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 不合群
“团结就是力量！
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操场旁，树荫下，慷慨有力的歌声此起彼伏，路过的高年级老生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一代新人换旧人，终于轮到今年的大一新生军训了。
嗯，今天这几个教官嗓门都挺大，骂人都挺冲，可能是上过战场的对越老兵，好好操练一下这帮生瓜蛋子吧。
“你们都没吃饱饭吗？唱歌一定要有气势，不要软绵绵的唱出来，要用力喊出来……”
负责电子工程专业的教官不停的大喊大叫，心里却对这两个班的学生很满意，去年他在隔壁学校带军训，实在太散漫了，还是工科学生听话好管。
到了午休时间，军训学生仍然不能解散，坐在树荫下原地休息，曲军和身边的同学随口聊了几句，再次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中午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干坐着太浪费，不如进随身图书馆，练练英语发音。
“这家伙，又在装睡。”
苗杰和曲军一个宿舍，早就发现曲军虽然天天躺在床上，其实都是假寐，仔细看他的眼珠和呼吸，其实并没有睡着。
这才合乎常理——哪怕猪八戒转世投胎，也不能每天18个小时的睡觉，而且日复一日的毫不间断，像得了嗜睡症一样。
但也更加不合常理——曲军每天躺在床上装睡，到底在干什么？到底想干什么？
出于关心同学的好意，苗杰问过曲军一次，曲军很敷衍的声称，他就喜欢闭目养神，然后就不再搭理苗杰，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苗杰没有办法，只好向辅导员庄言反映情况，庄言特意跑来宿舍，询问曲军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学校卫生所看一下。
曲军这次换上一副笑脸，解释说这是一种养生方法，把“生命在于运动”的名言篡改成“生命在于躺着”，乌龟能活几百年，就是因为一动不动……各种歪理一套一套的。
偏偏辅导员庄言就吃这一套，和军嘻嘻哈哈聊的很开心，还说他幽默。
从那天以后，苗杰的心里就像扎了一根刺，每次看到曲军闭眼装睡，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装模作样的，装吧，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苗杰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就见过曲军这种平常装作不用功，考试却考得特别好的人，反正还没有正式上课，天天装睡也不会耽误学习。
很幼稚的行为。
苗杰不再理会曲军，空闲时间要么泡在图书馆，要么预习新发的各科教材，从开学前到军训期间，已经看完半本的《高等数学（上册）》，整本的《线性代数》，《大学英语》也看了三分之一。
清华园电子工程专业的课程安排非常紧凑，大一上学期就有六门必修课，其中难度最大也最重要的就是《高等数学》，但是对苗杰来说很轻松，仅凭自学就用一个月学完了半学期的内容。
苗杰是来自峨眉省的省高考状元，入学成绩排在全班第二名，仅次于曲军。
现在的高考还是全国一张卷，苗杰对曲军674分的高考分自愧不如，但是并没有认输。
考上大学后，高考分数只代表中学阶段的成绩，大家又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曲军既然天天睡觉浪费时间，苗杰就有充分的信心能够超过他。
苗杰不喜欢曲军。
装睡只是小事，反正又没有影响其他同学。
全国高考状元让苗杰这个省状元黯淡无光，也不是问题，曲军的674分是凭他自己的本事考出来的，苗杰还没有这么小气。
关键是曲军的言谈举止和穿着打扮，都和一般的大学生格格不入，比如他军训穿的一身运动服，胸前背后都印着一串英文字母，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
这个年代物质匮乏，大学生军训不会发统一的迷彩服，同学们都穿自己的家常衣服，除了电视里的运动员，日常生活中很少见到运动服。
曲军这套背靠背运动服，则是王千钧专门在特区买的，送给他当做上大学的礼物，在整个清华园大一新生里，都是独此一家。
光是一套运动服也就算了，关键曲军还有很多问题，让苗杰看不惯。
曲军太讲究了，刷牙要刷三分钟，洗手洗脸要用香皂，最多两天就要洗澡，洗澡还要用什么“洗发水”，苗杰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另外，曲军每次去食堂吃饭，都要打一荤一素两个菜，讲究什么“营养搭配”，动不动还去吃个小炒，还喜欢吃民族灶的牛羊肉，苗杰的家庭条件也算不错的，但是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花钱这样大手大脚的学生。
总而言之，曲军不像一个学生，倒像一个大学老师，苗杰不是喜欢上纲上线的人，每次看到曲军毫不在乎的胡花钱，却会想到“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外国百万富翁的儿子上大学，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但是这个样子，实在不像一个全国高考状元的状态，过于讲究生活享受，必然会在学习上分心……
胡思乱想中，下午的军训再次开始。
曲军中规中矩的站军姿，踢正步，并不因为自己鹤立鸡群的运动服感到局促。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重生一次，仍然处处在意别人的目光，那也太窝囊了。
军训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半，教官今天难得开恩，竟然准时解散。
趁着现在还有不少好菜，大家一窝蜂的冲进食堂，曲军照例打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又额外要了一个煎蛋。
军训期间活动量太大，适当补充营养。
但是为了避开同学们异样的目光，曲军找了一桌不认识的老生，和他们凑在一起吃饭。
“老二，你怎么在这呢？让我好找。”
突然有人拍肩膀，曲军一回头，原来是同宿舍的杨涛，个子不高，长得很敦实，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嘴唇上面的一抹毛绒绒的小胡子。
“干嘛啊，老四？”
现在流行在宿舍里排老大老二老三，曲军以复读两年的优势，超过同宿舍大部分人的年龄，又一次获得老二的称号。
入乡随俗，曲军并不排斥老二老四的称呼，只是奇怪杨涛有什么急事，竟然会找到食堂来。
“辅导员庄言找你，其实也不是庄言找你，好像是一个数学系的教授……哎，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你找庄言就知道了。”
杨涛多少有些好奇，不知道堂堂数学系的教授，找一个大一新生干什么。
第一二一章 代沟
回到宿舍楼，辅导员庄言正在楼道门口等着曲军。
“数学系的宋元宋教授，你认识吗？”
“不认识。”
“那宋教授为什么找你，你知道吗……奥，不是找，是‘请’，宋教授特意在电话里强调过的……”
“不知道。”
庄言不知道曲军发表数学论文的事情，显得很好奇，曲军虽然猜到大概原因，却一问三不知的不想太过张扬。
毕竟也可能有别的原因，万一搞错了，反倒显得自己很轻浮，很沙雕。
“那你赶紧去一趟吧，骑我的自行车，别让宋教授等急了，见了宋教授一定要尊重，要有礼貌……”
庄言像小孩子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家长一样，唠唠叨叨嘱咐了半天，宋元办公室的地址都说了两遍，就差亲自把曲军送过去。
其实他很想跟过去看看，堂堂的数学系教授找一个正在军训的大一新生干什么，居然还要用“请”的敬语。
但是只有一辆自行车，无论他骑车带着曲军，还是曲军骑车带着他，都有损老师的形象。
另外数学系教授的圈子，小小的一个辅导员也掺和不进去。
“叮铃铃铃铃铃铃……”
自行车洒下一串清脆的铃声，穿过白杨树掩映的校园道路，拐过楼角的时候，曲军侧身向庄言挥了挥手，就像和同宿舍的同学打招呼一样轻松而又随意。
“嗯——”
庄言哼了一声，很不喜欢曲军这个做派。
闻名不如见面，听说全国高考状元是自己班里的学生，庄言本来挺高兴的，见到曲军的外在形象也不错，更觉得他是一个好苗子，当即就想让他当班长。
可惜曲军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也就算了，但是曲军接下来的表现，让庄言心生警惕，感觉他是那种很难管的刺头学生，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辅导员是大学老师中的一朵奇葩，关注点和其他老师都不一样，四十年后的大学辅导员最关心那些孤僻内向的学生，不管是考试挂科了还是男（女）朋友劈腿了，辅导员都会第一时间嘘寒问暖，生怕（她）他们一个想不开，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没有那么脆弱，但是辅导员一样操碎了心，比如男女学生谈恋爱偷尝禁果，万一搞大了肚子，严重性和爆炸性不亚于后世的跳楼。
其次就是学风校风，远比后世的要求更加严格。
曲军正好犯了这个忌讳。
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年代的高考相当于古代的科举，考上清北中科大的学生，更相当于科举进了翰林院，将来必定会成为国家栋梁，整个社会对他们的要求和期待都非常高，学校方面对学习风气和校园风气也抓得很紧。
曲军天天睡懒觉（据说还是装睡），喜欢奇装异服，去食堂吃饭大手大脚……种种表现让庄言非常失望，试探着找他谈了两次话，曲军都是油盐不进，当面点头称是，然后继续我行我素。
刺头学生不可怕，刺头的高考状元就比较难管，庄言一时拿他没办法，只好装出一副开明宽容的样子，任由曲军继续败坏班级风气。
戒急用忍，庄言在等待一个机会，等待曲军摔个小跟头，然后再帮助他认识自己的错误。
——这是为他好。
再过几年毕业了，曲军会成为一名国家干部，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要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要积极向组织靠拢……曲军现在这个样子太不成熟，身为辅导员，必须帮他改掉身上的坏毛病。
数学系的宋元教授突然找曲军，让庄言一时摸不着深浅，对曲军也更加的开明宽容。
