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回 庆功宴(下)
殷郁进到芳菲馆大厅,起先没留意到庞明宇也来了,第一眼先看得是最上方的千枝万叶珊瑚嵌琉璃宝榻,未见李灵幽身影,便朝一侧的兵卒们走了过去。
“无望大哥!过来坐啊!”
兵卒们刚吃了粽子,正在饮菖蒲雄黄酒,见殷郁来了,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殷郁在他们中间坐下,看着那粽子眼馋,奈何抬不起手去剥,只能饿的肚子咕咕叫,后悔刚才没在王府吃点什么垫垫。
兵卒们没拿他当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感慨着。
“公主府可真大,真气派啊。”
“听说咱们王爷的府邸就在隔壁,也有这么大,这么气派吗?”
“你想什么呢,咱们王爷穷得很,听说住的屋子都漏风呢。”
“哈哈哈!”
殷郁在一旁听着,被这帮臭小子气笑了,心说他穷还不是为了养活他们!再说了,他的房子也不漏风啊,最多就是漏点水吧。
隔着一条宽敞的过道,坐在对面的庞明宇目不转睛地盯着殷郁的身影,展曜飞只当他交友心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等着,我把他叫过来。”
庞明宇回过头,拿狐疑的眼神看了展曜飞一眼,欲言又止。
展曜飞:“无望!”
殷郁听到叫声,看向对面,先是发现了展曜飞,然后才是坐在他旁边的庞明宇,殷郁一下子愣住,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去摸一摸下巴上的胡子还在不在。
庞大军师何其聪明,本来还有三分不确定,看到殷郁这一瞬间的反应,顿时就有十分的确定了,白白胖胖的脸上露出了一记古怪的笑容。
展曜飞冲殷郁招手示意他过去,殷郁一边暗骂展曜,一边站起身,走了过去。
“展大人有什么吩咐?”
殷郁没有刻意改变嗓音,本来他脸上有胡子遮挡的时候,声音就要低沉一些,显得老气,此时脸上干干净净的,声音自然也就显得年轻。
“没什么要紧事,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这位是吏部右侍郎庞大人,他很欣赏你今天在龙舟赛上的风姿,想同你认识认识。”
展曜飞拉着庞明宇站起来,为殷郁介绍,并没有因为小看他是个马夫,就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
殷郁努力装作不认识庞明宇的样子,朝他欠身一礼:“庞大人,幸会。”
庞明宇还了一礼,笑眯眯地看着殷郁:“无望兄弟,我一见你就觉得面善,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殷郁被庞明宇笑得心里发毛,怀疑这胖子认出他来了,心头顿时一惊,正不知该如何搭话,就听展曜飞道:
“老庞,你也觉得他面熟啊,巧了,我也是,头一回在马场见到他,就觉得他像一个人,啧,到底像谁呢……”
展曜飞歪着脑袋,苦思冥想,殷郁紧张地看着他,就怕他想出来,这时候,庞明宇却开口打了岔。
“无望兄弟,你年方几何啊?”
殷郁为了打断展曜飞的思路,脱口而出:“二十有余。”
“余多少啊?”
“……余一。”
庞明宇面露惊讶:“原来你才二十一岁啊,那可当真是年轻有为,我有两个儿子,今年也才十来岁,跟你差不了多少,难怪我见了你这样亲切,唉,你要是不介意,就别喊我什么大人不大人了,叫一声庞叔叔吧。”
殷郁嘴角一阵抽搐,笃定死胖子是认出他来了,故意看他笑话呢。
偏偏展曜飞在一旁起哄:“叫叔叔好,叫叔叔亲近,无望啊,你要是不介意,也喊我一声展叔叔吧。”
殷郁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展曜飞,心里已经想好了等明天早朝后,怎么找借口修理他,至于庞明宇,死胖子太鸡贼,估计会拿这件事要挟他,暂时动不得。
庞明宇一看殷郁眼神,就知道展曜飞死定了,得乐看笑话,正待再戏弄殷郁一番,就听门外传来通报声:
“公主驾到——”
宴厅中的众人纷纷起身,离席拜倒。
“拜见殿下。”
门外有两个小太监提着灯开道,小跑到门前站定,李灵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换下了华丽繁复的宫装,穿上了轻盈简洁的襦裙,月白底子的短襦上绣着菖蒲,墨色的长裙上绣着团龙,臂弯上再搭一条缀着五色彩宝的披帛,十分的应景。
白日里贵气逼人的望仙九鬟髻,也换成了清丽动人的双环飞仙髻,额上贴着五色花子,秀靥比花娇,玉颜胜春红。
殷郁跪在地上,偷偷抬眼打量着李灵幽这一身着装,仿佛看到了一位思凡下界来度端阳的龙女。
“各位快免礼吧,是本宫来晚了,叫你们久等,都坐下,坐下吧。”
李灵幽一进门便叫了众人起身,身后跟着四名贴身宫女,一人捧酒,一人捧茶,一人捧扇,一人捧衣。
众人起身,莫敢落座,待到李灵幽走上高处台阶,坐在宝榻上,才纷纷入席,只剩殷郁一人站在展曜飞和庞明宇的酒案前,尚未归座。
李灵幽一双美目在他挺拔的身姿上流转,满意地微笑起来,朝他招手:“无望过来,坐到我身边。”
殷郁立即就将庞明宇和展曜飞忘在脑后,乖乖走到她跟前,看着她身下的宝榻却犯了难,他倒不是没跟她在一处坐过,但那都是私下里,没有外人。
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一个马夫跟她平起平坐,恐怕会有损她威严。
还是莲蓬有眼色,赶紧搬了一张软凳过来,安放在宝榻前。
殷郁看那软凳只有宝榻一半高,这才放心地坐下了:“多谢公主赐座。”
庞明宇眼见殷郁在李灵幽面前乖得像条狗一样,满脸的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又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显然是明白了什么。
“夫君,”坐在庞明宇身边的杜春芳扯了扯他的衣袖,激动难耐地望着坐在上方的李灵幽,小声问他道:“俺想去给永思公主磕个头,你教教俺,该怎么说话。”
庞明宇扭头看着自己缺心眼的婆娘,一阵头疼,委婉地劝阻她:“夫人啊,不是我不叫你去,今天大喜的日子,你突然上去给永思公主磕头,她必要追问缘故,你再说起陈年往事,难免要大哭一场,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致,不如改天我再带你来?”
杜春芳不乐意地回头看着他:“俺不哭还不行吗?”
庞明宇脸上分明写着“我不信”。
杜春芳郁闷地捶了下腿:“改天就改天,你说话可得算数,要是改天不带俺来,俺非拆了你的花园子种菜。”
庞明宇见她傻乎乎的,也不问改天是哪天,顿时笑起来,握住她粗糙的手掌,温声道:“我几时骗过夫人啊。”
第一百三十七回 庆功宴(完)
(一更。友情提示:本章还没上课,可选定。)
这是李灵幽回京之后头一回办宴,尽管请的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可有阿娜尔盯着,公主府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了。
冯御厨难得有机会大显身手,便拿出看家的本事,拟定了五道大菜并十八道小菜,按照两人一席来张罗,提前让几座田庄送来了十只羊羔十只猪仔,二十只鸭子,三十只鸡,四十尾活鱼,五十斤鲜虾,当天宰杀,现庖现做。
阿娜尔又开了酒窖,将前两个月为李灵幽从各地搜罗来的名酒陈酿清点一遍,得到李灵幽许可,直接搬出了一百坛。
一盘盘山珍海味像是不要钱一样端上宴厅,一坛坛美酒佳酿像是流水一样送上来,莫说是没见世面的兵卒们看直了眼,就连华阳这等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公主,也不禁为李灵幽的豪奢而咂舌不已。
人人都知道永思公主坐拥金山银山,然而拥有的太多就会让人失了概念,根本想象不出她能多有钱,今日这一场价值不菲的筵席,可见一斑。
兵卒们先前吃粽子的时候都放不开手脚,一人只吃了两三个垫了垫肚子,胃里还空着一大半,这会儿大鱼大肉上了案,都吞着口水没敢动,怕会丢丑。
“来,这第一杯酒,先敬各位兵士们奋勇争先,独占鳌头。”
李灵幽先举了杯子去敬兵卒们,兵卒们纷纷端着酒杯起身,见李灵幽一饮而尽,也都痛快地喝了个满杯,然后坐下去,又恢复成拘谨的样子。
李灵幽皱起眉头,故作不悦道:“怎么都干坐着,是嫌弃本宫待客不周吗?”
兵卒们连忙摇头。
“那还不快动筷动杯,今晚若是有人剩下一口酒一口菜,就不准回去。”
闻言,兵卒们笑逐颜开,再也管不住手和嘴,撒开了膀子来吃喝,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李灵幽这才满意,端起第二杯酒去敬庞明宇:“这一杯要敬庞侍郎做得好诗。”
“惭愧惭愧。”庞明宇也站起来,痛痛快快地同她对饮了一杯,杜春芳和展曜飞夫妇都凑趣,陪着喝了一杯。
李灵幽的第三杯酒敬给了华阳,打了个趣:“这一杯敬我们的小功臣,弃暗投明。”
华阳脸色微红,仍是笑吟吟地受了。
李灵幽的最后一杯酒,才是敬给了坐在她跟前的殷郁:“最后一杯,敬我的无望。”
她未说缘由,只一声我的无望,便叫殷郁未饮先醉,奈何他根本抬不起手去端面前的酒杯,正绞尽脑汁找什么借口免了这杯酒,忽听宴厅门外有太监禀报。
“启禀殿下,御王府家丞前来道贺。”
李灵幽有些意外。
殷郁一喜,忙道:“公主这杯酒,我受之有愧,若无御王让舟借兵,也不会有今日之喜,不如将那位家丞请进来,叫他代御王受了您这杯酒,可好?”
李灵幽笑睨他一眼,没有反对,放下酒杯,侧头对阿娜尔道:“你去把人请进来,务必要客气些。”
阿娜尔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便带着老家丞走进宴厅。
老人家将自己捯饬的利利索索,刮了脸修了面,换上一件压箱底的半新襕袍,进门就拜:
“小老儿给公主殿下道喜了。”
李灵幽见他头发花白,眼神似不好使的样子,忙道:“老家丞无须多礼,快快请起。”
老家丞却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撩着袍子跪下来,两手高举过额头,朝着李灵幽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口中默念:
老不花谢过公主再造之恩。
十数年前,边城大败,他带着殷老将军和三位小将军的尸骨,还有羌国大军压境的急报逃回京都,却被一干欺君罔上的庸臣打入天牢,守着发臭的尸骨等死。
国恨家仇无以报,壮志未酬身先死,当时他有多恨,如今已记不清了,却记得那一日听得牢房外面锣鼓喧天,狱卒打开牢门,放他出去。
他拖着四具尸骨满街游荡,看着百姓们载歌载舞,欢庆羌国退兵,然后他走了一天一夜,在城外五十里处,找到了追赶那和亲的队伍却跑断了腿的少年郎,将他带回了日落西山的将军府。
少年郎醒来后大哭了一场,从前那样怕血怕疼的人,硬是咬破了手腕立下血誓,要将公主从西羌的蛮子手上夺回来,他便也默默地陪着少年郎发了誓,陪着他从一个胆小懦弱的孩子长成了一个顶天地里的男子汉。
时至今日,他总算了却了多年夙愿,能在永思公主磕一个响头,感谢她对他们主仆的再造之恩。
宴厅众人都安静下来,看着跪地长拜的老家丞,心生触动,不管是展曜飞夫妇还是庞明宇夫妇,亦或是那三十个兵卒,似乎都明白他这一拜是为何。
唯有华阳不懂,一脸茫然。
李灵幽神色一怔,目光柔和下来,对殷郁道:“无望,去扶老人家起来。”
殷郁赶紧起身,走到老家丞跟前,作势蹲下去扶他,手臂却没抬一下,压低声音道:“行了,快起来吧,风头都叫你抢完了。”
老家丞回过神来,嘿嘿一笑,眨去眼角的泪光,慢腾腾地站起了身。
殷郁引着他去展曜飞和庞明宇那边坐,展庞二人都想起来给老家丞让座,老家丞拱手婉拒了,就坐在他们下方的位置。
落座之后,老家丞才有心思抬眼打量李灵幽,只见那明晃晃的宝榻上端坐着一位天仙似的大美人,顿时倒提了一口气,心道一声乖乖,怪不得王爷总说他配不上公主,竟不是这大傻子自谦!
