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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公主回来了全文阅读

作者:三月果     和亲公主回来了txt下载     和亲公主回来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和亲公主回来了全文阅读

第一回 燕归巢

    在一场缠绵的春雨中,李灵幽回到了她阔别十四年的京都。

    数月之前,十万大凉军攻破羌国王庭,凶如猛虎的摄政王当着李灵幽的面,一刀砍掉了老可汗的头颅,让她这位和亲十四载的大凉公主,一夕之间成为了亡国的寡妇。

    鸾车上悦耳的金铃声唤回了李灵幽的思绪,她听到车外有无数百姓夹道欢呼,清楚那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得胜归来的大凉军,但是和记忆中相似的情景,还是让她忍不住感慨。

    “我出嫁那一日,京都的街上也是这么热闹,大家都高兴疯了。”

    因为兵临城下的羌国大军终于撤退了,死里逃生,得保家国,能不乐吗?

    一头卷发的年轻侍女阿娜尔跪坐在李灵幽腿边,一边为她修剪指甲,一边好奇地问道:“可敦,我听说大凉先帝有三个妹妹,为什么偏偏派您去和亲?是因为您生得最美吗?”

    李灵幽莞尔一笑,轻轻点头:“是啊。”

    十四年前的大凉第一美人,能不美吗?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也只有这样的倾国之色,才能凭着城楼上那一曲飞仙舞,迷倒了羌国老可汗,不惜撤兵也要得到活生生的她。

    阿娜尔用一种隐晦而痛惜的眼神望着李灵幽的脸庞,低喃道:“要是您生得平凡一些就好了,那样嫁给老可汗的就是别人了。”

    李灵幽笑容淡去,眼中尽是沧桑:“换作别人,怕是等不到今日。”

    和亲十四栽,嫁给年纪足以做她祖父的男人,身处在糜乱不堪的羌国王庭中,在群狼环伺下,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她有无数次想要了断此生,却无法割舍身为大凉公主的使命,只能丢弃了公主的尊严,一日复一日地苟且偷生......

    李灵幽又记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心口一阵绞痛,蹙起了眉头,低声咳嗽起来,脸颊也泛起了一抹病态的潮红。

    阿娜尔见状,赶忙掏出怀中玉瓶,倒出一粒鲜红的药丸喂进李灵幽口中。

    鸾车就在这时候停下了,车外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沉闷又寡淡:“公主,到了。”

    李灵幽就着阿娜尔的手喝了一口水,把药丸吞服下去,抚着胸口顺了顺气,递给阿娜尔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把手递给她,让她扶着自己下车。

    ……

    雨停了。

    永思公主的鸾车停在宫门前,身披甲胄的摄政王站在车前恭候,雄伟的身姿躬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度,身后的将士们纷纷侧目。

    李灵幽在阿娜尔的搀扶下探身而出,便听周遭响起一阵吸气声。

    摄政王目光低垂,只能看到她一身缟素,还有她纤瘦的腰肢,却看不到她的面容,直到一只莹白如玉的手递到他面前,伴着一缕摄人的幽香。

    他有一刹那的恍惚,想要牵住这只手,牢牢地握紧它。

    “扶我下来。”李灵幽清越的嗓音唤醒了他。

    他忍住了那些荒唐又可耻的冲动,抬起手臂,冷硬的铠甲稳稳地托住了李灵幽柔软的手掌,没有分毫僭越。

    “微臣恭迎公主回宫。”

    李灵幽淡淡地扫了一眼这位蓄着络腮胡,面目模糊的异姓王侯,没在意他不合时宜的自称,抬眼望着面前这座让她魂牵梦萦的皇宫,脚踩上大凉的土地,终于有一种噩梦结束的真实感。

    她没有死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她活着回来了。

    ***

    摄政王和李灵幽一进宫就分开了,一个去宣政殿面圣,一个去紫宸殿拜见太后。

    李灵幽乘坐着肩舆在禁宫里穿行,阿娜尔紧跟在她身侧。

    幽静又狭长的宫道似乎走不到头,李灵幽却很享受,她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轻松自在了。

    肩舆来到紫宸殿外,早有人候在这里望眼欲穿,不等肩舆落下,便扑上前去,哭着跪地稽首:“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阿娜尔紧张地挡在李灵幽前面,李灵幽定睛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不确定地出声:“是忍冬吗?”

    忍冬用力点头,抹着眼泪,露出一张不再年轻的脸。

    李灵幽微笑着打趣:“你变样子了,我差点认不出你。”

    她离京那年,忍冬才刚十三岁,是她身边年纪最小的宫女,也因此被她留在了宫中,只带了另外三个宫女陪嫁。

    李灵幽在心里默念她们的名字,望春,苦夏,思秋......

    忍冬仰起头,痴痴地望着李灵幽:“可殿下一点儿都没变,奴婢一眼就认出您来了,殿下,望春姐姐她们......都还好吗?”

    李灵幽目光暗淡下来,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忍冬,她所惦念的那些姐姐们,都已经香消玉殒了。

    忍冬看着李灵幽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白,紧抿住嘴唇,又落下两行泪。

    “怪我没有保护好她们。”李灵幽低语。

    忍冬用力摇头,想说什么,紫宸殿中又走出一名大宫女,先朝李灵幽行了一礼,才出言催促:“永思公主快请进吧,太后都等急了。”

    忍冬连忙擦干眼泪,快步来到肩舆前,伸手搀扶李灵幽下地,阿娜尔见忍冬抢了她的先,孩子气地瞪了忍冬一眼,紧跟在李灵幽身后,进了紫宸殿。

    ……

    紫宸殿上坐着两位太后。年长的那一位娴静温柔,身穿深青色翟衣,梳着两博鬓,是先帝正宫荣太后。年轻的那一位明艳端方,身穿玄底织金翟衣,满头珠翠,是小皇帝的生母殷太后。

    两位太后望着殿门,看到一袭素白款款而来的纤弱女子,不约而同地呆住了。

    李灵幽没有向两人行礼,只是安安静静地停在她们面前,任由她们端详,她知道她们在诧异什么,无非是她这张脸,不似她们想象般的衰老。

    荣太后最先回过神,立即起身上前,一把攥住了李灵幽的手,哽咽道:“永思,你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灵幽目光落在荣太后鬓角的银丝上,轻唤了一声:“嫂嫂。”

    荣太后连连应声,将她揽进怀里,李灵幽靠在她肩头,目光转向陌生的殷太后。

    她离京那年,宫中还没有这号人物,皇兄不恋女色,与皇嫂十分恩爱,他们年长她十多岁,对她百般疼爱,于她更像是父母。

    殷太后对上李灵幽的目光,只是大方地朝她笑笑,并不打断她和荣太后叙旧。

    荣太后哭诉:“你皇兄三年前驾崩了,没能盼到你最后一面,他弥留之际还念叨着你的名字,问我你会不会怪他……”

    李灵幽抚着荣太后的后背,柔声安慰:“嫂嫂别哭,日后我去祭拜哥哥时,自会当面告诉他,我不怪他。”

    荣太后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拉着李灵幽坐在一处,同她介绍起殷太后:“这也是你嫂嫂,在你和亲第二年进的宫,同你一样年岁,比你还小两个月。”

    这话说地不大客气,殷太后却不介意,玩笑般开口:“何止哀家比永思公主小,连御王也小她两岁呢。”

    李灵幽目光闪了闪,殷太后口中的御王不是别人,正是领兵灭了羌国,护送她回京的那位异姓王,也是眼前这位殷太后的亲兄弟。

    外戚封王且摄政,于大凉皇室并非什么好事,可实属无奈之举。她远在羌国王庭时,就不少耳闻御王凶名,此人横空出世,十年间先后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又接连灭了大凉西南的六诏国,大凉西北的毗罗国,最后一举攻克了羌国。

    若非有这位骁勇善战的御王,殷太后恐怕还坐不上这太后之位。

    李灵幽:“说到御王,还要多谢他护送我回京,不然我也见不到两位嫂嫂。”

    荣太后握着李灵幽的手忽然用力,殷太后正色道:“公主为君,御王为臣,护送你本是分内之事。”

    李灵幽笑笑不语,她可不会把殷太后的话当真,如今整个大凉,敢让御王俯首称臣的,也只有小皇帝一人而已。

    “不知我何时能见到陛下?”李灵幽还没见过小皇帝的面。她和亲第四年,小皇帝才出生,她和亲第十一年,皇兄驾崩,小皇帝七岁继位,今年将满十岁。

    荣太后没有应承李灵幽,而是看向了殷太后。

    殷太后为难道:“御王大胜归朝,陛下要犒赏三军,还要跟群臣商议如何安顿羌国子民,这一时半刻怕是抽不出空来见你。”

    荣太后面上浮起一丝冷笑,被李灵幽捕捉到了,她早想到两位太后之间不和,眼下显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

    殷太后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李灵幽却听出了她是在推托,小皇帝尚未亲政,朝中诸事皆由御王代理,再忙也不至于抽不出空来见她一面,不过是因为殷太后不想让她们姑侄亲近罢了。

    李灵幽心如明镜,倒不强求,又同荣太后聊了几句这些年京都的变化,便露出体力不支的样子,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殷太后见状提议:“公主累了吧,不如先在宫中休息一晚,明日再回公主府。”

    身为先祖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先帝最疼爱的妹妹,李灵幽九岁那年,就在宫外拥有了她的府邸,可她长到十六岁仅在公主府住过一夜,因为父皇和皇兄舍不得她,她便一直留在皇宫。

    今时今日不一样,父皇和皇兄都离去了,这宫里已不再是她的家。

    李灵幽心中怅然,点头答应了殷太后今晚住在宫中。

    荣太后欲言又止,瞥见殿门前那一对摆放了许多年的牡丹花瓶,终究没有开口。

    李灵幽好似没察觉荣太后眼中的愧疚,带着阿娜尔和忍冬告退。

第二回 富可敌国的嫁妆

    李灵幽一走,紫宸殿上的两位太后都收起了笑脸。

    荣太后冷嘲热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将永思留在宫里是为了什么。”

    殷太后面不改色:“姐姐倒是说说,我能为了什么?”

    “为了她带回京都的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本来就属于大凉皇室,不该物归原主吗?”

    “那是先帝赐给永思的嫁妆!”荣太后恼怒。

    “不,那是先帝为了求和送给羌国可汗的礼物,和永思公主一样。”殷太后一脸冷酷地说道。

    御王军中有她安插的眼线,羌国可汗一死,就有一封密报快马加鞭传回京都,到了她手上,那封密报上讲得明明白白:永思公主协助御王活捉了老可汗的五个儿子,又找到了藏于地下的羌国宝库,提出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要求——她要保留当年和亲御赐的嫁妆。

    御王答应了,可她这个太后不能答应。

    要知道当年先帝为给永思公主陪嫁,狠心送出了半个大凉国库,数不清的金银财宝,价值连城的奇珍古玩,一车又一车运出了京都,十里红妆,不光送走了大凉第一美人,还有大凉皇室穷奢极欲的过往。

    剩余的半个国库,也被御王连年征战所耗尽,若非是灭掉了六诏和毗罗,大凉军根本没有粮草和军饷去攻打羌国。

    殷太后苦等了十年,才等到品尝胜果的时刻,怎么能容忍旁人来分享。

    “姐姐怕是不清楚,永思公主向御王要走的嫁妆,足有羌国国库的三分之一,换做是你,你会给她吗?”

    荣太后怔了怔,讷讷道:“可......那都是我们亏欠她的。”

    殷太后冷冷一笑:“不,我们没有人亏欠她,当初是她自愿和亲的,不是吗?”

    荣太后沉默下来。

    殷太后放缓语气:“我都打听好了,御王今日会将永思公主的嫁妆送到公主府上,今晚子时,会有内侍监的人前去将那些东西搬运回宫,姐姐不愿意做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

    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着荣太后,抬手指着大殿门口,“那一对牡丹花瓶,姐姐早就看腻了吧,明天一早我就让人把它换掉。”

    荣太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都随你吧。”

    ***

    夜寒露重。

    李灵幽裹着披风,斜倚在长乐宫的窗棂前,望着草木丛生的庭院出神。

    忍冬在一旁安静地煮茶,袅袅水雾,淡淡茶香,暖人心脾。

    李灵幽回头看她,“忍冬,我离开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忍冬想也不想地答道:“好。”

    “骗人,你的手都粗了,一个人守着这里,一定很辛苦吧。”

    忍冬鼻子一酸,又湿了眼眶,“殿下走后,先帝在长乐宫呆了三天三夜,大病了一场,荣太后害怕先帝睹物思人,封锁了长乐宫,遣散了宫人,可奴婢不愿意走,奴婢害怕......怕公主有朝一日魂归故里,看到这里人去楼空会伤心。”

    李灵幽叹了一口气,探身过去,拿衣袖去擦她的眼泪,“你小时候就爱哭,这一点倒是没变。”

    忍冬顿时脸红起来。

    阿娜尔从寝殿出来,看到李灵幽同忍冬亲近,快步走过去,“可敦,我把床铺好了,您快就寝吧,再晚睡一会儿,明天起来又该难受了。”

    李灵幽无奈:“别催了,我再喝一碗茶就去睡。”忍冬费心煮好的茶,不能浪费了。

    ……

    阿娜尔服侍李灵幽睡下,回头看到忍冬朝她使眼色,便跟着她来到了殿外。

    “什么事?”阿娜尔语气不大友好。

    “殿下的身体不大好吗?”忍冬十分忧心。

    “可敦的身体一直都不好,”阿娜尔奇怪地看着忍冬,“她有心疾,你不知道吗?”

    忍冬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殿下从小身体就很好,她最爱骑马打猎,鲜少生病,更没有患过心疾!”

    阿娜尔也瞪起眼睛:“不可能,我从没见过可敦骑马,她连弓箭都拿不稳,怎么会喜欢打猎呢,你是不是记错了?”

    忍冬着急:“我八岁进宫服侍殿下,怎么会记错!”