“叮铃铃铃铃铃铃……”
自行车洒下一串清脆的铃声，来到数学系所在的办公区。
从办公区的条件就能看出，清华园的数学系有多么强势。
改革开放初期，由于学校规模扩大，以及绵阳分校回迁，清华园的教学资源非常紧张，著名的“浴缸盛米饭”就在这个时期，学校像个大工地一样常年施工盖楼，很多院系的办公区都在打游击。
但是，数学系一直牢牢占据学校中心区域的荷园，始终发型不乱。
陈省身回国之前，国内数学界以“北华南苏”为尊，现在的清华园数学系，则是华老一手带出来的队伍。
系里扛大梁的几位教授，几乎都是他的真传弟子，最厉害的两位已经评上学部委员，至于稍远一点的外门弟子和徒孙辈的弟子，那就更多了。
华老德高望重，身居高位，给清华园数学系带来了很多资源。
可惜他的身体不好，再过几年就去世了……
按照庄言给的地址，曲军找到数学系宋元教授的办公室。
进门之前，本来以为会见到一个头发花白，温文尔雅的老教授，没想到进门一看，满屋子都是头发花白，温文尔雅的老教授。
走错门了？
跑到人家会议室来了？
“没走错，我就是宋元，宋朝的宋，元朝的元。”
宋元问清曲军的姓名，笑呵呵的说道：“你是证明莫德尔猜想的专家，又刚刚加入清华园这个集体，我们早就应该给你开个欢迎会的，都怪学生处的小覃，不早一点告诉我……”
曲军是电子工程专业的新生，和数学系八竿子打不着，负责招生的覃老师也不懂什么是莫德尔猜想，直到前两天正好遇到宋元，才跟他提了一嘴。
宋元闻风而动，通过自己的渠道确定曲军的身份后，才有了今天这场聚会。
凡是有点分量的教授讲师，能来的都来了，把宋元的办公室挤得满满当当，曲军发表了证明莫德尔猜想的论文，就有了相应的学术地位，没人在意他还是一个大一新生。
大一新生怎么了？
费马本人也不是科班出身的数学家，而是一个业余数学爱好者，人家的本职工作是律师。
宋元伸手虚引，把曲军让进办公室：“今天开欢迎会也不晚，喏，小黑板都给你准备好了，我们有很多问题正想问你。”
数学家不玩那些虚礼，欢迎会没有酒宴款待，也没有鲜花掌声，直接就是做题讲题。
第一二二章 总有刁民想害朕
宋元今年52岁，是一位破格提拔的一级教授，今天到场的教授讲师中，以他的资历最深，江湖地位最高。
之所以是破格提拔，是因为他还没有评上学部委员，但是按照惯例，一级教授是和学部委员平级的。
一级教授很牛。
梁思成、钱伟长这样的泰斗，当年都是清华园的一级教授。
如果调到乾阳交大之类的其他名牌大学，一级教授就是一方诸侯，一个人可以撑起一个数学系，但在清华园数学系，宋元上面还有两个正儿八经的学部委员。
数学是百科之母，一向最受重视，现在科学院和工程院还没有分家，学部委员比大熊猫还珍贵，可是数学界的学部委员就有二十多个，绝不是水浅王八多的翻译界可比的。
两位学部委员事务繁忙，身份又和曲军差的太远，今天都没有露面。
不是不关心，也不是摆架子，而是不想给曲军制造压力——曲军毕竟是电子工程专业的，并没有把自己献祭给神圣的数学专业，数学系的吃相不能太难看。
有宋元这个一级教授出面，已经充分显示了数学系的诚意。
刚才等待曲军的时候，满屋子的教授讲师正在讨论莫德尔猜想，把欢迎会开成了学术交流会。
数学的分支学科很多，大家的研究领域各有侧重，也不是人人都仔细研读了曲军证明莫德尔猜想的论文，难免有人看不懂，曲军进门的时候，一屋子的数学家正对着小黑板热烈讨论，现在既然正主来了，立刻请他上去讲解。
数学家都很忙的，一屋子卓有建树的数学家专心听你讲题，就是数学界的最高礼遇。
嗯？总有刁民想害朕！
如果换成刚刚发表《三谈费马大定理》的时候，曲军肯定露怯，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刻苦钻研，他已经有了三分底气，否则今天也不敢来。
大眼一扫小黑板上的数学算式，就看出这些数学家在讨论莫德尔猜想中，一个代数转换几何的问题。
这个问题很关键，是证明莫德尔猜想的基础推论，同时也是整篇论文的第一个难点，当初曾给曲军造成极大的困扰，哪怕对着标准答案，又查了好几篇相关资料，还是搞之不懂。
现在，仍然搞之不懂。
但是，曲军已经学会了放下。
莫德尔猜想本来就是一道世界级难题，其中的难点更是难于上青天，不是曲军现在的水平能够理解的。
暂时放在一旁，知其然不知所以然就行了，等到以后功力渐深，也许哪一天就会豁然开朗。
至于眼前的这些数学家，自有忽悠他们的办法。
曲军上前拿起粉笔，唰唰唰写下几行数学算式。
“这个问题，我也没有完全研究透彻，只能给各位老师提供一个大致思路，不过德国数学家法尔廷斯今年七月初的一篇论文，给出了详细的证明过程，在最近几期的《InventionesMathematicae》上面就能查到，哪位老师如果有兴趣，可以去看看他的论文，绝对比我解释的清楚……”
《InventionesMathematicae》是一本德国期刊，直译中文就是《数学发明》，虽然也是世界顶级数学期刊之一，但是因为中国的数学家一般看不懂德语，影响力没有美国的数学期刊那么大。
在另一个时空，德国数学家法尔廷斯已经花了好几年的时间研究莫德尔猜想，哪怕没有曲军《三谈费马大定理》的催化，也会在1983年年底完成整个证明，然后经过两年多的检验发酵，在1986年获得菲尔兹奖。
在这个时空里，由于曲军《三谈费马大定理》的乱入，法尔廷斯的研究进度也随之加快，在七月初发表了一篇阶段性论文，正好被曲军拿来当做挡箭牌。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看到小黑板上代数转换几何的问题，曲军已然心中大定。
如果是专门研究莫德尔猜想的数学家，肯定会仔细研究法尔廷斯的论文，哪怕是德文版的论文，也会请专业人士翻译出来，把这个问题搞定。
一屋子的数学家既然还在为这个问题纠结，说明他们的研究重点都不是莫德尔猜想，今天只是适逢其会，才凑在一起讨论的这么热闹。
没有研究莫德尔猜想的专家，那就好办了。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看到曲军写在小黑板上的几行算式，一屋子的数学家都是若有所思，神情恍惚，随即展开更加热烈的讨论，说的都是一般人听不懂的数学黑话，还夹杂着一些属于清华园数学系独有的梗，哪怕以曲军现在的功力，也只能听懂个两三成。
屋子里挤满了教授讲师，大佬还有椅子坐，一般人只能站着，站在小黑板前面的是三级教授和四级教授，站在后排的是副教授和讲师。
小黑板侧面，有一个黑黢黢面庞戴着黑眼镜的四级教授，一脸的黑胡茬，只有白眼球特别大，像大傻成奎安一样天生长着一张坏人脸，他盯着小黑板上的数学算式看了一会儿，突然一扭头，对曲军冷冷问道：
“七月初你还在准备高考吧，从哪里看到《InventionesMathematicae》的？”
我们一屋子的数学家，都没有仔细研究法尔廷斯的这篇论文，一个高考生，却能掌握国际上最先进最及时的资讯，实在不合常理。
但是曲军早有准备，微笑答道：“是乾阳交大的郑葆章教授……”
黑脸白眼球的四级教授点了点头：“没想到啊，乾阳交大的情报工作，已经走到我们清华园前头了。”
八十年代初期，还不流行“资讯”这一类的词，反而受战争年代和战备年代的影响，更喜欢将之称为“情报”，包括清华园在内的很多科研单位都设有情报室，专门搜集整理最新的科研信息，方便科研人员查阅。
但是国外的期刊资料浩如烟海，挂一漏万是常态，如果没有科研人员提出需求，情报室不可能专门去翻译一篇德语数学论文出来。
一屋子的数学家都以为，曲军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法尔廷斯的论文，肯定是郑葆章和乾阳交大情报室的功劳。
第一二三章 “曲军——郑葆章猜想”
曲军对第一个问题的解答不算圆满，但也说得过去，打消了在场大多数教授讲师的疑虑。
高考生攻克世界级难题，实在太玄幻。
这些数学系的教授讲师都是内行，都知道证明莫德尔猜想的难度有多大。哪怕宋元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反复确认，此曲军就是彼曲军，就是证明莫德尔猜想论文的第一作者，很多教授讲师还是在心里留着一个问号。
有些人甚至猜测，《数学研究与发展》发表的那篇证明莫德尔猜想的论文，其实出自郑葆章之手，只是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假托曲军之名。
比如曲军是郑葆章的……
又比如曲军和郑葆章……
一切皆有可能。
数学家最擅长猜想，1922年的莫德尔能搞出一个“莫德尔猜想”，1983年的这些教授讲师当然也能搞出一个“曲军——郑葆章猜想”。
数学家同时也是最严谨的，想要推翻“曲军——郑葆章猜想”，必须给出证明！
曲军在小黑板上写出的那几行数学算式，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就像座山雕说“天王盖地虎”，***立刻答一句“宝塔镇河妖”，不是对莫德尔猜想有深刻的研究，肯定写不出这几行算式。
解答的不够圆满，并不是问题，曲军这么年轻，有些紧张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他说“我对这个问题没有完全研究透彻”，也是应有的谦虚谨慎，人家能随手写出这几行关键算式，就比这一屋子的教授讲师水平更高。
“我还有一个问题，在复数域上，从复平面到X的全纯映射……”
又有一个刁民射出一支冷箭，这是一个矮矮胖胖慈眉善目的女老师，一看就不是好人——对曲军来说，提问题的都不是好人。
宋元在旁边介绍，这个女老师名叫庞丽华，是专攻代数几何以及丢番图几何的副教授。
哎呦！遇到行家了。
莫德尔猜想主要属于代数几何的范畴，丢番图几何又是数论和代数几何的结合体，和费马大定理有密切关系。
幸好，庞丽华问的问题虽然关键，难度却稍低一些，曲军这段时间刻苦钻研莫德尔猜想，论文中的关键问题都有深入研究，并没有被她问倒。
但也没敢卖弄，曲军中规中矩又言简意赅的答出问题要点，没有再加多余的解释——所谓言多必失，万一勾起矮胖女老师庞丽华的兴致，接着追问下去，反而给自己惹麻烦。
“有关全纯映射的具体证明，主要由乾阳交大的鲁齐生老师完成，如果您有其他问题，可以和鲁老师继续深入交流……”
曲军以攻为守，祭出另一面挡箭牌——鲁齐生，鲁齐生虽然远在乾阳，但是现在通信这么发达，打电话发电报都很方便的。
庞丽华也没有深究，还对曲军的解答挺欣赏的，连连称赞和感谢。
今天又不是论文答辩，提问题如果太偏太深，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
曲军已经坦承全纯映射的证明由第二作者完成，再盯着他不放，会得罪人的。
在场的这些教授讲师中，以庞丽华的研究领域和莫德尔猜想最接近，她既然表示认可，其他刁民更不会有意见。
这么简单就过关了？
曲军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宋元却笑眯眯的来到小黑板前面。
“我还有一个问题，在椭圆曲线代数簇的证明过程中，你的论文里反复出现这个算式……”
