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回 金条没了
阿娜尔拟好了分冰的章程,交给李灵幽过目后,又抄录了一份,打算送到礼部去,着手分冰事宜,等明天就能开凌阴了。
李灵幽把凌阴令给了阿娜尔,道:“每回开库分冰,都给我派人去盯着,防着他们阳奉阴违。”
前阵子殷郁和荣清辉争权,拿下了兵部尚书和吏部户部的要职,却没能在工部、礼部、刑部安插进人手,是以李灵幽会有所防备。
他们若是老老实实地分冰还好,若是敢耍什么花招,正好给殷郁送把柄。
阿娜尔应声退下。
……
阿娜尔出了内院,没走多远,就碰上了拄着拐杖等候在树荫底下的庄和煦。
“姑娘。”
“庄公子,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阿娜尔笑问庄和煦,本来她就同情他的遭遇,看在他献上了炼冰之法的份上,又多了几分好感,因而态度比昨日亲切一些。
“正是。”庄和煦颔首,彬彬有礼道:“敢问姑娘,殿下是否已经拟定好了分冰的章程?”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阿娜尔扬了扬手中的册子,“都拟好了。”
庄和煦看了眼她手上的册子,欲言又止。
阿娜尔却颇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再加上她性情直爽,有了猜测便问:“你是好奇想要看看这份章程呢,还是想……谋一份差事。”
庄和煦面色微窘,半低下头道:“姑娘见笑,我的确是想谋一份差事,不想白赖在公主府做个闲人,可我身无所长,又腿脚不便,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想来想去,也只有这分冰之事可以出得上力,想必殿下信不过礼部的人,会叫姑娘派人去盯着凌阴,若是姑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必将此事打理的滴水不漏,让殿下称心如意。”
阿娜尔正愁该将这件事委托给谁,她忙于府务根本脱不开身,交给底下的太监和宫女,就怕他们出身卑微,镇不住礼部的人,交给求贤阁的门客,又怕他们中饱私囊,监守自盗。
这么一比较,庄和煦还真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来他才得了黄金万两,不至于贪财,二来他有状元之才,担得起事。
阿娜尔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庄公子了。”
“多谢姑娘。”庄和煦拱着手,欣然一笑,他平时总是一板一眼的,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朝气,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才变得鲜活。
阿娜尔不禁多看了他两眼,心头替他惋惜。
要是他没有被人偷换了考卷,没有被人打断了腿,而是顺顺当当地成了状元郎,走马游街,受人追捧,想必会是另一番面貌吧。
“我现在要去礼部,你跟我一起吧。”
阿娜尔有心照拂庄和煦,带他先去礼部见见人,好歹她也是公主府的女家令,出门就代表着李灵幽,别人不敢不给她脸面,回头再欺负他是个瘸子。
庄和煦知道阿娜尔是一片好意,又向她道了一声谢,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
殷郁在李灵幽身边赖了两天三夜,眼看着休沐结束,不得不在第三天一大早偷跑回隔壁御王府,换上朝服戴上胡须,准备进宫上朝。
老家丞今早起来的迟了些,差点没逮住他人,到上房一见他换下来的衣物,赶紧一溜小跑到了马房,拦住了正要牵马出门的殷郁,上上下下打量他。
“两日不见,王爷容光焕发,看来这两天过得好哇,公主府的饭菜就是比咱们御王府的养人,是不是?”
殷郁听他阴阳怪气,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便实话实说:
“那是没得比,你一顿最多只给我备两个菜,酒也是挑最便宜的烧刀子,公主那里单是早膳就有十个菜,午膳六荤六素,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甜咸皆有,且顿顿不重样,她知道我爱吃鱼,就叫人把鱼刺都剃干净了,给我包劳丸吃,你没吃过鱼肉馅儿的劳丸吧,那滋味真是一绝,啧啧。”
老家丞听得都又馋又气,不满道:“您在公主府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不想想咱们王府都快揭不开锅了。”
殷郁眉头一皱,奇怪道:“这话怎么说的,这个月的俸禄还没发吗,不应该啊,都初八了。”
老家丞苦着脸:“发是发了,可那么点钱粮够干什么,还不够补贴那些老兵,再说了您手下不少人上个月都升了职,拖家带口进了京,一个比一个穷的叮当响,不得赠些银两给他们安置吗,昨日庞军师来找您商量,您又不在,我只好把您私藏在房梁上的半匣子金条都拿出来,勉强够分。”
殷郁闻言大惊:“你怎么知道我把钱藏在房梁上,不是,你怎么能拿我的私房钱!那可是公主头一回送给我的金子!”
老家丞略显心虚,嘴硬道:“公主送给你,不就是叫你拿去花的吗?放在那里又不会生小金条。”
殷郁脸色铁青,快把手里的缰绳拽断了,深吸一口气,问他:“你该不会一根也没给我留吧?”
老家丞抬头望天,试图转移话题:“这天亮的越来越早了啊。”
“……”殷郁咬牙切齿,一想到那一匣子意义非凡的金条全没了,就心痛的无法呼吸,他拿手用力捶了捶胸口,半晌缓不过来气儿。
老家丞看他实在难受,颇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安慰他道:“没事没事,金条没了,不是还有别的吗,我见您枕头底下还藏了两条手帕和珍珠链子,还有那五彩的蟾蜍络子和翡翠香薰球呢。”
殷郁瞪圆了眼睛看着老家丞。
他藏得好好地,怎么全都被他找着了!
老家丞看懂了他的意思,干笑道:“我真没有故意翻您的东西,实在是您藏得太不严实了,我寻思着天好给您晒晒被褥,一抖落全出来了,不过您放心,我原样都给您放回去了,一件也没少,也没磕着碰着。”
殷郁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讲,甩掉马缰,扭头就走。
老家丞冲着他背影大叫:“王爷,您上哪儿去,时辰不早了,该上朝了啊。”
殷郁头也不回,怒声道:“上个屁,这个王府,我算是待不下去了!”
第152回 一车冰渣
今日早朝上,满朝文武明显察觉到御王的火气很大,上至三省下至六部,都遭了他一通训斥。
例如中书省拟诏稽缓,致使政令推延,户部赈灾不力,未能及时安置流民,刑部积案如山,牢狱囚满为患……
其中训得最狠的,要数工部。
“上个月光是给宫里刷墙换瓦,你们就敢从户部支取十万贯,都够上十万兵马打一个月的仗了!本王倒要问问,你们是拿金粉涂的墙,拿玉片贴的瓦吗!莫不是寻思着国库如今充裕了,就随你们花销,随你们胡来?户部的人呢,谁点头给他们拨得钱,给本王滚出来!”
殷郁虎背熊腰往那里一站,吹胡子瞪眼,浑厚的嗓音好似闷雷一记接一记,就没有一个不怕的。
户部的官员们除了任尚书稳得住阵脚,其余都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喘,低着头不与殷郁对视,生怕被他点到名字,单拎出来挨骂。
“没人认是吧?御史台的人呢!这么大笔的贪墨,你们都看不见是不是,整日就知道参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是不是怕查了户部,下个月不给你们发俸?本王告诉你们,不把这件事查清楚,不把人办了,你们往后都别想着再吃朝廷给的饭!”
御史台的人一个个面红耳赤,御史大夫不如任尚书好脾气,有心跟殷郁争辩几句,可张了几回嘴,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口。
他能说殷郁管不到御史台头上去吗?不能啊,人家是正正经经的摄政王,先帝当朝授命,祭过太庙的,本来就有代替小皇帝问责百官的权力,过去他是一门心思打仗,没空骂他们,现在人家得了闲,有空骂了,谁还能管住他的嘴?
再者殷郁骂的那些都确有其事,莫说是荣清辉和朱尚书管不了,就连玉阶龙椅上的小皇帝都端端正正地坐着在听训。
“……”殷郁发了一顿火,总算稍微顺了气。
他倒也不是纯粹为了那半匣金条撒气,而是早就打算整治户部,借题发挥罢了。
小皇帝瞅着殷郁的脸色,屁股痒痒也不敢挠一下,十分怀恋端阳节那三天,没有舅舅在场的日子。
好不容易等殷郁骂完了人,他才忙不迭地叫了退朝。
……
下朝之后,殷郁一副生人莫近的架势,谁都不敢往他跟前凑,唯独庞明宇胆肥,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出了太极殿,过了御河桥。
殷郁早就发现庞明宇跟着他,不仅没停下搭理他,反而加快了脚步,试图甩掉这胖子。
他可没忘了庞明宇在公主府的庆功宴上认出来他的事,知道这胖子跟着他准没好事。
不出殷郁所料,庞明宇陡然快跑了几步撵上殷郁,一开口就没好话:“王爷走得这么快,是急着去隔壁喂马吗?”
殷郁脚步一顿,转过头看着他,一脸困惑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本王去隔壁喂什么马?”
庞明宇早猜到殷郁不会轻易承认,却没打算叫他糊弄过去,实在是这件事太过稀奇,太过荒唐,闹得他两宿睡不好觉,非得弄清楚不可。
位极人臣的御王殿下竟然兼职当起了永思公主的马夫!
他图什么?
