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事与愿违
荣清辉和小贺氏离开公主府,坐上马车后,荣清辉才一脸愧疚地对小贺氏开了口。
“瑶娘,你不会怪我吧?”
小贺氏垂着头,两手交叠放在膝上,好似没听见他的话。
荣清辉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小贺氏挣扎了几下,荣清辉不肯松开,强行将她的手拉了过去,放在他胸前,低下头亲了一口。
小贺氏浑身一僵,一动不动,就听他温声细语道: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娶永思公主,都是太后自作主张。我本来打算下个月就将你扶正,之所以瞒着你没说,是想等我求得太后懿旨,再明媒正娶你,谁知你竟误会了我,跑去招惹永思公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偷拿那封信,你是因为太在乎我,不想把我让给别人,才会一时糊涂做下错事,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了,好吗?”
小贺氏缓缓抬头看着他,眼中没有感动,只有探究:“公主手里那只盒子里放的什么,你告诉我实话,我就不怪你了。”
荣清辉眉头微皱了一下,故作为难道:“告诉你也无妨,那是我少不更事时,写给她的几封情信,其中不乏一些痴人痴语,恐怕传出去会招人笑话,所以我才会那般紧张,非要你去向她赔罪。”
小贺氏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分辨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荣清辉坦然与她对视,丝毫不显得心虚,就在他以为能够哄住她时,小贺氏忽然冷笑起来。
“呵呵,荣郎啊荣郎,你真以为我和从前一样,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吗?”
荣清辉一惊。
小贺氏满面嘲讽,阴阳怪气道:“大梅氏已经死了三年,你真想让我做你的妻子,绝不会等到如今,更不会纳了她的妹妹小梅氏为妾,把大梅氏留下的一双子女交给她抚养,倘若永思公主没有回来,你本想扶正的人是她才对吧。”
荣清辉面露苦笑:“这可真是冤枉我了……”
小贺氏不等他把话说完,猛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恨恨咬牙:“得了吧,你虚情假意骗了我十几年还不够吗?要不要我提醒你,当年我这侯府嫡女是为何非要给你做妾的?人人都以为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你,他们哪里知道,是你荣清辉在婚前约我私会,哄骗了我的清白,让我不得嫁给别人,只能委身于你,成就了你的风流佳话,断送了我的后半生。”
小贺氏说着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被她用力擦去。
“可恨我醒悟的太晚,时至今日才看清楚你,可笑我有眼无珠,错将狼子做良人。”
荣清辉的脸色再也挂不住,猛地阴沉下来:“你敢这样跟我说话,是不是以为我答应永思公主将你扶正,将来就不能休了你?”
小贺氏见他翻脸,丝毫不惧,她眼下被泪水冲刷出两道惨白的粉痕,将她双目衬托的愈发猩红,有如索魂的怨鬼。
“你敢休了我,我就敢一头撞死在荣府门前,做鬼也要缠着你,荣清辉,你今生今世都休想甩掉我,这是永思公主给我的惩罚,也是给你的。”
荣清辉骇然。
……
小梅氏这一整天都沉浸在一种隐秘的兴奋中,她知道荣清辉带着小贺氏去了公主府,恨不能一起跟去,好亲眼瞧瞧她精心安排的最后一出好戏。
自从她得知荣太后想要撮合荣清辉和永思公主的消息,就等着这一天的来临。
三年前,长姐大梅氏病重,临终前将一双儿女托付给她,让荣清辉保证会在三年之后将她扶正,于是她心甘情愿进了荣府做妾。
岂料御王一举灭了羌国,永思公主竟然活着回来了,荣清辉竟然改了主意。
小梅氏不愿坐以待毙,她不愿和她的生母一样,这辈子只能做一个妾室,替别人抚养子女,将来生出的子女和她一样,永远低人一等。
于是她用尽手段,先是怂恿身为华阴侯府世子夫人的二姐梅氏出面与展家退婚,逼永思公主出席永宁大长公主的寿宴,给永宁大长公主制造机会,逼永思公主当众跳飞仙舞,只等永思公主名声一毁,荣清辉就会打消娶她的念头。
奈何永思公主机敏过人,非但没有中计,反而将了永宁大长公主一军。
小梅氏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她见识过永思公主的厉害,不敢冒头,所幸大梅氏生前留给了她一封信,那是永思公主在和亲之前写给荣清辉的,却被荣清辉束之高阁的信。
大梅氏将那封信留给她,本就是为了防着永思公主回来,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小梅氏故意将荣清辉要娶永思公主的消息透露给小贺氏,让她发现了那封信,小贺氏果然不负她所望,短短几日就将事情闹大,捅了出去。
一切都照着小梅氏的预料进行着,永思公主为了破除私奔的谣言,势必不愿再嫁给荣清辉,而荣清辉为了让永思公主回心转意,势必会带着小贺氏登门谢罪。
小梅氏曾在永宁大长公主的寿宴上,目睹了永思公主对待荣清辉的态度,不是旧情难忘,而冷淡如冰,她几乎可以肯定,永思公主绝不会原谅荣清辉,所以荣清辉此举只能是徒劳而已。
结果只能是荣清辉死了这条心,不再妄想与永思公主成婚,而他扶正她这件事,也终将尘埃落定。
小梅氏想到她即将成为人人艳羡的中书令夫人,即将摆脱困扰了她二十年的身份地位,就兴奋停不下来。
她来回在客厅里走动着,不时望一眼门外,一直盼到了日落,总算盼到荣清辉回来的消息。
下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结结巴巴道:“三、三夫人,大人回来了,叫您带上大姑娘和大公子到正房去,去、去……”
小梅氏红光满面,迫不及待地问:“去做什么?”
那下人硬着头皮回答:“去给新夫人磕头。”
小梅氏一愣:“哪里来的新夫人?”
下人缩成一团,声若蚊蝇:“大人一回来便传话下去,叫府里上上下下都改口,喊二夫人为夫人。”
小梅氏一口气没喘上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的确是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她也的确是那只黄雀,只可惜李灵幽不是那只逮捕的蝉,而是挽弓的猎人。
第七十七回 红袖
殷郁陪着李灵幽用过了晚膳,趁着她沐浴时,他也回求贤阁洗了个澡,又饱餐了一顿,再回到隐香苑时,墨书已经在寝室中练字了。
李灵幽换了一身酡红色的寝衣,挽着一只简单的螺髻,仅戴一枚红翡翠滴珠玉簪,倚在床头打络子。
她手边放着一个杏红色的小笸箩,里头装着五颜六色的彩绳,还有一盒各式各样的打过孔的玉石,都是顶好的料子,拿来做戒面都稀罕,却被她拿来串绳,简直暴殄天物。
阿娜尔怕她看不清楚,叫两个小太监抬了一座宴客用的火树银花连枝灯进来,立在床尾,将数十盏灯托都点上进贡的烛火,照的满室辉煌。
殷郁从外面走进来,险些睁不开眼睛。
李灵幽扯着袖子挡在面前,催促道:“快灭掉几盏,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殷郁快步上前,不等阿娜尔有所动作,抬臂挥袖,一阵劲风扑灭了一半烛火。
李灵幽不知他来了,闭着眼睛道:“好了吗?”
殷郁回头,见她红袖遮面,隐隐透着冰肌玉骨,他心头一动,只觉得那红袖像极了一条红盖头,惹得他浮想联翩,一时间忘了应声。
李灵幽察觉到光线暗下,睁开眼睛放下手,就见殷郁直勾勾地盯着她,眼中的光亮,竟比那火树银花还要灼人。
李灵幽为之一怔,继而浅浅笑道:“怎么这会儿才来,我还当你不来了呢。”
殷郁满脑子都是一个荒唐的念头,颇有些魂不守舍,盯着她红唇开合,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您说什么?”
李灵幽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殷郁回过神来,心里唾骂了自己一通,强压下那股痴心妄想,不舍地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低声回道:“就算是天塌了,我也不会不来。”
莫说是天塌了,就算是立即死了,他今晚也得过来。
李灵幽嘴角又上扬了几分,嘴上轻斥他:“口无遮拦。”
殷郁乖乖认错:“公主恕罪。”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阿娜尔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两个小宫女则不敢吱声。
墨书坐在那里竖着耳朵,听出他们字里行间糅杂的甜腻,盯着满纸黑白,一个字也写不进去。
李灵幽让阿娜尔给殷郁搬了一只圆凳放在床边,叫他坐下,拿起刚刚起了个头的络子继续编织。
玉笋似的十指在彩绳中穿梭,或勾或挑,很是赏心悦目。
殷郁盯着她的手指,没话找话:“公主在做什么?”
“马上就到端阳节了,我打只络子来应景。”
五月初五端阳节,乃是拜龙神、驱五害的正日子,素来便有种种习俗,其中一样,就是佩戴五彩绳,用以辟邪。
通常只需将青赤黄白黑五色绳子编成一股,戴在臂上,若要追求美观,也可用五色绳打了络子,配上珠玉,系在腰间。
李灵幽一边同殷郁说话,一边在盒子里挑拣着玉石,捏了一只紫蟾蜍,和一只白壁虎放在掌心,问他:“哪个好看?”
殷郁两手搭在膝上,往前凑了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仔细比较了一下,指着那只紫蟾蜍道:“这个吧。”
李灵幽点了点头,便将那紫蟾蜍串在了络子上,动手编织起来。
殷郁见她做的仔细,只怕她伤了眼睛,便劝道:“这种事可以交给宫女们去做,您何必亲自动手呢。”
李灵幽睨了他一眼:“我怕她们做的,你不喜欢。”
殷郁一愣:“这是给我做的?”
李灵幽点了点头,拿起配好色的络子,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我许久不做女红,这络子打的简单,没什么特别的花样,你别嫌弃就好。”
殷郁又惊又喜,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闻言忙道:“公主给我一根绳子,随便打个结也是好的。”
李灵幽噗嗤一笑,拿手背遮住嘴角,故意道:“那我不做了,就给你条绳子打个结好了。”
殷郁点头道好,显然他不是在说好听话哄她,是真心觉得她送什么都好。
李灵幽收起笑脸,白了他一眼:“好什么好,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殷郁一腔欢喜,不好意思道:“无望何德何能,得公主这等赏赐。”
“这可不是赏赐,”李灵幽美目流转,冲他眨了下眼睛:“是我送给你的拜师礼。”
殷郁险些被她这一眨眼勾走了魂儿,搭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揪紧了衣摆,挺直了腰,垂下了头,只露出一对红彤彤的耳朵。
“那我也得给公主准备一份回礼才好。”
李灵幽感兴趣地看着他:“哦?你打算送我什么?”
殷郁想了想,发现自己并不清楚她的喜好,于是试探着问她:“公主喜欢什么?”
李灵幽目光从他伟岸的身躯上轻轻扫过,意味深长道:“我喜欢的,怕你送不起。”
殷郁只当她想要的东西千金难求,怕他买不起,不禁自责起来,只恨自己这些年没有攒下什么家产,穷的拿不出手。
可没钱不代表他没用。
殷郁眼中闪过凶悍之色,语气诚恳道:“我是买不起太贵的礼物,可只要是公主想要的,我抢也会为您抢过来。”
“哈哈哈,”李灵幽又被他逗笑了:“抢什么抢,你当你是强盗吗?”
殷郁心说他不是强盗,可他是这大凉的摄政王,大凉的半壁江山都是他夺回来的,只要是他想得到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你若真想送我,就等端阳那天去泾河赛龙舟,给我夺个第一回来吧。”
端阳节庆时,朝廷会在东郊泾河举办龙舟赛,达官贵人都会参与,谁人名下的龙舟拔得头筹,就能得到一份特别的好处。
李灵幽年少时每年都会派人去参加龙舟赛,可惜一次第一都没拿过,着实是一桩遗憾,这会儿想起来,不过随口一说,并没有真要殷郁非得第一不可。
可殷郁当了真,一口应下来:“好!”
