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打苍蝇
“荣清辉,当年是我眼瞎,高看了你,也是你眼瞎,小瞧了我。”
李灵幽毫不留情的话语像是剃刀一样揭下了荣清辉虚伪的面皮,让他维持不住温文尔雅的假象,几乎要恼羞成怒,却在触及她冰冷的眼神时,强忍了下去。
“怪我年少轻狂冒犯了你,幸而你深明大义,才免于铸成大错。”荣清辉鼓起勇气注视着李灵幽,情真意切道:“可我也是因为钟情于你,不愿见你远嫁羌国,才会不择手段,想要把你留下来,我不后悔给你写了那封信,只后悔自己没能阻止你离开。”
李灵幽微微一愣,似是被他打动了,语气迟疑道:“那你为什么没来见我最后一面,那晚我在公主府等了你一夜,你为什么失约?”
荣清辉低头苦笑:“你让贺琼给我带了那样一句话,我哪里还有脸见你。”
“哦?难道不是因为你明知道占不了我的便宜,懒得再跟我虚与委蛇吗?”
荣清辉闻言,猛地抬头,只见李灵幽满脸讥诮,目光如炬似火,照得一切阴晦无所遁形。
“一开始我也以为你对我是真心的,可那晚我没等到你,却想明白了一件事,你真要有心阻止我去和亲,其实有的是办法,你身为荣家长子嫡孙,大可以以死相逼太皇太后,我不信她老人家能不动容,你还可以带我离开京都远走高飞,我不信你做不到。”
“可你偏偏选了最傻的那个办法,你竟然让我学永宁自毁清白,我不信你不知道,永宁之所以不会被送去和亲,根本不是因为她并非完璧,而是因为以她的姿色和蠢笨,根本就没有本事魅惑那阅人无数的老可汗,遑论是劝服他退兵了。太皇太后不正是看中了我有那样的本事,才不惜与皇兄反目,联合朝中众臣,执意要送我出去和亲吗?”
“而你呢,你明知道我就算没了清白也会被送出去和亲,可还是写了那封信,哄劝我与你无媒苟合,其实是不甘心在我身上耗费了那些年的工夫,却一点便宜也没占到,于是想趁我和亲之前占有了我,好满足你的私欲吧。”
荣清辉面红耳赤,再难自抑,冲李灵幽低吼道:“永思!你怎么能这样诋毁我,你……”
“啪!”
李灵幽一巴掌扇在了荣清辉脸上,打断了他的话,厉斥:“叫我殿下!”
荣清辉半张脸红的像是在滴血,他惊愕地看着李灵幽,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李灵幽早在十四年前就想赏他这一耳光,一直等到了现在,痛快之余又有些恶心。
她一边嫌弃地搓捻着手心的油光,一边冷声道:“我有没有诋毁你,你心里最清楚,休要跟我狡辩。倘若你问心无愧,也不会担心我给你写的那封信会流传出去,还不是害怕我到时候为了自证清白,会把你先写给我的那封信拿出来公布于众,到时候你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好名声就全毁了,那些自命清高的文臣,还会唯你荣大人马首是瞻吗?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荣清辉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惶恐,小心翼翼地试探她:“我给你写的那封信,你当真到现在还留着吗?”
李灵幽眉眼弯弯,某种闪烁着妖冶的光彩,令人心头发颤:“如果你那晚没有失约,我本来是打算当着你的面毁了它的,可谁叫你最后懒得应付我,叫我空等了你一夜呢?”
荣清辉闻言,脸色瞬间由血红变成了煞白。
李灵幽拿手背掩唇一笑,语气恶劣:“真想剖开你的肚子瞧一瞧,是不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荣清辉头晕目眩,险些背过气儿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来回几次,总算没被她气晕过去,他垂着头,不敢再看李灵幽那张美人脸一眼,声音轻颤道:
“我会想办法拿到海棠姑娘手上的那封信,交还给你,恳请……殿下也把我当年那封信,交还给我。”
李灵幽恍若未闻,退回紫檀描金榻上坐下,拂了拂裙摆,抬起刚才打了荣清辉的那只手,欣赏起腕上新戴的一对羊脂白玉镯子,就是不搭理他。
荣清辉见她没有直接拒绝,脸色总算缓和了几分,又道:“我知道殿下不稀罕那封信,可不知道殿下到底想要什么。”
李灵幽瞥了他一眼,道:“把那个给海棠姑娘送信的人找出来,送到本宫面前谢罪。”
荣清辉面露难色。
李灵幽冷笑:“还需要本宫提醒你,是谁从你手上偷拿了那封信,存心陷害本宫吗?”
荣清辉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昨晚就猜到了会是谁干的,只是抱着一丝侥幸,指望他当年写给李灵幽的那封信早已毁了或是遗失了,试图息事宁人罢了。
“我会带人登门赔罪,殿下还有别的要求吗?”
“你先把人送来,等我出了这口气再说。”
荣清辉听她语气,就明白这件事轻易不能罢休,但为了能拿到那封信,他也只能暂且顺着她。
“最多三日,我定将人送来。”
李灵幽话都说完了,一眼都不想多看他,当即摆手撵人:“你走吧。”
荣清辉只得告辞,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走了。
忍冬带着两个小宫女守在廊下,按照李灵幽的吩咐,提前准备好了一盆清水、香胰子和手巾,看到荣清辉离开,才快步进了客厅。
李灵幽依然抬着那只打了荣清辉的手,一见她们进来,便催促道:“快把水端过来让我洗洗。”
忍冬一边上前伺候她洗手,一边问道:“殿下这是摸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李灵幽仔细地搓洗着手指,随口答道:“打了一只苍蝇。”
忍冬才不信她,回想起刚才离开的荣清辉似乎捂着半边脸,顿时明白了什么,凑趣道:“哪里有苍蝇,奴婢怎么没瞧见?您没把它打死吗?”
李灵幽笑着摇头:“叫他跑了,回去找母苍蝇去了。”
第六十二回 你留下
御王府中,殷郁跟庞军师等人商量了半日对策,关于如何应对荣清辉克扣军饷,刚有些眉目,外面太阳已落山了。
他赶紧把事情安排下去,回房摘了假胡子,剃了一遍真胡子,换上一套鸦青底玉锦圆领袍,正要赶回公主府,却被老家丞堵在了门口,上上下下打量他身上的新衣,啧啧有声道:
“王爷又在哪里发了横财,竟舍得用这么好的料子做衣裳,瞧瞧这针线,瞧瞧这绣工,还有这靴子这腰带,统统都有讲究,就这么一身下来,得花上多少银钱?知道的您是去公主府做马夫,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上公主府去选驸马呢!”
殷郁耳根发烫,干咳一声道:“瞎说什么呢,这些都是公主的赏赐。”
老家丞冷嘲热讽道:“那您可真有福气,遇上了一位好主公,不像老夫我,遇上一位干吃粮不管闲事的,一天到晚为他操碎了心,不见他赏我点儿什么也就罢了,还偷了我下饭的零嘴!”
殷郁一听这话,就知道那一坛子冰糖渍青梅的事暴露了,神色尴尬地解释道:“那一坛梅子我送给公主了,她胃口不好,我想着能让她多吃几口饭,又怕你舍不得,才偷偷拿了。”
老家丞没好气道:“您要说是给公主的,我还能舍不得?”接着又问:“公主喜欢吃吗?”
殷郁回想了一下李灵幽被酸的眉毛眼睛都皱到一起的模样,不由笑道:“她喜欢的很。”
老家丞这才消了气,沾沾自喜道:“早知道公主也好这口,我就该多腌上几坛。”
殷郁提醒他:“你不是还剩下一坛吗?不如也……”
“想都别想!”老家丞一脸防备地盯着他,随即朝他伸出手,手心向上:“王爷上回答应给我修花园的金条还没给呢,您别是打算赖账吧?我可是还贴钱给您买了两块香胰子呢!”
“……”
殷郁不情不愿地进屋去取了两根金条给他,不忘叮嘱他:“你省着点花,那些个凉亭露台,能不修就别修了,反正下几场雨还是得漏,修了也白搭。”
老家丞被他气笑了:“您怎么不说您吃了饭还是会饿,干脆别吃算了。”
殷郁振振有词:“这怎么能一样,我每天都得吃饭,可那花园我一年到头也不会去逛一回。”
老家丞磨了磨牙,故意挖苦他:“要不这样,您干脆把御王府转手卖了,换个两进的小宅子住着,还能白得一大笔银钱呢。”
殷郁颇为意动,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道:“倒也不是不行,明天你去找人打听打听,能卖多少……”
老家丞气得跳脚:“这可是先帝御赐的宅院,您真敢卖啊!”