肯定不是图财,那就是图人了。
庞明宇认为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为了求证,于是诈唬殷郁:“您就别骗我了,老家丞那晚喝醉了酒,什么都跟我说了。”
“……”殷郁还真不敢保证老家丞没有泄他的底,试探着问道:“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庞明宇煞有其事道:“他说您对永思公主爱慕已久,一心求娶。”
“呵呵。”殷郁冷笑了两声,一瞬间就断定这胖子在胡扯。
他对公主爱慕已久不假,可他压根就没有痴心妄想过能娶到她,最多盼着能早一天给她暖床罢了。
庞明宇瞅着殷郁脸色,便知自己猜错了,不由地更加纳闷了。
他既不图财也不图人,那他是吃饱了没事干吗?再不然就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庞明宇想破头也想不到,他太高看殷郁的志向了。
“你要是实在闲得慌,本王就给你找件事做,”殷郁不再给庞明宇套话的机会,没好气地对他道:“我欲在今秋开放恩科,给天下学子一个争取功名、报效朝廷的机会,荣清辉势必要横加阻挠,你替我去游说朱老尚书,必要获取他的支持,才能稳操胜券。”
庞明宇闻言,神情郑重起来,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正常情况下,科举是三年一度,只算乡试、会试和殿试的话,需从头年秋天开始,至次年春天结束,按说去年春闱正科结束,要等明年秋天才能再办。
但殷郁已经等不及了,前段时间的舞弊案分明让他意识到,自从先帝驾崩以来,他忙于攻打羌国,在荣清辉一党执掌之下的内政,不知道包藏了多少个平庸无能的沈祖尧,又陨落了多少个才华横溢的庄和煦。
这对朝廷来说,不光是损失,更是危机,若不尽快将那些藏于浮华之下的脓疮都剜出来,以新血换旧血,大凉必将重蹈覆辙。
……
小皇帝退朝之后,在去向殷太后请安的途中,被荣太后派人截走。
说是今日开了凌阴,冰车进了宫,荣太后惦记着小皇帝喜欢吃酥山,一早就让人做好了。
小皇帝正热得发慌,便把殷太后忘在了脑后,兴冲冲地去了荣太后那里。
一进到殿内,便觉得凉气扑面,暑热顿消,殿中央摆着好大一只冰盆里摆着一整块冰山,冒着白烟。
“荣母后。”小皇帝嘴甜地叫着人,路过冰盆顺手摸了一把冰块,凉津津的好不舒服。
“皇儿来了,快去调一碗酥山。”
荣太后一见小皇帝便眉开眼笑,将他拉到身前,抽了帕子给他擦汗,使唤宫女端出来一碗雪花似的刨冰,上头淋着牛乳果碎,既是酥山,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在夏天享用到的美味。
小皇帝端着玉碗,一口一勺吃的痛快,不一会儿就见了底,意犹未尽还想要。
荣太后哄他:“先吃一碗解解馋,明天再给你做,可别一回吃多了,闹了肚子,被你母后发现,往后再没得吃了。”
殷太后唯恐小皇帝伤身,是决不允许他吃酥山这类寒凉之物的,小皇帝只能在荣太后这里偷偷过瘾,因而对她言听计从。
“那朕就明天再吃。”
说着,他挠了挠屁股。
荣太后见他动作,关心地问道:“是不是出多了汗,身上痒?”
小皇帝点点头,荣太后便叫宫女陪他去后殿擦洗,哪知小皇帝刚走,门外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永宁提着裙子哭哭啼啼地冲了进来,后头还有两个宫女追着她。
“嫂嫂,您可要为我做主!”
荣太后眼皮一跳,扶住了桌角,就见永宁扑到她膝上,差点把她撞倒。
“这又是怎么了?你先别哭,把话说清楚,谁敢给你委屈受,哀家定不饶他。”
“还不是永思干的好事!”永宁吸着鼻涕哭叫:“今日分冰,她竟叫人往我府上送了一车冰渣,还没用就化完了!”
第153回 假条
荣太后之前也想过李灵幽会借着掌管凌阴公报私仇,毕竟她都敢在端阳节上把六尚局的女官打个半死,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但是今日冰车进宫,出乎意料一斤冰块都没少,还较往年升了一等,这叫荣太后误以为李灵幽消了气,不打算拿分冰的事做文章了。
没曾想她放过了宫里,却没放过宫外。
给永宁送一车冰渣,真亏她想得出来这种损人不留余地的招数。
难怪永宁这么大个人都能被气哭了。
“好了好了,快别哭了,赶紧扶大长公主起来。”
荣太后一边哄劝永宁,一边示意宫女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
小皇帝还在后头呢,等下出来看到永宁这副德行,难免会失了对她这个当姑姑的敬重。
“我不起来,”永宁挣开宫女,扯着荣太后的衣摆要求道:“除非嫂嫂答应我,叫永思进宫来给我认错。”
荣太后:“……”
永宁看荣太后脸色不好,似乎意识到这个要求委实不大可能实现,于是委委屈屈道:
“叫她赔我一车好冰也行。”
荣太后叹了口气,满脸无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现在的脾气怪的不行,哀家说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
永宁急了:“那我怎么办,总不能热死吧!”
荣太后犹豫了一下,道:“哀家这里多出五十斤冰,等下你走的时候带上,先将就着用。”
永宁不满:“五十斤冰够干什么,还不够我两天用的。”
“那你就先用两天,”荣太后好声哄她:“等明天清晖下了朝,哀家叫他过来说道说道,让礼部私下开库,给你送一车冰。”
永宁这才满意了,叫宫女扶她起来。
荣太后不放心地叮嘱她:“只是这冰你得偷偷地用,不能叫永思知道,不让她又要闹腾。”
永宁想起来李灵幽的厉害,也是心有余悸。不情不愿地答应。
偷偷用就偷偷用,只要有得用就行。
……
就在永宁进宫向荣太后哭诉告状的时候,京都好些府邸都收到了礼部送去的冰渣。
那些得罪了李灵幽的人家,比如华阴侯府和泾阳侯府,收到的都是冰渣,虽然恼火却也知道原委,只能受了这份委屈。
那些跟李灵幽无冤无仇的人家,收到一半冰块一半冰渣,起初莫名其妙,后来打听到是受了密王的牵连,或多或少都对李炫辰心生不满。
由于李灵幽在端阳节当天在宫中仗打女官一事,震慑了一干命妇们,以至于这些人家不敢找李灵幽兴师问罪,只能委婉地暗示李炫辰,希望他可以出面,跟李灵幽冰释前嫌,不要殃及他们这些池鱼,好叫他们舒舒坦坦地过完这个夏天。
李炫辰有苦难言,他也不想跟李灵幽闹成这样,奈何李灵幽提出的要求,他根本办不到。
要么去做公主府的马夫的马夫,要么就把群芳楼拱手相让,前一样让他颜面扫地,后一样让他伤筋动骨。
李炫辰进退两难,后悔不迭,早知今日,他就不该去招惹李灵幽,不该以为她无依无靠,就想在她面前扬眉吐气。
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154回占便宜
殷郁下朝之后,先回了一趟御王府,将端阳节前各地驻军送来的请示公文都批复了。
给到期轮值的武官们发放调令,给卸甲归田的老将请封,给边城的驻军更换军备,还要调解许多地方上军务和政务的纠纷,等等大小事宜。
夏日炎炎,书房里门窗紧闭,书案左右各摆了一盆冰块,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消融,丝丝凉气环绕着殷郁,叫他沉浸在繁忙的公务中,不被暑热所扰,事半功倍。
待他处理完公事,又认认真真地拟定了一份关于占山开矿,同李灵幽合伙炼冰的具体安排,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张纸,戳上自己的私印,放入信封。
太阳快要落山时,殷郁拿着写好的信笺,从书房走出来,活动着酸胀的手臂,径直回房去换了无望的装束,再往公主府去见李灵幽。
老家丞躲了殷郁一个下午,直到他出门才敢出来,主要是害怕殷郁问他讨要那一匣子金条。
……
殷郁回到隐香苑,李灵幽还没用晚膳,在等他回来。
外厅门前垂着一道竹帘,将热气隔绝在门外,入门处摆放着一盆半人高的冰山,堪堪融化了一半,因而屋子里凉爽的很。
只这一盆冰,便有百斤之多,抵得上小皇帝和两位太后日常用度的两倍,要是被永宁看见了,非得把鼻子气歪。
殷郁知道李灵幽怕冷又怕热,也想叫她舒坦一些,但见她这样随意地用冰,担心她身子受不住,一进门便哄了她坐在窗下,将他这边窗户开了半扇通风,散一散屋子里的凉气。
李灵幽看出他的意图,并未戳破,一面叫金粟去传膳,一面询问殷郁:“见过御王了吗?”
殷郁点点头,将他在王府写好的信笺拿出来,递到李灵幽手上,还解释了两句:“御王得知公主想与他一同经营炼冰之法,欣然应允,奈何公务缠身,不便上门详谈,便手书一封,由我转交给您。”
李灵幽笑了一下,算是接受了他的说辞,拆开信笺来看。
殷郁在这封信上写的明明白白,李灵幽只需提供炼冰之法和十万贯本钱,余下的一切都交由他来办,确保在三个月内叫她回本,日后所得利润,两人二八分成,殷郁拿二,李灵幽拿八。
李灵幽看完这封信,竟叹了一口气。
殷郁心头一紧,连忙问道:“可是御王在信上说了什么,让您不满?您尽管提出来,我明日再去找他谈。”
该不是觉得他这两成拿多了吧?