第七十八回 别为我难过
烛火半照着金丝被,冷香熏透了碧纱帐。
殷郁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一边看着李灵幽打络子,一边陪着她说话,尽管他很乐意就这么陪着她待上一整晚,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想着,她打算何时教他床笫之私。
李灵幽发现他有些走神,将打了一半的络子放回笸箩里,看了一眼正伏在案前老老实实临摹诗集的墨书,问殷郁道:“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让墨书晚上在这里练字?”
殷郁也看了墨书一眼,顺势提问:“您为什么要让墨书晚上来练字?”
他不是不好奇,只是没机会问出口。
李灵幽捏着有些发酸的手指,语焉不详:“有个人,曾给我写过一封信,被我失手毁掉了,我要让墨书模仿那个人的字迹,重新写一封,这件事得保密,不能泄露出去,所以我让墨书来我卧房练字。”
殷郁被她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那人是谁?”
墨书悄悄竖起了耳朵,他也想知道写出这卷诗集的明月居士到底是什么人。
可惜李灵幽没有回答,而是使唤殷郁:“你去把他练好的字拿过来。”
殷郁起身走到墨书面前,弯腰将他写好的散落在条案上的字一张一张收起来,下意识多看了几眼,发觉这字迹有些眼熟,却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殷郁将纸张合成一叠,送到李灵幽面前,李灵幽接过去,只看了最上面那张墨迹没有干透的字,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不错,不用再练了。”
能在短短三天之内,将一个人的字迹模仿的以假乱真,可见墨书的才能有多惊人,她的一千两黄金没有白花。
墨书闻言,松了一口气,露出笑脸,搁下笔起身道:“多谢殿下赏识。”
殷郁听到李灵幽夸奖墨书,心里酸溜溜的,暗下决定日后要好好练一练字,再有这样的事,绝不叫她使唤别人。
“阿娜尔。”
李灵幽唤了一声,不必吩咐什么,阿娜尔便已会意,带着两个小宫女出了寝室,不一会儿再回来,只有她一个人,手里端着一只托盘,放到墨书身前的条案上。
那托盘里放着一沓裁剪成一尺长六寸宽的纸张,莹黄透亮,表有纹路。
墨书是识货之人,一见那纸张就露出惊讶之色,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张对着灯烛查看,只见纸张隐隐透光,上面有水波花纹流转,精美绝伦。
“这是……浣溪先生的花帘纸?”
见李灵幽点头,墨书不再怀疑,爱惜地摩挲着手中的纸张,那眼神就像是看一个痴恋已久的情人。
殷郁见他失态,不解向李灵幽讨教道:“花帘纸不是很常见吗,这有什么好稀罕的?”
李灵幽道:“花帘纸并不稀罕,稀罕的是薛浣溪新手做的花帘纸,你该不会没听说过他的大名吧?”
殷郁怕她以为自己没见识,赶紧点头:“我听说过的。”
薛浣溪乃是前朝的一位书法大家,以草书闻名于世,但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他生平造出了十余种纸张,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花帘纸。
这种纸张轻而不薄,硬而不脆,明透岁久,水濡不入,配得上纸寿千年之说。此外,它还有一个十分别致的特点,就是放在光亮处查看,会有流畅的水纹和花纹浮现。虽是轻飘飘一张纸,却承载了足以惊世的才华与情怀。
后世不乏人仿造,但都不得其法,不是不够耐用,就是不够美观,因此薛浣溪流传下来的花帘纸就变得有市无价,用一张少一张,十多年前尚能在市面上见到,现如今早已失传了。
李灵幽耐心地为殷郁解释了一通。
殷郁听得津津有味,他年少时最爱读书,也爱写字,奈何出身将门,不爱刀剑不爱骑射都成了错,尤其是三位兄长个个勇武,显得他活像是个异种,所以他就连读书写字都得偷偷摸摸,不然就会遭人耻笑,说他画虎不成反类狗。
只有一个人不曾笑话他,不曾觉得他有错,不但帮他教训了那些耻笑他的家伙,还支持他鼓励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公主真好。”
李灵幽见殷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不免糊涂,问他:“哪儿好?”
“哪儿都好。”殷郁认真道。
李灵幽哑然失笑。
墨书宝贝似的捧着那张花帘纸,忍不住插嘴道:“殿下要我用这纸写信吗?我、我怕糟蹋了它。”
李灵幽收敛笑容,语气淡淡地:“用他的字,的确是糟蹋了它,所以你认真地写,最好一遍就写成,多出来的花帘纸,都赏给你了。”
墨书顿时转忧为喜,放下纸张,摩拳擦掌。
殷郁则是愈发好奇起李灵幽要他模仿谁的字迹写信,能用的起花帘纸的人,必然身份不一般,会是谁呢?
墨书重新挽起了袖子,坐在案前,细细研好墨,提起笔来,铆足了精神,向李灵幽示意:“我准备妥当了,殿下说什么,我就写什么。”
李灵幽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把腿蜷到床上,两手交握于腹前,凝望着摇曳的灯烛,一边回忆,一边复述。
“永思妹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日不见,恍如前世。”
殷郁只听了个开头,汗毛就炸了起来,因为这分明是一封写给李灵幽的情书。
墨书愣了一下子,抬头看向李灵幽,被殷郁瞪了一眼,连忙摒弃了杂念,稳稳落笔。
李灵幽顿了顿,压下心头的恶心,接着道:“羌国大军兵临城下,国破家亡近在眼前,闻悉妹妹将欲和亲,愚兄痛心疾首,恨己无能。”
墨书全神贯注地听着她每一个字,写于纸上,无暇多想。
殷郁的脸色却忽地变了,他大概已经猜到了,这封信是谁写给李灵幽的。
李灵幽不知想到什么,目露寒光,面带冷笑,再道:“愚兄曾见羌国可汗,知其年迈腐朽,面目丑陋且凶残无道,实不忍妹妹受苦受辱,因而愚兄探知,永宁公主与侍卫有染,得以逃脱和亲之事,敢问妹妹可愿效仿,愚兄斗胆出此下策,愿与妹妹私定终身。”
李灵幽话音未落,就见殷郁额头上暴起了青筋,咬牙切齿,怒形于色。
“公主,这封信,可是荣……”
李灵幽不等殷郁问出口,便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对他轻轻点头。
殷郁气得发抖,他可以想象,李灵幽在和亲之前接到这封信时,有多伤心,有多难过。在她即将舍弃一切,为大凉换取一线生机时,没人能救得了她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个狼心狗肺,想要玷污她清白的畜生!
殷郁心疼的要命,握住李灵幽纤细地手腕,不由地红了眼眶。
李灵幽看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俯身凑近他,在他滚烫的眼皮上,轻轻吻了一下,柔声哄劝。
“别为我难过。”
第七十九回 怎么个用法
墨书写完最后一个字,一抬头看到李灵幽同殷郁的身影叠在了一处,握笔的手抖了抖,好险没毁掉整张信。
阿娜尔看到李灵幽亲了一口,不仅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还很自觉地把头转向了一边,假装没看见。
李灵幽的吻一触即离,殷郁眨了眨眼睛,什么愤怒难过都被砰砰的心跳声掩盖,晕陶陶地望着她含笑的眸子,仍握着她的手,捂着他的嘴。
李灵幽抽了抽手,没能从他镣铐似的掌心逃脱。
“还不松开?”
殷郁连忙放开她,李灵幽揉了揉手腕,不满地嘟囔:“下次轻一点,都把我弄疼了。”
殷郁乖乖应声:“是。”
墨书实在看不下去,出声打岔:“殿下,我写好了。”
李灵幽总算看了他一眼:“拿过来我看看。”
墨书还没站起来,殷郁就先起了身,半点不给他接近李灵幽的机会。
墨书不情不愿地将那封用花帘纸写好的信笺交到殷郁手中,不忘提醒他:“墨还没干,别弄脏了。”
殷郁捏着边缘,扫见末尾处“私定终身”几个字眼,才刚压下去的怒气又冒了出来,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丹凤眼中满是阴狠的肃杀之气。
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把墨书吓地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他之前吓唬他们兄弟时的凶相都是装出来的,这才是他真正动怒时的样子。
殷郁克制着不把这封信撕个粉碎,收敛了神色,转过身拿去给李灵幽看。
李灵幽很谨慎地将这封信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指出了几处瑕疵,让墨书再抄写一遍,最后加上明月二字落款。
墨书心疼纸张,这一遍抄写的格外认真,生怕写错一笔,他就会少得一张薛浣溪的花帘纸。
一盏茶后,李灵幽得到了一封与她记忆中十四年前收到那一封别无二致的信。
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气恼,她竟然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封信上的每一个字,而荣清辉一定早就记不清楚了。
“阿娜尔,把墨书送回去。”
墨书闻言,心知李灵幽让阿娜尔送他,必定是要警告他一番,让他不要泄密,于是他识趣地拿起余下的花帘纸,跟着阿娜尔离开。
走到屏风处,没忍住回了下头,就见殷郁高大的身影立在芙蓉帐前,将李灵幽挡的严严实实,让他想要多看一眼都难。
墨书和阿娜尔走后,寝室内就只剩下李灵幽和殷郁两人。
李灵幽将那封信放在了床头的小几上,见殷郁一脸闷闷不乐,出言调侃:“怎么还绷着脸,是想让我再亲你一下吗?”
殷郁迟疑了一下,依旧绷着脸。
李灵幽哼笑一声:“你想得美。”
殷郁面露窘迫。
李灵幽指着床前的圆凳让他坐下,一面拿起先前打了一半的络子编起来,一面跟他说话。
“刚才有外人在,我不便跟你明说,你猜得没错,我让墨书写的这封信,的确是荣清辉当年写给我的。”
殷郁欲言又止。
李灵幽盯着手上的络子,并不看他:“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跟他私定终身?”
殷郁连连摇头:“我知道公主肯定没有。”
李灵幽手上动作一顿:“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殷郁正色道:“姓荣的虚情假意,连我都看得出来,公主七窍玲珑,又岂会被他哄骗了去。”
“可是在群芳楼那晚,你不是还怀疑过我曾写信求他私奔吗?”李灵幽嘲弄。
殷郁急声解释:“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荣清辉下流至斯,真以为您与他情投意合,想让他带您脱离苦海。”
李灵幽心头冒起一股邪火,冷笑道:“即便我与他情投意合,也不会与他私奔,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惯会小看女人,真以为我们一个个满脑子只有情爱没有别的。”
殷郁沉默片刻,抬起手来,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
李灵幽吓了一跳,丢下络子扯住他的袖子,呵斥道:“你打自己做什么?”
“我不该误会公主。”殷郁既惭愧又委屈:“可我跟荣清辉不一样,我从没有小看过您。”
他只是觉得,要是她当初能够逃走就好了。
假如她能够逃走,就不必远赴羌国和亲,不必遭受这十四年的苦难,更不会患上无药可医的心疾,不会随时随地都要承受痛不欲生的折磨。
李灵幽心里那把火还没烧起来,就被他这一巴掌给扑灭了,只怕自己再说几句气话,这人非得以死谢罪不可。
“是我冤枉了你,总行了吧。”她见他半边脸颊都打红了,不禁怜惜:“疼不疼?”
殷郁摇头,这点疼算什么,他宁愿断手断脚,也不愿意让她生气。
“不疼才怪。”李灵幽见阿娜尔从外面走进来,吩咐她去打一盆凉水,拿帕子打湿了,递给殷郁。
“赶紧敷一敷,免得明天肿起来,见不了人。”
殷郁听话地接过去捂着脸,见李灵幽消了气,才敢询问:“之前在群芳楼叫卖的那封信,可是公主写给荣清辉的回信?您约他在公主府相见,不是打算同他私奔,而是打算痛骂他一顿,对不对?”