“老家丞,我敬你一杯,谢过御王。”
李灵幽笑意盈盈地举起杯,老家丞受宠若惊,站起来满饮了一杯,刚才他一坐下就闻到了酒香不凡,胃里的酒虫都被勾起来,这一口下了肚,不禁称赞:
“好酒!”
李灵幽见他爱酒,便吩咐阿娜尔道:“再去一趟酒窖,把各种好酒都装上一坛,等老家丞回去的时候捎带上。”
老家丞一边摆着手直说不可不可,一边笑得牙不见眼。
殷郁简直没眼看,心里却不知为何,有股说不出的欢喜,兴许是因为李灵幽也重视他所重视之人。
第一百三十八回 第一堂课(to倪郁柳加更)
(二更)
这一场庆功宴,宾主尽欢,酒过戌时未散。
一群人越喝越精神,展曜飞和庞明宇勾肩搭背忆往昔,贺琼和杜春芳手拉着手说着悄悄话,华阳和展又菁都不在座位上,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老家丞则混到了一群兵卒中间,跟他们拼起酒来。
李灵幽坐在上方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殷郁身上,发现他有些闷闷不乐的,心里明明猜到了他这是为哪般,却还是故意问他:
“无望,你怎么不高兴?”
殷郁摇摇头,暗示她:“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些累了,公主您不累吗?”
“我不累呀,”李灵幽忍着笑,装作听不懂他的暗示:“你累了就先回求贤阁休息吧。”
殷郁郁闷,他哪里是想回求贤阁休息,他是想回隐香苑“休息”,跟她一起。
眼见暗示不管用,他索性明示起来,偷偷在桌案底下牵住了她的衣角,小声道:“我不想休息,我想学本事。”
李灵幽不仅不讨厌他这没羞没臊的样子,反而喜欢他在她面前毫不掩饰的坦诚,于是不再逗弄他,端起了酒杯,将剩下的半杯酒喝完,扶着酒案起了身,露出些许醉态。
莲蓬上前扶住她。
李灵幽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本宫不胜酒力,就先行离席了,诸位慢饮吧,阿娜尔,你留下来,替本宫待客。”
众人不知永思公主酒量,信以为真,纷纷起身相送,唯有殷郁知道李灵幽因何离席,两眼发亮地目送她被宫女搀扶着出了宴厅。
未免惹人臆想,他耐着性子等她走了一会儿,才向众人告辞:“我也醉了,先回去睡觉了,大家慢慢喝。”
庞明宇瞪大眼睛,看着殷郁胡扯,明明一杯酒都没喝,他上哪儿醉了?
老家丞打了个酒隔,眯起眼睛瞅着殷郁大步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他家王爷这兴冲冲的样子不像是要去睡觉,倒像是要去哪儿打上一仗。
***
殷郁一出宴厅,便小跑起来,不消片刻,就追上了刚走上游廊的李灵幽一行人,放缓了脚步,坠在后头,也不出声。
李灵幽早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也不回头,继续往前走。
金粟和绿萼两个小宫女回头看了殷郁两眼,虽觉得奇怪,但见莲蓬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也都选择无视了他。
殷郁就这么一直跟着李灵幽回到了隐香苑,守门的小太监看见他,也不阻拦,任由他畅行无阻地跟进了上房,跟进了寝室。
……
李灵幽坐在妆镜前,绿萼给她卸去钗环梳理着头发,金粟打水来伺候她洗漱,莲蓬则在那里铺床整帐,只有殷郁无事可做,就立在李灵幽身后,痴望着镜中的人。
待到李灵幽收拾妥当,只差更换寝衣,小宫女们这才为难地看向殷郁,想叫他回避一下,可公主又没开口,不知该不该撵他出去。
“你们都下去吧,今晚不必外间不用留人。”
李灵幽发了话,三个小宫女却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莲蓬带了头,一手一个,拉着她们退下了。
很快寝室中便只剩下李灵幽和殷郁。
李灵幽披散着及腰的长发,从妆镜前站起来,转身看着杵在她身后的殷郁,眼波流转:“我要更衣,你是出去等着,还是要留在这里看着?”
殷郁被她一句话撩拨的面红耳赤,脱口而出:“我留下。”
说罢又觉得自己太过急色,他欲盖弥彰地闭上了眼睛:“我不看。”
李灵幽抿唇轻笑,从他面前走过去,轻飘飘的披帛有意无意擦过他垂在身侧的手背,独自来到了芙蓉帐前,背对着他宽衣解带。
殷郁攥着拳头,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不禁浮想联翩,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使出了毕生的毅力,忍住没有回头偷看,却没忍住缓缓睁开眼睛,窥见了镜中乍泄的春光。
妆镜侧对着芙蓉帐,照不出床上的情形,却照出了床畔的人影。
那人影衣衫半褪,满头秀发拢在身前,露出了一片皓如凝脂的后背,不盈一握的蛮腰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分明是裹胸的肚兜带子,随着她弯腰去拿寝衣的动作,忽在她腰间勒紧。
咕咚。
殷郁狠狠咽了下唾液,喉结上下滚动着,不觉已是看红了眼,极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替了那金链子箍住她的腰身,将她牢牢地锁在掌心。
李灵幽耳尖地听到了他吞咽的声音,便知道了他在偷看,咬唇一笑,只做不知,却不由地面颊微红,加快了手上动作,先披上睡袍,遮住了后背,免得叫他一回看了太多吃不消,这才解开腰带,叫长裙滑落在地面上,只剩一条薄纱做的衬裙。
她一边系着睡袍上的带子,一边踩着地上的衣物转过身,望着殷郁紧绷的背影,轻声召唤。
“我好了……你过来。”
殷郁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回过身,怕她瞧出来端倪,低着头走到了她面前。
“公主。”
可他一开口就漏了馅儿,嗓子像是被火烧过似的,哑得不行。
李灵幽并不揭穿他,坐在床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叫他也坐下。
殷郁硬着头皮坐了,却不敢看她一眼,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香气,只觉得比往日都来的浓郁,叫他神魂都颠倒起来。
李灵幽见他傻坐着不动,不禁笑叹了一声,只怕她也不动,两人能坐到天亮去,便认了命地靠近他,一只手爬上了他的手背,握住他滚烫的手腕,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仰起了如玉的脸庞,冲着他发红的耳朵轻呵了一口气。
“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叫我怎么教你?”
殷郁半边身子都酥麻起来,屏住了呼吸转过头,对上她水光潋滟的双眸,心跳剧烈地发起疼来。
“这样才乖。”李灵幽赞许了他一声,伸出另一只手,贴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上,柔声下令:“抱着我。”
殷郁脑子嗡地一声断了弦,只想要立即将她纳入怀中,同她融为一体才好。
然而他的手,根本抬不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回 我不走
(一更)
李灵幽等了半晌,不见殷郁来抱她,反而察觉到他身躯紧绷的像一块铁疙瘩,不禁狐疑地抬起手,捏了捏他僵硬的手臂。
“嘶。”殷郁疼地抽气。
李灵幽立即坐直了,不再靠着他肩膀,低下头去挽他的袖子:“你怎么了?”
殷郁想躲,李灵幽娇斥:“别动!”
殷郁只好坐着不动,可怜兮兮地瞅着她。
李灵幽将他衣袖高高挽起,就见他整条手臂都肿了,仿佛充了气一样,连血管都鼓起来,青一块红一块,好不吓人。
“怎么弄成这样,”李灵幽眉头紧皱,又生气又心疼地瞪了他一眼:“你是石头做的,不知道疼吗?伤成这样也不吭一声!”
殷郁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讷讷道:“我怕我说了,公主今晚就不要我伺候了。”
李灵幽简直要被他气死,在他膀子上掐了一把,看他疼得呲牙咧嘴,冷冷一笑道:“手都抬不起来,到底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呢?”
殷郁委屈地低下头,不敢顶嘴。
李灵幽扭过头不看他,硬下心肠道:“你回求贤阁去吧,叫梅大夫起来给你看看,该扎针就扎针,该擦药就擦药,什么时候好了再来见我。”
殷郁听到她撵他,神色慌乱,连连摇头:“我不走。”
李灵幽有些恼了:“你不听我的话是吗?”
“我听话……可我不走。”殷郁小声道。
李灵幽沉下脸:“你不走是吧,那我走!”
她起身就往外走。
殷郁急忙蹿起来,挡在她面前:“公主别走。”
李灵幽不理睬他,试图绕开他,然而她往左走,他就往左挡,她往右走,他就往右挡,就像一堵会动的人墙,叫她根本过不去。
“让开!”李灵幽伸手去推他胸膛,他却纹丝不动,她这才意识到他只是手臂疼得抬不起来,并不是没力气。
“我不让。”殷郁难得在她面前犯起犟,只怕眼下叫她走了,自己又要好些天见不着她,那可就要了他的命了。
这么想着,他干脆连脸也不要了,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咬紧了牙关,涨红了脸,硬生生把两条灌了铅似的手臂抬起来,抱住了她的大腿,仰着头央求道:
“公主可怜可怜我吧,我有半个月都没有好好陪过您了,心里头空落落的,难受得紧,您现在要走,就是要我的命!”
李灵幽一肚子火气被他这一嗓子喊没了,低头看着他恐慌的模样,不由地心肝一颤,她前半辈子不知道听过多少甜言蜜语,却没有一个人比这傻瓜说的更情真意切的。
真不知该夸他实诚,还是骂他狡猾。
“你起来。”李灵幽缓和了语气。
“我不起来。”殷郁把脸埋在她腿上,耍起无赖。
李灵幽下面只穿了一条薄薄的衬裙,被他热烘烘的大脑袋拱得浑身燥热,轻喘一声,揪住他的耳朵道:“快起来,我不走了,也不让你走了。”
殷郁大喜过望:“公主说话算数?”
李灵幽娇嗔:“你再不起来,就不算数了。”
殷郁赶紧放开她,从地上站起来,用热切的眼神看着她,只差没冲她摇尾巴了。
李灵幽清了清嗓子,命令道:“去床上坐着,我到外头叫人。”
殷郁疑惑:“叫人干什么?”
李灵幽白他一眼:“叫人过来治你的伤。”
先前她把几个小宫女都打发回房睡觉了,这会儿她在寝室里喊人,她们怕是听不到。
“那我去就好,公主快回床上歇息吧。”殷郁才不舍得叫她跑腿,不等她再说什么,快步走出寝室。
李灵幽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摇着头笑叹了一声,低下头整理着被他弄皱的裙摆,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之色。
……
几个小宫女都还没睡下,莲蓬刚打好洗脚水,脱下了鞋袜,还没把脚放进水里,就听到殷郁在院子里喊人。
莲蓬刚应了一声,跟她住在一个屋子的素馨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拨开蚊帐问道:“谁在叫人呢?是无望大哥吗?”
莲蓬飞快地套着袜子,抬头望了她一眼,道:“你不要管了,病了就好好歇着。”
素馨昨日贪吃粽子,闹了一宿肚子,今天早上强打着精神爬起来,想跟李灵幽出门。
莲蓬怕她身体吃不消,好心禀报了阿娜尔,叫素馨留在府里休息,还派了个小宫女给她抓药送饭。
没想到素馨非但不领情,还怪莲蓬瞎告状,害她错过了端阳节庆典,等到莲蓬回来,一句话都不跟她讲。
素馨本来就在赌气,这会儿听到莲蓬话里话外拦着她不叫她出去,顿时就怒火中烧,翻身下床,指着莲蓬骂道:
“我哪里就病得起不来了,不过是肚子有些疼,到你嘴里竟好像快要死了似的,拦着我不叫我露脸,你究竟安得什么心,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莲蓬皱了皱眉头,不欲与她争执,穿好了鞋袜,便起身往外走。
素馨一拳头捣在棉花上,气得狠了,竟赤着脚跳下床,伸长手去撕扯她:“你给我站住!”