“哈哈哈,”殷郁朗声大笑:“我逗你呢,你真信啊,御王府挨着公主府,我怎么可能把它卖了。”
他还得长长久久地守着公主,看着她平平安安到老呢。
“行了,我得走了,再晚些回去,公主找不到我该生气了。”殷郁拍拍老家丞后背,替他顺了顺气,大步出了门,往西边翻墙去了。
老家丞站在门口,望着殷郁远去的背影,脸上的怒气消失不见,缓缓地咧开嘴笑了。
自打永思公主回来了,老家丞眼见着王爷一天比一天开朗,心里别提有多欣慰了。
犹记得那年公主和亲离去,十五岁的少年被迫在一夜之间成长为男人,背负起他不该背负的重任,咬着牙吞着血,硬生生地逼着自己变得勇敢强大,从一个连刀子都提不动的书呆子,到单枪匹马也敢在敌军阵中杀进杀出猛将,旁人永远也想象不到,他做到了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几千个日日夜夜,没有一时一刻懈怠,不敢哭也不敢笑,哪里是人做得到的。
他熬过了刀山火海,闯过了龙潭虎穴,经历了千难万险,才把公主殿下夺了回来,却连拥有她的资格都不敢奢想。
“真是个傻子啊。”
老家丞笑骂了一句,揣着金条去修他的花园了。
***
殷郁进到隐香苑,天已黑了。
本来他高高兴兴,想着能赶上陪李灵幽一起用膳,可他走到饭厅门口,看到悦竹墨书兄弟正陪着李灵幽说笑,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李灵幽瞥见他身影,笑容仍挂在脸上:“无望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殷郁应了她一声,迈步走进来,只见李灵幽座位两旁的条案被双生子一左一右占据了,连个空位都没有留给他,不免有些郁闷。
这时候,墨书主动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对他道:“无望大哥坐我这里吧,我和哥哥坐在一起就好。”
殷郁一眼就看出他是故意在李灵幽面前卖好,自己却不得不配合他,道了一声:“多谢。”
墨书和悦竹共用一席,殷郁坐在了李灵幽右侧。
他偷瞧着她比花还娇的笑颜,很想问问她刚才听他们说了什么,但不知从何问起,只能在心里暗骂荣清辉一通,都怪他给自己添乱,害他回来晚了,公主才会叫了别人作伴。
李灵幽见神色不对,主动问起他:“今天去了哪里,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殷郁定了定神,答道:“路上遇到一条疯狗咬人,追着我撵了几条街,这才耽搁了。”
李灵幽皱起眉头打量他:“你没伤着吧?”
殷郁摇了摇头。
悦竹见到李灵幽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殷郁身上,忍不住想要出声打岔,刚张开嘴,就被墨书悄悄拉了一把,在他耳边道:“别跟他争风头,免得惹殿下不喜。”
悦竹想起他们前一日才挨了李灵幽教训,识趣地闭上了嘴,然后就见李灵幽同殷郁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再没理会过他们,直到用完了晚膳,墨书拉着他起身告退。
谁知李灵幽竟叫住了墨书:“你先留下,我还有事要交待。”
然后对殷郁和悦竹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这边悦竹暗自窃喜,满以为李灵幽对弟弟有了兴趣,今晚要留他作陪,于是冲墨书使了个眼色,乖乖退下了。
那边殷郁却磨磨蹭蹭不肯走:“公主有什么吩咐,我可以去做。”
李灵幽摆摆手:“这事儿用不着你,快回去睡觉吧。”
殷郁只好转过身,冷冷地瞪了墨书一眼,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第六十三回 想入非非
李灵幽打发走了殷郁,看了看神情紧张又难掩兴奋的墨书,起身道:“跟我来。”
“是。”
墨书满怀期待地跟在李灵幽身后进了内室,绕过屏风看见了那红绡重重的芙蓉帐,脑子不禁有些昏沉起来,犹自觉得这情形不太真切。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要得到公主殿下的宠信,与她共享鱼水之欢了吗?
墨书眼只见李灵幽走到床前坐下,拔了头上的凤尾簪丢到一边,一头秀发如瀑般披散下来,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衬映得她肤白如雪,瑰姿艳逸得像是一朵盛开的夜昙。
墨书不由地口干舌燥,低声请示:“殿下,且容我沐浴更衣。”
今晚突然被她召见,他们兄弟二人没敢耽搁片刻,匆匆忙忙赶过来,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穿过的,难免有些不洁,他想要洗的干干净净再来伺候她,务必要使出浑身解数,让她食髓知味,从此舍不得丢手。
李灵幽一手穿过发丝,揉着发酸的头皮,闭着眼睛懒洋洋道:“办完了正事再洗不迟。”
墨书闻言,俊脸一红,轻轻一点头,刚要伸手去解腰带,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就见两个小宫女抬着一张条案进来,摆在了他的面前。
那条案上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卷泛黄的旧书。
墨书有些傻眼,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公主殿下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我记得你说过,你擅长摹仿他人字迹,能做到以假乱真,是吗?”李灵幽问道。
墨书呆呆地点头。
“很好。”李灵幽指着条案上的那卷旧书,道:“那里有卷诗集,上面有些字我用朱笔圈了起来,你先照着临摹几遍给我看看。”
墨书迟疑地走到桌前,拿起那卷放了有些年头的诗集翻开,仔细看了看,只见上面每一页都写着一首他没见过的诗词,或是五言或是七言,或写山水田园或写春花秋月,不说扬葩振藻,也称得上行云流水,尤其是那字迹,颇具颜筋柳骨,堪称一绝,只可惜上面朱笔随意地画了不少圈,破坏了美感。
墨书合上诗集,看了看封面,上面只有一个“明月居士”的字号,是他不曾听闻过的诗人。
“敢问殿下,这卷诗集是哪位贤才所作?”
为何要让他摹仿他的字迹?
李灵幽倚在床头一手撑着脑袋,让素馨和莲蓬上前来给她揉头捶腿,半眯着眼睛,语气淡淡道:“本宫叫你做什么,你只管照做就是,不要多嘴。”
“……是。”
墨书面露一丝苦笑,他这会儿总算明白过来,她留下他根本不是要宠幸他,而是真的有“正事要办”。
心里再过失望,也不能表现出来,他只能认命地坐在条案前,临摹起那卷诗集。
……
月上中天,殷郁站在隐香苑外一棵树下,目不转睛地望着院门。
他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不见墨书出来,心凉了半截,想骗自己公主殿下根本不会看上墨书那个小白脸,更不会跟他有什么亲密之举,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她三更半夜留下一个男人的正当原因。
殷郁心里难受的要命,像是一只热灶上的蚂蚁在原地打转,恨不得冲进去坏了他们的好事,可一只脚刚迈出去,又缩了回来。
扪心自问,他凭什么不许公主亲近别人?他在她眼里不过是个马夫,顶多是个有些能耐的马夫而已,哪里管得了她的私事。
再者公主也不是什么待字闺中未婚少女,根本不需要为谁守身如玉,她孤枕难眠,需要人陪伴,也是人之常情,她乐意跟谁相好就跟谁相好,他根本管不着!
“嘭!”
殷郁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气的两眼通红,再怎么说服自己,也骗不了自己,他不想不愿不甘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同别的男人亲近!
“公主为什么看上了他……为什么……看不上我?”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好似迎风见长的野草,顷刻间就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再也拔不去。
他一边在心里唾骂自己下流无耻,一边又忍不住想入非非,既然公主一定要人陪,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他?
他虽不如双生子年轻俊美,可剃须之后也算是仪表堂堂,虽不如他们擅长琴棋书画,可他好歹也精通十八般兵器,虽不如他们出身风尘,没学过什么伺候人的手段,可同样都是童子之身,谁又能比谁强到哪儿去?
殷郁越想越觉得自己可以,盯着隐香苑的大门,一双丹凤眼漆黑发亮,蜜色的脸庞泛着红光,心头一片火热,竟比上阵杀敌都要激动兴奋。
他不想只给公主殿下做马夫了,他想给她暖床捂脚,做她的男宠!
正当殷郁下定决心,迈开步子要往前走时,忽见得一人从隐香苑大门走出来,面色苍白,目光呆滞,脚步虚浮,不是墨书又是谁。
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愣。
墨书狐疑问道:“这么晚了,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
殷郁冷声道:“我有公主允许,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我吗?”
墨书刚要还口,看到殷郁垂在身侧攥紧的双拳,想到藏秀轩砸坏的那道门框,到底害怕他动手伤人,隐忍了下来。
墨书绕过殷郁离开,走没几步,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冲殷郁得意地笑了笑,故意轻舔嘴唇,用沙哑的嗓音道:“殿下把我累坏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殷郁妒火中烧,咬牙切齿,强忍着追上去敲碎他脑袋的冲动,望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不屑地撇了下嘴,讥笑道:“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墨书还没走远,听到他这话,脚下踉跄,差点跌倒,扶着墙壁稳住了身形,极想回过头同他理论一番,脱了裤子给他瞧瞧自己到底是不是蜡枪头,奈何李灵幽有言在先,不许他把她让他做的事吐露半个字。
他只得忍气吞声,灰溜溜地遁走。
“哼。”殷郁心里多少舒坦了一些,又有了比较,那小白脸才两个时辰就不行了,他一定得比他强才行。
第六十四回 是谁
(短小的一更)
殷郁见墨书走了,就没继续在隐香苑外面逗留,扭头回求贤阁睡觉去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打定主意要给公主暖床,就不去纠结今晚已经发生的事。尽管被墨书抢了先,让他心里十分难受,但他只会去想如何争取公主的欢心,不再给别人机会。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跟墨书在隐香苑外面发生的小小冲突,全被守门的小太监窥见了,扭头就禀报给正带着人在庭院里检查门窗的忍冬。
忍冬向来讨厌殷郁,回到寝殿熄灯,见李灵幽还没睡着,就对她说起来:
“无望在外面鬼鬼祟祟闲逛,被墨书撞见了,两人拌了几句嘴,墨书被气跑了。”
李灵幽半阖着眼睛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忍冬表情古怪:“墨书说他累了要回去休息,无望骂他是银样蜡枪头。”
李灵幽掀开眼皮,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忍冬趁机给无望上眼药:“您别看无望瞧着老实,脑子里尽是些不干不净的。”
李灵幽却不以为然:“那也怪墨书乱说话,他才会乱想,等明天墨书再来,你记得告诫他,不许口无遮拦。”
忍冬看出来她偏心,便识趣地不再说无望的不是,转而问道:“殿下为什么要让墨书临摹荣大人的字迹?还这样遮遮掩掩的。”
墨书认不出那卷诗集是谁写的,可忍冬认得,那是公主十五岁及笄的时候,荣清辉所送的贺礼,里面的每一首诗都是为她所写的,她还记得公主有多喜欢它,喜欢到能将上面的每一首诗都背下来。
“不为什么,”李灵幽避而不答,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去:“我要睡了,把灯熄了吧。”
忍冬只得按下疑惑,吹灭了灯烛退下。
***
话说荣清辉从崇仁坊公主府回到通义坊荣府,当晚就吩咐管家暗中调查后院的三个贵妾,看看前些日子都有谁出过府,分别去了哪里。
不必李灵幽提醒,他也猜到了那封信势必是被他三个贵妾的其中一个偷偷拿去,交给了海棠姑娘。
他无法确认她是什么时候把信拿走的,毕竟他连那封信被他放在何处都忘了。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她在那出《龙凤佩》头回登台之前出过门,亲手把那封信交到了海棠姑娘手上。
不然海棠姑娘如何笃定那封信是真的,如何胆敢编排一位公主。
三个贵妾的行踪倒也不难查证,等到第二天上午他下朝回来,就有了结果。
荣清辉坐在书房里,听着管家回话。
“回禀大人,经小人查实,前段日子只有一位如夫人私下出过门。”
自从荣清辉的原配大梅氏故去,荣府三位贵妾不分高下,都被府中下人尊称一声如夫人。
荣清辉冷声问道:“是谁?”