李灵幽笑睇他一眼:“我何止想要痛骂他一顿,还想痛打他一顿呢,只可惜,他没来。”
殷郁见她说笑,也忍不住扬起嘴角:“公主要是气不过,我明天就去痛打他一顿,保管打得他满地找牙,没脸见人。”
李灵幽瞅了瞅他比荣清辉脑袋还大的巴掌,比荣清辉脖子还粗的手臂,知道她要是敢答应,他真敢跑去把荣清辉打个半死。
“用不着你,我会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你当我让墨书写了这封信做什么,就是拿来造假,吓唬他用的。”
李灵幽年少时读多许多杂书,记得一个把信笺做旧的法子,只需要用些茶水和赤酱,晒上两日即可。
“只是吓唬吓唬他,也太便宜他了。”殷郁不甘心道。
李灵幽看了眼床头小几上的信笺,语气凉凉道:“谁说只是吓唬他?我拿这封信还有大用,保管叫他脱一层皮。”
殷郁精神一振,虚心求教:“怎么个用法?”
李灵幽一手托肘,一手轻抚着红唇,眸光幽幽,失了公主的端庄,却透出几分祸国妖后的风采。
“你说,我把这封信交给隔壁御王可好?”
殷郁浑身一僵。
第八十回 罗网
“你说,我把这封信交给隔壁御王可好?”
殷郁浑身一僵。
李灵幽见他不吱声,只当他不知内情,便同他解释起来。
“琼娘上回来看我,同我说起御王与荣清辉在朝堂上相争之事,御王打算用西羌兵权交换六部实缺,可惜荣清辉不肯放权,要是我把这封信交给御王,相信他一定能逼迫荣清辉乖乖就范。”
殷郁闻言,半点不觉得兴奋,反而紧张的手心冒汗。
听着李灵幽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另一个身份,无意识地提醒着他,他现在正在欺骗她。
这让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比起得到这封信所带来的好处,他更在意得到这封信所带来的后果,万一哪天他的身份败露了,公主殿下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待他?
会不会觉得他和荣清辉一样,都是虚情假意地接近她利用她?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这个主意不好吗?”李灵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殷郁。
殷郁有些不敢与她对视:“我是在想,这么做只能便宜了御王,对您有什么好处呢?”
“可以让御王欠我一个人情啊,”李灵幽淡淡一笑,垂下眼眸,一只玉手捂着心口,流露出些许病弱之态。
“京都有这么多人想要害我,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还得指望着他救我的命呢。”
殷郁愈发心慌,几乎忍不住对她坦白身份,让她不必担忧害怕,哪怕她什么也不给他,他一样会守护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公主,其实我……”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恐怕会失去眼前的一切美好,越是想真心对她,越不敢表露真心。
“你怎么了?”李灵幽担心地看着殷郁,伸出手轻碰他脸颊:“该不是刚才那一巴掌太用力,把人打坏了吧?”
殷郁艰难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的脸有些疼,想先回去休息。”
他只怕再待下去,会将一切都告诉她,不只他的另一个身份,还有他对她的那些无耻的见不得光的痴心妄想。
“唉,”李灵幽放下手,叹了口气,“可怜见的,快回去吧。”
殷郁立刻站起来,朝她躬身一拜,转身就走,一瞬间都不敢做多停留。
李灵幽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屏风后,无声一笑,软下娇躯,卧倒在玉枕上,一手托着下颌,一手拨弄着笸箩里的络子。
五彩的线绳编成一张密密的网,紧紧地缠住了紫色的蟾蜍,过分艳丽,反倒有些可怖。
阿娜尔从外面走进来,频频回头看向门外:“殿下,您怎么让他走了?”
李灵幽懒洋洋地开口:“不走干嘛,我又没打算留下他过夜。”
阿娜尔面露疑惑:“您不喜欢无望吗?”
“喜欢呀,就跟喜欢夕日阿洪和饶丽瓦丝一样,可你几时看过我跟它们一起睡觉?”
阿娜尔沉默。
李灵幽说的是她在王庭养过的一对狼犬,夕日阿洪和饶丽瓦斯,用他们羌国人的话说,就是狮子和老虎。
它们的身上有一半野狼的血统,李灵幽将它们从嗷嗷待哺的幼犬,养成了令人恐惧的猛兽,唯独在她面前温驯的不像话,只需她一个指令,就能为她撕碎面前的一切敌人。
她虽然对待它们像孩子一样,但在羌国被灭之后,她即将返回大凉之前,却把它们都留在了草原。
阿娜尔问过李灵幽,为什么不把它们带回大凉,她说——
‘它们已经没用了。’
多么凉薄又无情的回答,偏偏从她口中说出来,让人不忍心指责她。
阿娜尔望着李灵幽那张美得祸国殃民的脸庞,回忆着她在羌国遭受的一切,不禁怜悯地心想着:但凡她心软一点,多情一些,恐怕早就自我了断了吧。
“我困了,熄灯吧。”
李灵幽打了个哈欠,翻过身面朝着床壁,轻轻阖上了眼。
阿娜尔走过去,将那一座火树银花连枝灯上的烛火,一盏一盏地吹灭了。
床上那孤零的身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
翌日,殷郁依旧是天不亮就回了御王府,今天他没有心思练刀,悄悄回房换了衣裳戴上胡子,就去了书房。
为了应对户部扣留军饷一事,庞明宇带着几个军师熬了几宿,将殷郁从吏部考功司抄来的三大箱子卷宗翻来覆去地查阅,展曜飞也没有回去,在御王府连着待了几夜。
殷郁走进书房,就见众人七倒八歪睡成一片,他把躺在横榻上的展曜飞叫醒,低声询问:“有什么进展吗?”
展曜飞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冷嘲热讽道:“王爷昨晚又上哪儿快活去了?我还当您把我们给忘了。”
殷郁在他背后拍了一巴掌:“少废话。”
“咳咳!”展曜飞好险没被他拍出内伤,咳嗽了几声,把一屋子人都吵醒了,看到殷郁,都要起身见礼。
殷郁把手一压:“都坐着吧,军师,事情进展的如何了?”
庞明宇坐在书桌后,拿手指蘸了蘸茶水,抹了下眼睛,笑声道:“我已写好了弹劾的奏疏,王爷自己看看吧。”
说着,他将手边的奏疏递到殷郁手上。
殷郁打开来看,一目十行,不消片刻,就将事情弄了个明白。
去年科举,籍贯江南的文科状元沈祖尧以弱冠之龄连中三元,在翰林院做了一年从六品修撰,因每个月在吏部的考评都为优上,又因修书记了一功,竟连升五级,预备下个月调入户部,补缺正四品右侍郎之位。
庞明宇头一晚翻阅卷宗时,就留意到了这个沈祖尧,实在是因为此人太过惹眼,年纪轻轻连中三元也就罢了,一年之内连升五级,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想当年殷郁十九岁考上武状元后奔赴沙场,也花了足足三年时间,大大小小打了近百场胜仗,才从六品校尉,被先帝破格提拔为四品将军。
他沈祖尧又是何德何能?仅仅修了几本书,评了几个优,就一步登天了!
庞明宇和展曜飞联手调查沈祖尧的底细,原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他们只用了三天,就将沈祖尧查了个底朝天。
原来,这位春风得意的新科状元,正是吏部尚书沈宗泽的远房侄孙,因为沈尚书的儿孙都不争气,便从老家选中了这个侄孙来继承衣钵,一手徇私舞弊将他送入青云,还将一个外孙女许配给他,三个月前刚刚完婚。
他们之所以能够顺利查明此案,是因为他们找到了一个关键的证人。
此人乃是去年的考生,在放榜之后,发现状元的卷子和他写的一模一样,这才得知自己的考卷被人掉包,他去京兆府告状,却被官差打断了一条腿,为了躲避沈家灭口,只能冒充乞丐,与狗争食。
殷郁手上这份奏疏,正是弹劾吏部尚书沈宗泽一干人等的。
“啪”地一声。
殷郁将奏疏重重地摔倒书桌上,怒极反笑:“这群人也太肆无忌惮了些,趁着本王在外面领兵打仗,他们在后方结党营私,竟毫不遮掩,连六部官职都成了世袭的,简直罪该万死!”
庞明宇捡起那本奏疏,神色严峻道:“这还只是吏部去年犯下的一桩舞弊案而已,在您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藏污纳垢之事,荣清辉一党表面光鲜,实际上早已经烂透了,好比一干蛀虫,若纵容他们继续侵蚀国本,祸乱朝纲,早晚会重蹈覆辙,还请王爷不辞辛苦,除佞臣,清君侧!”
展曜飞也带着众人起身:“还请王爷不辞辛苦,除佞臣,清君侧!”
殷郁心情沉重地看着一张张满怀厚望的面孔,自从灭掉羌国之后,便隐隐卸去的重担,竟在这一瞬间,重新回到了他的肩上。
第八十一回 成何体统
早朝上,殷郁出面弹劾吏部尚书沈宗泽,列举其徇私舞弊、结党营私、玩忽职守三大罪状,要求将其革职查办。
出于殷郁意料的是,荣清辉并没有为沈宗泽多说一句好话,反而提出立案严查,交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
殷郁深知荣清辉的势力早已渗透了三司,没准这案子查到最后会不了了之,但荣清辉的提议合情合理,又有过半朝臣鼎力支持。
殷郁没有理由反对,只能以摄政王的身份参与其中,督查他们办案,到时候双方再斗智斗勇。
散朝之后,荣清辉叫住了殷郁,等到太极殿上的人都走光了,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沈尚书这起案子交由三司会审,我敢保证,至少能拖上三五个月,才会有个结果,我倒是等得起,就不知道西羌的十万大军等不等得起了。”
殷郁听到荣清辉明目张胆的威胁,浓密的胡须遮住了冷笑,并没有回应他。
荣清辉只当他被自己踩中痛脚,两手背在身后,以一种说教地口吻继续道:
“御王啊,御王,我知道你打仗的本事天下第一、无人能及,可这朝堂上的事,远比你排兵布阵、攻城略地要复杂得多。你现在的做法,无异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与其和我斗个两败俱伤,倒不如我们各取所需,两全其美。这样吧,我可以将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的位置都腾出来,让你的人补缺,你意下如何?”
六部尚书按照权能排行,当以吏部为首,工部为最末,兵部受吏部和户部牵制,也不过中流,荣清辉让出这两个位置,就想保住吏部尚书,交换西羌兵权,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
但他摆明车马要使缓兵之计,吃定了西羌的十万神策军耗不起,除非你殷郁造反,否则只能乖乖就范。
殷郁盯着荣清辉的白面奸相,朝他举起一只手掌。
荣清辉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同殷郁拉开距离,虽然不信他会在宫里逞凶,但心里多少有些发憷。
殷郁那一巴掌却没落下来,而是在荣清辉面前缓缓捏成了拳头,指节劈啪作响,爆竹一般惊人。
“我一拳就能把你打个半死,可是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荣清辉故作镇定:“你不敢。”
话音未落,殷郁猛地一拳挥出,荣清辉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觉得肚子上像是挨了一记铁锤,整个人向后飞出去半丈远,一屁股摔倒在地上,前后两处疼得他呲牙咧嘴,让他叫都叫不出声。
什么温文尔雅,什么秀质彬彬统统不见了踪影,此刻他只想跳起来指着殷郁的鼻子破口大骂他不讲规矩,我和你摆事实讲道理,你却和我动手动脚!