莲蓬猛地站住脚,转过身瞪着素馨,倒把素曦吓了一跳,把手缩了回去。
“我不知道我安得什么心,可我知道你安得什么心!”
莲蓬忍了素馨好些日子,不愿意同她闹起来,一是顾念当初那点情分,二是怕惹李灵幽心烦,可她绝不是个任人挑拣的软柿子,眼见素馨执迷不悟,索性跟她撕破了脸,把话摊开来讲。
“当初忍冬姐姐来挑人,你拿我当垫脚石进了上房,我不跟你计较,后来你三番五次地跟我争功要强,我也不计较,再后来忍冬姐姐走了,我以为你多少能长点心,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你就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连殿下的枕边人都有胆子惦记!”
素馨乍然被她戳穿了心思,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你、你误会了,我没有!”
“我又不是瞎子,你糊弄谁呢。”莲蓬冷眼看着她:“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别怪我没提醒你,今日我跟殿下进宫,亲眼瞧着殿下发起怒来,连两个六尚局的女官,说打死就打死了,你要是嫌命长,我往后都不拦着你,你就尽管作死去吧!”
说罢,她摔了竹帘出门,独留素馨脸色煞白,两腿发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第一百四十回 怕疼(to璇瑄加更)
梅大夫三更半夜被人叫起来,还当是李灵幽哪里不舒服,他抱着药箱匆匆忙忙赶到隐香苑,方被告知是无望在龙舟赛上伤到了筋骨。
梅大夫是一头雾水,闹不明白无望为什么不早点回求贤阁找他,非在隐香苑呆到半夜再劳师动众。
他没敢深想,进了门也不乱看,低着头跟在小宫女身后,穿过外厅,入了内厅。
“殿下,梅大夫来了。”
“快来给无望瞧瞧。”
梅大夫听到李灵幽发话,才敢把头抬起来。
只见两扇南窗下摆着一张黄梨木美人榻,榻上并排坐着一男一女,女子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穿着一袭素纱长裙,正是李灵幽,男子高大威猛,眉目疏朗,穿着一身乌色长袍,则是殷郁。
梅大夫乍一看到公主和马夫平起平坐,还当是自己老眼昏花,走近了才惊觉自己没有看错,提着药箱的手就是一哆嗦,意识到自己似乎又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尽管外面传得风言风语,都说永思公主和一个马夫不清不楚,可身在公主府里的门客们却不敢乱嚼舌根,毕竟谁也没有亲眼见过。
好在梅大夫人老成精,懂得装傻充愣,没在脸上露出一点惊讶的样子,神色如常地走到殷郁面前,放下药箱,检查起他的两条手臂。
李灵幽就在旁边盯着,梅大夫感到一阵压力,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毛病,偏得装着再认真不过的样子,问了殷郁一堆废话。
“手还抬得起来吗?”
“能抬起来,只是动一动就疼得像是刀子在割肉。”
“是这里疼吗?”
“嘶,对。”
“这里呢?”
“也疼。”
“……”
好不容易问完了,梅大夫才对李灵幽道:“他这是劳损过度,万幸没有伤到骨头,我给拿些药油揉一揉,多静养几天就无大碍了。”
李灵幽不是很满意:“只用擦药,不需要施针吗?”
梅大夫很识趣道:“若是扎上几针,会好得快一些。”
李灵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那就扎吧,先扎针,再擦药。”
殷郁欲言又止,他很不想扎针,但听说能好的快一点,别说是扎几针了,把他扎成个筛子都行。
倒是梅大夫有些迟疑:“要在这里扎针擦药的话,恐怕会耽误殿下休息。”
殷郁生怕李灵幽反悔叫他走,连忙道:“那就等明天……”
“没事。”李灵幽打断了殷郁的话,轻瞪他一眼。
殷郁却被她瞪得通体舒畅,对她讨好地笑笑。
梅大夫将两人的眉眼官司看得一清二楚,暗骂自己老糊涂,当即不再多嘴讨嫌,打开药箱寻找针具,扭头去请莲蓬帮他打一盆热水来净手。
金粟不等莲蓬吩咐,就端了那只她们在上房洗手用的盆子出去,隐香苑里有单独的水房,专门派人值守烧灶,一天到晚都有热水可用。
梅大夫等热水的工夫,又替殷郁号了号脉,问出来他今日一整天只吃了一顿饭的事,害殷郁又挨了李灵幽一记眼刀。
“绿萼,去膳房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都端过来,对了,粽子也拿几个。”李灵幽还记得殷郁喜欢吃冯御厨包的粽子,一回能吃上十八个。
殷郁的确是饿坏了,先前他满脑子惦记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根本没空理会自己可怜的肚子,这会儿明知道没了指望一亲芳泽,便觉得饥肠辘辘,格外难忍。
李灵幽见他不住地舔着嘴唇,就叫莲蓬去外头倒茶拿点心。
外厅的橱柜里时常会备着几样点心,供李灵幽喝茶的时候吃,莲蓬她们在外间守夜的时候嘴馋,也会拿来垫肚子。
绿萼很快端了茶点进来,李灵幽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捧着茶杯,喂到殷郁嘴边。
殷郁没成想还有这等好事,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近乎陶醉地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剩茶吃了两块剩点心。
梅大夫看到这一幕,神情都有些麻木了,
“好了,少吃一点,先叫梅大夫施针,等下饭菜就来了。”李灵幽拿帕子给殷郁擦了擦嘴角的碎屑。
殷郁乖乖点头,心里想着她等下还会喂他吃饭,既怕她累到,又忍不住期待。
既要施针,就不能穿着衣裳,梅大夫帮殷郁脱去上衣,李灵幽一个眼色递出去,莲蓬便带着金粟退出门外。
梅大夫看到殷郁身上遍布的疤痕,着实吃了一惊。
殷郁解释道:“小时候淘气,从山上滚下来过。”
这话骗骗别人还行,梅大夫要是信了才有鬼,在他看来,这一身伤疤,分明是刀枪剑戟留下的,更有三处要命的箭伤,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梅大夫对殷郁的身份来历起了疑,但见李灵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能按下了满腹疑云,洗干净了手给殷郁扎针。
梅大夫的手又快又稳,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就在殷郁的双肩手臂和手背上扎满了纤毫如发的银针。
此刻殷郁的模样很是滑稽,活似一只长成了人形的刺球,还是前心后背都秃噜的那种,李灵幽很想笑又怕伤他自尊,低下头拿拳头抵着嘴。
“公主想笑就笑吧。”殷郁不忍心她憋着。
“哈哈哈……”李灵幽笑弯了腰。
殷郁无奈地看着她,他不想扎针就是怕丑,怕她嫌弃,这下可好,她该有好一阵子忘不掉他这副德行了。
小半个时辰后,梅大夫取下银针,倒了药油在手心搓热,给殷郁推拿双臂。
殷郁疼得满头大汗,硬撑着没有哼上一声,不想让李灵幽发现他有多怕疼,不想让她觉得他没用。
李灵幽在边上给他擦汗,这回笑不出来了,只觉得后悔。
“早知道你要受这份活罪,我就不该让你去赛什么龙舟。”
殷郁听到她这么说,心里像是灌了蜜糖,甜得发慌,想要安慰她,又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叫疼。
他希望他的公主永远都不要记起来那个怯弱无能的殷郁,希望他在她眼中,是能灭掉羌国,砍掉老可汗脑袋的御王,是能为她驯服烈马,勇夺锦标的无望。
第一百四十一回 休沐
等殷郁扎完针擦完药,又在李灵幽的喂食下享用了一顿美餐,已经是后半夜了。
李灵幽哈欠连连,殷郁瞧着心疼,又怕她打发他回求贤阁去,便抢在她开口之前,拜托莲蓬她们在寝室给他打一张地铺,摆明了要赖在她身边不走,就算睡地上也情愿。
莲蓬不敢擅作主张,去看李灵幽脸色。
李灵幽道:“寝室里有床,打什么地铺。”
言下之意,是叫他跟自己同榻而眠。
殷郁听得心动不已,却没有敢应承她,一则是怕自己浑身的药油味儿,会熏得她睡不好觉,一则是怕自己躺在她身边什么都做不了,会憋出个好歹来。
“我还是睡地上吧,这么热的天,也不怕着凉。”
李灵幽见他态度坚持,不好太过主动,便叫莲蓬去准备:“先在地下铺一床褥子,再铺一张凉席吧。”
担心他硌得慌,又担心他热得慌。
莲蓬听命领着两个小宫女去了,不一会儿便在李灵幽床榻边上打好了地铺,出来请他们进去休息。
李灵幽乏的厉害,脱了外面罩的素纱长裙上了床,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殷郁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旁的地上,听着她呼吸变得绵长,这才小心翼翼爬起来,凑到床边去看她。
李灵幽的睡颜十分恬静,不同于白天的盛气凌人和高高在上在,美丽又无害的样子,像极了那只曾被殷郁捕获的蝴蝶。
他心里说不出的喜欢,想要偷吻她一下,又恐惊扰了她,只得屏住呼吸,用温柔的目光细细地描绘着她每一寸容颜。
直到他眼皮沉重地快要睁不开,这才不舍得地躺回地上,面朝她的方向,呼吸着她的香气,沉沉地睡着。
***
翌日,李灵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空荡荡的凉席,只当殷郁已经走了。
寝室里残留着淡淡的药油味儿,知了在窗外叫唤,有些吵人,李灵幽的心情却格外宁静,她赖在枕头上不想起床,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安稳地睡过一觉了。
过去十四年,她在羌国总共也没睡过几个安稳觉,不是彻夜难眠,就是噩梦缠身,直到她养大了那两条忠心耿耿的狼犬,叫它们守在房里,才算是有了无梦之夜。
阿娜尔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把夕日阿洪和饶丽瓦斯带回大凉,而是将它们永远地留在了西羌的草原。
她无法向她解释,她早在老可汗身首异处之时,便寻找到了它们的替代品。
“来人。”
李灵幽赖够了床,伸着懒腰坐起来,叫人进来伺候,却不想率先进来的不是小宫女们,而是她刚才还在心里同两条狼犬比较的男人。
“公主,您醒了。”
殷郁神清气爽地从屏风那头绕过来,手里捧着一只茶盏,快步走到床榻前,弯腰递到她面前。
“我听她们说,您早起要先喝一杯温水。”
李灵幽略显怔愣:“你怎么还在这儿?”
殷郁低笑一声,知道她这是睡糊涂了,不是嫌弃他在这儿碍眼,而是以为他还要去上早朝,却忘了朝臣们在端阳节有三天休沐。
“龙舟赛都比完了,我又不用早起出门,不在这儿能在哪儿?朝中的大臣尚有三日假休呢,我一个小小的马夫,能比他们还忙吗?”
他不能明着说,只能暗着提醒她。
李灵幽闻言恍悟,想起来他今天明天都不必上朝,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从他手上接过茶盏,打量着他问道:“你的手能抬起来了?”