管家大约猜到了不是什么好事,吞吞吐吐道:“是……贺夫人。”
荣清辉丝毫不觉意外,因为他很了解小贺氏不管不顾的性子,能把李灵幽写给他的私密信件送到群芳楼那种地方,再宣扬出去污蔑李灵幽的为人,以此破坏他与李灵幽的婚事,这很像是小贺氏能做的出来的事。
反之小梅氏和玛氏就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她们一个温柔体贴不爱惹是生非,一个性情单纯毫无心机,就算知道他有心迎娶李灵幽,顶多是闹个别扭撒个娇,绝不敢坏他的好事。
荣清辉想到这里,顿时沉下脸,没好气道:“去把贺氏叫来。”
第六十五回 休了你
(短小的二更)
永思公主因为一出《龙凤佩》让人砸了群芳楼的事,这两天传的沸沸扬扬。
荣府的三个贵妾都有所耳闻,她们都知道荣清辉跟李灵幽有过一段旧情,也都知道荣清辉有意和李灵幽再续前缘,因而三个平日里并不和睦的女人,此时竟难得聚在了一起,坐在花园一角的凉亭里,谈论起她们共同的敌人。
长相明艳,性情耿直的玛氏一脸幸灾乐祸道:“永思公主真不害臊,竟然跑去逛青楼,还闹得人尽皆知,这下好了,夫君最是讲究礼法,绝不会娶她遭人耻笑。”
年纪最长,神色倨傲的小贺氏一脸鄙夷道:“就算她没有去那糟污之地,单凭她十多年前恬不知耻写信给荣郎约他私奔的丑事,也不配嫁进我们荣府,不配做荣郎的正妻。”
年纪最小,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小梅氏怯怯道:“姐姐这样说恐怕不妥吧,永思公主不是亲口鉴定了那封信是假的吗?”
小贺氏白了她一眼:“她不说是假的,难道能说是真的吗?”
小梅氏迟疑:“可要是真的,她就该将那封信买下来才对,怎么能置之不理呢,难道她就不怕那位海棠姑娘把信公布出去吗?”
小贺氏冷笑道:“她那是虚张声势,自作聪明,真以为她说是假的,别人就信了。”
小梅氏讪讪一笑:“至少我是信了。”
玛氏迟钝地问道:“怎么那封信不是假的吗?”
小贺氏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们:“你们两个缺心眼,当然信了。”
话音刚落,就见凉亭外面的小径上匆匆走来一个人,正是被荣清辉派来叫人的管家。
“二夫人,大人请您过去。”管家客客气气地相请,丁点儿没有因为荣清辉的态度就怠慢了小贺氏。
是以小贺氏没有察觉异样,只当荣清辉是叫她去共进午膳,欣然起身,冲玛氏和小梅氏道:“我去陪荣郎用膳,你们慢慢聊吧。”
玛氏和小梅氏目送她同管家离开。
玛氏酸溜溜道:“得意什么,十天半个月也难叫她一回。”
小梅氏低头一笑,不发一言。
……
小贺氏来到了书房门外,这才察觉不对,询问身后的管家:“荣郎今天要在书房用膳吗?”
管家低下头,答非所问:“大人等着呢,您快进去吧。”
小贺氏稀里糊涂地走了进去,不见美酒佳肴,只见荣清辉坐在书桌前,面无表情地提笔写着什么东西,明明听到她进来,却不抬头看她一眼。
小贺氏不由地放缓了脚步,细声问道:“荣郎,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荣清辉默不作声,直到写完最后一笔,这才抬起头,冷眼盯着她,直接问道:“永思公主写给我的那封信,是你偷偷拿了,交给海棠姑娘的吗?”
小贺氏脸色僵硬,故作迷茫:“什么信?我没拿呀。”
荣清辉目光陡然一厉,怒声道:“我再问一遍,你拿是没拿!”
小贺氏从未见过他发火的样子,先是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便觉得委屈之极,红着眼睛瞪着他,失声尖叫:
“是我拿的又怎么样!谁叫她不要脸约你私奔,我就是要把那封信捅了出去,让世人都睁大眼睛瞧瞧,他们以为胸怀大义的永思公主,其实就是个欺世盗名的贱人!”
荣清辉脸色铁青,小贺氏的谩骂声在他听来格外刺耳,他仿佛预见李灵幽手中那封他写的信一旦传了出去,会给他招来何等铺天盖地的骂名,那是享受惯了世人追捧的他所无法承受的恶果。
他闭了闭眼睛,不去看眼前这个给他闯了大祸的女人,忍怒道:“你现在就跟我去公主府,向永思公主当面赔罪。”
小贺氏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叫我去给她赔罪?凭什么!我不去!”
荣清辉无法跟她解释,抓起他刚刚写好的那页纸,抛向小贺氏,冷酷无情道:“不去的话,我就休了你。”
小贺氏看着落在她脚边的休书,呆若木鸡。
第六十六回 裙下之臣
小贺氏到底是被那一纸休书震住了,哭哭啼啼地答应了荣清辉,跟他去公主府赔罪。
荣清辉早让下人备好了马车,正待出门,吏部郎中匆匆登门报信,说是御王今日一下朝就去了吏部官署找茬,声称有人向他密告吏部官员徇私舞弊,硬是逼着考功司把今年各地预备升迁的官员卷宗都调了出来,整整装了两大箱子,一股脑带回了御王府审核。
荣清辉被殷郁这一招偷袭搞得猝不及防,恼声质问道:“为何不早点来报?”
郎中苦着脸道:“御王殿下让亲兵把守着大门,一个都不许走,足困了我们一个时辰,等他把卷宗都搜走了才放行。”
“就没人拦着他吗?”
“谁拦得住啊。”郎中心说,那可是先帝御笔钦封的摄政王,有权过问一切朝政,谁敢拦他?
荣清辉眉头紧皱,他很清楚殷郁此举是因为他指使户部克扣了神策军十万贯军饷的事,存心报复。
他不是没有防备,早就让户部将那些可疑的账目都抹平了,并且设好了圈套,等着他往里面跳,只要他敢去户部查账,必叫他深陷泥沼,有来无回,却不料他居然剑走偏锋,跳过了户部去找吏部的麻烦。
要知道吏部不比户部干净到哪里去,每年的考课、升迁、调动当中有多少猫腻,就连荣清辉自己都数不过来,万一被殷郁扯出什么大案,那可就遭了。
“去,将任尚书,沈尚书,岑侍郎,钱侍郎,还有……都请到府上,就说我有要事与他们相商。”
荣清辉沉声吩咐下去,转身回了书房等候,这会儿已顾不上要带小贺氏去公主府赔罪了。
当务之急,是怎么对付像匹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四处乱撞的殷郁。
***
殷郁将从吏部搜来的卷宗带回了御王府,交由庞明宇带领几位军师参详,展曜飞则在一旁帮他们梳理卷宗上的官员所牵连的人脉。
殷郁在书房坐了一会儿,见众人有条不紊地忙活着,没他什么事,便寻了个借口遁走,回到卧房换了一身装束,翻墙去了隔壁公主府。
……
太阳没有落山,天还亮着。
殷郁自觉今天回来的不算晚,李灵幽应该不会再叫双生子过来用膳,但当他来到隐香苑,还是见到了悦竹墨书兄弟的身影。
李灵幽正与墨书面对面坐在长榻上下棋,殷郁走进来,她头也没抬,两手交握撑着下巴,点着月牙儿花钿的眉心轻轻蹙起,专心致志地思索着眼前的棋局。
桌上焚着一炉香,青烟袅袅,围绕在他们两人周围,端的是俊男美女,如诗如画一般。
墨书发现殷郁,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将目光重新放在李灵幽身上,悦竹坐在一旁为他们抚琴助兴,挑衅似的冲殷郁扬了扬眉毛。
殷郁气笑了,若在昨夜之前,他兴许还会忍一忍他们,可他已然决定要把他们两个比下去,才不会眼睁睁瞧着他们向公主献媚。
于是他快步上前,高声道:“公主。”
李灵幽回过神,扭头看向殷郁,眉头舒展:“无望回来了,你会下棋吗?”