“你、你敢……”
荣清辉疼地直不起腰,环顾左右,这才发现太极殿上除了他和殷郁,竟连一条多余人影都没有。
“我当然敢,”殷郁吹了吹不痛不痒的拳头,横眉竖眼,用凶恶的目光瞪着地上的荣清辉。
“本王早就想揍你这个混账了,之所以按捺了这些年,是怕惹一个人伤心,现在知道你在她眼里,连个屁都不算,本王自然不会再留手,你把脖子擦干净给我等着,早晚我得亲手捏死你。”
说罢,殷郁理了理袖口,转身扬长而去。
殷郁用一记铁拳拒绝了荣清辉“各取所需”的提议,两个人又一次谈崩了。
荣清辉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心里把殷郁痛骂了一百回,嘴上却硬撑着一声也不吭,一来是怕殷郁回过头来再给他一拳,二来是怕惊动殿外的人,不愿被人瞧见他如此狼狈。
然而事情不如他愿,殷郁刚走出太极殿没一会儿,就有两个太监匆匆跑进来,将荣清辉四脚朝天的样子看了个正着,呼天抢地冲上去搀扶他。
“荣大人,您没事吧,御王殿下说您左脚踩着右脚,狠狠摔了一跤……”
荣清辉一张白脸涨成了猪肝色,偏偏有苦难言,真叫人知道他在太极殿上挨了殷郁的打,叫他颜面何存?
……
殷郁出了太极殿,没走多远,就紫微宫的太监追上了。
“王爷,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太监抢在殷郁拒绝之前,接了一句嘴:“袁夫人进宫来了,盼着见您一面呢。”
殷郁糊涂道:“哪个袁夫人?”
“就是殷副尉的遗孀。”
殷郁愣了一下,这才知道大太监说的是谁,殷副尉是他大哥生前的官职,十多年前边城失守,父兄战死沙场,爵位和官位都被褫夺了,还是他后来立下战功,先帝才恢复了他们的名誉。
太监口中的袁夫人,应当就是他那位改嫁多年的大嫂庞氏了。
想起庞氏,殷郁不禁皱起眉头,他倒不是埋怨这位曾经的大嫂没有为兄长守寡,而是因为庞氏曾在他年少时干过一件让他深恶痛绝的事。
当年父兄镇守边关,母亲和长嫂留居京都打理家业,照顾他和殷太后姐弟,母亲为人宽和,见他一心读书,未加阻止。
庞氏恰恰相反,她总是拿出长嫂的架势,动不动就逮住他念叨一通,督促他专心习武,早日上阵为父亲和兄长们分忧。
这便罢了,庞氏还时常偷偷摸摸去他房里翻找,发现与兵法无关的书籍,就会统统没收。
单是这些,殷郁也不至于记恨庞氏,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在得知父兄死讯之后,发了疯似的跑去他房里,搜走了他所珍藏的那一卷公主所赠的《新安词》,当着他的面扔进了炉火中,将父兄战死的原因都怪在他多看了这一卷书上。
以至于他这十四年来,每每对公主思之如狂,竟连一件可以拿来念想的东西都没有。
殷郁向来不是个爱记仇的人,但涉及李灵幽的事,他的心眼能变得比针尖还小,正因如此,他在有权有势之后,也没有想过要提拔庞氏改嫁的夫君,反而将她当成一个陌生人,不闻不问。
“袁夫人已经改嫁,同本王并无关系,怎么她进宫来了,还要本王做陪不成?当本王是群芳楼里卖笑的姑娘吗?成何体统!”
殷郁冷哼一声,吓退了太监,甩袖离去。
第八十二回 让她嫁不出去
荣清辉被人抬去了荣太后宫里,叫了太医过来。
荣清辉没给太医看他肚子上挨的一拳,只说摔到了臀部,太医检查没有伤到骨头,给他用了活血化瘀的膏药,又煎了一副三七汤服下。
荣太后心疼的不行,守着荣清辉絮絮叨叨:“怎么这样不小心,走路也能摔着,万幸没有伤到筋骨,不然且得有你难受的,明日早朝你告了假吧,静养几天再说……”
荣清辉侧卧在长榻上,一手虚捂着闷疼的肚子,等到她说够了,才有气无力地开口道:“姑母让人先下去吧,我有紧要事同您说。”
荣太后屏退了左右,担心地问他:“出了什么事了?”
“我要扶正小贺氏,请姑母下一道懿旨。”
荣太后惊讶道:“怎么竟要扶正小贺氏,你不是打算求娶永思吗?”
荣清辉面露难色,不好告诉荣太后,他被李灵幽拿住了把柄,必须扶正小贺氏。他本也不想求这一道懿旨来抬举小贺氏,但因他们往后要做夫妻,总不能闹得跟仇人似的,便想借这一道懿旨,来缓和跟小贺氏的关系。
女人嘛,哄哄就好了。
“我与永思,终究是有缘无分。”
“什么缘什么份,这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荣太后压根不信荣清辉是因为什么缘分的鬼话,才打消了要娶李灵幽的念头。
毕竟这桩婚事可不止为了儿女私情,更重要的是李灵幽名下那一笔富可敌国的妆奁。
荣清辉犹豫片刻,语气无奈道:“姑母身在宫中,有所不知,永思这一趟和亲回来,性情大变,再不是从前那个金尊玉贵、温柔善良的公主了,她刚住进公主府没多久,就豢养了一对南风馆里养出来的面首,后来又在永宁大长公主的寿宴上,与一个马夫当众不清不楚,前不久更是跑去平康坊寻欢作乐,喝醉酒砸了一间青楼,闹得人尽皆知……她这样放荡不羁,不知检点,叫我情何以堪,果真娶了她,恐怕她不守妇道,败坏我们荣家门楣啊。”
荣太后听得是目瞪口呆,换个人来跟她说这些话,她都不会信,可面前的人是她的亲侄子,总不至于污蔑李灵幽。
“永思她、她竟堕落至此?”
荣清辉苦笑道:“羌国荒蛮之地,伤风败俗之事屡见不鲜,父死子继,兄终弟承,永思在那里呆了十四年,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奇怪。”
荣清辉此话不假,羌国民风奔放百无禁忌,父亲死了,儿子可以娶继母,哥哥死了,弟弟可以娶嫂子,这都是常态。
荣太后面露嫌恶之色,嘴角整个瘪下去,手拧着一条罗帕,很是不甘心。
“要不我将她叫进宫来,好好管束她一阵子,她心里还是敬重我这个嫂嫂的,应该肯听我的劝。”
荣清辉摇了摇头,李灵幽要是肯听荣太后的话,就不会一个人独吞了那笔嫁妆,一杯羹都不分给旁人。
荣太后愁眉苦脸:“那难道就这么算了,万一她将来嫁给别人,可就便宜了……”
荣清辉目光闪烁:“那您就想想主意,让她嫁不出去。”
荣太后愣了愣,同荣清辉对视片刻,缓缓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也只能这样了。”
***
展又菁的膝盖上的伤口结了痂,可以正常走动,贺琼带着她来公主府致谢。
当日永宁寿宴上,要不是李灵幽及时赶到为她们母女出头,不光展又菁的两条腿得废了,日后婚事都难说。
展又菁不像贺琼擅长女红,却很有些巧心思。为了答谢李灵幽,她趁卧床养伤这些日子,拿出之前从公主府采摘的鲜花压制的干花,一朵一朵贴在薄薄的檀木片上,再拿透明的树脂封存,顶端打孔穿上绳子珠子,清新又别致。
她一共做了两套二十四枚,花色由深到浅,整整齐齐码在盒子里送给李灵幽,还有一番说辞。
“春夏秋冬各有花开,可惜一时不能欣赏四季,往后每一季我都给殿下做两套书签,等到一年之后,您就能同时观赏四季花开啦。”
李灵幽很是喜欢这种别出心裁的小东西,当下就取了一枚玉兰和一枚海棠,夹进她最近常看的书页里,问展又菁为何要做两套。
“这样费神费事的物件,只做一套就好了,莫不是怕我弄丢了找不见?”
展又菁笑嘻嘻道:“殿下弄丢了,我只管再做就是,但这一套是拿来用的,另一套是拿来看的,必不能少。”
李灵幽被她哄得高兴,当即就让阿娜尔去内室,拿了一套新打的首饰出来,递给展又菁。
“拿回去戴着玩儿吧。”
展又菁连忙推拒:“殿下给我的好东西够多了,”
李灵幽故作生气,把她送的花签盒子盖上,往她面前一推:“你不收我的,我也不收你的了。”
展又菁求助地看向一旁正在喝茶吃点心的贺琼。
“殿下又给了你什么好东西,拿过来我瞧瞧。”
贺琼放下茶盏,拿帕子抹了抹嘴,直接拿过女儿怀里的首饰匣子,打开来看。
只见里头放着一对百足金簪,一对乌眼灵蛇镯子,一支玫红宝石蝎子尾盘花,一条白壁虎攀藤金项圈,还有一对粉珍珠绿玉蟾耳坠,看样式就知道是给年轻小姑娘戴的。
贺琼当即一笑,把那匣子塞给展又菁:“快收着吧,这是殿下早就预备了,给你端阳节戴着避五毒的。”
展又菁这才不好意思地收下了,起身向李灵幽道谢,然后坐回去,爱不释手地摆弄着匣子里的首饰。
往年家里不宽裕,每到端阳节,别的官家千金有一整套金五毒可戴,她只得一套素银的五毒,没少被人取笑寒酸,今年有了殿下的关照,总不会再被人瞧不起。
“素馨,你带菁儿去屋子里换个发式,把这一套戴上我瞧瞧。”
李灵幽让小宫女带着展又菁去了内室,转头同贺琼闲聊起来:“上回你跟我说,御王和荣清辉争权的事,最近可有什么进展?”
贺琼和展曜飞是患难夫妻,展曜飞又是个嘴上闲不住的人,不管大事小事,回到家里都乐意跟她讲。
而贺琼对李灵幽从不藏着掖着,当下就将她所知道的都跟李灵幽说了一通。
是以李灵幽足不出户,便将朝堂上的局势摸了个一清二楚。
第八十三回 乞丐状元
贺琼对李灵幽说完了朝堂上的事,又跟她分享了一件稀罕事。
“这几日不知哪儿来的一伙乞丐,蓬头垢面,邋里邋遢,却都穿着浮光锦和云雾绡做的坎肩,整日在闹市上闲逛,惊的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殿下要是拿这两样料子制了宫装,今年端阳节大宴,千万不可穿出来,免得招人笑话。”
李灵幽挑眉一笑:“我这里可没有浮光锦和云雾绡,都拿去给那群乞丐做坎肩了。”
贺琼闻言,惊讶地瞅着她:“这件事是您让人干的?”
李灵幽点点头,把六尚局前阵子送来发霉布料的事情说给她听,贺琼气的牙痒痒。
“这帮作死的奴婢,连殿下都敢怠慢,真不知背后有谁在撑腰,也太恶心人了些!”