可这已经是他所能估算的自己拿的最少的分成方案了,且这两成不是他自己所得,而是要花在人力物力还有经营上头,若非他实在没钱,十成都给了她也无妨。
李灵幽一看他脸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哭笑不得道:“不是不满意,是太满意了。”
她虽懒理庶务,但不是不懂经营,这二八分成显然是殷郁吃了大亏,约等于给她白干,说不定还要倒贴。
殷郁却不解她的心思,疑惑地问道:“既然满意,那您何故叹气呢?”
李灵幽不知道要怎么跟这傻子解释,她同他合作炼冰,不是为了占他的便宜,而是为了让他占她的便宜。
第155回 祭日
李灵幽放下信笺,吩咐殷郁:“明日你再去一趟御王府,代我转告御王,炼冰所得我只要三成即可,余下的皆归他所有。”
殷郁惊讶:“这怎么能行,三成也太少了。”扣掉两成本钱,她拿三成,也就是要给他五成。
李灵幽满不在乎:“已经不少了,我又不靠这个发财。”
“那也不能给人家送钱啊。”殷郁不赞同道,俨然已将“御王”当成了外人。
“可我就是要给他送钱啊,”李灵幽耐心地跟他解释:“我知道御王手头一向拮据,却没有来钱的路子,从前他只顾着埋头打仗就算了,如今他要跟荣清辉争权夺势,方方面面都需要钱财打点,我与他合伙炼冰,让他拿大头,就是要雪中送炭,要他再欠我一份人情债,往后我遇上什么麻烦,以他的为人,绝不会袖手旁观,于我来说,远比多分几成利要实在。”
殷郁闻言,且喜且忧,喜的是她处处为自己着想,忧的是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需要欠她什么人情债,也甘愿为她赴汤蹈火,挡风遮雨。
可他又不能以御王的身份向她袒露心声,为了叫她安心,他只能应承下来:“好,我明日再去一趟御王府。”
李灵幽满意地点了点头。
等到晚膳摆上来,几乎都是生鲜,冯御厨善用冰块,做了一席鱼脍宴。
有飞鸾脍、缕子脍、鲶鱼脍、鲈鱼脍、鲤鱼脍、三珍脍、五珍脍、白刀脍,一共八道,配上酱清和醋汁调味,对于殷郁这种爱吃鱼的人来说,再美味不过。
殷郁起初吃得畅快,但见李灵幽没动几筷子,就意识到她体虚气弱克化不了生食,这些全是为了他准备的,一时间心头酸涩,竟食不知味,不由地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不好吃吗?”李灵幽见他神色不对,关心地问。
殷郁闷声道:“公主往后不必迁就我,您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您吃不下的,我也吃不下去。”
李灵幽笑道:“没有特地迁就你,是你想多了,我下午吃了一碗甘露羹,这会儿不饿,才叫膳房都做了你爱吃的,没做我爱吃的菜。”
殷郁这才有了胃口,拿起筷子重新吃起来。
侍立在一旁的金粟和绿萼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
其实李灵幽这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近身伺候她的两个小宫女也不明白是什么缘故,若说是因为天热,屋子里已经用上了冰,若说是没有人陪着,这会儿无望回来了,她的胃口也没有好转。
……
晚膳过后,月亮升起来,外面没那么热了,殷郁陪李灵幽去马厩照看金乌。
金粟偷空去外院找到阿娜尔,把李灵幽吃不下饭的情况如实相告,阿娜尔并不意外,而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每年这个时候,殿下总会有三五天吃不下饭,不必太过忧心,多准备些清汤瓜果,盯着她一日三餐吃上几口就够了。”
金粟好奇地追问:“为何好端端地突然吃不下饭,这是什么缘故?”
阿娜尔摇摇头,不肯说明。
金粟只好揣着糊涂回去了。
待她走后,阿娜尔无心理账,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上的缺月,有些伤感地自言自语:“又到她们的祭日了。”
第156回 侍疾
(补更)
次日早朝过后,荣太后将荣清辉叫到后宫,把永宁得了一车冰渣的事情跟他说了,想叫他安排礼部的人开个后门,偷偷给永宁送一车好冰。
荣清辉一脸为难道:“娘娘有所不知,我也得了一车冰渣,却不敢派人去礼部要冰。”
荣太后纳闷:“这有什么不敢的,礼部上上下下,不都是你的人吗?”
“正因为礼部都是我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您也不想想,永思既然敢给我和永宁送冰渣,一定会防着我们偷冰,说不定会设下圈套,就等着我滥用职权,好抓一个现行。”
荣太后愁眉苦脸:“那可怎么办啊,没有冰,你们今年夏天得受大罪了……要不然,你找人借冰吧,多找几家,每家少借一些,凑一凑也够用了,再不然,出钱买也行啊。”
荣清辉无奈:“我哪好意思开这个口。”
堂堂中书令,位极人臣,竟然连冰都没得用,说出来让他威信何存。
荣清辉只能吃下这个暗亏,却不愿意受这份活罪,于是拐弯抹角地提醒荣太后:“若是永思能住到宫里来就好了。”
荣太后顿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眼睛一亮,冷笑道:“哀家这就装病,叫她进宫来侍疾,你且等着好消息,不出半个月,准叫她……”
准叫她变成一个身不由己的疯子。
***
李灵幽接到荣太后懿旨前,正在隐香苑跟贺琼母女闲聊。
昨日展府分得了两百斤好冰,听说还只是五天的份,可把展曜飞两口子乐坏了,好不容易可以舒舒坦坦地过个夏天,贺琼自然要登门道谢。
李灵幽特地让膳房刨冰,给展又菁做了好几碗酥山,各种口味都有,分别浇了牛乳、羊乳、桃子汁、西瓜汁和蜜瓜汁,撒了葡萄丁、花生碎和小芋圆。
“每样都尝尝,但不许多吃。”李灵幽既宠孩子,又怕她闹肚子,盯着她每一碗只许吃上几勺子。
即便如此,展又菁也过足了瘾,从前她做梦都不敢想,能这样变着花样敞开肚子吃冰。
她还记得前些年她爹总是分不到冰,夏天热得不行,她娘带她去泾阳候府借冰,外祖父外祖母推三阻四,表姐们当着她的面吃酥山,一口都不舍得分给她,那时候有多难过,现在就有多幸福。
展又菁知道这一切都是托了李灵幽的福,自从公主殿下回到京都,好事一桩接着一桩,叫她怎能不亲近不感激。
她如今无力报答,只能暗下决心,将来殿下倘若不肯改嫁,又无儿无女,自己就把她当做父母一样孝敬,给她养老送终。
李灵幽不知道小姑娘的心思,见她乖乖地没有贪嘴,便扭头与贺琼道起闲话,听说了泾阳候府昨日派人到展府借冰的事。
“我那嫡母昨日派人来问我借冰,张口就要一百斤,好似我活该欠她似的,我理都没理,把人打发走了,管她会不会骂我不孝顺,反正她这些年也没少编排我的不是。”
贺琼提起这件事,不知道有多解恨,她和展曜飞成亲这十余年,非但没有受过娘家一点帮扶,反而时常受他们的窝囊气,尤其是嫡母泾阳候夫人,恨不得将她踩到脚底,半点看不得她这个庶女过上好日子。
“做的好,”李灵幽对贺琼的做法表示赞许,“我就担心你为了图个好名声受他们钳制。”
李灵幽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这样随心所欲、不畏人言,尤其是展曜飞贺琼还有个女儿待嫁,更怕人说三道四。
为了防止他们受名声所累,李灵幽早有安排,眼下不便告诉贺琼罢了。
两人说着话,莲蓬神色匆匆地走进来,向李灵幽禀报:“殿下,荣太后派人来宣读懿旨,请您到外院接旨。”
这突如其来的懿旨,破坏了李灵幽的好心情,她收起笑脸询问:“有说是什么事吗?”
莲蓬先是摇了摇头,继而迟疑道:“我瞧见宣旨的太监带来了一位太医,就是上回来给您请脉的那位尤太医。”
李灵幽沉思片刻,猜到了荣太后的意图,冷笑了一声。
贺琼母女担忧地看着她,贺琼问:“是不是因为分冰的事,太后娘娘要找您的麻烦?”
李灵幽不想让她们担心,便开了一句玩笑:“自打我回京以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找我的麻烦,你们见过哪一个有好下场?”
见母女两个脸色好转,又对莲蓬道:“你先送展夫人她们出门,待我换身衣服,再去接旨。”
贺琼知道自己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给李灵幽添乱,便听话地带着展又菁离开了。
……
阿娜尔在外院客厅,陪着宫里来的太监等了半个时辰,才见李灵幽姗姗来迟。
那太监板着一张脸宣读了懿旨,说是荣太后生了病,叫她进宫侍奉,末了不给李灵幽婉拒的机会,指着身后的尤太医道:
“太后娘娘恐怕永思公主身体欠安,不便进宫,就叫尤太医来给您看诊。”
李灵幽看了眼跃跃欲试的尤太医,神色淡淡地摇了下头:“不必看了,本宫没病,可以进宫给太后娘娘侍疾。”
太监一愣,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要知道他来之前,荣太后特地叮嘱过,假如李灵幽不肯进宫,就问她一个抗旨不尊之罪,逼也要把人逼进宫。
太监以为要跟李灵幽好一通周旋,结果竟不费吹灰之力。
“阿娜尔,你去帮本宫多收拾几件衣物,随本宫一同进宫。”李灵幽吩咐道。
阿娜尔应声离去。
“莲蓬,你留下来好好看着公主府,里里外外,不许出错。”李灵幽命令道。
莲蓬正色点头:“殿下放心。”
不多时,阿娜尔收拾了两大箱子衣物,叫四个小太监抬出隐香苑,跟随李灵幽登上鸾车,一同前往皇宫。
傍晚时分,殷郁高高兴兴回到公主府,却听说李灵幽被荣太后叫进宫里侍疾,霎时间又惊又怒,唯恐她在宫里受委屈,飞奔回御王府,换上襕袍玉带紫金冠,就要牵马出门。
老家丞见状不对,顾不上躲着他,跑出来拦路。
“大晚上的,殿下穿成这样,是要去哪儿?”