殷郁点头,摸了摸手臂:“梅大夫的医术精湛,我今天早上又去找他扎了一回针,擦了一回药,这会儿已经不疼了。”
其实还是疼的,但比昨天好了一半,拎不起重物,给她端个茶倒个水,总没问题。
“叫我看看。”
李灵幽喝了一杯温水,润了润嗓子,示意殷郁把袖子挽起来,看到他手臂消了一些肿,这才宽了心。
两人说话间,金粟和绿萼端着水盆进来,伺候李灵幽洗漱。
殷郁想要帮忙,被李灵幽撵到一边,不说心疼他手臂还没养好,光是打趣:“你要抢她们的差事,也得问她们愿不愿意。”
金粟和绿萼配合地用为难地眼神看着殷郁,多少有点嫌弃他在这里碍手碍脚。
殷郁只好识趣地退到边上看着,陪李灵幽闲谈,一会儿问她早膳吃什么,一会儿帮她挑选穿戴,这还是他混进公主府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在上房过夜,别提多新鲜了。
李灵幽觉得他实在有些聒噪,便又打趣:“你该跟外头的知了称兄道弟,教一教它们别总是两个字说个不停,学一学你,半晌没一句重样的。”
殷郁讪讪一笑,闭上了嘴。
李灵幽的耳根子总算是清静了,梳好了头发换好了衣裳,到外厅去用早膳,叫殷郁陪坐。
公主府的早膳要比御王府丰盛得多,李灵幽本来因为天热没什么胃口,但见殷郁吃的津津有味,也就跟着多用了一些。
殷郁饭量极大,昨晚就没吃饱,此刻恨不能风卷残云,但见李灵幽放下筷子,也跟着放了碗筷,不好意思再吃下去。
李灵幽看出来他根本没饱,便又拿起了筷子给他夹菜。
殷郁怕她手酸,吃了两口便捂住碗碟。
李灵幽笑道:“那你自己吃,别总不好意思,你当我不知道,你每回在我这里都吃不饱,回到求贤阁还要加餐吗?”
殷郁脸上一臊,便不再装相,端起碗筷,将她剩下的吃食都一扫而空。
金粟和绿萼都为他的饭量所惊,不禁将他同那位一回能吃十八个粽子的御王爷比较,竟分不出谁的“肚量”更大一些。
李灵幽托着腮,看着殷郁吃饭也不觉得无聊,平心而论,他的吃相并不难看,只是速度很快,想必是在军营里习惯了餐风露宿的日子,根本没空细嚼慢咽。
这样不好,吃饭太快容易伤身,她得想想法子,把他这毛病纠正过来。
不过这一顿就算了,先叫他填饱肚子吧。
第一百四十二回 吃葡萄
早膳过后,阿娜尔回隐香苑向李灵幽禀事。
先是说了昨夜庆功宴的事。
“昨夜殿下离席之后,客人们又喝了半个时辰便陆续散了,展大人和庞大人都回府去了,华阳长公主留了下来,奴婢将她请到内院的环翠阁下榻,至于醉了酒的兵士们,则都住在芳菲馆楼上,今天早上他们就动身回营了,奴婢照您吩咐的,每人赠了他们十两金十两银,还有粽子和腌肉、酱菜……”
没给铜钱是怕他们不方便携带,给粽子是叫他们回军营跟同袍们分享,而腌肉和酱菜之类耐放,能叫他们多吃几顿。
李灵幽就坐在外厅的长榻上,绿萼给她揉着肩,金粟给她打着扇,一边听一边点头,又问:“御王府的老家丞呢,昨晚喝醉了没有?”
阿娜尔憋着笑:“岂止是醉了,简直是烂醉,他在筵席上嚷嚷着要找他们王爷,非说御王就在咱们府里,最后奴婢叫了两个侍卫,才把他送回隔壁。”
殷郁在一旁听着,又是丢脸,又是后怕,暗道一声好险。
李灵幽用余光瞟了殷郁一眼,轻笑了一声。
说完了庆功宴,阿娜尔又禀报起第二件事。
“今天一大早,门房上就收到了几十封拜帖,都是命妇们要来给殿下请安的,更有不少人送来了贺礼,恭贺殿下昨日龙舟赛夺标,您这会儿可有空过目?”
李灵幽脸色淡淡道:“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哪能什么便宜都叫他们占了,把礼收下,帖子不用管。”
阿娜尔应声,接着禀报起第三件事:“刚才礼部来人请示殿下,打算何时开始分冰,请您赐下一个章程。”
凌阴虽归礼部所管,但他们没有分冰的权力,端阳节前所有冰库都是封锁的,要等到端阳节后,赢得龙舟赛之人拿了凌阴令出来,才可以开始分冰。
李灵幽想了想,问阿娜尔:“礼部来的人走了吗?”
“还在外院候命。”
“你去问他们要一份之前的章程。”
“是,奴婢这就去。”
阿娜尔离开。
殷郁有些疑惑:“公主要按之前的章程分冰吗?”
李灵幽笑道:“你恰恰说反了。”
前面两年都是李炫辰掌管凌阴,分冰的时候,自然会照顾与他交好的人,她要来之前的章程,就是为了探清李炫辰这些年经营的人脉,拟一份名单出来。
“我问李炫辰要群芳楼,他八成不会给我,想叫他乖乖就范,总得逼他一逼。”
谁跟李炫辰要好,就少分或者干脆不分,这些人跟她无冤无仇,自然会联想到李炫辰头上去,知道受了他牵连,难免心生怨念,她就不信,李炫辰还能坐得住。
殷郁一点就透,不禁佩服道:“还是公主有办法。”
论起用兵打仗,殷郁可能天下无敌,但论起玩弄权术,十个他也及不上李灵幽。
“不过,您为什么非要群芳楼不可啊?”
这个问题,殷郁早在昨天李灵幽拿那个马夫的赌约要挟李炫辰时就想问了,他倒不是介意她想要一家青楼,而是纳闷她要来做什么。
就算群芳楼能日进斗金,也不值得她放在眼里,再没人比殷郁更清楚,李灵幽所拥有的财富有多惊人了。
“当然有大用,你想知道吗?”李灵幽看着一脸好奇的殷郁,忍不想要逗弄他。
殷郁点头:“我想知道。”
李灵幽指着茶几上一盘水灵灵的绿葡萄:“你剥葡萄给我吃,我就告诉你。”
殷郁一笑:“这算什么难事,您就是不告诉我,我也会给您剥。”
说着,他先去洗干净了手,再回来挑拣了一颗最大的葡萄,仔仔细细把外面那层皮剥开,只留下底部一点,轻托在手指上,递给李灵幽。
李灵幽却没抬手,只是往前倾了倾身子,张开了嘴。
殷郁看着她轻启檀口,露出香舌,似含苞吐蕊,香艳难言,不由一愣。
李灵幽见他呆住不动,索性捉住了他的手腕,将那颗葡萄送入口中,柔软的嘴唇轻含住他的指尖,一触即离,不等殷郁反应过来,便放开了他的手,用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勾着他的眼,口中轻咬着那多汁的葡萄。
殷郁哪里经得起这般撩拨,指尖残存的温热,直叫他色与魂授,恨不能扑了上去,替了那小小的葡萄,拿自己喂了她。
“公主还要吗?”
李灵幽原是要逗他,却被他露骨的眼神盯得心慌,顿时收敛了神态,摇头蹙眉道:“太酸,不吃了。”
殷郁大感遗憾,随手摘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眼睛亮起来:“不酸啊。”
不仅不酸,还甜的很。
“明明就很酸。”李灵幽嘴硬。
殷郁没法,只能顺着她:“公主说它是酸的,那它就是酸的。”
倘若公主府的花匠在这里,听到这话非得哭出来不可,要知道他们为了在花园里搭一座葡萄架,特地移植了番邦的珍稀品种,几个人日日夜夜精心呵护,才结出了这种早熟无籽,味道甘甜的葡萄来。
这时候,外面有人禀报,华阳来了。
“叫她进来吧。”
不同于华阳上一回来公主府,被李灵幽视作外人,连内院都进不去,这一回李灵幽不光叫她住进内院,还特地吩咐过,等人起了床就带到隐香苑见她。
“姑姑!”
华阳兴冲冲地进了门,拎着裙摆在李灵幽面前转了一圈。
“好看吗?”
她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簇新的,不是昨天参加庆典穿的那一套,也不是她带出宫备用的那一套,而是早晨起来,莲蓬给送去的。
李灵幽欣赏着华阳娇俏可人的模样,点头笑道:“好看。”
华阳立即扑到她身边,趴在她腿上,仰着脸望着她,既感动又羞愧:“姑姑真好,早在一个月前就给我备好了换洗的衣物,我却迟迟没来看您,叫您失望了。”
李灵幽轻拍着她的后背,笑得宽容。
她叫莲蓬透漏给华阳,说这一身衣裳鞋袜、首饰钗环,都是她事先向荣太后打听了华阳的身量,一个月前就准备好的,这话不假。
可她准备这一身衣物,并非盼着她来看自己,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
殷郁冷眼看着华阳趴在李灵幽腿上撒娇卖乖,面露不屑,一身衣裳有什么好得意的,公主给他做了十几套呢!
第一百四十三回 亲亲(to璇瑄加更)
华阳在李灵幽身边痴缠了好一会儿,看到茶几上的葡萄,就想摘来吃,手刚伸出去,就听李灵幽道:
“这葡萄没熟透,酸得很。”
华阳立即把手缩回去,又将目光投到站在一旁的殷郁身上,忽然想起什么,摇着李灵幽的手臂撒娇:
“姑姑,带我去看看您那匹汗血宝马吧,它叫什么名字来着,金乌对吧!”
经她这么一提,李灵幽也想起来自己好些天没去看过金乌,正要答应她,却留意到殷郁的脸色不对,稍一迟疑,便摇头道:
“姑姑昨日累着了,不想动弹,昨晚我见你跟展侍郎家的千金很是聊得来,不如我派人去把她接过来,跟你一起去看马。”
“好啊好啊,我自己去接她!”
华阳一听说展又菁要来,便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走。
她很是喜欢这个新交的朋友,虽然年纪小,但是胆子大,比那些又要巴结她又害怕她的闺秀们好玩儿多了。
华阳一走,殷郁的脸色立即多云转晴。
“人走了,你高兴了?”李灵幽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
殷郁赧然一笑,并不否认。
难得休沐两日,他只想陪着她,不想让她去陪别人。
“我陪公主手谈可好?”
殷郁投其所好,李灵幽欣然应允,叫小宫女摆出棋盘,两人面对面坐在长榻上,下起棋来。
“先说好了,你可不许故意让着我,不许故意输给我。”李灵幽有言在先。
殷郁没忙着答应,而是犹豫了一番。
说起来,这还是他头一回跟李灵幽下棋,上一次是替她跟墨书对弈,当时他便从她所留的残局看出来她棋艺不精。
说是不精也不恰当,应该说她懒得在棋盘上跟人勾心斗角,而是随心所欲、毫无章法。
但她又很想赢,所以她会很认真地盯着别人怎么下,很容易看出来对方是不是故意在让她。
所以墨书没办法哄她开心,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让着她。
不能是故意让着她,得让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故意的。
“公主当真不叫我让着您?”殷郁故作为难。
“当真。”
“一点儿都不让?”
“不让。”
“那好,我平常跟别人下棋的时候,每落一子,都不会思索太久,也不会让对方思索太久,最多数十个数,既然您一点儿也不需要我让着,那我们每落一子,都在十数之间,可好?”
李灵幽头一回听说这种下法,有些迟疑。
殷郁看她脸色,欲擒故纵:“不然,我还是让着您一些吧。”
李灵幽不悦道:“都说了不用你让,来吧,不就是十个数吗,我下棋本来就不喜欢墨迹,你这个法子正合我意。”
殷郁暗笑,拿了黑子向她示弱,先行一步。
李灵幽不客气地拿了白子,紧跟着他落下。
双方你来我往,起初下得很快,渐渐地,李灵幽先放慢了速度,此时殷郁就会默数起数,数到十就会提醒她一声。
等到殷郁举棋不定时,李灵幽也会帮他数着数,但殷郁不需她提醒,总能在她数到十之前,落下棋子,
就这样,李灵幽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殷郁有没有让着她,殷郁则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最佳的落子之处,不为赢,就为了能让她尽兴。
下到最后,两人旗鼓相当,第一局,殷郁险胜半目。
李灵幽不仅不沮丧,反而很高兴,认为自己差一点就赢了,催着金粟和绿萼收拾了棋盘,要同殷郁再下一局。
殷郁哄了她高兴,自己也快活,揉着胳膊,不经意间瞥见了茶几上的葡萄,心中一动,盯着李灵幽花瓣似的嘴唇,搓了搓指腹,道:
“单是下棋,未免无趣,不如添些彩头。”
“好啊,你想要什么?”李灵幽正在兴头上,没看出来他起了色心。
“公主若是输了,得让我喂您吃那酸葡萄。”
李灵幽眼睛一眯,回过味儿来,反问他:“那你要是输了呢?