就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Boss总是最后一个出场。
不过……今天这个Boss好像是来送经验送装备的。
宋元在小黑板上写的算式，正是一个有关阿贝尔簇椭圆曲线中高纬曲线的算式，来到了曲军最擅长的内容！
莫德尔猜想涉及的数学知识很多，曲军真正看懂吃透的，就是代数几何的阿贝尔簇的椭圆曲线的高纬曲线里面的一部分内容，在这个领域，他已经可以称为一个小专家，这部分内容也是证明莫德尔猜想的核心关键，被宋元一眼相中，拿出来提问，正好撞到曲军的枪口上。
如果其他数学家继续提出一些难以解答的问题，继续“刁难”曲军，曲军就打算把话题引到阿贝尔簇椭圆曲线，再用自己丰富的经验打败他们。
没想到宋元送出神助攻，曲军随即侃侃而谈，一面板书一面讲解，把这个问题剖析得明明白白，有人提问也热情解答，不再躲闪。
一帮子教授讲师都听得纷纷点头，有些不擅长代数几何的，还露出认真受教的表情。
这才是莫德尔猜想证明者应有的水平！
“曲军——郑葆章猜想”被彻底证伪！
“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宋元笑道：“今天听到曲军同学的讲解，让我对莫德尔猜想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层，真是受益良多！”
数学家是一个神奇的物种，当初在高考改卷基地，郑葆章和其他两位数学家看一道高考数学题就能看出婀娜多姿的曲线美，现在换成莫德尔猜想这样的世界名模，一屋子的数学家都听得神采奕奕，面色红润，宋元的数学造诣最深，也感觉最爽。
“请问曲军同学，你选择电子工程专业，会不会影响对费马大定理的后续研究？”
一开始提问题的那个黑脸白眼球四级教授上前两步：“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黄振，这学期担任你们电子工程专业的高等数学任课教师。”
原来是高数老师。
难怪气场这么强大！
高数号称大学里的杀威棒，从千军万马独木桥冲过来的大学生一个个牛皮哄哄的，受到高数的毒打后都会夹起尾巴，变成刻苦学习的乖学生，某些大学里甚至有江湖传闻，高数老师和警察一样都有打击指标，每学期不放倒几个挂科的，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高数老师。
“请黄老师放心，我一定认真学习高数，有时间也会继续研究费马大定理。”
曲军的态度很端正，但是话一出口，听得一屋子的数学家直皱眉头。
太别扭了。
费马大定理是数学王冠上的明珠，大一高数却是最最基础的入门知识，它们两个连在一起，就像二八少女穿尿布一样违和。
“你还学什么高数！免修吧，我给你打100分，省下时间多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黄振和曲军说话的时候，还是一副白眼珠多黑眼珠少的冷傲模样，却用最冷傲的语气说出最温暖的话，直接免了曲军的杀威棒。
第一二四章 课题合作
黄振话一出口，满屋子的教授讲师笑而不语。
稍有不妥。
但是无伤大雅。
对一般的工科学生来说，代数几何这种太高端的屠龙技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高等数学的一些基础知识反而更有用，把某个得到广泛应用的数学特例真正搞懂了，吃透了，一辈子就受用不尽。
比如傅立叶变换。
傅立叶变换是电子行业和通信行业的数学理论基础，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所谓的信息革命和互联网，都是傅立叶变换的实际应用。
很多工科学生毕业后，除了傅立叶变换以外，和高等数学再不打交道，但是，傅立叶傅老爷子的系列产品，已经给他们留下了一生无法消除的阴影。
傅立叶变换、傅立叶级数、傅立叶逆变换、傅立叶积分、傅立叶分析、傅立叶快速变换……
因为应用太过广泛，傅立叶变换被反复的深入研究，拓展衍生成一个大家族，其中还有像傅立叶快速变换这样的高精尖方向。
包括庞丽华在内的很多老师都觉得，曲军作为一个工科专业的新生，应该把高数按部就班的从头学一遍，打牢基础总是不错的。
但是也有很多老师觉得，傅立叶变换的工科色彩太重，和莫德尔猜想相比太低端，以曲军的数学水平，没必要在高数上浪费时间，而是应该集中精力，开展对费马大定理的后续研究。
两种不同的观点，代表两种不同的倾向，清华园数学系的很多教授讲师都和当初的郑葆章一样，把曲军看成迷途的数学天才，一心想把他拐到数学系来。
曲军声称“有时间会继续研究费马大定理”，满屋子的数学家都不满意。
太没有诚意了。
都是本教授（讲师）玩剩下的。
儿子要去动物园，闺女要去看电影，这些数学家都会搪塞“有时间就去”，省下每一点时间献祭给数学研究。
曲军却对神圣的数学研究如此搪塞，是可忍孰不可忍？
“请问曲军同学，你和乾阳交大应用数学系是以什么方式合作的？合作期限到什么时候？”
宋元和另外两个二级教授确认了一下眼神，然后对曲军说道：“你到清华园报到后，关系档案都在学校，你现在是清华园的人，和乾阳交大应用数学系的合作关系应该尽快结束……”
“我和乾阳交大应用数学系之间的合作，仅限于莫德尔猜想的证明。”曲军早有思想准备。
在八十年代初期，个人和单位的关系远比后世更加紧密，很多人一辈子不换工作的，个人如果有什么成果，荣誉也应该属于本单位，不能让外单位白白分润。
“那就好办了！”
宋元笑道：“曲军同学，你是无线电子系的人，不属于我们数学系，但是我们数学系想邀请你做课题合作，具体合作方式可以效仿乾阳交大应用数学系，总之让你满意，你觉得怎么样？”
乾阳交大应用数学系抢走莫德尔猜想的论文作者单位，明显是钻空子，曲军到清华园报到后，清华园数学系当然要拿回自己的权利。
否则曲军再有什么成果，还挂着乾阳交大应用数学系的单位，清华园数学系丢不起这个人。
同时，这也是对曲军的呵护和培养，曲军既然选择了电子工程专业，总不能一根绳子把他绑来数学系，更不能让他对着一堆电阻电容二极管浪费自己的数学天赋，用合作课题拴住他，是两位学部委员专门授意过的。
曲军这边也是一拍即合，欣然同意。
背靠大树好乘凉，莫德尔猜想的证明论文能够这么快得到国内数学界的认可，和郑葆章的站台分不开关系，接下来要变现费马大定理，清华园数学系的牌子肯定更好用。
敲定了基本的合作意向，气氛变得更加轻松亲切，宋元随口询问曲军接下来的研究方向，答案果然是费马大定理。
宋元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笑容。
曲军的一谈二谈三谈费马大定理，已经画出了一幅宏伟蓝图，莫德尔猜想的证明，只是按照这幅蓝图走出的第一步，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不过不用急，按照曲军的蓝图，费马大定理后面的工作量更大，远远超过莫德尔猜想的证明，如果能在曲军本科毕业以前实现重大突破，进度就不算慢。
更何况完成莫德尔猜想的证明后，曲军应该进入一个答疑等待的收获期，让自己的论文接受全世界数学家的检验，同时收割各种荣誉和奖励，这个过程持续两三年都是正常的，短时间内很难再出大的成果。
“还有什么问题和要求，你都可以提出来，我们想办法解决。”
宋元又送出一个自选大礼包。
“我的数学知识不够全面，存在明显的短板，想找几位老师的课程旁听一下……”
曲军的数学完全是自学成才，虽然有外挂帮忙，还是事倍功半，利用清华园数学系的资源补上短板，对将来大有裨益。
一屋子的数学家也对曲军印象大好。
曲军只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大一新生，不可能对所有的数学分支学科样样精通，他能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并且积极弥补，不但说明他的治学态度很端正，也是对清华园数学系的肯定和尊重，极大的满足了大家的自尊心。
“还有呢？还有什么要求，一起说出来。”
另外一位姓马的二级教授和蔼问道。
“还有就是我们系的电子所，我想加入一个课题组，随便哪个课题组都行……”
曲军选择清华园的电子工程专业，一半是冲着这个能够联系实际应用的电子所来的，随身图书馆的附楼实验室开放后，加入电子所的需求也变得更加急迫。
否则随身图书馆那几间实验室都是中学实验室的配置，只能没事吸一口浓盐酸，作死都玩不出新高度。
一屋子的数学家又对曲军印象大坏。
闹了半天，曲军还惦记着他的电子工程专业，误入歧途而且不知悔改，可惜了他的数学天赋。
PS：今天出去浪了一天，更新晚了，见谅。
第一二五章 搬出宿舍
大一新生刚入学的时候，万千宠爱在一身，各家堂口都对这些刚刚入伙的小兄弟垂涎欲滴，从中挑选合适的新鲜血液，发展壮大自己的队伍。
学生会占据天时地利，首先组织了一场迎新生晚会，一批能歌善舞或者积极热心的活跃分子崭露头角，可惜无线电子系电子工程专业人才凋零，全系一个专业两个班的新生，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节目，最后竟然搞了一个大合唱应付差事。
又不是歌咏比赛，搞什么大合唱？
这一届电子工程专业的新生，素质堪忧！
幸好有82级的学姐白萍撑门面，以一曲《外婆的澎湖湾》惊艳全场，为电工专业挣回了面子。相比之下，电工83级的女生就像一群乌突突的丑小鸭，哪怕在缺乏美女的清华园，也严重拉低了全校女生的颜值。
“无论在哪个年代，大学里总有一些奇怪的简称，比如电子工程简称“电工”，机械学院简称“机院”，“电工83级”就是电子工程专业1983年级的简称。
白萍是学生会干部，时常在男生宿舍楼出没，把爱打扑克牌的徐海鹰当成培养对象，和他一起共商学生会的重要工作，对曲军却没了当初的热情，见面点点头就过去了。
原因很简单，曲军对她太不见外了，白萍每次进了宿舍，仍然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睡觉，就好像她不是异性。
除了学生会，其他社团组织也在加紧挑选好苗子，对大一新生抛出橄榄枝。
诗歌社、文学社、围棋社、桥牌社、物理协会、英语协会、日语协会、辩论队、合唱团、民乐团、管乐团、蓝足排、乒羽、竞走、长跑……凡是你能想到的业余爱好，都能在大学校园里找到组织，宿舍里像走马灯一样被这些社团组织的负责人拜访，各种的宣传鼓动和拉人。
电工83级的新生白天军训，晚上的业务生活丰富多彩，他们虽然都是自觉性很强的学霸，但是对新鲜事物也充满好奇，很多人都是在社团里完成第一次的启蒙，第一次看到活人朗诵外文诗，第一次看到活人下围棋……意志品质稍微有点不坚定。一不留神就进了坑。
曲军顶着高考状元的光环，个人的身体素质和形象气质也都出类拔萃，成了这些社团组织的香饽饽，不胜其烦的经常被他们骚扰。
曲军一律谢绝。
他活了两辈子，个人的修养气质已经定型，不需要培养新的业余爱好。