贺琼好歹跟李灵幽在宫里从小呆到大,见多了勾心斗角,知道六尚局不敢自作主张,背后必有人指使。宫里总共三位主子,小皇帝必不可能,那么不是殷太后就是荣太后。
贺琼没听说过殷太后和李灵幽有什么过节,倒是荣太后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月初那会儿永宁大长公主寿宴,李灵幽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教训了她一通,荣太后身为永宁大长公主的亲表姐,替她出气倒不奇怪。
但荣太后亦是李灵幽的长嫂,当年曾待她亲如母女的人,贺琼不愿用恶意去揣测荣太后,怕说出来惹李灵幽伤心,是以只骂了两句六尚局的人,便岔开了话题。
“不说这些个糟心事……听说殿下前些天去了平康坊,打砸了一间青楼?快跟我说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贺琼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李灵幽端起泡了青梅的茶水抿了两口,将小贺氏偷拿了她当年写给荣清辉的那封回信,交给群芳楼的海棠姑娘,编排了一出《龙凤佩》来诋毁她的事也说给贺琼听。
贺琼这下不止牙痒痒,脸都气红了,捶着大腿懊恼不已:“当年我就不该替他送信给您,您也不会给他回信。”
贺琼尚不知荣清辉写给李灵幽的那封信的内容,不知他有意在李灵幽和亲之前占有她的清白之躯,只当荣清辉写信要李灵幽同他私奔,但被李灵幽拒绝了。
她还记得李灵幽让她转告荣清辉那一句话——大凉公主李灵幽,不能纵马提枪上沙场,但愿舍身护国保天下。
所以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李灵幽绝不可能与荣清辉私奔。
“贺瑶这只糊涂虫,”贺琼提起小贺氏这个嫡姐,更没有好气:“她自己瞎了眼拿荣清辉当成宝贝,要死要活给他做了妾不算,真以为人人都非他不嫁吗?明天我就上荣府找她去,非叫她醒醒脑子!”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娇声:“我跟娘亲一起去!”
李灵幽和贺琼扭过头,就见展又菁梳好了头,站在通往内室的一道珠帘后面,圆圆的小脸上满是义愤填膺,不知在那儿偷听了多久。
贺琼有些尴尬地瞪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凑什么热闹,下回再偷听大人说话,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李灵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冲展又菁招手:“过来我瞧瞧。”
展又菁冲她娘吐了下舌头,快步走到李灵幽跟前,扶着发顶的玫红宝石蝎子尾盘花,臭美地在她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吗殿下?”
豆蔻年华的少女,白皮肤大眼睛,骨子里透着纯真,随便戴只花都是俏滴滴的,何况用金玉宝石堆叠出来,简直鲜亮的能掐出水。
李灵幽拉着展又菁的小手,在她粉嫩的小脸轻掐了一把,不吝赞美:“和你娘年轻时候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又乖又俏,叫人看了就欢喜。”
展又菁本来还在臭美,被李灵幽这一夸,却害臊起来,低下头摇晃着她的手道:“殿下别再夸我了,不然我非飘起来不可。”
贺琼斜着眼拆穿她:“我和你爹在家也没少夸你,怎么不见你飘起来过?”
展又菁理直气壮:“那怎么能一样,您二位是凡夫俗子,公主殿下可是仙女。”
“你这个小滑头。”贺琼笑骂一声,伸手要拧她,吓得展又菁一头钻进李灵幽怀里。
李灵幽呵呵笑着,把展又菁搂住,拍掉贺琼伸过来的手,故作威严:“大胆凡人,敢在仙女面前放肆?”
贺琼丝毫不惧,挽了袖子站起来,扑上去咯吱李灵幽的腰窝:“叫我来看看仙女和凡人有什么不一样,长没长痒痒肉。”
李灵幽腰上最是怕痒,连忙躲到展又菁身后:“护驾、护驾!”
“娘亲住手!”展又菁挺身而出,不消片刻就败下阵来,被贺琼挠的扭成一条麻花:“哈哈哈哈,娘亲饶命!殿下救我!”
三个人嬉闹着在长榻上跌成一团。
忍冬走到门口,看见这一幕,不由地停下脚步,皱起了眉头。
两个小宫女正不知如何是好,见她来了,忙凑上去小声询问她,该不该劝阻。
忍冬收敛了神色,轻轻摇头:“算了吧,殿下高兴就好。”
***
殷郁下朝之后回到御王府,见到了那个空有状元之才,却沦为乞丐的倒霉蛋。
倒霉蛋姓庄,字和煦,今年二十一岁,与掉包了他考卷的沈祖尧刚巧同年,乃是河东太原人士。
展曜飞把一瘸一拐的庄和煦领到殷郁面前,殷郁最先留意到的不是他脏到看不清五官的二脸孔,也不是他比竹竿还瘦弱的身材,而是他身上那件花花绿绿的坎肩。
“草民拜见王爷。”庄和煦拄着一根老树枝,慢吞吞要行跪拜之礼,他的声音十分嘶哑,说话还带气喘,活像快要入土的老叟,仿佛下一秒就会断了气。
殷郁虚扶了他一把:“不必多礼,看座。”
“多谢王爷,草民站着就好。”
殷郁一向赏识有才能的人,只当他拘谨,又劝了他一句:“还是坐着吧。”
庄和煦却很执拗地摇头道:“多谢王爷体恤,草民喜欢站着。”
殷郁一听这话,就觉出眼前这人是个认死理的硬骨头,便不再勉强他,示意展曜飞坐下后,开口询问庄和煦。
“你的冤屈,本王大致听说了,还有些细节不甚明白,得亲自问一问你,免得日后到了三司会审的公堂上,再出什么岔子。”
“王爷请讲,草民必当如实回禀。”庄和煦说话虽然费力气,却咬字清晰。
殷郁揣着一肚子问题,话到嘴边,却问了一个最不相干的:“你身上这件浮光锦做的坎肩,是从哪儿来的?”
庄和煦肮脏的脸孔上唯有一对眼珠子黑白分明,不染一尘,他握紧了老树根,语气郑重道:“是恩人赠予草民的,与本案无关,请恕草民不便透露。”
第八十四回 御王本王
殷郁从御王府赶回公主府,天色已暗。
一进到求贤阁大厅,就见到一群门客围在坐塌前,当中有两个人在对弈,看不清是谁。
有人看到殷郁,笑吟吟地跟他打招呼:“无望可算回来了,有人找你呢。”
殷郁刚想问谁找他,就听人群中间响起一个让他讨厌的声音:“是无望大哥回来了吗?”
门客们让到两旁,露出墨书的身形,他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碗里,从袖口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棋盘上,冲对面拱了拱手:“这局算我输了,改日再与兄台手谈。”
对面那人面露喜色,知道自己占了便宜,满口谦虚道:“承让、承让。”
墨书下榻穿了鞋子,朝殷郁走过去。
“无望大哥,我有正事找你,到你房间去说吧?”墨书一改从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作风,即便不在李灵幽跟前,也对殷郁客客气气。
殷郁却觉出些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思,眼见一群门客正好奇地盯着他们,不愿节外生枝,便领着墨书进了他的房间,顺手掩上了门。
墨书环顾室内,只见一间小厅通着卧室,连道槅门都没有,家具摆设更是简单,一张书桌一张茶几,一张坐榻一张床榻,再有一个衣柜一扇屏风,半件多余的都没有。
这样的环境,比起他们兄弟二人所居住的藏秀轩,可以说是相当逼仄简陋了。
墨书愈发琢磨不透李灵幽的心思,明明喜欢无望胜过他们兄弟,却舍得叫他住在这种地方。
殷郁见墨书迟迟不开口,不耐烦地催促道:“有什么事,你赶紧说。”
他等下还得洗个澡,换身衣服去见公主。
墨书回过神,笑道:“你不必急着去隐香苑,今日展夫人和展姑娘来了,这会儿她们应该正在陪殿下用晚膳,你过上半个时辰再去都不迟。”
殷郁闻言,放松下来,坐在茶几边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隔夜的茶水,也给墨书倒了一杯。
殷郁不讲究,墨书却喝不下去,在他对面坐下,斟酌再三,问了他一个问题。
“昨晚,我听见你答应殿下,要在今年端阳节的龙舟赛上夺取头名,你知道殿下为什么想要这个头名吗?”
殷郁自然心里有数,但“无望”是京外人,不该知道这些,就反问他:“你知道?”
墨书点了点头,并不打算卖关子,直接告诉他:“谁能在龙舟赛上拔得头筹,就能掌管今夏京都的凌阴。”
所谓凌阴,指的就是藏冰的地窖。
为了应对炎热的夏季,每年腊月朝廷都会派人入山采冰,于正月储存于凌阴之中,正如《诗经》上记载: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入凌阴。
每到夏天,京都冰雪就会价等金璧,由于冰少人多,难免分配不均,就连皇帝都觉得头疼,让谁掌管冰凌竟成了一道难题。
于是先祖皇帝在位时,想出一个主意,就是等到端阳节后,再开凌阴分冰,而这分冰之事,就当做奖励,交给龙舟赛上的头名。
于是端阳节人人争先,就为了能掌管凌阴,先不说会不会得罪别人,至少自家可以舒舒坦坦地过上一个夏天。
墨书说到这里顿了顿,面露担忧之色:“我问过忍冬姐姐,知道咱们殿下苦夏,若是用冰不足,只怕今夏会很难熬,再者要是被永宁大长公主这种与咱们殿下有过节的人家赢了龙舟赛,就更不妙了。”
殷郁听到墨书话里话外为李灵幽着想,脸色多有缓和,但墨书下一句话,就不那么中听了。
“所以我想问问你,你昨晚答应殿下会夺取头名,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随意敷衍?”
殷郁没好气地反问他:“关你什么事?”
墨书并不介意殷郁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依旧和和气气地说道:
“你若是随意敷衍,只当我今天白来了,你若是真心实意的,那我就得提醒你了,距离端阳节只剩下半个月,别人府上的龙舟队早在开春之后就预备起来了,整日在河上勤苦操练,你已经慢了人家一大截,再不赶紧行动起来,别说是拿第一,不落个最后一名给殿下丢人现眼都难。”
殷郁皱眉:“闹了半天,你是来泼我冷水的?”
墨书摇头:“非也,我是来给你出主意的。”
殷郁狐疑:“你能有什么好主意?”
墨书早有筹谋,侃侃而谈:“首先,你得寻一条上好的龙舟,现在打造是来不及了,你只能去买别人造好的,据我所知,工部每年开春都会给在京的王爷和公主们分别打造一条龙舟,但因咱们殿下回京迟了些,没能赶上这一趟,好在隔壁御王府从来不参与端阳节庆,今年想必也不会例外,你可以向咱们殿下请示,花高价去把隔壁御王府的那条龙舟买下来,想必殿下不会吝惜钱财。”
殷郁听到这里,面色有些古怪,他怎么不记得工部什么时候给他送过龙舟,回去得好好问问老家丞,要真是有这回事,直接送给公主便是,何须她再花钱去买。
“还有呢,你接着说。”殷郁示意墨书讲下去,不管他怀的什么心思,至少他说的不是废话。
墨书见他听得进去,目光微微闪烁:“再来,你得凑齐三十个桡手划船,一要精通水性,二要身强力壮,三要吃苦耐劳,这些人可比一条上好的龙舟更要难找,往往都被高门大户豢养着,剩下一些个不愿意签卖身契的,也都早早被次一等的人家雇用了,你现在去找,别说三十个,能找到三个就算你本事。”
殷郁默默点头,算是认同墨书的说法,同时他也想听听他能有什么高见。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墨书神秘一笑,一条手臂搁在茶几上,一面凑近殷郁,一面抬手指向东边:“我给你指条明路,你上御王府买龙舟的时候,不妨顺便向王爷借用三十个人手,神策军的水师,那可是无往不胜啊。”
言下之意,竟是要殷郁去御王府借用一船水军。
殷郁顿时无语,没想到墨书竟然和他想到了一处,他本来就打算从水师里挑人,乔装打扮一番,再跟他去赛龙舟,经墨书这么一说,倒好像成了他的主意,自己还得承他的人情。
殷郁心里不乐意,哼了一声道:“你说的轻巧,要向御王借兵,谈何容易?”
“你空口白话去借,当然借不到,但你若带上真金白银,我保管你如愿以偿。”墨书语气笃定。
殷郁气笑:“你是想说御王见钱眼开吗?”
