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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和亲公主回来了txt下载     和亲公主回来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回 端阳节(五)(To洋葱小姐加更)

    (二更)

    紫宸殿外的惨叫声,一直传到了紫宸门外。

    把在门外等候宣见的命妇们都吓了一跳,都凑到了那两丈高的朱门前,向里面张望起来。

    贺琼揽着展又菁的肩膀站在最前头,依稀可辨紫宸殿门前的月台上,趴着两个人,看那衣裳,分明是之前被捆进去的女官,两旁有太监挥舞着刑杖,一下一下打在她们身上。

    命妇们吃惊地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了,大过节的用起刑来,打的还是两个女官。”

    “刚才出来的那个小太监不是说了吗,永思公主在发脾气,想必是这两个女官得罪了她。”

    贺琼一听这话,便回想起来,李灵幽闲聊间曾跟她提起过,尚服局拿了发霉的布料糊弄她的事,立马就同眼前这件事联系起来,恍然大悟。

    展又菁留意到她娘神色变化,便问:“娘,您知道怎么回事吗?”

    贺琼刚要点头,就发现旁边有不少人正盯着她,她们都知道她与李灵幽关系亲密,都等着从她口中探听些隐情。

    贺琼本来不想吐露,但转念又一想,倘若她什么都不说,这群人必定会胡乱揣测李灵幽,有理的也成了没理的,倒不如由她嘴里说出来,还能占了先机,免得她们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知道一点儿。”

    一群命妇都竖起了耳朵。

    贺琼没把话说的太死,反而更加可信:“上个月我去拜访殿下,随口问起她,有没有准备好端阳节庆典要穿的衣裳,竟从殿下身边的宫女口中得知,六尚局的女官,送了几匹潮烂发霉的浮光锦和云雾绡到公主府上,把殿下气得不轻。”

    命妇们或惊或诧,展又菁则听得气鼓鼓的,张嘴想说什么,被贺琼偷拧了一把。

    就见一名浓眉方脸,三十出头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眼生的夫人,操着一嘴北地的口音,咋咋呼呼道:“咋地,里头那两个挨打的女官儿,就是给永思公主送了破布的?要真是她们干的,活该挨打,打死都该!”

    命妇们不敢附和她,毕竟谁都知道,六尚局的女官尽是两宫太后的心腹,哪能够真的打死了。

    方脸夫人见没人搭理她,反而来了脾气,两手叉腰,竖起一双浓眉道:“咋地,你们是觉得俺说的不对吗?咋地,你们是忘了永思公主和亲远嫁,救了咱们整个大凉的事儿吗?但凡是个大凉人,有点儿良心的,对她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哪儿敢羞辱她怠慢她,这不是忘恩负义吗?猪狗不如的玩意儿,难道不该死吗!”

    一群命妇被她喷了个狗血淋头,偏偏没人能反驳她。

    “说得好。”贺琼和展又菁母女异口同声道。

    那方脸夫人看向她们,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放下了叉腰的手,讪讪道:“俺这人脾气暴,实在气不过,不说出来心里头憋得慌。”

    贺琼正色道:“夫人侠义心肠,把我想说的都说了。”

    两人相视一笑,便携手到一旁去谈话,不理会那群“没良心”的命妇。

    经贺琼询问,得知方脸夫人姓杜名春芳。

    她夫君竟然是御王座下军师庞明宇,前几日才补缺了正四品的吏部右侍郎。

    刚好一直住在乡下照料公婆孩子的杜春芳来了京都,庞明宇上任头一天,就为她请封了诰命,找御王走了后门,因而赶上了端阳节庆典。

    展曜飞和庞明宇曾在一起打过仗,关系属实不错,贺琼却是头一回见到庞明宇的夫人,两人一见如故,聊不到几句,就熟稔起来。

    杜春芳得知贺琼曾做过李灵幽十年伴读,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握住她的手道:“俺厚着脸皮求你个事,回头能不能带俺去一回公主府,让俺给永思公主磕个头。”

    贺琼诧异地看着杜春芳,发觉她不像是单纯地感念李灵幽当年和亲保住了大凉,倒像是另有隐情,正待细问,就听紫宸门前传来一声惊呼。

    “再打下去,要死人了!”

    她们转过头,就见一群命妇把紫宸门外堵了个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们都发现了问题所在。

    那两个宫女的惨叫声,没了。

    贺琼心里咯噔了一下。

    杜春芳呆呆道:“亲娘哎,该不会真打死了吧。”

    ……

    紫宸殿上。

    众人听见外头的惨叫声没了,可那板子声还在继续响着,都有些不寒而栗,不敢往门口看。

    李灵幽突然开口问道:“多少下了?”

    华阳正默默数着呢,闻言脱口而出,:“三十下了!”

    打完了剩下的二十下,人铁定没了。

    李灵幽摇着扇子,看了眼坐在上头的荣太后,只见她闭着眼睛面无表情,没有一点叫停的意思,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李灵幽摇着头,叹了一声,用扇子一指殿门外:“叫他们停下吧。”

    莲蓬立即跑了出去。

    荣太后猛地睁开眼,疑惑地看向李灵幽。

    殿上众人也都投来了惊讶的目光,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殿外的板子声停了下来,莲蓬从殿外跑进来,回到李灵幽身边禀报:“殿下,那两个女官只是晕死过去了,都还活着呢。”

    李灵幽点了点头,又问:“还剩几下?”

    还是华阳接话:“各剩十五下。”

    李灵幽又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了一句话:“留着这十五板子,下回我进宫再打。”

    众人愕然,脑海中几乎想象出一幅画面,什么时候李灵幽气不顺,就把那两个女官叫过来,打上一顿板子,即便打不死人,只要那板子一天没打完,就足够她们惶惶不可终日的。

    关键是这么一来,宫里两位太后的脸面都叫她打没了。

    可荣太后和殷太后能说不行吗,要说不行,外头那两个女官,今天可就没命了。

    殷太后觉得自己是遭了池鱼之殃,心存怨念地看了看荣太后,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荣太后简直气晕了头,她万万想不到,李灵幽到最后留了这么一手,只觉得还不如叫她把人打死算了!

    李灵幽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善解人意道:“太后娘娘要是嫌麻烦,就下令把剩下的板子都打了吧。”

    荣太后额上的青筋直跳,对上李灵幽那双戏谑的眼睛,总算明白过来,这孽障从头到尾都在戏耍她,可恨她只能按照她选好的路子走。

    “来啊,把人送到太医院去!”

第一百二十二回 端阳节(六)

    太监们背着两个昏死的女官,出了紫宸门,往西边太医院去了。

    命妇们只当人死了,看到两个女官满口鲜血直往下滴,背后糊做一团的惨状,纷纷捂住自家姑娘的眼睛,惊恐地退开,有人低声念起了佛号,也有人嘀咕一声造孽。

    不知不觉间,李灵幽在她们心目中的形象又有了变化,除了出入青楼放浪形骸,又多了一条心狠手辣。

    贺琼跟杜春芳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接受。

    即便情感上偏向着李灵幽,可还是免不了觉得她下手太狠了些。

    展又菁怯怯地偎依在贺琼身边,小声道:“原来殿下发起脾气这么吓人。”

    贺琼下意识瞪她一眼:“吓什么人,你看到过殿下发脾气吗,就说吓人,殿下真是白疼你了。”

    展又菁委屈道:“我又没说殿下不好,我头一回看到死人,害怕还不行吗?”

    贺琼也怕,只是硬撑着教训她:“怕什么怕,你爹当年在战场上还亲手杀过人呢,你还偷玩过他杀人的那把剑呢,玩儿完你还不洗手就吃饭呢,那会儿怎么不见你害怕。”

    展又菁脸色有点发绿,捂着嘴只想干呕。

    杜春芳干巴巴地插了一嘴:“大妹子,你跟孩子说这些,不大好吧。”

    贺琼说完也觉得过火了,看女儿实在吓到了,正要搂住她哄一哄,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开道声:

    “圣上驾到!”

    一群女眷们回头望见了小皇帝浩浩荡荡的肩舆,急忙避到墙根,俯身跪拜。

    小皇帝早晨在前朝见过大臣们,一同往太庙祭拜了先祖们,又经小皇帝的手,给亲近的大臣们剥一只粽子,以示礼贤之心。

    忙完了这些,小皇帝先回寝宫换下一身华丽却厚重的衮冕,换上一身轻便的红蓝二色薄棉纱绣金龙袍,这才来紫宸殿迎接两位太后,预备前往泾河参加庆典,与民同乐。

    小皇帝坐在肩舆上,手里认真地把玩着一只孔明锁,几根木条榫卯相连,易拆难装,他极爱这种奇淫技巧的小玩意儿,诸如七巧板、九连环、华容道,往往一上手便茶不思饭不想,不解开不罢休。

    “陛下,咱们快到了。”跟在肩舆旁边的大太监出声提醒。

    小皇帝不情不愿地攥紧了还没装好的孔明锁,犹豫了片刻,递给了他:“收好,别叫母后瞧见。”

    殷太后生怕小皇帝玩物丧志,每每见了他这些小玩意儿,都得收走,还要念叨他好一通。

    反倒是荣太后会惯着他,常常搜罗些稀奇古怪的玩具偷偷送给他,因而小皇帝一下朝就爱往荣太后宫里跑,能从白天呆到晚上。

    大太监把孔明锁揣进袖子里,一抬眼便到了紫宸门外,刚落下肩舆,就看到地上有一摊猩红的血迹,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话问的是把门的小太监,却有一个多嘴的命妇接了话:“永思公主刚在里头发脾气,打死了两个女官。”

    大太监尚未做出反应,小皇帝先啊了一声:“这、这是死人血?”

    大太监回头瞧见小皇帝吓得嘴唇发抖,赶紧使了眼色叫小太监把地上的血擦干净,又哄小皇帝说:“陛下看错了,那是粉墙的朱漆,不小心弄洒了。”

    小皇帝受了惊,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指着刚才说话的那个命妇:“朕分明听见了,是她说的!永思公主打死人了!”

    那命妇自知说错了话,急忙趴在地上求饶:“陛下恕罪。”

    贺琼母女和杜春芳皱眉看着那命妇,暗骂她多嘴。

    小皇帝不肯下肩舆,生恐踩到地上的死人血,大太监千哄万哄,叫小太监们把衣裳都脱下来铺在地上,他则背了小皇帝下来,踩着一堆衣裳过了门槛。

    结果一路地上都是血,小皇帝紧搂着大太监的脖子不放,一直来到了紫宸殿外,也不肯下来。

    ……

    此时殿内静悄悄的,无人说话,除了李灵幽,所有人脸上都没了笑,好好一个端阳节,愣是过成了七月十五的样子。

    荣太后是气得一句话也不想说,殷太后是想说话却没话说,场面正尴尬着呢,就见大太监背着小皇帝走进来,外面连声通传都没有。

    殷太后以为小皇帝摔着了,慌忙站起来:“皇儿这是怎么了!”

    荣太后也露出了担忧之色,跟着站起来。

    在座命妇纷纷起身跪拜。

    “参加陛下。”

    李灵幽也扶着莲蓬的手,站了起来,看到了伏在太监肩头的小皇帝,这也是她回到大凉两个月来,头一回见到自己的亲侄子。

    平心而论,小皇帝和先帝长得并不像,先帝斯文俊秀,眉目温润,小皇帝却生得浓眉凤眼,鼻挺唇薄,颇肖他舅舅殷郁,只是这孩子没长开,圆乎乎的脸蛋瞧不出什么英气来。

    李灵幽一想到这是他皇兄唯一的儿子,就同头一眼看到华阳时一样,打从心底生出三分亲近来。

    “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刚在紫宸门外头见了血,受了些惊吓。”大太监回禀。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李灵幽这个罪魁祸首。

    李灵幽眉头蹙起,只觉得她的皇帝侄子忒胆小,都已经十岁了,见了血就吓得走不动道,这怎么能行呢?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宣太医!”