只有体育类的社团让他稍感动心，但是对方一说要进系队院队或者校队训练，立刻就把曲军吓了回去。
没那个时间和精力。
随身图书馆自带的健身房就够用了。
学习类的社团也在大力招人，足球要从娃娃抓起，实验狗也要从大一抓起，否则刚刚培养成熟手，就该毕业了。
物理协会当然不会放过曲军这个高考状元，协会会长刘天明亲自登门拜访，并且郑重承诺，可以帮曲军加入知名教授的实验室，烤上一年半载的示波器以后，就有机会升级到电子所。
无线电子系的电子所一般不对低年级的本科生开放，里面的实验狗大多是硕士生，以及做毕业设计的大四本科生，一年半载就让曲军进电子所，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条件。
当然也可能是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看得见，吃不着。
不管是不是胡萝卜，曲军都看不上眼。
宋元教授前两天回话，他已经搞定了电子所，让曲军加入电子所的资深教授熊绍松的实验室，而且会得到特殊关照，直接成为一个高级实验狗，不用烤示波器。
实验狗也是有阶级的。
早年间的解放前，拜师学手艺的学徒要先倒三年尿盆，现在虽然是新社会，有些规矩还是一样的——化学实验室的底层实验狗有刷不完的试管烧杯，物理实验室的底层实验狗也有盯不完的示波器。
八十年代初期的示波器还很原始，噪音大，有异味，工作温度很高，做一天实验下来，绝对被烤的头晕脑胀。
数学是百科之母，其他专业做研究，早早晚晚都有求到数学系的时候，宋元的咖位又足够强大，给曲军争取到一个高级狗的位置，跳过枯燥乏味的重复劳动，可以直接上实验。
据宋元介绍，熊绍松教授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对实验狗也敢用敢放手，在电子所的咖位虽然不是最大的，对曲军却最合适。
电子所的高级实验狗，一般都是硕士研究生的待遇，曲军当然看不上物理协会开出的条件，委婉谢绝物理协会会长刘天明的邀请。
刘天明悻悻而归。
他今年已经上大四了，刚刚累功升级进入电子所，曲军才是一个大一新生，最基本的《大学物理》还没学过，张口闭口都是电子所，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全国高考状元，也不能好高骛远……
军训结束后的第一个星期天，计算机协会和计算机系又放大招，邀请电子工程专业的全体新生去机房上机操作。
其实就是打游戏。
为了勾引刚刚入学的新生，计算机系下了血本，拿出宝贵的机时让他们随便玩，气得想上机的老师和老生干瞪眼。
但是，这个年代没有windows也没有鼠标，大一新生们面对黑板一样的dos界面无从下手，计算机系的老师就调出几个电子游戏，让大家玩得很开心。
曲军在这个时空里，也是第一次见到微机。
仔细查看微机上的铭牌商标，又向老师学了几个查看版本的dos命令，确定这些微机都是8086，在机房用机里算是不错的。
现在已经有更先进的286，但是都像宝贝一样藏着，不可能放在机房让学生随便祸祸。
1983年的8086计算机，必须放在干净整洁的恒温机房，墙上挂着湿度计，脚下是防静电地板，学生上机都要换上白大褂，带上防静电手环……
过分吗？
一点不过分。
这些计算机都是用宝贵的外汇买回来的，以它们的身价，完全对得起这样的待遇。
看着同班同学像土鳖一样，大呼小叫的玩着“吃金币”和“小蜜蜂”，曲军并不觉得可笑，反而觉得他们的样子挺可爱的。
上机结束后，曲军回到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些衣服行李，拉着旅行箱悄然离去。
第一二六章 这一届的学生最难带
曲军拖着拉杆箱来到语言学院的家属院，报出副院长高贯勤的名字，顺利通过传达室门卫的盘查。
高贯勤给曲军找的房子，还是一间宿舍，不过是语言学院教职工的单身宿舍，上一任主人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
房间干净整洁，还有少量上一任主人留下的私人物品，看样子都比较朴素，这位女老师据说是公派出国，在国外常驻，宿舍本来一直要给她留着，也就是高贯勤面子大，才能借给曲军。
宿舍里的桌椅床铺都是公家的，曲军把女老师留下的私人物品装了两个麻袋，往床底下一塞，鸠占鹊巢的开始布置自己的小窝。
拿到钥匙的时候，他已经买来必要的生活用品，男生宿舍也没那么多讲究，不到十五分钟全部搞定，舒舒服服的往床上一躺，再也不用顾忌别人的目光。
这才是对曲军最合适的学习环境。
住在学校宿舍里，各种干扰太多，现在要把浪费的时间都补回来！
进入随身图书馆，首先去附楼功能区，不出所料，附楼功能区果然开放了计算机机房，也只有一台七十年代生产的8086微机。
曲军噼里啪啦玩了一会儿，command来，command去，翻来覆去也不会几条dos命令，很快就觉得没意思退了出来。
这个机房其实用处不大，没有人机接口的黑科技，无法进行最基本的输入输出，别说运算能力和存储能力都非常感人的8086，哪怕搞一台后世最先进的超级计算机，也没有多大意义。
再去音像馆背一会儿英语单词，纠正自己的发音习惯。
英语作为影响力最大的国际语言，在学术研究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曲军的英语水平虽然很不错了，仍要精益求精。
和文字类书籍类似，音像馆的音像资料也需要经验值才能查阅，必须精打细算，曲军只兑换一套英语资料，一套西班牙语资料和一套日语资料，短期内足够用了。
英语单词背累了，去健身房耍一会儿，然后起身转两圈换个姿势，又从随身图书馆的app里调出一本《模拟电路》，认真研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来到半夜十二点，“本周限免”再次刷新。
第一本《数字电路》，这是题中应有之义，学完《模拟电路》，就应该学《数字电路》。
第二本《信号与系统》，这是无线电子系的专业基础课，其他玩通信的，玩电气的，玩自控的也要学。
这门课本质上是玩电子电路的工作原理，对没有基础的大学生非常抽象，其中又用到很多高数知识，比如傅立叶变换、拉普拉斯变换等等，如果高数没学好，就会觉得这门课很难。
第三本《电视技术》，是一门具有时代特色的专业课，再过几年就会被淘汰，事实上现在也稍嫌过时，只是一门选修课。
第四本《C语言和C++》，是这个年代最强大的计算机语言，C++甚至可以算是世界先进水平的高科技。
但是曲军不感兴趣，如果不是为了赚点经验值，甚至不会看这本书。
第五本是面向底层的《汇编语言》……
“喂喂喂，我不要做程序猿！”
曲军不由得眉头紧皱，严重怀疑随身图书馆在窥探自己的隐私，今天去计算机机房打了两局游戏，就赶紧刷出来两本计算机语言，如果不改掉这个毛病，将来等到曲军的新婚之夜，没准会刷出一本《房.中.秘.术.36式》。
按照惯例，每周还会刷一本杂书，上周是一本乒乓球训练教程，这周是《围棋：从入门到业务6段》。
曲军不由得眉头紧皱，严重怀疑随身图书馆在窥探自己的隐私，前两天和围棋社的一个业余6段随口聊了几句，今天就精准推送一本围棋书，简直比后世的大数据购物还可怕。
……
第二天星期一，开始正式上课。
进入大学的第一节课有很重要的象征意义，几个班的新生一起在阶梯教室上大课——《中.国.革.命.史》。
苗杰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面前摆着书本教材，眼睛却一直瞟着门口。
昨天晚上熄灯的时候，他就发现曲军不在宿舍，问同宿舍的同学，据说是去亲戚家了。
然后，苗杰一晚上都没睡好。
早上四点半，苗杰迷迷糊糊的又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曲军竟然夜不归宿，立刻被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气得睡意全无。
瞪着眼睛躺在床上，苗杰好容易熬到天亮，就去找辅导员庄言反映情况。
辅导员庄言的表现也不怎么样，早上六点半还在睡懒觉，被苗杰吵起来还有点起床气，说话很冲。
“你不要管闲事，曲军搬到校外去住，是系里的洪书记批准过的……嗯，他好像在首都有亲戚，准备长期住在校外，短期内不会回来……是的，是有点搞特殊化，但是他有正当理由，人家是科研工作需要……我怎么知道？你去问洪书记……”
问就问！
苗杰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大一新生有什么“科研工作需要”，招呼都不打一个的转身就走，对庄言的态度很不满。
庄言管不了曲军，曲军搬出宿舍，损害了庄言作为辅导员老师的威信，这都可以理解，但是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拿我撒气是什么意思？
正好洪书记是中.国.革.命.史的代课老师，这就去问问他……
庄言眼看着苗杰气冲冲的走掉，并没有出声挽留。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奔考场，曲军不肯当班长，苗杰却很热衷，入学以来一直积极表现，明显想当班干部。
一般情况下，辅导员老师都喜欢这种积极分子，庄言却没有给他个一官半职。
大学生又不是小学生，苗杰这么爱打小报告，会被其他同学孤立，让他当班干部，等于把庄言自己也放到了全班同学的对立面。
作为一个合格的辅导员老师，庄言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而且每次苗杰来打小报告，对他的态度都非常冷淡，想让他自己意识到，这种行为是不受欢迎的，不会得到学校老师的鼓励。
可是苗杰就是不开窍，居然又要去找洪书记打小报告。
这一届的学生真难带，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第一二七章 失算
洪书记是一位转业干部。
部队大熔炉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干部来源，大学校园里也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受限于自身的文化学历，这些转业干部在大学里一般只负责政工工作，不会让他们上讲台，但是洪书记和其他转业干部不一样，是正牌子的军校毕业生，有文凭有能力，一直兼任中.国.革.命.史的代课老师。
部队出身的干部往往都是火爆的大嗓门，洪书记也不例外，以其鲜明的性格给电工83级的新生留下了深刻印象，很多学生不知道系主任是谁，却知道系里有个很厉害的洪书记。
苗杰义愤填膺的来到阶梯教室，洪书记正背手站在门口，笑呵呵的看着同学们进入教室，模样做派像极了检阅队列的新兵连连长。
苗杰义愤填膺的迈步上前，准备问问曲军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和洪书记的目光一碰，突然觉得心脏跳的砰砰响。
“洪书记早。”