墨书连连摇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御王视钱财如粪土,京都人尽皆知,但御王府缺钱,也是人尽皆知的。”
殷郁听了半截话,心里郁闷的不行,原来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个穷鬼了。
不过墨书还有后话:“概因御王爱兵如子,就连俸禄都能拿去贴补将士们,所以我让你拿钱开路,不是要你给御王,而是要你给那些水军,御王势必不会拒绝。”
殷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确定?”
墨书眼皮一跳,故作淡定:“要是不行,你唯我是问。”
殷郁犹豫了片刻,点头道:“好,那我就去试试。”
墨书得了他这句准话,只当他急功近利,心头大喜。
他并没有告诉无望,御王爱兵如子是真,可他治军极严也是真,总之绝不会容许手下的兵卒去参加什么龙舟赛。
他还在南风馆时,就听说往年有人打过神策军水师的主意,拿着钱财去找御王借兵参加龙舟赛,结果统统被御王打了出去。
他哄了无望去御王府借兵,就是打着主意,让无望得罪御王,到时候别说借人了,连龙舟的事也要泡汤,回头公主殿下怪罪下来,就算不把他撵走,也要失宠。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墨书丢下这句话,便起身告辞。
殷郁把人送走,关起门来冷笑,低声骂道:“小王八蛋,还想坑我。”
他若只是马夫无望,就这么跑去御王府买龙舟借兵,保管被人拿棍子轰出来,可他是御王本王,拿自家的龙舟,用自家的兵,谁敢说半个不字?
第八十五回 假老实
李灵幽与贺琼母女一同用过晚膳,又到花园转悠了一圈,才让忍冬送她们出门。
李灵幽晚上多吃了几口菜,有些积食,因而懒怠去沐浴,回到隐香苑,就坐在内厅的黄梨木美人榻上,由着两个小宫女伺候着洗漱。
洗脸的银盆小小巧巧,只有两个巴掌大,盆底装饰着双龙逐尾纹,点睛的是一对光芒璀璨的金刚石,龙身上的鳞片都用赤金镶嵌,层层叠叠工艺精湛,注水之后,两尾金龙就像是活了过来,所以这脸盆也有个非凡的名字,叫作龙洗,乃是先帝御赐之物。
诸如此类宝贝,之前羌国宝库里蒙尘多年,随李灵幽回到大凉后,都被阿娜尔整理库房时翻找出来,一件件添置在李灵幽日常起居之中,不管耐不耐用,只管赏心悦目。
李灵幽白日没有上妆,便只拿鲜泡的茶水洗了脸,接过素馨递来的凤凰纹金盖蚌盒,翘起小指尖尖挑了豆大一点的面脂,抹在掌心揉搓了一阵,轻敷在脸上。
莲蓬端来一只大些的银盆,放在李灵幽脚边,盆里装的不是清水,而是冒着热烟的牛乳,莲蓬为她褪了鞋袜,露出一双白里透粉的脚丫,纤秾合度,柔若无骨。
两个小宫女都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李灵幽怕烫,足尖刚沾着水便缩了回去,吩咐道:“添些冷水。”
莲蓬应声就要去倒水,素馨赶紧拽住她,劝说李灵幽:“就是热乎乎的泡脚才解乏,夜里也能睡得香,添了冷水要生病的。”
末了怕李灵幽不听,又小声补了一句:“忍冬姐姐特地交代过的。”
李灵幽知道自己体弱易病,不想带累她们挨忍冬的骂,于是不叫她们添什么凉水,将两手撑在身侧,拿足尖轻轻拨动着水花,等着那一盆牛乳降温。
素馨和莲蓬无奈地对视一眼。
殷郁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他一眼看到李灵幽正在洗脚,嗖地背转过身:“殿下恕罪。”
李灵幽觉得好笑,这人时而脸皮厚时而脸皮薄,宽衣解带投怀送抱都做得出来,口口声声求她教他男女之事,却不好意思看她一双脚。
“你们两个进去铺床吧。”李灵幽打发素馨和莲蓬进了内室,回头看着殷郁高大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无望过来伺候。”
殷郁身形一僵,慢腾腾转过身,不敢直视她,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放。
“还不过来?”
殷郁硬着头皮,盯着地板上的花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盆热气腾腾的牛乳,不见他方才惊鸿一瞥的美人足。
殷郁视线抬高了一些,就见她双脚缩在榻上,藏于裙摆之下。
殷郁暗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望。
“呆愣着做什么,帮我试试水温。”李灵幽催促着他。
“是。”殷郁撩起衣摆蹲下去,伸出手掌拨了拨盆中的牛乳,一阵奶香扑鼻,令他略感燥热。
“烫吗?”李灵幽问。
“不烫。”殷郁如实回答。
他手掌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她的脚就放了下来,踩着他的手心,沉入了白花花的牛乳中。
殷郁一只大手托住了她一双冰凉柔腻的脚丫,当场就呆住了。
李灵幽忍着烫,轻嘶了一声,小声抱怨:“你骗人,明明就很烫。”
殷郁眼见着她浮在水面上的脚踝染上了一层胭脂色,忙将她的双脚捧了起来,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一对晶莹剔透的纤纤玉足暴露在他面前。
白嫩嫩,红艳艳,娇艳欲滴,好似盛夏时节绽放的荷花,甘美的气息令人骨酥。
殷郁喉头滚动,只觉得命已去了半条。
“好看吗?”
“好看。”
殷郁答完,才意识到她问了什么,蜜色的脸庞陡然变得绯红一片,明知道自己不该这般情况,然而他就是舍不得挪开目光,更加舍不得放开手掌。
“……我给公主洗脚吧。”
李灵幽等了半晌,听他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禁噗嗤一笑:“你给别人洗过脚吗?”
殷郁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那你听没听人说过,男人头女人脚,只能看不能摸,不然要倒霉的。”李灵幽危言耸听,故意吓唬他。
殷郁迟疑道:“那我摸了您的脚,是您倒霉,还是我倒霉?”
李灵幽白他一眼:“当然是你倒霉啦。”
殷郁放下心来:“那不要紧,我不怕倒霉。”
倒霉算什么,这会儿真叫他丢手,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李灵幽再度被他取悦,足尖在他掌心勾了勾,轻声问道:“你就这么想给我洗脚啊?”
殷郁一把握住她调皮的脚丫,仰起头用一双凤眼痴望着她,用低柔的嗓音恳求道:“是,我想,求公主依了我吧。”
李灵幽耳根发痒,扭过头不看他:“那你就洗吧。”
殷郁如获嘉赏,低下头去,认认真真地为她洗起脚来,怕她再被烫到,没急着将她的脚放进盆中,一手仍托着她轻盈的双足,一手掬了牛乳淋在她脚背上。
“还烫吗?”
“还行吧。”
李灵幽这会儿丝毫不觉得水烫,反倒是他的手心更热一些。
殷郁小心地将她的脚泡入牛乳中,一双手也跟着沉进去,粗糙的手指轻轻揉搓着她小巧圆润的脚趾,珍之又珍,爱不释手。
潺潺的水流声,掩盖了他紊乱的呼吸声。
李灵幽轻咬着下唇,手指扯皱了裙摆,两颊似是飞落了桃花,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本意是戏弄他,岂料反被他撩拨了。
“洗好了吗?”
“还没有。”
“你快些。”
“好。”
殷郁嘴上应着好,手上依旧磨磨蹭蹭的,细细密密地揉搓过她每一根脚趾,又去揉搓她脚心。
李灵幽终是忍不住,抬起脚挣脱他,溅湿了他的衣襟。
“好了,不洗了。”
殷郁空伸着手,眼巴巴地瞅着她,意犹未尽道:“我还没洗好呢。”
“还洗什么洗,水都凉了。”
李灵幽瞪了他一眼,不晓得她此时眼里水汪汪的有多勾人。
殷郁顿时骨头又酥了几根,抖开干净的衣摆道:“那我给公主擦脚。”
李灵幽一扭身躲开了,不肯再让他碰她的脚一下,扬声叫唤起小宫女的名字。
“素馨,莲蓬!”
早就铺好了床,躲在寝室装聋作哑的两个小宫女赶紧跑出来,拿了棉布裹住李灵幽的脚。
殷郁没了指望,腼腆一笑,端着银盆站起来:“我去倒洗脚水。”
李灵幽看着他轻快的脚步,轻啐了一口:“假老实。”
第八十六回 宽限几日
殷郁倒完洗脚水回来,李灵幽还在内厅的美人榻上坐着,手里多了两张做旧的信笺。
殷郁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墨书昨晚写的。
李灵幽知道他进来,头也没抬道:“去洗手。”
莲蓬上前接过洗脚盆,素馨引着殷郁来到角落里,就着海棠式描金盆架洗手,殷郁趁机洗了把脸,刚才给李灵幽洗脚时,冒了一脑门子汗。
素馨捧着手巾候在一旁,偷瞄他两眼,见他胸前打湿了一片,衣衫紧贴着肉,显出孔武有力的胸膛,叫她不由地小脸一红。
自幼进宫为奴的小姑娘,除了不男不女的太监,总共也没见过几个男人,早先没开窍也就罢了,刚才躲在内室,瞧见殷郁给李灵幽洗脚,也不知触动了哪根心弦。
殷郁洗完了脸,素馨忙递上手巾,待他擦净了脸,把手巾还回来,道了一声谢,她脸又红了几分,埋着头讷讷回了一声不用。
殷郁毫无察觉,快步来到李灵幽跟前:“公主,我洗好了。”
李灵幽抬了抬眼皮,见他满面红光,一副得了便宜的样子,刚才那点儿气消了,反倒好笑起来,不过是摸了几下脚,瞧把他高兴的,真没出息。
“自己搬个凳子过来坐。”
殷郁于是搬了个圆凳,坐在榻前,离她不过一臂远,瞥见她脚上已经穿好了袜子,不免有些遗憾,刚才只顾着搓洗,没有多看几眼。
“你瞧瞧,我作假的手艺如何,看得出来这是昨天才写的信吗?”李灵幽把两张信笺递给他。
殷郁接过去仔细瞧了,当真就像是放了十多年的纸张,发黄发旧,变薄变软,看不出半点造假的痕迹,只是那信上一个没落款,一个有落款,没落款的是墨书头一遍写的,有落款的是改了几处瑕疵,重新抄写的那一遍。
殷郁赞叹:“公主真乃妙手也,不过,您为何要做两张?”
李灵幽抽走他手上没有落款的那张,轻声道:“这一张我留着用,那一张送给御王,你明天抽空,去一趟御王府,亲手将那张信交到御王手上,把我和荣清辉的恩怨一并告诉他,不必忌讳什么,但记得提醒他,等过上三天,再拿那张信要挟荣清辉,免得露馅。”
殷郁只觉得手上薄薄一张纸重若千斤,又不敢在李灵幽面前露出心虚的样子,便掩饰地问道:“怎么会露馅?”
“我答应了荣清辉,只要他扶正了他的妾室小贺氏,打消了娶我的妄想,就把他当年写给我的信还给他,算算日子,也就这两天的事了,到时候我当着他的面,把这一封信烧了,打死他也想不到,御王手里还有一封等着他。”
李灵幽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番,却叫殷郁替荣清辉捏了把冷汗。
李灵幽目光在他脸上游走一圈,眯起眼睛问他:“你该不是觉得我做的过了,同情他吧?”
殷郁矢口否认:“我是觉得他活该。”
李灵幽叹了口气,捂住了心口,语气幽怨:“你也知道我的身子弱,受不得气,谁叫我不痛快,我非得叫他更不痛快,这心里头才会舒坦,不然哪天活活气死了,不晓得有多少人会拍手称快呢。”
殷郁顿时心疼起来,凑过去安慰她:“公主切莫再说丧气话,我一定……一定把这封信交到御王手上,让他好好收拾荣清辉。”
即便是不为了军饷,不为了争权,单单为了哄她高兴,他也得收下这封信,拿它对付荣清辉。
李灵幽这才露出笑脸,冲殷郁点了点头,伸手在他光溜溜的左脸上摸了一把:“昨晚打了那一下,脸还疼吗?”