    荣太后喝了一声,把小皇帝吓得一个激灵,把头埋在大太监肩上,死活不肯抬起来。

    李灵幽看见,眉头皱的更深了。

    大太监将小皇帝背到了两位太后跟前,殷太后和荣太后一起哄着他下来,殷太后抢先将小皇帝搂在怀里,坐到她腿上,荣太后不甘示弱,又是摸他脑门,又是拿扇子给他扇风。

    竟把一群命妇都晾在那里跪着。

    李灵幽冷眼瞧着,乍见到小皇帝时的喜悦一下子全没了,开口唤了一声:“陛下。”

    小皇帝听着一个悦耳的女声,下意识抬头去看,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殷太后下方的李灵幽,眼睛顿时一亮,只当是见到了仙女呢。

    “皇儿,这是你永思姑姑。”殷太后向小皇帝说明李灵幽的身份。

    小皇帝一惊,眼中的仙女顿时就成了罗刹,扭头埋进殷太后怀里,哭声道:“让她走,快让她走!朕怕、朕怕!”

第一百二十三回 端阳节(七)(to絲紗羅加更)

    (二更)

    李灵幽被小皇帝这一嗓子喊笑了,她活了半辈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初见她这张脸,会喊害怕的。

    殷太后和荣太后都用为难的眼神望着李灵幽,心里免不了幸灾乐祸,因为小皇帝不待见她这个亲姑姑。

    “永思,不如你先避一避?别吓坏了陛下。”殷太后好声好气道,经过刚才两个女官的事,她对着李灵幽的气势不自觉地就弱了下来。

    李灵幽并不生气,就站在那里不动,笑着使坏:“陛下怕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把人打出血的,是太后娘娘下的令呀。”

    小皇帝的哭声戛然而止,下一刻便挣扎着从殷太后怀中跳了出来。

    殷太后赶忙推脱:“是你荣母后下的令。”

    小皇帝惊惧地看着荣太后:“是您叫他们把人打死了?”

    荣太后赶忙解释:“哪里打死了,不过是晕过去了,是谁跟你说死人了?”

    小皇帝扁着嘴伸手指向殿外:“外头有位夫人说的。”

    李灵幽闻言了然,怪道小皇帝这样害怕,原来是外头有人瞎传话。

    荣太后气道:“来啊,去把那个乱嚼舌根的逐出宫去,往后都不许再进来!”

    大太监领命出去。

    小皇帝怯意消减,半信半疑地问荣太后:“当真没死人吗?”

    荣太后:“当然没死人,不信你问她们,总不会所有人都骗你吧。”

    荣太后指着还跪在那里行礼的命妇们。

    小皇帝看过去,命妇们纷纷摇头,七嘴八舌地表示没死人。

    小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刚才又哭又闹的样子太丢人,觉得不好意思。

    “陛下,你还怕我吗?”李灵幽柔声询问。

    小皇帝再看李灵幽时,又觉得她是仙女了,想到自己刚才误会了她,心里过意不去,便摇了摇头,低声道:“朕不怕了。”

    顿了顿,又叫了她一声:“姑姑。”

    李灵幽眼中也带了笑,觉得她这个胆小爱哭、偏听偏信、毫不稳重的小侄子,尚有一点可取之处。

    “陛下,您还没叫起呢。”

    小皇帝回头看到跪了一地的人,忙道:“都免礼吧。”

    命妇们不管此前怎么看待李灵幽,此时都在心里谢了她一句。

    两位太后眼见小皇帝对李灵幽态度好转,极有默契地打起岔来。

    殷太后:“时辰不早了。”

    荣太后:“那就启程吧。”

    两人一拍即合,选择性地遗忘了紫宸门外等候宣见的命妇们,率先起了身,一左一右拉着小皇帝的手,朝外走去。

    永安拉着永宁放缓了脚步,等李灵幽先跟上去,再走到她后面,华阳则跟在三位姑姑后面,望着最前方只顾小皇帝不顾她的荣太后,那双明媚的眼睛有些黯淡。

    命妇们按照品级,跟在几位公主后面,十分有序地走出大殿。

    殿门外的月台上仍留着两滩血迹,没来得及清理。

    小皇帝仰着头努力不往地上看,李灵幽瞧着他后脑勺都快贴着后背,忍俊不禁。

    后头跟着的人不住地往那两滩血迹上瞧,太阳照在身上,仍觉得发凉。

    不是因为这里差点死了人,叫她们感到害怕,而是因为永思公主能够在这皇宫禁地里,轻而易举打死两位太后的人,叫她们心生畏惧。

    这当中有不少人赴过永宁的寿宴,见识过李灵幽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却不想她不光拨得动千斤,还能拨得动万斤。

    命妇们不约而同,心里都想着回去就把这件事告诉夫君告诉儿子,好好考量一番,今后该如何对待这位定国大长公主。

    ……

    紫宸门外的女眷们打从小皇帝露面,就跪在地上没起来,不免埋怨那个多嘴的命妇,吓到了小皇帝,苦了她们的膝盖。

    等到小皇帝跟前的大太监出来,奉荣太后口谕,将先前那个多嘴的命妇驱逐出宫,众人心头无不称快。

    尤其是贺琼母女和杜春芳,后者还骂了一声:“活该。”

    又等了一阵子,就见两位太后携着小皇帝出来,走到门前,看到外头跪着这么些人,不由地停下脚步。

    “怎么都跪在这儿,起来吧。”

    殷太后发了话,众人这才敢起身。

    李灵幽站在小皇帝身后,越过他的头顶,看到了贺琼母女,冲她们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那笑容太柔太美,叫人神智不清。

    之前还觉得她下手太狠的贺琼母女跟杜春芳立即就不觉得了。

    两位太后拉着小皇帝将他送上御辇,再分别乘上凤辇,往宫外行去。

    李灵幽却站在大门口,没挪步子,身后一群人只能等着,越不过她去。

    李灵幽扫视门外的女眷们,留意到她们脸上的惧意,当即收起了笑脸,正色道:“刚才有人乱嚼舌根,冤枉本宫打死了两个女官,你们想必都误会了,本宫岂是那种暴戾恣睢之人,不过是她们冒犯了本宫,两位太后娘娘做主,下令打了她们四十板子,还留着她们一口气在,没死透呢。”

    一群女眷愣住,没想到竟是误会一场,永思公主根本没有打死人,可再一想,把人打了个半死不活,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李灵幽这些话其实是解释给贺琼母女听的,她不怕别人误会,但是不想让亲近之人也害怕自己。

    “琼娘,菁儿,到本宫身边来。”李灵幽朝贺琼母女伸出手。

    展又菁欢快地跑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臂,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殿下”。

    后头的华阳瞧见这一幕,心里有些不爽,撅起嘴轻哼了一声。

    贺琼扭头看了看扯住她衣袖的杜春芳,犹豫了一下,反拉着她上前引见。

    “殿下,这位是吏部右侍郎庞大人的夫人。”

    李灵幽一时间想不起来庞侍郎是哪一位,但见杜春芳一脸热切地看着自己,心下生疑,很给贺琼面子地出言相请:

    “庞夫人不介意的话,就同本宫一道走吧。”

    “不介意不介意。”杜春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李灵幽一笑,带着她们坐上自己的鸾车,往宫外行去。

    永宁永安比李灵幽低上一品,只能乘坐肩舆离开,华阳也有自己的步辇,余下的人就没有这么好命,得靠两条腿走到宫外,再乘车前往泾河。

    是以她们对搭乘了李灵幽便车的贺琼母女和杜春芳是又羡又嫉。

    当中有两人最为不满,小声嘀咕起来。

    “太后娘娘怎么也不叫咱们一起上车?”说这话的是荣媛儿。

    “太后娘娘怎么也不叫咱们一起上车?”说这话的是袁灵珊。

第一百二十四回 端阳节(八)(to絲紗羅加更)

    (三更)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

    泾河岸上好风光,艳阳高照,人山人海,几乎是方圆十里的百姓都聚集于此了。

    坐落在半坡上的龙神庙今日香火鼎盛,青烟袅袅直上九天。

    殷郁早上陪小皇帝祭拜了先祖,吃了他一个粽子便匆匆出了宫,回到御王府换下一身朝服,马不停蹄赶到泾河岸边。

    二十八条龙舟整整齐齐卧在浅滩处,各家的桡手都穿着相同颜色的衣裳,站在自家龙舟前面活动手脚。

    换上了同一色的坎肩,露出晒得黑亮的肩臂,站在自家龙舟旁边活动手脚。

    其中,以公主府的三十个桡手最为醒目,他们穿着火红的坎肩火红的长裤,露出晒得黝黑的臂膀,带着黑色的头带和黑色的腰带,后背用彩线绣着一个大大的“思”字,同那条黑色龙头、红色龙尾、五彩龙身的龙舟搭配起来,异常的出彩。

    这还是老家丞给出的主意,说是得把桡手们打扮的气派些,不能丢了公主殿下的脸面。

    殷郁于是厚着脸皮去找阿娜尔求助,阿娜尔很爽快地答应了,叫公主府的绣娘们暂停手中的活计,花了三天时间,用最轻薄透气的料子,赶制出三十套桡手穿的衣裳来。

    另外多做了一套给殷郁穿,同桡手们的红衣红裤不同,作为击鼓的领头人,殷郁是一袭黑衣,扎着红带。

    殷郁为了避免露出肩上的伤疤,被眼尖的兵卒们认出来,特地叮嘱过阿娜尔,他不穿坎肩。

    阿娜尔问起原因,他只能扯谎,说是:“我若在外人面前光膀子,恐怕殿下不喜。”

    阿娜尔二话不说给他安排上了,做了一件长袖的短袍,衣摆及膝,配上一条黑裤,一双短靴,露出笔直的小腿,袖子挽到臂弯,露出紧实的小臂,手握鼓槌往那里一站,身如青松,姿如翠柏,谁人不夸一声英武非凡。

    岸边有不少年轻女子围观,一个个目光落在殷郁身上拔不下来,尽管大凉时下追捧男生女相的美男子,却免不了被他一身阳刚之气所吸引。

    竟有一名少女大着胆子,摘下身上的香囊,投掷向殷郁。

    殷郁正在检查桡手们的衣装,忽觉眼前一闪,扬手接住了那只香囊,回头看向岸上,就见一群少女站在最前面,当中一个红着脸望着他,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少女这大胆的举动,惹得同伴们兴奋起来,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他接住了,他看你了,他会不会过来跟你说话啊!”

    殷郁身边的桡手们也兴奋起来,纷纷起哄道:“快快快,无望大哥,你快过去跟那位姑娘搭个话,把香囊还回去,没准儿我们就有嫂子了!”

    殷郁默不作声,瞅准那名少女,将那精致小巧的香囊上下轻抛了两下,然后手臂一扬,猛然发力扔向她。

    那香囊在空中飞窜,一下子击中了少女的……脑门。

    少女被他这下子砸懵了,捂着火辣辣的额头,嘤地一声,哭着掉头跑了。

    桡手们看得是目瞪口呆。

    殷郁转过头训斥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挥一百次桨,哪一个做不齐,回头我便告诉你们王爷,罚你们所有人回营之后,吃一年的素,半点儿荤腥都别想沾!”

    桡手们面露菜色,连忙闭上嘴,老老实实地挥起了船桨。

    殷郁冷哼一声,背转过身,望向半坡上的看台,只见那里早有大量御林军把守,将百姓隔绝于外。

    看台上已经坐了不少皇亲和大臣,可他想见的人还没来。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连串响亮的鸣啰声,宣告着皇帝驾到。

    岸边百姓纷纷跪地相迎,浅滩上的桡手们也都纷纷朝着看台的方向跪了下来。

    只有殷郁直挺挺地站着没动,望着小皇帝的御辇和两位太后的凤辇先后停在半坡上,直到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驾熟悉的鸾车,鸾车上下来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才两眼放光,冲那身影跪了下来。

    李灵幽一下车,便将目光投向浅滩,找寻着属于她的龙舟,还有她的马夫。

    展又菁和莲蓬一人扶着她一边,贺琼和杜春芳跟在后面。

    展又菁好奇地问:“殿下,哪一条是您的龙舟啊?”