苗杰突然怂了，像蚊子哼一样打个招呼，侧身从洪书记身边溜进阶梯教室。
此刻同学们来的不多，苗杰很顺利的抢到一个第一排的座位，坐下后又是一阵自怨自艾——我明明是正义的一方，为什么要心虚？
但他已经失了锐气，不敢再去质问洪书记，只好一直盯着阶梯教室的门口，看曲军会不会来上课，会不会迟到。
距离上课时间只剩两分钟的时候，曲军的身影出现在阶梯教室门口。
苗杰失望的收回目光，突然觉得肚子好饿。
起床太早了，刚才又光顾着生气，洪书记开始讲课后，苗杰的肚子饿的咕咕叫，而且越来越严重，冷汗都下来了。
这一届的学生素质太差了——洪书记瞟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苗杰，在心里的小本本给他记了一笔小黑账，开学第一课还坐在第一排，有气无力懒洋洋的趴着，我讲课就这么无聊吗？
……
曲军搬出宿舍的小风波，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大多数同学都没有苗杰这么多事，和曲军也不是太熟，听说他搬出宿舍，最多只是噢一声，然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见到曲军后，同学们也会问上两句表示关心，但是不会深究，除了苗杰以外，同宿舍的几个兄弟纷纷表示，要把床铺一直给曲军留着，他永远是宿舍里的“老二”。
盛情难却，既然当定了万年老二，曲军只好认命。
只有向进轩问得比较仔细，听说曲军会长期住在校外，神神秘秘的凑到他的耳边，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小声说出一个重要情报。
“中关村你知道吧，村里有一个旧车黑市，可以买到没有车本的旧自行车，二三十块一辆很便宜的，你可以去挑一辆……”
清华园的校园本来就很大，曲军住在校外，上课下课来来回回的，买一辆自行车会方便许多，但是这年头自行车是个金贵物件，一般人不是说买就能买的，向进轩才向曲军推荐中关村的二手车黑市。
“……”
曲军愕然。
大名鼎鼎的中关村居然还有这种黑历史，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这个二手车黑市卖的自行车，来路恐怕不怎么干净。
“谢谢你啊进轩，我回头去看看。”
曲军现在是十足真金的真土豪，犯不着去黑市买黑车，不过，去中关村多转一转还是很有必要的，有些事情必须提前布局，理顺关系。
金云亮和王千钧那边，国庆节又去了一趟香港，不知道让他们物色的人选有没有找到……
解决了宿舍问题，曲军开始愉快的大学生活。
大一上学期都是一些基础课，最难的就是高数，但他还是规规矩矩的上课下课，认真完成作业，从不迟到早退，除了住在校外，其他方面都是一个合格的好学生。
重生后辛苦奋斗一年，想要的就是这种生活，当然要好好体验一下。
况且曲军有一种预感，以后他会越来越忙，趁着新学期刚刚开始，应该好好表现一下。
费马大定理什么的，统统靠边站。
莫德尔猜想只和费马大定理沾边有关系，变现后就在数学界引起巨大的轰动，如果急于变现费马大定理，可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最起码，要把数论一类的相关课程好好学一遍，把费马大定理的证明论文看懂个七七八八，再从清华园数学系里找两块坚固耐用的挡箭牌，才能考虑如何变现。
不用急，莫德尔猜想变成莫德尔定理后，国外的主流数学家更坚定了用计算机证明费马大定理的信心。
哪怕曲军的《三谈费马大定理》已经指明了正确方向，人性的本能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几百年来的数学家已经在错误道路上走得太远，不会因为一个中国大学生发发表了三篇综述论文，就轻易的改弦易辙。
先把线性代数学好再说。
线性代数是工科专业的另一门数学基础课，难度不大，但是其中的概念很重要，证明莫德尔猜想的论文有很多代数转几何，几何转代数的应用，其中的数学思维都和线性代数一脉相承。
曲军钻研莫德尔猜想的时候，已经掌握了线性代数的概念，但是因为层次差的太远，并没有深入研究——这就像鸡兔同笼的数学题，三年级的小学生会搞得非常复杂，中学生随便列个方程式就算出来了。
回过头来，跟着老师按部就班的学习线性代数，感觉也挺有意思的，对解析几何、高等代数、信号与系统等等后续课程，也理解的更加深刻，每堂课下来认真画矩阵，写作业，而且次次都得“优”。
（注：矩阵是线性代数最常用的工具。）
黄振偶然听说这件事，立刻找到曲军兴师问罪。
“曲军同学，你已经接受我们数学系的邀请，为什么一个礼拜过去了，还没有建立课题组？就算你还没有确定课题，起码可以去找我们商量一下吧，天天画矩阵很好玩吗？”
线性代数的老师另有其人，黄振是高数老师，声称要给曲军免修的，曲军这几天还去上高数课，黄振虽然没有把他赶出来，却命令自己的助教老师，不收曲军的高数作业。
没想到按下葫芦起了瓢，曲军又迷上了画矩阵，线性代数和微积分一样，都是高等数学最基本最基本的入门课程，你在这里玩得高兴，知不知道我们宋元宋师兄已经等急了？
“宋元宋教授答应过我，要帮我加入电子所。”
曲军轻飘飘的一句回答，把黄振噎的说不出话。
现在的驴子真是越来越难骗，不吃到胡萝卜，就不往前走。
宋师兄这回失算了。
第一二八章 一猪二熊三虎
清华园的电子所又叫微电子所，原本属于无线电子系，因为实力强大升格为校系合办，和无线电子系是平级单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电子所就是无线电子系的研究生处，硕士多如狗，博士满地走，偶尔有几个大四本科生混进来，都会变得特别乖巧。
曲军也很乖巧。
他是走后门进来的，还不如那些大四本科生。
在数学领域，狐假虎威的曲军已经算是一号人物，二级教授也得敬他三分，但是来到电子所，和其他大一新生没有多大区别。
曲军也把态度摆得很端正，找到熊绍松教授的实验室，进门就开始干活儿，不会摆弄实验器材，擦桌子拖地起码没问题。
他来得并不早，实验室里却只有一个研一的学长，见到终于来了本科生，研一学长对曲军倒是挺热情的，不但有问必答，还主动介绍了一下熊绍松实验室的情况。
现在并不流行学长学姐之类的日式称呼，曲军按照这个年代的习惯尊称他为师兄，问到为什么熊绍松教授还没有来，实验室的人为什么又这么少，名叫韩睿的研一学长露出“新人果然不知内情”的得意笑容。
“熊教授是电子所有名的夜猫子，经常做实验到晚上两三点，早上都是十点以后才来实验室，我们这些跟着他的学生，也都一样晚睡晚起，熬夜熬习惯了……”
韩睿说到一半，突然有点担心。
他是熊绍松实验室排名倒数第一的底层实验狗，擦桌子拖地打开水这些杂活儿，一向都是他的任务，比如今天吧，其他的师兄师姐都在补觉，他却一大早的来打扫实验室，好容易等来一个可以替补进位的本科生，万一把他吓跑了怎么办？
“熬夜啊，熬夜对身体不好。”
曲军嘴上说着熬夜不好，心里却非常淡定。
前世他可是开过网吧的，最长的记录连续两个月熬通宵，做实验到半夜两三点根本不算什么。
没什么可怕的。段子手早就说过，“熬夜的人永远不会老”，比如曲军自己，五十多岁就挂掉了……
9点以后，陆续有其他实验狗来到实验室，大多是韩睿的师兄师姐，另外还有两个单项负责人，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实验室头狗。
熊绍松昨晚已经打过招呼，今天会来一个本科生新人，所以一群实验狗见到曲军后并不意外，两条头狗知道一些曲军的基本情况，都想让他加入自己的实验组。
粉嫩的大一新生谁不喜欢？高考全国状元谁不喜欢？稍加调教就能用到大四毕业。
没学过专业课？
没关系！
底层实验狗只能干一些粗活累活，实验室里有些重复性的工作，初中毕业都能干。
传感器组的头狗姓郎，对曲军自卖自夸的介绍：“我们主要是做集成传感器的，这也是熊教授的重点研究方向，和很多先进的跨国公司有合作，经常有机会去他们的办事处培训……”
外国企业刚刚进入中国的时候，大都是辐射式的设立办事处，偶尔少量的雇佣中国本地员工，福利待遇虽然比不上外籍员工，却比国内的平均工资水平高出十倍到几十倍。
在八十年代去外国企业的办事处参加培训，算是技术人员的一个美差，吃的好住得好也不用熬夜，每天上上课就行了，还能按照对方的工资标准拿到高额补助，最高的一天有几十块，顶得上芸芸众生一个月的工资。
“别听他瞎吹！”
半导体组的头狗姓朱，跳出来揭露真相：“你们传感器组去年捞到一个爱默生的B培指标，好家伙被你吹了一年，现在还来骗小曲！你现在就明着说，再给你一个培训指标，会让小曲去吗？”
这两条头狗都是三四十岁的老梆子，不知道和熊绍松是什么关系。反正有资格把曲军称作小曲。
两条头狗斗嘴，其他实验狗都不敢插言，曲军也找了一下感觉，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里却在暗暗吐槽。
熊教授手下有一狼（郎）一猪（朱）两员大将，好有动物园的感觉……
“那，那也是有可能的嘛！”
传感器组的郎头狗有些尴尬的强辩道：“谁去培训谁不去培训，咱们比贡献比成果嘛，如果小曲的贡献最大，当然可以让他去。”
“小曲你看，老郎就是这么虚伪，你刚进实验组，怎么可能比他的贡献更大，说了半天他还要自己去。”
朱头狗把郎头狗狠狠鄙视了一番，又对曲军说道：“我们半导体组最实在，你如果进组，一个月内熟悉器材和实验流程，然后就让你上实验。”
曲军微微颔首，俗话说一猪二熊三虎，果然不错，朱头狗的战斗力堪比猪刚鬣，郎头狗明显不是对手。
但是，狼也是战斗力很强的猛兽，朱头狗话音未落，郎头狗立刻发起反击。
“你当然舍得了，你们半导体组的电阻电容都是几分钱几毛钱一个，报废几个也不心疼，我们的集成传感器都是进口件，一个就要几十美金，还有我们的仪器仪表……小曲你猜，我手里这台机器要多少钱？”
曲军应声向他手里看去，茅台酒盒子大小的一台仪器，上面带黑白液晶显示屏，不知道是什么设备，但是只看上面蓝白两色的HP商标logo，就知道这玩意儿最少能买几千瓶茅台。
现在是和漂亮国的蜜月期。
但是发达国家对我们的技术封锁一直存在。
偶尔卖给我们一些没那么过时的“先进”设备，价格也贵到离谱，这台带处理器的专业仪表，卖个几千美元一万美元的很正常。
与之对应，现在的茅台酒不到十元人民币一瓶。
“我猜不出来。”曲军摇头。
郎头狗想让他说一个很低的价格，然后再说出真实价格，一下子把曲军镇住。
可是，曲军不想配合他。
传感器的前景非常广阔，一直属于高科技的范畴，后世的智能手机、可穿戴装备和物联网都有大量应用。
比如智能手机上的触摸屏，是一种电容触摸传感器，运动步数用到了陀螺仪和加速感应器，接打电话的时候屏幕自动变暗是红外线接近传感器，自动调节屏幕亮度是光传感器，导航还用到磁阻传感器，拍照用到光电传感器……
但是传感器的范畴太大，产品也非常琐碎，投资小，见效慢，受制于下游产品的开发和推广，曲军哪怕拿出一项后世的先进技术，没个十年八年的积累，很难从漂亮国大公司的嘴里抢食。
第一二九章 盼着挨骂
曲军只是一个大一新生，虽然看上去像个好苗子，也不至于人人争抢。
