换成《魂断蓝桥》，好莱坞第一美女就会变成费雯丽，如果换成《卡萨布兰卡》，可以再换成英格丽褒曼。
“希区柯克代表作《精神病患者》，碾压《三十九级台阶》！”
曲军深得后世自媒体的精髓，踩一捧一不要太熟练，1982年国内引进希区柯克的《三十九级台阶》，上映后引起轰动，很多中国观众记住了这位大导演的名字，正好用来蹭热度。
“极度惊悚！高血压和心脏病患者禁止观看！”
这就是个噱头，还是后世里玩烂的噱头，但是既然能被玩烂，恰恰说明很好用。
蛊惑的广告词加上爆裂的惊叹号，色彩绚烂引人眼球，曲军的设计风格恶俗满满，再加上必要的文字说明，一份完整的海报新鲜出炉。
“你们干什么呢？”
班长方波凑了过来，4开的彩纸太大了，花里胡哨的想不注意都不行。
“画海报，给一个朋友帮忙。”
曲军不想搞得满城风雨，默默收起录像带外壳。
“电影海报啊，两部电影看着都挺不错的，要不是学习太忙没时间，我都想去看。”方波看到薛梅又开始画第二张海报，热心的毛遂自荐：“要不要我帮忙？我也会写美术字，上初中的时候就管我们班出板报。”
“好啊！现在急需会写美术字的人才。”曲军立刻来了精神，又拿出厚厚一叠的蓝色复印纸。
于是乎，方波被发展成第二台人形打字机。
下午两节正课上完，曲军、金云亮、王千钧在教学楼后面的小胡同开小会。
“军子，你钱够不够？不够我和铁柱再想想办法。”
租电影院要交100元租金，加上其他费用，成本初步预估120元，三个人均摊，每人40元。
金云亮和王千钧的家里都比较宽裕，拿出这么大一笔钱也不容易，金云亮砸了存钱罐，王千钧找两个姐姐借了高利贷，才凑够各自的本钱，但他们知道曲军是个穷光蛋，准备把剩下的40元缺口也扛下来。
金云亮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就向老妈秦蕾开口要钱，虽然男子汉的尊严不允许他这么做，但是为了哥们儿丢面子也无所谓。
“不用，我有钱。”曲军随手摸出四张大团结。
“你哪来的钱？”金云亮和王千钧异口同声的问道。
“稿费呀，早就告诉你们了，我翻译了一篇小说……”
“不想说滚蛋！”金云亮接过40块钱，和瓦窑沟大队的介绍信一起贴身放好：“这就妥了，后面的事情交给我，保证办得漂漂亮亮的。”
放学后，曲军带着王千钧和孙迎春，各骑一辆自行车，直奔文化宫附近的乾阳外语学院。
外语学院在八十年代初期红极一时，热度不亚于后来的外贸和邮电，因为本身专业都是学外语的，这里的学生对外国电影的接受度更高，是非常重要的票仓。
正是傍晚吃饭时间，校门口很多学生出出进进，曲军和孙迎春顺利的混了进去，只有硕大无朋的王千钧被门卫盯上了。
“你不是学生吧，有学生证么？”门卫挡在王千钧面前，这家伙不但块头大，而且胡子拉碴丑的一批，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我怎么不是学生？我体院的，来找同学，学生证忘带了。”王千钧镇定自若，推着自行车继续往里走。
原来是体院的，难怪长这个熊样——门卫被他唬住了，退后两步，让开道路。
几个人进入校园，跟着人流迷茫的游荡。
不认路！
“海报应该贴哪儿？”
孙迎春第一次进大学校园，看着前后左右都是风华正茂的大学生，眼睛有点不够用。
“当然是食堂，食堂贴海报，人人都知道。”
曲军拦住一个面善的大学生问路，得知外语学院有三个食堂，然后跟着人流边走边找，在每个食堂的门口贴了一张薛梅版的手绘海报。
“多抹点胶水，贴结实点，铁柱你来贴，尽量高一点，免得被别人盖住了。”
王千钧1米89的身高再次发挥优势，垫着脚尖把海报贴在最上端，鹤立鸡群，非常显眼。食堂海报的广告效果最好，乱七八糟的海报都往上贴，贴得足够高才不会被后来者撕掉。
在他们身后，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大学生停下来看海报，但是看完没有任何反应，扭脸走掉了。
“他们怎么不感兴趣啊。”王千钧恨不得把人拽回来。
“放心，正常反应。”曲军心中笃定，广告讲究一个普遍撒网重点捕鱼，十个人看广告，有一个人掏钱买票，就能把电影院挤爆炸了。
贴完海报，接着发小广告。
跟着人流来到男生宿舍楼，王千钧的目标太大，曲军让他留在外面等着，然后和孙迎春进去扫楼，挨个宿舍发小广告。
有人在的宿舍就介绍两句，没人的宿舍顺门缝把小广告塞进去，楼梯拐角和水房门口再贴两张，保证全楼的男生都能看到。
楼上楼下扫过一遍，期间撞破了两对谈恋爱的小鸳鸯，又自投罗网敲开宿管老师的门。
宿管老师是个刚刚参加工作的留校毕业生，盘问了几句，摆手让曲军和孙迎春赶紧滚蛋。
两个中学生勤工俭学，发小广告赚个辛苦钱，不值得大动干戈，尤其那个憨厚的农村学生，一个劲的拼命承认错误，明显是个老实孩子。
“两个电影都不错嘛，周六晚上时间也正好，要不要请朱婷婷看电影呢？”宿管老师把小广告装进上衣口袋，背着手往床上一躺，盘算着自己的终身大事。
曲军和孙迎春出了男生宿舍楼，发现王千钧不见了。
“这货跑哪儿去了？”
曲军不担心王千钧的人身安全，但是剩下的小广告和海报都在他身上，如果被校方没收了，把王千钧剁碎了卖肉都买不回来。
正等得心焦，王千钧跟着两个女生从一条小路冒了出来。
面对曲军的质问，王千钧得意洋洋：“我去女生宿舍楼发广告了。”
孙迎春大为惊奇：“你怎么进去的？”
这个年代的学校管理远不像后世那么严格，有些大学甚至没有围墙，可以随便出入，但是女生宿舍楼还是有人看门的，很难想象王千钧能混进去。
“她们两个带我进去的，都是姐们儿，绝对够意思，我答应送她们两张电影票。”王千钧介绍旁边的两个女大学生，语气亲热，一见如故的感觉。
厉害，工作泡妞两不误。
曲军看了两个女生一眼。
然后又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文科女生就是比理工科女生质量更高。
“你们……不怕遇到坏人吗？”又矮又老的孙迎春耿直问道。
“吓唬我？坏人怎么会看原版的《百年孤独》。”个子高一点的女大学生轻撩秀发，如同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王千钧同学艺术修养很高的，我以前都不知道奥斯卡金像奖有那么多奖项，也不知道奥黛丽赫本那么优秀，竟然不是美国演员……”个子矮一点的圆脸女生笑容甜美，说着话瞟了王千钧一眼，目光中满是景仰。
“王千钧同学的确优秀。”曲军竖起大拇指。
王千钧这两天听曲军讲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八卦花边，然后现学现卖，竟然把两个女大学生唬的一愣一愣的，也是一种本事。
在外语学院拿着原版西班牙文的《百年孤独》装AC，肯定也是早有预谋。
这货简直是属泰迪的，骚气冲天。
第二十二章 第一炮一定要打响
八十年代的大专院校都是精英教育，学生人数很少，乾阳外语学院只有英语系、法西语系、俄日语系等寥寥无几的几个系，在校学生2000多人，两座男生宿舍楼，一座女生宿舍楼。
有两个女大学生当带路党，曲军一伙儿很顺利的混进另一座男生宿舍楼，每间宿舍发一张小广告。
两个女大学生之所以这么热心，一方面是被王千钧忽悠瘸了，另一方面的确对做生意感兴趣，几次套话打听内幕。
但是王千钧早就被曲军严厉警告过，美女当前口风把得很紧，两个女大学生觉得没意思，自己回宿舍去了。
曲军一伙儿也出大门离开外语学院。
回炉班的班主任蒋国秀正好来外语学院办事，远远看到曲军骑着自行车一闪而过。
“不会这么巧吧……”天色已经擦黑，蒋国秀看得不是太清楚，以为自己认错人。
“怎么了？”同行的何科长问道。
“遇到一个学生，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曲军，翻译RB小说的。”
“哎呀，那倒是可惜，我还想亲眼看看这个天才少年长什么样呢。”
“也可能不是他，他应该放学回家了……”
两个人说着话，来到日俄语系韩远征副教授的办公室。
何科长为双方介绍：“这位是韩教授，以前是首都外语学院的日语骨干，被我们沈院长三顾茅庐请来乾阳外语学院，这位是蒋国秀蒋老师，我的师专老同学，一直在教育一线工作。”
“韩教授，你好。”中学老师见了大学老师，不由自主矮了一截。
“不是教授，是副教授，蒋老师也可以叫我韩老师，咱们是同行嘛，都是教书匠。”韩远征笑呵呵地请蒋国秀和何科长坐下，询问他们的来意。
“是这样的，我的班上有一个好苗子，英语成绩特别好，考试都在90分以上……”
“嗯。嗯。”
韩远征两手互握，胳膊肘支在办公桌上，对着蒋国秀连连点头，表示在认真听他讲话，心里却在说MMP。
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为了让小孩上一个好大学，家长到处钻营托请，每个大学老师都受过这种骚扰。中学英语那么简单，考到90分以上有什么了不起，乾阳外语学院英语专业的学生人人都能做到。
“曲军不止英语好，日语也学得特别好，他翻译RB作家吉田足日的长篇小说，发表在这一期的《少年文学》上……”蒋国秀拿出从曲军那里要来的样刊。
“嗯。嗯。嗯——？！给我看看。”韩远征大大的出乎意料，接过样刊细看。
……
曲军一伙儿出了外语学院，又去了一趟隔壁的音乐学院，把剩下的海报贴完，小广告发完。
这时天早就黑了，几个人散伙回家，曲军骑着借来的自行车，来到南郊的石油技术学校。
“找干培宿舍的曲晓红，分机号306。”
曲晓红已经拿到长祝油田的入职通知书，这段时间在石油技术学校做岗前培训，已经好几天没回家，正好顺路来看看她。
时间不长，曲晓红来到学校门口，见到曲军就扑上来翻书包。
“二哥，你给我带啥好吃的没有？食堂的饭一点不好吃，馋死我了。”
“走，二哥正好兜里有钱，带你去吃顿好的。”
曲军穷人乍富，正想挥霍嘚瑟一下，请家里其他人都不安全，曲晓红却不用担心。
兄妹二人边走边聊，路过一家饺子馆，又路过一家泡馍馆，都视若不见的径直走了过去，再挥霍也有个分寸，花钱太多会吓到曲晓红。
城中村门口有一家卖笼笼肉的小店，曲军终于停下脚步。
“走，去吃笼笼肉。”
“哥你疯了吧，一块钱一笼！”
“一块钱小意思，你尽管放开吃，管够。”曲军霸气侧漏。
“哇，二哥你最好了！等我发了工资，也请你吃笼笼肉。”曲晓红大步上前，掀开最上面的一笼看了看，不满意的放下，捏捏耳朵感觉不那么烫了，又掀开第二笼仔细比较。
“不要挑！挑剩下的没法卖了。”老板吆喝了一声，很不满意。
“不用挑，两笼都要了！”曲军排出两张女拖拉机手，有钱就是这么财大气粗。
没成想遇到“大买卖”，老板不再怼人，招呼曲军和曲晓红落座，麻溜送上荷叶馍和调料。
笼笼肉就是用笼屉蒸的米粉肉，再用发面蒸的荷叶馍夹着吃，肥而不腻，最是解馋，兄妹俩吃得满嘴流油，很快把两笼肉和一盘子荷叶馍干得精光。
每天只啃馒头咸菜，对脂肪的渴望不断膨胀，就会变得特别能吃肉，特别能战斗。
“再要一笼？”曲军有意收着了，其实再来两笼也没问题。
“不要不要，犯罪感太强了，爸妈和大哥都不知道，咱俩却在这里偷吃。”曲晓红苦着脸，艰难得摇了摇头。
曲军莫名的一阵心软。
宠妹就宠妹吧，这么懂事乖巧的妹妹，还要多宠着一点。
……
第二天上午，薛梅、孙迎春和方波陆续“交作业”。
薛梅又画了6张海报，因为每幅海报的图案文字都一样，已经变成了熟练工，昨晚写完真正的作业，睡前一个小时很快搞定6张海报。
孙迎春做事有一股狠劲，昨天晚上跟着曲军跑了一大圈，回家后继续写小广告，直到复写纸用完才睡觉，今天早上又按时到校，从曲军这里要了一叠新的复写纸，跑到小食堂接着写。
方波是伪学霸的一员，要以学业为重，昨天晚上回家后只象征性的写了几十份小广告，比孙迎春少得多。