    阿娜尔不服气:“我七岁就伺候可敦了,比你还早一年呢,可敦的的确确患有心疾,每日都要服药,我骗你做什么。”

    忍冬瞬间哑了火,变得失魂落魄,喃喃自语道:“殿下到底在羌国遭遇了什么,怎么会弄成这样。”

    阿娜尔犹豫地看着她,小声道:“可敦在羌国的事,我不能乱说,我劝你也不要去问她。”

    “为什么?”忍冬不解。

    阿娜尔摇了摇头,一副讳如莫深的样子。

    ……

    这一夜,李灵幽睡得很好,但是着了凉,醒来有些咳嗽。

    阿娜尔一边为李灵幽更衣,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她昨晚不该坐在窗前吹风,忍冬想去请太医,被李灵幽制止了。

    “这宫里到底不比从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咳咳,待会儿见过两位太后就出宫去了,回到公主府再找大夫不迟。”

    ***

    荣太后昨夜睡得很好,早膳比平时多用了半碗羹,侍奉她的宫人都以为是大凉军大胜归朝的缘故,只有荣太后自己心里明白,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荣太后走进紫宸殿的大门,看到门口那一对熟悉的牡丹花瓶。

    “这两只花瓶怎么还摆在这里?”荣太后语气不悦,身后的宫人面面相觑,不知她发的什么脾气。

    “拿出去,换一对。”

    大宫女兰佩立刻叫了两个太监进来,将花瓶搬走,又小心地询问荣太后:“娘娘,要换哪一对?”

    荣太后寻思了一下,她记得先帝赐给永思的嫁妆里,有一套八件的冰釉青瓷鹤颈瓶,从大到小,成双成对,瓶口还嵌着硕大的宝珠,放在殿前十分合适,等到下次命妇们朝拜之日,再不至于丢了宫中的颜面。

    就是不知道那一套鹤颈瓶,永思有没有带回来。

    荣太后正出神地想着,殷太后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挥袖喝退殿内的宫人:“都滚出去!”

    荣太后心里咯噔了一下,出言试探:“出什么事了?”

    殷太后咬了咬后槽牙,“昨晚我派去公主府的人,一件东西也没拿回来。”

    荣太后错愕:“怎么回事?”

    “御王的亲兵守在公主府外面,内侍监的人连门都进不去。”殷太后越说越气,脸色铁青。

    荣太后大皱眉头:“你事先没跟御王通过气吗?”

    “没有,”殷太后略显心虚,解释道:“御王在羌国答应永思保留嫁妆,以他的为人,绝不可能出尔反尔,我就是怕他阻挠,才刻意瞒着他,没想到他会派兵守着公主府。”

    荣太后闻言苦笑,说不出的失落:“这么看来,你是拿不回那些东西了……”

    殷太后抬头盯着荣太后,意味深长地说:“我是拿不回来,所以得靠姐姐了,硬的不行,不是还有软的吗?”

第三回 定国大长公主

    李灵幽刚走进殿内,就察觉到气氛不对,两位太后并排而坐,脸色都不大好。

    李灵幽规规矩矩地上前拜别:“两位嫂嫂,我要出宫去了。”

    殷太后没吱声,面无表情地看向荣太后。

    荣太后硬着头皮开了口:“永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同我说。”

    李灵幽疑惑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你仔细想想。”

    李灵幽思索片刻,还是摇头。

    荣太后实在难以启齿,递给殷太后一个求助的眼神。

    殷太后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永思公主何必故作糊涂,你以为你向御王讨要嫁妆的事,能瞒得住我们吗?”

    李灵幽一愣,意外地看向荣太后:“嫂嫂,您想说的原来是这件事吗?”

    荣太后讪讪地点了下头。

    李灵幽哑然失笑:“嫂嫂们误会我了,我不是故意瞒着不说,也不是忘了说,而是觉得没必要说。”

    荣太后和殷太后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没必要?”

    她们没有听懂李灵幽这句话的意思。

    “是啊,没必要。”李灵幽笑吟吟地看着她们,说出的话却让两位太后勃然变色,“那是我的嫁妆,和两位嫂嫂有什么关系呢?有必要告诉你们吗?”

    殷太后怒斥道:“永思!你放肆!”

    荣太后伤心道:“永思,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有哪里不对吗?”李灵幽反问。

    殷太后振振有词:“当然不对!你的嫁妆是先帝为了求和,借你之名送给羌国可汗的,如今羌国已灭了,那些东西自然不属于你,你理当还回来。”

    李灵幽收起笑容,用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望着荣太后,柔声问道:“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荣太后心里打突,忽就想起来,十多年前,太皇太后指定李灵幽和亲那一日,李灵幽也是这般望着她,问她是怎么想的。

    她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她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点头同意了,因为她不得不同意,为了先帝的皇位,为了大凉的百姓,只能委屈李灵幽。

    她做错了吗?她没有。

    “永思,你听话,把那些东西还回来吧。”荣太后狠狠心,给出了答复。

    李灵幽喉咙发痒,想要咳嗽,低头用手背抵着嘴唇,硬是忍住了。

    她心里有些失望,但并不难过,因为她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好啊,你们拿去吧,”李灵幽语调微喘,看似娇弱无力,抬眼间却露出一脸乖戾:“只要你们拿的回去。”

    两位太后脸色一僵,她们要是能拿回来,何必跟李灵幽废话。

    “太后娘娘,”李灵幽婉转娥眉,看向殷太后,换了称呼,却没了恭敬,“你昨晚应该派人去过公主府了吧,是不是御王的人拦着,害得你空手而归了?”

    殷太后惊疑,李灵幽昨晚人在宫里,她是如何知道的?

    “其实,我在进京之前就曾许诺过御王,”李灵幽不紧不慢地说道:“只要他帮我保住嫁妆,我自愿分一半给他。”

    殷太后一口气堵在胸口,荣太后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灵幽。

    “你们想要我的嫁妆,只能去跟御王商量,”李灵幽好心提醒她们,“除非他愿意放弃那一半好处,或是你们愿意给他更多。”

    御王愿意不愿意,李灵幽说不好,但她能肯定,两位太后应当不愿意将那富可敌国的财富分给一个异姓王,就算殷太后能答应,荣太后也绝不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两位太后相互对视,荣太后看到了殷太后眼中的犹豫,殷太后看到了荣太后眼中的忌惮,两人昨晚才建立起来的默契,顷刻间土崩瓦解。

    “永思,”荣太后先声夺人,语重心长地劝说:“你误会了,嫂嫂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你不想把东西还回来,就自己留着吧,你也不必分给御王,那是先帝赐给你的嫁妆,哀家倒要看看,谁敢伸手问你要!”

    最后一句话,分明是说给殷太后听的。

    殷太后当即冷笑道:“永思公主大可不必挑拨离间,御王的为人,哀家比你清楚,他即便拿了你的嫁妆,最后也会归还给宫中,绝不会私吞,至于你手中那一半,你不还也得还,否则你休想踏出宫门!”

    李灵幽蹙眉:“你要软禁我?”

    “没错。”

    李灵幽沉下脸:“凭什么?”

    “凭我是大凉的太后,你是亡国的余孽!”

    李灵幽双眸瞬间染红,她死死地盯着殷太后,哑声质问:“你说我是什么?”

    原来她舍弃一切远嫁羌国,忍辱负重十四年,换来的就是这一声亡国余孽的骂名吗?

    可笑!可恶!可恨!

    殷太后对上李灵幽吃人一般的目光,先是觉得心惊肉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威严被人挑衅的羞恼,迫使她不管不顾地下令:“来人,将永思公主押回长乐宫!”

    荣太后正犹豫着要不要阻拦,就听殿外传来一声太监尖锐的通报——

    “敕旨到!”

    荣太后分明看到了李灵幽勾唇冷笑,紧接着,一道伟岸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

    摄政王快步走进紫宸殿,手捧着一卷诏书,凌厉的目光从两位太后身上扫过,在李灵幽单薄的背影上略作停留,便垂下眼眸,声音浑厚有力:

    “请永思公主接旨。”

    两位太后面面相觑,显然都没料到这一出。

    李灵幽缓缓吐出一口气,面上恢复了从容,转身下拜。

    摄政王面无表情地宣旨:“朕绍膺骏命,永思公主李灵幽,先祖皇帝之爱女,先帝之胞妹,朕之姑母,有聪颖之识,有淑慎之行,有肃恭之仪,有仁义之德,出降和亲十四载,护国安邦有功......今册封为定国大长公主,食邑三千户,并归还其妆奁,钦此。”

    这一道诏书,犹如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了两位太后的脸上,打得她们眼冒金星,不知所措。

    “定国”二字,乃是一位公主所能享有的最高封号,大长公主,则代表着皇帝亲姑母的尊贵身份。单是册封为她正名不够,这道诏书上竟还声明了要将李灵幽的嫁妆归还给她,堂而皇之地让她成为大凉最富有的女人,没有之一。

    “谢陛下隆恩。”

    李灵幽宠辱不惊地从摄政王手中接过诏书,起身挺直了背脊,她看也不看两位太后的脸色,径自走出了紫宸殿。

    摄政王回过头,目光追随着李灵幽的身影。

第四回 孽缘

    李灵幽带着阿娜尔和忍冬离开皇宫,有诏书在手,无人胆敢阻拦她的去路。

    鸾车停在宫门外,殷郁负手等在一旁,远远地看到李灵幽的身影,低头避视。

    李灵幽来到他面前,柔声道谢:“今日之事,多亏御王,我答应给你的东西,绝不会食言,请你同我一道回公主府吧。”

    用一半嫁妆作为代价,换御王为她守一夜公主府,和一道诏书,昂贵却值得。

    “微臣不要。”殷郁低声道。

    “你说什么?”李灵幽没听清。

    “微臣不要公主的嫁妆。”他又重复了一遍。

    李灵幽眉头轻挑,没把他的话当真,他不要她的嫁妆,那他想要什么?

    她懒得动脑子,直接问了出来:“那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讲,只要我能给的,绝不吝啬。”

    殷郁闻言,不由地生出一丝妄念,那念头一起,便让他暗骂自己无耻,硬生生压了下去,哑着嗓音道:“微臣什么也不要。”

    李灵幽眉头轻蹙:“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什么也不要,那你图什么?”

    殷郁想说他什么也不图,又怕说了她不信,沉默片刻,说道:“公主和亲之前,曾帮我父亲向先帝求情,免去抄家灭族之罪,我理当报答公主的恩德。”

    李灵幽迟疑:“我怎么不记得我帮过你父亲?”

    “公主当年帮过许多人,不记得也很正常。”殷郁暗自失落,她果然不记得他了,不过也怨不得她。

    当年的他,不过是围绕在她身边的无数仰慕者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凭什么被她记得。

    “但我记得,你年少时是个书呆子,不喜欢舞刀弄剑,只喜欢读书写字,我还送过你一卷新安词呢。”

    李灵幽这一席话,犹如一把烈火,焚尽了殷郁的卑怯,烧红了他的心房,他鼓足了勇气,抬头看向李灵幽的脸,声音微微发抖:

    “公主,还记得微臣?”

    李灵幽笑起来:“你终于肯用正眼看我了。”

    殷郁喉头发紧,眼睛酸涩。

    他不是不肯看她,而是不敢,他怕在她脸上看到岁月的痕迹,提醒他当年有多废物,无法阻止她离开大凉。

    幸好,她的模样没怎么变,还是美得动人心魂,只是瘦了。

    “公主,您这些年在羌国,过得好吗?”他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话。

    李灵幽一怔,这是她回到大凉之后,第一个这么问她的人,就连曾待她亲如母女的荣太后都没问过。

    她在羌国过得好不好?她该怎么回答?

    李灵幽脑海中闪过一幅幅不堪入目的画面,心口立刻泛起了一阵熟悉的绞痛,她忍着那绵密的痛楚,笑着对殷郁点了点头。

    “我在那里过得很好,多谢御王关心,我们改日再叙。”

    说罢,她不等殷郁回应,朝一旁伸出手,阿娜尔快步上前扶住她,登上了鸾车。

    殷郁不舍地目送鸾车远去,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他知道她在说谎,她在羌国过的一点都不好,他真后悔一刀砍掉了老可汗的脑袋,让他死得那么痛快。

    ……

    宫门外不远处的长街上,一架马车停在转角处。

    车上的男人注视着李灵幽和殷郁的一举一动,直到李灵幽乘着鸾车离开,这才放下窗幔。

    “派人盯着公主府。”

    “是,大人。”

    ***

    鸾车上,李灵幽服了药丸,脸色好转,看到忍冬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主动为她解惑。

    “我去到羌国第三年,因为太过思念大凉,才患上了心疾,只是偶尔发作,对身体并无大碍,你就别愁眉苦脸了。”

    忍冬还想追问,阿娜尔打岔:“可敦,原来您和那位御王早就认识啊,他说您帮他父亲求过情,是真的吗?”

    李灵幽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阿娜尔疑惑:“可您不是不记得了吗?”

    李灵幽目光闪烁:“我当然记得,不然怎么敢把我的嫁妆托付给他。”

    她在羌国初闻御王凶名时,就打探过他的来历。

    认真算起来,他们两个之间倒有一段孽缘——十四年前,羌国大军攻破大凉边关,守城的殷老将军正是殷郁的父亲,因为这一场败仗,直接导致羌国大军进犯大凉京都。

    虽说殷老将军和他的三个儿子都战死沙场,但难掩其罪,朝中群臣激愤,先帝只能下令抄家灭族,殷郁走投无路之下,找到她求助。

    那时的李灵幽同样身陷囹圄,她被太皇太后指定为和亲公主,在家国大义和儿女私情之间进退两难,最终选择了前者。

    “我同意和亲时,只向皇兄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赦免殷家。”李灵幽说道。

    阿娜尔惊呼:“那御王真是欠了您好大的恩情。”随即她又想不明白了,“可您为什么要跟他,说您不记得了呢?”

    李灵幽淡淡一笑:“傻孩子,殷家如今可不止御王一个,有的人想报恩,有的人却生怕我挟恩图报,我懒得同他们纠缠,就此两清最好。”

    ***

    紫微宫,殷太后正同殷郁争执。

    “我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你怎么能帮着一个外人跟我作对!”殷太后指着殷郁声声质问。

    “公主不是外人,她对我们殷家有大恩。”殷郁板着脸纠正她。

    殷太后缓和了语气,哄劝道:“你以为你帮她保住了嫁妆,是在报答她吗,你是在害她,枉你过去读了那么多书,怀璧其罪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你不想她遭人觊觎的话,现在就去公主府,想办法将她的嫁妆收回来,最多留给她一成,足够她后半辈子享用了。”

    殷郁闻言,冷眼看着她:“我要是不去呢?”

    殷太后噎住,想说几句狠话,却懊恼地发现她除了骨肉亲情,没什么可以拿来威胁他的。事实上,她今时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除了小皇帝之外,都是靠殷郁得到的。

    “四弟,你就算不为我着想,总要为陛下着想吧。”殷太后试图动之以情。

    殷郁看她执迷不悟,耐心终于告罄,他决定把话说清楚,叫她彻底死了这条心。

    “二姐,你知道当初我为何不顾母亲反对,支持你进宫争宠吗?”