但是，郎头狗和朱头狗作为熊绍松实验室的两位组长，彼此之间难免抢夺资源，算是一对积怨已深的老冤家——你想要这个新人，我就一定和你抢，互相较上劲了。
两个人争了半天没有结果，一起来问曲军的意见，问他想参加谁的实验组。
“两个小组我都想参加，想多学一些东西。”
曲军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当然选择都要。
半导体就不用说了，是他一直关注的重点方向，传感器的重要性虽然排名靠后，但是多学点东西没坏处。
最起码，能给随身图书馆的实验室多添两台仪器。
郎头狗和朱头狗却以为，曲军害怕得罪人才这么说，都对他有点失望。
搞科研的不怕嘴巴臭，不怕脾气坏，就怕为人圆滑，没有担当，无论什么事情都说半句留半句的——天天绞尽脑汁写论文已经够累了，谁有那个时间精力和你打哑谜。
郎朱两条头狗撇开曲军，各自开始今天的工作，带领手下的兄弟一头杀进肉眼看不到的电子电路。
既然肉眼看不见，就有专门的仪器仪表帮助科研工作者去“看”，最低端最常见的万用表几块钱一个，最高端最昂贵的大型粒子对撞机几千亿一台，都是物理学家心爱的玩具。
熊绍松实验室在电子所的排名并不是最靠前的，也有不少高级玩具，曲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比如郎头狗刚才炫耀的那个茅台酒盒子一样的仪器，根据底层实验狗韩睿介绍，其实是一台光电传感器的分析仪，加上配套的专用光源，一共售价三万美元。
曲军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太保守了，这个小东西不是能买几千瓶茅台，而是能买两万瓶茅台。
很正常，发达国家早就说过，画个圈就值一万美元。
（注：如果有书友不知道画个圈一万美元的故事，请自行百度。）
两组实验狗忙着做实验，曲军左顾右盼，就在旁边看着。
看不懂就小声问韩睿。
韩睿有问必答，就像梁山脚下接引酒店的旱地忽律朱贵，见到意气相投的好汉，一心要引他入伙。
韩睿说过，熊绍松教授十点以后来实验室，果不其然，墙上的挂钟走到10点55分的时候，熊绍松终于姗姗来迟。
曲军上前和他打招呼，熊绍松板着脸点了点头，一句话都不多说。
很不好打交道的样子。
熊绍松对他手下的实验狗也没什么好脸色，像医生查房一样在实验室里转圈检查一遍，看谁不顺眼张嘴就骂，再把大家叫到一起开个例会，挑两个不长眼的弟子再骂一顿，转眼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实验室老板的时间都是非常宝贵的，早有亲近弟子去教职工食堂打来熊教授爱吃的辣椒炒肉。
白米饭配辣椒炒肉，辣椒炒肉里面没几片肉，主要是红辣椒炒青辣椒，却是熊教授的最爱，再用印着“五七干校”字样的搪瓷缸子灌上一缸浓茶，熊绍松擦了一把头上辣出来的汗，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脸上能看到笑容了。
和蔼可亲。
尤其刚才被他骂得最狠的那几条实验狗，熊绍松都主动和他们搭话，谈笑风生。
“这……怎么回事？”
曲军悄悄问韩睿。
“熊老师就是这样，刚起床有起床气，吃过早（午）饭就没事了，其实他是一个好人，把谁骂了过后都会补偿，而且是加倍补偿，被他骂一顿都能捞到实惠……”
韩睿为了安抚曲军，不惜给自己的研究所导师发了一张好人卡。
“也就是说，你们都盼着挨骂？”曲军前世也当过老板，却没见过这种御下之术。
不过，看样子效果还不错，想骂谁搁在上午一起骂，下午晚上当好人……
熊绍松看到曲军和韩睿嘀嘀咕咕的，向他招了招手：“曲军啊，来来来，咱俩聊聊，我刚才太忙多有怠慢……”
曲军来到熊绍松面前坐下，两个人半闲聊半正式的开始谈话，新人入职领导总要面试一下，但是曲军是数学系宋元宋教授介绍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没有大的问题，熊绍松肯定不能把他赶走。
其实，熊绍松对曲军的期待值还是很高的。
刚才一进门曲军就上来打招呼，熊绍松害怕破坏自己的气场，才对他带搭不理的。
宋元宋教授是个讲究人，把走后门的事情办的像人才推荐一样，对曲军的能力和优点介绍的非常详细，好像不是他求熊绍松帮忙，熊绍松反而欠了他一个莫大的人情。
熊绍松听说曲军是全国高考状元，发表过很厉害的数学论文，又对电子工程专业充满热爱，也觉得他是一个难得的好苗子。
两个人初次见面，先是一通没营养的场面话，但也显出熊教授此刻的平易近人，聊到曲军该选择哪个实验组，熊绍松大手一挥，雨露均沾。
“你先进实验组感受一下，两个组轮流来，一边实习半个月，然后再决定进那个组。”
“我自己可以决定？”
曲军颇有点小惊喜，他虽然两个实验组都想参加，但是没报太大的希望，底层实验狗在两个实验组来回跨界，会给头狗带来麻烦。
“当然由你自己决定。”
熊绍松笑道：“你对我们实验室的研究内容还不了解，也没有上过本科的专业课，现在让你做选择，搞不好过几个月就会后悔，如果我帮你选，到时候还会埋怨我，不如先熟悉一下环境，搞明白我们到底都在干什么，再决定进哪个实验组。”
“谢谢熊教授！”
这是最好的结果，可以成倍提高学习效率。
朱头狗抢先郎头狗一步，邀请曲军先到半导体实验组实习，反正是雨露均沾，曲军欣然接受邀请。
确定了在实验室的位置，还要解决肚子问题，曲军和韩睿一起出门赶奔食堂。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熊教授早上对谁最凶，吃完早（午）饭对谁就最好，给你安排的满意吧。”
“哦……还真是这样。”
挨个白眼就换来左右开弓的待遇，曲军不得不承认，他也盼着被熊教授骂一次。
第一三零章 恐piu塔
“更高，更快，更强！”
“为奥运健儿加油！”
十月的校园，已经开始出现奥运标语，在明年的洛杉矶奥运会上，新中国的体育运动员即将第一次登上奥运赛场，在大学校园里是一个关注度很高的热点话题。
所谓“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清华园本来就有重视体育的传统，今年又赶上备战奥运的春风，各项体育比赛蓬勃展开，操场上，球场上，满是生龙活虎戴眼镜的身影，周围还有一圈戴眼镜的女生加油。
曲军对这些体育比赛兴趣不大。
主要是水平一般，上场也是被虐。
但是无线电子系只有一个专业，“电工83级”总共几十号男女学生，想要凑齐一支拿得出手的参赛队伍并不容易，身体条件出色的曲军义不容辞的，加入了临时拼凑起来的系足球队和系篮球队。
矮子里拔将军。
电子工程也是现在最热门的专业之一，能够考进这个专业的都是学霸中的超级学霸，体育弱鸡中的超级弱鸡，足球比赛第一轮被淘汰，篮球比赛的小组赛也是三战皆负，出线只剩理论上的可能。
“打得很不错，千万不要灰心，奥运精神就是重在参与嘛。”
篮球比赛结束后，辅导员庄言立刻安慰曲军，紧跟时事用词还挺时髦的，以前在类似的场合，一般人只会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庄言的“重在参与”明显更加准确。
“我不灰心，但是下场比赛我就不上了，电子所正好有一个重要实验，我必须参加，篮球队可以多给替补队员一些上场机会，好好练练兵，为明年做准备。”
曲军的忽悠神功日渐纯熟，祭出强大的练兵理论，下一场比赛请假就显得可以接受了。
“是熊绍松教授的实验？”
庄言不等曲军回答，就点头说道：“熊教授的实验很重要，既然你必须参加，那就去吧，不过月底还有运动会，你这段时间练练跑跳项目，争取给咱们系里拿个名次。”
曲军的篮球足球都很一般，但他当年到底是普通中学的学渣，多少会踢两脚或者玩个三步上篮，这几场比赛都是打满全场的主力队员。
庄言在比赛过程中发现曲军的身体素质很不错，希望他在个人项目为主的田径运动会上实现突破，给电工83级挣一块遮羞布回来。
“好的庄老师，我会尽力而为。”
曲军答应一声，骑上新买的二八永久自行车，赶往澡堂。
“庄老师，你看到曲军的自行车没有，新买的名牌车，一辆两百多块钱，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行车票。”徐海鹰一脸羡慕的看着曲军离去的背影。
徐海鹰和曲军并没有矛盾，纯粹就是看他的新车眼馋，清华园的校园太大，学生会干事又跑来跑去的事情特别多，如果有一辆自行车会方便许多。
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旁边的苗杰听到后，立刻抬头向庄言看去。
曲军把新自行车骑到校园的第二天，苗杰就注意到了。
另外这段时间以来，曲军的缺课现象明显增多，下午的选修课一律缺席，高数这样的必修课也无故旷课，偏偏代课老师都不闻不问，好像已经和曲军达成了某种默契。
苗杰早就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但他只是“积极进步”，并不傻，已经感觉到老师同学都不喜欢自己，所以一直隐忍不发。
今天徐海鹰无意中当了枪手，苗杰立刻盯着庄言，看他怎么回答。
庄言感到苗杰的目光很烫，对不开眼的徐海鹰就没有那么客气：“你要自行车票吗？拿五十块钱去水磨村的小卖部就能买一张，再说曲军在首都有亲戚，也许是借给他的自行车，你管那么多的！”
水磨村是一个紧邻清华园的城中村，村口小卖部的老板兼职倒卖票证是公开的秘密，很多女生吃不完的粮票都会卖给他。
“……”徐海鹰一脸懵，我招谁惹谁了，莫名其妙被怼一通。
……
曲军神清气爽的从澡堂出来，去食堂提前填饱肚子，然后来到电子所。
这段时间他一直泡在电子所，数学系的项目一推再推，反客为主，让宋元变成了想吃胡萝卜的驴子。
有一门选修课的代课老师不准曲军请假，还是宋元打了一个电话帮他搞定。
熊绍松教授也帮忙出力，和无线电子系的系主任和系里的洪书记都打过招呼，所以曲军现在是“奉旨旷课”，享受特殊待遇。
走进实验室，正是下午的休息时间，大家一边喝茶，一边用英语聊天。
实验狗也是肉做的，也需要休息和放松，不过熊绍松实验室的休息方式比较硬核，半个小时内只能说英语，说中文的罚款买夜宵。
科研工作者必须学英语，否则就成了闭门造车，哪怕到了后世国力日强，英语仍然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由于历史原因，老一代科研工作者都是自学英语，水平一般不高，勉强能看懂外文资料，能写英语论文的寥寥无几。
熊绍松却是一个例外。
他当年曾经向一个RB留学生拜师学英语，着实下过一番苦功，能说能写能翻译，一口流利的东～京口音，经常被美国人误会是RB人。
至于熊绍松为什么要向RB人学英语，又是另外一个故事，熊绍松没有细说，曲军也不好多问。
但是，曲军这段时间正在随身图书馆的音像馆苦练口语，对英语发音非常敏感，听着熊绍松教授的东京口音强迫症都快犯了。
“熊教授，计算机这个单词不能念‘恐piu塔’，来，跟我学，恐piu特，特鹅特……”
“真的吗？我记得明明就是‘恐piu塔’……小韩！小韩你去找个录音机来，我们听听标准发音。”