殷郁犹豫了一下,缓缓抬手,指着右脸:“打的是这边。”
李灵幽动作一顿,故作茫然:“不是这边吗,可我记得就是这边啊,喏,这里还有一道红痕呢。”
那红痕是殷郁刚才洗脸时搓红的,他皮糙肉厚,昨晚挨的打,这会儿早看不出来了。
殷郁沉默了一下,果断改口:“公主没记错,是我记错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她说哪边就哪边吧。
李灵幽忍着笑,手指在他脸颊上摩挲着,看着那一道红痕变成了一片,柔声道:“昨晚我什么都没教你,今晚都给你补回来,可好啊?”
殷郁脑袋发晕,差点就点了头,硬生生稳住了,万分纠结道:“公主能否宽限我些时日?”
李灵幽笑容顿失,推开他的脸,没好气道:“你当是上刑吗,还需要宽限几日,不想学就算了,我也懒得教你。”
殷郁见她误会,赶紧解释:“我不是不想学,是因为端阳节还有半个月就到了,我答应公主要拿龙舟赛头名,得尽快准备起来。”
除了准备龙舟赛,他还得盯着三司会审,接下来半个月,只怕要忙得团团转,晚上能不能回来伺候她都难说。
今晚真要开了头,尝到了甜头,他只怕再也管不住自己,日日夜夜地痴想她,哪里还做得了正事。
李灵幽闻言,脸色好看了些,知道他把她随口一句话奉若圣旨,说不受用是假的。
“我昨晚同你说着玩呢,你还当真了不成,那龙舟赛的第一科不好拿,从前先帝专门叫人给我造了一艘顶好的龙舟,天南地北挑了三十个顶好的桡手,结果还是没能赢,倘若单比谁划得快也就罢了,可他们拉帮结伙,故意拦着你的道,叫你有理都没处说,你能怎么办?”
殷郁从容一笑:“公主放心,这些事我都会考虑到,我说了能赢,就一定能赢,今年夏天,定叫您过得舒舒坦坦。”
“……随你吧。”李灵幽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到底没再说什么。
“那公主能等我半个月吗,等到端阳节后,您再教我学本事。”殷郁好声好气地求她。
李灵幽看他这模样,就差背后没长尾巴,朝她摇尾乞怜了,眼波一转,矜持道:“要是你拿不了头名,我可不教你了。”
殷郁咧开嘴角,露出一口白牙,只当她答应了。
第八十七回 焚毁
殷郁同李灵幽提出要向御王府买龙舟和借兵的事,征得她同意,之后连着三天,都没在她跟前露过面。
这让习惯了他陪伴的李灵幽感到有些不适应,每当日落之后,就打不起精神。
忍冬得知殷郁为了专心准备龙舟赛,要有半个月不能来隐香苑,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就差没把高兴二字写在脸上。
未免李灵幽觉得寂寞,忍冬去外院打理家务之前,特地把墨书悦竹兄弟叫来,一个给她抚琴,一个陪她下棋。
墨书汲取了之前的教训,知道她是个喜赢不喜输的臭棋篓子,宁肯故意输给她,也不肯再赢她一回。
“不玩了,没意思。”李灵幽连赢了几局之后,便索然无味,丢了棋子倚在靠垫上。
悦竹琴声微滞,有些着急地看向墨书,好不容易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他们必须得哄李灵幽高兴。
墨书一脸惭愧地低下头,自责道:“都怪我棋艺不精,不能让殿下尽兴。”
这副低头认错的样子,竟同殷郁有几分神似。
李灵幽看了看墨书,脸色缓和下来:“明明是我棋艺不精,害你只能让着我。”
墨书俊脸泛红,小声狡辩:“我没有。”
这副动不动就脸红的样子,也同殷郁又几分神似。
李灵幽挑了下眉毛,忽然觉得有趣起来,直起身子重拈了棋子,笑道:“那我们再来一局,叫我好好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让着我。”
墨书暗喜于心,一本正经地点着头。
悦竹见状,琴声都欢快了几分。
然而不等他们高兴太久,就来了不速之客。
“殿下,中书令荣大人到访。”一名小宫女入内禀报。
李灵幽正发愁下一步棋该落在何处,暗道荣清辉来的正是时候,不管双生子是否乐意,再一次丢了棋子。
“看来今天这棋是下不成了,你们自己玩去吧,来人,更衣。”
李灵幽下了榻,趿着丝履步入内厅,素馨和莲蓬跟进去伺候。
悦竹按住琴弦,暗骂一声晦气。
墨书却不甚介意,刚才他故意学了无望的样子,李灵幽的反应让他平添了信心,并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
李灵幽磨磨蹭蹭换好了见客的衣裳,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才到外院去见荣清辉。
距离荣清辉答应她要扶正小贺氏,刚好是第七天,荣清辉下朝之后哪儿也没去,拿上他与小贺氏的婚书还有荣太后的懿旨,便直奔公主府。
他在太阳落山之前,见到了李灵幽。
今天的李灵幽依旧是美若天仙,却不同于荣清辉前几回见到的盛气凌人。
一袭杏白底子丁香花团襦裙,梳着百合髻,簪着珍珠蝴蝶花步摇,淡妆素抹,只在唇上搽了一点粉红色的胭脂,从头到脚洋溢着纯美的气息。
纵然荣清辉恼怒她要挟报复自己,此时见到她这般模样,回想起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也不禁哑了火。
“荣大人,你可算是来了,我正琢磨着,要把这里头的东西贴在公主府外面的告示墙上呢。”
李灵幽坐在上首的横榻上,拍了拍手边的旧木盒,正是七天前荣清辉带小贺氏登门赔罪时,她临时拿来糊弄他的那一只。
荣清辉将目光从李灵幽身上转移到旧木盒上,神色一凝,递上了婚书和懿旨。
“这里是我和小贺氏的婚书,还有太后娘娘赐婚的懿旨,请殿下过目。”
李灵幽没带忍冬和阿娜尔,只带了素馨和莲蓬两个小宫女,一个眼神递过去,较为机敏的素馨便抢先上前,接过了荣清辉手中的两样物品,呈到李灵幽面前。
李灵幽分别查看了一番,不疑有假,倒不是相信荣清辉的人品,而是昨天白天贺琼已经来做过耳报神,跟她说了荣府前几天发生的事。
原来贺琼那日在李灵幽跟前说要去荣府找小贺氏,叫她醒醒脑子,并非说说而已,她果真去了,还赶上了一场热闹,看了一出好戏。
话说那天贺琼刚进荣府见到小贺氏,还没来得及骂她两句,宫里就传来了懿旨,贺琼虽是客人,也是官夫人,很有必要跟着小贺氏听旨,这府里有头有脸的都聚在了外院,包括荣清辉另外两位贵妾,玛氏和小梅氏。
那宫里的太监刚读完懿旨,小梅氏身下就见了红,一时间鸡飞狗跳。荣清辉还在上朝没回来,小贺氏做主叫了大夫来给小梅氏一诊,竟得知她刚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因小梅氏急火攻心,这一胎没能保住。
小梅氏自然是哭哭啼啼,小贺氏倒是笑眯眯地安慰了她一句:“妹妹这孩子去的好,就算生下来,将来也要给媛儿和峥儿姐弟提鞋。”
贺琼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这才发现小贺氏性情大变,再不是从前那个眼里只有荣清辉,万般皆能忍的痴情人儿。
“殿下,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了,我要的东西,你是否该还给我了?”荣清辉的声音扯回了李灵幽跑远的思绪。
她先把婚书和懿旨放到一旁,然后打开了手边的旧木盒,取出一封折起的旧信,亲手递向荣清辉。
“来拿吧。”
荣清辉呼吸一重,迫不及待走上前,从李灵幽手里接过那薄薄的一张信纸,看了看素馨和莲蓬,谨慎地背转过身,避开她们的视线,这才抖开来看。
那满纸荒唐,字字亵渎,叫他老脸一红。
李灵幽趁他看信,随口吩咐莲蓬:“太阳落山了,掌灯吧,免得荣大人看不清楚。”
莲蓬应声,拿出玉管装的火折子,从李灵幽最近的一盏灯开始点火。
荣清辉确认了手上的信的确是他的笔迹,没好意思再看第二遍,便将信纸折好收入怀中,回过身向李灵幽告辞,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殿下果然守信,请将婚书和懿旨一并交还我,荣某该告辞了。”
荣清辉想拿东西走人,李灵幽却按住了手边的婚书和懿旨,摇了摇头:“别急啊,我是发过誓要把信还给你,可我说过你能带着它离开公主府吗?”
荣清辉一惊:“你想出尔反尔?”
李灵幽勾唇冷笑,扬声叫道:“来人!”
荣清辉只当她要叫人夺信,来不及多想,见到一旁亮着烛火,举着那封信便扑了过去,一瞬间将它点燃了,举着它连连后退,当着李灵幽的面,将它烧成了一团灰。
第八十八回 春节快乐
(短小的一更)
荣清辉抢在来人之前,将信烧毁了。
他看着落在地上的一团灰烬,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继而得意地笑了起来,抬头看向李灵幽,却她脸上丝毫没有懊恼之色,反而笑吟吟的。
荣清辉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心里咯噔了一声,然而不等他去想哪里不对劲,就听李灵幽语气戏谑道:
“瞧把你吓得,我逗你玩儿呢,你该不会以为,我真要叫人把那封信抢回来吧?呵呵呵……”
李灵幽掩着嘴笑个不停。
荣清辉尴尬的不行,试图挽回颜面:“我本来就打算烧掉它,早一会儿晚一会儿,也没什么区别。”
李灵幽暗自摇头,心道:这区别可就大了,万一荣清辉拿回去之后没有烧了它,日后御王拿出另一张信来要挟他,那么第一张信就会成为证据,证明同样的信笺可以造假,荣清辉就不必害怕它会公布出去,大不了到时候他死不承认,咬定有人陷害他。
而她之所以诈唬荣清辉,让他亲手烧了这封信,则是一种恶趣味罢了,想象一下他日后见到御王手里那封信,发现自己毁掉了唯一的证据,那表情该有多精彩,李灵幽便觉得有趣极了。
“时候不早,我就不留荣大人了,你且回吧。”
李灵幽开口送客,示意素馨把婚书和懿旨交还给荣清辉。
荣清辉早就待不下去了,拿上东西扭头就走,唯恐再在她面前出丑。
李灵幽收拾了荣清辉,心情大好,很想找个人分享一下快乐,便吩咐两个小宫女:“你们谁去一趟求贤阁,看看无望回来了没有。”
素馨不等莲蓬开口,抢先道:“奴婢去吧。”
李灵幽点点头,也没多想。
倒是莲蓬瞅着素馨离去时轻快的背影,心里很是别扭。
这些天素馨明里暗里和她较劲,凡事都要压她一头,对她的态度也不像从前那般亲热,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说起来,她们两个是同年进的宫,因为在不同的姑姑手底下学规矩,不过是点头之交,直到被宗正寺选中一同送入公主府,两人的关系才熟稔起来。
当初忍冬给李灵幽挑选近身伺候的小宫女时,最先挑中的便是莲蓬,不仅因为她勤快老实,还因为莲蓬早在宫中便结识了忍冬。
那会儿忍冬独自留守长乐宫,如同守着一座冷宫,偏巧这座冷宫里遗留着不少好东西,叫人惦记。莲蓬在尚食局当差时,被顶上的姑姑派去长乐宫“借”过两回东西,一回是茶具,一回是花瓶,说是借的,却没打算还过。
莲蓬心里过意不去,自掏腰包偷偷给忍冬送过两块新鲜的茶饼,一来二去,就结了善缘。
素馨无意中得知了莲蓬有这层关系,便同她亲善起来,连带着入了忍冬的眼,跟着莲蓬一起从二十几个小宫女中脱颖而出。
莲蓬不是缺心眼,知道素馨拿她当了梯子,但她可以谅解她,毕竟大家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为奴为婢身不由己,谁不想谋一份好前程?