“进宫。”殷郁没心思跟老家丞怄气,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跟他说了一遍:“荣太后下懿旨,把公主叫进宫里给她侍疾,我怕那老虔婆装病骗公主进宫没安好心,得尽快将公主救出来。”
他一时气急,对荣太后用了大不敬的称呼。
老家丞无视了那三个字,迟疑道:“万一荣太后真病了呢?”
殷郁冷冷道:“真病了就更不能让公主呆在宫里,万一过了病气,本王看谁担待的起!”
李灵幽敢有半点差池,他非得让荣太后去陪先帝。
老家丞见他一意孤行,拦也拦不住,只好为他出谋划策:“王爷稍安勿躁,您要进宫我不拦着,但您不能就这么闯进去,总得找个由头,才好为公主出头。”
殷郁根本冷静不下来,不耐烦地问他:“你有什么好主意?”
老家丞急中生智,凑到他耳边低语。
第157回 药与毒
李灵幽的鸾车停在紫宸门外,换乘了肩舆,来到荣太后的寝宫,下了肩舆,被一名大宫女带到荣太后的病榻前。
荣太后正躺在那里小寐,头戴抹额面色蜡黄,一副病容,床尾摆着一盆冰山,徐徐冒着白烟。
李灵幽盯着荣太后的脸,侧头轻声询问大宫女:“太后这是患了什么急症?前些天端阳节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大宫女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娘娘昨晚开始上吐下泻,太医说是中了暑热,肝气犯胃所致,需要卧床静养。”
李灵幽明知荣太后装病,故作狐疑:“本宫昨天一早便派人进宫送冰,每日五十斤尽够用了,为何太后还会中暑?”
“这……”大宫女支支吾吾地将永宁昨日进宫哭诉的事讲了,半真半假道:“永宁大长公主非要娘娘叫殿下您进宫给她赔罪,还要您陪她一车好冰,娘娘为了不叫您为难,就把自己的用冰分了一半给永宁大长公主,夜里没舍得用冰,这才病倒了。”
“胡闹!”
李灵幽怒斥一声,不光惊着了大宫女,连床榻上的荣太后也打了个激灵,不能再继续假装昏睡,只好睁开眼睛,佯做刚刚醒来的样子,看向李灵幽,语气虚弱道:
“永思,你怎么来了?”
李灵幽上前一步坐在床边,握住了荣太后的手,柔声道:“不是您叫我进宫来侍疾的吗?”
荣太后觉得她手指冰冰滑滑的,像蛇皮一样,很不舒服,却不好挣脱她,忍着从手背往胳膊上窜的鸡皮疙瘩,反握住了李灵幽的手。
“哀家病糊涂了,随口那么一说,她们竟当真把你叫来了。”
李灵幽淡淡一笑,作势起身:“既然是随口一说,那我就回去了。”
荣太后神色一僵,用力拉着她的手不放:“来都来了,就在宫里住几天,陪陪哀家吧,等哀家病好了,你再走不迟。”
李灵幽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荣太后的虚伪,明明两人已经撕破了脸,她却能表现地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像她们依旧是一对情同母女的姑嫂。
“您都下了懿旨,我哪能不听。”李灵幽不想跟荣太后虚与委蛇,也不想跟她闹起来,不冷不热地回了她一句,转头吩咐大宫女。
“太后已经醒了,还不把药端过来。”
大宫女看了眼荣太后,见她点头,才出去端药。
做戏要做全,荣太后为了把李灵幽扣在宫里,装病也要装得有模有样,叫太医事先开了温补的方子,打算在李灵幽面前服用。
不一会儿,大宫女便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汤药回来,李灵幽很自然地接到手里,拿勺子缓缓搅拌着。
一旁侍奉的小宫女将荣太后扶起来,靠着软枕坐着。
李灵幽舀了一勺,轻吹了几下,在荣太后诧异的目光中,送进了自己嘴里。
“人参、鹿茸、黄芪、当归……”李灵幽砸了砸舌头,精准地说出了这一碗汤药所用的药材,随即眉头紧皱,沉声道:“这药不对症啊,太医院是干什么吃的?太后中了暑热,肝气犯胃,他们竟然敢开补气生血的药方,是唯恐太后体内的火气不够旺,火毒不够盛吗!”
说着,她将药碗往地上一摔。
“啪”地一声,四分五裂,褐黄色的药汁撒了一地,弄脏了那张漂亮的金地花卉纹丝毯。
宫女们吓地缩起了脖子。
荣太后眼皮突突直跳,顾不上心疼她的地毯,也顾不上思考李灵幽为何尝得出药方,只想赶紧说些什么补救,好将这一碗补药掩饰过去。
李灵幽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站起身指着寝殿大门发号施令:“来人,去将那胡乱开药,意图谋害太后之人拿来问罪!”
宫女们不知所措地看向荣太后。
“误会,都是误会,”荣太后赶紧拉住李灵幽,绞尽脑汁向她解释:“这一碗药,是哀家之前每天都要喝的补药,昨晚病发突然,今日忘了叫停,并非是太医开错了药,更没人胆敢谋害哀家。”
李灵幽依旧板着脸,冷眼看向在场的宫女们:“那就是奴婢们疏忽大意,端错了药,险些害得太后病情加重,定不能轻饶,都滚出去领十下板子,长长记性。”
宫女们惊慌不已,跪地求饶:“娘娘恕罪,殿下恕罪,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李灵幽不为所动,荣太后进退两难,让她们挨打吧,自己舍不得,不让她们挨打吧,又没办法圆谎,万一李灵幽执意要闹大,将自己装病的事捅了出去,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思前想后,荣太后狠下心来,扭过头不看她们,摆手下令:“都照永思公主说的,出去领罚吧。”
宫女们见状,都寒了心,不再求情,一个个哭丧着脸出去领罚。
李灵幽吩咐阿娜尔:“你出去瞧着,不许有人包庇她们。”
“是。”阿娜尔脚步轻快地跟了出去。
李灵幽回过头来,见荣太后脸色难看,蜡黄之中透着一缕铁青,心情稍霁,暗讽道:“幸好我尝了一口,不然就坏事了。”
荣太后笑容勉强,还得附和:“是啊。”
她顿了顿,试探道:“永思,你是怎么尝出来那一碗汤药不对的,莫非你在羌国这些年,学了医不成?”
“我哪里学过什么医啊,不过是久病成良医罢了。”李灵幽自嘲一笑,用幽深的目光盯着荣太后,低声诉说:
“我在羌国这十四年,一共中过十三次毒,每时每刻都有羌国人想要害死我这个红颜祸水,每一次我都几乎丧命,可一想到我要是死了,羌国大军势必再犯大凉,没有第二个永思公主可以把老可汗迷得晕头转向,为她退兵休战,到那时皇兄亡国,百姓受苦……我便一碗接着一碗吞那苦药,硬生生活到了今天。”
所以当日荣太后在她的茶水里下毒,她才会一口就尝出不对,所以她得知荣太后想要毒疯她时,才会那般难过。
她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着要回来的故乡,并不是治她病的药,而是要她命的毒。
第158回 诱饵
(补更)
荣太后被李灵幽的眼神盯得发毛,听着她轻描淡写地说起那些苦不堪言的过往,没感到心疼,只感到心虚。
她该不会发觉自己给她下毒的事了吧?