殷郁点头:“会。”
李灵幽眼睛一亮,冲他招手:“那你快来,帮我把这局棋下完,我懒得再动脑子。”
殷郁听话上前,李灵幽往里面挪了挪让出位置,殷郁刚一坐下,就红了耳畔,身下的软垫尚存着她的余温,明明还没有入夏,他却热的浑身直想冒汗。
李灵幽就坐在他里侧,比他矮上半头,纤细的肩膀几乎贴在他强壮的手臂上,催促他道:“你看看这棋,还能不能赢他?赢了有赏,你都不知道,我输了一下午了。”
墨书听到李灵幽抱怨,暗自苦笑,他何尝不想让她赢上一局,来哄她高兴,可他活了十八年,就没见过公主殿下这样的臭棋篓子,下的不好不说,还不许他故意让着她,天知道他绞尽脑汁才不至于让她输的太惨。
殷郁听闻李灵幽输了一下午,只当墨书存心卖弄棋艺,先瞪了他一眼。
然后他才定了定心神,忽略掉那股燥热,打量着棋盘上的残局,不难看出李灵幽正处于下风,落后的还不只一星半点,正犹豫如何回答她,就听对面墨书开口道:
“如此对弈难免不公,不如我与无望大哥重来一局,谁赢了公主就赏谁。”
墨书本意是想要同殷郁公平较量,好在李灵幽面前露脸。
可李灵幽听了墨书这话却不大痛快,好似他笃定她这盘棋任谁来下都会输一样。
殷郁看到李灵幽微微鼓起了香腮,想也不想道:“不必了,就这么下吧。”
李灵幽脸色好转,翘起了嘴角。
殷郁将她这些细微的表情看在眼底,心念一动,伸手拈起一枚棋子,没急着落下,偏过头问她:“要是我替您赢了,您打算赏我什么?”
李灵幽很是大方道:“你想要什么我就赏你什么。”
殷郁抿了抿嘴唇,低声道:“这可是您说的。”
李灵幽轻推他手臂:“赶紧的。”
殷郁不再耽搁,抬手将一枚白子稳稳地落在一片黑子中央。
悦竹十分应景地换了一首杀气腾腾的《淮阴平楚》。
一炷香后。
悦竹的琴声戛然而止。
李灵幽抚掌笑道:“赢了赢了!”
墨书死死地盯着棋盘上不知何时形成合围之势的白子,不敢相信他竟然输给了一个马夫?
他哪里晓得,面前这个马夫背过几千卷兵书,生平最擅长的两件事,就是打仗和下棋。
“承让。”殷郁不显丝毫得意,反而吹捧起李灵幽来:“都是公主前面下的好,不然我也不能赢的这样容易。”
“是吗?”李灵幽明知道他在奉承自己,还是免不了高兴,这可是头一回有人替她下棋赢了的。
“趁我这会儿高兴,你好好想想,要什么赏赐?”
殷郁目光闪烁:“我已经想好了,不过只能说给您一个人听。”
李灵幽没有多想,朝悦竹墨书摆手:“你们先出去。”
兄弟两个略显难堪,含恨瞥了殷郁一眼,一起退出门外。
“好了,你说吧,到底有什么想要的,不好意思叫他们听见?”李灵幽蜷起腿儿,侧倚在棋盘上,一手托着粉腮,一手拨弄着棋子,笑吟吟地注视着殷郁。
身后的窗棂探入一抹斜阳,不偏不倚照在她如墨似画的眉眼上,她眉心的月牙儿花钿活灵活现,活像日落之后就要升天的月亮幻化成了人形。
殷郁想起他那亵渎的念头,一颗心狂跳不止,只觉得自己万恶不赦,哪敢再直视她,起身下榻,高大的身躯如山岳一般倾倒在她面前。
“求公主恕罪。”
“嗯?”李灵幽收敛了笑意,手中捏紧了一枚黑子,半眯着眼睛看他,语气轻柔地问他:“你何罪之有啊?”
殷郁轻舔了下嘴唇,嗓子发干发哑,他紧闭着眼睛,鼓足了勇气答道:
“我想要……做您的裙下之臣。”
第六十七回 我愿意
“我想要……做您的裙下之臣。”
李灵幽放下托腮的手,坐直了身子,眸中波光潋滟,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注视着伏在她脚下的伟岸男子。
“我没听明白,你再说一遍,你想要什么?”
殷郁弓着身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整个人就像是烧熟的虾子,从头红到脚,根本没有勇气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只好含蓄道:
“我想做您……昨晚让墨书做的事。”
李灵幽愣了一下,想起昨晚睡前忍冬进来告状,学了殷郁和墨书斗嘴的话,当即明白过来殷郁误会了什么。
她拿手背抵着嘴唇,忍着笑,坏心地不与他解释,点头应允道:“好。”
殷郁猛地抬起头看着她,惊喜交加:“您答应了?”
李灵幽咬了咬嘴唇,努力把笑憋了回去,放下手一本正经道:“没错,我答应了,今晚你也留下来陪我吧。”
殷郁来不及兴奋,就留意到她话里那个“也”字,惊讶地问道:“今晚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李灵幽心里头快要笑翻了,语气却相当淡定:“还有墨书啊。”
殷郁脸色一变,不甘心地追问:“就不能只留我一个人吗?我、我会好好伺候公主的。”
李灵幽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能。”
殷郁顿时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儿了下去。
李灵幽故作体贴:“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有墨书……”
殷郁一惊,不等她把话说完,急忙摇头又点头:“我没有不愿意,我愿意的。”
李灵幽快要憋不住了,冲他一挥手道:“那好,你先回去准备一下,等天黑了再来吧。”
“是。”殷郁生怕她反悔,不敢再说废话,站起身就走了。
李灵幽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再也坚持不住,趴在棋盘上笑的花枝乱颤,发髻松散,钗环抖落,叮叮当当掉在长榻上。
忍冬和阿娜尔一人捧着一只匣子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李灵幽这副乐不可支的样子,都有些莫名其妙。
“殿下这是遇着什么好事了?”忍冬问道。
李灵幽直起腰,拢着凌乱的鬓发,眼角噙着水光道:“方才无望讲了个笑话,哈哈哈……”
她话没说完,又笑了起来。
忍冬和阿娜尔都被她感染,也露出笑容,走上前凑趣:“无望讲了什么笑话,殿下也讲给奴婢们听听?”
李灵幽摇着头摆着手:“不能告诉你们,不然你们要生气的。”
忍冬和阿娜尔面面相觑,越发不懂了,为什么无望的笑话能把公主乐成这样,却会叫她们生气呢?
李灵幽不想她们追问,指着她们手中的匣子转移了话题:“那是什么?”
阿娜尔打开匣子,露出厚厚一摞契纸,递到李灵幽手边:“是奴婢们这些日子为您置办的产业,有田产、庄园、宅院还有铺面……请殿下过目。”
李灵幽随手翻了几张,随意瞄了几眼,见契纸上头都盖着公主府的府印和她的私印,便不感兴趣地放回去,推开匣子问道:“对了,昨日你去群芳楼清算,赔了他们多少银钱?”
阿娜尔面露古怪之色:“奴婢正要跟您禀报,昨日我去见过那群芳楼的鸨母,她一口气要了三千两黄金,可等我今天给她送去,她却说什么都不肯收下,还央求我领她来公主府,想给您磕头赔罪,殿下,您要见她吗?”
李灵幽脸上没了笑,神色淡淡道:“真要赔罪也轮不到她。”
群芳楼说到底是密王的产业,之前海棠姑娘写了《龙凤佩》来编排她的事,她不信他毫不知情。
就算不是密王指使的,也是他姑息纵容的。
后来海棠姑娘拿了那封信出来当众污蔑她,她叫人砸了群芳楼,一方面是真的动了怒,一方面也是为了逼密王出来给她一个交待。
没想到密王还要继续装聋作哑,真以为不让她赔钱,再派个下人来给她赔罪,他得罪她的事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简直是没把她这个定国大长公主放在眼里。
李灵幽吩咐阿娜尔:“明天你再去一趟群芳楼,把那三千两黄金丢到门口,不管他们要不要,都得给本宫收下。”
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既然他李炫辰给脸不要脸,那她也犯不着顾念旧情。
……
殷郁回到求贤阁,先洗了个澡。
他们住的地方,每一层楼都有一间公用的浴室,墙角摆着两只半人高的大水缸,早晚都有杂役把水装满,不过需要用热水的话,得提前知会杂役烧水。
殷郁平日里都用凉水洗澡,数九寒天也不例外,今日难得叫人烧了一回热水,却洗的满头大汗,几乎白洗了一场,到最后还是冲了一桶凉水作罢。
好不容易洗完了澡,殷郁打着赤膊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李灵幽给他做的十几套新衣全拿出来,一件一件往身上比划。
殷郁很有心机地选了一套银白色的素锦长袍,因为他知道墨书肯定会穿深色的衣裳,夜灯昏黄,自己得穿的亮眼一些,才能把墨书比没了。
花了半个时辰收拾妥当,天已黑了。
殷郁晚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就急匆匆地赶去了隐香苑,生怕晚上一步,会被墨书抢先爬了床。
……
殷郁在隐香苑门口碰上了墨书,两人都停下来打量对方。
墨书道:“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
殷郁道:“你是来做什么的,我就是来做什么的。”
墨书狐疑道:“我做的事,你也做得了?”
殷郁自信道:“我当然做得了,还能比你做的好。”
墨书瞪起眼睛:“不可能,你棋艺比我好就算了,可是那件事,你绝对比不过我。”
殷郁眯起眼睛:“那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等下让我先来,要是公主夸我比你做的好,你今后都不许再做那件事。”
墨书好胜心起,冷哼道:“比就比!”
