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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公主回来了全文阅读

作者:三月果     和亲公主回来了txt下载     和亲公主回来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回 找茬

    今日不知刮的什么风,一大早的,荣太后和殷太后同时派人来传李灵幽进宫,前一个说是想她了,后一个干脆连理由都没找。

    李灵幽料想,荣太后找她是因为荣清辉扶正小贺氏的事情,至于殷太后为了什么,她还真想不出来,总归不去是不行的,那叫抗旨不尊。

    李灵幽只好打消了去泾河看龙舟的念头,换了一身浅金底子十二幅裙摆的牡丹花团宫装,正经梳了高耸的凌云髻,戴了七尾朝凤金盘花,描了眉眼,点了花钿,妆扮得金尊玉贵,改乘鸾车进了宫。

    晋封定国大长公主之后,李灵幽的座驾可以直入皇城,过三道宫门不下车,直到内廷才需改坐肩舆。

    李灵幽按照路途远近,先去了荣太后宫里,这是她打从搬回公主府后,第二次进宫来见荣太后,还记得上一回荣太后召见她,是为了说和她与荣清辉重修旧好。

    大宫女在殿外等候,见到李灵幽身影,上前行礼问候,将她引入内殿。

    阿娜尔跟随在李灵幽身后,因为早上那点儿不愉快,忍冬很自觉地没有跟来,留在公主府反省。

    李灵幽一进到内殿,就看见荣太后坐在长榻上插花,所用的瓶子她刚好认得,正是她迁府之后,为了答谢荣太后送来的御厨,特地进献上来的冰釉青瓷鹤颈瓶。

    这瓶子一套有八件,她只送进宫了一对,还有另外三对,在她公主府的库房里吃灰。

    李灵幽当初从羌国宝库要走那三分之一,选的多是珍品中的珍品,像这套瓶子,放在宫里已经十分难得,但在她那里,就连摆出来的资格都没有,论起稀罕,或许还不如她的洗脚盆。

    “太后娘娘万福。”李灵幽抱手屈膝,向荣太后行了一礼,虽恭敬却生疏。

    荣太后仿佛这才看见她似的,拿着花枝,扭头冲她笑道:“永思来了,快起来吧,到哀家跟前坐。”

    阿娜尔上前扶起李灵幽,在长榻另一边坐下,然后垂着头盯着脚尖,默默后退,站到梁柱底下,两手叠于腹部的。若不看她卷曲的褐色头发,过于浓丽的五官,简直就像是个土生土长的大凉人。

    荣太后多瞧了阿娜尔一眼,赞赏道:“你这婢女教的好,很不像是西羌蛮子。”

    阿娜尔听到荣太后这饱含鄙夷的称呼,眼睛都没眨一下。

    李灵幽随手从花篮里拿了一支粉白的芍药,一边扯掉上头多余的叶子,一边笑道:“娘娘快别夸她,她也就老实这一会儿,在外人面前给我撑脸面罢了,等回到公主府,又要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我还说不得她,不然她跟我赌起气来,最后还要我去哄她。”

    阿娜尔脸色发窘,似嗔似羞,小声叫道:“殿下。”

    “好好好,我不说了。”李灵幽一副纵容的态度。

    荣太后脸上的笑挂不住,她起了这个话头,多少有些含沙射影的意思,说羌国人野蛮无礼,那在羌国呆了十四年的李灵幽又能好到哪儿去,刚好能牵出来她养面首、逛青楼的丑事,趁机说教她一通。

    却不想被李灵幽几句玩笑话堵了回去,还成了她口中的“外人”,暗示荣太后不如一个奴婢跟她亲近。

    荣太后想找李灵幽的茬儿没找成,反倒给自己找了不痛快,她正琢磨着再从哪里挑刺才不显得刻意,就见大宫女进殿来报。

    “娘娘,永宁大长公主来了。”

    李灵幽摘花儿的手一顿,狐疑地看向荣太后,还以为她是故意安排了永宁进宫,却见荣太后一脸意外的样子,显然是不知道永宁今天会进宫。

    这就赶巧了。

    李灵幽刚想把手里的芍药插在花瓶里,就见一道人影提着层层叠叠的裙摆小跑进来,口中哭叫着:

    “嫂嫂,您可要为我做主!御王他抢了我的龙舟!”

    李灵幽先是一愣,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眼波流转,拿粉白的芍药掩着红唇,轻笑了一声。

第九十二回 指桑骂槐

    “嫂嫂,您可要为我做主!御王他抢了我的龙舟!”

    永宁跑进内殿,哭喊了一声,这才发现李灵幽也在,只见她手拈着花,面含着笑,只当她是在幸灾乐祸,登时收起了苦相,羞恼起来。

    “你、你怎么在这儿!”

    “就你能进宫来看嫂嫂,我不能吗?”李灵幽才不惯她脾气,讥讽道:“真论起来,这可是我的亲嫂嫂,你还要隔着一层呢。”

    一句话说的永宁和荣太后心里都很别扭,奈何李灵幽没有说错,先帝只她一个同母胞妹,别的都隔着肚皮。

    永宁想说荣太后可是她的亲表姐,血浓于水,不比李灵幽亲近吗?但她再糊涂,也知道这话不能乱说,说出来就是藐视天家威严,做太后的不以先帝胞妹为主,倒先紧着娘家表妹,将礼法置于何处?

    李灵幽见她们两个都成了哑巴,心里痛快了,将手上的芍药插进鹤颈瓶里,起身道:“既然永宁来了,我就不陪娘娘了。”

    荣太后目的还没达到,不肯叫她走:“好不容易进宫来一趟,话都没说几句,你就要走?”

    李灵幽瞥了永宁一眼:“这不是有人来诉苦,我怕我在这儿,她不好意思说。”

    “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赶紧坐着。”

    荣太后无视了永宁的意愿,朝大宫女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前,虚扶着李灵幽重新坐下,又给她换了一盏茶。

    李灵幽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看向永宁道:“你也坐吧,坐下来说,我也听听,御王好端端的为什么抢你的龙舟。”

    永宁还记得自己有把柄捏在李灵幽手上,不好再跟她叫板,忍了忍脾气,在荣太后下首的位置落座。

    “我哪儿知道御王发什么疯,昨晚半夜跑到泾河上,非说我的龙舟是他的,是工部的人搞错了,让我问工部再要一条!”

    永宁愤愤道来:“我今天一早得到消息,让人去工部问了,结果工部那边回话,说是今年根本就没造御王府的龙舟!他这分明是硬抢!他抢也就抢了,抢谁的不好,偏偏要抢我的!”

    李灵幽忍着笑,又抿了一口茶。

    荣太后皱眉道:“御王不是向来不参加龙舟赛的吗,他抢龙舟做什么?”

    永宁摇了摇头,她也想不通。

    李灵幽放下茶盏,抽出一条软帕,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地出声道:“这件事,兴许同我有关。”

    荣太后和永宁一齐看向她。

    李灵幽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们:“我不是想参加今年的龙舟赛么,可惜回来的迟了,工部没有造我的龙舟,听说御王从不参加端阳节庆,我便差人去御王府,想要花钱买下他的龙舟,谁知道工部的人办事这般没谱,竟把该给御王的龙舟错给了永宁。”

    永宁这下忍不了了,手指着李灵幽怒道:“原来是你挑唆御王去抢我的龙舟!”

    李灵幽失笑:“你耳朵没毛病吧,我都说了我不知情。”

    永宁不依不饶:“那你去让御王把我的龙舟还回来!”

    李灵幽还是笑:“什么叫你的龙舟,那是御王的龙舟,既然工部弄错了,他要回去不应当吗?”