熊绍松还不服气，让韩睿找来录音机和磁带，反复听了几遍才终于认输。
“错了错了，是我错了，唉——你们也不告诉我，还跟我一起说‘恐piu塔’，不知道丢过多少次人了。”
熊绍松埋怨手下的一帮实验狗，一帮子实验狗纷纷赌咒发誓，我们的英语都不如熊老师，以前也一直以为，计算机这个单词就该念‘恐piu塔’。
第一三一章 协议和信令
一群实验狗说自己的英语水平比不上熊教授，一小半是拍马屁，一多半是客观事实。
他们中间没有本科生，资历最浅的韩睿也是研一的硕士生，想当年高考英语只占总成绩的10分，比他大两三岁的师兄师姐参加高考的时候，甚至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
基础特别差。
上了大学也没学好。
这个年代没有四六级考试，大学生虽然会学《大学英语》一类的英语课，水平却普遍不怎么样。
事实上，等到1987年国家开始推行四六级考试，大多数的大学生还是英语渣，四级考试的合格线长期低于60分的及格线。
一开始是35分或者40分（各家高校要求不一样），后来提高到45分，50分……只要考到这个分数，就能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直到九十年代中期，英语四级合格线才提高到60分，和及格线合二为一。
总而言之，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和中学生一样，英语都很烂。
和后世相比，差了一大截。
八十年代后期的稍微好一点，熊绍松实验室的这群实验狗则是标准的英语渣，所以才被熊教授强逼着在休息时间说英语，搞得像英语角一样。
熊绍松却不一样。
他当年学英语真正到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地步，除了东京口音的小瑕疵，英语其实相当不错。
和专业的英语教师比不了，但在清华园电子类专业的老师中，他的英语水平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在清华园所有会英语的老师中，他的电子类专业水平也是数一数二的。
就像和谷爱凌比乒乓球，然后再和张怡宁比滑雪，很多业务爱好者也能打败世界冠军。
曲军纠正“恐piu塔”的英语发音，颇有几分古代诗人“一字师”的风采，熊教授来了兴趣，随即和他展开英语对话。
曲军的英语水平居然也很不错。
他的英语高考得了99分，在这个年代，已经是一个惊世骇俗的优异成绩，丢的那1分也是因为现在的英语高考对语法过于纠结，就像不知道孔乙己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
这段时间预习电子工程的专业课，常见的英语缩写和英语简称也都见过，而且过目不忘的记在脑子里，完全能够接得住熊绍松的英语对话。
“全国高考状元果然不一样，曲军的英语很好，你们都要向他学习！”
熊绍松很高兴。
英语好也是一个很有用的特长，手下的弟子正好都不擅长英语，有些工作必须由他自己亲力亲为，以后有曲军帮忙会轻松很多。
“你是不是预习过《大学物理》和《模拟电路》？”
“是，大二的课本我大部分都看过。”
其实，曲军已经开始自学大三的专业课，再刷一个月的“本周限免”，大四的课本也能看完。
“《通信原理》看过没有？哎，就算没看过，对你应该也不难……你等一下啊，交给你个任务。”
熊绍松从资料柜里找出一个牛皮纸袋子，又从书架拿下来一本中文的《通信原理》，一起放在曲军面前。
“这本《通信原理》是咱们学校七十年代出的通用教材，现在需要重新翻译一个新版本，我负责其中的第八章《通信协议和信令》，一直拖着没有动笔，你的英语好，先帮我搜集整理资料，大概方向包括美、加、西德、RB……”
在清华园电子工程专业，《通信原理》是一门大二的专业基础课，其中一些基本概念和基本原理几十年前就有了，甚至可以追溯到贝尔发明电话的时代。
但是通信技术的发展也很快，尤其七十年代以后，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清华园的这本《通信原理》大学教材已经严重过时，对数字通信、程控交换和光缆技术都没有详细介绍，必须重新编写。
比如程控交换这一块，这本《通信原理》介绍的还是老式的步进制交换机和纵横制交换机，对程控交换机还在“展望”，但是国外的程控交换机已经非常成熟，而且已经开始进入国内电信市场，大名鼎鼎的“七国八制”交换机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所以专业教材每过几年就要重新编写，增添新的内容，来源大多是国外资料，熊绍松作为电子专业数一数二的T型人才，既懂专业又擅长英语，分到了其中难度最大的一章——《通信协议和信令》。
这本《通信原理》一共十章，第一章到第四章都是万年不变的基本原理和基本概念，重新编写也几乎没有改动。
很多通信协议和信令，现在还没有统一的中文名称，光是给它们起名字，想一想就觉得头疼。
熊绍松对曲军的期待值不高，能帮忙搜集整理资料就行。
这个年代的图书馆和资料库都没有电脑智能化管理，有时候为了查一份资料，要在图书馆和情报室泡好几天，熊绍松手头的项目太多，实在忙不过来，虽然被催了好几次，却一直拖到现在。
对曲军来说，这个任务却非常简单。
无非是花费多少经验值的事情。
装作翻看资料，曲军分神打开随身图书馆的app，输入关键词“通信原理”加“1983年”，再选择“中文”条件限制，立刻弹出一串相关书籍。
再换1984年搜一次。
85年以后的不用考虑，步子不能迈的太大。
和中学各科教材类似，各种中文版本《通信原理》的价格都在1000经验值到2000经验值之间，不算便宜，但是曲军的经验值早就攒到了6位数，根本不算事。
选择一个看着最靠谱的版本，正要点下确认，曲军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一个问题。
第一三二章 搂草打兔子
曲军既然选择了电子工程专业，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电子所就是他的主战场，熊绍松教授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必须完成，而且要完成的漂亮。
用经验值兑换一本《通信原理》，直接复制粘贴《通信协议和信令》的相关内容，肯定是最简单的办法，而且能在熊教授这里搏个头彩。
但是曲军想到一个问题。
教材编写和证明莫德尔猜想的论文不一样。
证明莫德尔猜想的论文不怕质疑。
一步步的证明过程黑纸白字就在那里搁着，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全世界的数学家都能看到，有什么疑问你自己慢慢研究吧。
教材编写没有这么严密的逻辑，很多概念的定义如果不能提供出处，根本无法服众。
你说通信协议分七层，是谁规定的？又有哪些主流厂家采用了这种标准？如果完全说不清，那也可以分成六层或者八层。
必须要有详细的引用文献目录。
但是，“本周限免”刷出来的老版《通信原理》教材，没有详细的引用文献目录。
翻看牛皮纸袋子里熊绍松提供的资料，倒是有一张文献目录，但是没有几条，看样子是他凭记忆随手写下来的，万里长征刚刚迈出第一步。
另外还有一张课题登记表，编写第八章《通信协议和信令》当然也算一个科研课题，负责人一栏就写着熊绍松的大名，截止日期到12月底。
感觉熊教授心够大的。
现在距离12月底也就是两个多月，如果不是“恐piu塔”的小插曲，这个课题还装在牛皮纸袋子里，躺在资料柜睡大觉。
“熊教授，咱们实验室一共有多少课题任务？”
虽然不能直接搬运83年84年的现成教材，但是有强大的随身图书馆，肯定可以轻松搞定第八章《通信协议和信令》，最多浪费一点时间和经验值。
本着“搂草打兔子”的精神，曲军想再找一个合适的课题一起搞，加快成长速度。
“那可多了，你去资料柜里查吧，看完把柜子锁上。”
熊绍松交给曲军一把钥匙，然后就开始忙自己的事情。
教材编写的优先级比较低，几个人合作又难免有人拖拖拉拉的，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在寒假下学期开学之前，完成第八章《通信协议和信令》的定稿就足够了。
由于人才匮乏和技术落后，电子行业的各个部门单位遇到技术问题，最后都会找电子所寻求帮助。
熊绍松的手头还有更多更重要的课题，一项挨着一项，时间安排的很紧张。
曲军在资料柜里，果然找到了熊绍松实验室正在研究的全部课题资料，以及尚未开始的课题计划。
有些是郎头狗和朱头狗正在做的项目，比如郎头狗做的的集成感应器，委托方是一家军工单位，将来要用到坦克车和装甲车上。
难怪资料柜要上锁。
不过通过这个项目，熊教授的江湖地位可见一斑。
算是一只大牛，但不是第一流的超级牛。
真正的超级牛如果研究感应器，最少要用在飞机上，更厉害的国宝泰斗级科学家，在为火箭研究感应器……
不过，熊教授也擅长跨界，在电子类专业的大框架下，横跨了很多分支专业，大多数合作单位和委托单位都来自其他科研院所，另外还有少量的企业，以及行业管理单位。
有一份邮电～部门委托的课题计划引起了曲军的注意——《七号信令详解》。
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轰。
这个课题搞好了，远比编写教材更出彩。
所谓的通信协议，就是通信的规则。
日常两个人打电话，其实也有默认的通信协议，比如大家都说中文，不许说脏话和垃圾话，不许说借钱……
信令则是通信协议的控制信息。
日常两个人打电话，其实也有默认的通信信令，比如电话接通后都要说一声“喂”或者“你好”，代表我已做好准备，可以接收信息，电话打完要说一句“再见”或者“挂了吧”，代表通话结束。
通信设备用的信令当然不会是“喂”和“挂了吧”，而是000111的二进制控制信息，有一定的规则和格式。
七号信令是程控交换机的局间信令。
也是发达国家制定的游戏规则。
中国引进国外的程控交换机以后，必须采用七号信令，否则各个分局，各个市局，各个长途局之间就无法连通。
但是国内的技术人员对七号信令知之甚少，采购设备的谈判中，通信网络的规划建设中，完全被老外牵着鼻子走，让你买什么配置，就得买什么配置，不可避免的造成了资源闲置甚至资源浪费。
包括程控交换机在内的通信设备，现在都非常昂贵，每门电话的成本都在1000美元左右，国家为了发展通信事业，为邮电局提供高额贷款，用宝贵的外汇购买“七国八制”的国外交换机，老百姓还要承担每门电话几千元的装机费。
钱都被国外公司赚走了。
还经常忽悠我们买冗余设备。
痛定思痛，邮电～部门也在想方设法，提高我方人员的技术水平，这份有关七号信令的课题委托，就是大任务包里的一个分解任务，同时向包括熊绍松在内的几位专家学者发出委托，现在又落在曲军手里。
“熊教授，这个课题我想试一试。”
“这个课题啊，行，那你就试试。”
七号信令的课题，比编写教材的课题急迫的多，但是专业性更强。