殷郁奸计得逞,冷笑道:“走着瞧。”
两人互甩对方一记冷眼,争先恐后地踏入隐香苑。
第六十八回 不能输
到底是殷郁腿长,先一步抵达寝室,两个小宫女守在外间,将他拦下。
“殿下正在沐浴,命你在此等候。”
墨书落后几步赶了上来,也是一样的说法。
两人只得站在门口干等着,墨书倒是没有什么旖旎之心,因为知道他今晚只能在李灵幽的寝殿里练字,根本挨不着她一根头发丝儿。
殷郁恰恰相反,他满以为今晚要和李灵幽亲近,紧张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事到临头又后悔起自己准备的不够充足,应当先找人请教一番,再不济,也得寻些画本研究一下。
殷郁看了看气定神闲的墨书,硬是把那股心虚压了下去,心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撑过两个时辰,绝对不能输给他。
大约等了小半个时辰,莲蓬从室内走出来,对殷郁和墨书道:“殿下让你们进去。”
墨书抬脚要往里走,殷郁一下子挤开他。
墨书被殷郁碰了下肩膀,只觉得像是撞在一堵铜墙铁壁上,身形一歪,好险没有跌倒,他扶着门框站稳,气恼地盯着殷郁的背影,低声骂道:
“粗人。”
殷郁才不管墨书高不高兴,抢先进入寝室,绕过了楠木裹玛瑙屏风,一道倩影跃然入目,叫他不由地顿住了脚步。
李灵幽背对着他,跪坐在妆镜前,浅玫色的散花长袍曳在地上,一条珊瑚珠串勒住了曼妙的腰身,沾着水汽的黑发披散在身后,贴着腰肢垂到了大腿处,勾出了两者之间那一抹妖娆的起伏。
李灵幽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看了殷郁一眼,洗尽铅华的容颜皎洁的仿佛月华,一双明眸亮的似是夜空中的荧惑,叫人明知是祸,也不惧飞蛾扑火。
殷郁着魔似的走向她,伸着手,快要碰触到她脸庞时,旁边忽然伸出另一只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
“啪!”
“放肆!”
忍冬一巴掌打掉殷郁的手,凶巴巴地瞪着他道:“你想干什么?”
殷郁猛然回神,手无足措地看着李灵幽:“公主,我、我……”
李灵幽微微一笑,替他解释:“你是不是想给我梳头?”
殷郁胡乱地点着头:“是,对,我想给您梳头。”
忍冬没好气道:“你粗手粗脚,哪像是会梳头的样子,别把殿下弄疼了,一边儿呆着去。”
殷郁识相地没同她争辩,老老实实退到一旁,低着头不敢再盯着李灵幽看,生怕再犯错。
忍冬拿起妆台上的白玉梳,一边给李灵幽挽发,一边不满地小声嘟囔:“都这么晚了,殿下叫他过来做什么?”
李灵幽从镜子里欣赏着殷郁一身笔挺的银袍,肩宽腰劲的英姿,漫不经心地答道:“让他来给墨书做个伴。”
忍冬皱了皱眉头,没有多想。
殷郁闻言,忍不住开口道:“公主,我和墨书说好了,今晚让我先来……做那件事,要是我做的比他好,往后他就不来了。”
李灵幽差点没笑出声来。
忍冬奇怪地看着殷郁:“让你先来?你也会……”
“好啊,就让你先来。”李灵幽打断了忍冬的话,轻推她一下:“我自己来,你去让人准备东西吧。”
忍冬按下困惑,转身往外走,看到墨书揉着肩膀走进来,欲言又止,摇着头出去了。
墨书看到殷郁站在李灵幽身后,犹豫了一下,也走上前去:“殿下。”
李灵幽从镜子里看到身后多出来的人影,没说什么,随意选了一根细长的玉簪盘起了长发,侧过身,抬起一只手道:
“扶我起来。”
殷郁和墨书同时伸出手去扶她,殷郁手心向下,虚握拳头,墨书手心向上,五指摊开,一个要做她的扶手,一个要牵她的手。
李灵幽目光闪动,把手伸向了殷郁,冰凉的指尖轻擦过他的手背,捉住了他发烫的手腕,缓缓地收紧,就像是纤细的藤萝缠住了粗壮的榆木。
殷郁浑身僵硬,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一个用力,将她整个人从软垫上提了起来。
李灵幽脚下不稳,轻啊了一声,跌向他怀中,殷郁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的手肘,后退了半步,同她拉开了距离,扶着她站好。
“公主小心。”
“……嗯。”李灵幽压下嘴角,面无表情地瞥了殷郁一眼,松开了他的手腕,转身走向床榻。
殷郁摸了摸手腕,低头傻笑。
墨书将这一幕从头看到尾,对殷郁从嫉妒转变为同情,只不过经历了短短一瞬间罢了。
墨书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高看这个马夫了,他到底凭什么跟他们兄弟争宠?凭他是个不解风情的二愣子吗?
殷郁察觉到墨书的目光,抬头看他,只觉得他眼神奇怪,还当他想反悔,压低声音威胁他:“咱们之前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不然休怪我拳脚无眼。”
墨书敷衍地点了点头,很不情愿搭理他。
殷郁很满意他的识相,望向不远处床榻上坐着的李灵幽,深吸一口气,上前问道:“公主打算什么时候休息?”
李灵幽拿起床头小柜上放着的一本游记翻开来看,头也不抬道:“不急,你不是要做那件事吗,等你做完了我再休息。”
殷郁耳根发烫,一手摁住了腰带:“那您能不能让墨书先出去,只留我一个。”
“不能。”李灵幽冷声拒绝。
殷郁强颜欢笑,低声祈求:“那您能不能让他转过身去,不要看,不要听。”
“不……”李灵幽正要再要拒绝,余光看到他卑微的模样,不由地心软了,转头冲墨书道:“你转过去,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墨书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李灵幽这样吩咐,他只能从命,背过身去,两手捂住了耳朵。
殷郁见状,脸色稍霁,但仍放不开手脚,手指紧紧地扣着腰带,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唉。”
李灵幽轻叹了一声,不想再戏弄他,放下手中的游记,双手抱臂,抬头看向他,正打算告诉他实情,却见他一把扯开了腰带,露出了健硕的胸腹。
蜜色的肌肤似山峦起伏,似江河开阔,大大小小的伤疤似鸿鹄飞过,似辰星坠落。
李灵幽陡然心悸,目露迷离之色。
殷郁敞着衣袍,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她脚边,两手撑在她身侧,浓烈而汹涌的气息将她重重包围,他仰起头望着她,眼中尽是她的倒影,他红着一张俊脸,嗓音低哑发颤道:
“无望不会,公主教我。”
第六十九回 今晚不行
“无望不会,公主教我。”
李灵幽垂眸,目光从殷郁赤裸的胸膛游走到他羞涩的脸庞上,听着他隐晦的恳求,盯着他炙热的双眼,心口仿佛被一片羽毛来回轻扫。
青年的爱慕如同透明的蝉翼,是那样的浅显易知,打从她见他第一面起就看透了。
这样的爱慕对她来说并不新鲜,甚至于都看腻了。可他似乎与众不同,不是浅薄的见色起意,也不是单纯的鬼迷心窍,更不是险恶的利欲熏心,非要形容的话,他的爱慕似乎比金子还要赤诚,连她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都看不出丝毫虚伪和图谋。
李灵幽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用手背贴着他发红的脸颊,轻轻摩挲。
殷郁嗅着她指间的幽香,望着她醉人的眼眸,从头到尾就跟过了电一样,忍不住地战栗起来。
李灵幽很轻地笑了一下,被他这青涩而剧烈的反应取悦了。
她细滑的手指缓缓下移,柔韧的指甲刮过他滚动的喉结,隆起的锁骨,停留在他铁石般坚硬的胸膛上,然后舒展了五指,冰凉的掌心紧贴着他滚烫的心房,就好像是白璧无瑕的瓷器碰上了锈迹斑斑的铜器,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却又动人心弦。
李灵幽感受到掌下呼之欲出的心跳,震得她手心发麻,竟让她的心跳也跟着失控起来,她不大适应这样的感染,刚要把手拿开,却被他一把摁住,死死地抵在他胸膛上。
“公主……”他近乎哀求地低吟着。
李灵幽微微一怔,对上他那双被情欲染红的凤眼,读懂了他毫不掩饰的痴迷和渴求,顷刻间被他所引诱,一手攥紧了他的心跳,俯身凑近他颤抖的薄唇。
就在两道灼热的呼吸快要交融时,她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内心挣扎了一瞬,她的红唇偏移了角度,在他面颊上浅浅一啄,柔声道:
“今晚不行。”
殷郁早已被她迷晕了头,根本听不进去她说了什么,偏过头想要追逐她香甜的气息,却被她一巴掌盖在脑门上,将他打醒了。
殷郁委屈又不解地看着她。
李灵幽硬着心肠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在他胸膛上推了一把:“起来。”
殷郁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服从她,高大的身躯从地上站立起来。
李灵幽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他醒目的腰身,暗吸了一口气,红着耳尖伸出手,合上他敞开的衣袍,扯过他手中的腰带,双手环过他劲窄的后腰,飞快地将腰带给他系好。
殷郁神色焦急,抬着手想要碰她,又不敢碰她。
“公主,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李灵幽缓缓吐出一口热气,正不知如何回答他,就见忍冬带着两个小宫女,抬着一张条案进来。
殷郁听到动静,想要转身,李灵幽一把扯住他的腰带,低声警告:“不许动。”
殷郁僵立在原地。
忍冬看到殷郁站在床前,遮住了李灵幽的身影,不由地惊呼一声:“无望!”
李灵幽语气不悦:“大呼小叫什么,我床上有只虫子,让他找找。”
殷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谎,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找起了虫子。
忍冬脸色缓和:“什么虫子,让奴婢来找吧。”
“不用,”李灵幽制止她上前,找借口调开她:“我口渴了,你去给我煮一壶茶,算了,去给我倒一杯凉茶过来吧。”
说着,她半真半假地拿手在耳边扇了扇风:“还没到五月,怎么就这样热了。”
忍冬看了看脸色微红的李灵幽,又看了看殷郁挺拔的背影,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好出去给倒茶。
两个小宫女将条案摆在床榻前。
李灵幽挥手:“摆远些。”
两个小宫女又将条案抬到了屏风前。
“太远了。”
两个小宫女又将条案挪近了些。
李灵幽一番折腾,直到殷郁身上看不出端倪,这才放过了两个累的气喘吁吁的小宫女。
“好了,就放那儿吧。”
忍冬捧着一杯凉茶进来,见到殷郁还在床边徘徊,皱眉问道:“还没找到吗?”