此时,殿外响起了一阵沉闷的棍棒声,和宫女们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荣太后心神大乱,脸色越发难看,倒像是真的病了。
“呵呵。”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李灵幽突然笑了,出言调侃道:“也不知我是跟这宫里犯冲,还是跟太后您犯冲,上回打了您的女官,这回打了您的宫女,真不知道下回,该轮到谁倒霉了。”
荣太后闻言,就觉得李灵幽这话似乎是在威胁她,回想起自己前几次跟她交锋,都没能讨得了好,反而屡屡吃亏,这心里头不由地打起了退堂鼓。
万一李灵幽真的发觉了她想要毒疯她的事,此时她再下手,岂不是白费心机,说不定还会被她拿住证据,反守为攻。
毒害定国大长公主,可不是什么小罪。
即便她贵为太后,也承担不起。
荣太后越想越觉得她给李灵幽下毒是一记昏招,等到李灵幽命人端来一碗对症的汤药,一勺一勺喂进她嘴里,把荣太后苦得两眼发晕,她已然熄了歹心,只想赶紧把李灵幽这尊瘟神送走。
“永思啊,”荣太后喝完了药,拉着李灵幽的手腕,情真意切道:“哀家觉得好多了,不必你在跟前侍奉,你不如现在就出宫回府去吧。”
李灵幽拿手帕给她擦着嘴角,挑眉一笑:“哪有这么快就好了的,这药少说要喝上三天,每天三碗才行,您该不是怕苦,不想喝药吧?那可不成,我得留在宫里看着您,每天喂您喝药,等您彻底好了,我再出宫。”
“……”荣太后此刻深切地体会到了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
……
夜幕降临,李灵幽不肯出宫,荣太后安排她住在偏殿。
李灵幽不必看也知道偏殿准不会用冰,到了晚上又闷又热,想也不想就拒绝,坚持要跟荣太后住在一起。
“我是进宫来给您侍疾的,当然要跟您睡在一起,方便照顾您起居。”
她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荣太后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也没法拒绝,只得让宫人收拾了窗边的长榻,供李灵幽休息。
荣太后的寝殿很是宽敞,床榻和长榻之间相距三五丈远,李灵幽享受不到冰盆的凉爽,却也不难熬。
当天晚上,李灵幽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起,她比荣太后先醒,醒来头一件事,就是让人去给荣太后煎药,等早膳过后,盯着荣太后喝下去。
这回她没有一勺一勺地喂她,荣太后怕苦,闭着眼睛仰着脖子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心里别提多郁闷。
没病吃药,她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虽然这药性温和,不至于伤身,可是那苦到舌头发麻眼发晕的滋味,绝对会让荣太后记忆深刻。
这头荣太后刚放下药碗,外面就来了一个太监通报:“启禀娘娘,御王爷在宫外求见。”
荣太后闻言一愣,想不出殷郁这位稀客登门有何贵干。
要知道这位异姓摄政王为了避嫌,鲜少踏足后宫,来了也是去他姐姐殷太后那里,从没有往她这里来过。
李灵幽闻言也是一愣,不必想也知道殷郁是为她而来,但没料到他来的这么快,她进宫之前,就曾想过殷郁的反应,考虑到他不愿意在她面前暴露御王的身份,便认为他不会冒冒失失地到后宫来找她,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所以她只打算在宫里呆上三天就走,就怕呆得久了,这傻子会担心,没曾想他连三天都等不了,仅过了一夜,便找她来了。
李灵幽心头既无奈他这样沉不住气,又忍不住欢喜他这样在乎她。
“……请御王进来吧。”荣太后还在装病,不便下榻,也不能把殷郁撵走,只能叫他进来,问明他的来意。
她根本想不到,殷郁是冲着李灵幽来的,毕竟他们两个表面上并没有太多交集,就算端阳节殷郁让了龙舟借了兵,那也是一桩买卖,看不出别的关系。
太监出去传话,李灵幽和荣太后望着殿门前的屏风,不大会儿,就见殷郁大步走进来,锦衣襕袍紫金冠,一把黑须在胸前飘摆,颇有些来势汹汹的意思。
荣太后心里打了个突。
殷郁一进来就先寻找李灵幽的身影,看到她好端端地坐在荣太后床榻前,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下来,他努力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免得叫人看出端倪。
“拜见太后。”
殷郁朝荣太后拱了拱手,既不躬身也不下跪,换做别人这般失礼,荣太后定要问罪,可放到殷郁身上,她却说不出一点不妥来,反倒要客客气气地:
“御王免礼。”
殷郁放下手,不等荣太后询问,便说明了来意。
“昨日净业塔失火,原本关押在那里的三位西羌王子都趁乱潜逃了,我派人在城内四处寻找,都没发现他们的踪迹,只抓到了四王子阿史那津的儿子乌图克,据他供述,逃跑的三位王子意图报复永思公主,于是我一早前往公主府,想请永思公主出面,充当诱饵引蛇出洞,好将他们抓捕回来,听说公主进宫侍疾,这才找了过来,还请太后放人,叫永思公主随我出宫。”
荣太后听他说完,差点没笑出声来,这简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想什么来什么。
她正愁没办法送走李灵幽这个瘟神呢!
“既然如此,哀家也不好再留人,永思,你就随御王出宫去吧。”
殷郁眼见荣太后这么轻易就点了头,不免狐疑起来,看了李灵幽一眼。
就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像是高兴他来救她的样子,倒像是……他做错了什么,惹她生气了。
殷郁心里打鼓,表面淡定:“公主,请吧。”
李灵幽不发一语,起身就往外走,阿娜尔跟在她身后,神色担忧。
殷郁落后了两步,也出了寝殿。
荣太后见他们都走光了,赶紧吩咐宫女:“快去拿蜜饯,再做一碗甜甜的酥山。”
要来也不早点来,害她多喝了一碗苦药,真是晦气!
第159回 怕什么
殷郁跟着李灵幽来到紫宸门外,一句话都没跟她说上,眼看她下了肩舆换乘鸾车,帘子一放,将他隔绝在外。
殷郁以为李灵幽误会他真要拿她当诱饵抓捕羌国王子,所以生气了,想要跟她解释,奈何此处说话不方便,只能干着急。
阿娜尔指挥着几个太监将昨日收拾的两大箱子衣物抬回车上,看了看干站在一旁的殷郁,把头探进车厢里,小声询问李灵幽:
“殿下,要请御王跟我们一起回公主府吗?”
殷郁竖起耳朵,却没听到李灵幽说话,只见阿娜尔转过头,冲他颔首道:“请王爷跟我们走一趟。”
殷郁见李灵幽还愿意搭理他,很是松了口气,想着等下回到公主府,再向她说明实情。
***
公主府外院客厅,太监们抬上冰盆,宫女们端上茶点,依次退出门外,放下竹帘,只留阿娜尔和莲蓬在里面伺候。
阿娜尔打湿帕子给李灵幽擦手,莲蓬倒了茶水送到李灵幽手边,然后站到她身后摇扇。
李灵幽靠着凉枕,端着一盏梅子茶,小口啜饮。
殷郁恭恭敬敬地站在客厅中央,低着头解释:“昨晚公主的马夫无望找到御王府,向微臣求助,他唯恐荣太后会对公主不利,用炼冰之事要求微臣出手,微臣迫不得已出此下策,连夜派人去净业塔放火,趁乱抓走了三个王子,谎称他们逃跑,以此为借口请公主出宫,并非当真要拿您做诱饵,还请公主息怒。”
李灵幽听完了前因后果,脸色不见好转,依旧冷冷淡淡的,问道:“阿史那鸠他们三个现在何处?”
“都在微臣府上关着。”
“他们知道是你抓了他们吗?”
“他们不知,微臣让人蒙住了他们的眼睛。”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微臣打算过两天再把他们放了,然后抓住,重新送回净业塔关押。”
李灵幽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心头的烦躁,也不跟殷郁装腔作势,语气强硬道:“你今天就把他们送回去。”
殷郁愣住,抬头看她,只见她两弯黛眉之间笼罩着郁气,一双乌眸之中沉淀着阴霾,仿佛乌云密布的天空,随时都会降下暴雨。
殷郁心头一颤,忽就想起来她那晚醉酒把她当成星落,趴在她背上让他带她逃跑,惊恐地念着阿史那鸠的名字……
他以为她是在担心阿史那鸠会逃脱,真的来找她报仇,赶紧说明情况:“公主放心,微臣将他们关在地窖里,派人严加看守,绝不会让他们逃——”
“我让你把他们送回去!”李灵幽沉声打断他。
殷郁见她两眼发红,气息紊乱,隐隐竟有发病的征兆,赶紧点头答应:“好、好,微臣现在就把他们送回去。”
他说着就往外走,走到门口,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正对上她凛若冰霜的目光,心中又是一颤。
这些时日他见惯了李灵幽娇柔多情的样子,何曾受过她半记冷眼,此时见了,竟像是刀子捅心一般,叫他痛不堪言。
他不敢再看,垂下头快步离去。
李灵幽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着抖,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情绪。
阿娜尔和莲蓬都发觉了她的异样,赶忙放下扇子,莲蓬拿走她手中的茶盏,阿娜尔熟练地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倒出一粒,喂进她口中。
阿娜尔一面轻抚着李灵幽的心口,给她顺气,一面给莲蓬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等人走了,才凑到李灵幽耳边,轻声安抚道:
“可敦别怕,他们逃不出来。”
李灵幽仍旧闭着眼,握住了阿娜尔的手腕,缓缓摇着头。
她不怕阿史那鸠三兄弟逃出来,她怕的是殷郁会从他们口中得知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她尚未将他牢牢握在掌心时,就抽身离去。
她知道自己不该冲殷郁发脾气,但她根本控制不住,一想到他离去之后,她又得回到夜不能寐、寝食难安的日子,便心慌意乱。
“你去,把无望找来。”李灵幽脱口而出,说完才想到殷郁刚走。
她大概是昏了头,竟将御王和无望当成了两个人。
李灵幽扶额:“算了,晚些时候再去吧。”
但愿他不会赌气,不回来了。
***
殷郁匆匆回到御王府,他一进门,老家丞就迎上来,见他脸色难看,不由紧张地问道:
“王爷,您把公主接出宫来了吗?”
殷郁一边点头,一边往里走。
老家丞莫名其妙地跟在他后头,不明白人都接回来了,他为什么不高兴?
莫非是公主在宫里出了事?是受委屈了,还是生病了?