    殷太后有些困惑,不明白殷郁为什么忽然提起了这桩陈年旧事,她下意识地答道:“不是为了我能重振家门吗?”

    殷郁摇了摇头,又问她:“你知道我为何弃文从武,在沙场上出生入死吗?”

    “不是为了替父亲正名吗?”

    殷郁再次摇头,又问她:“你知道我为何不惜一切代价,执意要灭掉羌国吗?”

    “不是为了陛下开疆拓土吗?”

    殷郁还是摇头。

    殷太后按捺不住,尖声问他:“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说啊!”

    殷郁目光坚定不移,无比认真地回答:“这十四年来,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将公主带回大凉。”

第五回 公主府

    李灵幽的公主府坐落在皇宫东侧的崇仁坊内,占地足有百亩,修建得富丽堂皇。原是前朝名相府邸,几经易主,被先祖皇帝赐给了她。

    李灵幽本以为她和亲多年,这处风水宝地会被人占去,没想到居然保留了下来,倒是意外之喜。

    不过眼下的公主府只剩一副空壳,空荡荡好似一座鬼宅。略值些钱财的摆设都被搬运一空,那些名贵的花草无人打理也都腐烂了。

    李灵幽回到公主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阿娜尔去查看她的嫁妆。

    御王的亲兵事先得到命令,将李灵幽的嫁妆送进库房,足足塞满了十间屋舍,还有一半放不进去,只好将一箱箱金银收纳在藏酒的地窖里。

    御王的亲兵撤走后,宗正寺送来了定国大长公主的印绶,和一队侍卫。

    随后,内侍监派来了两名属官,五十个宫女太监。都是些生面孔,不必想也知道这当中少不了两宫太后的眼线。

    李灵幽懒得盘问他们的底细,直接让阿娜尔取了一盘手指粗细的金条出来,一人发了一根,直叫他们一个个都兴奋得红了眼,才告诫他们:

    “不管你们之前是谁的人,进了公主府就该摒弃前尘,谁敢吃里扒外,被本宫知晓,绝不轻饶。”

    接下来,又授意忍冬给他们讲了一条发财致富的路子——但凡发现他人有不轨之举,皆可告发,经查证为实者,则赏一根金条。

    一时间,众人面色各异,忍冬看在眼里,心中有数。随后安排差事时,就将那些面露喜色的人留在李灵幽近前服侍,将那些面露忧色的人派去干脏活累活,将那些不露声色的人都打发去做无关紧要的事。

    最后,李灵幽召见了两名属官。一名家令,姓郑,一名家丞,姓付,都是年过三旬的中年男子。

    两人年轻时就不少听闻永思公主“大凉第一美人”的盛名,只是无缘得见,本以为过去了十几年,李灵幽已是美人迟暮,两人心中难免抱憾,等见到她本人,却都失了态。

    李灵幽见到两人眼睛发直地看着她,心中已是不悦。

    阿娜尔见状,上前挡在两人面前,呵斥一声:“大胆!见到公主,因何不下拜?”

    两人这才神魂归位,仓皇跪下参拜:“臣下失礼,求殿下恕罪。”

    家令和家丞相当于普通官员府上的总管和副总管,不同的是他们身上有品级,一个正七品,一个正九品,直接领朝廷的俸禄,与李灵幽的关系不是主仆,而是君臣。

    然而,李灵幽并不打算将公主府的事务交给两个外人掌管,尤其是她的私库里堆放着数不清的金银财宝,稍有不慎,就会遭他人染指。

    “既已知罪,便回去领罚吧。”李灵幽丢下一句话,便起身离开。

    两人傻眼,试图追上李灵幽辩解,被阿娜尔拦住,没好气地请他们离开。

    郑家令和付家丞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赶出了公主府,上任还不到一天就被罢免了,两人回去之后,自然心中不忿,逢人便说起李灵幽的坏话,编造她年老色衰、性情古怪的谣言,还真有不少人信以为真,这是后话。

    ……

    李灵幽回到公主府第二天,就有故人登门求见。

    她看到拜帖上熟悉的人名,恍惚了一阵,忙叫忍冬亲自去把人请进来。

    话说回来,李灵幽昨日撵走了两个属官,就让忍冬和阿娜尔分别担起了家令和家丞的差事,一个操持人事,一个掌管财物。

    一盏茶后,忍冬带着一个体态丰盈的妇人和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来到李灵幽面前,那妇人一见李灵幽便红了眼,李灵幽亦然。

    “殿下!”

    “琼娘!”

    两人快步上前,执手相看,不知是谁先落下泪来。

    贺琼本是泾阳候庶女,也是李灵幽儿时的伴读,五岁就入宫与她为伴,两人相识了十余年,有一半时间都在一起同吃同睡,道一声情同姐妹也不为过。

    当年李灵幽被赐和亲,贺琼大哭一场,曾试图帮助她逃婚,被泾阳候察觉,抓回去关了起来,直到李灵幽出降,两人再没有见过面。

    “殿下,您这些年过得好吗?”贺琼一边哽咽,一边询问。

    这是李灵幽听到第二个人问她这个问题,脑中不由地闪过御王那张潦草的脸。

    “我很好,你没看到我的样子都没怎么变吗?”李灵幽如是答道。

    贺琼吸着鼻子,连连点头:“殿下风姿不减当年,我却已老了,同你站在一处,倒像是两辈人。”

    李灵幽啼笑皆非,还没来得及骂她胡说八道,就听旁边噗嗤一声。

    李灵幽抬头看去,只见贺琼带来的女孩儿连忙捂住嘴,圆圆的小脸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充满了好奇和亲近之意。

    “这是?”李灵幽觉得那女孩儿的眼神有些熟悉。

    “菁儿快过来拜见公主。”贺琼招呼又菁上前,同李灵幽说道:“这是我的长女,名唤又菁,虚岁十三了。”

    又菁乖乖巧巧地向李灵幽下拜。

    李灵幽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眼熟,这孩子刚才看她的眼神,和贺琼小时候一模一样。

    “好孩子,快起来,过来坐下说话。”李灵幽一手牵住又菁,一手拉着贺琼,来到长榻前坐下。

    忍冬见状,站在门口招了招手,便有宫女捧着银盆香帕茶水点心进来,李灵幽和贺琼用温水擦了擦脸,才喝着热茶聊了起来。

    从贺琼口中,李灵幽听说了不少她和亲之后发生的事。

    “殿下走后,先帝罢朝了三日,之后便不顾群臣反对,罢黜了一群尸位素餐的官员,减免了三年赋税,使民休养生息……三年之后,又开科举,在文科之外增设武科,选拔用兵作战之良才。”

    说到这里,贺琼停顿了一下,问李灵幽:“殿下还记得展曜飞那个臭小子吗?”

    又菁抬头瞅着她娘,脸色有些古怪。

    “兵部老尚书家的小公子?”李灵幽记得展曜飞,是因为他打小就爱调皮捣蛋,明明比她们还小一岁,却时常捉弄贺琼,总把她气哭,李灵幽为贺琼出头,不知收拾过他多少回。

    贺琼点头道:“他参加了头一年武科,考了个武探花回来,现如今在兵部任侍郎,还算出息。”

    李灵幽不觉意外,反而好奇起来:“展曜飞出身将门,自小习武,又熟读兵书,居然才考了个探花,那第一位武状元又是何方神圣?”

    贺琼露出复杂的神色:“……是殷郁。”

    李灵幽一愣:“殷郁?”

    “就是御王,”贺琼感慨万千:“殿下也没想到吧,当年看到你就面红耳赤,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书呆子,竟然去考了武状元,还带兵在外打了十年仗。”

    李灵幽心头一动,不禁回忆起殷郁当年的模样,只依稀记得那是个腼腆斯文的少年,怀里总是抱着一卷书,和她如今所见的那个凶猛如虎、雄姿勃发的御王,俨然是两个人。

    又菁在一旁听着长辈们回忆往事,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话:“娘,御王和爹爹一样,年轻的时候都是公主殿下的仰慕者吗?”

    贺琼刚抿了一口茶,猛地呛住:“咳咳咳……”

    李灵幽面露惊讶:“琼娘,又菁的父亲是?”

    贺琼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李灵幽眯了眯眼睛,转头去问又晴:“乖菁儿,告诉本宫,你姓什么?”

    又菁笑嘻嘻地答道:“回殿下,我姓展。”

    李灵幽也被呛住了。

    得知贺琼和展曜飞成了夫妻,那心情就好比是自家养的波斯猫儿和外面的野狗成了一对儿。但见贺琼虽然穿戴的朴素了些,可眉眼舒展,看得出来展曜飞这些年来待她不错,也就释然了。

    至于展曜飞曾经仰慕过她这件事,在李灵幽看来根本不值一提。遥想当年,这满京都,有几家少年不曾对她有过遐思,不过是少不更事,为她这张皮囊所惑罢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李灵幽啧啧打趣。

    贺琼臊得不行,连忙转移话题:“殿下可知公主府隔壁住的什么人吗?”

    李灵幽本来不知道,经她这么一问却猜到了:“是御王吗?”

    贺琼点头,用一种隐含期待的眼神看着李灵幽。

    李灵幽的反应却令人失望,她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在意的样子。

    贺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见女儿竖着耳朵在一旁偷听,又把话咽了回去。

第六回 一墙之隔

    好友多见不见,有叙不完的话,一直聊到了晌午,李灵幽干脆留下贺琼母女用膳。

    今天一早,荣太后让人从宫里送来了一位姓冯的老御厨,还有一批新鲜的食材。

    昨天在紫宸殿闹得那么僵,亏得荣太后能拉下脸来向她示好,单这一点,就比殷太后有城府。

    李灵幽把人收下了,让阿娜尔去库房里找出一套八件冰釉青瓷鹤颈瓶,选了其中一对,送回宫中。

    冯御厨的宫廷菜做得极好,难为他还记得李灵幽的口味,午膳都是她曾经爱吃的菜:鲜嫩肥美的金齑玉鲙,焦香入味的葫芦鸡,外脆里嫩的赤明香,奶酥雕花的玉露团,还有清甜滑口的冷蟾羹......

    可惜李灵幽的胃口不比从前,一样菜尝了几口便放下筷子,看到贺琼母女吃得高兴,当即赏赐了冯御厨一柄金勺子。

    膳房那头,冯御厨捧着金勺子咬了一口,笑得见牙不见眼,和他带来的小太监说道:

    “太后让老奴来伺候大长公主是福气,还有那不长眼的龟孙在背后幸灾乐祸,真该叫他们瞧瞧,老奴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

    饭后,李灵幽带着贺琼母女在公主府里游逛。

    昨日的公主府还像是一座鬼宅,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今日就大变了样子。一件件奇珍古玩摆出来,一幅幅名家字画挂起来,竟比宫里还要雅致气派。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李灵幽不光有钱,她还有不计其数的宝贝。

    三人游到后花园,只见满园姹紫嫣红,蜂飞蝶舞。远处有一群花匠正在栽花移木,都是昨日花了十倍的工钱聘来的,连夜将花园休整了一番。

    展又菁被这百花争春的光景迷了眼,驻足在一盆开得粉红可爱的茶花前,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娇嫩的花瓣。

    “菁儿,”贺琼深知女儿调皮,板着脸道:“不许摘花。”

    展又菁讪讪地吐了下舌头,刚把手放下,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径自折下一朵,别在她头上,耳边响起一声悦耳的轻笑:

    “有花堪折直须折,何况菁儿人比花娇,不必怯它。”

    展又菁回头看到李灵幽那张燕妒花惭的笑颜,只觉得满园春色都不敌她,一边陶醉,一边暗道:怪不得母亲对公主念念不忘,这般天仙似的大美人,谁能不朝思暮想。

    贺琼无奈道:“她把家里的花儿草儿都糟蹋光了,回头再来你这里糟蹋,你可别后悔。”

    李灵幽拉着展又菁的手,不以为然道:“我只怕花刺伤了孩子的手,等叫人寻把剪子,她爱剪哪朵就剪哪朵。”

    贺琼想说李灵幽这样子会把孩子惯坏,又想到她和亲多年一无所出,只怕这话说出来伤了她的心,只能轻瞪了展又菁一眼,警告她别作怪。

    展又菁自觉有了靠山,才不看她娘的脸色,挽住李灵幽撒娇:“殿下真好。”

    李灵幽看着她这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

    三人再往前走,穿过亭台楼阁,来到了水榭湖畔,随行的宫女摆好茶点退下。

    午后的阳光和煦,李灵幽凭栏而坐,望着碧莹莹的湖水,享受着春风拂面的惬意。

    贺琼打发了展又菁去外头剪花儿,这才关心地问起李灵幽:“殿下今后有什么打算?”

    李灵幽随口答道:“我想先过几天轻松快活的日子。”

    贺琼试探:“你一个人不嫌孤单吗?”

    李灵幽点了点头:“公主府这么大,十几座庭院,几百间屋舍,我一人独居是有些孤单。”

    贺琼暗松一口气,她就怕李灵幽打算孤独终老,于是连忙应和:“是啊,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得找个人陪你作伴才好。”

    李灵幽道:“我正有此意,明日一早,就让人在公主府门外张榜,招揽门客。”

    贺琼傻眼,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李灵幽却来了兴致,讲起她的打算:“不拘是什么出身,也不拘是男是女,只要有一技之长,能让我高兴就好……”

    贺琼耐着性子等她讲完,才委婉地劝说:“殿下才刚回京,就这样大张旗鼓地寻欢作乐,恐怕会惹人非议,有碍名声。”

    “那又如何?”李灵幽满不在乎地说道:“名声于我,譬如烟云,再坏也好过做一个亡国寡妇。”

    贺琼哑口无言。

    此时,展又菁回到水榭,提着满满一篮子刚刚剪下的鲜花,小跑到李灵幽面前卖乖:

    “殿下快看,我把园子里最好看的花儿都剪下来了,等下我插了花瓶,给您摆在卧房,保管您夜里做梦都是香的。”

    李灵幽莞尔一笑,随手择了一朵紫瓣金蕊的牡丹,簪在了鸦黑的发髻上,垂首照着湖面中的倒影,抚了抚雪白的长袖,喃喃自语道:

    “这身缟素我穿满了百日,也算祭过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是该换下了。”

    人人皆以为她一身素衣,是替那死去的可汗和亡掉的羌国服丧,谁人知她恨不得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地庆祝一番才好。

    ***

    贺琼母女一直待到傍晚才离开公主府,刚巧碰上了才从御王府出来的展曜飞。

    展曜飞把马交给随从牵着,跟妻女一同坐上了马车回家。不等展曜飞询问贺琼,展又菁便兴冲冲地跟他讲了起来:

    “爹爹,我终于见到公主殿下了,原来娘亲没骗我,世上真的有仙女,殿下人又美又有趣,说话又温柔又好听,我光是看着她就能多吃一碗饭。”

    展曜飞被女儿逗乐了,哈哈笑起来,唇上两撇胡须跟着抖动。

    贺琼白了他一眼,道:“跟你当年一个德行。”

    展曜飞立刻板起脸,凑近贺琼闻了闻:“夫人身上好大的酸味儿。”

    贺琼抬手打了他一下,笑骂:“你个老不正经,我犯得着吃你的陈年老醋吗?”