殷郁聪明地在枕边虚抓了一把,握着拳头递到忍冬面前:“找到了。”
忍冬连忙把头撇过去,急声道:“赶紧丢到外面去。”
殷郁不舍地偷看了李灵幽一眼,大步离开。
忍冬把茶杯递到李灵幽手上,这才留意到站在墙角面壁的墨书:“咦?墨书站在那里做什么?”
李灵幽咽下一口凉茶,总算压住了心头的燥热,语气淡淡道:“没什么,去叫他过来吧。”
“墨书。”忍冬叫了墨书一声,见他没有反应,只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墨书打了个激灵,缓缓转过身,眼睛紧闭着,手还捂着耳朵。
忍冬扯了扯他的衣袖,墨书迟疑地睁开眼睛,放开手,就见忍冬站在他面前道:“殿下叫你过去呢。”
墨书望向李灵幽,悄悄咽了下唾沫,目光闪躲地低下头,跟在忍冬身后走了过去,身后的铜镜清清楚楚地照映出了床榻上的美人。
……
殷郁快步走到门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摸着脸颊,满心欢愉的同时,又难受的要命。
那感觉就像是快要渴死的时候喝到了一口甘泉,正想要埋头痛饮时,却发现自己在做梦。
他耳边回响起她那声“今晚不行”,不由地凝神苦思起为什么不行?
是因为她嫌弃他什么都不会吗?还是因为……她讨厌他这副伤痕累累的身体?
他不怕是前者,只怕是后者,毕竟不会可以学会,但他这一身伤疤却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
殷郁苦涩地揪紧了衣襟,想到她有可能会讨厌他,从此再不与他亲近,就难过的喘不上气。
他站在门口,吹了好一阵夜风,才勉强振作起来,
……
李灵幽等了半晌,不见殷郁回来,不免有些担心,刚要让人去找他,就见他垂头丧气地从外面走进来。
李灵幽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殷郁闷声答道:“我做的不好,有负您期望。”
李灵幽见他还在误会,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还没做呢,怎么就先泄了气?”
殷郁闻言,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她,就见她指着前方的条案问他:“东西都准备好了,你要是不想做,我就让墨书做了。”
殷郁有些傻眼,看看那条案上陈列的笔墨纸砚,再看看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墨书,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
李灵幽摇头叹气,朝墨书摆了下手:“你去吧。”
墨书半句废话也没有,径自坐在了条案前,翻开那卷泛黄的诗集,铺开纸张,提起笔蘸了蘸小宫女研好的墨,开始临摹起诗集上的字迹。
殷郁看到这一幕,陡然涨红了脸,对上李灵幽戏谑的眼神,结结巴巴道:“公主,我、我以为,我还以为……”
李灵幽明知故问:“你以为什么?”
殷郁羞愧欲死,以手掩面,夺门而出。
李灵幽趴在枕头上放声大笑。
一屋子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只有墨书捏紧了笔杆,在纸上戳出一团丑陋的墨痕。
第七十回 学他
(短小的一更)
深夜,墨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藏秀轩,悦竹还没有睡觉,正在他房里等着他,一见他回来,便迎上来扶着他,兴冲冲地问道:
“今晚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墨书没精打采道:“还跟昨天一样,写了两个时辰的字,殿下根本不理睬我,连多看我一眼都懒得。”
尽管李灵幽交待他不许把夜里练字的事泄露出去,但墨书还是实话告诉了悦竹,免得哥哥真以为他得了公主的宠幸,却不拉他一把。
悦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墨书道:“公主不理你,你也不理她吗?我们在南风馆可不止学过如何取悦男人,也学过如何引诱女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你难道不会吗?”
墨书走到面盆架前搓洗着手上的墨痕,背对着悦竹,自嘲一笑:“会又怎么样,还不是比不过一个什么都不会的。”
“这话怎么讲?”悦竹狐疑地走到他边上,拿了干净的手巾递给他。
墨书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接过手巾,一边擦拭,一边把他昨晚在隐香苑外面撞见殷郁的事说了。
“……他误会我同殿下有了肌肤之亲,今天晚上竟不管不顾地跑去向殿下求欢。”
悦竹又惊又恼:“一个马夫也敢痴心妄想!他哪来的脸皮?殿下没叫人一通乱棍把他打死吗?”
墨书摇头苦笑:“殿下非但没有怪罪他,还……还纵容他在她面前宽衣解带,摸了他亲了他。”
墨书没忍住将他在那面铜镜里看到的香艳画面讲了出来。
若仅是摸了几把亲了一下,他也不至于这般灰心丧气,关键是李灵幽亲手帮无望穿衣服系腰带,怕旁人瞧见他不堪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维护他,分明就是对他上了心,而不是一时兴起。
悦竹听完傻眼了:“怎么会,殿下连咱们兄弟都看不上,怎么会看上他?”
墨书思索道:“我回来的路上,仔细想了想,兴许是因为殿下当年被荣大人伤了心,所以现在就喜欢跟荣大人不一样的。
悦竹茅塞顿开,点头认同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无望这人从头到脚都跟荣大人截然相反,这么说起来,殿下之所以冷淡咱们兄弟,正是因为我们不光长得像荣大人,言行举止也像他,她一看到我们就想起伤心事,能喜欢我们才有鬼呢……不行,我们得改。”
墨书神色犹豫:“怎么改?难道要去学无望吗?”
悦竹咬了咬牙,把心一横道:“果真能讨公主欢心,学一学那个粗人又何妨。”
墨书被他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逗笑了,把手巾搭好,推着他的肩膀走到榻前坐下,正色道:“学是一定要学的,不过哥哥想过没有,有他‘珠玉’在前,咱们就算学的再像,也比不过他,不见得能分走殿下一半心思。”
悦竹皱眉:“那你说怎么办?”
墨书淡淡一笑,说不出的:“先想办法,让殿下厌弃了他,最好是能把他撵出公主府,我们才好取而代之。”
悦竹眼前一亮,重重点头。
第七十一回 中意
(不太短小的二更)
殷郁一早起来就喷嚏不断,光从公主府回御王府这一截路上就打了不下十个,在后院练刀的时候也没消停,等回到房里换衣服,喷嚏声还是响个不停。
老家丞远远地站在门口,拿袖子挡着口鼻,生怕殷郁喷到他。
“王爷怕不是着凉了吧?”
殷郁套上绛紫色的襕袍,揉了揉鼻子道:“不可能,我都多少年没有生过病了,准是荣清辉那帮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老家丞望了望殷郁有些萎靡的脸色,不放心道:“等您下了朝,顺道去太医院把把脉吧,”怕他不听,又说:“您生了病不打紧,别过了病气给公主。”
殷郁正系着腰带的手一顿,回想起昨晚的轻抚浅吻,脸色可疑地变红了,做贼心虚道:“你别乱说,我离公主远远的,挨不着她碰不着她,怎么可能过了病气给她。”
他怕老家丞眼尖瞧出端倪,赶紧穿好了朝服,闷着头往外走。
老家丞一把扯住他:“等一等!”
殷郁一惊,嘴瓢道:“公主真没碰我,也没亲我!”
“……”老家丞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胡须:“我是想说您忘带胡子了。”
殷郁一脸尴尬地摸着光溜溜的下巴。
老家丞挑起半边眉毛,眯起半边眼睛,一只耳朵凑近他:“您刚才说什么,我耳朵不好使,没有听清楚,公主怎么您了?”
“都说了没怎么。”殷郁一把夺过胡须,大步离去。
老家丞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很是嫌弃道:“不就是昨晚梦见公主了吗,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等什么时候公主真亲你一口,你还不得美死了。”
老人家此刻绝想不到,他家王爷说的不是梦话。
***
早朝上,殷郁原以为荣清辉会就他昨天去吏部找茬的事情发难,可荣清辉一声不响,就跟他不知道殷郁从吏部搜走了两大箱卷宗一样。
他这般隐忍的态度,倒是让殷郁有些猜不透,他不是怕自己查出什么,还是已经有了后招?