    莲蓬机灵地指着不远处道:“殿下看那边,那条黑色龙头,红色龙尾,彩色龙身的龙舟就是咱们公主府的。”

    李灵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她的龙舟,还有她的马夫,不由地翘起了嘴角。

    “看到了,走吧,先坐下。”

    李灵幽朝看台走去。

    后面的杜春芳拉住了贺琼,小声道:“大妹子,俺夫君在下头呢,俺就不上去了。”

    能跟李灵幽同乘一车,杜春芳已然受宠若惊,没想过再得寸进尺,唯一可惜的是,刚才在车上她太紧张,一句话也没跟李灵幽搭上。

    贺琼也不勉强她,同她约好端阳节后再登门拜访,想着到时候再打听她为何这般恭敬李灵幽。

    看台分为上下两层,上面一层视野极佳,搭着凉棚挂着彩绸铺着地毯,一共不到二十个席位,下面一层则有百余个座位,相比上一层布置的简陋一些。

    此时,下层已经坐满了一半,上层寥寥无几。

    小皇帝一到场,看台上的官员和皇亲们都跪地相迎,然而上层却有一个人站着,仅仅是躬了身。

    李灵幽跟着小皇帝和两位太后往上面那层走。

    小皇帝坐在上层最中间的位置,那里早就摆好了龙椅,龙椅两侧是凤椅。

    凤椅下方,本来应该有御王的位置,可他没来,那里也没空着,早有一名身穿蟒袍头顶金冠,相貌儒雅的男子站在座位前,躬身相迎。

    李灵幽一见到那男子,眼睛便眯了起来。

    时隔多年未见,她还是轻易就认了出来,此人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群芳楼和南风馆的主人,密王李炫辰。

    “臣,参加陛下,参加两位太后娘娘。”

    “皇叔请起。”

    小皇帝坐在了龙椅上,先叫了李炫辰起来。

    李炫辰直起腰,一抬头,便对上了李灵幽审视的目光,他微微一怔,面露欣然。

    “永思,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李灵幽别有深意地一笑,颔首道:“承蒙三哥挂念,我好的很呢。”

第一百二十五回 赛龙舟(一)

    (一更)

    看台上层的席位安排,同紫宸殿上的安排相差无几,不同的是小皇帝的龙椅摆在了中央,荣太后下首第一位成了密王,永安和她的驸马都要屈居其后。

    永宁这回没耍小聪明,老老实实将永安下首的位置让出来给李灵幽,自己坐在了第三位,李灵幽却不领情,带着贺琼母女上前一步,依旧坐在了殷太后下首第一位,本该属于御王的席位。

    只是这一回,没有人再说她不该坐在那儿。

    殷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荣太后干脆看也不看,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幕落在那些不知情的男人们眼里,就显得格外奇怪了,好在命妇们有眼色,悄声跟自家的男人们提了个醒,三言两语将在紫宸殿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小贺氏带着荣媛儿坐在了荣清辉身边,由于荣清辉在场,她们母女的座次直接从紫宸殿最末,排在了两位老王妃下面,但比起李灵幽的座次,还是靠后了些。

    小贺氏看到荣清辉紧盯着李灵幽不放,冷笑一声,讽刺道:“别看了,再看也轮不到你。”

    她以为荣清辉对李灵幽贼心不死,哪里知道,荣清辉这会儿是恨不得李灵幽去死。

    李灵幽也察觉到了荣清辉的视线,却连一记正眼都懒得给他,专心地望着浅滩上那一道黑色的人影。

    殷郁的身形极好辨认。

    等到看台上的达官贵人们统统落座之后,礼部官员请示了小皇帝一声,经他点头,敲响了岸边的锣鼓,端阳节庆典,便正式开始了。

    先是有一名五月五日午时出生的五岁恶童,端上了一小盆正午从井中打起的午时水,来到小皇帝面前,请他洗手,并将此水涂在眼皮上。

    此举意为辟邪去害,消灾祛病,亦有将小皇帝的龙气化于水中,赐福百官之意。

    小皇帝洗完,就轮到荣太后和殷太后洗,殷太后让了荣太后先,她们洗完,按座次,就该轮到李炫辰和李灵幽。

    李炫辰谦让:“永思妹妹先洗吧。”

    梳着抓髻、插着艾叶的恶童将水盆端到李灵幽面前,李灵幽嫌弃这盆水已被三个人用过,很不情愿伸手。

    莲蓬早已熟知流程,凑到她耳边小声劝说:“殿下将就洗一下吧,沾沾福气,待会儿还要给龙头点睛呢。”

    李灵幽看了眼坐在龙椅上的小侄子,不得不承认他的命是极好的,这才伸出手来,指尖在水面轻轻沾了一下,十分敷衍地在一只眼皮上点了一下。

    那嫌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然而紫宸殿余威尚存,没人敢挑她的理。

    “琼娘,菁儿,你们也洗洗吧。”

    李灵幽示意贺琼母女也上前讨个吉利,才不管李炫辰会不会不高兴用她们的剩水。

    接着,那盆水便挨个儿地轮流下去,越是往后那水越混,有人嫌弃,也有人稀罕。

    就比如借了殷太后的光,混到看台上层的庞氏和袁灵珊,她们依旧坐在最末,排在最后用水。

    庞氏几乎是把半条小臂都泡在了水盆里,若非害怕花了妆,她可能还想洗把脸。

    袁灵珊虽然怕羞,但也不遑多让,仔仔细细将每一根指头都在水里搓了一遍,害得那恶童只能端着水盆子等了半晌,累的手臂发抖。

    不少人见状,都偷笑起来,碍于殷太后的颜面,没有出声嘲讽。

    殷太后忙着给小皇帝剥粽子吃,也没顾上留意她们,不知不觉间,丢了一回人。

    ……

    等到看台上层的人都洗完了,那盆水又端到看台下层去,到了最后,盆里连一滴水都没剩下,被人擦得干干净净。

    用过午时水,礼部官员叫人端上粽子,人人面前都摆了一盘,九只粽子堆成一座小山。

    展又菁尝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第二口,吃过了公主府的粽子,别的粽子都不是滋味。

    显然在座的不止她一个人这么认为。

    华阳掰开一个粽子闻了闻,就嫌弃地丢到一边。

    小皇帝也不肯吃殷太后喂的粽子,噘着嘴使性子:“朕要吃盒子里的粽子,不要吃这个!”

    殷太后知道他说的是李灵幽送进宫的六盒九子粽,她也尝过,的确好吃,尤其符合小孩子的口味。

    奈何她不放心李灵幽送来的东西,叫宫里人均分了,小皇帝还是在荣太后那里吃了一个,这才惦记上了。

    “皇儿听话,这里没有那盒子装的粽子,等回宫母后再拿给你吃。”

    小皇帝这才安静下来,就着殷太后的手,咬了一小口粽子。

    吃了节食,当饮节酒,礼部官员叫人送上菖蒲酒和雄黄酒,小皇帝先饮,众人再饮。

    李灵幽不敢喝混酒,就只抿了一口清甜的菖蒲。

    展又菁这个小酒鬼难得逮着正大光明喝酒的机会,把李灵幽不喝的那一杯也端起来喝了,被贺琼瞪了好几眼。

    吃饱喝足,太阳已至中天,来到了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岸边又响起一阵锣鼓声,宣告着龙舟赛即将开始。

    李炫辰起身,向小皇帝告退:“陛下,臣暂离一会儿。”

    小皇帝好奇地问道:“皇叔今年也要上龙舟,亲自领队吗?”

    李炫辰应是。

    永安的驸马东贤伯在一旁熟稔地打趣:“三哥已经连着掌管了两年凌阴,今年还不许别人赢一回吗?”

    李炫辰爽朗一笑,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李灵幽:“今年有劲敌,我若不亲自下场,恐怕真的会输。”

    永宁冷哼了一声,显然是想起了她被殷郁抢走的龙舟。

    华阳目光闪烁,来回看着李灵幽和李炫辰。

    李灵幽却恍若未闻,望着浅滩上的动静,只见桡手们各自将龙舟上的龙头搬下来,那红布包裹住,排着队抬进龙神庙。

    ……

    殷郁亲自抬了龙头进庙祭神,二十八个龙头摆在一起,说不出的壮观。

    负责占卜的火山令手捧一只签筒,叫他们这些龙舟队的领头人挨个儿抽签,签上写有一到二十八个数,决定了他们的龙舟下河的顺序,亦是他们出发的位置。

    殷郁站在中间等候,轮到他时,签筒里还有一半,他一边信心十足地想着,自己再怎么手气不佳,也不可能抽中最后一个下水,一边抽出了一根签。

    “……”

    殷郁看着签头明晃晃的三个红字,开头是二,结尾是八,暗骂了一声晦气。

第一百二十六回 赛龙舟(二)

    龙舟队的领头人们抽完了签,便按照签上的顺序,一队一队抬着龙头出了神庙,殷郁落在最后一个,趁机观察了一番,很快就发现了猫腻。

    那些龙舟主人身份地位特殊的,无不排在前十位,例如第一位的永安大大长公主,第三位的华阳长公主,第四位的户部任尚书,第六位的荣清辉,第九位的密王李炫辰……

    殷郁可不信这些人排在前头凭的纯粹是运气,主要是他不信自己的手气会臭到这种地步,抽签这回事,摆明了就是有人搞鬼,还叫他抓不住证据。

    殷郁把手里的竹签捏成了七八截,黑着脸看了看那名须发皆白、看似仙风道骨的火山令,心想着万一他今日输了,非把这老儿的胡子一根一根揪下来不可。

    ……

    等殷郁和两个桡手抬着龙头从龙神庙出来,浅滩上的二十七条龙舟都已装好了龙头,只差他这一个。

    众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望着他们这条无头的龙舟。

    李炫辰站在自家的红头龙舟前,换上了一身暗红色的劲装,身形颀长,头勒一条金色额带,器宇轩昂,不输少壮。

    李炫辰一眼便看到了英姿勃发的殷郁,侧头询问身后的桡手:“那就是永思公主府上的马夫?”

    桡手应声:“就是他,王爷,此人击鼓指挥的本事一绝,短短十来天,就将那一船桡手操练的像是一个人似的,不论是转向还是掉头,从不出错,我们暗中跟他较量过几次,没有赢过一回。”

    “这样的人才,留在公主府做个马夫可惜了,”李炫辰生出惜才之心,感叹了一句,望着殷郁的目光多了几分热切,就像是在打量一件囊中之物一样。

    殷郁正在安放龙头,发现了李炫辰那恶心人的注视,想到关于他的一些传闻,心头一阵毛躁,若不是害怕身份暴露,非要狠狠瞪回去不可。

    这厮要是敢打他的主意,他非得把他的第三条腿给拧下来。

    殷郁忍着不爽,仔仔细细地将龙头装好,忽然间,岸边百姓的喧闹声被一阵阵吸气声取代。

    殷郁若有所觉,忙转过头去,就见两名礼部官员引着一行龙舟主从看台上下来,走到了浅滩上,李灵幽赫然为首,锦罗玉衣,瑰姿艳逸,一张姿色天成的芙蓉面,赛过了这五月的艳阳天。

    一时间,岸边百姓,滩上桡手,无不惊艳。

    李灵幽被莲蓬搀扶着,来到了殷郁面前。

    “公主,您怎么来了?”殷郁既欢喜看到她,又不欢喜被别人看到她。

    李灵幽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好不容易捂白了一些,又晒成蜜铜色的脸,道:“我要给龙头点睛,你不知道吗?”

    殷郁当然知道,只是一见她就什么都忘了,他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回头,就见身后的桡手们呆呆地望着李灵幽,一个个丢了魂儿似的。

    “还不参见公主!”

    桡手们被殷郁这一嗓子叫回了魂,不约而同臊红了脸,俯身去拜。

    “拜见定国大长公主!”

    李灵幽不等他们跪下,便抬了手叫起,和颜悦色道:“都免礼吧,这些时日辛苦诸位了,等到龙舟赛结束,不论输赢,本宫都会为你们摆酒犒劳,还望你们尽力施为。”

    李灵幽没有给他们增添负担,反倒是先宽了他们的心。

    一群桡手却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捶着胸膛保证:“殿下放心,咱们保管给您夺个头名,必不负您所托!”