    永宁气呼呼道:“工部的人都说了,今年没造御王的龙舟!”

    李灵幽的脸色陡然一沉:“为什么不造他的,是他说了不要吗?既然他没说不要,那就得给他造,少了你们谁的,都不能少了他的!想他堂堂一等王爵,十多年前征战沙场舍生忘死,大凉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拿命夺回来的,倘若没有他,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废物,还不定现在是人是鬼呢!”

    李灵幽一番痛骂,镇住了永宁,她的眼睛瞪大又大又圆,愣是没敢回嘴。

    再看荣太后,她脸色也不好看,李灵幽表面上是在骂永宁废物,但何尝不是在指责她忘恩负义,不只忘了他御王为大凉夺回的江山,也忘了她永思公主为大凉换回的生机。

    有些话不说出来便罢了,她还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真要说出来了,再厚的脸皮也架不住。

    荣太后真怕李灵幽一时义愤,再说出什么揭人脸皮戳人肺管子的话,当机立断,伸长了手越过榻上的茶几,握住了李灵幽的手,温声安抚道:

    “永思,你快消消气,永宁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李灵幽听到荣太后跟长姐永安劝架时如出一辙的话,很是不耐烦:“都三十岁的人了还不懂事,赶紧叫太医来看看,她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荣太后哑然,永宁回过神来,气得浑身打颤,一头扎进荣太后怀里,哭叫起来:“嫂嫂,您快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她骂我是废物,还骂我没脑子!”

    荣太后只得放开李灵幽的手,搂住了永宁,转而哄起她:“好了好了,别哭了,你永思姐姐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原来你还能听懂人话。”李灵幽冷笑。

    永宁顿时哭得更大声了,倒也不能说她全然没脑子,好歹她记得自己不能跟李灵幽硬碰硬,只能指望荣太后为她出头。

    荣太后一阵头疼,低声责备李灵幽:“你少说两句吧。”

    “太后娘娘不爱听我说话,那我走便是了。”李灵幽也使起性子,起身就往外走。

    荣太后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她大宫女极有眼色,见荣太后脱不开身,便追着李灵幽出了殿门。

    ……

    “殿下,殿下请留步。”

    李灵幽压根不理会身后的呼唤声,由阿娜尔搀扶着,拖着曳地的裙摆,快步走到宫外头,在登上肩舆之前,随手将揉成一团的软帕塞给了阿娜尔,低声吩咐。

    “收好。”

    阿娜尔看也没看,就把帕子塞进袖中,方觉得那上头湿漉漉的,贴着手臂很不舒服。

    大宫女慢了一步追出来,见到李灵幽的肩舆朝着西边远去,却不是离宫的方向。

    大宫女神色迟疑,没有继续追赶,而是放慢了步伐,悄悄跟了上去,就见李灵幽的肩舆东拐西拐,走过了一段很长的路,停在了殷太后的紫微宫门外。

第九十三回 我不愿意

    太阳高高升起来,殷郁下了早朝,又在太极殿外面被紫微宫的太监拦住。

    “王爷,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殷郁连着被堵了七八日,烦不胜烦:“都说了本王没空,有什么要紧事就直说,没事别来烦我。”

    他得赶去泾河操练水军们划龙舟,天一黑就练不成了,夜里还得去一趟刑部大牢,审问沈祖尧舞弊案的相关嫌犯,哪有工夫应付殷太后。

    太监被殷郁的黑脸吓到,想着殷太后的吩咐,硬着头皮没有退缩:“娘娘为您张罗了一门婚事,今天一早请了永思公主来紫微宫相看女方,请您务必去一趟。”

    殷郁先是一愣,随即怒火中烧,揪住太监的衣襟,将人提溜起来:“公主去了吗?”

    太监惊恐万状,结结巴巴:“应、应该是去了。”

    殷郁又急又恼,甩手丢开他,转身直奔紫微宫,健步如飞,几乎要跑起来。

    ……

    李灵幽从荣太后宫里出来,一路上都在猜测殷太后召见她有什么目的。

    她顶着大太阳,出了一层薄汗,跨过半个内廷,进了紫微宫的大门,直到被大宫女引入内殿,看到了坐在殿上的中年妇人和年轻姑娘,李灵幽的心里才有了数。

    “太后娘娘万福。”

    “快快免礼,我可等你半天了,过来坐吧。”殷太后不等李灵幽膝盖打弯,就让大宫女把她扶到坐塌上,瞧着竟比荣太后待她还要亲热几分。

    要知道她们上回见面,还是李灵幽回京第二天,当时殷太后为了逼迫李灵幽将那笔富可敌国的嫁妆还回宫中,竟打算幽禁她,结果御王送来册封她为定国大长公主的圣旨,叫殷太后吃了一瘪,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亏得殷太后这会儿能装的跟没这回事似的。

    李灵幽看了看一脸假笑的殷太后,并不拆台,将视线转移到了下方,就见那中年妇人和年轻姑娘呆坐在那里,直愣愣地盯着她。

    李灵幽皱了皱眉头,疑声问道:“她们是?”

    庞氏和袁灵珊如梦惊醒,慌慌张张站起身来:“拜见公主殿下。”

    庞氏险些跪下去磕头,袁灵珊偷拉了她一把,两人弓着身子行了半礼,膝盖没有着地。

    殷太后见她们露怯,心中有些不悦,但转念一想,她自己时隔多年见到李灵幽这张国色天香的脸蛋,还不是犯了迷糊,当下也就释然了,扭头为李灵幽介绍起来。

    “永思,这一位是我从前的嫂夫人,也是御王的长嫂,我们长兄去世后,她守了三年寡,经家母同意,改嫁去了随县,如今的夫家姓袁,那一位是袁家姑娘,今年刚满十八岁,名唤灵珊。”

    袁灵珊听到自己的名字,忍不住抬起头,正对上李灵幽打量的目光,抿着嘴儿回以一笑,一双杏眼眼睛闪啊闪的,说不出的甜美乖巧。

    李灵幽淡淡一笑:“原来是袁夫人和袁姑娘,快起来坐吧。”

    袁灵珊扶着庞氏站起来,回到座位上,大着胆子同李灵幽搭话:“公主殿下,您真的已经三十岁了吗?”

    李灵幽轻轻挑眉,点点头:“是啊,不像吗?”

    袁灵珊连连摇头:“不像,一点都不像,我瞧您最多十八岁,同我一般大。”

    庞氏紧张地拽了拽小姑子的衣袖:“珊珊,不得对殿下无礼。”她不知为何,有些惧怕李灵幽。

    袁灵珊嘟起小嘴:“可我说的是实话呀,公主殿下最多看起来比我年纪大一点点罢了。”

    换作别人,准得被她这几句“实话”哄得眉开眼笑,可李灵幽并不觉得开心。

    一来她好话听得太多,耳朵都起茧子了,二来她堂堂大长公主,竟被个黄毛丫头拿年纪说三道四,卖弄口才,不拿她问罪,已经是看在殷太后的面子上,格外开恩了。

    殷太后却咯咯笑起来,用喜爱的眼神看着袁灵珊,扭头问李灵幽:“永思,你瞧这孩子怎么样?”

    “挺好的,长得俏,嘴也甜。”李灵幽漫不经心地应道,眼睛却没再看袁灵珊,而是拨弄起腰带上挂着的红翡翠香薰球。

    阿娜尔侍立在下方,瞅见李灵幽的小动作,就晓得她心里头不耐烦了。

    可殷太后不晓得,她又往李灵幽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道:“那你觉得,她配御王怎么样?”