曲军送上新的纸笔，鼓励几位人形打字机和人形印刷机再接再厉，复制更多的海报和小广告。
还有好几所高校没去呢！
做生意没有包赚不赔的。
但是曲军输不起。
重生后的第一炮，一定要打响。
学习小组今天暂停活动，但是中午放学后，还有很多同学留在教室，共同钻研那套变态级的难题。
这个年代缺乏参考书和习题集，难题偏题和怪题大行其道，题目越难越有吸引力，曲军这套题的难度足够，陷进去的同学不是一个两个，好像会做这套题，就能变成真学霸。
但是这套题目太难了，哪怕全班第一的李海燕，也有几道大题一直找不到思路，只好来问曲军。
问问题的不止李海燕一个人，曲军没时间一一讲解，干脆复制粘贴，在黑板上写出每道题的标准答案。
同学们陷入新的苦恼，答案有了，看不懂怎么办？
李海燕走出教室，下到另一层楼的应届班，找到全校第一的超级学霸向进轩。
学霸的圈子其实很小，不同班级的学霸互相都认识，李海燕和向进轩不算很熟，但是问几道数学题的交情还是有的。
“这题哪来的？”
向进轩一开始好整以暇，对着题目看了一会儿，身子渐渐趴到课桌上，变得无比的专注。
作为一个超级学霸，向进轩拿到一道题后不管会做不会做，都能猜到出题老师的意图，看到李海燕拿来的数学题他惊讶的发现，这些题目的出题水平非常高，甚至超过近几年的高考。
……
放学后，曲军叫上王千钧和孙迎春，接着跑到文化宫附近的几所高校，贴海报，发广告。
今天的主攻目标是乾阳工业大学、乾阳电讯学院和省师大。
这三所院校都是全国知名的重点大学，在校学生加起来超过两万人，比外语学院和音乐学院的规模大得多。
学生多，买票的就多，拿下这三个重点票仓，票房就稳了。
学生多，食堂也多，乾阳工业大学竟然有8个食堂，但是曲军底气十足，海报管够。
在他的“威逼利诱”下，薛梅、孙迎春和方波今天一天火力全开，又赶制了不少的海报和小广告，加上他们早上交的“作业”，曲军前所未有的弹药充足，把乾阳工业大学的8个食堂都贴上海报，马不停蹄又转到乾阳电讯学院。
别看这所大学的名字有点挫，其实是一所响当当的名牌大学，过几年就会改名“乾阳电子科技大”，211，985，双一流……每次轻松入选。
离开乾阳电讯学院，剩下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所大学——省师大。
省师大后世也是211，现在同属一类重点大学，不仅在校的学生多，而且师范生的补助特别高，扣掉每个月的吃穿用度还能剩下不少，花点小钱看场电影，根本不算事儿。
得师大者得天下。
曲军几乎倾尽所有，把师大每个食堂也都贴上海报，然后开始刷楼发广告。
还没刷完男生宿舍楼，小广告已经全部用完，金云亮高兴的一屁股坐在路沿上，死活不起来。
“幸好发完了，真他娘的累！明天我是不来了，军子你扣我五块钱吧，谁来给谁发补助。”
“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赚钱？你看人家老春。”曲军挨着他坐下，对气定神闲的孙迎春招招手，示意他一起坐下休息。
“老春是生产队的驴，我不能跟他比。”金云亮混不吝的开着孙迎春的玩笑，同时敬上一支大前门香烟，又殷勤的帮他点上火。
“你狗日的犯懒，别拿我开涮。”孙迎春板着脸骂了一句，一点小小的不快烟消云散。
如果没有这支烟，他多半会憨憨一笑，不说什么。
“不想来就别来了，你去文化宫电影院搞个实战演习，试试放映机和音响设备，免得上映当天出问题。”
金云亮勉强算一个小小的官二代，又没有真正的高干子弟那种大气，身上毛病不少，但也有他的优点，不必苛求。
小广告发完了，海报还剩两张。
三个人鼓起余勇，又跑到远一点的石油学院和公路学院各贴一张，这两所大学离文化宫的步行时间都超过20分钟，但是在娱乐匮乏的周末，千万不要小看广大人民群众看电影的热情，只要觉得合适，坐两站公交车就去了。
从石油学院出来，三个人各奔东西，曲军骑着自行车走出去没多远，又遇到昨天那家卖笼笼肉的小店。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曲军食髓知味，瞬间口舌生津，肠胃开始疯狂的蠕动。
他犹豫片刻，猛然发力蹬车，飞一般的逃离现场，唯恐再耽搁一秒就抵挡不住笼笼肉的诱惑。
没办法，吃独食真的会有罪恶感！
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家人相处，换来的却是窝头咸菜，什么时候向老爸老妈摊牌呢？
……
“周六放电影吗？不错啊，两个美国片。”
“不是咱们学校放电影，是文化宫电影院，花钱卖票的。”
“两毛钱一张票，不算贵，看人家这广告词写的，‘票价低到吐血’，真踏马逗。”
“再便宜也不去，财院明天有露天电影，一分钱不用花。”
“不懂了吧你，露天电影有什么看头，除了《地道战》就是《今天我休息》，台词我都背下来了，这两个美国电影特有名，值得一看……”
各大院校里，越来越多的学生看到了海报和小广告，反应各不相同。
有人把小广告扔进垃圾桶，有人却上心记住了。
第二十三章 冤枉泰迪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法定工作日。
八点钟上班时间，文化宫电影院开始出售当天的电影票。
售票处也贴了一张薛梅版的手绘海报，冷冷清清的没人关注，感觉要凉，冯辉特意跑来看了看，很替金云亮担心。
“声势搞得这么大，却卖不出去票，秦科长的脸上肯定不好看……秦科长的脸上不好看，会不会殃及池鱼，怪到我的头上？”
冯辉一生唯谨慎，稳稳当当的当了二十多年的放映员，没想到无意中惹个麻烦，很是后悔。
让他喜出望外的是，过了10点后形势明显好转，陆续有人来买票，看样子都是学生。
快到12点的时候，买票的人更多，甚至开始排队，很快卖出了一百多张票。
有戏！
冯辉在电影院干了半辈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根据经验，晚场电影上午就能卖出一百多张票，最后肯定满座。
……
管卫东是省师大的一名大三学生，来自戈壁省的偏远农村。
昨天晚上他看到食堂海报，知道文化宫电影院放外国电影，一开始并没往心里去，什么希区柯克东区柯克的，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等到晚上熄灯后的恳谈会，同宿舍的几个同学争论奥黛丽赫本和玛丽莲梦露谁更漂亮，管卫东才知道《罗马假日》是一部非常非常经典的爱情片，特别适合恋爱狗。
买票去！
恋爱狗都有超强的行动力，为了确保晚上的约会万无一失，管卫东请假了一节选修课，跑去文化宫电影院，提前买好两张电影票。
但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恋爱狗都知道，电影票买到了，未必能送出去。
幸好，准女友唐萍很开心的收下电影票，还和管卫东聊奥斯卡金像奖，被他逗笑了好几次。
电影选对了！
今天中午去图书馆查的奥斯卡金像奖的资料，也派上了用场。
但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二步，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恋爱狗都知道，电影票送出去了，仍有可能被放鸽子。
在食堂匆匆吃完晚饭，管卫东就在校门外的老槐树下等着，碾死第八只无辜的蚂蚁后，终于等来了唐萍。
女生能和你单独看电影，就不是一般的同学关系，管卫东强压着内心的激动，殷勤提议坐公交车去文化宫电影院。
“走路去吧，走路可以顺便聊天。”
唐萍对管卫东的大方体贴很满意，但她也是戈壁省农村出来的女孩子，一向朴素节约，文化宫电影院只有一站路不到二里地，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
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偶尔为了避让其他的行人车辆，手臂肩膀无意中碰到一起，都若无其事的装作没有察觉。
“难怪谈恋爱叫轧马路，我真是个瓜批，竟然要坐公交车。”
管卫东伸出爪子，企图去拉唐萍的手，最后关头又缩了回来，万里长征刚刚走到第三步，万一惹恼了萍萍，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一站路蹭几下肩膀就到了，来到文化宫电影院门口，唐萍惊讶的看着售票处。
“呀，这么多人排队！”
与此同时，两个相貌姣好的女大学生也来到文化宫电影院，惊讶的看着售票处。
“呀，这么多人排队！”圆脸女生捅了捅高个子女生：“你快看看，那个王千钧来了没有？”
高个子女生踮起脚尖，无障碍的扫视全场：“没看见，反正来都来了，不行咱们自己排队买票。”
两个女生刚刚站到队尾，身后又有更多的人排队，时间不长，排队的队伍开始拐弯，然后再拐弯，一直延伸到马路牙子上……
正是晚高峰的下班时间，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军从文化宫门前路过，看到好几百人在排大队，一个中年大叔停下车子，好奇的打听原因。
“这是弄啥哩？气功讲座还是张海迪来了？”
张海迪是火遍大江南北的青年模范，真正的粉丝过亿，高位截瘫却身残志坚，非常的励志感人，如果是她做报告，中年大叔打算搞两张票，让上初一的儿子来听一听。
“都不是，是电影院放美国电影。”回答问题的吃瓜群众也是一知半解。
“美国电影好啊，前些日子有一个《未来世界》，里面的象棋棋子会打架，行，我也排队买两张票。”周末晚上闲着也是闲着，美国电影虽然不如张海迪的报告会，中年大叔勉强也能接受。
买票的队伍排得更长了。
高个子女生举着两张电影票从售票处挤出来，意外看到王千钧和圆脸女生聊得正开心。
“哈，怎么回事？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一张电影票两毛钱，自己掏钱也就掏了，高个子女生不是一定要占王千钧这个便宜，就是看他们两个聊得那么开心，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对不起啊，人太多挤不进去，反正可以退票嘛，加钱都有人要。”王千钧把手里的《墨西哥通史》放进书包，拿出两张电影票：“喏，我说过请你们看电影的，说到做到。”
“不用啦，我们昨天开玩笑的，我们自己有票。”圆脸女生连忙推辞。
王千钧不由分说，要过两个女生的电影票，原地吆喝退票。
周围立刻围上来一帮人，抢着把票买走了。
王千钧拿着退票的4毛钱，在小卖部买了两包饼干，两瓶汽水，又在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两个烤红薯，4毛钱全部花光又贴进去2分，一大堆吃的喝的送到两个女生手里。
“说好了我请客的，不许不要，好了，电影快开场了，快进去吧。”
两个女生推让不过，一连串的说着谢谢哥们，抱着零食进了电影院。
王千钧挥手目送，等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入口后，往墙上一靠，露出惆怅而又甜蜜的微笑。
“铁柱你这样可不行，见异思迁啊，李海燕怎么办？”金云亮突然冒了出来。
“博爱懂不懂？我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至于李海燕嘛，只能辜负她了。”王千钧神情沉重。