“公主喂我吃酸葡萄。”殷郁厚着脸皮道。
李灵幽嗔道:“你想得美。”
输赢都是他占便宜,哪有这种好事。
殷郁叹了口气,垮下肩膀:“那算了,我手臂有些酸疼,歇一会儿再下吧。”
李灵幽见他拿乔,气得笑了,提着裙摆下了榻,伸出脚叫金粟给她穿鞋。
殷郁一愣:“公主去哪儿?”
“不玩儿了,去找华阳看金乌。”李灵幽穿好鞋子就往外走。
殷郁慌了神,连忙站起来追上她,张开手臂挡在她面前:“公主别去,我手不疼了,咱们还来下棋吧。”
李灵幽面有愠色,扭过头不理他。
殷郁就怕惹她生气,一边暗骂自己,一边大着胆子,俯身环住了她的双腿,一把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像抱小孩子似的,转身往回走。
李灵幽身体陡然腾空,吓了一跳,坐在他臂弯上,扯着他的衣领惊呼:“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金粟和绿萼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上前救驾。
殷郁小心翼翼地将李灵幽放在坐榻上,单膝跪地,去脱她的鞋子,仰起头求饶:“好公主,别生我的气,是我得意忘了形,咱们不吃葡萄了,就只下棋,好不好?”
李灵幽看着他那张英俊十足的脸庞,对上他那双满满是她的凤眼,本来就没多生气,这下子更是装都装不出来了。
“葡萄有什么好吃的,”她嘟囔了一声,伸出双手,十指纤纤捧住了殷郁的脸颊,在他茫然的眼神中,俯身靠近他。
“我给你吃个更好的。”
话音未落,两片樱唇落在了他的薄唇上。
殷郁猛地睁大了眼睛。
两个小宫女慌忙捂住眼睛,背过身去。
李灵幽轻贴着殷郁的嘴唇,不见他回应,不悦地轻咬了他一下,这一下却仿佛触发了什么机关,但听他急喘了一声,张开嘴一口将她吞下,一双大手掐住她的细腰,将她推倒在长榻上。
李灵幽头上的金钗玉环散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烧得她面泛红晕,他急不可耐地吞食着她,贪得无厌地汲取着她,竟叫她无力招架。
那汹涌而来的情感像是海上的惊涛,冲击着她柔软的心房,叫她与之沉沦,不忍心推开他,只好用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轻捏着他滚烫的后颈,纵容他,安抚他。
不要急,慢慢的。
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我要的,先让你欠着。
第一百四十四回 吊着
殷郁着了魔似的,将李灵幽压在长榻上又亲又啃,狼吞虎咽,毫无章法。
两个小宫女捂着眼睛不敢看,却没有多余的手去捂耳朵,听到啧啧的水声,臊得耳赤面红。
李灵幽生受了一会儿,见殷郁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只怕再纵容下去,他能亲到天黑去,便狠了心,揪住他的耳朵,用力拧了一圈。
殷郁吃痛,迷迷糊糊松了口,喘着粗气后退了一些,一手撑在她头顶上,一手仍箍着她的腰,看着李灵幽近在咫尺的娇颜。
但见她云鬓散乱贴着雪腮,眼梢潮红泛着醉人之色,朱唇榴齿湿漉漉的,宛如雨打梨花般楚楚可怜的样子,直叫他又色迷了心窍,低下头欲再度采撷那甘美的滋味。
李灵幽一看他眼神不对,连忙捂住他的嘴,娇斥一声:“起来。”
嘶。
她一开口,就疼地蹙起了眉头。
殷郁一见李灵幽蹙眉,整个人都清醒了,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干了什么混账事,他连忙从她身上爬起来,扶着她坐起身,然后跪到她面前,红着脸哑着嗓子道:
“公主恕罪。”
李灵幽抽出帕子捂着嘴,把头扭向一边,又羞又疼,不想理他。
殷郁担心地凑近她道:“公主叫我看看,伤到了没有。”
李灵幽谅他也不敢再放肆,缓缓放下帕子,叫他看了看。
殷郁看到她两片唇瓣被他啃得又红又肿,像是要滴血一样,顿生百般怜爱,恨不能将她抱在怀里,再好好地,轻轻地,慢慢地含弄一番。
于是拉住她衣袖,祈求道:“怪我没尝过这样好吃的,一时贪心昏了头,竟然暴殄天物……求公主再赏我一次,我一定细细品味。”
李灵幽瞪起眼睛,没想到他这么无耻的话都说出口,再赏他一次,她这张嘴还要不要了?
殷郁见她不答应,不免失望,抿着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李灵幽越看他越来气,轻踢他一脚:“起来。”
殷郁不敢耍赖,立马站起身,给她端茶倒水,喂到她嘴边:“公主喝口水,润润喉咙。”
李灵幽确实渴了,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心里那点火气也消了,看了看殷郁的脸,发现她涂得胭脂全蹭到他嘴上,顿时忍俊不禁,把手上的帕子丢给他。
“擦一擦。”
殷郁见她笑了,才放下心来,拿着她给的帕子擦了擦嘴巴,顺手收进怀里。
李灵幽默许了他私藏自己的贴身之物,视线缓缓下移,瞟了眼他的腰身,果然发现异样,心头一惊,忙闭上眼暗骂他沉不住气。
上回摸了他几下就惹了火,这回亲了一会儿,他差点没烧着,往后若是做些更亲密的事,他还不定怎么招。
李灵幽不愿叫旁人发现殷郁异样,转头看向两个缩头缩脑做鹌鹑状的小宫女,也不知道她刚才被殷郁压住榻上逞凶的情形被她们瞧见了没有,心下有些不自在。
她整理了一下衣裳,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吩咐道:“金粟,去打盆水来我洗脸,绿萼,去寝室把口脂拿出来。”
两个小宫女如获大赦,争先恐后地小跑着逃走了。
李灵幽有些燥热,拿起擅自扇着风,见殷郁杵在她边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嘴唇,一个色字简直要写到脸上,忍不住调侃他:
“还想吃葡萄吗?”
殷郁摇头,他早忘了那葡萄什么味儿,一心只惦记她的好处。
“公主说得对,那葡萄的确没什么好吃的。”
再甜的葡萄,跟她一比,都成了酸的。
李灵幽拿扇子掩着嘴直笑。
殷郁趁她心情好,贼心不死道:“咱们还来下棋吧,公主赢了,叫我尝一口,我赢了,叫公主尝一口。”
李灵幽眼波流转,竟点了点头:“行啊。”
不等殷郁欢喜,她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今天累了,不想下了,等改天吧。”
她这显然是在报复殷郁之前下棋跟她拿乔。
殷郁后悔不迭,苦着脸问道:“改天是哪天啊?”
“等你手臂养好了。”李灵幽在他面前吊了一根萝卜。
殷郁精神一振,挺起胸膛:“我现在就好了。”
李灵幽嗤笑:“你说了不算,得要梅大夫说你好了,才算好了。”
殷郁郁闷不已,他今早问过梅大夫,他什么时候能好利索,结果梅大夫跟他说,至少得养上七八天。
这么一来,他还要再得等上七八天才能再亲近她。
这叫他怎么忍得了?
“公主,”殷郁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指望她能通融。
李灵幽只是看着他笑,并不松口。
这世上男欢女爱,大多来的快去的快,越是轻易得手的,越是容易乏味,山珍海味尚能吃腻,又有什么可以长久?
她喜欢他眼中满满都是她的样子,喜欢他此刻对她的渴望与赤诚,因而不得不用些心机,叫他不要太快沉溺其中,叫他不能轻易脱身而去。
……
黄昏时分,阿娜尔拿到了礼部送来的往年分冰的章程,正要回隐香苑呈给李灵幽,却在内院门口被一个拄着拐杖,样貌俊秀的青年截住。
“姑娘请留步。”
阿娜尔知道这人是李灵幽前几日收留的一个门客,一时间想不起他的名字,不怪她记性不好,公主府之前的人事都是由忍冬来管的,她不需要跟这些门客们打交道。
“你是?”
“小生庄和煦。”
阿娜尔想起来了,这人就是那个倒霉的乞丐状元,她听外院几个好事的下人讲过他被人顶替的故事。
“庄公子,你有什么事吗?”阿娜尔同情他的遭遇,客客气气地问道。
“姑娘唤我小庄就好,”庄和煦斯文有礼,不卑不亢:“我听说殿下昨日赢了龙舟赛,得以掌管今夏凌阴,能否请姑娘带我进一趟内院面见殿下,我有分冰之策献上,能为殿下分忧解劳。”
阿娜尔闻言,又正视了他几分,犹豫道:“殿下的内院,不是谁都能进的,这样吧,你先在这里等一等,容我进去禀报一声。”
庄和煦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让开路,目送她入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这是他踏入公主府的第四天,总算等到了一个求见她的机会,他一定会牢牢地抓住这个机会,争取在她身前有一席之地。
第一百四十五回 分冰良策 (to牛宝宝的毛毛虫加更)
(二更)
阿娜尔一进到内厅,便发现气氛不对劲。
李灵幽靠在美人榻上看书,殷郁坐在旁边看她,金粟和绿萼一个在打扇子,一个在煮茶,脑袋都垂得低低的,像是犯了什么错一样。
“殿下。”
阿娜尔开口打破宁静,来到李灵幽跟前,呈上礼部送来的章程,两本一指厚的册子,上头记载了过去两年凌阴分冰的份例。
殷郁不等李灵幽抬手,便替她接了过去,待她合上书卷,再将章程递上。
李灵幽不知道这份章程经过几道手,有些嫌弃不想碰,便使唤他道:“打开我看看。”
殷郁正愁没机会向她献殷勤,打开一本册子捧到她面前,待她看完一页,就翻到下一页。
阿娜尔适时出声:“刚才我在内院门口遇上了前些天进府的庄先生,他声称有分冰良策,要献给殿下。”
李灵幽尚未有反应,殷郁先竖起了耳朵。
他差点忘了,公主府又进了新人,还是个十步成诗,能博公主一笑的小白脸。
“分冰良策?”李灵幽挑了下眉头,露出些感兴趣的样子。
虽说这分冰是件不可多得的美差,可也有不少叫人头疼的事,就比如李灵幽要刁难密王这一桩,她打算苛待密王交好的人家,却也得顾忌这些人家联起手来对付她,总得把握一个度,叫他们分崩离析,而不是给自己四面树敌。
李灵幽不怕得罪人,却担心明年别人赢了龙舟赛,也会来刁难她。
殷郁察言观色,不等李灵幽开口叫人进来,抢先道:“公主,我也有分冰良策。”
李灵幽抬头看他,似笑非笑:“那你先说,要是你说得好,就不用他献策了。”
殷郁先喜后忧,喜的是他能拦着不叫那小白脸进来讨好,愁的是他根本没想好什么计策,昨日赢了龙舟赛,满脑子都是跟她学本事,今日跟她在一起,更是没空去想别的。
“唔……”
殷郁沉吟了片刻,急中生智道:“公主分冰,哪里需要什么良策,看谁顺眼就给谁多分,看谁不顺眼就给谁少分,或者干脆不分,不必担心得罪什么人,反正明年依旧会是您掌管凌阴,不光是明年,还有后年,大后年,往后二十年,我都会为您夺得锦标。”
二十年后,他也才四十八岁,保证老当益壮,自信不会输给那些毛头小子,依旧能为她披荆斩棘,所向无敌。
“二十年后啊,”李灵幽被他勾起心事,喃喃道:“那会儿我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殷郁心头一阵惶恐,丢下册子握住她的手:“公主快把这话收回去,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他手劲太大,握的她生疼,李灵幽却没挣脱,只是自嘲道:“长命百岁就算了,再有二十年我已知足,只怕到时候老的不成样子,你不肯为我去赛龙舟了。”
殷郁连连摇头,不假思索道:“公主就算老了,在我眼里也是最美的,莫说是二十年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甘愿为您做任何事,您要是不信,我可以发誓……”
“我信,”李灵幽打断他的话,冲他嫣然一笑。
她当然是信的,信他这会儿说的都是真话,可谁又能担保以后的事,发誓要是管用的话,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负心人会被雷劈死呢。
殷郁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起初以为她信了自己,来不及欢喜,就见她转头吩咐阿娜尔:
“去请庄生进来吧。”
殷郁一颗心忽上忽下,松开了她的手,有些难过的低下头。
李灵幽怕他胡思乱想,耐心提醒道:“你前些日子都住在外头,还没见过这位庄公子吧,他跟墨书悦竹不一样。”
她当然晓得殷郁认识庄和煦,人还是他领到她面前的。
言下之意,是在告诉殷郁,庄和煦不是来自荐枕席的,叫他不必敌视人家。
殷郁闻言,惊觉自己差点又露馅了,御王认识庄和煦,可无望不认识,他不该敌视人家。
于是他无法拦着不叫庄和煦进来,只能退而求其次:“那您到外头去见他,行吗?”