    殷太后的声音不大,可这殿上一点杂音都没有,不光李灵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坐在底下的庞氏和袁灵珊都听见了。

    袁灵珊闻言,双眸一下子瞪得溜圆,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害羞地缩起脑袋,支棱起耳朵,十根手指搅在一起,好不惹人怜爱。

    李灵幽扫了袁灵珊一眼,转过头去看殷太后,对上她那双暗藏着刺探和提防的眼睛,不禁哂笑了一声,指甲轻抠着香薰球,懒懒出声道:

    “这么热的天,娘娘把我叫进宫里,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殷太后瞧出来她不高兴,反而笑得愈发灿烂:“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御王曾说,不灭羌国不谈婚事,如今羌国灭了,天下太平,我这个做姐姐的,是该为他的终身大事考量了,今日叫你过来,就是帮我看看人选,难道说,你不乐意帮我这个忙吗?”

    李灵幽看着殷太后的笑脸,听着她话里有话,心里一阵腻烦,她可以假装听不懂,同她虚与委蛇下去,让她猜不透自己一星半点的心思。

    可是她不高兴这么做。

    “乐意啊,怎么会不乐意呢,既然太后娘娘问我,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李灵幽转过头,重新打量起袁灵珊,啧了一声,道:

    “袁姑娘哪儿都好,就是年纪太小了,我记得御王今年也快三十了吧,足足大她十岁呢,都快能当她爹的人了,太后娘娘问没问过人家小姑娘,愿不愿意找个爹啊?”

    李灵幽歪头冲着殷太后露出一抹讥笑。

    殷太后这下子笑不出来了。

    庞氏羞臊地低下头,袁灵珊红着脸站起来,娇声道:“公主殿下既然问了,那我就斗胆说两句,我敬仰御王爷是个为国为民的大英雄,不管他年长我几岁,我都愿意嫁给他!”

    殷太后笑逐颜开,抚掌称赞:“好好好,说得好,哀家没看错人。”

    李灵幽冷声道:“你倒是愿意找个爹,那也得问问御王,愿不愿意多个女儿。”

    话音刚落,就听殿外响起一声怒喝,震得门口的花瓶都打了个哆嗦。

    “我不愿意!”

第九十四回 软硬不吃

    “我不愿意!”

    李灵幽抬眼望去,只见殷郁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身朝服愣是被他穿出了战袍的派头,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倘若手上再提一把刀,简直像是要来杀人的。

    殿上众人,除了李灵幽还稳稳当当地坐着,没被他吓到,就连殷太后都惊得起了身,庞氏更是从座位上滑到了地上。

    反观刚才还口口声声敬仰御王的袁灵珊,只看了殷郁一眼,便被他骇得面无血色,噤若寒蝉。

    李灵幽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看着满脸胡子的殷郁,翘起嘴角打趣:“御王来的正好,太后娘娘正为了你的婚事发愁呢。”

    殷郁一看到李灵幽便挪不开眼,一连数日没见着她,本就想的厉害,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她身上,又怕她眼尖认出他来,只得强迫自己低下头。

    他先是摸了摸脸上的胡子,确认刚才跑的太急,没有歪掉,这才清了清嗓子,压低嗓子道:“让公主见笑了,微臣这就送您出宫。”

    “我倒是想走,就怕太后娘娘不肯放人。”李灵幽故作为难。

    殷郁抬起头,冷眼看向殷太后,忍怒道:“娘娘还有什么事吗?”

    殷太后强作镇定,假装嗔怪道:“没什么事就不能多留一会儿吗?赶紧把你的坏脾气收一收,别在前朝遇着不痛快,把火气带到我这儿,都吓着客人了!你也不瞧瞧那是谁,你不认得了吗?”

    殷太后聪明地将殷郁的怒火归咎于前朝,强行转移了话题,指着庞氏让他看,指望殷郁能在外人面前给她留些颜面。

    庞氏刚从地上站起来,被殷太后这么一指,眼瞅着殷郁一双厉眼扫过来,又一屁股坐在矮榻上,干张着嘴发不出声。

    她自从改嫁,有十一年不曾见过殷郁,眼前这个身材魁梧、气势汹汹的男人,同她记忆中那个斯斯文文、瘦瘦弱弱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叫她根本不敢认他。

    殷郁也有些认不出发了福的庞氏,但他很清楚她是谁,一想到她当年烧了公主送给他的《新安词》,他刚压下来的怒火又蹭蹭往上冒。

    “认得又如何?左右已是不相干的人罢了。”

    庞氏窘迫不堪,一时间抬不起头来。

    袁灵珊惧意稍退,面露惊讶,她没想到御王与她大嫂庞氏久别重逢,会是这么个形同陌路的场面。

    殷太后也没想到殷郁会丝毫不念旧情,一句话就断了与庞氏的关系,叫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口,总不能摁着他的头,逼他认这个大嫂吧?

    李灵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好心地替殷太后开了口:“不相干就对了,若是相干,御王与袁姑娘都叫袁夫人嫂嫂,岂不是要以兄妹相称,还怎么谈婚论嫁?”

    殷太后意外地看向李灵幽,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帮腔,但还是顺着她给的台阶干笑了一声,点头道:“是这么个理。”

    殷郁见她们一唱一和,简直气的肺都要炸了,只当李灵幽误会他要娶什么袁姑娘,不舍得冲她发火,便将一腔怒火都撒到了殷太后头上,横眉厉斥道:

    “够了!本王的婚事,就连先帝都不曾擅专,太后如何觉得你做得了本王的主?你要本王娶谁,本王就娶谁,本王究竟是这大凉的摄政王,还是你殷太后养的一条狗?!”

    这话太狠太严重,殷太后哪里担待得起,一瞬间面如土色,惊慌失措道:

    “你、你瞎嚷嚷什么,我几时说过要做你的主,我不过是好心替你张罗,还能害你不成?你相不中人家姑娘就直说,我还能勉强的了你吗?何必说这些气话来伤人心……”

    殷太后说着说着,竟委屈起来,拿袖子掩着半张脸,泫然欲泣。

    奈何殷郁软硬不吃,更无旁人来安慰她,庞氏和袁灵珊早被殷郁吓得不敢吭声,殿上的大宫女两腿直打哆嗦,根本动弹不得。

    最后还是李灵幽打了圆场,她见殷郁快要气炸了,终是不忍心再挑拨,温声细语对殷太后道:

    “太后与御王手足情深,心急他的婚姻大事乃人之常情,可御王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傻小子,由不得您乱点鸳鸯,您喜欢的,他不见得喜欢,这强扭的瓜又不甜,还是等他自己开窍吧,您何必要吃力不讨好呢?”

    殷太后欲哭无泪,想说殷郁早就开了窍,只是他喜欢的,她不喜欢,但见李灵幽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才不要帮殷郁捅破这层窗户纸,就让他憋着吧!