    展曜飞也笑了,握住贺琼的手道:“夫人明鉴,往事已逝,我对永思公主只有敬重,再无其他。”

    展又菁见惯了父母打情骂俏,识相地没有打扰,低头打开李灵幽临走前交给她的点心匣子,想瞧瞧有没有她晌午吃的那道玉露团。

    “呀!”展又菁惊呼一声,惹来展曜飞和贺琼侧目,就见她怀中抱着一只尺长的匣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五光十色的宝石,大大小小足有百余枚,闪得人眼花。

    贺琼吓了一跳,连忙夺过匣子盖好,就要让车夫调头回公主府,把东西还回去,展曜飞却按住了她。

    “既是公主所赐,你收下就好。”

    贺琼不依:“这一匣子珠宝,少说价值千金,都抵得上你十年的俸禄了,殿下而今孤身一人,要养活偌大的公主府,少了银钱傍身哪能行,宫里的两位太后自己都难熬,更不会贴补殿下,我们哪能再去占她的便宜!”

    展又菁连连点头:“娘亲说得对,赶紧还回去吧,就算留着这些宝石,咱们家也没有多余的金银去打首饰,就算打了首饰,也没衣裳陪衬。”

    展曜飞看到她们母女的反应,又好笑又心酸。

    自永思公主和亲,羌国退兵以来,先帝痛定思痛,一改重文轻武的风气,大力选拔武官,等到御王摄政之时,几乎到了穷兵黩武的地步,朝中百官俸禄微薄,以至于他这个堂堂四品兵部侍郎,竟没有闲钱给妻女打几套像样的首饰。

    不过这样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羌国已灭,天下太平,整个大凉都将苦尽甘来。

    “今早的朝会上,陛下宣读了一道诏书,册封永思公主为定国大长公主。”展曜飞含笑说道。

    贺琼惊喜交加:“当真吗?”

    “千真万确。”展曜飞又将李灵幽保住了嫁妆的事也讲给了她听。

    贺琼欣慰不已,搂着展又菁,眼眶泛红道:“这个定国大长公主,殿下当得。”

    展曜飞默默点头,并没有告诉妻子,这一道诏书惹得许多朝臣不满,他们认为不该如此厚待一个亡国的皇后。

    可是他们都忘了,十四年前是谁舍身饲虎,为大凉争取到一息残喘,他们也不知道,十四年来是谁忍辱负重,牵制了羌国的野心。

    展曜飞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对永思公主的一切爱慕,终结于十四年的那个寒冬,当她在敌军阵前褪去锦衣,翩跹起舞之时,他的心目中就只剩下敬重。

    不像某人,痴迷至今。

第七回 招揽门客

    一夜之间,李灵幽册封定国大长公主的消息不胫而走。

    公主府招揽门客的榜文还没来得及张贴出去,就先收到了雪花一样纷沓而至的拜帖,门房攒够了一箩筐送进内苑。

    李灵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忍冬精挑细选了两个模样乖巧、手脚勤快的小宫女近身伺候她起居,一个叫素馨,一个叫莲蓬,都是十五六岁,花儿一样的年纪。

    李灵幽昨夜就让人把她穿过的丧服都拿去烧了个干净,眼下竟没有合适的衣裳可穿。

    好在忍冬事先提醒了阿娜尔,一早就派人去东市采买,将布坊里上等的绫罗绸缎搜罗一空,又从绣庄聘了一班女裁缝和绣娘,来为李灵幽赶制春衫。

    是以李灵幽刚从床上起来,就被一群人围着量体裁衣,素馨和莲蓬端着早茶早点,瞅空儿喂她吃上一口。

    忍冬在一旁小声指点阿娜尔:“东市买来的布匹还是差了些,只能给殿下做几身常服穿,要缝制宫装,还得等宫里尚服局送来进贡的衣料,最好是云雾绡和浮光锦,不过这两样每年上贡的都不多,只怕宫里不够分,会送来次品。”

    阿娜尔瞪眼道:“不会吧,除了皇帝陛下和两位太后,就数着咱们殿下尊贵,他们敢用次品糊弄?”

    昨日李灵幽烧了丧服,阿娜尔就自觉换了称呼,不再叫可敦。

    “你初来乍到,哪里清楚这里头的门道,”忍冬耐心解释,“陛下可不止咱们殿下一位姑母,京都还有两位大长公主,一位是永安大长公主,一位是永宁大长公主,虽说封号不如咱们殿下,但她们的生母是太皇太后,宫里哪敢怠慢。”

    阿娜尔困惑:“太皇太后还活着吗?”

    忍冬急忙捂住她的嘴:“慎言,太皇太后现在洛都静养,她老人家尚在呢。”

    李灵幽听到动静,瞥了她们一眼,出声使唤:“你们两个别躲懒,把那些帖子看一看,挑要紧的念给我听。”

    阿娜尔和忍冬应声,翻看起那一箩筐拜帖,主要是忍冬在看,阿娜尔虽然识字,却不识人,分不清哪些帖子要紧,哪些不要紧。

    忍冬很快就找到了其中两张最要紧的,说来也巧,正是她和阿娜尔刚才议论的人——一张来自永安大长公主,邀请李灵幽三日后去赴她小儿子的周岁宴,一张来自永宁大长公主,邀请李灵幽七日后去东郊游猎。

    李灵幽有些意外,她跟永安永宁虽是姐妹,但并非一母所生,所以并不亲近。

    她的母妃是父皇的原配,而今的太皇太后原本只是父皇的嫔妃,到她母妃去世之后,才坐上后位。在她印象中,这位太皇太后是个极有手段的女人,虽没能诞下皇子,却笼络住了她的皇兄,还把亲侄女嫁给了皇兄,也就是荣太后。

    阿娜尔曾问过李灵幽,为什么当年不止她一位待嫁的公主,却偏偏选中她和亲,李灵幽隐瞒了实情。

    因为那是大凉皇室的丑闻——永安和永宁为了逃避和亲,一个投缳自尽,搞得半死不活,一个自毁清白,与侍卫私定终身。

    于是太皇太后顺理成章指定她和亲,皇兄纵然不愿,也无计可施。

    李灵幽思绪回转,吩咐忍冬:“去写一张回帖,告诉永安姐姐,我尚在丧期,不好去冲撞小外甥,再备份贺礼一并送去。”

    忍冬问:“永宁大长公主那里也要回绝吗?”

    “不必回了,正好出门散散心。”

    忍冬担心:“您的身体……能骑马打猎吗?”

    李灵幽笑道:“就是去看看热闹,不碍事。”

    忍冬想说永宁大长公主未必安了好心,可她知晓李灵幽一向有主见,既然决定要去,就不会改变主意,她也就没再多嘴。

    ***

    公主府招揽门客的榜文才贴出去,就引来了一群围观者,因为榜下放着满满一大箱铜钱,若不是有侍卫在一旁把守,早有人上前哄抢。

    有那不认字的人,请那认字的人将榜文大声念出来,道是定国大长公主要招揽门客,但凡有一技之长的人都能自荐,不管公主最后留不留用,都能拿走一贯铜钱。

    众人一边纳闷哪来的定国大长公主,一边激动有便宜可占,要知道一贯铜钱能抵寻常人家一个月吃喝,当场就有人嚷嚷起来,一个劲儿地往前挤。

    “我!我!我会翻跟斗!”

    “去去去,谁不会翻跟斗,我还会拿大顶呢!”

    “会学鸟叫行不行?”

    “我会逮蛐蛐儿!”

    这些人为了白捡那一贯钱,说会什么的都有,听来听去没一个正行。

    忍冬才不会让他们直接去公主面前献丑,就安排了一个名叫小栗子的太监在门口挑人。

    小栗子年纪不大,还不满二十岁,因在教坊当过差,很有几分眼力,人也机灵,他手里拿着一面铜锣,咣咣敲了几下,压住众人的声音。

    “各位听好!想领赏的都在我前头排成一列,一个挨一个,说说自己都有什么本事,再露两手给我瞧瞧,谁要敢捣乱,休怪我不客气!”

    人群很快安分下来,排起了长龙,一个个摩拳擦掌,都等着露一手。

    ***

    殷郁为了统治西羌之事,在中书省和一群大臣商讨了三天三夜,才有了大概的章程。

    其一,要在西姜腹地建立都护府,派遣武将驻军,再派文官执政;其二,要开辟官道,沟通商路,使两地民众交流,教化羌人;其三,要从老可汗的五个儿子当中选一人封侯,遣返西羌,使其安抚部族,稳定局势。

    对于这个人选,众位大臣又犯了难,只怕一时不慎,就会纵虎归山。

    最后有人提议:“不如去请教永思公主,她对五位王子应当十分了解。”

    殷郁眼皮一跳,看向说话那人,是中书令荣清辉,也是荣太后的内侄,另一位手握大权的外戚。

    殷郁很讨厌此人,不光因为他们两个是政敌,荣清辉曾在他出兵羌国之事上频频添堵,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人当年差点成了李灵幽的驸马。

    荣清辉比殷郁年长四岁,现年三十有三,人到中年却依旧是个美男子,面如冠玉,温文尔雅,正是时下最受女子追捧的样子。

    不像殷郁常年在外领兵,皮肤晒成了小麦色,又蓄着一把络腮胡,看上去一脸凶相,叫人不敢直视,敬而远之。

    荣清辉话一出口,立即得到一干文臣赞同,有人问道:“那派谁去问合适?”

    荣清辉正要顺势应下,有人比他抢先一步。

    “本王去问。”

    一群人看向殷郁,有些意外他的积极。

    殷郁面不改色道:“御王府就在公主府隔壁,本王刚好顺道。”

    李灵幽身份敏感,殷郁不愿给她多添话柄,更不愿给荣清辉接近她的机会。

    在场的大臣们见殷郁这般说辞,并未多心,一来是他们不清楚御王和永思公主之间的渊源,二来是近日有传言永思公主年老色衰,芳华不再,谁也不认为御王对永思公主怀有别的心思。

    倒是荣清辉盯着殷郁看了又看,微微一笑,道:“我与御王同去吧。”

第八回 情敌

    殷郁十分不情愿,但他没有理由拒绝荣清辉同行,于是散朝之后,两人一起前往公主府。

    此时正是半下午,公主府门前水泄不通。

    招揽门客的榜文贴出去不过三日,前来应招的人络绎不绝。起初,大家都是冲着占那一贯钱的便宜来滥竽充数的,后来真有人凭着一技之长被公主留用,领了十根足赤的金条出来,登时就炸了油锅,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满京都的百姓都听说了,十四年前和亲羌国的永思公主回来了,皇帝陛下亲封了她为定国大长公主,赐还了她富可敌国的嫁妆。

    人们尘封的记忆被唤醒,想起了这位被他们遗忘多年的和亲公主。

    李灵幽以这样一种大张旗鼓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了她的归来。

    ……

    殷郁和荣清辉来到公主府门前,看到门庭若市,听说李灵幽招揽门客的事,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

    荣清辉道:“树大招风,可不是什么好事。”

    殷郁心里想的却是:这群乌合之众,何德何能一睹李灵幽尊容,还妄想得她青眼,实在气人。

    殷郁压下把人都轰走的想法,让亲兵挤开人群,上门通传。

    ***

    李灵幽正在试穿裁缝这几日赶制出来的春衫,听说御王和中书令齐齐登门拜访,略有些迟疑,问忍冬:“现任中书令是哪一位?”

    忍冬神色微妙:“是荣太后内侄,荣清辉,荣大人。”

    李灵幽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恍惚了一瞬:“是他啊。”

    忍冬小心地觑着李灵幽的脸色,阿娜尔一脸好奇地问:“殿下认得这位荣大人吗?”

    李灵幽回过神,自嘲一笑:“何止认得。”

    阿娜尔还想再问,忍冬扯了扯她的衣袖,对她轻轻摇头。

    李灵幽回首看了一眼镜中的美人,道:“请他们进来吧。”

    ……

    殷郁和荣清辉被请入公主府,在厅堂中等候。

    侍女奉上香茗,退至门外。

    荣清辉端起茶盏,大方地环顾室内的摆设,心中不由暗叹李灵幽的奢靡。

    只见墙上挂着六幅春景图,集齐了山水、花鸟、游人,都是前朝名家真迹,随便一幅都能当做传家之宝。再看后门那尊七尺高的翡翠屏风,论种水怕是不逊色两位太后常戴的玉镯。还有地上铺的波斯毯,窗上挂的珍珠帘,桌上摆的镂金香炉,件件都是珍品。

    殷郁却没心思鉴赏眼前的摆设,想到等下就要见到李灵幽,他便紧张的手心冒汗,看了看对面衣冠楚楚的荣清辉,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先回御王府洗个澡,换身新衣再来。

    可又一想,他整日待在兵营里,除了官服和战袍,有三年没置过新衣,根本没得换,不由沮丧起来。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玉鸣之音,殷郁一下子站起来,荣清辉看了看他,也起身相迎。

    数息过后,李灵幽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逆着落日余晖,她缓行莲步,一袭织金烟罗衣,紫绡牡丹裙,尽显婀娜,云鬓玉簪,浮翠流丹,光影乍褪时,露出一张灿如春华,皎若秋月的容颜。

    殷郁心头狂跳,当即垂下头去,李灵幽一身缟素、脂粉未施时,他尚且不敢直视,唯恐露出丑态,遭她厌恶,何况她这般妆扮,更叫他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哪怕过了十四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读书的废物,她在他心目中依旧遥不可及,就连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殷郁屏息静候了片刻,方觉太过安静,扫了荣清辉一眼,顿时不爽起来,因为那厮正用他那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李灵幽。

    殷郁下意识地望向李灵幽,发现她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荣清辉,根本没有看自己一眼,顿时有如一盆冷水泼下来,浇的他心都凉了半截。

    李灵幽倒不是故意无视殷郁,实在是荣清辉如今的样子,和她记忆中那个风华正茂的青年有所不同,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永思,别来无恙。”荣清辉总算是从乍见李灵幽的惊艳中回过神来,一开口,便泄露了情绪。

    他料想过和她久别重逢的场面,却没想过他依然会为她心动。

    李灵幽浅浅一笑,不大客气地回道:“荣清辉,你老了。”

    他眼角的细纹,眉宇的稀疏,都令她感到愉悦,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这个男人曾是她情窦初开的对象,而今他老了,她却没有,她又赢了他一回。

    荣清辉闻言苦笑:“是啊,我老了,可你没有。”

    他太了解她那股不服输的脾气,不管是十四年前,还是现在。

    殷郁听着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头垂的越来越低,直到他听见李灵幽柔声问他:

    “御王一直低着头在找什么?是有金子掉在地上了吗?”