这里是内厅,跟寝室只隔了一道门、一扇屏风,他不想叫别的男人进来,离她的床帐太近,会令他焦躁不安。
“行,听你的。”
李灵幽纵容他这点私心,下了美人榻,殷郁又高兴起来,抢了金粟和绿萼的差事,蹲下来给她穿上鞋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来到外厅。
……
阿娜尔领着庄和煦进了上房。
庄和煦拄着拐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直到进门前一刻,他还在想着见到李灵幽要怎么做怎么说,才能赢取她的信任。
可真等他见到了李灵幽,脑中千头万绪竟然一瞬间空白了。
李灵幽就坐在长榻上悠闲地喝着茶,一举一动都美得般般入画,但令庄和煦心惊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站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
那是一个身材伟岸,样貌英俊的青年,肤色略深,天庭饱满,面相极佳,气势非凡。
那青年正用一双锐利的凤眼盯着他,仿佛一只翱翔天际的猛禽盯住了地上游走的猎物,但凡他敢轻举妄动,等待他的只会是粉身碎骨。
庄和煦强自镇定下来,猜到了那青年的身份,定是求贤阁的门客们人人称羡的马夫无望。
若非亲眼得见,庄和煦实在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马夫,能得永思公主垂爱,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
但令他疑惑的是,这人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之感,就好像他们之前在哪里见过。
“殿下,庄公子来了。”
阿娜尔的声音唤回了庄和煦跑远的思绪,他脚下站定,提起拐杖,朝李灵幽躬身一拜。
“见过殿下。”
求贤阁管事的小栗子公公给庄和煦讲过规矩,其中一条便是,他们这些门客在公主府里,不必跪拜公主。
正好省去他腿脚不便的麻烦。
“免礼。”
李灵幽没有废话,直接问他:“把你的分冰良策说来听听吧。”
庄和煦起身,背脊挺直,下巴依旧收拢着,并未抬头直视她,维持一个自信又不失恭敬的姿态,用清亮的嗓音说道:
“在下的良策说来简单,只有八个字。”
李灵幽好奇地看着他:“哪八个字?”
“随心所欲,无须顾忌。”
李灵幽大失所望,殷郁嗤笑一声:“你这算什么良策?公主真照你说的去分冰,岂不是要成为众矢之的。”
他可以让公主随心所欲,是因为他有把握叫她年年掌管凌阴,这个小白脸凭什么说大话?
庄和煦缓缓抬头,无视了殷郁的冷嘲热讽,直视着李灵幽,信誓旦旦道:“我敢这么说,是因为我能保证,公主从今往后都不必苦夏,不必为冰所忧。”
李灵幽已经失望过一回,并不把他的话当真,转过头去拨弄殷郁腰上挂的五彩络子,随口问道:“你拿什么保证?”
庄和煦深吸一口气,拄着拐杖上前一步,沉声答道:
“我有制冰之法。”
李灵幽手上动作一顿,猛地回头看向他。
第一百四十六回 隔水炼冰
李灵幽听到庄和煦声称他有炼冰之法,第一反应先是震惊,紧接着便觉得不可思议。
要知道朝廷每年花费在采冰和储冰上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也仅能供应极少一部分人使用,一到夏天,冰块就会等价于金璧,是有钱都买不来的奢侈品。
古往今来,不是没有人动过念头研究炼冰之法,但其难度,无异于点石成金,撒豆成兵。
不光是李灵幽,殷郁也仿佛在听天方夜谭,阿娜尔、金粟和绿萼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庄和煦。
换个人听了他的“大话”,只怕不由分说就会像对楚人和氏那般,看也不看他献上的是否绝世美玉,便砍了他的脚把他轰走。
但李灵幽格外开明,从来不是因循守旧之人,也只是惊愕了片刻,很快地冷静下来。
“庄生,你空口白话,叫本宫如何能信?”李灵幽坐正了身形,面露威仪,用上了自称,暗中施压。
庄和煦见她如此态度,竟松了一口气,从容一笑道:“在下现在就可以向殿下演示炼冰之法。”
李灵幽满心怀疑,却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你都需要些什么,本宫让人去准备。”
“一只可以密封的小罐子,这么大,一个可以装下罐子的水盆,这么大,还有可以装满罐子和盆子的清水。”庄和煦手上比划着。
“就只需要这些?”
“不错,只需要这些。”
李灵幽扭头吩咐阿娜尔:“你带金粟和绿萼亲自去准备。”
“啊,是。”阿娜尔恍然回神,推了推两个呆愣的小宫女,带着她们出去。
等待期间,李灵幽不发一语,靠在凉枕上,摇着团扇闭目养神。
殷郁在她身边呆了这些时日,多少学会了揣摩她的心意,看得出来她很期待庄和煦的话是真的。
因为一旦掌握了制冰之法,她不仅不需要再为分冰之事担忧,而且可以利用此法来牟取惊人的利益,不光是金钱,还有更多不可言说的好处。
但照此一来,她也就不再需要他每年为她参加龙舟赛了。
殷郁内心纠结不已,竟不知该盼着庄和煦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阿娜尔很快取来了一只罐子、一只盆子和一桶清水。
“庄公子,你瞧瞧这盆子的大小合适吗?不合适的话,我再去换。”
庄和煦检查了一番,点头道:“不必换了,这样就行。”
然后他谨慎地对李灵幽道:“还请殿下屏退左右,以便在下使用秘法。”
殷郁闻言,十分不爽却无可厚非,尽管不乐意让庄和煦跟李灵幽独处,但也明白事关重大,他再小心保密都不为过。
李灵幽迟疑了一下,对阿娜尔她们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到门外守着。”
阿娜尔面无异色,乖乖地领着金粟和绿萼出了门。
殷郁冷冷地看了庄和煦一眼,也跟着往外走,只是刚迈出去一步,就被李灵幽扯住了衣袖。
殷郁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她:“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李灵幽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没叫你走,老实呆着。”
殷郁先是一愣,随即心里乐开了花,什么忧愁烦恼都一扫而空,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信任我!
公主把跟随她多年的阿娜尔都打发出去守门,唯独留下了他,明知道他是御王,却不防备他,这独一无二的信任,叫他浑身舒坦地冒泡,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是。”殷郁极力压制着嘴角,不叫自己笑的太过火,退回到李灵幽身边,有些得意地看向庄和煦。
庄和煦接触到殷郁的眼神,心里很不舒服,但他相当沉得住气,并未去置喙李灵幽留下殷郁这个“外人”的举动,只当他不存在一样,对李灵幽道:
“开始制冰之前,在下先要取出一物,如有唐突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李灵幽狐疑地点了点头,就见庄和煦当着她的面,解开了腰带。
殷郁一惊,抬起手臂挡住李灵幽的视线,怒斥庄和煦:““你做什么?”
这小白脸果真不可貌相,竟比悦竹墨书还不要脸,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脱衣服勾引公主!
庄和煦被殷郁的反应吓了一跳,动作一顿,不得不解释道:“我将制冰之物藏在身上,必须脱去外衣,才能拿出来。”
殷郁闻言,方知自己误会了他,讪讪不语。
“呵呵,”李灵幽忍俊不禁,笑着把殷郁的手拉下来,给了他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你自己宽衣解带勾引过我,就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不知羞吗?
殷郁瞬间看懂了她的眼神,也想起了那天晚上他脱了衣裳跪在她床前邀宠的事,不由地脸红起来。
庄和煦望着两人眉来眼去,只当他不存在一般,心里一阵别扭,快速脱去了外衣。
他不像殷郁贪凉只穿一件单衣,里头还有一件薄薄的内衬,腰间盘缠着一圈布袋,布袋里装得满满的,表面均匀平滑,不像是铜钱。
庄和煦放下拐杖,解下布袋,打开一个口子,小心翼翼地将里头的东西,倒进了空无一物的水盆中。
李灵幽定睛看去。
那是一种白色的晶石粉末,像极了碾碎的盐巴。
“这是什么东西?”李灵幽问道。
“回禀殿下,此物乃焰硝。”庄和煦一边倒,一边回答。
李灵幽头一回听说此物,不解地看向殷郁,但见他同样一脸迷茫,显然也没有听说过。
等到庄和煦把布袋里的晶粉都倒完了,大约占了水盆的三分之一。
他又往水盆里添加了三分之一的清水,再将罐子装满了水密封好,最后放在水盆中,盆中的水堪堪没过罐口,没有溢出来。
做完了这一切,庄和煦拾起拐杖,站起来对李灵幽道:“请殿下耐心等候,一个时辰之后,这罐子里的水便可结冰。”
“就这么简单?”李灵幽一脸狐疑。
“就这么简单。”庄和煦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李灵幽和殷郁面面相觑,都觉得这法子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那就等等看吧。”李灵幽发了话。
左右不差这一个时辰,等一等也无妨。
第一百四十七回 报恩(to璇瑄加更)
庄和煦说是要等一个时辰,但时间刚刚过去一会儿,那一盆放了焰硝的清水便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水面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李灵幽只当自己眼花了,叫殷郁上前查看。
殷郁用手指戳破了水面的冰层,感触到水温的变化,惊讶道:“竟然真的结冰了!”
饶是李灵幽素日淡定,此刻也难掩惊喜:“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庄和煦早就料到他们的反应,不骄不躁地为李灵幽解惑:“回禀公主,此乃隔水炼冰之法,我先前添加在水盆中的焰硝,遇水则溶,会使水温不断降低,盆中的水自然成冰,但因焰硝有毒,所以又在水盆中放了一只水罐,等到盆中的水都结成了冰块,罐中的水自然也会降温结冰,且能食用。”
“原来如此,”李灵幽茅塞顿开,接着又问了庄和煦一个问题:“你是如何发现焰硝可以制冰的?”