老家丞刚要细问,就听殷郁下令:“让人把三个王子送回净业塔。”
“啊?不是说好了过两天再送回去吗?”若是太快把人送回去,难免招人怀疑。
“现在就送。”
“这又是何故啊?”
殷郁脚步一顿,扭头看着满脸困惑的老家丞,心里也在问,为什么李灵幽非要他现在就把三个王子送回净业塔?
她似乎在怕什么,她到底在怕什么?
殷郁联想到了李灵幽的心疾,一股冲动促使他探究下去。
若能找到她的病因,就有机会将她治愈,即便答案再过残酷,他也得面对。
殷郁下定了决心,便不再犹豫,转身前往关押三个羌国王子的地窖。
老家丞见状,就想跟上去,却见走在前面的殷郁抬了抬手,做出一个制止的动作,头也不回道:
“不要跟着我。”
老家丞没法,只得目送他远去,眼皮忽地一阵乱跳,预感不妙。
……
御王府的地窖不同于公主府的地窖,没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只有数不清的灰尘和蛛网。
两名手持长枪的亲兵守在地窖门口,见殷郁下来,并不出声,仅低头行礼,以免被关在里头的人听见,猜出是谁抓了他们。
殷郁摆了摆手,示意亲兵退下,自怀中掏出钥匙,上前打开门锁,两手按在门上,犹豫了一瞬,推门而入。
蜷缩在地窖角落里的三个中年男人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发出呜呜声,他们身上穿着脏兮兮的胡服,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蒙着眼,堵着嘴,手脚都被捆起来,不得动弹。
他们三个,正是羌国大王子阿史那鸠、二王子阿史那雉,和三王子阿史那鸦。
第160回 大醉
殷郁直到太阳落山才从地窖里出来,守在入口的两个亲兵都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只见他乌发披散,满眼红丝,半边脸上都是血水,延着纠结的长髯直往下滴,打湿了衣襟,垂在身侧的两手更是沾满了粘稠的鲜血,活脱脱像是一只吃人的恶鬼。
“叫大夫来给他们止血,吊着他们的命。”殷郁被怒火烧坏了嗓子,声音嘶哑地下令。
两个亲兵面露惧意,恭声应下,等到殷郁走远,他们才提着灯一同进到地窖里查看情况。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令人作呕的骚臭味,接着便看到角落里昏死的三个人。
与其说是三个人,倒不如说是三块烂肉,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被利器划破,裸露在外的皮肤无一处完好,眼睛都被剜出来,耳朵都被割下来,手筋脚筋都被挑断,更惨的是他们身下的命根子都被踩成了血糊糊的肉酱。
饶是两个亲兵久经沙场,见过的死人和活人一样多,都不禁怛然失色,遍体生寒。
……
老家丞得知殷郁差点弄死了三个西羌王子,便猜到出了大事,他满王府地找人,直到天黑透了,才在他藏酒的柴房里,找到了浑身是血的殷郁。
他人已然喝得酩酊大醉,身边歪倒着七八只空酒坛,手里抱着一坛酒,脸上胡子不知道掉哪儿去了,露出一张黑红交错的俊脸,一边仰头猛灌,一边痛哭流涕。
顶天立地的男人,竟哭得像个孩子。
老家丞愣了半晌,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十四年前的殷郁。
年少的他追不上和亲的队伍,更无力阻止公主远嫁,跑断了一双腿也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昏倒在路边被自己背回来,醒来后哭得肝肠寸断。
从那以后,老家丞再没见过殷郁掉上半滴眼泪,直到今天。
“王爷,”老家丞轻手轻脚走到殷郁面前蹲下来,温声问询:“您这是怎么了?”
殷郁又灌了一口酒,看也不看他一眼,流着眼泪,不停地低喃着一句话:“我是个废物……我是个废物……”
老家丞心酸不已,夺走了他手中的酒坛,掷地有声道:“您不是废物,谁敢说您是废物?哪有废物能够不畏生死,驰骋疆场十余载,夺回大凉半壁江山,灭六诏、灭毗罗、灭西羌,您要是废物,这普天之下哪还有真英雄,真豪杰!”
“不,”殷郁醉醺醺地摇着头,拿手用力地捶着胸口,痛苦地呜咽着:“我不想当什么英雄豪杰,我只想救公主,我只想救公主啊!”
老家丞连忙抓住他的手腕,哄劝道:“您不是已经把公主救回来了吗?”
“没有,没有,我没能救得了她,我错过了十四年,”殷郁双手掩面,肩膀抖动,泣不成声:“你都不知道,她在羌国遭遇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老家丞呆住,根本不敢顺着他的话往下想,更不敢追问。
“阿叔,我的心好疼啊,”殷郁的眼泪从指缝间流淌出来,一滴滴砸在心窝上,“我真想回到十四年前,回到公主答应和亲的前一晚,我一定不会去向她求情,我一定会去救她离开。”
“……”老家丞不知不觉湿了眼眶,重重地长叹了一声,将酒坛塞回殷郁怀中:“喝吧喝吧,喝醉了心就不疼了。”
说着,他也抱过一坛酒打开,仰头痛饮,就这么陪着殷郁,喝到一醉方休。
***
天方亮,李灵幽就醒了,她隔着芙蓉纱帐,看着不远处空空如也的长榻,失望地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响起一阵雷鸣声,紧接着就噼噼啪啪下起骤雨来。
李灵幽被这雨声吵得心烦,睡又睡不着,静也静不下来,只得睁开眼睛起了床。
“来人。”
阿娜尔领着两个小宫女进来伺候李灵幽洗漱,因为昨日她差点发病,阿娜尔放心不下,便叫莲蓬去外院主事,自己抽出空来陪着她。
金粟和绿萼都看出来李灵幽心情不佳,平日里叽叽喳喳,这会儿都安安静静的,给她洗脸擦手,更衣挽发。
阿娜尔比她们胆子大些,一边挑选着配饰,一边提议道:“殿下,外头下雨了,今天应该会很凉快,待会儿雨停了,您要不要去花园里转转?”
李灵幽摇了摇头,兴致缺缺。
“不然就去看看金乌?”
李灵幽神色一动,吩咐道:“去求贤阁看看,无望昨晚回来了没有。”
阿娜尔闻言,立即知道了症结所在,冲金粟使了眼色,金粟机灵地跑走了,到外间拿了一柄伞,往求贤阁去。
她腿脚快,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人就回来了,可是没带回什么让李灵幽高兴的消息。
“回禀殿下,无望他昨晚……没回来。”
李灵幽不禁气恼,冷哼一声:“不过昨天说了他两句不中听的,就敢跟我斗气,夜不归宿,真是惯的他没边了。”
阿娜尔和两个小宫女都是一头雾水。
昨天她们从宫里回来就没见过无望,殿下几时对他说了不中听的话?
***
今日早朝,殷郁缺席,群臣都松了一口气,连着挨了他两天骂,就怕他今天还要继续。
小皇帝得以光明正大地走神,等大臣们上奏完毕,外面的雨也停了,他叫了退朝,乐颠颠地跑去荣太后宫里吃酥山。
荣太后前日称病把李灵幽召进了宫里,虽然昨天把人送走了,却还要躺在床上装上两日,因而不便见小皇帝的面,只叫人给他做了一碗酥山吃。
小皇帝没心没肺,没见到荣太后也不打紧,吃完酥山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荣清辉下朝之后,也去了荣太后宫里,刚巧和小皇帝在殿外打了个照面。
“陛下。”
“荣爱卿。”
小皇帝还挺喜欢荣清辉这个便宜表哥的,一来因为他样貌好,二来因为他脾气好,从不像舅舅那般督促他用功,还能帮他批阅那些没完没了的奏折。
小皇帝跟荣清辉闲话了两句,知道他是来探望荣太后的,便挥挥手与他告了别,坐上肩舆往别处玩儿去了。
荣清辉躬着身目送小皇帝走远,才直起腰来,跨过殿外的积水,跟着领路的宫女进门。
荣太后正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见荣清辉进来,便挥退了宫人。
荣清辉环顾左右,不见李灵幽踪影,就问荣太后:“为何不见永思?”
荣太后奇怪地反问:“怎么你没听说吗?”
荣清辉一脸不解:“听说什么?”
荣太后见他当真不知情,便将殷郁昨日进宫来接李灵幽的事告诉了他,却没提她不打算给李灵幽下毒的事。
荣清辉听说净业塔前天晚上失了火,羌国三个王子趁乱逃跑了,顿时又惊又疑,敏锐地察觉到了猫腻。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都过去两天了,他却一点风声都没听闻,很不对劲。
荣清辉思索半晌,问了一句:“御王当真说了,要让永思做诱饵,捉拿羌国王子吗?”