    殷郁心头一热,立即活了过来,抬头道:“微臣是在看这地毯上的花纹,十分别致。”

    好在他胡子够多,她看不到他脸红。

    李灵幽笑了笑,扭头吩咐身后的阿娜尔:“我记得这毯子还有张一模一样的,你去找来,等下给御王带走。”

    阿娜尔应声离开。

    殷郁精神大振,自觉得扳回了一成,至少公主没说要送给荣清辉那厮什么。

    “永思,我也喜欢这地毯上的花纹,你不送我一张吗?”荣清辉半开玩笑。

    殷郁眉头一皱,暗骂荣清辉不要脸,居然主动向公主讨要礼物。

    “不送。”李灵幽两个字打发了荣清辉,走上前落座。

    殷郁眉头舒展,细品着李灵幽的话,不是没有,是不送。

    荣清辉并不生气,依旧笑容温和,无奈地看着李灵幽:“不送就不送吧,左右我和御王今日登门,也不是为了争一张地毯来的。”

    “那是为何?”

    荣清辉看向殷郁:“还是御王来说吧。”

    说到正事,殷郁毫不含糊,当下就将朝廷打算遣返西羌王子的事由跟李灵幽讲了一遍,最后问她的建议。

    “公主以为,派遣哪一位王子回去为好?”

    李灵幽听完,垂眸想了一想,当即给出了答案:“派四王子阿史那津回去吧。”

    荣清辉疑问:“可有什么说法?”

    殷郁也好奇李灵幽选择四王子的原因。

    李灵幽闭了闭眼睛,淡淡地说道:“因为老可汗诸多子嗣中,唯有阿史那津不曾欺辱我。”

    殷郁脑子嗡了一下,猛地抬头望着李灵幽。

第九回 自荐枕席

    殷郁的目光太过凶悍,以至于李灵幽莫名心悸,没空留意荣清辉的脸色,下一刻就改了口。

    “我说笑而已,御王真信了不成?”

    殷郁一愣,低头苦笑道:“公主莫要吓唬微臣。”

    荣清辉轻咳一声,聪明地没有接话,而是言归正传:“那你究竟为何看好阿史那津?”

    李灵幽正色道:“我选阿史那津,是因为他与王妃十分恩爱,还有一个视若珍宝的小儿子,名叫乌图克,年方十六岁,只需将此子留在京都,我保证阿史那津回到西羌之后,会恪守本分,替陛下分忧。”

    荣清辉道:“那不如将他们母子一同留下。”

    李灵幽缓缓摇头:“你也是男人,还不明白男人的心思?阿史那津并非只有乌图克一个儿子,他疼爱乌图克,一半是因为他的王妃,你把王妃留下,叫他们夫妻分离,难保天长日久,他不会变心。”

    荣清辉心思一动,意有所指道:“你这话未免太过武断,这世上也有男子不论天涯海角,都矢志不渝的。”

    李灵幽眉目轻扬:“真有这样的人,我倒想见识见识,不知他姓甚名谁?”

    荣清辉用温润的目光注视着李灵幽,并不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李灵幽同他四目相对,微微出神,想起他多年前也曾用过这般眼神望着她,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殷郁冷笑一声,打断了李灵幽的思绪:“荣大人说的怕不是自己,公主有所不知,荣夫人几年前病逝,荣大人一直没有续弦,内宅都由三个贵妾共同操持,当算是矢志不渝了。”

    李灵幽一下子被殷郁逗乐了,那些风花雪月的记忆瞬间飞散成泡影。

    荣清辉被殷郁拆台,暗自恼火,反唇相讥:“御王常年在外领兵,对我的家事倒是一清二楚。”

    殷郁嫌弃道:“谁让荣大人痴情的声名远播,本王想不听说都难。”

    李灵幽直接笑出了声。

    荣清辉脸色快要挂不住,起身告辞:“多谢殿下指点迷津,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李灵幽客气地颔首:“荣大人慢走。”

    荣清辉看向殷郁,见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问道:“御王还不走吗?”

    殷郁端起茶盏:“我许久没尝过这等好茶,喝完再走。”

    荣清辉眯了眯眼睛,转身离去。

    他这一走,客厅中只剩殷郁和李灵幽。

    殷郁手心又开始冒汗,嗓子也发干,想要一口气把茶喝了,又怕喝完了没有借口再逗留,战场上的杀伐果断,此时竟毫不管用。

    李灵幽看着人高马大的殷郁小口品茶的样子,颇觉好笑。

    “这茶好喝吗?”

    “好喝。”殷郁看似淡定,实则心虚不已。

    他根本不爱喝茶,也品不出好坏,这些年东征西讨,他喝得最多的是烧刀子烈酒,也只有酒入愁肠,才能抚慰他那颗难耐的心。

    可惜这小小一盏茶,他喝不到天荒地老,一口一口地抿着,也很快就见了底。

    殷郁一边发愁下回要找什么借口登门,一边磨磨蹭蹭打算起身告辞。

    这时,忍冬从门外走进来。

    她先向殷郁屈膝行了一礼,而后禀报李灵幽:“殿下,今日应招的门客都挑选好了,您打算几时召见他们?”

    闻言,殷郁眼前一亮,他正愁没机会多呆一会儿,当下就有了借口。

    “公主,微臣听闻您在招揽门客,不知能否留下一观?”

    李灵幽没想到他还挺喜欢凑热闹,略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我一个人看也是无聊,御王愿意帮我参详最好,忍冬,把人带过来。”

    殷郁暗喜。

    忍冬退下,不多时,就将应招的门客都带到了前庭,一个一个地领进来拜见李灵幽。

    第一个进来的是个白面书生,号称会看相,能断人未来三日吉凶福祸。

    李灵幽很感兴趣,当场就让他帮自己看一看。

    那白面书生只盯着李灵幽瞧了一眼,就变成了红脸书生,结结巴巴道:“殿下仪容太盛,小人不敢直视,不知……能否近一步,看一看您的手相?”

    李灵幽还没点头,就听殷郁冷声道:“公主玉体尊贵,岂容你放肆,要看手相就来看我的吧。”

    白面书生这才留意到坐在一旁的殷郁,只见他面目可畏,身形健硕,穿一身绛紫公服,腰缠赤黄佩绶,悬金鱼袋,一看便知是达官贵人,十分不好惹的样子。

    白面书生胆怯,小心翼翼地问:“不知这是哪位贵人?”

    殷郁道:“你不是会看相吗,猜一猜我是什么人?若猜得准,我有赏,若猜不准,哼。”

    殷郁把眼一瞪,杀气外露,白面书生吓得两股战战,愣是不敢上前。

    李灵幽顿时失了兴趣:“下去领赏吧。”

    忍冬立刻将人领了下去,拿一贯钱打发了事。

    第二个进来的是个黑脸大汉,号称力大无穷,单手能举二百斤。

    李灵幽指着那扇翡翠屏风道:“这屏风重达三百斤,你两手抱的起来吗?”

    黑脸大汉拍了拍鼓囊囊的胸膛,又弓臂秀了一下肌肉,满口答应:“这有何难,殿下且看!”

    说着,他正要上前,殷郁站了起来,拦在他面前:“那屏风价值连城,若是磕着碰着太过可惜,正好我身重一百六十余斤,不如你来试试能不能单手举起我。”

    黑脸大汉比头一个白面书生胆大许多,告罪一声,伸出一臂圈住殷郁的腰背,打算把他扛起来,然而殷郁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黑脸大汉涨紫了脸,他连脚后跟都没离地。

    殷郁气定神闲道:“让你两只手。”

    黑脸大汉羞恼不已,两手齐用,嘶吼一声,仍没能动殷郁分毫,殷郁抬起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按,黑脸大汉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李灵幽失望不已:“忍冬,看赏。”

    黑脸大汉也领了一贯钱走人。

    第三个进来的是个长相讨喜的少年,手里牵着一只油光水滑的金毛猴儿,号称擅长驯兽,所养的猴子能通人言,能学人举止。

    殷郁这回倒是没插嘴,冷眼瞧着那少年指挥着猴子表演给李灵幽看,什么作揖,倒立,端茶送水,都做得有模有样,最后那猴儿还裹上纱巾,跳了一段胡旋舞,把李灵幽逗得眉开眼笑,直到她伸出纤纤玉手,打算摸一摸那猴儿。

    殷郁又出了声:“公主且慢,这猴子到底是畜生,驯养得再好也有野性,微臣先来摸摸看它是否伤人。”

    李灵幽迟疑了一下,把手收回去。

    少年不大情愿地将猴子领到殷郁面前,殷郁抬手就在猴子脑门上撸了一把,也不知怎么搞得,那猴子竟尖叫一声,疯了似的往后窜去,躲进了茶几底下,紧接着便呲出一泡尿来,骚气冲天。

    殷郁啧了一声。

    李灵幽蹙起眉。

    那少年吓得跪倒在地:“殿下息怒!殿下恕罪!”

    李灵幽叹了口气,道:“忍冬,多给他一份赏钱。”

    可怜的少年和猴子被带下去,忍冬赶忙叫侍女进来打扫了一通,打开所有窗子,添了两只香炉,才将那骚气掩过去。

    李灵幽揉了揉额角,看了看殷郁,她算是瞧出来了,这人就是来捣乱的,再让他呆下去,她今天一个人也别想留下来。

    “时辰不早了,御王还不回府吗?”李灵幽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殷郁厚着脸皮,又端起茶盏:“微臣喝完这盏茶就走。”

    李灵幽不好撵他,只好警告他:“等下再有人来,我自会考验,还望御王不要插手。”

    殷郁讪讪点头。

    不一会儿,忍冬又领了人进来,这回是一对年方十八岁的双生兄弟,一个穿青衫一个着墨衣,斯文俊美,貌若好女,长着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叫人分不清谁是谁。

    殷郁一眼看去,只觉得熟悉,仔细一想,心中顿时一惊,这不正是荣清辉那厮年轻时的样子吗!

    李灵幽微微坐直,打量着他们,柔声问道:“你们二人有何长处?”

    双生兄弟对视一眼,齐齐拜倒,同声同气:“草民兄弟能书善画,精通音律,因仰慕殿下已久,愿自荐枕席,盼殿下垂怜。”

    殷郁汗毛炸起,失手将茶盏捏碎。

第十回 南风馆

    年轻俊美的双生子张口就是自荐枕席,李灵幽还来不及惊讶,就被“嘎嘣”一声分了神,扭头一看,殷郁正捏着一只碎裂的茶盏,令人看着就手疼。

    李灵幽轻轻吸气:“御王可有伤到?”

    殷郁将碎片放到茶几上,攥着拳头,瓮声道:“微臣皮糙肉厚,公主不用担心。”

    李灵幽见他当真没事,这才放下心来,注意力重新回到那对兄弟身上,问道:“你们刚才说要自荐枕席?我没听错吧?”

    兄弟二人齐齐点头:“求殿下收留。”

    殷郁把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只想把这两个臭不要脸的小子脑袋捏碎,不过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敢跑来勾引公主。

    李灵幽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新鲜,前朝不乏公主贵妇豢养面首的风流韵事,可本朝从未有过这等离经叛道之人,她想到自己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居然有些心动。

    “你们两个叫什么?谁为长,谁为幼?”

    “我叫悦竹,是哥哥。”穿着青袍的悦竹答道。

    “我叫墨书,是弟弟。”穿着黑袍的墨书答道。

    “怎么只说名字,不说姓氏?”

    悦竹墨书对视一眼,似有难言之隐。

    “嗯?”李灵幽面露疑色。

    悦竹满面羞惭,嗫嚅道:“启禀殿下,我兄弟二人自幼在南风馆长大,身为贱籍,有名无姓。”

    李灵幽闻言,皱起了眉头。

    南风馆,她没记错的话,那可是平康坊里有名的风月场,专供那些有断袖之癖的男子消遣的地方。

    “混账!”殷郁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沉声厉斥:“你们从那污浊之地出来,竟敢来沾染公主,好大的胆子!”

    两兄弟面红耳赤,墨书急忙辩解:“殿下明鉴,我兄弟二人虽出身南风馆,却一直洁身自好,从未同客人过夜,童贞尚存。”

    “住口!”殷郁的脸更黑了:“公主面前岂容你污言秽语?”

    十八岁的童子之身有什么了不起,他都快三十岁了。

    兄弟二人看殷郁凶神恶煞,不敢与他争辩,只得忍气吞声,面向李灵幽俯首帖耳:“殿下恕罪。”

    殷郁也转向李灵幽:“公主,这两人的话绝不可信,微臣虽没去过南风馆,可也有所耳闻,似他们这等才貌双全的娈童,应当早就接过客,表面光鲜,实则糜烂,万万不能留下他们,败坏您的清誉。”

    李灵幽听到他那句表面光鲜,实则糜烂,心口猛地刺痛起来,喉咙跟着发痒,扭过头低咳了两声。

    殷郁听到她咳嗽,抬起头担忧地看向她。

    李灵幽咽下喉头的腥甜,冷着一张脸对殷郁道:“御王的茶盏都碎了,还要留下喝茶吗?”