不怪她多疑,庄和煦今年也才二十一岁,且是个文人,过去读书备考的时间都不够,哪有精力研究制冰之法。
要说他是在做乞丐的这一年里琢磨出来的,那更不可能,沈尚书到处找他想要杀人灭口,庄和煦连活下去都成问题,岂有心思去干别的。
“说来话长,殿下明鉴。”庄和煦苦笑一声,娓娓道出自己的身世。
十多年前,大凉风雨飘摇,举国动荡不安,边境战火连连,朝中满是庸臣,藩王拥兵自重,新帝纵有雄才伟略,却无力施展。
在这种天昏地暗的局势之下,南方盛行起炼丹之术,众多豪门望族妄想得道成仙,脱离凡尘,于是招揽方士,大举凿山开矿。
庄和煦本是南方一门望族子弟,家中祖父痴迷修道,为此不惜散尽家财,在他七岁那年,家道中落,父亲同祖父一起服丹,整日昏昏沉沉不理家务,母亲变卖了嫁妆仍不够一家人吃用,不得不熬夜做女红来补贴家用。
庄和煦眼见母亲日益憔悴,恨极了祖父和父亲痴迷丹道,便趁他们不备,偷走了炼丹必用的一味焰硝,藏于水缸之中,意外发现了炼冰之法。
年少的他学问浅薄,不明白其中道理,又惊又怕,不知道该与何人说,恰逢此时,他祖父夜间炼丹炸了炉,导致家中起火,死的死伤的伤。
庄和煦的父母都葬身火海,他无依无靠,最后被亲戚收养,便将这个秘密藏在了肚子里,没有告诉任何人。
之后没过多久,永思公主和亲,羌国退兵的消息传到了南方,新帝借助胞妹和亲之势总揽朝政,一改先前温吞手段,雷厉风行地施行新政,其中一条,便是严禁炼丹修道之事,封锁了各地的矿山。
以至于时至今日,都无人察觉当年用来炼丹的焰硝可以制冰。
“事实如此,在下绝不敢有半句虚言,殿下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澧州查证,家祖炼丹以至家毁人亡一事,并非什么秘密,有不少人都知情。”
庄和煦一脸坦荡。
李灵幽已然信了他的话,并从中得到了不少关键的信息,比如那焰硝产量极大,若用于制冰,无需担心成本,又比如炼丹炸炉的威力极大,暗藏着什么玄机。
李灵幽目光闪烁,下意识看向殷郁,就见他陷入沉思,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李灵幽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庄和煦身上,多了几分审视:“庄生,你这炼冰之法价值连城,就这样轻易告诉了我,一点要求也不提,就不怕我过河拆桥吗?”
庄和煦面无惧色:“殿下当年大义和亲,而今富甲天下,这世上谁都有可能见利忘义,唯独您不可能,何况,在下献上秘法,也不是为了换取什么荣华富贵,但求报恩罢了。”
李灵幽一愣:“报恩?报什么恩,我曾有恩于你吗?”
殷郁被“报恩”二字抽回思绪,敏锐地盯住了庄和煦。
庄和煦自嘲一笑,道:“殿下可还记得,大概一个月前,您派人去城郊找了一群乞丐,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件坎肩,叫他们进城游逛。”
李灵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就是那群乞丐之一,说出来不怕殿下耻笑,当时我被沈尚书逼得走投无路,只能扮作乞丐苟且偷生,因为瘸着一条腿,又身无分文,哪儿也去不了,若非殿下那件坎肩,我只怕会饿死在破庙里,亦或是想不开上了吊,根本熬不到沉冤得雪之日。”
殷郁早先的疑惑顿时解开,心道难怪庄和煦不愿接受他的招揽,留在他御王府做幕僚,原来他还欠着公主的救命之恩。
李灵幽却不这么觉得,她摇着头对庄和煦道:“那你应该去找御王报恩才对啊,我帮了你只是无心之举,可御王为你伸冤,免除了你的杀身之祸,又叫你的仇人罪有应得,他对你的恩情,比我更大。”
殷郁闻言,回过味儿来,是啊,庄和煦怎么不找他报恩啊?
庄和煦的神情略有些不自在,低下头道:“照您这么说,御王殿下帮我也是无心之举,他调查舞弊案是为了与中书令荣大人争权,我协助他查案,也算各取所需,既然都是无心之举,那就要分先来后到,殿下救我于水火在先,我就该先报答了殿下,将来再去报答御王。”
殷郁:“……”
小白脸说得好听,别以为他看不出来,他分明就是贪图公主的美貌,以报恩的名义接近她,简直是太阴险了!
李灵幽看到殷郁的表情,仿佛能听到他在心里骂人,暗笑了一声,对庄和煦正色道:“即便你是为了报恩,本宫也不能白拿你的,这样吧,本宫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黄金万两,就当本宫买下了你制冰之法。”
庄和煦不假思索地摇头道:“我不要金子。”
“那么你可以向本宫提一个要求,只要本宫能做到,一定答应你。”
李灵幽此言一出,殷郁先是变了脸色,不能让她收回成命,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庄和煦,但凡他敢提出什么过分要求,就把他另一条腿也打瘸了。
庄和煦本来想说他什么也不要,以此博取李灵幽的好感,但她给出的第二个选择着实诱人,叫他忍不住心动了。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取舍时,抬头却看见了殷郁不怀好意的目光,先是一个激灵,接着便被对方激起了好胜之心。
庄和煦挺直了背脊,抬起手指着殷郁道:
“我想和他一样,能够自由出入内院,随时面见殿下,可以吗?”
第一百四十八回 本宫疼你
(一更,已修)
“我想和他一样,能够自由出入内院,随时面见殿下,可以吗?”
殷郁听到庄和煦这挑衅一般的要求,一股邪火直往上冒,还不等他发作出来,就被李灵幽三个字压住了。
“不可以。”
殷郁转头看着李灵幽,就见她神色冷淡下来,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即便这个要求同炼冰之法比起来微不足道,看起来无伤大雅,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可她还是果断地拒绝了。
庄和煦不愿意就这么放弃,据理力争道:“为什么不可以,殿下刚才说过,只要您能做到,就一定会答应我,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即便您答应了我,我也不会随意出入内院,最多每天只来一次,向您请安罢了。”
殷郁闻言,怒从中来。
什么叫不是难事?什么叫每天只来一次?这还不够多吗?
要知道他朝思暮想了十四年,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能多看她一眼罢了!
殷郁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了,回想起多年以来对她的相思之苦,呼吸都不由地急促起来,若非顾及李灵幽想要那炼冰之法,只怕早就拎着庄和煦一条腿,把他扔出公主府。
李灵幽分明察觉到殷郁气得不轻,却不明白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大,即便是男人的独占欲在作祟,也不该这样恼怒啊。
她不是没有答应吗?
李灵幽很是无奈,怕她再不安抚,他能把自己气死,只得换了一只手摇扇子,空出来临近他的那只手,握住了他紧绷的手腕,一面用拇指轻轻地揉搓着他偾张的脉搏,一面用调侃的语气对庄和煦道:
“让你自由出入内院不是难事,难的是你要跟无望一样,本宫可没法答应你,你是有所不知,他连本宫的床榻都能随进随出啊。”
这话太过直白露骨,直叫庄和煦听傻了眼,白皙的面庞陡然涨红了。
殷郁却像是浑身浸泡在蜜水里,再痛苦的回忆都被淹没了,手腕上传来她温柔的摩挲,叫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是在意他的。
李灵幽感觉到殷郁放松下来,暗笑他真是好哄,想要逗弄他几句,又不想外人听到,便对庄和煦没了耐心,打发他道:
“行了,你的要求本宫做不到,你的炼冰之法,本宫也不要了,只当本宫从没听说过,你大可以放心,本宫说到做到,绝不会使用它,随你拿去跟谁交换都好,你可以走了。”
庄和煦脸色一变,万没想到李灵幽这般拿得起放得下,价值连城的炼冰之法,她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心急火燎,知道这会儿再不说些什么补救,定会弄巧成拙,莫说在她跟前占有一席之地,只怕会叫她误会自己不知进退,难堪大用。
于是他果断地丢开了拐杖,硬着头皮跪在地上请罪:
“殿下恕罪,在下不过一时糊涂,才有了非分之想,绝不敢有要挟之意,您不答应便作罢,只是这炼冰之术已然献上,万万不可收回,还请殿下怜恤在下报恩之心,敬仰之情,大人不记小人过。”
殷郁见状,暗自冷笑,心道这小白脸倒是精明的很,还知道以退为进。
李灵幽看着跪地请罪的庄和煦,心中波澜不惊,比起动不动就给她跪下认错的殷郁,没有一点怜惜之情。
不是因为这年轻人的头不够低,腰不够弯,态度不够谦卑,只因为他的真诚及不上她的马夫万一。
“本宫说过,不会白拿你的。”
李灵幽没有接受他不求回报的奉献,而是重申了她先前说过的一句话。
庄和煦顿时就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这是不要他报恩,要跟他钱货两讫,既不占他的便宜,也不欠他的人情。
“……在下,要那一万两黄金。”
“好。”李灵幽面色缓和,觉得他还算知趣。
“不过在下居住在求贤阁,不方便存放这么多金子,能否请殿下暂代我保管,我若有需求,再向您支取。”
庄和煦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也为自己能够继续留在公主府,变相地讨要了一个保障。
李灵幽摸着殷郁的脉搏,确认他没有因此着恼,这才点头答应。
庄和煦缓缓松了一口气,这个结果虽不如他预期,但聊胜于无。
他拄着拐杖从地上站起来,瞄见李灵幽握着殷郁的手腕不放,心下微哂,明知道自己有些碍眼,便识相地向李灵幽告退。
“在下先回求贤阁去了,殿下若有需要,随传随到。”
“嗯。”李灵幽懒懒地应了一声。
殷郁像是一只斗胜的公鸡,挺胸抬头看着庄和煦退出门外。
李灵幽松开了殷郁的手,靠在凉枕上,喝了口茶,嘲笑道:
“行了,人家都走没了,你非把他后脑勺看出个窟窿才解气吗,干脆追出去跟他打一架好了。”
殷郁这才收回目光,回头看着李灵幽,眼中藏不住的高兴,嘴上逞能:“他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
李灵幽摇着头失笑:“你哪儿来这么大的气性?”
殷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眼中闪过一抹戾气,小声道:“谁叫他胆敢惦记您。”
最可恶的是那小白脸竟把他梦寐以求的好事,说的好像轻而易举就能做到似的,天知道他为了多看公主一眼,这么多年是怎么咬着牙吞着血熬过来的。
李灵幽不知殷郁在想些什么,只当他心眼小不容人,便白了他一眼:“惦记我的人多着呢,你要是每一个都生气,还不得把自己气死。”
殷郁郁闷地抿起嘴唇。
李灵幽见他又不高兴,拿扇子打了他一下,故作不悦道:“再板着脸,今晚就不要你留下来伺候了。”
殷郁眼睛唰地亮起来:“我今晚还能留下来伺候公主吗?”
李灵幽反问他:“你想留下来吗?”
殷郁连连点头,莫说叫他睡在床边打地铺,就算叫他睡在她床底下,他都乐意。
李灵幽趁机调戏他:“那你求求我。”
殷郁一点面子也不要,俯下高大的身躯蹲在她面前,拉着她的衣袖,痴痴地凝望着她的脸庞,压低了嗓子的央求:“好公主,叫我留下来吧,我若离了您,觉都睡不着,睁着眼睛想您,闭上眼睛也想您,不知道有多可怜。”
他字字句句,都是实话,再真心不过。
李灵幽被他三言两语求得心软,本想刁难他一下,却不落忍,拿扇面轻抚着他英俊的脸庞,目光温软,道了一声:
“乖,本宫疼你就是了。”
第一百四十九回 合作
晚膳过后,李灵幽将梅大夫叫到求贤阁,给殷郁扎针擦药,顺口问了一句。
“照他这情形,大概需要几日才能痊愈?”
殷郁拼命地给梅大夫使着眼色,可惜梅大夫低着头没眼看,老老实实回答道:“保守估计,少说也得七八日。”
“七八日啊。”李灵幽笑看了殷郁一眼,“好,我知道了。”
殷郁沮丧不已,彻底歇了想要提前跟她亲近的心思。
李灵幽领着两个小宫女去沐浴。
殷郁目送她离去,转过头来小声责怪梅大夫:“咱们两个不都说好了吗?”