曲军上前直视他的眼睛，诛心问道：“你都博爱了，为什么不买三张票，和她们一起进去？”
“……”王千钧无言以对，眼珠咕噜噜转了几圈，垂头丧气的乖乖承认：“我不敢。”
曲军放心的点了点头，转身上楼不再理他。
昨天冤枉泰迪了。
王千钧这么怂，怎么能和泰日天相比？
金云亮也转身就走，不再理他。
王千钧在后面追着问：“干嘛去？”
金云亮转过身，指着售票处周围一大群来晚了等退票的大学生：“我去谈下礼拜的电影院租赁，别成天玩你的狗屁爱情了，睁开眼睛看看吧，这门生意可以长期做下去的……”
放映室里，冯辉悠闲的喝着茶，轻轻一按录像机的播放键，电影开始了。
“我刚才看过，楼上楼下都是满座！”见到曲军进来，他笑呵呵地翘起大拇指：“年轻就是好，敢打敢拼敢出手，将来你们一定能当万元户。”
随着第一批个体户的诞生，做生意发大财的传说也随之出现，当然，这个发大财是相对的，万元户就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极限。
“我们只是勤工俭学，瞎猫碰上死耗子，这次能够小赚不赔，还得多谢冯老师帮忙。”曲军拿出一条大前门香烟，推到冯辉面前。
冯辉连忙推了回来，不要不要。
曲军又推了回去，一定要一定要。
玩了一会儿太极推手，冯辉抓起大前门撕开包装，拿了两盒揣在兜里：“心意我收下了，其他的拿走，让人看见影响不好。”
楼下的观众席，管卫东局促不安的扭了扭身子，尽量离邻座的高个子女生远一点，再远一点。
这两个女生不知道是哪所大学的，穿得比唐萍洋气，长得比唐萍漂亮，个子还那么高，言谈举止充满大城市女生的自信。
省师大也有这样的女生，管卫东知道她们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向敬而远之，今天却好巧不巧的，座位正好挨在一起。
最尴尬的是，这两个女生居然拿着那么多吃的喝的，磕嗤磕嗤的像开元旦茶话会，唐萍的手里却什么都没有，越发显得寒酸。
“我去给你买瓶汽水？”
“不用，专心看电影吧……哎呀，太，太，太漂亮了！”
唐萍双手捂嘴，直勾勾的看着银幕。
大银幕上，奥黛丽赫本长发披肩的第一个造型，引来一片惊艳之声，电影院里所有的观众，包括已经看过两遍《罗马假日》的放映员冯辉，此刻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她真美！”
铁姑娘战天斗地的时代刚刚过去，在主流媒体大众眼里，女性以英姿飒爽为美，就像电影《小花》里留着短发穿着军装的刘晓庆，其次是朴实秀气的传统女性形象，就像《小花》的女二号，梳着大辫子的陈冲。
披肩发太过性感，和喇叭裤蛤蟆镜一样被很多学校禁止，哪怕已经上班的成年女性，留披肩发也会被人说闲话，最起码一句“臭美”是跑不了的。
但是此时此刻，没人觉得赫本臭美。
管卫东没见过世面，活了二十年差不多是第一次看见留披肩发的女生，第一次知道倾国倾城是什么意思。赫本美艳的如此不可方物，又有高鼻深眼的加成，其下众生皆为蝼蚁，旁边座位两个漂亮女生带来的压力也小多了。
“这个《罗马假日》挺好看的……”
管卫东来看这场电影原本只为泡妞，此刻却忘记初心，进入剧情，看到赫本在理发馆剪掉长发，他和左右几个女生一起惋惜的直摇头。
短发的赫本也很漂亮，甚至更显气质，但是国内也能见到短发美女，没有披肩发那样强大的视觉冲击。
第二十四章 太突然
情节向前推进，《罗马假日》来到片尾高潮，管卫东越来越有代入感，感觉自己就像中国版的格里高派克。
作为重点大学的高材生，管卫东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多半会成为一个体面的知识分子，派克在电影里是个记者，在美国应该也算知识分子。
派克对公主爱的深沉、内敛又克制，这点最让管卫东有共鸣，他在唐萍面前也是一样的深沉、内敛又克制，看完这部电影，唐萍应该能体会到自己的一片苦心。
唯一的不足，管卫东知道自己没有派克长得帅。
不过没关系，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等到上班了买一身西装，就和派克身上的一样。
再说派克也有不如自己的地方，他不够聪明，爱上一个肯定得不到的公主，管卫东就比派克实际的多，找了一个本省的老乡做女朋友，毕业后都能分回戈壁省，都能留在戈壁省的省城。
旁边座位花枝招展的大城市姑娘，让她见鬼去吧……
正在胡思乱想的工夫，第二部电影开始了。
电影名字有点渗人——《精神病患者》。
配乐也有点渗人，不由自主的感觉很紧张。
里面的人物也神神叨叨的，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紧紧拉着，随时可能砰的一下突然爆炸……
“外国人说英语原来是这样的，和磁带里完全不一样。”
两个外语学院的女生惊喜的发现，这是一部没有配音的英语原版电影，配合银幕下方的中文字幕，看电影的同时还能练习听力。
看到女主角监守自盗，驾车逃亡，高个子女生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同情这个罪犯，盼着她能顺利逃走，看到女主角洗澡的时候被人乱刀砍死，高个子女生紧张的抓住圆脸女生的手，低着头不敢看银幕。
太吓人了！
唐萍紧抓着左边的座椅扶手，手心汗津津的。
管卫东也紧抓着左边的座椅扶手，手心汗津津的。
同学不止，恋人未满，思想又特别纯洁，如此恐怖的情节，完全被他们两个浪费。
影片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听到男主角的妈妈早已去世，管卫东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刚才那个老太太明明在说话！
终于到了全片最吓人的一幕，女主角的妹妹转动转椅，看到男主角的妈妈居然是一具可怕的干尸！
“啊——！！！”
唐萍一个小县城的老实姑娘哪见过这么恐怖的镜头，被吓得捂着脸哭了出来，本能的靠向管卫东。
管卫东也被吓得够呛，温香软玉的触感却唤醒了他，一瞬间福至心灵，轻轻搂住唐萍的肩膀，小声的温柔安慰。
幸福来得太突然。
管卫东一直搂着唐萍直到电影结束，完全不知道银幕上在演什么。
狗粮吃得太突然。
旁边的高个子女生和圆脸女生也吓坏了，紧紧依偎在一起，看到旁边的那对狗男女居然耍流氓，两个女生默默分开，各自抱着肩膀缩在座位上，孤独无助。
电影散场后，管卫东和唐萍一起回师大。
空旷清冽的大街上，电影院里面的暧昧和亲密消失不见，气氛有点尴尬。
走着走着，唐萍突然揽住管卫东的一只胳膊，像国产爱情电影里演的那样，轻轻骂了一声傻瓜。
……
曲军和同伴站在大门两侧，观察散场观众的反应。
很好，很多观众都被吓坏了。
后世的观众见多识广，从《午夜凶铃》到《电锯惊魂》，各种风格的恐怖片都不在话下，但是八十年代民风淳朴，希区柯克的悬念设置也足够高明，很多人被片中突然出现的干尸脸吓到，出了电影院还像踩在棉花堆上，两腿发软，神色紧张。
幸好《精神病患者》是一部黑白片，恐怖镜头打了折扣，一般的观众基本都能可以承受，不会产生强烈的不适和排斥，等他们缓过劲来，就会觉得这部电影刺激又好看。
当然也有像管卫东唐萍一样的恋爱狗，荷尔蒙上头，天塌下来也要手拉手，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散发着你侬我侬的甜腻味道。
观众都很满意，只有一个中年大叔例外。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点没有积极向上的精神，喜欢看这种你爱我我爱你的电影……”
他带着上初一的儿子来看电影，本来想让儿子开阔眼界，批判一下美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没想到看了一部爱情片，一部惊悚片，而且爱情片爱得那么美好，惊悚片又拍得那么吓人。
中年大叔很担心，儿子看了这两部电影后会早熟早恋，或者产生心理阴影。
“爸——，快走吧，这两个片子挺好看的……”中年大叔的儿子感觉很丢脸，拉着他快步走掉了。
曲军带着大家，找了一个没人的房间开小会。
“记住，无论任何时候，我们都要统一口径，我们不是做生意，只是勤工俭学，哪怕出了问题，也不会太严重。”
八十年代初期，做生意是有政策风险的，投机倒把罪直到1997年才取消。
包场放电影没有直接的低买高卖，牟取差价的行为，又和文体事业单位挂钩，降低了相关风险，再加上学生身份的保护，小心一点应该不会出事。
“这次的票房收入一共是388块，已付各项支出109块零6毛，我做了一个账目表，大家可以看一下。”
曲军拿出一张10元的大团结：“另外还有几个人的劳务费和谢礼，也要算在支出里面，老春，这是你的劳务费，你这次没有入股，所以没有分红，争取下次补上。”
“不要不要，我说过不要钱的，纯帮忙。”
孙迎春连忙推辞，王千钧夺过那张大团结，不由分说塞进他的怀里。
曲军又拿出10块钱，给薛梅预备着，她虽然是外围成员，但是贡献很大，前前后后画了将近三十份海报，给少了有点拿不出手。
方波那边也要考虑，不过以他的性格，给钱估计不会要，正好还剩半条多大前门，直接甩给他好了。
剩下的就是纯利润，二百五加上几块钱的零头。
“这笔钱应该咱们三个平分，不过我有个建议，大家少分一点，留下一笔资金继续做大做强。”
“没问题，军子你看着办吧。”
在曲军的提议下，他和王千钧、金云亮每人分红30元，剩下一百六十多元的流动资金，同时吸收孙迎春入股，借给他40元本金。
草台班子的感觉。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芝麻绿豆还在草创阶段的一点小生意，哥们义气足够维系了，如果搞得太规范，搞出什么股权结构和雇佣关系来，反而会被当成神经病，甚至享受国家提供的免费食宿。
“军子，云亮，铁柱，谢谢你们带我一起，你们尽管安心上学，有什么杂活儿累活儿都交给我来跑。”
孙迎春有一颗不甘现状的心，以前一直没有找到方向，被大家接纳后非常激动。
曲军拍拍他的肩膀：“咱们在一起勤工俭学的事，回去和伯父说一声，别让家里担心，回头有时间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伯父伯母。”
西北地区观念落后，92年春天的故事以前，国营单位都被各种条条框框管得很死，农村反而灵活一些，曲军有预感，将来还会借助孙迎春的老爸孙栋梁这条线做一些事情。
“军子，下周的电影选好了没有？最好还像这次一样都是外国片，一部爱情片，一部悬疑片。”金云亮希望复制第一次的成功模式。
曲军笑道：“咱俩想到一块去了，下周还是两个美国片，一部爱情片《魂断蓝桥》，一部悬疑片《蝴蝶梦》。”
王千钧兴奋插话：“《蝴蝶梦》不错，我上初中的时候看过，里面资本家那叫一个骄奢淫逸，自己有老婆还和家教老师乱搞……”
金云亮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一样，被他侃得一愣一愣的，突然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曲军。
“军子，你为什么对美国电影这么内行，这些片子你以前都看过？”
这几部美国电影以前都是内部参考片，最近刚刚放松管制，得以公开发行录像带，金云亮和曲军从初中就是同学，彼此知根知底，以曲军的家庭条件，应该接触不到这些内参片。
“有的看过有的没看过，但是这些片子很有名，以前都听说过。”曲军实话实说。