    “罢了罢了,我不管就是了。”殷太后冲李灵幽摆手:“烦劳你今天跑一趟,让御王送你回去吧。”

    这话纯粹是为了在殷郁面前卖好,想让他消气,左右她说不说,他都得巴巴地送人回去。

    果然,殷郁脸色缓和了一些,朝李灵幽伸手一引:“公主请。”

    阿娜尔上前搀扶,李灵幽施施然起了身,扫了一眼庞氏和袁灵珊这对姑嫂,走向殿外。

    殷郁则看完全无视她们,落后李灵幽两步,紧跟着她出了殿门。

    殷太后望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暗自后悔她想了个昏招,怎么就只想着用李灵幽把殷郁哄过来,没想过有李灵幽在场,殷郁眼里怎么容得下旁人。

    殷太后把目光转向袁灵珊,见她愣头愣脑地杵在那里,不由地摇头,暗骂一声中看不中用。

    ***

    李灵幽出了正殿,就觉得外面的太阳比她来时更晒了。

    她站在廊下抬手遮眼,殷郁看见,忙上前道:“公主在此稍候。”

    他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紫微宫门口,叫了随驾的太监撑了一顶伞盖进来,为李灵幽遮住头顶的烈日,送她坐上肩舆。

    他则步行走在她旁边,占了阿娜尔的位置,阿娜尔只好换到另一边。

    肩舆往前走,带来一阵凉风。

    李灵幽扯了扯领子,舒了一口气,扭头瞧着殷郁那张胡子拉碴的黑脸,见他闷不吭声,便主动跟他搭起话来:“御王还在生气吗?”

    殷郁脚步一顿,摇了摇头,眼睛还是不敢往她身上看,怕她认出来他来。

    李灵幽笑笑,身子歪向他那边的扶手,忽地盯住他腰间某处,咦了一声。

    “你腰上戴的那是……”

    殷郁一惊,低头看到腰带上挂的蓝翡翠香薰球,想要捂住它,已经来不及了。

第九十五回 不苦

    李灵幽扯了扯领子,舒了一口气,扭头瞧着殷郁那张胡子拉碴的黑脸,见他闷不吭声,便主动跟他搭起话来:“御王还在生气吗?”

    殷郁脚步一顿,摇了摇头,眼睛还是不敢往她身上看,怕她认出来他来。

    李灵幽笑笑,身子歪向他那边的扶手,忽地盯住他腰间某处,咦了一声。

    “你腰上戴的那是……”

    殷郁一惊,低头看到腰带上挂的蓝翡翠香薰球,想要捂住它,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他当机立断,摘下了这枚香薰球,故作大方地举到李灵幽面前:“公主说的是它吗?”

    李灵幽一眼便认出了他手上那只蓝翡翠香薰球,同她送给自家马夫无望的一模一样,当即眯起了眼睛,狐疑地瞅着殷郁。

    四个抬着肩舆的太监都不算矮,却还是比殷郁低上半个头,李灵幽坐在肩舆上,视线刚好没过殷郁的头顶,根本看不清楚他的眉眼,只见他的束发紫金冠和饱满的额头。

    “这枚香薰球,御王是从哪儿得来的?”

    殷郁心里紧张的要死,硬撑着不与李灵幽对视,面不改色道:“是微臣捡到的。”

    “在哪儿捡到的?”

    “就在微臣府上。”

    “什么时候捡到的?”

    “前两天。”殷郁对答如流,伺机反问:“公主问的这么仔细,难不成您认得这物件吗?”

    “当然认得,”李灵幽轻哼一声,似是打消了疑心,没好气地伸出手,食指勾住香薰球上的链子,稍一用力,便从殷郁手上夺走。

    “这本是我的东西,赏给了我家马夫,不知因何被你捡去了,我这里还有一只,它们是一对儿的,你瞧。”

    她摘下了自己腰间那只红翡翠香薰球,连同那只蓝翡翠的一起,伸到殷郁面前晃了晃。

    殷郁看着那一对不同颜色、相同样式的香薰球挨在一起,暧昧地相互碰撞着,发出悦耳的响声,心头不禁一热,他这才知道,这宝贝原有一对儿,公主给了他一个,自己还留着一个。

    殷郁来不及品味个中美好,就见李灵幽收回了手,那一对香薰球从他眼前消失,叫他心头一空,不假思索道:

    “公主说的是那个叫无望的马夫吗?微臣想起来了,他之前来过王府,问我买龙舟借桡手,想必是那会儿遗落了,微臣无意据为己有,既然找到了失主,就请公主代微臣还给他吧。”

    殷郁算盘打得好,他决定晚上抽空回一趟公主府,用无望的身份把这香薰球讨回来,往后不再叫“御王”戴它就是了。

    “还给他?他想得美,敢把本宫给的东西弄丢了,从今往后,休想本宫再赏他半点儿好处。”李灵幽板着脸将一对香薰球递给了阿娜尔。

    “拿好,回去压箱底放着,别叫本宫再瞧见它们,免得来气。”

    殷郁傻了眼,眼睁睁看着他的宝贝不翼而飞,急的额头冒汗,想为自己求个情,却无从开口,毕竟御王和无望没有半点关系,这是人家“主仆”两个的私事,他一个“外人”怎么管得着。

    殷郁沮丧地垂下头,转念又给殷太后狠狠记上一笔账,要不是她自作主张安排他的婚事,用公主诓了他过来见什么圆姑娘扁姑娘,他怎么会一时情急,忘记摘掉香薰球,被公主逮了个正着。

    殷郁理当庆幸他瞒过了公主,没被她识破身份,可他这会儿的心情却好像打了一场败仗,丢了一座城。

    “御王怎么了,是不是走得累了,要不我下去,你上来坐会儿?”李灵幽还有心情调侃殷郁,看样子是只对无望生气,并未迁怒旁人的意思。

    殷郁勉强一笑,摇头道:“公主见笑,是这天太热了,叫微臣有些烦躁。”

    “我当你还为刚才在紫微宫的事生气呢,”李灵幽要过阿娜尔手上的团扇,缓缓给自己扇着风,脸上流露出好奇之色。

    “我看殷太后同那庞氏的关系还算和睦,她究竟是怎么得罪了你,竟教你如此不待见她,连认都不想认她?”

    殷郁哑然,他总不能告诉李灵幽,他之所以记恨庞氏,是因为庞氏烧了她十四年前送给自己的那卷《新安词》吧,真要是说出来,他那点心思,岂不是全露馅了。

    “不方便说就算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殷郁犹豫了一下,告诉了李灵幽另一个原因。

    “公主也知道,十多年前,微臣的父兄都在边城战死了,尸骨送回京都,草草下了葬,庞氏遵照律令,为大哥守了三年寡,三年一到,她便铁了心要改嫁。”

    大凉并不禁止寡妇改嫁,但有个前提,就是必须得给亡夫守上三年孝。

    庞氏在守孝期间并没有闲着,她暗中联络了娘家,为她挑选改嫁的人家,三年一到,她就要走。

    “当时微臣正在准备参加武科,二姐已然进宫尚未得宠,母亲卧病在床需要人照料,微臣身为男儿不便近身,曾恳求庞氏看在母亲待她不薄的份上,等上两个月再走,可她一天都不肯多呆,竟哭着闹着让母亲点头放她还家,并同意她把嫁妆如数带走,几乎掏空了家底。”

    正是庞氏这般薄情寡义的做法,断送了殷郁对她最后一丝亲情,十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再见也是形同陌路,只当没有这个大嫂。

    殷郁想不通殷太后为什么能够不计前嫌,竟要撮合他与庞氏如今的夫妹,她难道就不嫌膈应吗?

    还是说她根本就不清楚,当年的他一个人有多难熬。

    “唉,”李灵幽轻叹了一声,眼前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御王,忽就变成了记忆中那个弱不禁风的书呆子,叫她心生怜惜,不由地侧身靠近了他,一边拿团扇给他摇着风,一边感慨。

    “你那会儿也才十七八岁,就要一个人顶门立户,该有多辛苦啊?”