熊绍松跨界跨得太大，样样都懂，样样都精，但是样样都算不上超级牛，对七号信令并不熟悉。
他已经准备放弃这个课题，躺在计划表里，等它慢慢变凉。
曲军想试试，那就让他试试，年轻人的热情要保护，不能一张嘴就泼凉水。
反正这个课题没有上马，也没有一分钱的经费，随便曲军怎么折腾。
第一三三章 微电子实验室
揣着新鲜热辣的两个课题，曲军回到半导体实验组，继续当他的底层实验狗。
而且当的乐在其中，不亦乐乎。
好玩的东西很多，光是显微镜就有好几种型号，既有常见的光学显微镜，也有少见的荧光显微镜，还有处于国内领先水平的电子显微镜和超声波显微镜。
比如朱头狗当宝贝一样看着的超声波显微镜，在包括半导体在内的很多领域有广泛应用，但是国内刚刚实现自主生产，远比铁马农用车和昌河面包车更难买到，曲军进组好几天了，还没捞到上手的机会。
更值钱的进口设备也不少，光是一号炉和二号炉两个炉子，都比传感器组的茅台酒盒子贵多了，曲军现在只知道一号炉是烧结炉，二号炉是退火炉，都是生产半导体材料不可或缺的器材，只是管理更加严格，低级实验狗严禁操作。
此外还有合金靶材溅射仪，清洗机，光谱仪，霍尔仪等等，整体偏向半导体材料生长和制备工艺。
熊绍松擅长跨界，或者说由于国内技术人员的匮乏，被迫跨界搞研究。
但是，跨界也是有限度的。
在电子产业这个大框架下，半导体领域又有很多不同的研究方向，在某个方向做出一种拳头产品，就能养活一个上百人的大型实验室和几千人的跨国公司。
熊绍松实验室的半导体组只有十几号人马，就像非洲草原上一只尚未成年的胡狼，只能从狮子、鬣狗和猎豹的牙缝里抢食，研究课题玩不起高精尖和大规模，以“填补国内空白”为主。
如果用后世的眼光来看，感觉有点low。
但是放在八十年代初期的时代背景下，“填补国内空白”同样有很重要的意义。
几乎所有的电子产品，都遵循这样一个规律，什么东西国内做不了，老外就会卖出天价，等到实现国产化了，老外就会大幅降价，从熊绍松实验室的超声波显微镜到使用七号信令的程控交换机，无一例外。
“曲军同学，恭喜你升官了，现在咱俩一般高，平起平坐。”
朱头狗操作烧结炉的间隙，和曲军开了一句玩笑。
曲军接下第八章《通信协议和信令》和《七号信令详解》两个课题，某种意义上也算一个项目组组长，一只自立门户的头狗，不过是个光杆司令，曲军手下没有兵，自己领导自己。
“我都升官了，能不能上炉子？”
曲军慢慢熬资格，肯定有机会操作超声波显微镜，烧结炉和退火炉却是朱头狗独享的权力，除了熊绍松之外不容其他实验狗靠近。
“肯定不行！”
朱头狗警惕性很高，一口回绝：“你知道这一炉子原材料有多贵吗？万一烧坏了，咱们实验室喝西北风去。”
烧结半导体材料和烧菜一样，也是有手艺的，朱头狗长期掌勺，烧的一手好菜，岂能让曲军这个刷盘子的洗碗工篡位。
“那好吧，我不上手，我就跟着看看。”曲军自觉站在朱头狗的身后。
“只许看，不许动！”朱头狗还不放心，像老婆开瑜伽直播了一样，恨不得把烧结炉的关键部位打上马赛克。
曲军发挥两世为人脸皮厚的优势，盯着烧结炉的关键部位目不转睛。
没办法，曲军在电子专业的基础太差，需要学习的知识太多，只能猥琐发育，抓住一切机会加快自己的成长速度。
在熊绍松实验室实习的半个多月卓有成效，他从郎头狗的传感器组“毕业”后，对实验室的基本流程已经大体掌握，对传感器的专业知识也略知皮毛。
随身图书馆的实验楼，也开通了一个微电子实验室。
这个实验室里面的仪器设备，和熊绍松实验室的传感器组大致一样，传感器组的郎头狗不像朱头狗这么小气，除了最贵的一台激光电位测试仪，其他仪器仪表都已解锁。
档次还可以的一个实验室。
由于关系到国～防～科技和航空航天事业，国家对传感器一直很重视，再加上传感器的分类比较琐碎，具体到某种单一类型的传感器，研发投资一般并不大，咬咬牙都搞得起，所以国内传感器的研究开发水平并不差。
和发达国家相比，最多落后一代，某些分类只落后半代甚至接近世界先进水平。
比如熊绍松实验室在搞集成传感器，就是这个年代的主流产品，更先进的智能传感器刚刚冒头，还没有大规模应用。
曲军也跟着沾光，随身图书馆的微电子实验室还算比较先进，哪怕上最尖端的课题，显微镜、示波器和频谱分析仪这些基本仪器都够用了。
所差的只是高端设备。
但是曲军知道，电子仪器的更新换代也很快，各种新仪器新装置层出不穷，如果跟不上发展，这个微电子实验室很快就会落后。
我们的传感器虽然只比国外落后半代，但是直到四十年后，也没有追上他们。
在实验室里性能优异，却不能实现产品化。
就算勉强产品化，也抢不到市场。
自己不能养活自己，不能持续的研发和投入，很快又被甩开。
然后国家再投入，再追赶，总是比发达国家差半代。
电子行业就是这样，以战养战才能活下去，赢家通吃，输家淘汰，发达国家连续赢了几十年，专业壁垒越来越高，追赶难度越来越大。
想要弯道超车，必须从新产业入手，半导体行业就比传感器新得多。
电子类的科研实验都比较熬人，操作周期和观测周期动辄多少多少分钟起步，曲军跟着朱头狗看他操作烧结炉，搞完已经十点半了。
“朱老师，我今天有事请个假，早走一会儿。”
熊绍松实验室都是夜猫子，做实验经常到半夜两三点，有时候还要连轴转，但是曲军吸取上辈子的教训，每天晚上到了十二点坚决撤退，不和他们同流合污。
想熬夜以后有的是机会，等到曲军自己当了实验负责人，不熬也得熬。
第一三四章 第二战场
曲军是个大一的本科生，熊绍松实验室对他没有太高的考勤要求，只要提前打招呼，迟到早退都OK。
人家每天还要上课，总不能一直陪着这帮夜猫子熬夜。
曲军出了实验室，来到校门外，一辆绿色的吉普车正在路边等他。
这辆车是语言学院高贯勤帮忙安排的，和司机确认身份后，曲军上车赶往火车站。
在出站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接到火车晚点的孙迎春。
“怎么样，家里都安排好了吗？你这个一把手出差走了，不会出问题吧。”
“保证不会出问题。咱们的队伍已经锻炼出来了，日常工作有我没我都一样，再说还有王千钧看家，他还跟我抢着来首都呢。”
回到学校，在招待所开好房间，孙迎春放下行李就拉着曲军往外走，非要大半夜的去看看中关村。
“今天晚上带我去看一看，我心里有个底，明天就不用你跟着瞎跑了，该上课上课，该学习学习，不要浪费时间。”
孙迎春经过这半年多的锻炼，已经不是那个见了领导只会说“党的政策好”的腼腆少年，很自觉的往自行车后座上一坐，让身高腿长的曲军充当车夫。
“不就是从村里买地皮嘛，这个我最熟，我爹这两年净搞这些事了，全国的政策都差不多，保证给你花最少的钱，买最好的地皮。”
“花多少钱都是思达商业的，不是我的，咱们两家的账目要分开，我租房也会付租金……”
曲军特意把孙迎春叫到首都来，是为了在中关村建一间实验室。
在未来的几年内，清华园电子所都是曲军的主战场。
但是还需要开辟第二战场，建造一个属于曲军自己的基地。
来自随身图书馆的先进资料必须分类处理。
类似莫德尔猜想的纯学术课题，当然还放在电子所。
有些前途远大而且钱途远大的项目，则要完全控制在自己手里，无论变现出售给老外，还是和国内企业合作，都不会受到他人的掣肘。
短期内，曲军不考虑下海做实业。
各方面条件都不成熟，风还没有来，猪在山顶上纵身一跃，多半会把自己摔死。
搞一个“曲军实验室”就足够了。
随身图书馆里面藏着一座实验楼，但是无法和外界连通，现实中再建一间实验室，就像无限副本的破解版游戏一样，可以不断的刷经验，刷装备，刷声望，刷Vip级别……刷成一方大佬后，再做什么都无往不利。
建实验室必须有场地，紧挨着清华园的中关村当然是最佳选择。
但是去附近的单位租房并不容易，农民房条件又太差，考虑到这里的发展前景，曲军干脆一步到位，让思达商业在这里买一块地皮，直接盖一个实验室，然后租给曲军。
每个月的租金是一块钱还是十块钱，还没想好。
虽然从曲军这里赚不到租金，但对思达商业来说，这是一项稳赚不赔的投资，哪怕过几年曲军毕业后把实验室迁走，这里地皮也会不断升值，涨到一个在1983年无法想象的价格……
半夜一点多，两条黑影打着手电筒，摸进中关村村口的庄稼地，活像偷玉米的坏分子。
曲军很小心的站在田埂上，没有往玉米地里钻，现在仍在严厉打击时期，真把老乡的玉米踩折了，哪怕带着清华园的学生证，没准儿也是一桩罪过。
孙迎春是农村出来的，就算当场给他发个女朋友，去玉米地里打个滚，也不会碰坏庄稼，两个人在黑黢黢的庄稼地一路穿行，指指点点。
“地皮不用太大，三五亩的就足够用了，不能离大路太远，最好就在路边，三通一定要做好，不要农用电要连工业电，还要再连一条备用线路……”
从无到有的建起一个实验室并不简单，各种杂事都交给孙迎春去跑，思达商贸城开业后，思达商业的主业就是一个物业公司，这些工作都是孙迎春的老本行，绝对比曲军更熟悉。
“三五亩太小了吧，听说要到首都发展，又和你一起工作，大家都特别积极。”
孙迎春翘起两根手指，得意的笑道：“我这次来的时候，银行里准备了这个数的现金，如果需要，随时还能再追加一倍投资，咱们要搞就搞个大的，直接买他几十亩地，以后大家都到首都工作。”
“不行，好钢要用到刀刃上，实验室还要买更多的设备，不着急买地皮。”
四十万的投资建一个实验室真心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捉襟见肘，曲军这么着急的要把实验室建起来，就是为了尽快变现随身图书馆的技术资料，能够自己造血。
“这一片的地价我问过，有说一亩两千的，有说一亩一万多的，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没个准儿，都要靠你去谈了。”
“这个你就不懂了，国家的地和村里的地当然不是一个价，村里的地和个人的地又不一样……总之你这里头弯弯绕绕挺多的，交给我吧，你不用操心。”
两个人打着手电筒转了一圈，曲军把相中的几块地方指给孙迎春，一块谈不成就谈另一块，拿下其中一块就可以。
这个年代买地必然要和政～府打交道，好在三五亩地的事情不算大，国家也一直有把中关村发展成高科技园区的规划，曲军这个实验室肯定符合政策导向，再通过高贯勤、沈荣和郑葆章的关系找找人，很快就能办好手续。
地皮和建房的事情落实以后，曲军又询问人员和设备。
“那个曹斯典你见过吗？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虽然是香港人，但人挺实在的，和电影上的香港人完全不一样。”孙迎春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老金的爸爸说，他其实是一个聪明人。”
“聪明人又是老实人，这不矛盾嘛，有个成语大智若愚，老孙你也是这样。”
听说金云亮的父亲亲自掌过眼，曲军放心多了。
金云亮的父亲不是那种老派的古板干部，反而在社会上能量很大，办事也很灵活，曾经为金云亮的电器店搞来好几批货源，还为思达物流搞来铁马农用车的购车指标。
他既然认可曹斯典，这个人多半就能用。
“明天帮我发个电报，让曹斯典来首都一趟，我要见见他。”
曹斯典的位置比较重要，曲军必须最后把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