“那行，就是这两部片子了，反正我们也不懂。”金云亮和孙迎春无脑赞同。
曲军接着提议，下周找一家合适的印刷厂，印不了图案复杂的海报，最起码可以印刷文字性的小广告，实践已经证明，小广告的需求量很大，效果也不错，全靠复写纸手写小广告，既不好看，也不是长久之计。
这个任务理所当然的交给了王千钧和金云亮，他们的父母都是机关干部，拐弯抹角能和一些大型的研究所设计院搭上关系，那些研究所和设计院往往都有自己的小印刷厂。
正事商量完了，大家高高兴兴的分钱。
除了孙迎春已经拿了10块钱的劳务费，曲军他们三个每人30块钱，普通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也就这个数了。
“军子，有钱了你想怎么花？”
“我想买个自行车，二手的就行，没车太不方便。”
曲军这几天跑来跑去，都是借同学的自行车，他的时间非常宝贵，有一辆自行车可以省出很多时间。
“二手车好一点的也得一百多，喏，我现在不急用钱，分红这30块钱先借给你。”
“我的30块钱也借给你。”
一辆名牌自行车二百左右还要票，二手车相对便宜一些也便宜不了太多，
王千钧和金云亮都在最讲哥们义气的年龄，为人做事豪爽大气，还没捂热的分红转眼又回到曲军手里。
第二十五章 憋大招
放电影的事业暂时告一段落，第二天星期日休息，曲军在家闭门攻读，收心学习。
玩命的刷数学题。
这个礼拜忙着赚钱，《高考必刷名校真卷（数学合订本）》的欠账攒了不少，必须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根据后世的经验，题海战术对数学最有效，曲军虽然有外挂，也要玩命的刷题。
一套卷子刷完，明显感觉涨分了，强大的外挂让曲军过目不忘，全套的数学课本刻在脑子里，各种概念、定理和例题都记得清清楚楚，一般难度的题目都能迎刃而解。
但是还不够，碰到难题或者没有见过的题型，还是会麻爪，如果现在去考试，及格应该没问题，得高分还是奢望。
那就继续刷题吧。
过目不忘也有一个缺点，曲军不能随便看答案，否则一看就记住了，别想凭自己的本事做出这道题。
但是，答案该看还得看，如果对错都不知道，刷题也就失去了意义。
左右为难，刷题的效果不是那么好，曲军只能加快刷题速度，用数量弥补质量。
无意中，曲军变成了一个背题机器……
陈翠娥从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盯着曲军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悄悄后退，无声无息的把门掩上，进里屋对曲怀义抱怨。
“小军现在有点太用功了，天天上学早出晚归，好容易礼拜天休息一回，又关着门一直学习，早上7点半一直坐到现在，怕他绷得太紧身体受不了……”
上个礼拜，曲军每天回家都特别晚，父母问他的时候，都用上晚自习的理由搪塞过去，所以陈翠娥以为儿子每天都在拼命发奋，心疼的不得了。
“小军能把成绩追上来，肯定是下了苦功，这样吧，咱们今天吃顿好的，你去打一斤肉，中午包饺子。”
曲怀义的思路是这样的：孩子辛苦就要补身体——补身体就要吃肉——肉太贵不能买太多——剁成肉馅多加点菜，包饺子一样好吃。
“那行，我去借肉票。”
家里的肉票早被陈翠娥换成了鸡蛋票，每天给爷爷奶奶各煮一个，当做唯一的营养品，现在临时要买肉，只能去找左邻右舍借肉票。
但是陈翠娥不嫌麻烦，高高兴兴的去了，不一会儿，楼道里响起她的大嗓门：“桂芬啊，我们家今天包饺子，想跟你借一斤肉票！”
对门桂芬阿姨的嗓门也很大：“包顿饺子就要一斤肉，你可真舍得，我家上礼拜吃饺子，半斤肉馅掺5分钱虾皮儿进去，一样的香！”
“这两个老娘们儿，吃顿饺子恨不得让全厂都知道。”曲怀义起身走到厨房，一丝不苟的和面揉面，就像在厂里修机器一样认真。
饺子好不好吃，盘馅最关键，但是饺子皮也很重要，曲怀义没有能力让儿子天天吃肉，只能尽自己的努力把面揉得更筋道。
中午煮好了饺子，曲军先给筒子楼的爷爷奶奶送去一大碗，自己又吃了两大碗。
大肉白菜馅，真香！
因为吃的太饱，下午刷题的时候越刷越困，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
陈翠娥心疼坏了，又把老大曲峰训了一顿：“看看你弟，睡觉都不忘学习，你天天躺在床上看小说，电大课本跟新的一样，打算当一辈子搬运工吗？”
曲峰：(⊙﹏⊙)
曲军睡醒后，接着刷数学题。
按照学习小组的出题顺序，来到那两套变态级的难题。
曲军感到了出题老师深深的恶意。
观其题，知其人，人性有多么扭曲，心理有多么阴暗，才会这样为难做题的学生。
对着答案都看不懂！
曲军终于放弃刷题，刷英语换换脑子。
英语刷累了，刷西班牙语换换脑子。
西班牙语刷累了，刷政治换换脑子……
脑子换来换去换晕了，再把《太阳石》的译者按修改润色一遍，这篇翻译作品至此彻底完工，随时可以寄出去投稿。
不过不着急，曲军现在兜里有钱，心里不慌，不必急着把《太阳石》变现，他想再等等苏力莉的消息，尽量做到利益最大化。
凌晨12点整，随身图书馆的“本周限免”准时刷新。
这次的刷新有惊喜，刷出了全套的生物课本和参考书，还有一本中西双语对照的《百年孤独》。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几个星期的困扰终于释然于怀。
随身图书馆一而再再而三的和西班牙语死磕，和拉丁美洲死磕，其实是在憋大招呢，《百年孤独》的影响力和重要性，可比《太阳石》高了不止一个数量级。
查看作品简介，这本《百年孤独》的译者名叫于连，乃是一千年后国内最著名的语言学家和翻译家，此公自幼接受人工智能的系统训练，精通多国外语，他的翻译作品不但像人工智能一样精确，又多了一份人类特有的灵气和飘逸。
哪怕千年以后，人工智能在艺术创作领域还不能替代人类。
或者说，人类不承认人工智能制品的艺术价值。
集合人类文明体系最先进技术的智脑，永远写不出“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样的隽永诗句。
在文学翻译领域，于连版的《百年孤独》是王炸级别的大杀器，本来应该留到最后出，但是曲军隐约记得，《百年孤独》获得1982年的诺奖后，引起国内各界的广泛关注，没过多久就被翻译发表，而且接二连三的有几个版本。
如果不想让于连版的《百年孤独》砸在手里，就得和那些竞争者拼时间，抢速度！
……
第二天上学，曲军见到薛梅后，悄悄递给她10块钱的劳务费，谎称自己也是替人打工，不用跟我客气。
单纯无脑的薛梅信以为真，喜滋滋的收下钱。
曲军趁机给她布置新一周的作业，画《魂断蓝桥》和《蝴蝶梦》的海报。
“完全不记得了，这丫头到底考上大学没有。”
薛梅的成绩本来就不好，又一天到晚的画海报，这样下去只能去和王千钧比成绩。如果前世的她也没有考上大学，倒是不用太内疚，可是曲军前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关于薛梅的任何印象。
存在感太低了。
偏偏她还是个大凶妹！
如此荒诞的事情，只能发生在保守的八十年代。
今天是周一，按照先前的约定，曲军吃过午饭，去找数学邵文秀老师补课。
邵文秀见他准时出现，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昨天看了一下你的月考卷子，有些基本概念和基本的解题方法没有掌握，微积分和立体几何丢分最严重，今天咱们就讲微积分。”
82年微积分也在高考大纲范围内，所占的分数很高，难度要求却很低，只要掌握基本概念和基本运算就能快速涨分，被邵文秀选做突破口。
“极限、导数和微分，这三个概念是相辅相成的，把它们联系起来，才能真正理解……”
邵文秀讲的非常耐心，担心曲军的基础太差，不能理解，掰开揉碎的帮他重新建立概念。
曲军听得非常认真，一对一的名师授课，这种机会可不多，哪怕已经在外挂的帮助下掌握了这些概念，仍然可以巩固和加深理解。
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老师更纯粹，只要学生有考上大学的希望，恨不得把自己会的全都教给你，唾沫都快说干了，仍然谆谆教导，诲人不倦。
当然了，只有好学生才有这种待遇，学渣就别想了，邵文秀在他们面前不是一般的凶恶。
水鸭子水老师，并非浪得虚名。
邵文秀讲完基本概念，又讲了几道典型例题，然后由曲军提问。
“你有什么问题吗？”
“有，不过不是微积分，是立体几何，还有一道幂函数的题，一道数列题。”
曲军从那两套变态级难题中挑出三道题，向邵文秀请教。
我给你讲微积分，你却问我立体几何？
邵文秀冷冷看了曲军一眼，眼镜片闪过一道凶光，但是最后什么都没说，低头去看那三道题。
曲军被她吓了一跳，传说中关羽睁眼就要杀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可是没办法，邵文秀讲的微积分基本概念他都会，还不如问点自己的问题。
“这几道题我见过，前两天向进轩来问过我。”
邵文秀对曲军严正劝告：“你的底子差，不要好高骛远，要制定自己的学习计划，不要盲目模仿尖子生，他们钻研的这些难题，对你并不合适……”
有内鬼！
曲军把《高考必刷名校真卷（数学合订本）》的题目拿出来分享的时候，就知道早晚会流传出去，也不是太在乎。
但他是个怕麻烦的人，不想因为几道数学题引来一帮大惊小怪的学生老师，围着他刨根问底。
回到教室，离上课还有几分钟，他敲敲黑板大声说道：“学习小组的同学注意了，我再强调一次，内部资料保密防扩散啊。”
李海燕微微一愣，脸色有点不自然：燕子啊燕子，你这个猪头，又闯祸了！
语文课代表张勇进也是微微一愣，问同桌的马铭：“你们学习小组还有内部资料呢？”
“有啊，曲军搞来的数学题，难度特别大，你要不要试试？”马铭这两天饱受变态级难题的折磨，很想和张勇进分享一下。
“行啊，给我看看。”张勇进虽然看曲军不顺眼，但是内部资料的诱惑让他无法拒绝——管他呢，先看看题再说，如果真的有用，大不了当个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工作者，混进学习小组。
五分钟后，张勇进淡淡一笑。
“呵呵，故弄玄虚。”
曲军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些偏题怪题，把这帮傻瓜耍得团团转，学习小组不用参加了，没必要跟他们浪费时间。
第二十六章 自行车和交际花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金云亮带着曲军找到一个废旧停车场，找熟人买了一辆内部处理的旧自行车。
车子是一辆半旧的二八飞鸽，骑上去有点散，咯噔咯噔的使不上劲，因为露天停放淋了雨，很多地方能看到锈迹，车锁还在，但是没有钥匙，铃铛盖子也不见了。
买了！
虽然车况不好还没有车本，但是价格足够便宜，35块钱买一辆自行车，还挑什么挑？
曲军吭哧吭哧的骑回国棉二厂，把自行车撂给修车摊的宋瘸子，讨价还价后，商定以45元的价格做全套的大修和翻新。
“小军你就放心吧，前叉、飞轮、内胎、外胎、前后两套刹车都给你换了，支架、车锁、撑子和铃铛盖也都配上，再给你做个拿龙，该调的调，该校的校，最后上一遍油，保证骑着和新车一样顺溜。”
宋瘸子人不错，修车手艺也不错，就是有个爱占小便宜的毛病，后来在严打中吃了大亏。
“宋叔啊，二厂的小娃有没有在你这儿卖铃铛盖子的？”既然碰上了，顺便点一点他，毕竟是多年的老街坊，他也没有大罪过。