    正所谓上行下效,但凡是殷郁麾下将士,就没有不尊敬李灵幽这位当年舍身护国的公主殿下的,同那些以荣太后和荣清辉为首的,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们截然相反。

    李灵幽感受到他们的拥护,不禁莞尔一笑。

    殷郁虽不乐意这一伙傻小子抢了他的风头,但见李灵幽高兴,也就没有阻止。

    等到龙舟主们分别就位,礼部官员命人送上了朱砂墨。

    李灵幽在莲蓬的提醒下,上前揭开了龙头上的红布,拿朱笔点认真地上龙睛,那黑色的龙头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殷郁在船头插上了一面黑底彩绣的旗帜,上面亦是一个“思”字。

    李灵幽满意地点着头,招手叫殷郁过来,从袖中摸出一条五彩的络子,正是她亲手给他打的那条,上头编着一枚紫色的玉蟾,十分别致。

    殷郁看见她手上的东西,眼睛唰地一亮,喜不自胜道:“我还当公主忘了呢。”

    其实是怕她不给他了,毕竟在宫里那回偶遇,他以御王的身份戴着那枚蓝翡翠香薰球,被她逮个正着,要了回去,说过不会再给他半点儿好处。

    虽然他后来又求又哄,把那香薰球讨回来了,却没敢问她还给不给自己打络子。

    毕竟这条络子意义非凡,她曾说过要送给他做“拜师礼”。

    李灵幽举着络子在殷郁面前晃了晃,逗猫一样,看着他双眼随之转动,忍着笑,逗他道:“喜欢吗?”

    “喜欢!”

    “我给你戴上?”

    殷郁使劲儿点头,李灵幽也不管四周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伸手勾了他的腰带,将络子上的挂绳穿过去。

    殷郁盯着她低头打结的样子,一颗心不争气地乱跳,压低了嗓音,问她:“公主,您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李灵幽抬起一双妙目,从下往上看着他,语调轻软:“哪一句话?”

    殷郁顾不得羞耻,低头凑近她,厚着脸皮提醒道:“等我赢了龙舟赛,您就教我学本事。”

    李灵幽听着四周人声鼎沸,耳根不禁发烫,暗啐他一声色胆包天,低下头不看他那双热情似火的凤眼,手指却放慢了速度,不答反问道:

    “你抽了什么签,第几个下水?”

    “……最后一个。”殷郁顿时郁闷起来。

    李灵幽不客气地嗤笑。

    殷郁有些委屈道:“是他们耍赖。”

    李灵幽没忍心再嘲笑他,打好了绳结,将那络子牢牢系在他腰间,轻捋了两下,然后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掩着口说起了悄悄话。

    “我也教你个耍赖的法子……”

    殷郁只觉得耳朵发麻,勉强集中精神,才能听见她说了什么。

    李灵幽说罢,也不管他听没听没进去,伸手在他腰上一推,娇声道:“去吧,只许赢,不许输。”

第一百二十七回 赛龙舟(三)(to絲紗羅加更)

    (二更)

    李灵幽那一句只许赢不许输,叫殷郁瞬间斗志昂扬。

    一想到她也想让他赢,也想让他夜夜亲近她伺候她,他就恨不得把那二十七条龙舟都撞沉了。

    不远处的看台上,无数双眼睛望见李灵幽同殷郁举止亲昵,女人们不齿李灵幽放浪,男人们钦羡殷郁艳福。

    “永思。”

    李炫辰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同李灵幽打着招呼,眼睛看向殷郁,笑着问道:“你们抽中了第几个下水啊?”

    殷郁正欲向李灵幽表一番忠心,被人打断,不悦地看向李炫辰,并不作答。

    倒是李灵幽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我以为三哥早就知道了。”

    端阳节前夕,华阳来给她通风报信,说有不少人联合起来,打算阻止她的龙舟拿头名,当时她便怀疑是李炫辰带的头。

    刚才从东贤伯口中得知,李炫辰已经连赢了两年,更加肯定了她的猜测。

    掌管凌阴,虽然只有一个夏天的权限,但这当中的好处多不可数,对于一个没有实权,只有虚名的皇族,简直是志在必得。

    不像殷郁和荣清辉看不上这点权力,李炫辰应该是相当在意这个机会,否则也不会亲自下场。

    有一个王爷在龙舟上坐镇,即便旁人不会让着他,也要忌惮三分。

    而李灵幽的龙舟队显然不会忌惮李炫辰,不然也不会叫人砸了他的群芳楼,这么一来,就成了他夺胜道路上最大的拦路虎。

    既然真刀真枪赢不了,那就只能用阴谋诡计了。

    “哈哈哈,我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会知道你们抽中了什么签。”

    李炫辰被李灵幽拿话点了一下,一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还有心情开玩笑,分明是胜券在握。

    殷郁越看李炫辰越觉得他欠揍,他也猜到了抽签的事是他在背后搞鬼,因而冷声道:“不怕密王笑话,我抽到了最后一个下水,兴许是龙神开眼,知道我家公主的龙舟一定会旗开得胜,不想让别人输的太难看,故而有此一遭。”

    这话说的实在气人,简直没把李炫辰放在眼里,李炫辰却假装听不懂,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殷郁,道:

    “那你要不要跟本王打个赌,等下你若是输了,就来本王府上,当本王的马夫。”

    不等殷郁恼火,李灵幽先把脸沉了下去:“三哥当着我的面,就敢抢我的人,这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吗?”

    李炫辰把手一摊,大大方方道:“良臣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妹妹要是觉得自己留得住他,何必怕我争抢呢。”

    李灵幽暗自冷笑,心道群芳楼的帐还没跟他算清楚呢,他又主动来添一笔,简直是生怕她不跟他计较,极好。

    “无望,你都听见了,密王要你给他做马夫,你肯吗?”李灵幽歪过头,故意使坏去问殷郁。

    殷郁险些一巴掌糊到李炫辰脸上,叫他没有镜子就撒泡尿照照。

    “既然要赌,就得有来有往,我输了给你做马夫,你输了也给我做马夫吗?”

    李炫辰笑容顿失,皱眉训道:“放肆!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李灵幽噗嗤一笑,心道:你才是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殷郁见她笑了,也不禁一乐,两手抱臂,拿嫌弃的眼神看着李炫辰。

    李炫辰被他看得心里打了个突,只觉得这马夫的胆子大的有些邪乎,不像是仰仗李灵幽鼻息的男宠,反倒像是自恃着什么。

    李炫辰迟疑了片刻,又笑起来,纵容地点头道:“好,我输了就给你做马夫。”

    殷郁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顿时间无语起来,他还真不稀罕要这个马夫。

    此时,礼部官员已经确认过所有的龙舟都点了睛,按照抽签的顺序,督促一条条龙舟下水。

    有人来请李炫辰登舟。

    李炫辰又同李灵幽说了两句场面话,这才离开。

    “公主等下瞧好了,我怎么替您教训他。”殷郁对李灵幽道。

    李灵幽点了点头,叮嘱道:“你自己小心些,我回看台上去了。”

    殷郁目送李灵幽登上看台,重新落座,转身再看,浅滩上的龙舟已经所剩不多了。

    殷郁眺望宽阔的河面,毫不意外先下水的龙舟都抢占了河道中间的位置,剩下的都是两边靠岸的位置。

    殷郁特别留意了两条龙舟的位置,一条是李炫辰的,一条是华阳长公主的。

    由于河对岸的水比这边的略深一些,排在殷郁前面下水的那一条龙舟不辞辛苦地划到了对面,轮到殷郁时,就只剩下靠近浅滩的一个位置了。

    桡手们多少有些担忧,有人出声询问殷郁:“大哥,这个位置也太差了,一开始肯定要落后,等咱们赶上去,势必要抢了别人的位置才有赢面,可就怕遇上硬茬,拼着翻船的风险,也不叫咱们过去,那可就糟了。”

    殷郁从容不迫,语气沉着:“你们什么都不必想,等下听我号令即可。”

    三十个桡手都被他淡定的样子安抚了,习惯于听从军令的他们立即摒除了多余的杂念,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赢!

    ……

    李灵幽坐在看台上层,喝了一盏莲蓬从公主府带出来的梅子茶,望着那条属于她的龙舟最后一个下了水。

    永宁安静了好一会儿,见到她那条被御王抢走的龙舟插上了属于李灵幽的旗帜,心里一阵憋屈,管不住自己的嘴,阴阳怪气道:

    “哟,永思姐姐的龙舟怎么最后一个下水呀,这运气背的也是没谁了。”

    正同驸马说悄悄话的永安无奈地看了永宁一眼,实在是累的不想管她。

    李灵幽懒得打理永宁,头也不回,只当没听见她的话。

    这时候,华阳却开了口:“说不定最后一个下水的,会第一个回来呢。”

    这场龙舟赛,要划一个往返,单程一里远,来回两里长,从哪里出发,还要回到哪里,第一个回到出发点的,就是最后的赢家。

    永宁扭过头,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华阳,纳闷她为什么会帮李灵幽说话。

    李灵幽也扭过头看着华阳,意味深长地问了她一句:“华阳,你觉得姑姑能赢吗?”

    华阳冲李灵幽甜甜一笑,无辜地眨巴着眼睛:“姑姑能不能赢,我说了又不算。”

第一百二十八回 赛龙舟(四)

    (一更)

    二十八条色彩斑斓的龙舟并排漂浮于宽阔的河道上,河道中央的出发点,插着一支缠锦挂彩的竹竿,是为锦标。

    远在一里之外的河面上,则漂浮着一排彩筏,二十八条龙舟需从锦标处出发,抵达采伐处,再原路折返,回到锦标处,率先拔得锦标的龙舟队,即为今年端阳节龙舟赛的头名。

    殷郁站立在龙舟中间的位置,手握一对小臂长的鼓锤,面前架着一面火红的战鼓,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岸边出发的信号。

    三十个桡手各就各位,面朝龙头,以殷郁为界,分为两列,双手持桨,蓄势待发。

    “锵!锵!锵!”

    岸边锣声一鸣,水上鼓声齐震。

    “咚!咚!咚!”

    “嗨呦!嗨喲!嗨呦!”

    数百桡手喊着号子挥着桨,顿时掀起千层白浪,二十七条龙舟齐头并进,浪里飞腾,却有一条龙舟纹丝未动。

    看台上,小皇帝兴致勃勃地望着水面上热闹的景象,忽然咦了一声,指着靠近岸边的那条黑头龙舟道:“永思姑姑的龙舟怎么不动呀!”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李灵幽,神色各异。

    李灵幽不慌不忙地摇着扇子,不予回应,只盯着那龙舟上殷郁的身影,就见他不击鼓,桡手们都不动。

    荣太后在紫宸殿憋了一肚子气,眼见李灵幽出丑,眼中总算露了笑,故作惋惜道:“哪怕是位置不好,明知道赢不了,好得也划上两下子,就这么认了输,也太不争气了些。”

    荣清辉也跟着说了两句风凉话:“我听说,殿下的龙舟是问御王买的,桡手也是问御王借的,这要是拿了个最后一名,恐怕御王面子上也会无光吧。”

    殷太后闻言,心头不爽,埋怨李灵幽带累了殷郁,正打算开口撇清关系,忽听华阳惊呼了一声:“你们快看呐!”

    众人再度望向河面,发现就在他们刚才说话间,那二十七条龙舟已然超过了李灵幽的龙舟足足两个船身。

    就在此时,殷郁总算是击起了鼓,三十名桡手齐刷刷挥动船桨,只见那黑首红尾彩鳞的巨龙在河面上飞快地转了个方向,朝着斜前方的水中央飞腾而去。

    几个眨眼间,便来到了水中央,然后那鼓声一顿,换了个节奏,桡手们一侧向前划,一侧向后划,龙舟迅速摆正了方向,直追着前方的龙舟而去。

    不过瞬息,便撵上了落在最后的一条龙舟。

    “追上了,追上了!”小皇帝兴奋地跺着脚,他才不管谁赢谁输呢,场面越精彩越好。

    “还没追上呢,”永宁泼冷水:“陛下没瞧见,它根本过不去吗?”