    殷郁愣住。

    “忍冬,送客。”

    李灵幽干脆地下了逐客令,殷郁有些惶恐地站起来,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惹得她生气,一时间什么心思都没了,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浑浑噩噩地跟着忍冬离开,临出门前,他回头望了她一眼。

    只见她端坐在高处,脸色苍白,美得像一场梦,脆弱不堪。

    殷郁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转过头快步离开,他怕他再多看上她一眼,这梦就会碎了。

    ……

    殷郁走后,悦竹墨书明显松了一口气。

    李灵幽却依旧冷着脸,她侧倚在横榻上,一手托着鬓角,曼妙的身躯勾出一道勾人的弧度,全然没了先前在殷郁面前的温柔端庄,斜睨着两兄弟,懒洋洋地开口:

    “我只问你们一遍,你们为何要来投靠我,休要再说什么仰慕我的鬼话,否则我就让人打断你们的手脚,刮花你们的脸,丢到街上去做乞丐。”

    悦竹墨书悚然一惊,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这般心狠。

    “不说是吗,那就给本宫滚出去。”李灵幽不耐烦起来。

    悦竹墨书如梦惊醒,交换了一个眼神,十分有默契地解开了腰带。

    李灵幽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们褪下衣衫,露出了年轻诱人的身躯,如松如柏,如玉如璞,可惜那上头布满了青红交错的伤痕,毁掉了大好的风光。

    “求殿下救命!”

    兄弟二人这才向李灵幽吐露了实情,原来他们的确是南风馆的公子,自幼就因祖辈获罪,落入贱籍,发卖到南风馆后,由于容貌出众又是双生子,备受馆主关注,不惜耗费重金教导他们十八般才艺,只为有朝一日能将他们养成为南风馆的摇钱树,赚回十倍百倍。

    谁知他们兄弟随着年纪越长,竟越来越像某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渐渐地就有些风言风语流传出去,传到了那位大人物的耳朵里,对方只是皱一皱眉头,南风馆就被封停了。

    南风馆能够顺顺当当经营了二十多年,背后哪能没有靠山,可他们的靠山放在那位大人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乎,馆主就将他们兄弟藏了起来,不敢再叫他们露面,如此过了一个月,那位大人物消了气,南风馆才得以重新开张。

    馆主眼看一腔心血付诸东流,摇钱树变成了烂柴禾砸在手里,便将怒火发泄在双生子身上,百般折磨起他们。兄弟二人生不如死地过了半年,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馆主不知从何处听闻,公主殿下曾跟那位大人物有过一段旧情,于是逼迫我们兄弟前来投靠,指望殿下能替我们赎身,如若殿下不肯……就要了结我们兄弟性命。”

    悦竹墨书说到最后,都红了眼睛,两张一模一样的俊脸上,满是怨恨和恐惧,他们也不愿意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可他们更不愿意就这样丢了性命,只能殊死一搏,抓住李灵幽这根救命稻草。

    阿娜尔不知何时溜了进来,听闻双生子遭遇,看着他们伤痕累累的身体,心有戚戚,忍不住出声替他们求情:“殿下,您就救救他们吧。”

    忍冬却表示反对:“不可,殿下如若收留他们,只怕会坐实了您对荣……对那人余情未了,必当遭人非议。”

    忍冬清楚李灵幽和荣清辉过去的纠葛,在她看来,荣清辉当年分明是辜负了公主的情意,公主和亲,他未曾阻止,公主离去,他娇妻美妾,如今公主好不容易回来了,再同他纠缠不清,一定会招人耻笑的。

    “我倒是不怕被人说几句闲话,”李灵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冷漠地看着两兄弟:“可我凭什么要救你们?”

    悦竹墨书提心吊胆,听到李灵幽发问,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悦竹抢先答道:“我们发誓会为殿下效犬马之劳,绝无二心。”

    李灵幽轻轻摇头,兴致缺缺。

    悦竹着急道:“殿下不要小看我们兄弟,我们不光只会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才艺,另有天赋异禀,墨书过目成诵,能够效仿他人字迹,而我喉舌灵敏,能够模仿他人声音……”

    李灵幽闭上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悦竹额头冒汗,求助地看向墨书。

    墨书看上去比他冷静一些,不知为何盯着忍冬,将她先前那句话,翻来覆去的品味,脑中灵光乍现。

    “殿下,”墨书顿时有了底气,目光熠熠地看向李灵幽:“馆主应是听信他人怂恿,才会逼迫我们前来投奔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目的正是为了陷害您,倘若您肯收留我们,最多招人嘲笑,若不肯收留我们,待我们从公主府回到南风馆后,那人必有后招,说不定会利用我们的死因大做文章,令您防不胜防。殿下,与其被人暗算,不如接了这一记明枪!”

    李灵幽蓦地睁开眼睛,先对墨书浅浅一笑,继而沉下脸吩咐道:“忍冬,你去一趟南风馆,告诉馆主,本宫要为悦竹墨书两位公子赎身,不管他开价多少,都给他双倍,只要他肯说出来,是谁教他来害本宫。”

    悦竹墨书又惊又喜,惊得是李灵幽竟用如此简单粗暴的办法要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喜的是他们终于死里逃生。

第十一回 年轻好看

    殷郁回到御王府后,坐立难安。

    老家丞看出他不对劲,招来亲兵问了问,得知他家王爷下午去了一趟公主府,顿时猜到了源头。

    老家丞姓老,人也老了,年过半百,头发花白,原是殷老将军的旧部。十四年前镇守边关那一战,被敌军射瞎了一只眼,又叫羌国人杀了妻儿老小,最后带着殷家父子四人的尸首逃回京都领罪。也是托了李灵幽的福,才保住一命。

    老人家好歹照顾了殷郁十多年,看着他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比谁都清楚知道他是为了谁。

    “王爷,您今天见着公主了吗?”老家丞打听。

    “见着了。”殷郁闷闷不乐。

    “那为什么不高兴?”

    “……我说错话,被公主撵出来了。”殷郁有点委屈。

    “您都说什么了?”老家丞十分好奇。

    殷郁犹豫了一下,就将下午在公主府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老家丞听的是聚精会神,听到殷郁试图阻止李灵幽收留南风馆的公子时,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难怪公主要生气,您也忒没眼色了些,她摆明是瞧上了那对兄弟,您偏要拦着她,她能乐意吗?”

    殷郁皱眉:“我不拦着,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收用那两个臭小子吗?”

    “可您拦也拦不住啊,”老家丞语重心长地说道:“您想想看,公主在羌国呆了十多年,整日对着个糟老头子,好不容易得了解脱,想找几个年轻好看的郎君陪伴,也是人之常情,您怎么就不能体谅她呢?”

    殷郁迟疑:“你是说,公主现在只喜欢年轻好看的?”

    “那不然呢?不喜欢年轻好看的,还能喜欢又老又丑的不成?”

    殷郁扎了心,摸了摸脸上浓密的胡须,不想接受这个事实:“公主才不会这样肤浅。”

    “不信您就等着看,公主今天一定会留下那两兄弟。”老家丞一口咬定,当即就派人去公主府门外盯梢。

    这下殷郁连晚饭都没胃口吃了,一直等到了半夜,盯梢的人回来,得知那双生子进了公主府后果然没再出来。

    殷郁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老家丞笑眯眯:“叫我说中了吧,您还不信。”

    殷郁后悔极了,他下午就该捏碎那两个臭小子的脑袋,好过此时抓心挠肺。

    ***

    此时公主府内是另一番光景。

    烛火摇曳,李灵幽披散着乌发坐在芙蓉帐里,背靠着软枕,手里捧着一本挽珍阁送来的画册,挑选着新样的钗环首饰。

    素馨和莲蓬两个小宫女跪坐在她身周,一个给她揉肩,一个给她捏腿。

    忍冬领了悦竹墨书进来,双生子刚刚沐浴罢,换了一身薄衫,发丝还挂着湿气,乖顺地垂着头,不敢乱看。

    “殿下,事情都办妥了,南风馆馆主开价五百两黄金,奴婢给了他一千两。”

    五百两黄金,敢开出这样的天价来,真不怕闪了舌头,但忍冬谨遵李灵幽的吩咐,一口也没有还价,反而给了双倍,直接把人砸蒙了。

    李灵幽头也没抬,仿佛花出去的不是黄金而是石头。

    “问出来了吗?”

    忍冬点头,面上流露出几分愤恨,凑近李灵幽耳边,低声道:“是永宁公主府的人。”

    李灵幽轻挑了一下眉毛,并不意外。

    忍冬担忧道:“殿下,后天东郊游猎,您不去了吧?”

    永宁大长公主一面邀请她家殿下外出游猎,一面又在背地里暗算,实在叫人放不下心来。

    “去,为什么不去?”李灵幽合上画册,丢到一旁,满不在乎道:“不就是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闲人,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吗?那就让他们看个够好了。”

    李灵幽说着,坐起身来,一手拨开了芙蓉帐,对双生子道:“你们两个,上前来。”

    悦竹墨书低着头走到她面前,闻见一抹醉人的暖香,耳朵不争气地红起来,他们早有准备要伺候公主,却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样快。

    “抬起头来。”

    两人一起抬头,看到李灵幽那张绝美的脸近在眼前,顿时魂游天外。

    “笑一笑。”

    两人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

    李灵幽满意地点着头:“就是这样,笑起来更像了,后天你们同我一起去游猎,记得要多笑……退下吧。”

    悦竹墨书愣住。

    芙蓉帐落下,遮住了他们的视线,只可见她纤柔的剪影,令人心驰神往。

    悦竹脱口而出:“殿下不需要我们留下伺候吗?”

    李灵幽轻轻一摆手:“等你们的伤养好了再说吧。”

    悦竹墨书对视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但分不清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

    殷郁一晚上没睡好,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儿去上了早朝。

    荣清辉呈上了奏章,为四王子阿史那津请封西羌侯,小皇帝习惯性地看了看殷郁,不见他出来反对,当即准奏。

    接下来,文武百官又为了应该派谁去坐镇西羌争论起来,到最后推出了两位人选:一位是眼下就在西羌留守的大将军赵勇,此人与殷郁相交莫逆;另一位是现任兵部右侍郎张策,此人系荣清辉父亲的门生。

    说白了,就是殷郁和荣清辉在争夺兵权,一个不想给,一个很想要,谁都不肯退让。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无聊地数着台阶,只想赶紧散朝,他好回后宫去玩儿。难得太傅告病不用上课,昨日荣太后送了他一只诸葛匣,他躲着母后研究到半夜都没打开,惦记的不行。

    殷郁发现小皇帝跑神,皱了皱眉头,打断了正在口若悬河的张侍郎,朗声道:“陛下以为呢?”

    小皇帝被抓包,立刻坐直了,他本能地对殷郁这个舅舅感到畏惧,从小就听宫人私下议论,舅舅每回打仗都要砍够一千颗脑袋才肯罢休,好一阵子做恶梦都是他杀人不眨眼的样子。

    “朕、朕累了,不如明日再议吧。”

    这是他百试百灵的一句话,只要说出来,就能让这群聒噪的大臣闭嘴。

    果不其然,刚才还争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各归各位,恭送小皇帝退朝。

    ……

    散朝后,殷郁本想往后宫去一趟,找殷太后谈一谈小皇帝的事,却被展曜飞叫住了,询问他明日去不去东郊。

    殷郁不解:“去东郊做什么?”

    展曜飞惊讶:“你没收到永宁大长公主的帖子吗?”

    “什么帖子?”

    展曜飞狐疑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原来永宁公主不知从何处弄到一匹汗血宝马,始终难以驯服,便想着法子广发请帖,邀人去东郊游猎,对外声称谁能驯服宝马就归谁。

    展曜飞和殷郁交好了十多年,说话难免口无遮拦:“依我看,永宁公主就是为了显摆她的宝马,根本没打算送人,不然怎么不给你发帖子呢?谁不知道你最擅长驯烈马。”

    这话说的不假,殷郁出入沙场十余载,前后死过六匹战马,每一匹都是有名的烈马。

    “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吧,真能夺了那匹汗血宝马,我可以替你养着。”展曜飞厚颜无耻道。

    “不去。”殷郁毫不犹豫地拒绝,转身就走。

    展曜飞叹了一口气,不慌不忙地说道:“那只能我们夫妇二人陪同永思公主去游猎了。”

    殷郁猛地刹住脚。

    展曜飞忍笑,火上浇油道:“我听夫人说,永思公主对那匹马很感兴趣,好像她年少时,也曾养过一匹汗血马。”

    殷郁退回展曜飞面前,板着脸问道:“明日几时出门?”

第十二回 剃须

    翌日,殷郁天不亮就起了,照常在庭院里练起了刀,直到大汗淋漓,发泄完了多余的精力,才赤着膀子提了一桶水冲凉,然后回到卧房整理仪容。

    御王府占地比隔壁公主府小不了多少,下人加起来却不到二十个,除了护院的亲兵,就是洒扫的仆人,拿老家丞的话说,御王府连蚊子都没有一只母的。

    殷郁这些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外头打仗,行军途中与将士同吃同住,能将就就将就,能凑合就凑合,日子过得相当粗糙。

    是以这会儿他找遍了衣柜,竟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寻不出来。

    “王爷今日不是不上朝吗,这是要去哪儿啊?”老家丞不知何时站在了卧房门口,抄着袖子打听。

    “跟展侍郎去东郊打猎。”殷郁不愿直说他是奔着见公主去的,怕老家丞又来寒碜他。

    “那为何换个衣裳都要挑半天?”

    老家丞眼尖着呢,昨天王爷去上朝的时候还如丧考妣,下朝回来就生龙活虎了,连脚步都是轻快的,肯定有什么猫腻。

    殷郁被他盯的不自在,讪讪答道:“公主也去。”

    老家丞一脸原来如此的模样,然后扭头就走:“王爷等等。”

    殷郁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继续翻箱倒柜,总算找出一件不常穿的胡服,往身上一套,才发现前襟的纽子系不住,衣袖还短了半截。

    正发愁时,老家丞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套崭新的袍子,连同革带与靴子,一应俱全。

    “王爷换上这身看看。”

    殷郁疑惑:“哪儿来的新衣?”

    老家丞得意:“王爷接公主回京那天,我特地给您做的,想着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说着便上前帮殷郁更衣,果然十分合身,只不过……

    “这颜色是不是太鲜亮了些?”殷郁别扭地摸着袖口的暗纹。

    老家丞嗤笑道:“不鲜亮怎么显得年轻?”