散朝之后,殷郁在太极殿外被殷太后派来的小太监拦下,请他去后宫一趟,说是有正事相商。
殷郁不必想也猜得到殷太后能有什么“正事”,不外乎是要催着他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殷郁烦不胜烦,一句话回绝了:“告诉太后,本王军务繁忙,暂不得空。”
鬼都听得出这是在敷衍,羌国都叫他灭了,他有什么军务可忙。
小太监只敢在心里发发牢骚,面上笑呵呵地恭送殷郁离开,连劝都不敢劝他,毕竟御王凶名在外,又长了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模样,阎王爷见了他都要绕道。
……
紫微宫中,殷太后正同一位四十来岁,白白胖胖的妇人有说有笑,不时拿余光打量那妇人身边坐着的年轻姑娘。
只见那姑娘十八九岁的年纪,模样乖巧,俏丽非常,桃儿脸尖尖,杏儿眼圆圆,少一分嫌寡淡,多一分嫌浓艳,难得是她体态丰盈,该有肉的地方一点没少长,不该有肉的地方一点没多长,一看就很好生养。
殷太后越看越中意,正在幻想她为殷家开枝散叶,三年抱俩时,外面小太监来报,说是御王殿下来不了了。
殷太后强撑着笑脸,对那白胖妇人道:“怪本宫没跟四弟说清楚,要是他知道大嫂你进京了,无论再忙都会赶来相见。”
“这可使不得,”白胖妇人受宠若惊道:“我已改嫁多年,哪能再以长嫂自居,太后娘娘折煞我了。”
殷太后心里满意她识趣,嘴上还要客气:“一日为嫂,终身为嫂,我和四弟少时没少受你照拂,哪能说不认就不认。”
白胖妇人面露难色,不知如何接话。
她不是别个,正是殷郁那位十四年前战死边关的大哥的遗孀庞氏。
因无儿无女,庞氏守了三年寡之后,改嫁给了一个姓袁的县令,近些日子丈夫升迁进京,她这才夫唱妇随回了京都。
而坐在庞氏身边的年轻姑娘,则是她如今夫家的小姑子,名叫袁灵珊。
“太后娘娘重情厚义,嫂嫂在家时便常与灵珊说起,”袁灵珊娇滴滴地出了声,站起身向殷太后拜倒:“然礼不可废,尊卑不可不分,嫂嫂将娘娘视作亲人,绝不会因为一个称呼就疏远了,娘娘念着嫂嫂的情分,也不会因为一个称呼就不认了,还请娘娘不要见怪,容许嫂嫂守着礼法吧。”
殷太后听她说话,舒心极了,伸手虚扶道:“好姑娘,快起来,本宫依你就是。”
“谢娘娘。”
袁灵珊起了身,退回庞氏身边坐下,腼腆地垂着头,眼中露出一点得意来。
第七十二回 扶正她
荣清辉一下朝就回了府,带上小贺氏到崇仁坊公主府赔罪,他和李灵幽说好了三天之内把人送来,今天刚好是第三天。
李灵幽算准了荣清辉今天必定会来,早上起来便让阿娜尔去库房找一只盒子。
“找什么样的盒子?”阿娜尔问。
李灵幽随手比划道:“要这么长,这么宽,刚好能装下一封信,不要新的,只要旧的,最好是放了十几年的旧物,越不起眼越好。”
李灵幽说的轻巧,阿娜尔找起来却不容易。
公主府的库房不缺稀罕玩意儿,恰恰就缺那种不起眼的旧东西,是以阿娜尔翻箱倒柜找了一个上午,才寻摸到一只符合李灵幽要求的盒子。
这边阿娜尔刚把盒子送到李灵幽面前,那边荣清辉就登了门。
李灵幽这回没有让荣清辉久等,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让阿娜尔捧着那个盒子跟着她出了内院。
……
荣清辉和小贺氏坐在客厅里,宫女进来上完茶就退下了,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谁也不说话。
小贺氏面上傅了厚厚一层脂粉,勉强遮住了哭肿的眼睛和眼下的乌青,却遮不住眼中的红丝和眼角的皱纹。
自打荣清辉将那封休书甩到她脸上,她仿佛一夜之间枯萎了,十四年的恩爱缠绵一朝梦醒。
当年她不顾一切委身他为妾,受尽非议都不曾后悔,此时坐在这里,想到自己待会儿要向那个被她惦记了十几年的女人低头赔罪,她突然觉得后悔了。
小贺氏猛地站起来,荣清辉扭头看她,皱眉道:“你干什么?”
小贺氏喃喃道:“我想回去。”
荣清辉沉下脸:“你想让我休了你吗?”
小贺氏痛苦地看着他:“荣郎,你当真对我如此狠心吗?”
荣清辉那双桃花眼不再温柔多情,只有冷厉残酷:“坐下!”
小贺氏打了个哆嗦,腿一软坐回去,刚才鼓起的勇气一瞬间跑没了影儿,当年是她不想离开他,如今是她不能离开他。
年华已逝,容颜衰老,倘若被他离弃了,那她后半辈子只能孤身一人,还怎么活啊?
“荣大人发什么脾气,本宫隔着老远就听到了。”
伴着一声打趣,李灵幽闲庭信步走进客厅。
小贺氏一眼看去,便呆住了,先前她听人说起永思公主芳容未老,风华依旧,只当是浮夸,今日见了,才知道半点不假。
但见她身穿蓝金枝线叶纹圆领袍,露出洁白的鹅颈,曳地蜜腊黄底薄纱裙,显出婀娜的身姿。浓密的头发,绾着风流别致的天鸾髻,不过点染曲眉,淡着胭脂,便让周遭万物都为之黯然失色。
她何止是没有变老,似乎变得更美了。
小贺氏尚不能回神,荣清辉却是一眼就看见了李灵幽身后的阿娜尔怀中抱的那只旧木盒,不由地呼吸一促,规规矩矩地起身拜见:“殿下。”
李灵幽那一巴掌让他长了记性,不敢再随意直呼她的封号。
李灵幽走到上首的长榻坐下,轻轻一抬手:“免礼吧。”
荣清辉直起腰,发现小贺氏还傻坐在那里,直愣愣地望着李灵幽,心中一阵厌烦,冷声道:“你还不起来,向殿下赔罪。”
小贺氏神情恍惚地站起来。
李灵幽打量小贺氏,有些意外道:“这不是琼娘的二姐吗?”
小贺氏和贺琼同出泾阳候府,不同的是一个嫡一个庶,一个任性妄为,一个谨小慎微。
小贺氏总算回神,猛地垂下头,把目光从李灵幽身上缩回来,就像是被她的容光烫到了眼睛。
她说不清这一刻心里是妒忌怨恨多一些,还是自惭形秽多一些。
荣清辉见小贺氏闷不吭声,怕惹李灵幽不悦,只好替她开口:“殿下没有认错,这贱人正是展侍郎夫人的姐姐,也正是她偷拿了那封信,私自交给群芳楼的海棠姑娘,指使她编排了一出《龙凤佩》,害得殿下遭人误会,我把她带来给殿下赔罪,任由你处置。”
李灵幽挑了下眉毛,狐疑道:“荣大人没有弄错吧,我同贺瑶无冤无仇,她做什么要害我?”
小贺氏听到李灵幽叫她闺名,神色一愣。
荣清辉扯住她手腕,将她往前一推:“贱人,你自己说。”
小贺氏身躯微颤,听着他一口一个贱人,还是当着李灵幽的面,叫她越发无地自容,只怕他再给自己难堪,赶紧实话实说:
“是我听说太后娘娘有意撮合夫君与公主,害怕公主嫁进荣府,使我不得扶正,才会想要败坏公主名声,让夫君不得娶你。”
李灵幽不气不恼,神色淡淡地问她:“是谁告诉你,我要嫁给荣清辉的?”
荣太后在宫里跟她说的话,转眼间就能传到宫外面,还是传到了荣清辉的后宅,这当中必有人挑拨。
“是我听小梅氏说的。”
小贺氏此言一出,荣清辉皱起了眉头。
李灵幽看了一眼荣清辉的脸色,又问小贺氏:“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封信的?”
小贺氏沉默了一下,满面自嘲道:“……半个月前,我为夫君作了一首新诗,想要偷偷放在他书房里,给他一个惊喜,无意间在书柜的夹层里找到了那封信。
李灵幽摇着头,啧啧称奇:“这可真巧啊。”
小贺氏毫无察觉,荣清辉却听出了弦外之音,面露疑色。
李灵幽身子后仰,靠在软垫上,盯着小贺氏,慢条斯理道:“不怕告诉你,那封信的的确确是我写的,但我从来没有求过荣清辉带我私奔,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荣清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我的错,还是他的错。”
小贺氏缓缓抬头,只见李灵幽一脸坦然,不由地心生疑窦,看向荣清辉,就见他绷着一张脸,一语不发。
小贺氏心里咯噔了一下,同床共枕十多年,她不说对这个男人了若指掌,可也看得懂他的脸色,瞧他这副样子,分明是心虚了。
李灵幽冷眼看着他们貌合神离、互相猜疑,嗤笑一声:“算了,你回去再问他吧,本宫可没工夫跟你们耗。”
荣清辉惊讶道:“殿下不打算处置这贱人了吗?”
小贺氏浑身僵硬。
李灵幽朝阿娜尔伸出手,接过那只旧木盒子,放在腿上,手指打着拍子,在荣清辉紧张的注视下,缓缓勾起了嘴角,眼中闪过一抹促狭,明晃晃地威胁他:
“她害我不成,我当然不会轻饶她,想来想去,再没什么比嫁给你荣清辉更糟糕的惩罚,这样吧,你扶正她,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她话音一落,荣清辉和小贺氏都傻了眼。
第七十三回 怨偶
荣清辉在来公主府之前,不是没有设想过李灵幽会怎样拿小贺氏泄愤,让她跪下认错也好,骂她一顿也好,打她几个耳光也好,唯独没有想到,李灵幽会让他把小贺氏扶正。
这哪里是在惩罚小贺氏,分明是在惩罚他!
假如没有小贺氏偷信的事,荣清辉倒是不介意将她扶正,毕竟小贺氏出身侯府,又对他用情至深,也算差强人意。
可在小贺氏偷信,险些害得荣清辉名誉尽毁之后,在荣清辉写了休书,强逼小贺氏来公主府赔罪之后,夫妾两人已然心生间隙,再也回不到从前。
这时,他再将小贺氏扶正,只怕日后会闹得家宅不宁。
荣清辉十分头疼地看着居心不良的李灵幽,极其不愿意答应她这个过分的要求,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中那只旧木盒上,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硬是变成了妥协。
“若我答应了你,你能给我想要的吗?”荣清辉含蓄地问道。
“只要你说到做到,我保证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李灵幽也含蓄地回答。
荣清辉不大放心:“到时候你不会再提别的要求吧?”
李灵幽不悦道:“怎么,非要我发个毒誓,你才会信吗?”