见荣太后点头,荣清辉竟冷笑一声,越发肯定这件事有问题。
别人不知情,他却了解的很,李灵幽和殷郁私底下不清不楚,早有勾连,殷郁不可能让李灵幽以身犯险。
没准儿净业塔的火就是他放的,三个羌国王子都被他藏了起来,就是为了替李灵幽解围。
荣清辉自认为看穿了殷郁的把戏,迫不及待想要抓住他的把柄,当即向荣太后告辞,匆匆出宫,一面派人调查净业塔失火的原因,一面想方设法找到三个羌国王子。
第161回 求和
李灵幽没等到殷郁回来认错,却等到了李炫辰登门求和。
距离上次分冰已经过去四天,眼瞅着明天又到了分冰的日子,李炫辰终于坐不住了,那些受他牵连分了一半冰渣的人家虽然没有明着向他表示不满,但暗地里已经有不少闲话传出来,就连群芳楼和南风馆的生意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人人避他唯恐不及,生怕遭到李灵幽迁怒,下回分冰也被掺上一半冰渣。
李炫辰知道他一日不向李灵幽求和,她就一日不肯照例分冰,三日五日尚且罢了,果真一个夏天都这么熬过去,就算他不被热死,也得被人嫌弃死。
于是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了崇仁坊公主府求见李灵幽。
骤雨初歇,太阳又从云层中露了面,短暂的凉爽过后,这天又热起来。
隐香苑内厅,李灵幽蜷着腿坐在美人榻上,手里拨弄着那枚红翡翠香薰球,看着窗外斑驳的绿荫出神,听到金粟禀报李炫辰求见,没有一点反应。
金粟等了半晌不见她回话,还以为她没有听见,不得不又说了一遍:“殿下,密王求见。”
“知道了。”
李灵幽淡淡应了一声,对李炫辰的突然到访毫不意外,起身叫绿萼给她穿鞋,她懒得更换见客的衣裳,就穿着一袭天青底木槿花色襦裙,挽着素雅的回心髻,将香薰球挂在腰带上,出去见李炫辰。
……
李炫辰原以为李灵幽会拿乔,叫他等上半天才肯见他,没想到他刚坐下喝了一盏茶,李灵幽就从客厅外面走了进来。
跟着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近身伺候的小宫女,和两个抬着冰盆的太监。
李炫辰看到那盆里半人高的冰山,只觉得羡慕嫉妒恨,明明准备要向她服软,话到嘴边,却成了嘲讽。
“永思,你一个人就用这些冰,会不会太过浪费?”
“你不是人吗?”李灵幽冷笑着反问一句。
李炫辰看出来她心情不好,识相地没跟她斗嘴,收敛了神色,正经道:“我今日的来意,想必你也清楚——”
“我不清楚。”李灵幽不客气地打断他,身体靠着坐榻上的茶几,一手撑着脑袋,斜睨着李炫辰,摆明了不给他好脸。
“我只记得,端阳节那天赛龙舟前,你跟我的马夫打赌,说输了就给他做马夫,结果龙舟赛后你输了想要反悔,我让你拿群芳楼来交换,给你三天期限,如今都过去六天了,你还来做什么?”
“……”李炫辰一时哑然,忘了后话。
“你该不会以为我好说话,随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李灵幽满眼讥诮。
李炫辰有求于人,心里恼她,面上无奈道:“那你说,你想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李灵幽就等着他这句话,好整以暇道:“你把群芳楼让给我,再给我的马夫做三天马夫,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李炫辰惊叫:“不可能!”
他就是不愿意给那个马夫做马夫,才会被李灵幽勒索群芳楼,如今她想叫他赔了夫人又折兵,既破财又丢脸,怎么可能!
李灵幽早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也不跟他废话,抬了抬手叫人:“来啊,送客。”
客厅门上的竹帘被外面的太监掀开。
李炫辰见状,脸色难堪地看着李灵幽:“永思,你非要把事情做绝,不留半分余地不可吗?”
李灵幽拨弄起腰上挂着的红翡翠香薰球,神色有些不耐:“你倒是说说,想让我怎么给你留余地?”
李炫辰深吸一口气,满脸肉痛道:“我可以把群芳楼让给你,但是让我给你的马夫做马夫,那是绝不可能的事,不过我可以赔给他一匹宝马,算作补偿,你看如何?”
李灵幽露出些感兴趣的样子:“是什么宝马,有我的金乌厉害吗?”
“自然比不上你的汗血宝马,不过也差不到哪里去。”
李灵幽立刻冷下脸:“那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给我的马夫做马夫吧。”
“……”李炫辰一脸憋屈。
李灵幽欣赏了一会儿他的表情,语气缓和道:“你当真不想做马夫?”
李炫辰连连摇头,闷声闷气:“我堂堂一位王爷,真做了别人的马夫,还不得被天下人耻笑。”
李灵幽一双美目微微闪动,想到了她那个身份地位不知比李炫辰高出多少,却不怕被天下人耻笑的马夫,心情突然好了起来,翘起嘴角道:
“你不想做马夫也可以,把群芳楼里所有人的身契都给我,包括那位海棠姑娘,我也不白要你的,会给你一千两黄金,只当我买下了她们。”
李炫辰一愣,下意识就想拒绝,要知道他答应把群芳楼让给李灵幽,就是打着主意送给她一座空楼,他把人都带走另起炉灶,眼下她要把人都买下来,那他的算盘就得落空。
然而李灵幽不等李炫辰拒绝,便笑吟吟地威胁他道:
“李炫辰,我已经给了你余地,你要是还嫌不够,那我们就没得商量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今年夏天,你休想用上一块冰,不光是今年,还有明年,后年,大后年……龙舟赛的头名都会是我的,你不信的话,咱们就走着瞧。”
李炫辰看着李灵幽信誓旦旦的模样,忽就想起来龙舟赛上那个凶如虎猛如龙的伟岸男子,心头一热,同时背后一阵恶寒。
“你……让我再考虑一下。”
第163回 心疼
老家丞在前头带路,李灵幽坐着肩舆直入了御王府的内院。
尽管老家丞有意避开那些年久失修的院落,可李灵幽还是看出来御王府的外强中干,论起门庭大小不输她的公主府,但论起装潢修缮,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比之她空置了十多年,重整之前的公主府,这里更像是一座鬼宅。
肩舆在殷郁居住的渊渟院门停下,李灵幽由小宫女扶着,改为步行。
幽静的院落里,遍生着不知名的杂草与野花,屋檐上的瓦片残缺不全,雕梁画栋都褪了色,连个打扫的下人都瞧不见。
上房门上只有一名亲兵守在外面,身上的袍子半旧不新,手中的银枪却磨得光亮,见了老家丞身后的李灵幽一行人,怔愣了片刻,连忙跪地拜见,但是没有出声,怕惊扰到里头好不容易才睡着的殷郁。
李灵幽也没出声,抬了抬手示意那亲兵起来,便跟着老家丞进了门,穿过两间厅堂,来到了殷郁的寝室。
空荡荡的寝室内连一扇遮门的屏风都不见,只一张床榻,一架衣柜,一面铜镜和一张茶几,简陋到令人发指。
殷郁就平躺在床上沉睡着,他上身打着赤膊,仅着一条浅灰色长裤。
待李灵幽走近了,看到他面色潮红,浑身冒汗,这才发现屋子里没有冰块,倒是床边摆着一盆水,搭着一条手巾,显然之前照顾他的人在用凉水给他擦身降温。
李灵幽拧紧了眉头,低声询问老家丞:“这么热的天,怎么不用冰?”
她分给殷郁的冰,比小皇帝的也不差几斤,别说是用上五天,用上十天半个月也够了。
老家丞面露苦笑,小声解释:“分冰头一天,王爷就叫我寻人把冰卖了,换了不少钱财,来补贴那些个解甲归田的老兵。”
李灵幽闻言,又气恼又心疼,转过头去吩咐金粟:“回公主府去,叫人搬一百斤冰块过来。”
老家丞想要婉拒,但看了一眼床上热得不行的殷郁,到底把话咽下了。
金粟小跑着去了,绿萼看李灵幽站在床边,想给她找把凳子坐着,环顾了一圈,都没找见,正要麻烦老家丞帮她找找,就见李灵幽提起裙摆,坐在了殷郁的床边,拿起了床头的蒲扇,为他扇起风来。
绿萼和老家丞都呆住了,争先恐后上前替她。
“殿下,让奴婢来吧。”
“公主,让我来吧。”
李灵幽摇了摇头,对他们道:“屋子里人多闷得慌,你们先出去吧,等冰来了再进来。”
两人无话可说,只好退下。
老家丞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李灵幽一手摇着扇子,一手轻摸着殷郁的脸颊,那姿态过于亲密,叫他还以为看花了眼。
正当他打算再看一眼时,李灵幽忽然回过头,撞见了他的视线,老家丞尴尬不已,有种偷窥被人发现的错觉,倒是李灵幽一脸坦然,那只手仍贴在殷郁脸上,没有收回。
老家丞不好意思再看,低下头退出门外,他琢磨着李灵幽方才的反应。
公主并不避讳在他面前与王爷有亲近之举,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不打算再假装不知道王爷的身份了?
莫非公主要拆穿王爷?