    殷郁听着她温柔的语调,只觉得心里头酸酸涨涨的,头顶丝丝凉风,吹散了他十多年的孤苦。

    “微臣不辛苦。”

    再苦也苦不过十四年的相思。

    他侧头看着她与他在宫墙上重合的身影,此刻心里满足极了。

第九十六回 忠奸

    (加更)

    殷郁将李灵幽送出后宫。

    李灵幽在崇明门前下了肩舆,换乘鸾车之时,丢给殷郁一句话:“我让人送给御王的东西,可以拿出来用了。”

    不等殷郁回应,她便登上车驾,阿娜尔放下纱帘,遮住了她的身形。

    鸾车行驶的不快,殷郁步行跟在后头出了皇城,赶在它消失在视野之前,骑上了亲兵牵来的马匹,追上了鸾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一直到崇仁坊公主府门前。

    李灵幽下了车,就听阿娜尔说:“殿下,御王还在后头呢。”

    李灵幽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不必管他,顺路罢了。”

    殷郁勒马缓行,目光恋恋不舍地追随着李灵幽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公主府门内,这才催马上前,回了隔壁御王府。

    ……

    老家丞正在殷郁的房间整理他夏天穿的衣物,见殷郁进门,往他身上一扫,便发现少了点什么:“王爷身上的翡翠香薰球怎么不见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这茬,殷郁便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儿了,摘掉胡子扔在茶几上,垂头丧气地坐下。

    “被公主要回去了。”

    老家丞惊讶:“怎么要回去了?不对啊,您今天没去公主府呀,在哪儿遇着的公主,嘶,该不会是在宫里遇上了,给她瞧见,露馅了吧!”

    老人家不愧是老人家,一下子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殷郁闷声闷气道:“倒是没有露馅,可公主以为我把她赏给我的东西弄丢了,生了气,不打算还给我了。”

    他要是不知道那香薰球有一对儿还好,如今知道了,东西却没了,别提多懊悔了。

    老家丞看他这样子,不仅不同情,反而幸灾乐祸道:“我早劝过王爷别整日戴着它臭美,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殷郁愁眉苦脸,他这几日忙得见不着公主的面,说不出有多煎熬,全凭那翡翠小球里的香味儿吊着命,如今离了它,未来十几天可怎么活。

    老家丞忙完了手上的活,倒了一杯茶给殷郁,大发善心提醒他:“您有这工夫愁眉苦脸,还不赶快去河上操练龙舟,端阳节赢了头名还好说,求公主把那香薰球还赏给您就是了,真要是输了,不光丢人,说不得还要被公主嫌弃,那才叫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殷郁脸色一变,想起来他跟李灵幽的约定,说好了他只有赢了头名才能一亲芳泽。

    他顿时就热血奔腾起来,也顾不得再忧愁什么翡翠香薰球,端起茶杯一口气喝了,扯着腰带脱光了膀子,大步走进内室更换朝服,以无望的身份前往泾河,同他昨晚从水师兵营选出来的三十个桡手会和。

    ***

    李灵幽回到公主府,先是沐浴了一番,洗去一身薄汗,换上轻便的襦裙,清清爽爽地坐下来用午膳。

    莲蓬早就泡好了酸酸甜甜的梅子茶,李灵幽入浴前用了一盏还不够,洗完又喝了一盏才痛快,午膳倒比前几日用的香,尤其是一道葱醋鸡合她口味,竟吃了小半只。

    忍冬见状高兴又纳闷,拉着阿娜尔到门外询问:“殿下在宫里遇着什么好事不成?”

    不怪她会这么想,实在是李灵幽前三天的午膳加起来,都没这一顿吃得多。

    阿娜尔摇头道:“好事没遇着,尽遇着糟心事了,殿下生了两场气,还骂了人呢。”

    忍冬惊讶:“怎么回事?”

    阿娜尔想了想没什么不能说的,便不瞒着忍冬,把李灵幽在两位太后宫里发生的事说给了她听。

    “殿下先去了荣太后那里,碰巧永宁大长公主来告状,说是御王抢了她的龙舟……结果殿下发了脾气,骂了永宁大长公主一顿……接着去了殷太后那里,见着御王十多年前改嫁的长嫂庞氏,还有她夫家的妹妹袁姑娘,殷太后不知怎么想的,她把咱们殿下叫进宫里,就是为了让殿下瞧瞧袁姑娘与御王般不般配,结果殿下又生了气,这回倒是没骂人,只挖苦殷太后想给袁姑娘找个爹,噗。”

    阿娜尔忍俊不禁,捂着嘴闷笑。

    忍冬却不觉得哪里好笑,想来想去也不明白,这两件事明明惹了李灵幽不痛快,为何竟叫她胃口大开。

    “没别的了吗?”

    阿娜尔又想了想,后来御王来了紫微宫,冲殷太后发了一通火,似乎不方便外传,还有御王捡到了公主赏给无望的翡翠香薰球,被公主要回去了,这件事要是告诉忍冬,她又得在公主面前说无望的坏话,公主可不爱听这些。

    于是她果断地摇了摇头:“没了。”

    忍冬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松开:“不管怎么说,殿下能吃得进饭就是好事……总比跑去泾河看那个马夫强。”

    阿娜尔无奈道:“你怎么还想不通呢,只要殿下高兴,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爱见谁就见谁,咱们只能顺着她,不能逆着她。”

    忍冬不以为然:“自古忠臣良将多逆言,一味逢迎是奸佞。”

    阿娜尔气乐了:“行行行,你是忠臣,我是奸臣总行了吧?”

    忍冬自觉失言,却不愿改口。

    阿娜尔赌气不理她,转身进了内厅,向李灵幽报备一声,到外院对账去了。

    忍冬也不闲着,扭头就去了藏秀轩,打算叫来墨书悦竹兄弟陪伴李灵幽,让她分不出心思去挂念无望。

    ……

    且说墨书那日故意给殷郁支招,让他去御王府买龙舟借兵,想害他得罪御王被赶出公主府,然而静候了三日不见好消息,兄弟二人按捺不住,装作关心地样子向忍冬打探。

    “姐姐,我们这几日都没见着无望大哥,也不知道他为了参加龙舟赛准备的怎么样了。”

    忍冬才从阿娜尔那里听了一耳朵,不介意告诉他们:“御王府把龙舟让给了咱们公主府,还借了三十个兵卒给无望做桡手,这会儿正在泾河操练呢。”

    墨书悦竹吃了一惊。

    忍冬见他们脸色不对,只当他们担心无望赢了龙舟赛,会把他们彻底比下去,心思一动,故意激励他们去争宠。

    “端阳节还有十来天,无望暂时回不来,你们再不多花些心思,到那时就晚了。”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紧迫,他们十分有默契地朝忍冬躬下腰,一揖到底。

    “求姐姐指点迷津。”

    忍冬侧身避让:“你们不必如此,快起来。”

    两人不肯起身,悦竹扬起一张俊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求求姐姐帮帮我们吧。”

    忍冬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不会被他的皮相所迷惑,可一想到李灵幽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马夫吃不下饭,就不能坐视不理。

    “我可以给你们行个方便,至于成与不成,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墨书悦竹大喜:“姐姐请讲。”

    忍冬上前一步,一手遮掩在嘴边,压低声音授予玄机。

第九十七回 胸无大志

    阿娜尔说是去前院对账,实则悄悄拿了李灵幽在宫里塞给她的那条手帕,到求贤阁找了梅大夫。

    她谎称自己有些不舒服,把人叫到房间里问诊,门一关,才把帕子拿出来,压低声音道:“您给瞧瞧,这帕子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有。”

    梅大夫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叟,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因老妻过世,膝下儿孙不孝,一气之下便来了公主府做门客。