殷郁在晚膳前偷溜回求贤阁,跟梅大夫通过气,说是李灵幽问起来他什么时候能好,就说最多三天。
梅大夫一边往他胳膊上扎针,一边义正言辞道:“我可没答应要帮你欺瞒殿下。”
“你明明就答应了。”
“我怎么答应你的?”
“你说你知道了。”
“没错啊,我是说知道了,又没说行。”
“……”殷郁哑口无言,只觉得眼前这位人老成精的梅大夫,跟他御王府那位老奸巨猾的老家丞一定谈得来。
……
梅大夫用药油给殷郁推拿完毕,便收拾了药箱离开。
殷郁穿好衣服坐在美人榻上,按照梅大夫的医嘱,活动着臂膀,就见李灵幽从浴室里出来。
她半湿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雪白的项颈,单薄的寝衣外头罩了一件轻飘飘的纱裙,婀娜的身段掩映生姿,胜似芙蓉出水,赛过的夭桃秾李。
殷郁看得两眼发直。
李灵幽朝他招了招手,殷郁便如傀儡一般朝她走去,被他牵住袖子进了寝室。
芙蓉帐旁边摆了一张九尺长四尺宽的软榻,榻上放有丝被和玉枕。
“你今晚就在这儿睡吧。”李灵幽指着软榻对殷郁道。
她是怕他躺在地上受凉,傍晚那会儿趁他不在,叫人抬进来的。
殷郁虽欢喜她的体贴,但是觉得躺在软榻上不如躺在床边离她更近,于是道:“我怕热,还是躺地上凉快。”
李灵幽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故意板起脸:“要么在这儿睡,要么你回去睡。”
殷郁只好退而求其次。
两个小宫女端来夜用的茶水摆在床头,又伺候李灵幽脱了鞋子上了床,在她的示意下推出去了寝室,守在外间。
殷郁就曲着一条腿,坐在李灵幽床前的脚踏上,拿着一柄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纨扇轻摇,哄她睡觉。
李灵幽还不困,侧着身子面朝着他,半阖着眼睛跟他说话。
“我想跟隔壁御王合作,一同经营这炼冰之法,你看如何?”
殷郁先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在探她的口风。
因为眼下的情况,是她知道他是御王,但她不知道他已经知道她知道了。
“这等稳赚不赔的买卖,殿下何必要叫他人来分一杯羹?”殷郁不想叫任何人占她的便宜,连自己也不行。
李灵幽轻笑一声,道:“我倒是想一个人独吞,可也得吞得下才行,想要大量炼冰,先得有充足的焰硝,要弄到焰硝,必得占山开矿,我手上倒是有花不完的钱,却没人没权,真要运作起来,恐怕事倍功半,必要找一个靠得住的人来合作,御王有权有势,又是个正人君子,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吗?”
殷郁听她当着自己的面夸自己,不免沾沾自喜,附和道:“公主所言极是。”
全天底下,就没有一个人比他更靠得住了。
“那你明天去一趟御王府,代替我跟御王谈谈?”李灵幽给殷郁派了一个看起来为难,实则再轻松不过的差事。
自己跟自己有什么好谈的,过一遍脑子就是了。
殷郁发现她眯着眼睛偷瞄自己,觉得她耍心眼的样子格外可爱,低笑一声,应道:“我去就是了,不过得等到后天,毕竟明天还是端阳休沐,就让御王享享清闲吧。”
李灵幽听出来了,他这意思是在说,炼冰的事情再大,也不如多陪她一天要紧。
她心里受用,嘴角含了笑,闭上眼睛缓缓睡去。
殷郁同昨晚一样,守着她看了半宿,困到不行才回旁边的软榻上躺着。
……
次日,李灵幽跟殷郁一同起了个早,用罢一顿丰盛的早膳,便开始拟定分冰的份额。
由于有了炼冰之法,李灵幽无需再担心得罪人,就完全按照自己的好恶来分。
阿娜尔把外院的事交给莲蓬,回到隐香苑来听命。
外厅长榻上,殷郁捧着一本礼部送来的章程坐在李灵幽身边,帮她翻看上面的名额。
阿娜尔坐在下方,面前摆好了纸笔,李灵幽一边说,她一边登记造册。
“往年都是十日开一次凌阴发一次冰,咱们改成五日一发。”
端阳节后,足有两个月高温不下,发冰之日越短,每一次发的冰就越少。
由十日一发,改为五日一发,一来可以避免一回发的太多,那些高官显贵会滥用,回头用完了,等不到下一次发冰,便来索取。
二来发冰的次数从六次,变为十二次,无形中加重了李灵幽手中的权限,又便于她随时调整分冰的份额。
“往年分冰都按人头,今年咱们也照旧,陛下算头一份,每日用冰五十斤,两宫太后本该减一等,用四十斤,但今夏格外炎热,就与陛下同例吧。”
李灵幽没打算削减宫中的份额,甚至还多分了两位太后每人十斤冰。
阿娜尔默算了一下,写道:“每五日,宫中发冰七百五十斤。”
“再下来是御王,比照陛下减半等,每日用冰四十五斤。”
殷郁闻言,不禁一笑,李灵幽的私心简直不要太明显,往年别人分冰,给他都是比照太后再减一等,每日用冰三十斤罢了,到他这里,竟只减半等,足足多给了一半。
怪不得她要给两位太后多发十斤,原来是为了不叫他逾越。
阿娜尔默算了一下,正要记录,却被李灵幽叫住。
“等等,御王虽然尚未娶妻,不该分得双份,但他后宅之中,想必已有美妾,就按双份来给吧,记,四百五十斤。”
一下子又给殷郁翻了一倍,他却笑不出来了,小心翼翼地打岔:“这倒不必吧,据我所知,御王府上并无旁的女子,多给一份,难免招人非议。”
李灵幽托着香腮扫他一眼:“你确定他没有?”
殷郁用力点头。
他府上何止没有女人,拿老家丞的话说,连苍蝇都找不出一只母的!
第一百五十回 受教(to璇瑄加更)
李灵幽假说御王府上有妾,不过是寻个借口多给殷郁分一份冰罢了,眼见他误会了她的意思,只得柔声暗示:
“多报一口人罢了,就能多分一份冰,一个夏天能多出两千斤呢,我不信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跑到御王府上去查证。”
殷郁却听不懂她的暗示,只觉得好大一盆脏水泼到头上,若不及时澄清,自己的清白就没了,于是正色庄容道:
“公主昨晚还夸御王是正人君子,应知他为人正直,绝不会为了多分一份冰,就弄虚作假,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李灵幽头一回见他跟她犯犟,并未不悦,只有无奈,明明是给他好处,他不领情也就算了,竟像是受了多大冤屈似的。
其实哪里需要他辩白,单从她每回亲近他的反应也能肯定,他此前根本就没碰过女人。
“没有就没有吧,阿娜尔,还记御王每日四十五斤。”
殷郁松了一口气,脸色好转,若要老家丞知道他为了一点不值钱的清白,推拒了两千斤冰敬,非得撸起袖子跟他拼命。
李灵幽看了眼他手中的名册,接着道:“两位老王妃,永安姐姐和驸马,都按旧例,每日三十斤,华阳到了该出宫建府的年纪,加上一等,至于永宁……也给她三十斤吧。”
殷郁诧异地看着她,还当自己听错了。
“看我做什么,我只说按例给她,又没说要给她整块儿的好冰,”李灵幽语带讥诮,吩咐阿娜尔:“你另外记下,给永宁的冰,全换成凿下来的碎渣。”
凌阴中存放的,都是上百斤的大冰块,分冰时难免要凿开称重,由于运送时难免融化,越是大块儿的越好,越是小块的越差,其中最差的就是凿下来的冰渣。
同样是三十斤冰,别人整块的能用好几个时辰,而碎渣最多半个时辰就化没了。
所以这些冰渣,往往会被当做损耗剩下来,只有在凌阴库存不足时,才会被分给那些末等人家。
从来没有人在头一回分冰时,就拿冰渣糊弄人的,何况是给永宁这位极为受宠的大长公主。
这无异于一巴掌扇在永宁脸上,还叫她喊不出冤,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殷郁单是想一想,都替永宁堵得慌:“公主可真是……”
他想夸一夸李灵幽这口气出的妙,却找不出好话来,不能夸她刁钻,也不能夸她巧诈,想来想去,蹦出一句:
“让我受教了。”
可不是受教了吗,他读过万卷兵书,学过千百谋略,却没一招教他怎么报仇解恨的。
李灵幽听出来他言不由衷,一笑而过,并不同他解释,这作践人的招数,是受了荣太后的启发。
那几匹发霉的布料没有气到她,却着实恶心了她一通。
“比照永宁,也给密王每日三十斤冰渣,还有华阴侯府、泾阳候府、荣府……都照往年的份例,一斤不少,全换成冰渣。”
李灵幽看着殷郁手上的册子,一口气念出了十几户得罪过她的人家,有在东郊马场起哄的,也有在永宁寿辰上看她笑话的。
阿娜尔手里有一份名单,专记着李灵幽回京之后遇上的忘恩负义之徒,昨晚在礼部的册子上画了红圈,方便李灵幽辨认。
“殿下,照这么分,凿下来的冰渣只怕不够。”阿娜尔提醒了一句。
“那就把整块的冰都凿了,碾成碎渣。”李灵幽轻描淡写一句,才不管这些冰块有多昂贵,先得把气撒了。
殷郁在一旁听着,也不劝阻,只盼她出够了气,能稍稍解开一些心结,延缓心疾发作。
“再下来该谁了?”
李灵幽推了推殷郁,示意他翻页,把那些跟李炫辰交好的人家都挑出来,按照门第高低,一斤不少地分给他们,不过都掺了一半冰渣。
一直翻到最后两页,才看到了展曜飞的名字,四品朝臣,算是分冰的门槛,享最次一等,按例每天能得五斤冰,官妇若有诰命在身,还能多得一份。
可那上面清清楚楚记着,展曜飞每日该分的十斤冰,因为种种稀奇古怪的原因都被克扣了,例如送冰的车坏在路上了,又或是库存不足,再或是被他的岳家泾阳侯府“借”去了……
李灵幽心头来气,瞪了殷郁一眼,指桑骂槐道:“过去本宫不在,护不住琼娘和菁儿便罢了,可这展侍郎既是御王好友又是他的属下,怎么到了夏天,连块冰都用不上?”
殷郁有苦难言:“……”
他过去光顾着打仗,几乎没在京都度过夏天,自己都没用过几块冰,哪里顾得上朋友和属下有没有冰用,何况他们从来不向他告状,都吃荣清辉那一派人的闷亏吃惯了。
李灵幽见殷郁神情委屈,刚骂完就后悔了,不能明着哄他,只能往他身上靠了靠,下巴抵在他肩上,叹气道:“算了,不怪御王,要怪只能怪那些坐享其成、见利忘义的混账。”
殷郁被她这一靠,天大的委屈都没了,也不嫌热,趁机握住她温润细滑的小手,同仇敌忾道:“怎么不怪御王,就怪御王。”
李灵幽被他逗笑了,任由他摸着手,没有抽走,扭头对阿娜尔道:“记,展曜飞查案有功,照例加一等,其妻贺氏教女有方,照例加一等,其女孝顺有佳,照例加一等。”
李灵幽巧立名目,一连给展曜飞加了三等,再算上他原先应得的五斤,竟有三十五斤,比两位大长公主都多出五斤来。
阿娜尔迟疑道:“那还算展夫人的份吗?”
若是再算上贺琼的五斤,他们两口子一天就能分四十斤冰。
李灵幽刚要点头,手上就被殷郁轻捏了一下,听到他酸溜溜道:“这都超过两位大长公主,跟御王相当了。”
超过永安永宁就算了,跟他一样就不行。
李灵幽一听便知他又犯了小心眼,不想他为了几斤冰跟展曜飞过不去,只得改口道:“琼娘的就不算了。”
殷郁扬起嘴角,又捏了捏她的手掌。
李灵幽有些发愁地看着殷郁。
他这样不知收敛,是生怕她不怀疑他的身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