想到这里,老家丞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王爷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当他的马夫了,忧的是王爷不能再高高兴兴地当他的马夫了。
第162回 病了
李炫辰最终还是答应了李灵幽的要求,不光是因为她的威胁,还因为他这些日子听到一点风声——御王跟李灵幽很有些“私交”。
今天他上门求和,也有试探的意思,李灵幽这般有恃无恐,摆明了是有所依仗,叫他不敢跟她硬碰硬,更不敢使出什么卑鄙的手段来对付她,唯有妥协。
“明天一早,我会派人把群芳楼的地契和所有人的身契都送来,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不会再在分冰的事上头为难我,还有那些跟我交好的人家。”
李灵幽见李炫辰答应,仅是淡淡一笑,平白得了一处日进斗金的产业,并未见得有多高兴,甚至还讽刺了他一句:“我可不是你,轻诺寡信。”
“……”李炫辰知道不可能从她这里听到半句好话,未免被她气出毛病,干脆起身告辞。
李灵幽又了却一桩心事,格外想要与殷郁分享,再次让小宫女去求贤阁找人,得知殷郁还没回来,她不想再等下去,于是吩咐金粟道:
“叫个侍卫去一趟隔壁求见御王,就说本宫的马夫前天去过御王府后就失踪了,找他们要人。”
金粟乖乖去了,找到正在前门巡逻的两个侍卫,传了李灵幽的令,要他们去一个人。
其中一人抢先道:“我去我去。”
这个侍卫正是曾到泾河岸上去找殷郁,认出殷郁骑马的姿势,怀疑他就是御王的荆楚。
荆楚偷偷把这件事告诉了侍卫队长秦柯,试图怂恿秦柯去求证无望是否就是御王,然而未果,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哪里会错过。
……
荆楚兴冲冲地去了隔壁求见御王,他跟守门的亲兵都认识,打了个招呼,就有人把他带到客厅,让他在这里稍候,然后进去替他通报。
荆楚在客厅里等着等着,人就怯了,之前只想着要弄清楚无望是不是御王,没想过真弄清楚了怎么办?
王爷要是知道自己识破了他的身份,会不会恼羞成怒?
杀他灭口不大可能,但没准儿会把他扔回军营里狠狠操练几个月,叫他脱下一层皮来。
荆楚越想越怯,脚步不由地往门口移动,打算回公主府换个人来替他,可还没走出门去,就被从外面进来的老家丞堵了个正着。
“老、老家丞。”荆楚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
老家丞看起来有些疲惫,他认出了荆楚,语气熟稔道:“是你小子啊,公主叫你来找王爷,有什么事吗?”
荆楚硬着头皮,装作不知道无望和御王是一个人的样子,传达了李灵幽的意思:“公主殿下的马夫无望前天来过御王府后就不见了,她派我来向王爷要人。”
老家丞闻言,脸色古怪道:“公主让你来问王爷要马夫?”
荆楚木着脸点头。
老家丞迟疑了片刻,眼轱辘一转,道:“你回去告诉公主,就说御王病了,你没见着他人。”
“啊?”荆楚一愣,担心地追问:“王爷怎么病了?”
老家丞敷衍道:“你别管王爷怎么病了,只管回去告诉公主就是。”
说着,他推着荆楚的肩膀,把人推出了门。
第163回 探病
荆楚稀里糊涂地被老家丞送出了御王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直到他把御王生病的消息转告给金粟,看着她匆匆进了内院,方才醒悟过来。
“啊!”荆楚低呼一声,以拳击掌。
他想到哪里不对劲了!
因为王爷生病了,所以无望不见了,这不是恰好能证明无望就是王爷了吗?
荆楚发觉了真相,火急火燎地去找秦柯。
这么要命的秘密,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
李灵幽正躺在美人榻上,翻看裁缝和绣娘送来的画册,给殷郁挑选新衣,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金粟从外面走进来,便询问她:
“怎么样,找到无望了吗?”
金粟摇头:“派去的侍卫没能见到御王殿下,听说他生病了。”
李灵幽啪地一声合上画册,坐了起来,眉头直皱:“御王病了?是谁说他病了?”
金粟如实答道:“是御王府的老家丞。”
李灵幽一下子就想起来端阳节那晚,在庆功宴上给她磕头行大礼的老人家,便知这消息不会有假。
殷郁应当是真的病了,怪不得昨晚没有回来,原来不是在跟她怄气。
就不知他得了什么病,竟严重到不能回来。
“听说了是什么病吗?”
“这倒没听说。”
金粟见李灵幽忧心忡忡的样子,顿时疑惑起来,殿下不是要找无望吗,怎么突然关心起御王来了?
“你再派人去问问……的算了,我自己去一趟。”
李灵幽随手将画册丢到一旁,起身趿上鞋子,快步走进寝室。
金粟和绿萼对视一眼,赶紧跟了进去,为她梳妆打扮。
***
半个时辰后,李灵幽乘着一顶肩舆出府,来到了隔壁门前。
守门的亲兵听说是永思公主大驾,丝毫不敢怠慢,直接大开两扇朱红正门,请她坐着肩舆进了王府。
一名亲兵跑去内院通知老家丞,老家丞听说李灵幽来了,又惊又喜,连忙迎了出去。
他把殷郁生病的事告诉公主府的侍卫,的确是抱着一点私心,盼着李灵幽能来王府看看殷郁,却没抱多大希望她真的会来。
毕竟公主想要留着王爷在她府上做马夫,不愿意拆穿他的身份,一旦来了,势必要惹人疑心。
老家丞一路小跑到外院,看到坐在肩舆上的佳人,放缓了脚步,眼睛一酸。
回想起昨晚殷郁醉酒吐露的只字片言,虽不清楚她究竟在羌国遭遇了什么,但能猜到她一定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不然殷郁也不会愤怒地凌虐了三个王子,难过地痛哭流涕,病地下不来床。
老家丞平复了心绪,不露声色地走到近前,兜头就要向李灵幽行大礼。
“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
“老家丞不必多礼。”
李灵幽看到老人家要跪下磕头,示意随行的宫女扶了他起来。
“我听说御王病了,特意前来探望,不知他得了什么病,能否让我见他一见?”李灵幽和和气气地询问。
老家丞早有腹稿,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殿下,我家王爷昨夜喝多了酒伤了胃,只是吐了几口血,下不来床而已,并无大碍,不妨碍见客。”
“……”李灵幽脸色难看。
都吐血了还没有大碍?
李灵幽很想问一问,什么叫有大碍,非得肠穿肚烂,断胳膊少腿吗?
她张了张嘴,脑海中闪过殷郁那具遍布伤疤的身躯,不必问也知道了答案。
比起他过去十多年受过的伤,冒过的险,只是吐上几口血,应当真的不算什么。
可她还是忍不住生气,气他这样不爱惜身体。
“带本宫去见他。”
她非得问问,他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第164回 梦话
寝室里只剩下李灵幽和殷郁两人,一个醒着一个睡着。
窗户大开透着热腾腾的夏风,外面的蝉鸣声不绝于耳。
这样令人不适的环境,殷郁却睡得很沉,李灵幽就坐在他身边,先将他脸上的胡子摘了,再拧了手巾给他擦汗,他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可见病得厉害。
李灵幽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的经历,再加上她两三天没有好好吃饭,不过一会儿就觉得累了,便脱掉了丝履,侧躺在他身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缓缓摇扇,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殷郁的鼻梁极挺,眼尾微微上翘,狭而不小,年少时肤白面嫩只觉得清秀,这些年五官都长开了,又晒黑了,便显得格外阳刚,蓄着胡子看上去凶悍,剃掉胡子就变得俊朗起来。
像极了那两头被她从小养到大,从奶犬长成恶狼的猛兽,让她怎么看,怎么喜欢。
看着看着,她竟渐渐回忆起年少时与他相识的情景,那会儿他个头还没有她高,又瘦又白像个小姑娘,被一群纨绔子弟欺负了,只会抱着头躲在墙角挨打,连还手都不敢。
恰好她溜出宫玩儿遇上了,路见不平将那群坏小子狠狠教训了一顿,让他们排着队给他道歉,后来问明白他挨打竟是因为出身将门不爱舞刀弄剑,只爱读书写字,武将家的儿郎瞧不起他,文臣家的子弟看不上他,以至于他处处受人排挤。
当时她是怎么劝他来着?
别管别人怎么看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
她记不大清了,但以她的脾气,她应该会说:别管别人怎么看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
这句话刚从她心里冒出来,就觉得似曾相识,很快她便想起来在哪儿听过了,两个月前,他在东郊马场以无望之名向她效力时,曾说过类似的话。
——公主不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李灵幽倏尔眯起了眼睛,看着殷郁的目光变得探究起来,她一直都以为他对她是见色起意,又为了报答当年她对他一家老小的救命之恩,所以才会甘愿在她跟前卑躬屈膝做个的马夫。
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殷郁在睡梦中闻到一阵熟悉的冷香,挣扎着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躺在他身边的李灵幽,对上她那双含情凝睇的琉璃目,还当是在梦中,神志不清地呢喃:
“公主,我是在做梦吗?”
李灵幽轻声细语地哄他:“是啊,你是在做梦。”
殷郁毫不怀疑,痴痴地望着她:“公主,我好想您啊。”
李灵幽温柔一笑:“既然想我,怎么不来看我?”
殷郁瞬间红了眼眶,语气哽咽起来:“我去不了,羌国太远,他们兵强马壮,就算我一个人去了,也救不了您,我只能先跟着阿叔习武、背兵书,再去考武状元,叫二姐进宫争宠,助我掌兵,再去收回燕云十六州,灭掉六诏,灭掉毗罗,最后才能去攻打羌国,我浪费了十四年,才将您接回来……”
“啪嗒”一声。
李灵幽手中的蒲扇掉了下来,她怔怔地盯着他哭红的双眼,胸口涌起一阵滚烫的热流,几乎将她的心都融化了。
“你说,你用了十四年,才把我接回来?”她颤声问道。
殷郁噙着泪缓缓点头,满眼愧疚:“是啊,我用了十四年,让您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真是个废物……”
李灵幽抽了一声气,心口胀得发痛,她忽地倾身搂住了他的肩膀,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小声啜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