    在这里管吃管住有人伺候,他一个人就占了三间屋子,除了一间供他居住,还有一间放药材,一间放医书,公主府的人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腰酸背痛,都会来找他看病抓药,竟无一治不好的。

    “我瞧瞧。”

    梅大夫人老成精,一看阿娜尔的神情,就知道这事不简单,因此格外谨慎,两根指头捏了手帕一角,拎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奈何阿娜尔把手帕揣了一路,早就捂干了,上头茶水味儿都淡了,别的更难闻出来。

    梅大夫却不轻易下结论,而是对阿娜尔道:“要是不着急,就先放在我这里,等下我拿净水煮一煮它,再以药试药,若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保管给它试出来。”

    阿娜尔点头:“那您慢慢试,等有了眉目再去找我,记着不要声张。”

    “姑娘放心,我知道轻重。”

    梅大夫自不必她多说,他往年没少给大户人家看病,什么歪门邪道没见过,但都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曾往外说,所以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阿娜尔留下帕子,放心去了。

    其实,她觉得李灵幽此举略显多疑,荣太后再怎么有坏心,也不至于敢在茶水里下毒吧。

    但阿娜尔自幼跟在李灵幽身边,见惯了她的为人处世,知道她向来是走一步看十步,不管她如何吩咐,自己只要照做就对了。

    这是几乎刻在她骨子里的尊崇和服从。

    ***

    殷郁在泾河耗了一个下午。

    他昨晚从兵营挑选出来的三十个桡手,都没认出他是刮了胡子的御王,听他自称是公主府的马夫,起初都不服他来领头击鼓。

    殷郁用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叫这群人在最短的时间内服了他,那就是掰腕子。

    挽起袖子马步一扎,露出一双铁腕,拿船鼓做擂台,他一人双臂,左右开弓,连胜三十人,拳头每砸下去一次,都将鼓面擂得震天响,惹得岸边别家桡手无心下水,纷纷跑来围观。

    喝彩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到最后,三十个兵营出来的桡手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他们团团簇拥着他,同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劝他投身神策军,为大凉开疆拓土,莫要白费了一身武力。

    殷郁背靠在半人高的红色船鼓上,微微气喘,晃着头甩掉脑门上的汗珠,一手将湿淋淋的头发捋到脑后,露出日角龙庭般的额头,冲众人笑道:

    “可惜我胸无大志,只想做个马夫。”

    此言招来嘘声一片。

    殷郁神色一正,不再耽误工夫,催着他们将龙舟推下河岸,拿好船桨开始操练。

    围观的人群却没散开,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望着那黑色龙头五彩龙身红色龙尾的巨物入了水,纷纷议论起来。

    “那不是永宁大长公主的龙舟吗,怎么换了一船桡手?”

    有不知情者询问左右,被知情者告知,昨夜御王前来抢了永宁大长公主的龙舟,转手卖给了永思公主,至于那一船桡手,似乎是御王借给永思公主的兵卒。

    闻言,有人惊呼:“这还了得!”

    当即便有那心思活泛之人,晓得其中利害,匆匆忙忙跑回主家通风报信去了。

    ***

    夜幕降临。

    李灵幽午膳用的饱足,小睡了半个时辰的午觉,猫在南窗下的美人榻上,安安静静地看了半卷书,到了晚膳的时候也不觉饿。

    忍冬一个下午都侍奉李灵幽身边,端茶倒水、洗笔研磨,见她迟迟没有传膳,就提议道:

    “月初收留的那班舞姬感念殿下恩德,排了一支新舞,想请您过去瞧瞧,殿下若是无聊,不妨去湖边赏舞,还可小酌几杯,夜里好睡。”

    李灵幽是好酒之人,年少时几乎日日都要喝上两杯解馋,先帝疼爱她这个妹妹,在宫里专门为她建了一座酒窖,里面收藏着大凉各地进贡的美酒,仅供她一人享用。

    她酒量极佳,轻易不会醉,上次在群芳楼一个人喝了两壶,也不过是微醺而已,脸都不带红一下的,还能骑着马从平康坊跑回崇仁坊。

    不过如今她身体大不如前,需得克制着胃中酒虫,如非必要或是兴致大发,否则鲜少饮酒。

    刚好李灵幽今天有兴致,听了忍冬提议,点头允了:“也好,你让她们准备去吧。”

    忍冬应声,退到门外,叫来两个跑腿的小宫女,一个派去湖畔小筑知会舞姬们,一个派去藏秀轩知会悦竹墨书。

第九十八回 烧春

    月上枝头。

    公主府的湖畔小筑中摆了一桌酒席,李灵幽坐在将要凋谢的紫藤花廊下,一手握着金樽,一手托腮,欣赏着水边露台上的舞姬们蹁跹的身姿。

    悦竹吹笛,墨书击缻,还有一名舞姬拨弄琵琶,奏的是编改过的《婆罗门曲》,曲调欢快轻盈,伴随着舞姬们手腕脚踝上的银铃声,令人耳目一新。

    忍冬跪坐在李灵幽身边,为她添酒,一壶蜀烧春酿,堪堪去了一半,李灵幽一丝醉态都无。

    莲蓬和素馨两个小宫女得了清闲,倚在一旁的廊柱上偷懒,一个望着舞姬们,一个望着双生子。

    素馨小声跟莲蓬咬耳朵:“小莲,你觉得悦竹公子和墨书公子谁生得更俊俏?”

    莲蓬分神看了看悦竹墨书,迟疑道:“他们不都长得一样吗?”

    “看似相像,实则不同,悦竹公子的个头略高一些,头发略长一些,墨书公子的眉毛略浓一些,眼睛略大一些,悦竹公子爱笑,墨书公子不爱笑。”素馨分析地头头是道。

    莲蓬心里觉得素馨这样关注双生子不太妥当,于是委婉地暗示道:“咱们分不清楚不要紧,殿下分得清楚就好。”

    素馨没听出她话里有话,偷瞄了李灵幽一眼:“我看殿下也分辨不清,若非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裳……殿下的心啊,不在他们两个身上。”

    莲蓬听她越说越不着边际,干脆不再接话。

    一曲舞罢,李灵幽说了一个“赏”字。

    两个小太监抬来一箱钱币,里面足有二十贯铜钱,十名舞姬每人都能分得两贯,比她们在秦楼楚馆跳上十来场得的还多。

    按照李灵幽的意思,是要打赏金子的,但被忍冬劝住了,说是担心给的太多,养大这些舞姬的胃口。

    毕竟住在公主府管吃管喝,每一季都有新衣裳穿,每个月还能领两贯月钱,更别说她们每个人还手握着一枚价值千金的珍珠。

    照这样下去,只要她们不大手大脚地花销,等过个十年八年跳不动了,就算离开公主府,也能攒下一副不薄的身家,不管是嫁人还是自立门户都有本钱。

    “谢殿下赏赐。”

    舞姬们欢欢喜喜地领了赏,为首的一名舞姬上前来给李灵幽敬酒,她花名原本叫作燕灵,为避李灵幽的讳,改叫燕影。

    “奴家敬殿下一杯,祝殿下身体康泰,笑口常开,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这两句话得了李灵幽的心,她含笑受了,将金樽中的烧春酒一饮而尽,不等忍冬再给她添杯,便将金樽递给了燕影。

    “赏你了。”

    燕影受宠若惊,上前捧过那真金打造镶着宝石的杯子,向李灵幽磕了个头,然后退了下去,一群姐妹围住她,又羡又嫉地传看那只杯子。

    燕影很会做人,大大方方对她们道:“那两贯赏钱我不要了,你们拿去分了。”

    忍冬一阵心疼,小声嘀咕:“殿下,那杯子是一对,还有一只呢。”

    李灵幽听见,竟摆手道:“把那只也找出来给她。”

    忍冬郁卒,又问:“殿下还喝吗?”