“没有！没有！我从来不沾这种事！”
“不沾就好，十多岁的小娃卖铃铛盖，谁都知道是偷来的，警察又不是傻子。”
“是啊，是啊……哎小军，你这车座也破了，我再送你个座套，套上和新的一样看不出来。”宋瘸子怕曲军出去乱说，突然变得非常大方。
“不用了，破车不会丢。”
曲军交代一声，两天后来取车，转身拐去邮局书报亭。
“12月的《少年文学》来了没有？”
“来了。”
邮局书报亭是个人承包的，不是个体户又类似个体户，不像国营单位那样准点下班，天都已经黑透了还没有关门，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坐在里面捧着一本书看得非常认真，曲军问他话，都顾不上抬头。
看得这么投入，是全庸的武侠还是某瑶的言情？
曲军歪头瞄了一眼书脊——《存在与虚无》，作者让·保罗·萨特。
惹不起！
随便一个书报亭的小老板，竟然会自觉钻研这种艰涩的哲学著作，八十年代果然一个全民读书的年代，虽然清贫，却是精神上的贵族。
当然了，这个小老板也可能是附庸风雅的赶时髦。
萨特是法国著名的哲学家和文学家，1980年去世后曾被国内媒体广泛宣传，称其为“进步人类的朋友”，很快又遭到批判，和蛤蟆镜、喇叭裤并列“三大精神污染”，也有人称其为“八十年代新一辈的精神初恋”，普通老百姓知道萨特，多半是因为他曾经拒领诺贝尔文学奖，一般人二般人都没有这么尿性，以至于被国内的报纸电视广泛报道，红到出圈的一个外国大作家。
曲军对萨特没兴趣，掏钱买《少年文学》：“给我拿10本。”
“10本？”文艺青年小老板被触动文艺神经，抬起头打量曲军：“你是作家？在《少年文学》上发表作品了？”
“我不是，我帮朋友买的。”曲军低调否认，同时也做好了接受文艺青年膜拜的心理准备。
文艺青年小老板却扬起那本《存在与虚无》，用鄙视的语气说道：“太浪费了，有能力应该去写严肃作品，写什么儿童读物？看看人家外国的哲学家，多深刻……”
然后是一连串听不懂的话，什么“存在先于本质”，什么“朴素唯物主义的尽头”，什么“个人意志的自由超越”。
“你说的对。”曲军微笑点头，不争辩。
这货太偏激了，想怼他很容易，祭出后来更流行的弗洛伊德的***决定主义，就能怼他个鼻青脸肿。
你跟我讲哲学，我跟你讲鸡鸡，看谁狠？！
但是曲军对弗洛伊德只知皮毛，万一遇到高手hold不住。
另外爱读书爱思考终归是正能量，不像后世只想搞钱，曲军正准备混个翻译家当当，文艺青年小老板算友军，没必要怼他。
十本《少年文学》厚厚的一摞，曲军让文艺青年小老板用牛皮纸包好，神不知鬼不觉的拎回家，准备以后当礼物——行走江湖，免不了人情世故，送烟送酒送茶叶，不如送一本发表自己作品的签名杂志。
……
与此同时，蒋国秀也拿着一本新买的《少年文学》，找到十七中校长鲍喜来。
“鲍校长，找您汇报个事儿，我们班有个学生在《少年文学》上发表了一篇小说……”
鲍喜来正在吃晚饭，就着大蒜吃面条，闻言面条也不吃了，接过杂志一边翻看，一边询问相关细节，听说不是曲军自己写的小说，而是翻译RB小说，而且是十五万字的长篇，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同时又觉得非常遗憾。
如果早点知道这个事，提前准备材料报到市教育局，年底评比最少能拿一个市级先进，现在离元旦不到一个月，再报上去恐怕来不及了。
“你怎么不早点打个招呼？蒋老师，别说你今天才知道啊。”
“真是才知道，再说曲军是回炉班的……”
“回炉班怎么了？回炉班也是十七中的回炉班，曲军本来就是咱们十七中毕业的，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鲍喜来转身冲进厨房，挤牙膏接水开始刷牙。
“鲍校长，你这是准备……准备睡觉休息？”蒋国秀莫名其妙。
“睡什么觉，我要去找（区教育局）杨局长，一嘴蒜臭怎么见领导……本校学生在全国性刊物杂志上翻译发表长篇小说，这是我们十七中的成绩和事迹，上级部门如果不表态不肯定，兄弟单位怎么看？市先进可能来不及了，区先进总能调剂一个吧。”
鲍喜来换上中山装，下楼蹬上自行车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匆匆离去，蒋国秀笑着摇了摇头：“多大点事儿啊，犯得着大晚上去找局长汇报吗……难怪老鲍当校长，我当一辈子的教书匠。”
上个礼拜他就知道曲军在《少年文学》翻译发表小说，拖到今天才向校长汇报，其中固然有这样那样的客观原因，关键还是他自己不够重视。
评先进发那几块钱奖金，富不了穷不了的，蒋国秀真的不在乎，作为一个不可能升官发财的老师，他只教出的学生能够成才，最好有一个上首都外语学院将来当外交官的栋梁之才，所以一直在帮曲军托关系找门路，顾不上向校长邀功。
“韩远征韩教授那边，应该快有消息了吧。”
上次拜访乾阳外语学院的副教授韩远征，结果还不错。
韩远征对《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的评价很高，称其用语平实，却生动形象，有当代著名作家孙犁的白描风格，无法想象出自一个高中毕业生的文笔，并且笑称虽然没有看过日文原著，无法判断曲军的翻译水平，但是仅凭中文水平就让他自愧不如。
这当然是韩远征教授的谦虚之词。
但也充分说明，韩教授对曲军的翻译作品是认可的。
可惜蒋国秀找了好几家图书馆，都没有找到《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的日文原著，只好反过头来请韩远征帮忙——对韩远征来说这是小事一桩，哪怕在乾阳找不到，给首都的老同事打个电话就寄来了。
韩远征非常爽快的答应蒋国秀，等他看完日文原著，可以让曲军去外语学院做个正规测试，如果真的英语和日语双优秀，可以帮忙向首都外语学院推荐。
首都外语学院，是外交官的摇篮，在外语老师的心目中有着特殊的地位，不亚于清北中科大……
曲军不知道蒋国秀为他操碎了心，这几天又没有专心学习。
实在是没时间，杂事太多了。
首先是《百年孤独》的“翻译创作”，曲军虽然只是随身图书馆的搬运工，但是这部小说长达30万字的篇幅，还是带来巨大的工作量，几乎占用了所有的空闲时间。
其次是下周的包场电影，曲军虽然找了好几个帮手，还有很多事情必须由他处理，看在钞票的份上必须尽心竭力，不敢出纰漏。
幸好，金云亮那边及时传来好消息，找到一家合适的印刷厂。
这家印刷厂的规模很小，但是来头很大，是机械工业第七设计院的单位印刷厂。
机械七院虽然位于乾阳，却不归地方管理，而是正儿八经的部属厅级单位，因为工作需要开了一个小印刷厂，专门给设计院各科室打印资料和图纸，更像一个后勤服务部门，很少对外承接业务。
赚钱不赚钱的，根本不在乎。
金云亮不知道找谁帮忙，成功和印刷厂的厂长搭上关系，答应帮忙印小广告，按成本价收取费用，只是不能印海报，小印刷厂玩不了太高端的彩色印刷。
已经解决大问题了，曲军表示很满意。
反正有薛梅牌的人形彩色印刷机，不用白不用。
另一个孙迎春牌的人形打字机，得到彻底的解放，每天奔波在各个大专院校之间，一栋一栋的刷楼发广告——小广告变成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印刷品后，三千张五千张的都是小意思，管够！
星期六中午，孙迎春已经发出去几千份小广告，几所目标大专院校的男生宿舍全都发到了，远远超过上周的覆盖率。
“这次必须给你记一功。”王千钧心悦诚服的给金云亮上了一根烟：“全靠你跑下来印刷厂，我都没有帮上忙，小亮啊，你就是咱们十七中的交际花，没有你找不到的关系，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金云亮骂道：“你踏马才是交际花呢，我这叫社会能力懂不懂？我这样的人才，就该去外贸局上班，全世界广交朋友，给咱们国家大把的赚外汇，军子你的英语好，到时可以给我当翻译，咱俩一块出国……”
正在不着四六的胡吹，班主任蒋国秀突然出现，把曲军叫到一旁。
“明天中午1点你来学校一趟，我带你去见个人。”
第二十七章 挂靠
“已经约好了，明天带你去见外语学院的韩远征教授，可能会让你做两张卷子，考一下你的英语和日语水平，韩教授以前是首都外语学院的老师，有很多老领导和老同事，如果得到他的认可，可以帮你推荐双外语的特长生……”
“不不不，不用了，我不去。”曲军避如蛇蝎——开什么玩笑？竟然考日语，信不信我给你考个零分回来！
外挂在手，哪还需要内部推荐？无论蒋国秀如何的威逼利诱，曲军誓死不从，蒋老师一片拳拳之心不能怪他，但他的确是在帮倒忙。
蒋国秀也着急了，拉着曲军问东问西，苦口婆心的劝他。
曲军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告辞闪人。
蒋国秀还在后面追着喊：“明天一定要来啊，必须来！”
……
“爱味唰啦啦啦，爱味窝窝……”
管卫东打饭回宿舍，唏哩呼噜的吃完，哼着《罗马假日》的主题曲去尿尿。
“卫东你转一圈拾了几泡粪啊？这么开心的。”蹲坑里传来班长闷声闷气的声音。
“嘿嘿，我就是穷开心，走了啊，班长你加油造粪。”管卫东欢快的抖出点点浪花，转身下楼赶到校门外的老槐树下，耐心等待。
拥有甜蜜的爱情当然快乐，管卫东和唐萍确定恋爱关系后，这个世界变得无限美好，生活中充满七彩阳光，哪怕城市学生对农村学生若有若无的鄙视，也可以以平和的心态从容应对。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唐萍不肯公开恋爱关系，管卫东还是一个地下工作者。
不能一起出双入对，不能一起去食堂吃饭，不能去女生宿舍找她……每次约会都要到学校外面接头，感觉就像穿着袜子洗脚。
这样的恋爱关系暗藏风险，管卫东希望尽快宣示主权，正好天赐良机，文化宫电影院周末又要放经典老电影，他立刻买了两张票，准备送给唐萍。
耐心看着两只小蚂蚁谈恋爱轧马路，直到它们夫妻双双把家还，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唐萍。
“别去了好吗？看电影太费时间，我想去图书馆自习。”唐女神矜持拒绝。
“行，那我陪你去图书馆，现在就去帮你占座位。”管舔狗以退为进。
“不行！让别人看见会传闲话的。”
“那还是看电影吧，票都买了，今天放费雯丽的《魂断蓝桥》。”
“我知道，我看到食堂海报了。”唐萍艰难的摇了摇头：“我也很想看这部电影，但是卫东，咱们已经大三了，马上面临毕业分配，我希望你在毕业前拿两次一类奖学金，同时解决组织问题，这样才有把握和我一起留在省城……卫东，我不肯公开咱们的关系，也是害怕影响不好，是为我们的将来考虑，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不会和你两地分居的。”管卫东听出唐萍是在和他谈婚论嫁，所有的失望困扰一扫而空，斗争昂扬的宣布：“从今天开始，我要像高考一样发愤图强，电影不看了！”
什么两地分居，好难听！
唐萍娇羞的杵了他一下，抢过两张电影票：“算了，明天开始用功也不晚，今天再陪你看一场电影，听说《魂断蓝桥》特别感人，必须带手绢……”
……
看着售票处前面排队的长龙，王千钧满面喜色。
“完蛋了，完蛋了，今天肯定又有很多人买不到票，感觉特别对不起他们。”
“是啊军子，要不要明天加映一场？这么多的观众都浪费了。”金云亮提议。
曲军考虑片刻，摇摇头不同意：“钱是赚不完的，悠着点慢慢来。”