    永宁说的是实话,看台上的众人都瞧出来了,冲在前方的龙舟虽然有快有慢,但彼此之间,前后相错不到一个船身,左右间距狭窄,根本无法容纳另一条龙舟穿过去。

    河面上,殷郁把战鼓擂的震天响,望着拦在他前方的一条红绿相间的龙舟,想起了李灵幽在岸上凑到他耳边说的那个耍赖的法子。

    总共只有两句话,一句是叫他后发制人,一句是叫他去追华阳的龙舟。

    殷郁懂得后发制人的道理,却不懂她为何要他去追华阳的龙舟,可他无条件地相信她的话。

    此刻在他前方的那条红绿相间的龙舟,正是属于华阳的那条。

    而与华阳的龙舟相隔不远的,就是李炫辰的龙舟。

    李炫辰一边击鼓,一边回头张望,看到殷郁奋起直追,来到了华阳的龙舟后方,他脸上露出了一记得逞的坏笑,手下鼓声忽然间放缓了节奏。

    以华阳的龙舟为首,左右三条龙舟,一共七条龙舟齐齐减缓了速度,形成一支箭头形状的囚笼,将殷郁所在的龙舟牢牢地困在了其中。

    这一下,殷郁不仅过不去,还要被迫减缓速度,不然就要撞上前面属于华阳的龙舟。

    岸边百姓连连惊呼,都为那条被困住的龙舟捏了一把冷汗。

    看台上下,人言啧啧,议论纷纷。

    有人觉得那七条龙舟耍诈,有失公平,也有人觉得兵不厌诈,直呼精彩。

    小皇帝拍着手叫好,也不知道他在为谁鼓劲儿。

    华阳低着头,不敢看李灵幽的脸色。

    李灵幽依旧波澜不惊地坐在那里,摇着那柄雪玉狮子猫的团扇,望着水面上的龙争虎斗,不声不响,就好像那条龙舟不是她的,就好像她根本不在意输赢。

    “哈哈哈哈!”永宁大声笑了起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在幸灾乐祸,起身坐到了华阳身边,一把搂住她的肩膀。

    “华阳,那是你的龙舟吧,干得好,就该这样儿,回头等你皇叔赢了,少不了你……”

    话没说完,她突然卡了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此时河面上再生突变。

    众人只见,挡在李灵幽龙舟前面的那条红绿相间的龙舟突然发力,抛下左右六条龙舟,奋力向前游去。

    箭头形状的牢笼豁开了一条口子,硬是给后方的黑首龙舟让出了一条路。

    殷郁目露精光大盛,几乎是在前方的龙舟加速的同时,猛擂战鼓,呼喝一声:“闯过去!”

    三十个桡手使出全力,将船桨挥出了幻影,红着脖子怒吼着号子,声势浩荡,如白虹贯日一般,杀出重围。

    “嗨呦!嗨呦!嗨呦!”

    霎时间,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

    那黑龙一鼓作气,力压群龙,脱颖而出,从最后方冲到了最前方。

    岸上的百姓都沸腾了起来,不少人沿着河岸奔跑,追着那黑龙的身影为它摇臂喝彩。

    看台上的人都傻了眼,摸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只有小皇帝从龙椅上跳了下来,举着双手又叫又跳:

    “追上去啦!追上去啦!”

    “哈哈哈……”李灵幽拿扇子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荣太后和荣清辉都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低头装傻的华阳。

    永宁猛地回过神,掐着华阳的胳膊,冲她咬牙切齿道:“这是怎么回事?”

    华阳支支吾吾,目光闪躲。

    李灵幽回过头,冲华阳招了招手,满脸亲切道:“好孩子,快到姑姑身边来。”

    华阳如获大赦,挣脱开永宁的手,几乎是逃到了李灵幽身边,被她揽在怀里坐在一处。

    李灵幽摸着她的小脸,看了看她头上别人送的金五毒,在她耳边柔声道:“别怕他们,往后啊,有姑姑疼着你。”

第一百二十九回 赛龙舟(五)(to絲紗羅加更)

    (二更)

    河面上。

    李炫辰眼睁睁地看着华阳的龙舟突然加速,帮着李灵幽的龙舟杀出了重围,是又惊又怒,手中的鼓锤不由地乱了节奏。

    他的龙舟险些撞上了旁边的龙舟。

    桡手们的惊呼声唤回了他的神智,李炫辰阴沉着脸,无暇细想华阳为何反水,指挥着桡手们将船拨正。

    就这么耽搁了片刻的工夫,相隔不远处,李灵幽的龙舟以破竹之势,超越了其余二十七条龙舟,再没人能阻拦它的去路。

    这样李炫辰不得不打起精神,奋起直追。

    看台上,不少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毕竟在座的众人,没几个乐意让李灵幽赢了龙舟赛,就怕她得到掌管凌阴的权力。

    比如永宁和荣清辉这等跟李灵幽有仇有怨的,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李灵幽为了报复他们,没准儿真敢一块冰也不分给他们。

    要想安安稳稳地熬过这个夏天,只能指望荣太后接济,想必李灵幽不敢短缺了宫里的份例。

    荣太后也想到了这一点,就怕李灵幽一块冰也不多分给她,叫她想要接济荣清辉他们,就只能委屈了自己。

    还有华阴侯府、泾阳候府这等得罪过李灵幽的人家,就更是担心了。

    再有那些跟李灵幽无仇无怨,但是端午节敷衍送了礼的人家,也是后悔不迭,这会儿再去讨好,已然迟了。

    华阳坐在李灵幽身边,察觉到众人埋怨的目光落在她这个“罪魁祸首”的身上,多少有些心虚。

    回想起数日前,永宁姑姑将她叫到府上,同密王一起唆使她去哄骗永思姑姑的事。

    当时她就不太乐意,不想掺和进长辈们的恩怨中,然而密王不知从哪儿得知了贺子戚说过的那些混账话,主动提出要帮她教训泾阳候府,她一时冲动,便答应了他们。

    可真等到她去见过永思姑姑,得到她送的那一套精心准备的金五毒,听到她说的那些掏心窝子的话,心里不由地就偏向了永思姑姑。

    要她再帮着密王去害永思姑姑,她当真做不出来,于是她才会将计就计,反过来帮永思姑姑一把,未免永宁姑姑和密王怀疑,她今日都没敢戴永思姑姑送的金五毒。

    华阳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不甚精美的项圈,神情有些郁闷。

    李灵幽留意到华阳的小动作,转过扇子徐徐地给她扇着凉,轻声细语道:“傻孩子,明年端阳节,姑姑再送你更好的。”

    华阳一惊,傻傻地抬头看着李灵幽。

    李灵幽的目光清亮,像是两面明镜,清清楚楚地照出了她的心思。

    华阳顿时就明白了,永思姑姑她什么都知道!

    “姑姑,您……”华阳心慌意乱,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李灵幽将扇子递给莲蓬,拉住了华阳汗湿的小手,抽出帕子来给她擦拭手心,用只有她们姑侄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来找我那天,我就知道你在骗我,可我舍不得叫你为难,就装作中了计,好叫你回去交差,本来我已经做好了认输的打算,没成想你居然送了我一个意外之喜,寻真,姑姑真的高兴。”

    华阳闻言,又羞又愧,把额头抵在李灵幽肩窝上,险些哭出来:“姑姑,你不怪我骗你吗?”

    “不怪,你在姑姑眼里,还是个小孩子呢,姑姑哪里会同你计较。”

    李灵幽这番话把华阳感动的不行,比较起永宁刚才说翻脸就翻脸的样子,哪个姑姑待她更真心,再明显不过。

    李灵幽也不嫌热,搂着华阳,轻拍着她的肩膀,目光闪烁,心道:到底是小孩子,真是好骗啊。

    昨日她送给华阳那套金五毒,可不光是为了笼络人心,也是为了试探她,倘若今天在宫里,华阳戴了她送的金五毒,那她绝不会让殷郁去追华阳的龙舟。

    话说回来,倘若华阳没有回心转意,果真帮着外人来害她,那她从今往后,只会当做没有这个侄女儿。

    说什么不计较,都是哄人的。

    想到这里,李灵幽抬起了头,朝坐在斜对面的永宁露出一抹得意地笑。

    永宁差点没气得蹦起来,最后还是永安把她摁住了。

    “都说了让你别去惹她,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永安被永宁这记吃不记打的性子给惹火了,若非场合不对,真想再给这糊涂妹妹一巴掌,叫她醒醒脑子。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她正愁找不到机会收拾你,故意激你呢,你信不信,你等下真跟她吵闹起来,她有本事把你整张脸都撕下来扔在地上踩,叫你远比寿宴那日更丢人。”

    永宁心不甘情不愿地安静下来,噘着嘴能挂油瓶。

    李灵幽有些失望地轻轻摇了下头,重新将目光投向河面上。

    那一条挂着黑色旗帜,绣着五彩“思”字的龙舟遥遥领先,足足领先第二名两个船身,眼看着就要抵达彩筏处,这才减缓了速度。

    殷郁的擂鼓声乍停,喘着粗气收起鼓槌,纵身一跃,跳到了战鼓另一侧,高举起双手,重击了一下鼓面。

    “咚!”

    “掉头!”

    一声令下,三十个桡手同时转过身,同殷郁一样,从面朝龙头,改为面朝龙尾。

    就在所有人坐稳的同时,龙头碰到了彩筏,整条龙舟为之一滞,紧接着他们便听到了殷郁急促的擂鼓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

    “走!”

    三十个桡手高喊着号子,挥汗如雨,不知疲倦地挥舞着船桨。

    “嗨呦!嗨呦!嗨呦!”

    李炫辰的龙舟赶在第二个抵达了彩筏,眼看着掉过头也追不上殷郁的龙舟,想到他们在岸上打的那个赌,一时间急红了眼睛,不得已使出了最后的招数。

    “咚咚!咚咚!咚咚!”

    李炫辰向殷郁附近的几条龙舟发出了信号。

    此时殷郁身下的龙舟正往回划,同先前困住他的几条龙舟迎面交会。

    除了华阳的龙舟避开了他,其余六条龙舟竟然不管不顾地向殷郁撞了过来!

    殷郁临危不惧,反而兴奋又狂妄地大吼了一声:“来得好!”

第一百三十回 赛龙舟(六)

    殷郁在龙神庙抽到那支“下下签”后就想过,要怎么在开局不利的情况下扭转乾坤,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作法,那就是将胆敢挡在他前面的龙舟全部撞翻。

    然而李灵幽指点了他一条明路,叫他前半程偷了个懒,不必冒险与人硬碰硬,可这不代表他就怕了跟别人硬碰硬。

    想他殷郁纵横沙场十余年,最擅长打的仗便是以少胜多,以一当十,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若论勇猛,这泾河上二十条龙舟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咚咚咚!咚咚!咚!”

    殷郁扎稳了马步,露出的一双小臂青筋暴突,猛击战鼓打出信号,三十个桡手亦被六条迎面撞来的龙舟激出了血性,瞪着眼咬着牙,拿出了战场迎敌的胆魄,口中的号子也在这一瞬间变了。

    “杀、杀、杀!”

    他们以桨为枪,六十只手臂变换方向,从直行改为斜行,以乘风破浪之势,迎着离他们最近的一条龙舟猛冲了过去!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龙尾撞上了龙头,黑色的巨龙以碾压之态,一招神龙摆尾,将对方一举掀翻,只见那条龙舟上的桡手惊叫着、扑通扑通惊掉下水中,就跟下饺子似的。

    这阵仗惊骇了其余五条龙舟上的桡手们,领头人更是吓到忘记了击鼓,撞过来的速度为之凝滞,竟是未战先怯。

    可殷郁根本没打算给他们退怯的机会,擂着急鼓,催着桡手们饿虎扑食一般,冲向了下一条龙舟。

    “杀!杀!杀!”

    “嘭!”

    “杀!杀!杀!”

    “嘭!”

    凶猛的黑龙发了狂,接连将三条胆敢挑衅它威严的同类一一踩踏在脚下。

    而站在龙背上一身黑衣黑裤、魁梧高大的殷郁就宛若神兵天将一般,任凭巨浪滔滔,岿然不动,顶天立地,八面威风!

    “哗——”

    岸上的百姓兴奋地掀起一阵声浪,只觉得今年的龙舟赛比过去几十年都来的惊心动魄!

    看台上,小皇帝手舞足蹈,嗓子都喊破了,殷太后只得将他拉回去,锁在了怀里。

    不仅是他,但凡同李灵幽没什么过节的达官贵人们都起身喝起了彩,更有那胸有点墨之人当场赋诗。

    “向道是龙刚不信,跃浪争先鸟退飞!”