    李灵幽摇头:“不喝了,再喝就止不住了。”

    于是忍冬放下酒壶,扭头去找两个小宫女,莲蓬和素馨赶紧凑上来,莲蓬被她使唤去找杯子,素馨被她使唤去膳房要一碗甜品。

    不一会儿,素馨先回来,手里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糯米圆子羹。

    忍冬接到手上,拿勺子搅了搅,喂到李灵幽嘴边:“您趁热喝几口,暖暖胃吧。”

    李灵幽正觉得腹中有些空荡荡的,就着忍冬的手喝了一碗甜津津的汤水,吃了十几粒软糯糯的小圆子,末了评价道。

    “跟膳房说,下回少放些糖,甜的人牙都倒了。”

    忍冬脸上掠过一抹心虚,应了她一声,把空碗交给素馨,倒了清水给李灵幽漱口。

    李灵幽拿帕子擦了擦嘴角,伸出手叫忍冬扶她起来:“困了,回吧。”

    一群舞姬躬身送行,悦竹和墨书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

    殷郁从刑部大牢出来,天已黑透了。

    审问沈祖尧舞弊案的过程不算顺利,几个涉嫌的官员死咬着牙不肯交待。

    吏部尚书沈宗泽又被大理寺提前带走监禁起来,不给殷郁单独提审的机会,偏偏他们都是按照规矩来办,让殷郁挑不出半点错。

    庞明宇跟在他身边,忧心忡忡:“照这么下去,真得拖上三五个月才能结案,西羌的将士们等不起啊,王爷,咱们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殷郁点着头,实则不如庞明宇这般担忧,他还有杀手锏没有拿出来,也就是李灵幽给的那封信。

    一想起李灵幽,殷郁便有些管不住脑子,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香薰球,却摸了空,一腔相思无处慰藉,登时心里就跟缺了一角似的,不安又烦躁。

    他抬头望了望升到头顶的月亮,估摸着她这会儿应该还没睡着,便对庞明宇道:“军师先回府,我去一趟别处。”

    说完,他便撇下庞明宇,匆匆忙忙上马离去。

    四个亲兵分了两路,两人留下跟着庞明宇,两人骑了马去追殷郁,然而半路就跟丢了他,等到了御王府大门外,竟看到殷郁的马独自溜达回来,却不见主人踪影。

    ……

    殷郁抄了近道,在公主府附近弃了马,东北角的小门落了锁,他便翻墙头进了外院,熟门熟路地躲避开巡逻的侍卫,悄悄回到求贤阁。

    住在一楼的门客都回房睡觉去了,没人发现殷郁半夜跑回来。

    殷郁先回到自己的房间,脱掉在牢里沾了霉气的衣裳,光着膀子拿出一套换洗的衣物和用了一半的香胰子,到院落一角的净室冲凉。

    用了半缸水才洗干净身上的汗味儿,拧干头发束在脑后,香喷喷地换上干净的袍子,直奔隐香苑去了。

    到了隐香苑门口,就见两个小太监坐在台阶上窃窃私语。

    “公主休息了吗?”殷郁上前询问。

    两个小太监回头看见他,似是吓了一跳,慌里慌张站起来,一个点头,一个摇头。

    “休、休息了。”

    “还没呢。”

    殷郁奇怪:“到底休息了没有?”

    两个小太监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殷郁心里生出一丝不妙,迈开腿就往里走:“我进去瞧瞧。”

    两个小太监赶紧拉扯住他,一个嘴快劝道:“悦竹公子和墨书公子都在里面伺候呢,你还是别进去了。”

    殷郁一听这话,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甩开他们就往里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谁敢抢他的先爬了公主的床,他就拧掉谁的头!

第九十九回 醪糟

    李灵幽从湖畔小筑离开,半道上就开始觉得头晕,等回到了隐香苑,整个人都挂在了忍冬身上,搂着她的脖子一边蹭,一边娇声娇气地喊着人:

    “望春,我要喝水,苦夏,给我宽衣,思秋,我头疼……”

    忍冬听到这几个人名,愣了半晌,直到李灵幽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才回过神来,连忙招呼莲蓬和素馨将李灵幽拉开。

    莲蓬和素馨都是头一回看到李灵幽醉酒的模样,只见她醉颜微酡、眸含春水,美色更较平日浓上三分,都不禁有些痴愣,忍冬连叫了她们几声,两人才手忙脚乱上去帮忙。

    然而谁都不舍得用力拉扯李灵幽,她们费了半天力气,又哄又劝,李灵幽就是死缠着忍冬不放。

    忍冬表面着急,实则一点不慌,因为一切尽在她的预料中。

    鲜有人知,李灵幽酒量虽然出奇的好,但有一个毛病,就是不能掺酒喝,喝了白酒不能喝黄酒,喝了黄酒不能喝果酒,一旦掺着喝,就会醉的不成样子,分不清人不说,还会抱着人不撒手。

    忍冬在湖畔小筑时,喂给李灵幽的那一碗糯米圆子羹里放了醪糟,甜味儿盖过了酒味儿,加上李灵幽事先喝了半壶浓香的烧春,没能品出来醪糟的味道,一时不察,就中了招。

    “你们两个,还不过来帮忙,把殿下扶进去!”忍冬冲着站在门口的悦竹墨书使眼色。

    悦竹和墨书按捺着激动之情,走向李灵幽,手还没伸出去,就听忍冬冷声警告:“当心着点,可别碰着不该碰的地方。”

    忍冬的确是打算给两人的机会亲近李灵幽,可没打算让他们真的轻薄了李灵幽,等下他们扶了李灵幽进去,她会在一旁盯着,不叫他们多碰她一根手指头。

    李灵幽大概齐是要抱着他们睡上一宿,有了这一夜陪伴,等到天亮她酒醒,他们兄弟两个的身份就会不同,多少能在她心中占些分量,不至于让她整日惦记着一个来历不明的马夫。

    悦竹和墨书迟疑了一下,紧张地抿了抿嘴唇,一个捉住李灵幽的手腕,一个按着李灵幽的肩膀,使了力气把她从忍冬身上扒拉下来。

    李灵幽拧着身子还要往忍冬身上扑,悦竹墨书一齐迎上去将她接住,还没等两人体会到软玉在怀的滋味,忽听背后响起一声暴喝。

    “你们干什么!”

    兄弟二人吓了一跳,回头就见殷郁冲了进来,饿虎扑食一般转眼到了他们面前,一左一右抓住了他们的手腕。

    “撒手!”

    悦竹墨书的手腕像是被铁钳狠狠夹了一下,痛呼着放开李灵幽,下一刻就被殷郁扯着膀子从李灵幽身上撕扯下来,甩手丢了出去,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呀!”两个小宫女惊叫起来。

    忍冬怒喝:“无望!”

    殷郁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摔在摔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悦竹墨书,想到他刚才进门看到他们搂抱李灵幽那一幕,便怒不可遏,就要上前踢断了他们的手。

    然而他的腿还没抬起来,整个人忽然僵住,只因背后贴上了一副柔软的娇躯,一双玉臂从后往前勾住了他的脖子,一股甜甜的酒气包裹着熟悉的冷香钻进他鼻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脊梁上,一个声音娇娇软软地喊着:

    “星落……”

    殷郁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哭笑不得道:“公主,我不是星落。”

    他已发觉李灵幽醉了酒,不知为何竟将他认成她从小养大的马儿。

    李灵幽根本不理会殷郁的否认,拿脑袋拱着他宽阔的后背,一个劲儿地叫唤着:“星落,星落,星落……”

    殷郁一颗心都被她叫软了,差点应承下来。

    忍冬见状,又气又急,不愿意她的精心安排便宜了殷郁,上前就想将李灵幽拉开,口中哄劝:“殿下,您认错了,星落不在这儿,我带您去找它……”

    “不要!滚开!”