光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并不明智，饥饿营销更长久，另外还要考虑文化宫和上级单位的反应，搞得声势太大，没准会惹来红眼病。
“如果你们闲不住，可以和东郊的东方红电影院联系一下，开辟第二战场。”
除了南郊的大学城，乾阳市东郊还有几所大专院校，包括纺织工学院、省机院、乾阳理工学院，仪表工业学校……以及最有名的乾阳交大。
乾阳交大是西北五省数一数二的名校，在校师生上万人，食堂菜票可以当钞票一样在学校周边流通，再加上其他几所大专院校，很容易填满东方红电影院。
“这回看我的，我爸就在东郊上班，对了，东方红电影院归哪儿管来着？”王千钧同样是干部家庭出身，至今寸功未建，渴望做出贡献证明自己。
“还有一个任务交给你们俩，去打听一下红旗路两边有没有租房的，租金和租期都可以谈，合适就拿下。”
“租房干什么？”
“红旗路听说有大动作，租几间门面房预备着，不会吃亏……”
红旗路在十七中附近，春节后将要建成集贸市场，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开，现在抢先一步入手租房，正是绝佳时机。
“那我找大彪问问，他混那一片的。”
“不行，这个事儿要严格保密，不能告诉外人。”
好不容易把王千钧拉出了大彪的混混圈子，不能让他再拐回去。
正事说完，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闲话，曲军提议明天一起出去转转，去瓦窑沟孙迎春的家里玩玩，顺便拜访他的父母。
正在这个时候，售票处挂出“票已售罄”的牌子，排队买票的队伍轰的一下散了，买到票的洋洋得意，没买到的垂头丧气，东张西望的等退票。
“有朋友来了，我去打个招呼，哎，明天瓦窑沟算我一个啊，我家还有两瓶西凤，带去一起喝两杯……”
王千钧眯着眼睛在人群中来回搜索，终于看到目标出现，立刻迎了上去。
“这么巧！”
“是啊，这么巧！”
外语学院的高个子女生和圆脸女生“偶遇”王千钧，年轻的朋友一见面，比什么都快乐。
“我请你们喝汽水。”王千钧像一辆重型坦克似的冲进小卖部。
十分钟后，他回到曲军、金云亮和孙迎春身边，请他们三个人喝两瓶汽水。
“碰了一鼻子灰吧，难怪这汽水苦不拉几的，不好喝。”金云亮一脸嫌弃。
“你懂什么？人家这叫不受嗟来之食，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王千钧并没有被拒绝的沮丧，反倒意气风发的炫耀道：“你还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吧？她们两个是外院日俄语系的大四生，高个子瓜子脸那个叫徐卿，矮个子鸭蛋脸那个叫杨阳，她们特别的热情，非得邀请我明天去她们宿舍坐一坐，所以瓦窑沟我就不去了，老春啊，代我向你父母问好……”
第二天中午。
曲军骑着属于自己二手自行车，和金云亮一起来到西北郊的瓦窑沟大队。
买车的事情还没有告诉家里人，曲军也不担心被父母看见，别问，问就是借的，推到金云亮和王千钧身上就行了。
被重色轻友的王千钧放鸽子，指望不上他的西凤酒，另外花了9毛2分钱买了两瓶全兴大曲，在农村已经是很有面子的好酒。
顺便也放了一回蒋国秀的鸽子，什么外语学院的韩教授，惹不起总躲得起。
“行，就喝你们带来的酒，这酒太贵咧，一瓶能割一斤肉，搁我可舍不得。”
孙迎春的父亲孙栋梁是个爽快洒脱的性子，没有和小辈推推让让，让老伴张罗了几个家常菜，打开全兴大曲给大家倒上，二两的杯子端起来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大家随意闲聊说话，很自然的说起包场放电影的事情，孙栋梁听得很认真，尤其关注这样做生意是否符合国家政策。
“我们这么做，肯定是符合改革开放的探索精神的，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从法律层面和行政层面来说，没有任何违法违规的地方，当然了，过几年慢慢规范化了，国家也许会出台相关规定，禁止这种录像带的商业播放。”
曲军留了足够的富裕，事实上直到90年代，大街小巷还有很多录像厅活得很滋润。
“我还是没听明白，你这样放电影到底对还是不对，国家为什么现在不禁止，过几年又要禁止？我怕你们年轻，没有辨别能力，如果放了不该放的坏电影，万一被人扣帽子破坏精神文明建设，麻烦就大了……”
孙栋梁关心儿子，而且介绍信上盖着瓦窑沟大队的章，也要负责任的，所以问得很仔细。
“孙叔你不用担心，我们放的都是经典老电影，正规出版社公开发行的，乱七八糟的片子绝对不沾。我说的是版权问题，这些电影是外国人拍的，被国内出版社买回来做成录像带，按照老外的说法，自己在家看看没问题，公开放映要另外付一笔版权费……”
曲军纯粹是喝酒闲聊天，并不担心。
法无禁止皆许可，国家版权局1985年才成立，现在说什么盗版正版都是扯淡。
“扯淡！外国人拍的电影，国家买回来已经给他们钱了，凭什么再给一次钱？小军，这个事孙叔支持你，以后需要开介绍信尽管来找我。”
孙栋梁放心了，只要这几个孩子别放反动电影和黄色电影，应该就没有问题。
至于那个从没听说过的“版权费”，孙栋梁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美国鬼子都是欺软怕硬的货，把他们打痛就老实了，如果敢来要什么“版权费”，嘿嘿，就像歌里唱的一样，迎接它的有猎枪。
“孙叔，我敬您一杯。”
金云亮好不容易找个机会，显示自己的存在。
这段时间他不是一般的自我感觉良好，今天却完全插不上话，终于认识到自己和曲军有着层次上的差距。
“孙叔，我们一起敬您一杯。”
曲军郑重端起杯子：“我们今天来拜会孙叔，其实是有事相求，我们几个想和迎春一起支个摊子，挂靠在瓦窑沟大队……”
生意做大做强以后，必然面对姓社姓资的终极拷问，运气不好甚至会有牢狱之灾。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挂靠。
相比挂靠城市单位的集体企业，挂靠农村的队办企业要灵活得多，将来的回旋余地也更大，只要孙栋梁这个大队书记人品坚挺，基本上不用担心被人摘桃子的风险。
孙栋梁和孙迎春父子俩的人品，前世已经了解的很清楚。
第二十八章 无能狂怒
“起摊子办企业是好事，应该有个长久打算，我原则上同意，但是具体的经营方式，还要大队党支部集体讨论决定，你先给孙叔说道说道，我心里有个底。”
孙栋梁做了十几年大队书记，虽然为了孙迎春愿意帮忙，却不失冷静和谨慎：“你们既然是挂靠，肯定是要承包，是大包还是小包呢？以后的经营方向是什么？要不要大队提供人财物的支持？”
“肯定是大包，我们不要瓦窑沟大队一分钱，也不要场地人员和物资，每年向瓦窑沟大队上缴固定数额的承包费，没有其他经济往来，完全自负盈亏……”
承包制是八十年代初期非常流行的经营方式，无论城市农村，社会上已经有很多成例，大包就是上级部门彻底放手，承包者拥有完整自主的经营权，财务独立，人事独立，小包还要接受上级部门的管理和监督，但是也能得到相应的支持，算是各有利弊。
对曲军来说，大包肯定最合适。
资产所有权不用担心，一来曲军没打算一辈子当个农民企业家，不会让这个队办集体企业承载太多，二来社会环境会变得越来越宽松，真的做大了，多等几年有的是退出机会。
“嗯，我也觉得大包更合适。”孙栋梁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用大队出一分钱，每年白赚一笔承包费，空手套白狼他不香吗？
拿到会上讨论，其他大队干部肯定双手赞成。
顺便给孙迎春找了一条出路。
听其言，观其行，曲军是个有本事的人，放两场电影就赚了几百块，有他们小哥几个互相帮衬，没准真能把这个队办企业干出一番名堂。
吃完饭，大家一起出门闲转。
“小军啊，你是能人，孙叔也想请你帮个忙。”孙栋梁指着一个废弃的院子说道：“我想用这个地方给办个营生，开厂开店都可以，到底做什么能赚钱，你给出个主意。”
“孙叔也要创业啊。”曲军脸上笑呵呵，心里却在犯嘀咕，这个破地方不管开店卖什么，最后肯定赔的卖裤子。
“不是我要创业，是给大队创收，社员刚刚分了地，又被国家收走了，农转非一时三刻的办不下来，再不想点办法，几个五保户都养不起了……”
五保户是农村的社会保障福利，保吃、保穿、保住、保医、保葬，总称五保户，瓦窑沟大队划入城区后，理论上已经无地可种，只是有些空地没有开工建设，见缝插针的种了些庄稼，农民的收入比以前少了很多。
如果能够吃上商品粮，享受城镇居民的各种票证供给，也算堤内损失堤外补，但是城市户口的管理非常严格，瓦窑沟的社员虽然符合政策，但是办手续需要一个过程，这些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就连孙栋梁这个大队书记也不敢顿顿吃干饭。
“国家已经帮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但是国家也有困难，这样一直坐吃山空肯定不行，以前评工分互相监督，我们瓦窑沟大队没有一个懒汉，现在年轻人没事干，天天打牌耍钱，再不给他们找点事做，都要变成二流子了，我这个大队书记看着闹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曲军已经不能推脱，不管怎样都要帮孙栋梁出个主意。
“开厂开店都要本钱，孙叔你的投资是多少？”
“几百块钱吧，最好不超过500元。”
孙栋梁报出一个远低于曲军预期的数字。
那就好办了。
国家收地肯定会给补偿款，就算分给社员一部分，大队肯定还有不少钱，孙栋梁只投资500元，明显是投石问路，小打小闹的试试看，曲军的压力也小得多。
“我有两个方案。”曲军张嘴就来：“一是靠山吃山，咱们瓦窑沟的土质不错，可以开个砖窑，现在城里到处盖楼，红砖肯定不愁卖。”
“不行，这个法子我们早就想到了，上面不批。”孙栋梁摇头：“这一片以后都要建成城市，不让开窑烧砖。”
“那就开个废品收购站吧，只要不怕辛苦，包你赚钱。”
后世里，每个城市都有破烂王发家的传说，最适合本钱少闲人多的瓦窑沟大队。
……
转过天来星期一，大课间的时候，曲军被蒋国秀叫到走廊上，狠狠的剋了一顿。
被骂惨了。
但是无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
蒋国秀骂够了，命令曲军做好准备，今天晚上去找韩教授道歉，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曲军闷头挨骂，不管蒋国秀说什么，回答都是硬邦邦的两个字——不去！
熬到上课铃打响，趁机溜之大吉，蒋国秀没有办法，气呼呼的走掉了。
感觉有点小爽。
成绩好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坏学生犯犟老师有的是招数收拾你，好学生犯犟，老师除了无能狂怒，再拿你没办法。
曲军底气十足。
昨天晚上，《本周限免》又刷出来一套物理课本和参考书，曲军的物理正好特别烂，起点低，提高空间大，把这套课本和参考书过目不忘的背下来，下次考试起码涨个二三十分。
另外还刷出来两本数学习题集，一本《高中数学竞赛培优教程/一试》，一本《更高更妙的解题/高中数学》。
这两本习题集都有大量的例题讲解，总结解题技巧，分析解题套路，都是多年应试教育凝聚的武功秘籍。
曲军看到《高中数学竞赛培优教程/一试》这个书名，一开始还有点担心随身图书馆好高骛远，搞来一本奥数级别的超级难题，细看才知道冤枉了它。