荣清辉为难地看着她,看样子是真的害怕她会出尔反尔,再借着那封信不停地要挟他。
李灵幽冷笑一声,一手摁着旧木盒,一手举起来,以指为香,朝天发誓道:“只要你荣清辉扶正贺瑶,我必如你所愿,将这盒中之物交还于你,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殿下!”阿娜尔惊呼一声。
小贺氏震惊地望着李灵幽,总算信了她不是在开玩笑,嫁给荣清辉对她来说,当真是一种天大的惩罚。
荣清辉神色明显好转,惺惺作态道:“我自然是相信殿下不会食言,那我们就说定了,待我回去之后,立刻准备续弦之事,最多七日,必有结果。”
小贺氏听到荣清辉答应扶正她,梦寐以求了十多年的心愿就要成真,她竟丝毫不觉得欣喜,只觉得满心悲凉。
事到如今,她再迟钝也看明白了,荣清辉之所以着急忙慌地带着她来公主府赔罪,是因为他有一个要命的把柄落在了李灵幽手上。
他可以为了这个把柄轻而易举地休了她,也可以为了这个把柄迫不得已娶了她。
小贺氏死死地盯着李灵幽手中的旧木盒,很想问一问那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荣清辉把它看得比她这个活生生的人还重要,可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因为她清楚,荣清辉不会让她知道的。
“那本宫就等着荣大人的喜讯了,阿娜尔,送客。”
李灵幽下了逐客令,荣清辉带着小贺氏离开了。
阿娜尔将人送出门外,回到客厅,就见李灵幽正冲着那只旧木盒子发笑,不解地问道:
“这盒子里面不是空的吗?殿下为什么发誓说要把里面的东西还给荣大人?”
李灵幽满目讥诮:“那负心汉骗过我许多年,还不兴我骗他一回吗?”
她年少无知时,当真喜欢过他,也以为他是真心爱她,若非他在她和亲之前写了那封信给她,她未必就能认清他的为人。
当年她也恨过他,也怨过他,然而那时的她毕竟年纪还小,心肠不够狠,城府不够深,没曾想过要把那封信留下来以防后患,早在她看完那封信后,就将它一把火烧成了灰。
可笑荣清辉心中有鬼,经不起吓,竟真以为她还留着那封信存心报复他。
所以她才会说他看轻了她,不只当年,还有如今。
李灵幽不愿再去想那些让她不愉快的人和事,随手将盒子丢到一旁,对阿娜尔道:
“去求贤阁看看无望回来了没有,叫他来见我。”
第七十四回 又错了
(短小的一更)
殷郁刚从御王府回到求贤阁,阿娜尔就找了过来。
“无望,殿下叫你过去。”
殷郁昨晚闹了好大一出笑话,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李灵幽,人虽照常回了公主府,却有些不敢见她。
“公主心情还好吗?”
不知道她有没有生他的气啊。
阿娜尔不像忍冬,对殷郁没什么抵触,遂实话告诉他:“荣大人刚才来过,殿下心情不是很好。”
殷郁眉头一皱:“他来做什么?”
“我也不大清楚,你想知道可以去问殿下。”
殷郁大约猜到荣清辉是为了群芳楼那封信来的,好奇心压过了羞耻心,当即跟着阿娜尔前往隐香苑去见李灵幽。
……
李灵幽正坐在窗下的贵妃榻上翻看墨书临摹的字,对比那卷泛黄的诗集,已有九分相似,只欠一分神韵。
忍冬一早就带着人手出门,前去巡视京郊的田庄,李灵幽跟前只留了素馨和莲蓬两个小宫女伺候。
素馨在内室整理床铺,确保不会再有虫子跑出来。
莲蓬则被忍冬调教过煮茶的手艺,守着茶炉烧水。
等到水面冒出细小的气泡,先从鹾簋中取一撮青盐放入水中调味。待到水滚第二沸,倒出半壶水来,再将碾的像松花一样轻嫩的茶末倒入壶中。等到第三沸,再将之前倒出来的半壶水添入,最后将煮好的茶提下来,分别倒入两只莲花托秘色瓷茶盏中。
将一只捧到李灵幽手边的小几上,另一只留下不用,等到明日再泼掉,这是忍冬定下的规矩,为了防止有人毒害李灵幽,她每日入口的东西,都得留下一份,以备随时查验。
阿娜尔领着殷郁进门:“殿下,无望来了。”
李灵幽放下纸张,抬头一看,就见殷郁垂着头走进来,今日他穿了一身深蓝底浣花圆领袍,腰间系着镶有蜜蜡珠子的犀带,碰巧与她今日见客的衣裙撞了色。
李灵幽难免多看了他两眼,一时间又想起他昨晚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的样子,不由地莞尔一笑。
殷郁听到她笑声,立即站住了脚,不必抬头看她,也知道她是在笑话自己昨晚犯蠢的事,顿时脸上一红,后退了半步。
“你不是又要跑吧?”李灵幽戏谑道。
“公主。”殷郁求饶似的叫了她一声。
李灵幽却没打算饶过他:“站那么远做什么,走近些。”
殷郁哪里拒绝得了她,强忍着羞臊,乖乖走到她跟前。
李灵幽把手中的纸张递给他,故作不满道:“看看吧,这是墨书昨晚写的字,你不是说过能比他做的好吗,空叫我期待了一场,你竟一个字没写就跑了。”
殷郁苦着脸接过纸张看了看,根本无心多想墨书为何三更半夜在她卧室练字,小声讨饶:“我错了。”
李灵幽抿了抿嘴唇,朝阿娜尔摆手:“你去忙你的吧。”
等到阿娜尔出了门,她再支开莲蓬:“进里头给素馨搭把手。”
莲蓬悄悄瞅了无望一眼,懂事地熄灭了茶炉,起身进入内室,将外厅留给他们两个。
李灵幽斜靠在贵妃榻上,一手枕在脑侧,一手搭在腿上,眼梢轻抬,欣赏着殷郁那张越看越英俊的脸庞,见他垂着眼睫,看都不敢看她一眼,不禁放柔了语调,问道:
“说吧,你哪儿错了。”
小几上的茶盏升腾着白茫茫的热气,熏得殷郁口干舌燥。
第七十五回 今晚还来吗
(短小的二更)
殷郁知道躲不过去,只得老老实实地向李灵幽认错:“我不该误会公主让墨书留下的意图。”
“还有呢?”李灵幽欣赏完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又去欣赏他挺拔的肩膀,一边漫不经心地追问他。
“我不该在公主面前放浪,厚颜无耻求您教我……”殷郁声音越来越小,那几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不只是难为情,还怕脏了她的耳朵。
“还有呢?”她欣赏完他挺拔的肩膀,又去欣赏他宽阔的胸膛。
“我不该做错事后一走了之,惹公主生气。”
“还有呢?”她欣赏完他宽阔的胸膛,又去欣赏他精壮的腰腹。
“没了……吧?”
殷郁不确定地抬起眼睛,想要偷看她的脸色,却意外地撞上她落在他身上那肆无忌惮的目光,顿时心头狂跳,一股热气从后腰流窜上背脊,让他活像是变成了一只被人掐住了后颈皮的猫儿,只想伏在她面前摇尾乞怜。
李灵幽被他发现,毫不觉耻,反而大大方方与他对视:“做错了事的人就该受到惩罚,你说是吗?”
“公主说的是。”殷郁嗓音含着一丝沙哑,这会儿就算她指黑道白,指鹿为马,他也会不假思索地附和她。
李灵幽满意地点着头,发髻上的步摇轻晃,珠玉流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蹲下。”她命令他。
殷郁只当她仰着脖子看他太累,屈膝跪倒在她榻前。
李灵幽听到膝盖触地的声响,眉头轻蹙,不悦道:“我叫你蹲下,不是叫你跪下,你听不懂话吗?”
殷郁立即抬起了膝盖,一只手撑在地上,堪堪与她的视线齐平。
“无望任由公主处置。”
李灵幽展颜一笑,迷得殷郁眼花,就见她直起腰来,倾身凑近他,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一只手擦过他脸颊,轻轻揪住了他的耳朵,在他耳边轻声问询:
“罚你今晚还来陪我,好吗?”
殷郁喉头滚动,狠狠地吞咽了一下,心说这哪里是惩罚他,分明就是折磨他。
“可是……我的字写得不好,不如墨书。”
李灵幽先是一愣,紧接着银牙一咬,用力拧住殷郁的耳朵:“那你别来了。”
殷郁“嘶”了一下,不敢叫疼。
李灵幽“哼”了一声,放开他的耳朵,在他肩上用力推了一把,却像是推在一堵墙上,没能推动他不说,反让她跌回榻上。
李灵幽气闷地扭过头不理他,发髻上的步摇晃晃荡荡,珠玉流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殷郁捂着耳朵,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补救:“公主不要生气,我今晚还来就是了,我一定努力练字,争取把墨书比下去。”
李灵幽被他这傻话气笑了,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殷郁小心翼翼问道:“公主为何叹气?”
“叹我遇上一个坏学生,昨晚才求我教他,今天他就不想学了。”李灵幽语气恹恹道。
殷郁迷惑了片刻,猛然间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脑子里霎时炸开了花,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公、公主说的是我吗?”
李灵幽放下了手,回过头来,含嗔凝睇着他,粉光若腻的脸蛋上浮现一层薄红,直叫桃羞李让。
“你自己昨晚求过我什么,你自己都忘了吗?”
殷郁呼吸一窒,只觉得手脚都麻了,她把话说的这样明白,他再听不懂还算什么男人。
“我没忘,我记得,我说了,我求您……”殷郁语无伦次,脑子里什么念头都容不下,只能容得下一个她。
他膝盖着地,扯住了她一片衣袖,生怕她下一刻就反悔了。
“无望不会,公主教我。”
李灵幽看着他激动的难以自抑的样子,心头一痒,再次伸出手来,在他红的几乎透明的耳垂上轻揪了一下,拖着尾音回了他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