    殷郁对年轻二字相当敏感,立刻觉得这身衣服顺眼起来,往镜子前面一站,从头到脚一看,却发现有一处地方很不顺眼。

    殷郁扯了扯浓密的胡须。

    老家丞早有准备,从身后拿出一把剃刀,嘿嘿一笑。

    殷郁连忙后退,抗拒道:“我不剃胡须。”

    想当年他第一次领兵,年纪还不到二十岁,军中人人笑话他毛都没长齐就敢出来打仗,兵卒们都不服他管束。从那时候起,他就再没剃过胡须,随着他胡须越来越多,信服他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把胡须就成了他的底气,要让他剃掉,那是万万不能的。

    老家丞叹了口气,放下剃刀:“那算了,反正公主身边已有两个年轻好看的郎君,你就算剃了胡须,也未必比得上人家。”

    殷郁脸色一黑,那种抓心挠肺的感觉又来了,他想也不想,把手一伸:“拿来!”

    ***

    展曜飞在城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不见殷郁前来会和。

    贺琼和展又菁一遍又一遍地催促他,他也没了耐心,只当是被殷郁放了鸽子,不再等下去,带着妻女赶往东郊围场。

    东郊围场坐落在京都东北方向十里外,先祖皇帝在位时,圈起了这一片山林,专供皇家贵族骑马打猎,每逢春秋两季,都热闹非凡。

    哪怕关外战火再激烈,都不妨碍京中的权贵们找乐子。

    这回做东的是永宁大长公主,早早就在围场入口的马场上搭起了一座大帐。

    此时帐中笑语不断,永宁大长公主坐在主位上,享受着众人的恭维。

    她身上穿着尚服局新裁的春装,料子是一年只进贡五匹的浮光锦,头上戴着一整套红宝石攒金珠飞凤簪,稀罕是的当中有一颗金色的珍珠,足有龙眼大小,众人不曾见识,问了才知道,那是从羌国得来的宝物。

    至于为什么戴在了永宁大长公主的头上,众人心照不宣。

    御王班师回朝那日,多少双眼睛瞧着几百口宝箱流水一样送入王宫。

    太皇太后不在京都,可她的侄女荣太后在,宫里充裕起来,怎么也少不了永宁大长公主这一份。

    展曜飞一家三口坐在不前不后的位置,冷眼瞧着众人又羡又妒的样子。

    展又菁趴到贺琼耳边说:“还好咱们出门没戴新打的首饰,不然比大长公主头上的宝石还大,不招她记恨才怪。”

    贺琼庆幸地点头,李灵幽拿给展又菁那一匣子宝石,足有百十颗,随便挑出一颗,都比永宁大长公主头上戴的个头大,成色也更好。

    展曜飞不知她们娘俩嘀咕什么,扫了一眼永宁大长公主身边的空位,低声问贺琼:

    “公主怎么还没到?”

    这声公主显然问的是李灵幽。

    贺琼瞥他一眼:“急什么,殿下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不像某些人,言而无信。”

    提起御王,贺琼心里就来气,她特地让展曜飞去通风报信,是想让御王过来帮公主拿下那匹汗血宝马,谁知道他这样靠不住。

    展曜飞无言以对,他也不明白殷郁心里是怎么想的,熬了十几年总算把人接回来了,却又开始畏首畏尾。

    “什么时辰了?”永宁询问身后的侍女,得知已过了巳时,不禁皱眉。

    下面有人问:“殿下,人都到齐了吧,咱们何时赏马呀?”

    “再等等,咱们的定国大长公主还没到呢。”

    这冷不丁的一句,叫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殿下说的是……永思公主吗?”有人试探着问。

    永思公主,这是一个对众人来说太熟悉又久远的人。

    熟悉的是十四年前,她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久远的是,这十四年来,人们都把她当做一个禁忌,不去想,也不去提。

    因为想起她,就要想起大凉最惨淡的那段岁月,提起她,就要提起大凉最羞耻的那件往事。

    “怎么都不说话了?”

    永宁不喜欢这种安静,这不是她所预期的场景,她将目光投向离她最近的华阳长公主,荣太后的独女,也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

    华阳长公主娇笑了一声,打破了沉寂,她靠在永宁大长公主身上,天真地问道:

    “姑姑,我都记不得永思姑姑长什么样子了,听说说她年轻那会儿,是咱们大凉的第一美人,是真的吗?”

    华阳今年才十六岁,正是鲜嫩的能掐出水来的年纪,容貌上继承了先帝和荣太后的所有优点,雪肤花颜,瑰姿艳逸,一双明眸善睐,或颦或笑都叫人心醉。

    永宁看着华阳这张脸,想起人们常说这侄女生得像她,只觉得讽刺,若说她像自己有三分,那像永思就有七分。

    “傻丫头,她当年若不是大凉第一美人,你父皇怎么会叫她去和亲,若不是大凉第一美人,那羌国的老可汗也不会昏了头,撤了兵,到头来为她灭了国,丢了命。”永宁用一种戏谑的口吻,笑吟吟地说道。

    华阳眨了眨眼睛,捂着嘴笑起来。

    众人被那笑声感染,也都接二连三地乐出了声。

    在座唯有展曜飞一家人脸色不好,贺琼红着眼睛攥着拳头,心中怒火直烧,展又菁也气的不行,就要站起来说话,展曜飞一手一个,按住她们母女。

    “别冲动,等公主来了再说。”

    展曜飞不是不恼,可他比妻女冷静,知道这事闹大了无法收场,暗自也庆幸御王不在,那家伙要是发起飙来,他可真拦不住,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掉。

    华阳笑够了,又歪着头冲永宁撒娇:“那可坏了,永思姑姑这一回来,我就要做大凉第二美人了。”

    永宁亲昵地刮了刮她脸蛋:“说你傻,你还真傻,你是什么年纪,她是什么年纪,你永思姑姑都三十岁了,快该做祖母的年纪,哪能跟你这小姑娘比。”

    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咱们都老了,华阳长公主还年轻着呢。”

    “话说回来,永思公主嫁去羌国这么多年,也没有给那老可汗生下一儿半女,怕不是身体不好。”

    “你怎么知道不是那老可汗年纪大了,不中用呢……”

    贺琼听他们越说越过分,忍无可忍,挣脱展曜飞,拍案而起:“放肆,你们竟敢诋毁定国大长公主!该当何罪!”

    众人一惊,笑声戛然而止。

    永宁沉下脸,看向贺琼:“放肆,本宫在此,岂容你大呼小叫!”

    展曜飞起身,将贺琼护到身后,向永宁低头:“殿下恕罪。”

    永宁冷哼:“展侍郎该好好管教一下令夫人了。”

    不等展曜飞答话,展又菁腾地站起来,大声道:“大长公主才该好好管一管自己,我六岁时我爹就教过我,背后说人坏话的都是无耻小人!”

    永宁大怒,抓起面前的酒杯砸向展又菁:“混账东西!”

    展曜飞这下子也忍不了了,一拳砸飞那酒杯,拉上妻女,转身就走,他怕他再呆下去,会把这座大帐给掀了,犯下大罪。

    众人早已看傻了眼。

    永宁起身怒喝:“来人,拦下他们!”

    账外冲进来一队侍卫,挡住展曜飞去路,展曜飞猛地站住,不是因为怕了他们,而是因为他看到了帐外有一道倩影,前簇后拥而来。

    “这么热闹,看来本宫来迟了。”

第十三回 朱颜未改

    “这么热闹,看来本宫来迟了。”

    这一声清喉娇啭,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他们举目望去。

    就见大帐外走进来一行人,两名锦衣女官在前面开路,一个身材高挑,成熟稳重,一个卷发棕眸,异国风情。两个年轻侍者紧随其后,一个青衣似竹,一个白衣胜雪,虽垂着头看不清容貌,已然足够出众。

    女官和侍从让到一旁,露出簇拥在中间的胡服丽人,一身绯红明艳之极,一握蛮腰风流占尽,青丝挽作千股辫,玉面淡拂点绛唇。

    待众人看清她的面容,一个比一个震惊,明明认得她,却又不敢认她,恍然间竟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他们像是回到了十四年前,那个风花雪月只属于她一人的日子。

    展曜飞最先回过神来,拉着妻女,屈膝拜倒:“臣拜见定国大长公主。”

    李灵幽摇晃着手中的马鞭,淡淡扫视账内众人,自有一股威慑。

    众人心头一个激灵,全然忘记他们刚才是如何议论她,纷纷起身拜倒:“拜见定国大长公主。”

    到最后,连华阳长公主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独留永宁大长公主一人坐在那里,像是见鬼一样盯着李灵幽。

    李灵幽没叫众人起身,看向永宁,道:“永宁,你是不认得我了吗?”

    永宁失声叫道:“李、李灵幽。”

    李灵幽皱眉:“没规矩。”

    永宁乱了手脚,她今日摆出这阵仗,就是想要李灵幽当众出丑,原以为过了十多年,她早就被那羌国的老可汗折磨的不成样子,没曾想她依旧风光,难怪自己上回进宫去见荣太后,打听李灵幽现状,荣太后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她还欢喜地以为李灵幽情况不好,哪知她是好过了头。

    “你坐在那里,是打算让我去拜你吗?”李灵幽冷声道。

    永宁顿觉难堪,想顶撞回去,又没了底气,只好慢腾腾站起来,挤出笑脸:“姐姐勿怪,一别多年,我对你甚是思念,一时欢喜过头,才失了礼节。”

    “是吗?”

    李灵幽越过众人,来到永宁的座位前站定,一语不发,但意思很明显,就是叫她让位。

    永宁不情不愿地让到旁边的空位上。

    李灵幽这才坐下来,脸色好转,拿马鞭轻敲了两下桌案:“都坐下吧。”

    众人松了一口气,起身落座,想抬头去看李灵幽,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能用余光偷窥。

    展曜飞趁机拉着妻女回到原位,侍卫们很有眼色地退下了,仿佛刚才的冲突不曾发生过。

    “菁儿,到我这里来。”李灵幽朝展又菁招了招手。

    展又菁乖乖地来到她跟前,偎着她坐下,挽着她的手臂,有点委屈地叫了一声:“殿下。”

    李灵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小手,柔声问道:“跟我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众人闻言,心头一紧,生怕展又菁告状。

    展又菁瞄到她爹冲她摇头使眼色,撇了撇嘴,小声道:“是我说错了话,冒犯了大长公主。”

    她明白爹爹的意思,不会把那些人的难听话告诉殿下,免得惹她伤心。

    李灵幽的心思何等细腻,怎会看不出展又菁是在说谎,再看众人神情,当下就将之前发生的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可她并没有拆穿,而是转头教训起永宁:“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同小孩子计较,丢不丢人?”

    永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口难言。

    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别提有多古怪了。

    宛若少女的李灵幽和雍容华贵的永宁大长公主坐在一起,硬生生将后者衬得老了十岁,她们不像姐妹,更像是一对母女,偏偏看起来年轻的那个正毫不客气地训着年长的那个。

    “姐姐说的是,怪我刚才吓坏了这孩子,来,把这个拿去给她压惊。”永宁不想李灵幽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当即摘下腕上的镯子,递向展又菁。

    展又菁没有接,而是看向李灵幽,用眼神询问她该不该收下。

    “长者赐不可辞,给你就收着,悦竹。”

    李灵幽唤了一声,立在她身后的悦竹上前一步,接过永宁手中的镯子,永宁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由一愣。

    永宁不是惊讶悦竹长得像荣清辉,毕竟南风馆双生子是她想方设法送去公主府的,让她没想到的是,李灵幽竟然毫无顾忌,就这样把人带出来了,都用不着她声张出去。

    悦竹接过了镯子,正打算交给展又菁,永宁一把捉住他的手腕:“等等!”

    悦竹不知所措:“殿下?”

    永宁抓着他不放,又看了看李灵幽身后的墨书,当场笑出声来,指着悦竹墨书,转头同众人道:

    “你们瞧瞧,他们长得像谁?”

    众人看到永宁跟李灵幽的侍从拉扯,起初还纳闷,待他们看清楚悦竹和墨书的长相,都吃了一惊,接着又看了看李灵幽,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展耀飞和贺琼两口子神色复杂,只当李灵幽对荣清辉余情未了。

    连他们都这么想,更不用提别人了,一个刚刚亡国的寡妇,痴迷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这可是一桩丑闻。

    一时间,众人看向李灵幽的眼神,都不自觉带上了一丝轻蔑。

    永宁心中郁气一扫而空,不怀好意地看着李灵幽,调侃道:“姐姐倒是痴心,过了这么多年,还忘不了那个人……”

    “没错,我是忘不了他。”李灵幽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众人一愣,谁知李灵幽还有后话。

    “我忘不了他年轻时有多俊俏,可惜他如今老了,比不上年轻人讨我喜欢。”

    此言一出,这件事陡然变了味儿,谁都听的出来李灵幽根本没把荣清辉当一回事,她只是单纯地“好色”而已。

    可好色又有什么错呢,世人谁不爱美?何况李灵幽贵为公主之尊,为了赏心悦目,养上几个年轻好看的下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于是一桩丑闻,就这样变成了风流韵事。

    众人面露释然。

    永宁傻了眼,万万没想到李灵幽两句话就把这件事给揭过去了,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悦竹趁永宁发呆,抽回了手,把镯子交给展又菁后,退到李灵幽身后。

    李灵幽看看永宁,暗自摇头,她这个傻妹妹,这些年光长了年纪,没长脑子。

    华阳长公主从李灵幽出现那一刻,目光就黏在了她身上,她仿佛在照一面镜子,试图寻找镜中之人不如镜外之人的地方,却郁闷地发现,是镜外的人不如那镜中的人。

    “您真的是永思姑姑吗?”

    李灵幽闻言,看向坐在她近前的少女,露出和蔼的笑容,点了点头,问:“你是寻真吧?”

    华阳有些惊喜地瞪大眼睛:“您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当然记得,你的名字还是我同你父皇母后一起选的。”

    华阳立即对李灵幽亲热起来,挨到她身边,挽着她另一只手臂:“永思姑姑,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三十岁了,刚才看到您,我吓了一跳呢,您怎么都没有变老呀?”