    我就说它是龙,你们偏不肯信,睁大眼睛看看它腾空踏浪令飞鸟都惊退的气魄吧!

    这两句诗倒有些拱火的意思,好像是在讽刺之前嘲笑李灵幽的龙舟不战而降的那些人。

    一时间,看台上层,荣太后等人的脸色都难堪起来,奈何这吟诗的声音是从看台下层传上来的,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脸色,总不能派个人下去叫他闭嘴吧?

    “哈哈哈,好诗好诗,菁儿,你到下头去问问,是哪位大人做的诗,代我谢过他,邀请他晚些时候到公主府赴庆功宴。”

    李灵幽不怕给那作诗之人惹祸上身,一来她就算不找他,荣太后他们过后也得找他,二来殷郁已经跟荣清辉在朝堂上平分秋色,她大可以借殷郁之手保住此人,三来,是她相信敢在此时此地吟出这首诗的人并非胆小怕事之徒,反而相当有气节。

    “我这就去!”展又菁欢快地应了一声,提着裙子跑了下去,这过分活泼的样子,看得贺琼直摇头。

    “姑姑晚上要办宴?我能去吗?”华阳勾着李灵幽的手臂撒娇。

    “华阳,”荣太后皱着眉唤了一声,“你还没有建府,晚上不能待在宫外。”

    华阳笑容一黯。

    “这有什么,晚上叫她住在我那儿就是了,”李灵幽把荣太后拒绝的话挡了回去,半开玩笑地反问道:”太后是怕我的公主府挤不出一间客房接待华阳,还是怕我这个亲姑姑会教坏了她?”

    荣太后当然是怕李灵幽带坏了自己的女儿,但她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只好挤出一丝笑脸道:“华阳在你那里住,哀家当然放心。”

    接着又板起脸警告华阳:“别给你姑姑添乱,明日早些回宫。”

    “是!”华阳高高兴兴地应了,才没把荣太后的警告放在心上,过去她又不是没在外头住过,有一回玩儿上三天三夜才回宫,荣太后只顾着笼络小皇帝,根本就没空管她。

    “办什么宴,还没赢呢。”永宁不服气地小声嘀咕。

    “殿下快看,咱们的龙舟被别人超过去了!”贺琼着急地指着河面道。

    李灵幽回头眺望。

    只见殷郁同那三条龙舟碰撞的节骨眼上,李炫辰的龙舟趁虚而入,飞快地超过了李灵幽的龙舟,重新排在了第一的位置。

    李炫辰回头张望,发现李灵幽的龙舟非但没被撞翻,就连上头的桡手都一个也没少,反而是他这边的三条龙舟都遭了秧。

    李炫辰不由大急,用鼓声催促着另外三条龙舟冲上去阻拦李灵幽的龙舟,哪怕再拖延上一会儿,让他的龙舟再跑远一些,她的龙舟就追不上来了!

    然而剩下的三条龙舟似乎被那气吞山河的黑龙吓破了胆,龙舟上的桡手们手忙脚乱地拨正方向,逃也似的划向了彩筏,生怕那黑龙追上他们。

    李炫辰看到这一幕气的够呛,不停地击着鼓试图把他们喊回来,可那三条船上的领头人就像是聋了似的,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炫辰怒骂一声,不再寄望于那三条龙舟能帮什么忙,果断地变换鼓声,指挥着他龙舟上的桡手们全力冲向锦标。

    “都给本王使劲儿地划,赢了统统有赏,每人赏钱一百贯!”

    这一句话彻底激励了体力不支的桡手们,个个打起精神,忍着双臂传来的疼痛,拼了命地往前划,船速猛增!

    殷郁落在后方,望着李炫辰的龙舟发力,看在他眼中无异于垂死挣扎,他凶残地咧开嘴一笑,握紧了鼓槌,击着战鼓让桡手们拨正了方向,接着便发出了最后一战的信号。

    “咚咚咚!咚咚!咚!”

    追上前面那条龙舟,碾碎他!

第一百三十一回 龙舟赛(完)(to絲紗羅加更)

    (二更)

    殷郁驾着属于李灵幽的龙舟,风驰电掣,直追李炫辰。

    鼓声渐急标将近,两龙望标目如瞬。

    “追上它!追上它!追上它!”

    岸边的百姓齐声为那黑龙呐喊助威,胜似山呼海啸。

    看台上有不少人站了起来,紧张地观望着这一场别开生面的龙舟赛的最后关头,生怕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

    李灵幽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遥望着殷郁迎风而立的身影,只觉得心潮澎湃,恨不能像岸边的百姓一样,放肆地为他呐喊助威。

    李炫辰操控的赤首龙舟划得飞快,殷郁操控的黑首龙舟划得更快,不消片刻便追上了他,一黑一红两条龙齐头并进,彼此相距不过一丈,锦标就在前方!

    李炫辰扭头看着与他并驾齐驱的殷郁,急的满头大汗,对上殷郁那双兴奋的发红的眼睛,心头竟拥上一阵恐慌。

    “咚咚咚!咚咚!咚!”

    “杀!杀!杀!”

    “嘭!”

    黑龙的攻击来的猝不及防,几乎是在一瞬间,两条龙舟相撞,随着一声巨响,浪花掀过了李炫辰的头顶。

    “不!”

    李炫辰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被撞飞出去,掉入河中。

    红龙翻水,黑龙过江!

    “哈哈哈哈!”殷郁放声大笑,手上不停地击打着战鼓,三十个桡手稳住了摇晃的龙舟,直奔锦标。

    “咚咚咚!咚!”

    随着最后一声鼓响落定,殷郁抛下鼓锤,扬长手臂,一把抓住了那只锦标!

    “哗——”

    岸边的百姓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看台上,李灵幽浑身舒畅,抚掌称快:“好、好、好!”

    华阳和贺琼都跟着拍巴掌叫好,展又菁还在看台下层找人,没有上来。

    小皇帝也在殷太后怀里不停地拍着巴掌,小脸亢奋的通红。

    殷太后只觉得与有荣焉,极想同旁人说道说道,那是龙舟是御王的,那桡手也是御王的,可就怕李灵幽回她一句,那击鼓指挥的马夫是她的。

    荣太后在宫里憋了一肚子气没发出来,这会儿又攒了一肚子气,偏不能摆脸色给人看,还得挂着假笑,装出一副替李灵幽高兴的样子。

    毕竟今年的龙舟赛办的这样精彩,叫百姓看了个过瘾,礼部脸上有光,荣清辉脸上也有光,整个朝廷脸上都有光。

    “陛下,既然你永思姑姑的龙舟拿了头名,按照先帝定下规矩,你就把掌管凌阴的令牌交给她吧。”荣太后故作大度,就算她不说,那令牌最后也得落在李灵幽手上。

    小皇帝笑嘻嘻地点了头,等礼部官员将凌阴令呈上来,亲手交到了李灵幽手中,并且提出了一个要求。

    “永思姑姑,你把你的龙舟,和那上头的桡手,还有那个击鼓的领头人,都借给朕玩儿几天吧!朕还想看他们划龙舟!太好玩儿了!”

    在小皇帝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要求,李灵幽不会不答应他。

    李灵幽好像没听清似的,把玩着手里巴掌大小,碧玉雕刻的凌阴令,掀起眼皮看着小皇帝,表情温柔,眼中却闪过一抹锐利之色。

    “陛下您说什么?”

    小皇帝张了张嘴,想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头有些发憷,那感觉就像是……就像是每回舅舅打仗回来,在寝宫逮到贪玩逃课的他,他从舅舅身上闻到了血腥味儿,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一样。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有些结巴道:“朕、朕说的是,永思姑姑的龙舟队真厉害,朕重重有赏,对,朕重重有赏!”

    李灵幽勾唇一笑,将凌阴令递给了身后的莲蓬,提着裙子朝小皇帝屈了屈膝:“那我就替他们谢主隆恩了。”

    小皇帝心里头还是毛毛的,干笑一声,缩回殷太后怀中。

    不少人都听见小皇帝向李灵幽借龙舟,却不知他为何改了口,只当他孩子心性罢了。

    只有华阳离得近,看的清清楚楚,发现小皇帝害怕李灵幽,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不怀好意地偷笑了一下。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看台上的众人眼见李灵幽拿到了凌阴令,都见风使舵地向她道贺,指望她看在这点面子情上,不在分冰的时候做多克扣。

    李灵幽随便应付了他们两句,懒得废话,就将目光重新投向河面。

    这一会儿的工夫,除了被殷郁撞翻的四条龙舟,其余二十三条龙舟都已经抵达了锦标处,好歹划完了全程,博了个好兆头。

    民间有一种说法,龙舟若在端阳节翻水,是要被龙神记恨,走一年霉运的。

    密王府的侍卫撑着小船下了河,着急忙慌地去打捞倒霉的李炫辰。

    李灵幽的龙舟最先登上浅滩,殷郁带着桡手们下了船,一群人都累的够呛,上了岸就瘫倒在地上,一个个手臂肿了一圈。

    只有殷郁穿着长袖看不出来,还能站在那里跟他们说笑。

    “都别躺着不动,起来走两步,甩甩胳膊,不然晚上喝庆功酒的时候,连杯子都端不起来。”

    三十个桡手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汗水,不比那些落水的人身上干净,但他们每个人洋溢着喜气,红光满面,就跟刚打了一场胜仗一样。

    “大哥,咱们没给王爷丢脸吧!”

    殷郁爱兵如子,就算自己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也得让他手下的兵都吃饱喝足,因而他们这些大头兵不管到了那里,都牢记着自己是御王麾下的人,绝不会给他丢脸。

    “没丢脸,你们个个都是好儿的,回头我便禀明御王,给你们记上一功!”殷郁自己给自己带了个话。

    一群兵卒都欢呼起来。

    殷郁含着笑,望向看台,发现李灵幽的身影就立在看台边上,也望着他。

    殷郁心头一热,想到自己刚才在河上威风凛凛的模样都被她瞧见了,不禁有些得意,挺起了胸膛,想要朝她挥挥手示意,可手抬到一半,就疼地呲了牙。

    他心头顿时大叫了一声不好,手抬不起来了,今晚可怎么伺候她!

第一百三十二回 算账

    (一更)

    龙舟赛结束,端阳节的庆典也结束了,小皇帝和两位太后率先离席回宫,看台上的达官贵人们起身恭送。

    李灵幽远远望着浅滩上的人影,便看出来殷郁的举止有些不对劲,想到可能是刚才击鼓时伤到了筋骨,便在看台上待不住了,打算下去瞧瞧他,刚好也跟李炫辰算算账。

    “琼娘,你下去找找菁儿,叫上展侍郎一起去崇仁坊。”

    李灵幽交待了一声,贺琼便到看台下层找展曜飞父女去了,本来展曜飞也准备了马车,因贺琼母女在宫里搭了李灵幽的鸾车,便没跟他同行,这会儿倒是可以一起回去。

    “华阳,你也先回公主府去等姑姑。”李灵幽知道华阳来时坐了自己的车驾,便打发她也先走。

    华阳却不乐意:“姑姑去哪儿,我要跟您一起。”

    李灵幽逗她:“我去河边找你三皇叔,你也要去吗?”

    华阳想起来自己刚坑了李炫辰一把,不免心虚:“那我不去了,您快点儿回来啊。”

    说完她就领着自己的贴身宫女溜了。

    李灵幽笑着摇了摇头,又吩咐莲蓬:“去鸾车上,把我的披风取过来。”

    ……

    殷郁正因为手上没劲儿发愁呢,看到李炫辰坐着小船靠了岸,便将烦恼暂且放下,上前去看落水狗。

    “你没事吧?”

    李炫辰浑身湿透,灌了一肚子河水,脸色铁青,披着一件长长的披风遮羞,刚刚被侍卫扶着下了船,就听见这么一声,抬头看见殷郁一脸关切地朝他走过来,刚被河水湮灭的怒火又蹭蹭地冒了出来。

    这人还好意思问他有没有事,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害他落了水!