可素馨似乎并不承她的情,反而还想继续踩着她往上爬。
这就让她有些忍不了了。
第八十九回 抢龙舟
素馨怀着不可言说的心思跑到求贤阁,却扑了个空,找人一打听,殷郁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
不说素馨如何失落,殷郁这会儿正在御王府大发雷霆,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龙舟的事。
三天前,殷郁从墨书口中得知,工部每年都会给在京的王爷和公主们打造一条上好的龙舟,用来叫他们参加龙舟赛,这里头就有殷郁一份子。
由于殷郁向来不去参加龙舟赛,便从不在意这回事,这次他打定主意要为李灵幽争个第一,好让公主府掌管今夏的凌阴,所以前天早上,他一回到御王府,就吩咐了老家丞一声,让他把御王府的龙舟送给公主府。
谁知老家丞竟告诉他,工部从来没有给御王府送过龙舟,不止今年,去年、前年、大前年都没有。
殷郁顿时困惑起来,以为墨书弄错了,就让老家丞去工部打听,他则去盯着三司会审的事,同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人周旋了两天才得空回来。
结果竟听老家丞说,工部的确每年都会给在京的王爷和公主们打造龙舟,只是没有他的份。
这下子可就惹恼了殷郁。
“凭什么没有本王的份?难道本王这个先帝开了太庙,亲封加典的一等王爵是当假的?”
殷郁气的吹胡子瞪眼,他刚从外面回来,连假胡子都没来得及摘,就听说了这么个恼人的消息。
“工部解释说,王爷您是异姓王爵,从前没有旧例可循,再加上往年国库亏空,为了节省开支,就没造您的份。”
老家丞的脸色也不好看,要不是殷郁提起来,他压根不知道工部短缺了御王府的份例。
早叫他知道,非得讨回来不可,便是他们王府不用,拿出去换钱,一条也能卖个千八百两银子,补贴家用。
殷郁怒道:“既然国库亏空,就该都省了,只省到本王一个人头上,谁给他们的狗胆!”
往年他不计较,不过是没空计较,如今羌国都灭了,公主也回来了,荣清辉手下这群狗官还敢糊弄他,想害他输掉龙舟赛,失信于公主,让他失去亲近她的机会,他岂能饶得了他们!
“去,传本王的口谕,让工部连夜给我造一条龙舟出来,造不好提头来见!”殷郁一巴掌拍裂了桌案。
胆敢藐视一等王爵,他看他们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老家丞心疼地看着被殷郁拍坏的桌子,反倒是冷静下来,好声劝道:“王爷息怒,工部那些官员是混账,年年花着您打仗得来的金银,还敢克扣您的财物,真杀了都不可惜,但您叫他们一夜之间造出一条龙舟,怕是逼死他们也造不出来,即便造出来了,想必也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怎好拿给公主府去用呢?”
万一在龙舟赛上沉了船,害永思公主丢人现眼,他家王爷恐怕再也没脸去见公主殿下了。
殷郁犯了难,摘掉胡子丢到桌上,掐了掐眉心:“若再宽限他们几日,我只怕来不及操练。”
赛龙舟和打水战毕竟不是一回事,他麾下的水师再厉害,也不能带着刀枪弓箭上阵,还是要上龙舟练一练,他估摸着,至少也得练个十天半个月,才有必胜的把握。
留给他的时间本来就不够,哪能再耽搁下去。
老家丞闻言,眼轱辘一转,抄着手嘿嘿笑道:“叫他们现在去造,肯定赶不上端阳节,可他们之前不是有造好的吗?”
殷郁眼睛一亮:“你是说……”
老家丞收起笑脸,一本正经道:“工部今年不是没有给王爷您造龙舟,而是造好了,被某位王爷或是公主错拿了去,既然错拿了,就得还回来,听说备赛的龙舟都停在泾河岸边,您不妨去找找。”
殷郁茅塞顿开,抓起胡子往耳朵上一挂,起身就往门外走:“走着,去泾河上找一找,哪一条是本王的龙舟!”
他这哪里是去找一找,分明是去挑一挑,看上哪条,就抢了哪条!
第九十回 太后召见
傍晚时分,殷郁带着一队亲兵快马加鞭赶到京都东郊外的泾河畔。
玄兔东升,月光洒落在宽阔的河面上,浅滩处停放着数十条五颜六色的龙舟,宛若一群伏岸栖息的游龙,画面很是壮观。
白日里训练的桡手都回去休息了,只剩下一些家丁在附近看守龙舟。
殷郁一行人马从高坡上俯冲下来,惊动了岸边所有人,那冲锋陷阵的架势,吓得有些胆小者扭头就跑,还有人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殷郁勒马停在一排龙舟前,老家丞紧随其后,他好歹是武将出身,不至于年纪大了,连马都骑不动了。
殷郁放眼望去,就见每条龙舟的形状都差不离,长有六七丈,高约七八尺,属于各府的旗帜还没有挂上去,看不出哪些是工部打造给王爷和公主们的。
“这些龙舟都是谁人家的?报上名来。”殷郁扬声问道。
河岸上无人应答,众家丁躲在龙舟后面观望。
殷郁皱了皱眉头,身后一名亲兵沉声厉喝:“御王在此,尔等还不速来拜见!”
一群人这才得知殷郁身份,慌里慌张出来磕头,一个个伏在地上不敢起来,更不敢多瞧那面目凶恶的御王一眼。
要知道御王的威名在民间等同于煞神转世,就没有人不畏惧的。
老家丞笑眯眯的安抚众人:“你们不用害怕,我家王爷到这里来没旁的事,只因我们御王府的龙舟丢了,特地来寻,现在你们各自站在自家龙舟前面,从西往东,挨个报上名号,待我家王爷找到龙舟,自不会为难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在这河上看守龙舟也有两个月了,没听说御王府要参加今年龙舟赛的消息,更没见过御王府的龙舟。
可是御王说有,谁又敢说没有呢?
一群人很是识相地分散开来,按照老家丞的吩咐,各自站到各家龙舟前头,从西边第一条开始报名。
“这是泾阳候府的龙舟!”
“这是沈尚书家的龙舟!”
“这是荣恩伯家的龙舟!”
“这是……”
就这么一直报到了东边最后一条,一共三十六条龙舟,所属之人无一不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当中有七条龙舟,分别归三位公主和四位王爷所有。
三位公主,分别是永安大长公主、永宁大长公主还有华阳长公主,四位王爷,分别是太祖皇帝同父异母的幺弟韩王和信王,先帝同父异母的幺弟辛王和密王。
殷郁一时间有些难以选择,倒不是他怕得罪人,而是不知道该抢永宁的好呢,还是该抢密王的好呢?
永宁当众逼迫李灵幽跳飞仙舞,意图羞辱李灵幽,密王默许群芳楼编造百戏,意图诋毁李灵幽。
在殷郁看来,这两个人都欠收拾,奈何他顾及李灵幽的名誉,不好贸然为她出头,难得有个正当的机会,他哪个都不想放过。
殷郁想了想,催马来到一条龙舟前,问道:“你说这是谁家的龙舟?”
家丁战战兢兢答道:“回禀王爷,这是永宁大长公主的龙舟。”
“胡说!”殷郁突然翻脸,横眉竖眼道:“这分明是本王的龙舟!”
那家丁直接吓懵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老家丞跟了过来,装模作样地瞅了瞅那条龙舟,点头道:“的确是咱们御王府的龙舟。”
那家丁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结结巴巴道:“王、王爷,您、您是不是认错了,这、这真的是永宁……”
话音未落,就见一队亲兵齐刷刷围了上来,如狼似虎地盯着他,看那阵仗,只要他再说一个字,就要扑上来把他生撕活剥了。
那家丁哆哆嗦嗦闭上嘴,不敢吭声。
殷郁不容置喙道:“回去告诉你们公主,是工部的人搞错了,把本王的龙舟给了她,现在这条龙舟物归原主,让她去工部讨要她的龙舟,她要是不乐意,只管来找本王。”
永宁最好是有那个胆子来找他!
殷郁丢下这句话,只留下两个亲兵看守着刚刚抢过来的龙舟,就带着其余的人前往东南营地,打算从水师中挑选三十个桡手,明天就开始训练。
前往营地的路上,老家丞好奇地询问殷郁:“王爷,您怎么不要密王那条龙舟啊?”
殷郁冷笑道:“听说密王去年亲自上场击鼓,赢了头名,我料定他今年还会登舟,到时候我掌舵撞沉了他,叫他做条落水狗,岂不是更加痛快。”
老家丞默默地替将要倒大霉的密王捏了把冷汗。
***
翌日一早,李灵幽听说殷郁昨晚又没回来,不免有些闷闷不乐,早膳只吃了几口就搁了碗筷。
阿娜尔见状,提议道:“不如咱们上泾河岸边瞧瞧?”
忍冬悄悄瞪她一眼,暗道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娜尔莫名其妙地看着忍冬,不明白她瞪自己做什么。
李灵幽没理会她们的眉眼官司,接过素馨递来的茶盏漱了漱口,吐在莲蓬手中的小盂里,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备车吧。”
忍冬试图劝阻:“要往泾河去,得坐半个时辰的车,外面太阳这么大,您怎么吃得消,不如等天阴了再去。”
阿娜尔反驳:“外面太阳不大啊,天上还有云呢,瞧着比昨天凉快多了。”
气得忍冬又瞪了她一眼。
素馨接了一句嘴:“这会儿还早呢,等到了河边,云就散了,太阳就该晒人了,那里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殿下去了,肯定要遭罪的。”
这下换做阿娜尔无话可说。
忍冬朝素馨投去一记赞赏的目光,素馨抿嘴冲她笑笑。
莲蓬瞧见了,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可她没本事学素馨卖乖,只能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察言观色,眼见公主殿下脸色淡淡的,大约猜到她是想去河边看无望,不明白忍冬姐姐为什么非要拦着。
公主殿下是主,她们都是奴,只有奴婢听主子的,哪有主子被奴婢左右的。
“我说备车,是没人听见吗?”李灵幽的语气明显冷了下来。
忍冬骤然色变,素馨笑容顿失,阿娜尔打了个激灵,有些惧怕地看着李灵幽,反倒是莲蓬这个一直不吭声的最先反应过来,捧着痰盂就往外走。
“是,奴婢这就去。”
莲蓬一走,李灵幽也起了身,阿娜尔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进了内室。
忍冬面露苦笑,知道她管得太多,惹了李灵幽厌烦,不好再跟进去讨嫌。
素馨惴惴不安地小声问她:“忍冬姐姐,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忍冬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没事,都怪我不好,殿下跟我置气呢,你快进去为殿下梳妆吧。”
素馨暗松了一口气,快步进入内室,就见李灵幽已经坐在妆镜前,阿娜尔拿着梳子要给她梳头。
素馨抢上前去:“姐姐,让我来吧。”
阿娜尔倒也不记仇,把梳子给了她,跪坐在李灵幽旁边,讨好地给她垂着肩。
李灵幽阖着眼睛,谁也不理。
这时候,莲蓬折返了回来,手里还捧着那只痰盂,绕过屏风禀报:“殿下,宫里来人了,太后娘娘召您进宫。”
李灵幽眉头一皱:“哪位太后?”
“两位太后都派了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