    在座众人都竖起了耳朵,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贵妇们。

    李灵幽冲华阳眨了眨眼:“因为我服过不老药。”

    “骗人。”华阳撅起嘴,一点都不信。

    贵妇们失望不已,还以为能从李灵幽口中听到什么保养的秘诀。

    展又菁看着华阳跟李灵幽撒娇卖乖,心里别提多别扭,她之前可是亲眼见着华阳怎么带头嘲笑殿下的。

    “殿下,”展又菁摇了摇李灵幽的手臂,打断她和华阳亲近,“我想看那匹汗血宝马。”

    李灵幽应了一声,转头问永宁:“马在何处,带我们过去瞧瞧。”

    永宁心情尚未平复,有些幽怨地看了李灵幽一眼,起身道:“都随我来吧。”

    ……

    李灵幽和永宁走在前面,一群人出了大帐,前往马场西南隅。

    不远处的树下孤零零站着一个人,望着人群中最显眼的那道倩影,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犹豫不前。

第十四回 烈马

    众人跟随永宁大长公主来到马场西南隅,看到了被圈在围栏里的汗血宝马。

    艳阳之下,它通体呈现出耀眼的淡金色,头细颈高,四肢修长,鬃毛顺滑,体态优美的像是一幅名画,叫众人赞叹不已。

    李灵幽从看到它第一眼起,就无法挪开目光,因为这匹马太像她的星落了。

    星落是她所拥有的第一匹马,那一年她刚九岁,它才出生九个月,就被父皇赐给了她做生辰礼物,惹得皇兄都嫉妒她。

    她亲手将星落从一匹小马驹养成了迅疾如风的骏马,它则陪伴她从一个孩童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星落十分通人性,除了她谁都不亲近,它把她当成是朋友、同伴、甚至于母亲,而她却在选择和亲之后,将它留在了大凉,因为她害怕到了羌国之后,会保不住它。

    李灵幽回京之后,特地让人去打听过星落的下落,却得知它在她走后第二年就病死了。

    她很后悔当初没有带走它,如果星落可以选择,它一定更愿意死在她身边吧。

    永宁留意到李灵幽失神的样子,故意问道:“姐姐还记得星落吗,这匹马就是星落的后代。”

    李灵幽先是惊讶,随后脸色沉下来,联想到了星落的死因。

    马的寿命通常是三十年,她离开那年,星落八岁,正是最健壮的时候,她特地托付荣太后好好照顾它,负责养马的人再怎么大意,也不至于生了一场病就让它死了,除非是有人硬拉它去繁育,不停地压榨它的精力,致使它身体虚弱,染上了瘟病。

    “星落是我的马,没有我的准许,谁让你私自繁育它的后代?”李灵幽质问。

    众人闻言,见李灵幽面含薄怒,生怕遭了波及,都自觉地退后了几步。

    永宁却不肯放过这个让李灵幽难受的机会,洋洋得意道:“姐姐有所不知,你走后不久,太皇太后就把星落赐给我了。”

    李灵幽没有猜错,星落之所以病死,就是因为频繁配种,因为它不肯让李灵幽之外的人驾驭它,所以沦为了繁殖的工具。

    永宁故作遗憾地摇着头:“这匹马算起来应该是星落的曾孙,是用星落的后代繁育了十年才得来的,可惜它的脾气太过暴烈,伤在它蹄下的人数都数不清,至今没人能驯服它。”

    似乎为了印证永宁的话,围栏里的汗血宝马突然暴躁起来,昂头嘶鸣,扬起前蹄狠狠地践踏着草地,泥土飞溅,踩出一片深坑。

    众人看得是心惊胆战,本来还跃跃欲试,这下都歇了心思。

    永宁怂恿李灵幽:“姐姐要不要试一试,没准它和星落一样,都跟你有缘分呢?”

    李灵幽冷笑,以她现在的身体,去驯服这样一匹烈马,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展又菁挽紧李灵幽的胳膊:“殿下别去,太危险了,不如让我爹先去试一试吧。”

    展曜飞站在人群里,听到女儿的话,好险没气死,正要跟贺琼抱怨女儿没良心,就听贺琼道:“菁儿说得对,哪能让殿下去冒险呢,要不你去试试吧。”

    “……”展曜飞欲哭无泪。

    李灵幽当然不会去找死,但这匹马她势在必得:“我要买下它,你出个价吧。”

    永宁摇头:“那可不行,我有言在先,谁能驯服它,才能得到它,何况我也不缺银两。”

    “一千两黄金。”李灵幽懒得跟她耍嘴皮子,直接开了一个天价。

    永宁心头一动,众人吸气。

    要知道养出这么一匹马,耗费不过一千贯铜钱罢了,李灵幽竟然要给她十倍。

    永宁忍住心动,勉强一笑,道:“姐姐当真是财大气粗,可我不想……”

    “一万两。”李灵幽打断她的话。

    永宁瞬间成了哑巴,众人惊呼。

    她想要拒绝李灵幽,却怎么也开不了口,那可是一万两黄金,换成铜钱就是十万贯,纵使她贵为公主,又有太皇太后撑腰,也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两。

    “是要一匹你根本骑不了的马,还是要一万两黄金,永宁,你只要不糊涂,就知道该选什么。”

    永宁正在犹豫,听到李灵幽的话,抬头看向她,看到李灵幽不屑的目光,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

    十四年前,她为了躲避和亲,自毁清白,事发之后,李灵幽来见她,也是一脸不屑地骂她是个蠢货,后来她才知道,就算她不做傻事,和亲的人也不会是她,因为劝退羌国大军这件事,只有她李灵幽做得到。

    一直都是这样,不论她做什么,在李灵幽眼里都是个蠢货,她从来都看不起她!

    “这马我不卖,姐姐真想要的话,还有一个办法,就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了。”永宁满心愤恨,她可以不要那一万两黄金,但她一定要让李灵幽不好过。

    众人惊讶,都觉得永宁大长公主傻了不成,放着一万两黄金不要,她到底想干什么?

    李灵幽眯了眯眼睛,明知道永宁不怀好意,她还是想听一听,永宁能坏到什么地步。

    “你说。”

    众人竖起了耳朵。

    “下个月是我的生辰,我想请姐姐来我府上给客人们跳一支飞仙舞助兴,可好?”永宁阴阳怪气地说道。

    李灵幽脸上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

    飞仙舞,曾是李灵幽引以为傲的绝艺,可经历了那个兵临城下的寒冬之后,就成了她不可说的禁忌。

    她曾在羌国十万大军阵前起舞,衣衫半褪,裸露身躯,用尊严为大凉求生,用耻辱为大凉求和。

    如今永宁却叫她跳飞天舞助兴,可谓是杀人诛心。

    李灵幽垂下头,捂住心口,她听到了身后的窃窃私语声,察觉到众人那隐秘的兴奋和期待,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愈发钝痛,仿佛被狠狠摔在地上。

    展又菁扶着她,一脸担忧。

    永宁快意地看着李灵幽眼中的痛苦,落井下石道:“从前姐姐一支舞能退十万大军,如今一支舞能抵万两黄金,日后传了出去,又是一桩美谈。”

    贺琼咬牙切齿,推了展曜飞一把:“你还愣着干什么,去给我把那匹马拿下,绝不能叫殿下答应给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跳舞。”

    展曜飞虽也恼恨永宁,但理智尚存,无奈地告诉贺琼:“我也想去,可我去了没用,我根本没把握驯服那匹马,反倒是有把握会摔断一条腿,哎,要是御王在就好了。”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沉声喝道:

    “我愿为公主驯服那匹烈马!”

    众人纷纷扭头,寻找出声之人,就见一个身形健硕的青年拨开人群,径直来到李灵幽和永宁身后。

    “公主。”

    李灵幽和永宁一同回头。

    永宁一脸疑惑:“你是何人?”

    青年看也不看她,向李灵幽低头:“公主不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李灵幽坠落的心像是被轻轻捧了起来,她神色迷茫地看着他:“你是?”

    青年抬起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孔,高鼻深目,五官硬朗,一双丹凤眼凌厉又内敛,让李灵幽想起了草原上飞落的雄鹰。

    “我……认得你吗?”

    青年一愣,发觉她根本认不出他,余光扫到了一旁年轻俊美的双生子,鬼使神差般,屈膝向她跪倒,鼓起了所有勇气,掷地有声道:

    “在下无望,仰慕公主已久,甘效犬马之劳,求公主收留!”

第十五回 金乌

    (抓虫)

    “在下无望,仰慕公主已久,甘效犬马之劳,求公主收留!”

    殷郁跪在李灵幽面前,满心忐忑,话一出口,他立即就后悔了,悔的不是要为她当牛做马的话,而是他骗了她。

    可他实在不愿意错过接近她的机会,说他卑鄙也好,龌龊也罢,只要能够让她多看他一眼,亦或是让他多看她一眼,他宁愿做一个无耻之徒。

    李灵幽打量着殷郁,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间没有开口。

    倒是永宁发作起来:“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敢擅闯围场,来人,把他拿下!”

    殷郁毫不畏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李灵幽发话,既盼她答应,又怕她拒绝。

    直到侍卫来到了殷郁身后,伸手去抓他肩膀,李灵幽才徐徐开口:“慢着。”

    侍卫们动作一顿。

    “他是本宫的人,谁敢动他。”

    侍卫们立刻把手缩回去。

    殷郁喜不自禁,听懂李灵幽的意思,是收下他了。

    永宁看了看李灵幽,又看了看殷郁,面露讽刺:“此人名不见经传,姐姐真以为他能帮你驯服星落的后代吗?别等下被马踩死,害你丢人现眼。”

    李灵幽语气淡淡地:“我没打算让他去驯马,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匹马,就自己留着吧。”

    话毕,她又望了一眼围栏里的汗血宝马,迈步离去。

    永宁有些傻眼。

    众人骚动,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殷郁一愣,连忙起身:“公主留步,在下有把握驯服烈马,绝不会让您丢脸!”

    李灵幽站住,回头看他:“你有把握不受伤吗?”

    殷郁心头一动,这才反应过来,李灵幽根本不是害怕丢脸,而是担心他会受伤,顿时一腔热血直往上涌,斩钉截铁道:

    “公主放心,在下绝非不自量力,请容许在下一试!”

    李灵幽见他信誓旦旦,不似逞强,犹豫片刻,方点头道:“那你就去试试吧,若是难以驯服它,也不必强求,我不会怪罪你。”

    殷郁重重一抱拳:“是!”

    语毕,他转身走向围栏,撩起衣袍扎入腰带,不等侍卫打开门栏,一手攀住半丈高的横木,借力腾空而起,轻轻松松跃入围栏内,落地时连尘土都未荡起一丝。

    这一跃叫人眼前一亮。

    李灵幽多了几分期待,走上前去观看,众人也围了上来。

    永宁隐隐有些不安,却已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殷郁走向那匹烈马。

    人群中,展曜飞目不转睛地盯着殷郁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子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殷郁距离烈马越来越近,一边放缓了脚步,一边挽起了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那马发现有人靠近,又躁动起来,鼻子噗噗地喷着气,四踢不停地踩着地面,一个甩尾,猛冲向殷郁。

    围栏外,有人惊呼出声,却见殷郁不躲不闪,直到烈马近身,才一个侧步躲了过去,顺势揪住鬃毛,跨上马背。

    “好!”展曜飞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吓了贺琼一跳。

    烈马感到背上多了一个人,瞬间暴怒,四蹄乱踏,疯狂地甩动着脖颈,剧烈地摇晃着后背,试图将殷郁甩下去,殷郁揪紧鬃毛俯下身,随之颠簸起伏,沙尘飞溅,他不得不眯起眼睛,一时半边身子掉出马背,一时又被他翻转回来。

    众人见状,都替殷郁捏了一把冷汗。

    李灵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惊险刺激的一幕,心口的痛楚渐渐被亢奋取代。

    展又菁激动地轻晃着李灵幽的手臂:“殿下快看呐,他没有摔下来!”

    永宁忍不住泼冷水:“别高兴得太早,这匹马耐性十足,能折腾上半个时辰,别看那小子现在轻松,待会儿就知道厉害了!”

    李灵幽微微蹙眉,她知道永宁并非危言耸听,要要驯服一匹烈马,固然需要技巧,更需要体力,照他这般势头,要不了一时半刻,体力就会消耗殆尽,摔下马背是早晚的事。

    果不其然,殷郁被烈马来回颠簸了百十下后,身形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不稳当,看似露出了疲态。

    “我说什么来着。”永宁得意一笑。

    话音未落,就见烈马高高跃起,一个纵身翻腾,殷郁整个人掉下马背。

    “呀!”展又菁失声尖叫。

    不少贵妇都吓得闭上了眼睛。

    李灵幽心头一紧,却见殷郁依旧死死抓着烈马的鬃毛,顺着掉落的势头,低吼一声,狠狠往下一掼,那马儿来不及收势,竟跟着他一起轰然倒地。

    殷郁在被它压住的瞬间翻滚躲开,烈马一下子被摔懵了,半晌才爬起来,恼羞成怒地撞向殷郁,殷郁又快又准地揪住它的鬃毛,再次骑上它。

    众人呆愣了片刻,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永宁笑容僵在脸上。

    展又菁激动地松开李灵幽的手,又蹦又跳,恨不得为殷郁呐喊助威。

    李灵幽松了一口气,扬起了嘴角,因为她知道,这匹马已经是她的了。

    殷郁没让她失望,在接下来的较量中,故技重施,接连摔倒了烈马九次,等到第十次时,那马儿终于知道不是他对手,再次从地上站起来时,任由殷郁跨上他后背,仰蹄嘶鸣了一声后,安静下来。

    永宁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殷郁驾着马慢跑了一圈,来到围栏前,纵身一跃,直接跨过了栏杆,稳稳地停在李灵幽面前,下马跪拜:

    “公主,幸不辱命!”

    李灵幽的目光没有落在那匹马上,而是落在了眼前这个灰头土脸却意气风发的男人身上,看着他一脸渴望取悦她的样子,她毫不吝惜地露出了笑脸。

    “做的好。”

    殷郁心花怒放。

    “告诉本宫,你想要什么奖赏。”

    殷郁被她的笑容迷晕了头,脱口而出:“公主可否让在下为这匹马取名。”

    李灵幽依旧笑着问他:“你想叫它什么?”

    “金乌。”

    不是星落,是金乌,不是会坠落的星辰,是永远不会熄灭太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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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137/ 第一时间欣赏和亲公主回来了最新章节! 作者:三月果所写的《和亲公主回来了》为转载作品,和亲公主回来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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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公主回来了介绍:
十四年前,年仅十六岁的永思公主为了保住皇兄的疆土和百姓,远嫁羌国和亲。十四年后,皇兄驾崩,幼帝登基,摄政王率兵灭了羌国,永思公主带着她的十里红妆回来了......
李灵幽千辛万苦熬死了老掉牙的羌国可汗,从鸟不拉屎的草原回到繁华的京都,本想着养几个面首夜夜笙歌、快活到老,没成想那凶神恶煞的摄政王竟然也想爬她的床......
CP:病娇亡国寡妇X痴汉摄政王
注:1V1,双洁和亲公主回来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和亲公主回来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和亲公主回来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