    “你看本王像是没事的样子吗?”李炫辰阴侧侧地问。

    殷郁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从头到脚打量扫了他一眼,笑道:“我看你没事,也没缺胳膊也没少腿,还能说话还能喘气。”

    “放肆!”李炫辰的侍卫怒斥一声,“你是怎么跟我家王爷说话的!”

    殷郁理直气壮:“我没跟你家王爷说话,我跟我的马夫说话呢。”

    侍卫莫名其妙地看向李炫辰,李炫辰没想到殷郁如此嚣张,真敢要他堂堂一个王爷做他的马夫。

    殷郁狐疑地瞅着他:“你该不是想反悔,输了不认账吧?”

    李炫辰哑口无言,他跟殷郁打赌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浅滩上有不少人都听见了,这会儿说要反悔,回头传了出去,人人都会觉得他密王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

    可他要是认了这个马夫的名头,日后颜面何存?

    李炫辰在失信和丢人之间摇摆不定,进退两难。

    “无望。”

    殷郁听到李灵幽的唤声,面上一喜,转身看到她走过来,连忙迎上去:“公主,您怎么下来了?”

    “我来给你做主。”李灵幽上上下下打量着殷郁,确认他没有受伤的地方,尤不放心:“你没事吧?”

    这话跟殷郁刚才问李炫辰的一样,意味却大不相同,一个是看笑话,一个是真担心。

    “公主放心,我好得很。”殷郁没敢告诉李灵幽,他两条膀子疼得抬不起来的事,生怕她觉得扫兴,晚上不叫他近身。

    “没事就好。”

    李灵幽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殷郁的肩膀和胸膛,他身上的黑衣本就轻薄,这会儿湿了水,紧紧贴在健硕的身躯上,勾勒出起伏的线条,充斥着阳刚之美,叫她不禁回想起那一晚,他赤着上身跪在她床边,央求她的可怜样儿。

    李灵幽喉咙有些发痒,清了清嗓子,叫身后的莲蓬把披风给她,递给殷郁道:“披在身上,别着凉了。”

    头顶好大的太阳,殷郁想说他一点儿都不冷,可见了那条月白色滚着银边的软缎子披风,想到它先前也在她身上披过,便不争气地伸出了手。

    这条披风放在李灵幽身上足能够裹住脚踝,放到殷郁身上,却只堪堪到膝盖处,上身勉强罩住他的肩膀,连胸前的带子都系不上,看起来着实有些滑稽,可殷郁却觉得美滋滋的,脸上露出一丝傻笑。

    李炫辰见他们两个无视他在那里眉来眼去,气得牙痒痒,想走又不能走,只得开口道:

    “永思,你来的正好,我和你的马夫先前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他竟然当真了,非要我给他做马夫,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李炫辰很圆滑地把他跟殷郁打赌的事说成了玩笑,指望李灵幽能够识相地把这件事揭过去,否则彼此面子上都不好看。

    他相信李灵幽不会做的太绝,非把他得罪死了不可。

    李灵幽嗤笑一声:“你这就不讲理了,明明说好了的事,怎么你输了就成了玩笑,非得你赢了才当真吗?”

    李炫辰面色一僵,推开搀扶他的侍卫,独自走到李灵幽面前,压低声音道:“咱们兄妹两个没什么深仇大怨吧,你一定要叫我下不来台吗?”

    “三哥真是贵人多忘事,”李灵幽也压低了声音,好心提醒他:“一个月前,你那群芳楼的姑娘写百戏编排我与荣清辉私奔的事,你当真忘了吗?”

    李炫辰神色懊恼,急忙解释道:“那件事真不怪我,那两天我刚好生了病,无暇他顾,一时失察才叫底下人犯了错,后来知道你砸了群芳楼,我不是也没怪你吗,你叫人去送金子,我也没让他们收啊。”

    李灵幽见他装傻,干脆收起笑,冷声道:“那京兆府的两个小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我公主府问罪吗?难道不是你指使的吗?那群芳楼的老鸨狮子大开口要我五千两黄金做赔偿,难道不是你点头的吗?你后来把金子给我退回来,难道不是因为荣清辉插了手吗?你以为不要我赔你的钱,咱们两个就算是扯平了吗?我叫人把金子丢到群芳楼门口,就是告诉你,咱们两个没完,你到现在还要揣着明白当糊涂吗?”

    她声声质问,宛如剥皮拆骨,叫李炫辰无所遁形,眼见糊弄不过去了,只能耐着性子向她赔笑:

    “好好好,就算三哥错了,三哥给你赔不是,我叫你再把群芳楼砸一遍,给你出气怎么样?”

第一百三十三回 贱婢之子(to絲紗羅盟主加更)

    (二更)

    李灵幽叫人砸了群芳楼后,殷郁就被荣清辉用军饷的事绊住了,那两天正忙,因而他不知道李炫辰曾找京兆府的人来刁难她,更不知道她还赔了五千两黄金给他。

    这会儿一听,殷郁险些炸了毛,尤其是得知荣清辉出面替李灵幽解决了麻烦,这叫殷郁更加难以忍受,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是一只占山为王的老虎被两只野猴偷摸进了领地,趁他睡着的时候,一只在他山头上撒了一泡尿,一只从他的虎口里夺了肉。

    殷郁死盯着李炫辰,要不是胳膊疼得实在抬不起来,非得把他抡起来再扔进河里。

    李炫辰这会儿全神贯注都在李灵幽身上,并未察觉到殷郁叫人发毛的视线。

    李灵幽静静地看着李炫辰的脸,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十多年前憨厚老实的样子了,同荣太后、荣清辉他们一样,这些人仿佛在她离京的十四年里,从里到外都变了,也或许是她当年根本就没有认清过他们。

    “三哥想让我消气,也不是没办法,不过再砸一遍群芳楼就算了,我可不想京兆府的人再上门问罪。”

    李炫辰一听她松了口,顿时笑起来:“你想怎么样,我都依你。”只要不叫他给她的马夫做马夫。

    李灵幽垂眸思索了一下,语气淡淡道:“三哥那间群芳楼经营的不错,我很是喜欢。”

    李炫辰一愣,还当他听错了话,她这意思,莫不是要他把群芳楼送给她吧?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他名底下最值钱的产业!

    李炫辰可不是荣清辉,不会为了顾全名声不惜一切。

    “永思,你别拿我寻开心了,”李炫辰干笑:“那可是间青楼,你可是位公主,我真给了你,你也管不成啊。”

    “那就算了,我不要了,三哥还是愿赌服输,乖乖给我的马夫做马夫吧。”李灵幽根本没打算跟他讨价还价的意思,又不是她在求他。

    李炫辰这下子笑不出来,深吸一口气,问道:“真没得商量吗?”

    李灵幽摇头。

    李炫辰脸色一沉,软的不行,干脆来硬的:“永思,你别欺人太甚,还是见好就收吧,不然我真要反悔,你能耐我何?”

    这摆明了是要耍赖了。

    殷郁见状,把眼一瞪,竖起了眉毛,就要上前收拾他,手抬不起来,他还有腿呢,一脚把他踹到河里不成问题。

    然而他一只脚刚迈出起来,就被李灵幽推着胸口挡了回去。

    殷郁扭头看她,只见李灵幽抬起了精致的好似白莲花瓣儿似的下巴,那张端丽冠绝的脸庞上,露出他只在十多年前的记忆中见到过的,属于这大凉最尊贵的公主殿下才有的傲然之色,睥睨着面前的人。

    “李炫辰,本宫叫你一声三哥,你还真有脸在本宫面前摆起谱了,想当年在宫里,哪有你在本宫面前说话的份,若非我母后宽和留你一命,你早该跟你娘那个背主求荣的贱婢一起,死在冷宫里。”

    李炫辰脸色大变,在这炎炎夏日打了个寒颤。

    李灵幽提起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身世,他的生母,本是李灵幽的母后,圣慈太皇太后宫里的一个婢女,却趁着太皇太后小产之际,假借她的名义,冒死爬了太祖皇帝的床。

    他的生母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美人,太祖皇帝并不喜欢她,只当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才收用了她,事后知道她卖主求荣的事,就想下令将她处死,却发现她怀了孕,最后还是太皇太后求了情,将她关进冷宫,让她生下了自己。

    “本宫给你提个醒,是怕你忘了,你这条贱命是怎么捡回来的,本宫生平最恨忘恩负义之人,你既然敢做,就别不敢认,你以为先帝没了,洛都的太皇太后最大,你讨好了她,就能骑到本宫头上去撒野,是吗?”

    李灵幽目光如炬,刺的李炫辰心头大惊,不明白她怎么知道他暗地里投靠了太皇太后的事。

    “本宫不怕告诉你,就算是洛都的太皇太后来了,本宫也不怕她,何况是你这个贱婢之子!”

    李灵幽冷冷一笑,活像一耳光抽在李炫辰脸上,把他这些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尊严撕碎,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给你三日为限,要么你把群芳楼交出来,要你滚到本宫府上,乖乖地给本宫的无望做马夫,不然的话……呵,你可以试试,本宫能耐你何。”

    李灵幽丢下这句话,根本不等李炫辰回应,转身就走,殷郁一双眼睛黏在她身上,紧跟在后头。

    李炫辰僵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这一刻,他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十四年前,他不是什么人前显贵、鳌里夺尊的密王,就只是那个在风光无限的永思公主面前卑躬屈膝的贱婢之子。

    ……

    殷郁跟着李灵幽登上了鸾车,他怕衣裳弄湿了她身下的坐垫,就盘着腿跪坐在她的脚边,仰着头看着她,一双凤眼像是会发光。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李灵幽被他盯着有些不自在,伸出手拨了拨他散乱在鬓角的发丝。

    “公主真厉害,把密王都骂傻了。”殷郁一脸崇拜道。

    李灵幽哑然失笑,问莲蓬要了一条干净的手巾,亲自给他擦拭着湿淋淋的头发:“那是你没见过我过去的样子,我真发起脾气来,能把人骂哭。”

    殷郁心说:我见过。

    他当然见过骄阳似火的公主,那会儿他还是个其貌不扬又瘦又弱的书呆子,被人欺负了都不敢还手,刚巧被她撞见,把那些人骂得狗血淋头,还叫他们一个个鞠躬掌嘴,给他认错,末了,又骂了他一顿,非要他保证,下回被人欺负,一定得还手。

    可是他那会儿太没出息了,再被人欺负时,还是学不会还手,看到血就发晕,更不敢找她告状,怕她看不起他,怕她讨厌他。

    现在回想起来,他自己都想把自己打一顿,怎么就那么没用呢,要是他早一点醒悟,早一点变得有出息,早一点强大起来,兴许就用不了十四年,早早就将她接回来了。

第一百三十四回 庆功宴(上)

    (一更)

    鸾车走到半道上,殷郁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糟了,我把那群小子给忘了。”

    殷郁说的是那三十个兵卒,之前他光顾着找李炫辰的晦气,后来又被李灵幽发脾气的样子迷晕了头,跟在她身后就走了,竟把他们都落在岸上了。

    “不要紧,我早就安排好了,会有侍卫带他们来公主府赴宴的。”李灵幽一句话宽了殷郁的心。

    她事先想到了那些兵卒们会在龙舟赛后会筋疲力竭,就派侍卫去附近的田庄雇了五驾牛车,足够将他们一起载回来。

    “还是公主细心,什么都想到了。”殷郁满口恭维,一点小事到他嘴里,都变得了不起了。

    李灵幽笑笑,叫莲蓬把事先泡好的另一壶梅子水拿给他,叫他喝了解暑。

    殷郁咬着牙抬起手,装作没事的样子接过沉甸甸的水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了,再把水壶递回去,疼得额头都冒了汗,却不敢在她面前露出一点儿难受的样子来。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热了吧,快把披风脱下来。”李灵幽催促道。

    殷郁再也抬不起手,摇着头道:“我不热。”

    “瞎说,你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李灵幽嗔他一眼,伸手去解他肩上的披风,小声嘀咕:“知道你舍不得脱,回去再让你穿个够。”

    殷郁脸一下子红了,被她误会了也不解释,满脑子浮想联翩。

    莲蓬在一旁听得害臊,只好装聋作哑,还不放心看了眼正在给李灵幽打扇子的绿萼,怕这新进上房的小姑娘没见过殿下和无望相处的场面,头一回见到会惊到。

    然而她多想了,绿萼根本还没开窍,对李灵幽说的话一点儿也没过脑子,低眉顺眼地摇着扇子,还偷偷打了个哈欠。

    ***

    鸾车回到了崇仁坊。

    李灵幽一进门就听说,华阳和贺琼他们都到了。

    阿娜尔将客人们都请到了外院花园旁边的芳菲馆里,宽敞的大厅能容纳将近百人,足以举办这场庆功宴,楼上还有供客人休息的地方,要是喝醉了赶不上宵禁,还能小住一晚。

    李灵幽叫殷郁回求贤阁换洗,自己也出了一层薄汗,打算回隐香苑沐浴一番,再去芳菲馆见客。

    殷郁回到求贤阁就发起愁,他这会儿水桶都拎不起来,怎么洗澡,想来想去,也只能带上一套干净衣裳,回了御王府。

    ……

    殷郁这回走的是大门,没有翻墙,想翻也翻不过去,只好借了李灵幽的名义,跟王府守门的侍卫说他是公主府的马夫,有事求见御王。

    侍卫进去问过老家丞,不一会儿,老家丞便亲自出来了,看到没戴胡子的殷郁嘿嘿一笑,什么也没说,将他领了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后院,没了旁人在场,老家丞才打起趣来:“王爷这是输了龙舟赛,被公主撵回来了吗?”