书名其实说得很清楚，这本书只是“一试”，难度适当拔高，超过《高考必刷名校真卷（数学合订本）》的平均水平，但是变态级难题并不多。
接连三本数学习题集，很明显，随身图书馆玩的也是题海战术。
曲军甘之如饴。
随身图书馆的APP比智能手机还好使，随时随地两眼一闭就能刷两道题玩玩，不浪费任何的碎片时间，这一周来，曲军已经把《高考必刷名校真卷（数学合订本）》基本刷完，只剩最后几套变态级难题暂时没动，眼看就要无题可刷，这两本习题集来得正好。
除了数学习题集，随身图书馆照例刷出来一本杂书——《活着为了讲述》，马尔克斯2002年的自传。
据说马尔克斯抽了3万支香烟，才写出30万字的《百年孤独》，也就是说每写10个字就要抽一支烟，耗尽了无数的脑细胞，把这本书写得不是一般的深奥和艰涩，对普通读者并不友好。
后世里有人调侃，《百年孤独》人人都说好，是因为大家都看不懂。
虽然只是玩笑话，但不可否认，很多人看《百年孤独》就是赶时髦凑热闹，然后一头雾水的被劝退，搞不清书里复杂的人物关系，也搞不清作者在表达什么。
老马一看没办法，就写了一本自传——《活着为了讲述》，除了介绍自己的经历，还把很多想法感悟更直白的说了出来，后世里，这本自传被称为解读《百年孤独》的密码，主要角色都能找到人物原型。
这本书来的正好。
曲军也看不懂《百年孤独》。
虽然只是随身图书馆的搬运工，搬运的过程中也有可能出错，为了暗示命运的轮回，书中有很多人物的名字都很像或者干脆都一样，不小心就会搞出冯京当马凉的笑话。
一本书里有二十多个“奥雷里亚诺”，就问你怕不怕？
中午数学补课，邵文秀感到了一丝异样。
当了半辈子老师，讲课的时候学生听懂听不懂，她一眼就能看出来，曲军听课的反应，还有课后提问的内容，明显不止数学48分的水平。
邵文秀被勾起兴趣，但是没有多问。
有的学生突然开窍，成绩迅速提高，这种事情并不罕见，曲军在上次月考已经证明他的潜力，如果全力突击数学，涨分也是很正常的，不必大惊小怪。
再观察一下。
周四有一次模拟测试，邵文秀想看看曲军能考多少分，能不能及格。
……
第二天下午放学，曲军背着书包下楼，准备回家后继续刷题和“翻译创作”，开挂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金云亮和王千钧却追了上来，邀请曲军一起去市图书馆借书。
文艺青年现在这么流行吗？
这两个货不好好跑业务，装什么大尾巴狼！
金云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想借几本书充实一下自己，那天你和孙迎春他爸说的话，好些我听不懂。”
“不错啊，知道上进了。”曲军很欣慰，沉吟道：“想要提高眼界水平，最快的办法就是看电视看报看杂志，电视看新闻联播，报纸看人民日报和光明日报，杂志看《红旗》和《半月谈》，进一步深入学习可以看十二大的学习文献，令尊令堂那里应该都能找到。”
金云亮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露出为难的表情：“咱们只是做点小生意，新闻联播就算了吧，看着太累……军子，你还是给我推荐几本书吧，新颖一些，简单一些，太高深的理论我看不懂。”
槽点太多，不知如何吐起，后世里哪怕炒个小股票，每天都要看新闻联播。
曲军想了想，给金云亮推荐了两本书，一本讲历史的《万历十五年》，一本卡耐基的《人性的弱点》。
“《万历十五年》的作者是美籍华人，有他自己的一套历史观，值得一看，《人性的弱点》……”
曲军打开随身图书馆的APP，输入关键字搜索：“《人性的弱点》只有繁体字版本，市图书馆可能没有，不过香港那边应该能找到，很流行的一本畅销书。”
“香港？那还是算了。”金云亮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国家干部，根本接触不到传说中满地都是黄金的香港。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个年代国内的生活水平确实和香港差距很大，普遍存在仰视心理。
第二十九章 如饮醇醪
金云亮追上曲军说话的时候，王千钧一直在旁边默默站着，特别深沉，特别忧郁，看样子心情很不好。
“柱子，干嘛耷拉个脸？跑业务哪有次次都成的，没关系。”
曲军对王千钧来了个摸头杀，来回的按一按又揉一揉：“东方不亮西方亮嘛，东红电影院不行咱换一家问问，省纺机电影院也是新修的，估摸着可以放录像。”
王千钧打着老爸的旗号联系东红电影院，对方很给面子的答应出租电影院，到放映室一看却傻了眼，这里还是老式的国产放映机，和王千钧的年龄差不多，不支持录像机播放。
“不是这个事……唉，没脸啊，我被人欺负了！”
不安慰他还好，一安慰王千钧反而呵斥呵斥的喘粗气，来往路过的同学下意识的纷纷避让，就像遇到一只危险的大黑熊。
曲军和金云亮对视一眼，都是一脸懵。
你这个样子，不去欺负别人就好了，谁敢欺负你？
“星期天在杨阳的宿舍碰上两个小白脸，一个跟我说西班牙语，一个念雪莱的诗，我一句话都接不上，丢人丢大了……”
王千钧星期天去外语学院的女生宿舍，遇到另外两个男生，一个是西班牙语专业的，一个是英语专业的，王千钧不知他们的底细，又拿出西班牙语原版的《百年孤独》装AC，李鬼遇到了李逵，下场可想而知。
曲军和金云亮的表情一个比一个沉重。
很好笑，但是不能笑。
王千钧虽然见一个爱一个，但只是心痒痒嘴花花，从来不敢付诸行动，这次被女生热情邀请，迈出勇敢的第一步，没想到在心仪的女生面前马失前蹄，堪称是一件男默女泪的惨案。
曲军很担心，王千钧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以后会变得更变态。
“军子，西班牙语一时半会儿的学不会，你帮我找几本诗集，我先干掉那个英语系的诗人。”王千钧像战败的公狮一样，咬牙切齿的还想向狮王发起第二次挑战。
他的目标是圆脸女生杨阳，西语专业小白脸喜欢徐卿，没有太大的竞争关系。
英语专业的诗人小白脸却是不折不扣的情敌，当那个家伙用英语朗诵雪莱的名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屁股一抖一抖的无比投入，那股骚浪贱的感觉简直是对女神的亵渎，也让王千钧无比的自惭形秽，妒火中烧。
“诗人吗？有点麻烦……”曲军皱起眉头，思索破敌之策。
八十年代的诗歌爱好者，偏执程度不亚于后世饭圈的粉丝，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又处在文艺青年鄙视链的上游，意志坚如磐石，一般的招数很难破防。
会英语的诗人更可怕，比普通诗人又高出一等。
也就是外语学院有英语专业，如果换成一般的理工科大学，这个会英语的诗人肯定是全校的风云人物，有的是更宽广的舞台，不稀罕在女生宿舍里念雪莱。
“想要找回场子，我有上中下三策。”
曲军整理思路，说道：“上策你借一本李泽厚的《美的历程》，再找几本王国维、陈寅恪之类民国大师的传记看一看，他再给你念外国诗，你就给他讲国学国风，这厮只会念雪莱，不用怕他……”
这是堂堂正正的战法，五千年的文化底蕴留下无数的艺术经典，“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种大白话一样的诗，明显比不上“眸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隽永。
王千钧却觉得国学国风太土，装AC装不过英语系诗人小白脸，向曲军询问中策。
“中策你把所有的《读书》杂志看一遍，挑几篇最难最偏的外国书籍介绍背下来，他再给你念雪莱，你就给他讲这几本外国书籍，以毒攻毒……”
《读书》杂志1979年创刊，堪称八十年代最能装的杂志，经常介绍一些非常小众、非常艰涩、非常西方的书，在文艺青年聚集的场合，漫不经心的随口提上几句，那些连书名都没听说过的文艺青年就会羞愧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总而言之，雪莱太过大众化，也太过古老久远，念他的诗，远不如念耶胡达·阿米亥的诗逼格高，你跟我玩西洋拳，我也跟你玩西洋拳，以力破力，故为中策。
“《读书》我以前翻过一眼，太踏马难了……”王千钧很有自知之明，觉得胜算不大，又询问下策。
“下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搞不好被人当成流氓。”
曲军提前打好预防针，接着说道：“你可以借几本弗洛伊德钻研一下，比如《梦的解析》，《爱情心理学》，还有《*学三论》，看了保证有收获，他再跟你念雪莱，你就跟他讲**期和**期的区别，告诉他雪莱有俄狄浦斯情结……”
你和我讲诗歌，我和你讲鸡鸡。
你和我讲艺术，我和你讲鸡鸡。
你和我讲历史，我和你讲鸡鸡。
你问我什么是俄狄浦斯情结？
呵呵，找死！就在这等着你呢……
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心理学？！
王千钧的眼睛闪闪发亮，仿佛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如果学会这个弗什么德的学说，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当着女生讨论鸡鸡，那个场景想一想就特过瘾，杨阳和徐卿不好意思听，又不好意思不听，脸蛋红扑扑的好害羞，英语诗人小白脸在旁边目瞪口呆……
“我要学这个！弗什么德来着？还有鹅什么斯情节，你都给我写一下，别搞出错别字！”
一旦调动学习积极性，就是这么认真。
……
星期四，数学模拟测试。
曲军一路顺风顺水的答完卷子，检查一遍后，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考试一般都是茶壶煮饺子——心中有数，答完卷子就知道考得怎么样，曲军不敢说到底能考80分还是90分，但是知道肯定涨分了，远远超过上次月考的数学48分。
最少能考个本科了。
确定命运已经改变，多少有点小感慨，转头看看金云亮，金云亮目光呆滞，歪着头正在神游天外，卷子上一大半都是空白。
也不错，早点躺平早解脱，反正这家伙上辈子也没有考上大学。
曲军没有打搅他，往桌子上一趴开始假寐，点开随身APP里面的那本《活着为了讲述》，一边刷经验，一边换脑子休息。
……
乾阳外语学院的一间办公室里，沈荣正在伏案工作。
窗外树影斑驳，屋内茶香渺渺，办公桌上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紫阳毛尖，一部红色的电话机，几本西文书籍和一封苏力莉写来的信。
沈荣是享受郭嘉特殊津贴的二级教授，西班牙语专业的学术大牛，前不久刚从乾阳外语学院副院长的位子退下来。
不是犯错误被撤职，而是主动辞去行政职务，用沈荣自己的话说，我是一个老翻译，一辈子站在领导的后面，不习惯自己当领导。
当官没意思，与其陷入繁杂的行政工作，不如趁着头脑还清醒，多翻译几篇文章。
叮铃铃……
电话突然响了，沈荣拿起听筒，里面传来苏力莉的声音，沈荣很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后辈，笑呵呵的和她聊了起来。
“看过了，可惜没有全诗，看得不过瘾啊……对，翻译得很好，比我水平高……我不是开玩笑，的确比我的水平高，如果全诗都有同样的水准，可以直接进大学教材……”
层层转接的老式电话杂音很大，沈荣习惯性的扯着大嗓门说道：“我对翻译者的身份也很好奇，对，按说高中老师也不可能，盐碱地里长人参，没有这个道理……高中生就更奇怪了，阅历不够，知识积累也不够，不是外语说得好，就能翻译外语诗歌的……好的，我来当个侦查员，明天去十七中看一看他是何方神圣……”
沈荣放下电话，拿起苏力莉写来的信，信里附录了两段曲军翻译的诗稿，他闭上眼睛，随口背出对应的西班牙语原诗，再睁开眼念一遍曲军的中文“译作”，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如饮醇醪，不觉已醉。
作为国内排得上号的西语翻译大牛和拉美历史专家，沈荣对获得塞万提斯奖的《太阳石》久仰大名，读过西班牙语原诗后，认定这是一篇思想深刻，神韵非凡的佳作，但是从来没有动过翻译的念头。
诗歌的翻译是最难的，再美的诗句，翻成另一种语言立刻韵味全失，就像把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翻译成“Brightmoon，whenwastthoumade?Holdingmycup，Iaskthebluesky”，不是一般的辣眼睛。
沈荣不敢挑战的任务，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完成了。
越是内行，越了解其中的难度，越佩服翻译者的水平，沈荣动了爱才的心思，打算亲自考查曲军，如果他是十七中的老师，立刻调到乾阳外语学院来。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苏力莉说，曲军自称是个高中毕业生，虽然匪夷所思，沈荣却充满期待——年轻，自然前途无量，西班牙语翻译界和其他领域一样，存在严重的人才断档，新生代一直没有领军人物出现，全靠一帮五六十岁的老家伙撑门面。
……
傍晚时分，蒋国秀从学校门口经过，传达室周大爷告诉他，有一个外语学院的何鸿飞何科长打电话转告，让蒋国秀明天下午不要外出，有事找他。
“又来找我干什么？”蒋国秀一时摸不着头脑。
上次被曲军连累，放了韩远征韩教授的鸽子，他已经再三道歉，难道韩教授还不满意，要打上门兴师问罪？
如果来找曲军，那就更加奇怪，人家韩远征堂堂的副教授，求他办事都求不来，没有反过来倒贴的道理。
第三十章 校园风景大叫驴
“我们来找曲军。”
韩远征一脸诚恳的看着蒋国秀。
“是啊，我们来找曲军的。”
何科长一脸尴尬的看着蒋国秀。
何科长是乾阳外语学院某科室的科长，介绍蒋国秀和韩远征认识，只是看在老同学的面上顺手帮忙，没想到他们两个一个赛一个的不靠谱，很简单的事情搞得很复杂。
先是蒋国秀放鸽子。
放完鸽子又来求情，再给曲军一次机会。
何科长帮着说了一卡车的好话，好容易让韩远征消了气，同意再给曲军一次机会，蒋国秀那边却推三阻四的没了下文。
本以为事情过去就算了，韩远征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本《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的日文原著，对照《少年文学》上面的译本看了几天，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一定要见曲军，还说要和首都外语学院抢人，不惜代价把这个天才日语少年弄到乾阳外语学院来……
何科长夹在中间，两头说好话，两头不是人。
“曲军应该在上自习，你们稍坐，我去找他。”
蒋国秀也有点懵，不知道堂堂的韩副教授为什么变得如此主动，但不管怎样应该都是好事，兴冲冲的要去叫人。
“咱们一起去吧，我对曲军同学很好奇，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
韩远征都已经跑到十七中来了，不想大咧咧的坐在办公室等着，他冲何科长使个眼色，脚下快走几步，和蒋国秀谈笑风生的一起下楼。
何科长很郁闷，你们两个相逢一笑泯恩仇，坏人都是我来当。
“蒋老师，我已经找到《一年级大个子二年级小个子》的日文原著，看过原著才知道，曲军同学的翻译水平非常高，远超我的预期，我想请曲军同学重新慎重的考虑，明年能否报考我们乾阳外语学院……”
一上来就把自己的老底和盘托出，下面还怎么谈？
何科长简直听不下去了，转头看校园里的风景——学生厕所前面停着一辆掏粪车，拉车的黑驴扯着脖子啊啊直叫，叫声洪亮而欢脱。
“谢谢，谢谢韩教授厚爱。不过，曲军有双外语的特长，首都外语学院是重点大学，对他更合适，更有前途。”蒋国秀明白韩远征的来意后，反而更加坚定了去首都外语学院的决心。
“首都外语学院当然好，但是门槛太高，就算我帮忙推荐上去，优先提档的难度也很大，我们乾阳外语学院是普通高校，报志愿的时候和首都外语学院不冲突嘛……”
“那是，那是，我没有意见，曲军同学应该也没有意见。”蒋国秀连连点头，笑容灿烂。
让乾阳外语学院当备胎，这个可以有。
所谓优先提档，是指高考的时候只要达到对应的分数线，哪怕其他考生的分数更高，也会优先录取有特长的曲军。
这几年随着外语热的兴起，外语类大学都是高考大热门，首都外语学院又有外交官摇篮的光环，录取分数直逼清北中科大，远远超过每年的重点线，所以对优先提档非常慎重，韩远征的确不敢拍胸脯保证能够办成。
600分的考生你不要，偏偏要一个500分的，没有过硬的理由没法向外界交代。
“我们乾阳外语学院就不一样了，肯定可以做到优先提档，还可以争取跳档……”
韩远征大包大揽。
何科长气得直咬牙。
老韩啊老韩，你的脸这么大吗？还“肯定”优先提档？还“跳档”？当外院是你家开的吗？
比较而言，跳档比优先提档的难度大得多。
优先提档虽然有难度，高校基本上能够自己做主，上级部门很少干涉，举个最常见的例子，几乎每所大学的教职工子女都能享受优先提档，被看作理所当然的福利，比如明年高考的本科分数线假设是420分，乾阳外语学院由于太过热门，本科录取分数线高达450分，韩远征的儿子考了421分，就能优先录取。
所谓跳档，是指高考的时候没有达到对应的分数线，也要优先录取曲军，比如明年高考的本科分数线假设是420分，大专线假设是390分，曲军考了391分，本来只能上大专，却跳了一级，被乾阳外语学院录取为本科生。
跳档等于变相加分，国家管的非常非常严格，对于确实有特长可以跳档的考生，也有一整套的审批手续和管理办法，不是某个人说办就能办下来的。
“老韩，优先提档要上院长办公会的，还要向上级报备申请，没有把握不要轻易承诺……”
何科长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优先提档是底牌，不能像大白菜一样送出去，跳档的难度太大，直接被他过滤筛除。
“这个事儿不用担心，我去和院长说。”
韩远征安抚何科长：“老何你是搞行政的，专业的事情你不懂，曲军同学如果能到我们学校上本科，将来可以直接留校，或者读研究生继续深造，大大提高我们日语专业的实力……哦对了，曲军同学其他文化课的成绩怎么样？”
“曲军今年高考成绩一般，但是最近进步很快，上次月考模拟已经超过大专线……”蒋国秀回答。
“那就好办了，实在不行可以让曲军上大专，然后专科升本科，校内也有专升本的渠道。”韩远征心中大定，既然成绩一般，就不用好高骛远的考虑首都外语学院，还是踏踏实实的来上乾阳外语学院吧。
“不是的，曲军最近进步很快，明年高考很有希望冲上重点线……”蒋国秀的目标还是首都外语学院，连忙帮曲军各种花式吹了一波，一一列举英语、政治、语文这几门课，都在短时间内大幅涨分，从全班排名中等偏下的差生，一跃变成尖子生。
“曲军以前的成绩这么差吗？”韩远征惊讶问道。
“这个，是不太好，要不然会复读两年，但他的潜力大，我们要看发展趋势……”蒋国秀强行挽尊。
“英语、政治都是偏记忆的课程，曲军有外语天赋，这两门课突击一下很快就能见效，他的数理化应该很差吧，英语政治考得这么高，总分刚到大专线，这孩子肯定偏科。”何科长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摈弃前嫌，及时为韩远征助攻。
“我是曲军的班主任，对曲军最了解，他可不是靠死记硬背涨分的，而是突然开窍了，数理化肯定也能追上去……”蒋国秀努力辩解。
韩远征和何科长嗯嗯点头，表示我们都是有礼貌讲道理的成年人，如果你要胡搅蛮缠，不会和你抬杠。
几个人说着话，来到回炉班教室，蒋国秀从后窗户扫了一眼，曲军竟然不在。
问过别的同学才知道，他被数学老师邵文秀叫去办公室了。
几个人又转回办公楼，来到高三数学教研室，推门进屋的时候蒋国秀略微有些紧张，担心曲军在数学课上犯错挨批，被韩远征看到印象不好。
“嘘——，有事出去说，让他做完这套卷子。”
邵文秀连忙拦阻，十七中最凶最丑女老师的气场散发开来，不怒自威，三个大叔级的老男人乖乖跟她出门，站在走廊上说话。
“怎么回事啊，邵老师？”蒋国秀问。
“昨天数学模拟测试，曲军的分数很奇怪，我另外找了一套卷子考考他。”邵文秀答。
韩远征和何科长对视一眼，又一起看向蒋国秀，目光中多了几分谨慎。
“你怀疑曲军作弊？”蒋国秀不相信曲军会作弊，但作弊是人品问题，原则问题，哪怕当着韩远征的面也不容回避。
“应该不是作弊，但是考得太好了，简直不敢相信。”法令纹深如刀刻的邵文秀一向干练果断，此刻却露出少有的迷茫之色：“他考了97分，全班第三名，只比李海燕低4分……”
数学教研室里，曲军正在答卷，会的题目写出解题步骤和答案，不会的题目直接放弃，不是一般的行云流水，举重若轻。
两个礼拜背下了三本习题集，其中包括几十套模拟卷，上百道例题，几百道练习题，此刻终于显出效果，一般难度的题目看一眼就知道怎么解，二般难度的题目套用类似的例题，三般难度的题目综合几种方法，也能解出个七七八八，只有少数题目三本习题集都没有覆盖到，直接开天窗，感觉很轻松。
八十年代的高考题，明显比后世简单一些，数学满分120分的卷面，随身图书馆如果能够再刷出来几本习题集，还能继续涨分，有希望冲到110分以上的高分区。
……
区教育局杨局长的办公室门窗紧闭，里面明显没人，十七中校长鲍喜来蹲在门口，云雾缭绕的正在抽烟，满地都是没有过滤嘴的烟屁股。
等了好半天，杨局长终于从外面回来，楼道里光线不好，被鲍喜来吓了一跳。
“老鲍你大小是个校长，堵我的门干什么？这烟熏火燎的，还以为失火了呢。”
“莫得办法，不找你办不成事，我说整个区先进就行，你非要整市先进，现在市局踢皮球把我踢回来了，眼看鸡飞蛋打，你说怎么办？”
“不应该呀？我和赵书记都说好了，给你们调剂一个市先进，你们十七中有突出事迹，是我们全局的光荣嘛。”
杨局长开门进屋，指指椅子又指指铁皮暖水瓶，示意鲍喜来自便，然后拿起电话拨了一个9，听到外线拨号音再拨一串号码，接通后报出分机号码，把电话打到了市局赵书记的办公室。
“喂——，赵书记吗？我是老杨啊……对，对，不是小绵羊，是有战斗力的老山羊……”
顶头上司在电话里对他的顶头上司撒娇卖萌，鲍喜来很尴尬却要装作若无其事，讪讪的又点上一支母猴：区委的条件就是好，各部门的中层干部都有单线电话，十七中却只有两部电话，一部在传达室，一部由几个校领导公用……
“好了老鲍，赵书记已经派人去十七中了，你去接待一下，落实曲军同学的先进事迹。”
杨局长放下电话，从抽屉里摸出一包大前门甩给鲍喜来：“对市局来的同志要热情招待，拿包好烟请人抽，写材料的时候帮你美言几句，市先进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