    殷郁斜他一眼,不悦道:“怎么可能,自然是赢了。”

    “那您不在公主跟前讨赏,这大下午的回来干嘛?”

    殷郁有求于人,不好相瞒,只得讪讪道:“我用力过猛,手抬不起来了,烦劳老人家帮个忙,给我搓搓背,叫我换身干净衣裳,再回公主府去赴庆功宴。”

    老家丞眉毛一挑,语气酸溜溜道:“脏活累活您就想起我来了,去吃庆功酒又不带上我,合着我就是个操劳命,好处一点儿落不着。”

    殷郁听出来他这话是半真半假,嫌累是假的,想去公主府喝酒则是真的。

    他对老家丞于心有愧,难得体贴道:“要不您替我到隔壁去道喜,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就把你留下了。”

    顿了顿,他又觉得的面子可能靠不住,于是又提醒了一句:“别去的太早,等到太阳落山之后,宴会刚刚开始。”

    老家丞一听就心动了,他的的确确想凑这个热闹,也想趁机见一见李灵幽。

    “那赶紧的,您先回房等着,我这就让人去烧水。”

    老家丞转身就走,心想着等下他也得换一身体面的衣裳,毕竟这可是他十四年后,头一回面见永思公主,不能让公主觉得他老头子邋遢。

    殷郁叫住老家丞:“用不着烧水,我用凉水洗一洗就行了。”

    数九寒天他都不怕冷,端阳节这么热的天,用得着什么热水啊。

    老家丞回过头,嫌弃地捂了下鼻子:“您真闻不见您一身鱼腥味儿啊?”

    殷郁脸色一僵,低头使劲儿闻了闻身上,果不其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儿,算不上多臭,可也绝不好闻。

    他想着自己顶着这一身怪味儿,跟李灵幽在鸾车上待了一路,还弄臭了她香喷喷的披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多烧几桶热水。”殷郁果断地改了口。

    老家丞哼笑一声,一溜烟儿小跑走了。

    ……

    李灵幽回到隐香苑,舒舒坦坦地泡在她宽大的白玉池里。

    金粟和绿萼跪坐在池边,给她清洗一头乌发,莲蓬去外院帮阿娜尔一起准备酒宴了。

    “殿下,水凉吗?”

    金粟每隔上一会儿,就要把手探进水里摸一摸,生怕李灵幽着凉,莲蓬千叮万嘱过她们,李灵幽身子娇弱,洗澡的时候最容易生病,决不能马虎分毫。

    “不凉,这么热的天,温水就好,太热我吃不消,反而会中了暑。”李灵幽懒洋洋地说着,将手臂从水中抬起来,搭在了池边,坐起了身子,露出了艳溢香融的娇躯。

    金粟和绿萼见了,本就被热气熏红的小脸愈发鲜艳了,两个人偷偷咽着唾沫,心里头大着胆子感叹着,公主殿下可真美啊,穿上衣裳美,脱下衣裳更美了。

    李灵幽白天起来太早,这会儿犯起困,险些在池子里睡过去。

    所幸有金粟和绿萼盯着,一见她打起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便哄着她出来,给她擦干净身子,就要披衣裳。

    李灵幽挡了一下,指着架子上的玫红色瓷瓶道:“先擦香露。”

    金粟听话地去拿了,心里头却犯起嘀咕:莲蓬姐姐说过殿下不怎么爱用香露的,觉得那气味儿不太庄重,今天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三十五回 庆功宴(中)(to絲紗羅加更)

    (二更)

    殷郁用了半块香胰子才把身上的鱼腥味儿都洗掉,老家丞本想偷个懒,拿水给他冲冲就算了,谁想他今天格外讲究,不光要搓背,连胳肢窝都不放过。

    老家丞帮他洗好了上半身,就被殷郁撵出去,自己呲着牙咧嘴把另一半也洗干净了,搓的红彤彤的,这才赤条条从浴桶里跨出来,叫老人家帮他穿衣裳。

    殷郁顺手拿的衣裳刚巧也是黑色的,同他参加龙舟赛时穿的那件短袍料子一样,只不过做成了长袍,轻薄透气又贴身,但凡是身上有一丝赘肉,穿上身都会丢丑,可他浑身腱子肉,穿上身就显得格外精壮漂亮。

    再配上一条三指宽的蓝宝石银扣子腰带,一双腿修长笔直的简直能杀人。

    “就是脸黑了点儿。”老家丞给殷郁束好了冠,退后几步端详他。

    要说黑也不恰当,只比小麦色略深一点罢了,因他五官棱角分明,凤眼藏锋韬光,白了反而不美,肤色越深,越是帅气逼人,比起那等面如冠玉的美男子,更加耐看。

    “唉,王爷小时候明明挺白嫩的,长得一团秀气,怪不得刮了胡子,连展侍郎都认不出来。”老家丞感慨了一句,忽又问道:

    “您今天没见着太后娘娘吧?”

    这显然问的是殷太后。

    殷郁摇头,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道:“没见着,她一直坐在看台上,离得远远的,就算见着了也没关系,她认不出我来,我跟二姐从小就不怎么亲近,她刚进宫头几年,我们见上一面都难。”

    殷郁的个头是从十四岁那年才开始猛窜的,正是李灵幽和亲离开那一年起,他日日闻鸡起舞、苦练武艺,到十七岁那年,硬是拔高了一截,身板也厚实了一圈。

    参加武科举的时候,就没几个同龄人比他更高大的,这也是先帝一眼就相中了他的原因,起初以为他堪当猛将,后来才知他还有帅才。

    先帝如获至宝,为了殷郁从几位老将军家中求来了上百卷传家的兵书,还请了老太傅出山,跟随他到军营里,盯着他苦读,理论与实战两不误,多少栽培与心血,才造就了横空出世、叫敌国闻风丧胆的大凉摄政王。

    ……

    殷郁收拾妥当,立即回了隔壁公主府。

    太阳刚刚落山,天边红霞未褪。

    芳菲馆的宴厅里,众人齐聚,只差李灵幽和殷郁没有到场。

    湖畔小筑的舞姬们早早过来助兴,悦竹墨书也上赶着来奏乐,一个弹琴一个吹笙,都指望着能在李灵幽面前露一露脸,不求博得她欢心,只求她别忘了他们兄弟。

    三十个兵卒坐在大厅一侧,一人一席,略显拘谨。阿娜尔怕他们饿肚子,一来就先给他们端上了两百个粽子,都是冯御厨一大早带着徒弟们包的,跟放在盒子里送进宫里给小皇帝吃的一样。

    华阳同展曜飞一家子,还有庞明宇一家子坐到了大厅另一侧。

    这里还有一桩巧事。李灵幽要展又菁去请的那位“诗人”,竟然就是杜春芳的夫君,那位前任御王座下大军师,现任吏部右侍郎的庞明宇。

    展曜飞和庞明宇本来就熟,当年一起打过仗,坐在一起很有话讲,贺琼和杜春芳在宫里一见如故,坐在一起也不无聊。

    剩下华阳和展又菁两个少女,虽然彼此都认识,但从前根本没来往。展又菁还记着华阳在东郊猎场跟永宁一起议论李灵幽的事,对她没有半点好感,才不会主动去搭话。

    华阳等了半晌不见李灵幽来,见别人有说有笑,自己没人搭理,不免不爽,左看右看,目光落在展又菁身上。

    “你,过来。”华阳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展又菁的名字,只能冲她招招手。

    展又菁很想假装没看见,但贺琼在她背后推了一把,低声道:“去吧,华阳长公主秉性不坏,今日殿下的龙舟能拿头名,也有她一份功劳,菁儿乖,过去陪她玩一会儿吧。”

    展又菁只好不情愿地起了身,走到华阳的席位前,正待蹲下去行礼,华阳摆了手,叫她到她身边坐。

    “你叫展……”华阳不好意思直说她根本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就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

    “展又菁,菁是草字头,一个青草的青。”

    “我知道,菁就是韭菜花嘛。”

    “……是菁华的菁。”

    “不都一个字吗?”

    展又菁觉得她跟华阳聊不下去了,自己好好的名字,到了她嘴里就变了味。

    华阳见她撅起嘴,圆嘟嘟的小脸鼓起来,说不出的可爱,不禁一笑,伸手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

    “怎么,你还不乐意了,多少人想叫我记住她们的名字,我都懒得记呢,你就是小韭菜花,我记住啦。”

    展又菁瞪大一双杏眼眼睛,仿佛在指责她不讲道理。

    华阳笑地愈发开心了,平日里巴结她奉承她的小姑娘不在少数,但她们在她面前通通都假惺惺的,连笑一笑都得看她脸色,有什么意思呢。

    就跟她自己一样,在母后和永宁姑姑她们面前,永远得察言观色,才能讨她们喜欢,多累人呀。

    “小韭菜花,你几岁啦?”

    展又菁实在不想搭理华阳,但想到她娘的话,还是规规矩矩地答了话:“回长公主的话,臣女十三岁了。”

    “那比我小三岁,别长公主短公主的了,你就叫我华阳姐姐吧。”华阳难得遇上一个会摆臭脸的小姑娘,可不想叫她再变得一本正经的。

    展又菁很是意外地看着华阳,没想到她会这样随和,要知道她之前去外祖父泾阳候府拜年的时候,遇上几位表姐,没少听她们议论华阳长公主有多难讨好。

    华阳顶着一张与李灵幽有七分相似的脸,露出一脸期待的样子,展又菁很难开口说出拒绝的话,犹犹豫豫地喊了一声:“华阳姐姐。”

    华阳笑眯了眼,摸着腕子就想把镯子褪下来送给她,褪到一半又想起来今日戴的是永宁姑姑送的那套首饰,算不上精美,只好作罢。

    “今天我没戴什么好东西,回头我出宫去找你玩儿,送你件稀罕的。”

    “不,不用了。”展又菁赶紧摇头,她既不想让华阳来找她玩儿,也不想要她的东西。

    “就这么说定了。”华阳才不管展又菁答不答应,单方面决定要交她这个朋友。

    就在大厅众人各聊各的,各自开怀的时候,殷郁走到了门外。

    庞明宇正在跟展曜飞谈论今日的龙舟赛,说到那李灵幽的龙舟上领头击鼓的人,赞不绝口,直言他今天过来公主府,就是想见此人一面,结交一番。

    展曜飞道:“你说的那人我知道,是永思公主的马夫,名叫无望。”

    庞明宇惊讶:“如此能人,竟然甘愿只做一个马夫吗?”

    展曜飞哈哈一笑:“人各有志嘛,咦,你看看,说曹操,曹操到,无望来了。”

    展曜飞指着大门的方向,庞明宇一扭头看到了黑脸黑袍不长胡子的殷郁,顿时瞪直了眼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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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V1,双洁和亲公主回来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和亲公主回来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和亲公主回来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