    李灵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腾出一只手,猛地将忍冬推开了,复又缠在殷郁脖子上,扯着他的衣领仿佛扯住了缰绳,抬着腿想往他背上攀爬,奈何就是爬不上去,急地要哭出来。

    “坏人来了,星落,快带我跑……”

    殷郁听着她的声音,心头顿时揪紧了,二话不说弯下腰,隔着轻薄的裙摆托住她两条纤细的腿儿,轻轻松松将她背了起来,往上掂了掂,让她能舒舒服服地趴在他背上。

    “公主别怕,我这就带您走。”

    李灵幽把脸贴在他脖子上,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颤声催促:“快跑,阿史那鸠追上来了,不能被他抓住,快,带我回大凉,回大凉!”

    殷郁闻言,瞳孔一缩,即使看不到她的脸,也能从她发抖的身躯,想象出她此刻惊恐的样子,听到她用这种语气说出羌国大王子阿史那鸠的名字,他的脑中不禁闪过各种猜想,却不敢深想,抱紧了她的双腿,迈开步子就往门外走。

    “好,我们走,回大凉!”

    忍冬被李灵幽推那一把,不慎崴了脚,被两个小宫女扶住,眼睁睁瞧着殷郁背了李灵幽出门,想追也追不上。

    ……

    殷郁健步如飞,背着李灵幽穿过庭院,在守门的小太监震惊的眼神中,走出隐香苑的大门,她不喊停,他便一直走。

    很快地,两人便出了内院,来到南边的大花园中。

    游廊檐下挂着一盏盏淡金色的绢灯,彻夜不灭,栏杆两旁栽满了奇花异草,大片大片的花团锦簇,在静谧的夜里散发着一阵阵袭人的幽香。

    兴许是花香抚慰了李灵幽,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身躯不再发抖,安心地将脑袋枕在殷郁肩头上,十指纤纤在他胸前打成结,吐着甜甜的酒气开了口。

    “星落,我们逃出来了吗?”

    殷郁只当自己是一匹会说话的马,点头迎合她:“公主,我们逃出来了。”

    李灵幽忽然揪住他的耳朵:“骗人,你根本不是星落,星落可不会说话。”

    殷郁语塞,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哄她,又听她道:“我认出你了。”

    殷郁一喜,只当她酒醒了。

    “你是金乌吧。”

    “……”

    殷郁忍俊不禁,低笑了一声,点着头认了:“是,我是金乌。”

    真好,不必等到下辈子,这辈子他就能给她当牛做马。

第一百回 马甲掉了

    殷郁背着李灵幽在花园里游逛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将她哄睡了。

    李灵幽再轻也有百来斤,换做一匹马背着她跑上半个时辰也该累了,殷郁却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要不是怕她睡得不舒服,他真可以背上她一整夜。

    ……

    隐香苑中。

    忍冬等得心焦,正要派人出去找他们,就见殷郁背着李灵幽回来了。

    忍冬一瘸一拐地迎上去,没好气地质问殷郁:“你带殿下……”

    殷郁一记眼刀射出去,打断了忍冬的话,骇得她倒退了两步,被两个小宫女扶住才没有再摔一回。

    殷郁不理会忍冬她们,背着李灵幽进了内室,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床上。

    李灵幽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殷郁既享受又苦恼,舍不得去掰她的手指,只能费力地从她的臂弯里钻出来。

    李灵幽失去支撑,向后仰倒,殷郁及时转过身,一只大手托住了她的脑袋,将她轻轻放在床铺上。

    他这才看清楚她的醉态,就见她乌黑的鬓云松散,乱洒在绿枕上,两弯黛眉微耸,锁着轻愁,一双醉眼朦胧,沾泪似露,两腮晕生潮红,软惜娇羞,粉唇半开半阖,诱人采撷。

    更别提她此刻衣衫凌乱,皓如凝脂的项颈之下,乍泄了一对莹白酥腻的弧度,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

    殷郁只瞧了一眼,便觉得口干舌燥,气血直往上涌,猛地闭上眼睛,扭过头去,只怕晚上一步,自己就要干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恰好,忍冬和两个小宫女跟了进来,见殷郁坐在李灵幽床边,忍冬眼皮就是一阵乱跳,一边催促素馨和莲蓬过去伺候,一边打发殷郁。

    “这里没你什么事,快回外院去吧。”

    殷郁舍不得离开,又不敢留下来,万分纠结地点了头,起身欲走,一只手却扯住了他的衣袖。

    “不许走。”

    殷郁一回头,就见李灵幽半掀开眼皮,醉眼惺忪地望着他,娇声娇气地又说一遍:“不许走。”

    殷郁两条腿仿佛灌了铅,挪都挪不动。

    “我不走,公主安心吧。”

    李灵幽却不放心似的,扭着身子凑过去,抱住了殷郁的一条手臂,紧紧搂在怀中。

    殷郁的手背触及到一片温软绵滑,脑子顿时一空,浑身就像是着了火一样,烧的他几乎丧失了神智,若非两个小宫女走到床边为李灵幽脱鞋子摘首饰,他真要管不住他那只手。

    忍冬头疼地看着这一幕,知道她不可能叫李灵幽放开殷郁,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

    素馨一面给李灵幽摘着耳坠,一面偷瞄殷郁,就见他那张充满了男子气概的脸庞涨的通红,从耳根到脖子无一处幸免,薄唇紧抿剑眉紧皱,露出一副隐忍和难受的样子。

    叫她不知为何看得有些脸热,忍不住小声提醒他:“殿下怕痒,腰上。”

    言下之意,是在暗示他去搔李灵幽的痒处,就能叫她松了手,放他自由。

    殷郁听见了,却装作没有听见,真叫他此刻离了她,还不如叫他被心里的邪火烧成灰。

    素馨以为他没有听见,还要再说一遍,却发现站在床尾的莲蓬正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她。

    素馨不由地心虚起来,急忙摘下了李灵幽其余的首饰,同殷郁拉开了距离,拿去放在妆台上。

    莲蓬给李灵幽盖好了丝被,便也退下去倒茶。

    忍冬决定今晚耗在这里,让小宫女给她搬了一只软凳,就坐在床榻不远处,紧盯着殷郁,确保他不会对李灵幽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殷郁,更加错估了李灵幽。

    ……

    夜色深浓,两个小宫女都在外间找了地方歇下了。

    忍冬坐在凳子上,两手撑着膝盖,盯着床榻那头的人影,眼皮快要睁不开,终于,在她又一次点头打瞌睡时,脑袋没再抬起来。

    殷郁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灵幽娇美的睡颜,一丁点儿困意都没有,被李灵幽抱在怀中的那只手早已僵硬到没有知觉,但他心头的火热没有冷却半分,反而烧的越来越旺。

    换到两个月前,他根本不敢奢望,自己能够距离她这样近,能够放肆地看着她。

    凡人思月,只可仰望,怎敢有丝毫亵渎之心呢。

    按说他应该知足了,可是他得到的越多,竟越不满足,他心里的渴望快要压抑不住,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不停地叫嚣着,让他再近一些,再放肆一些。

    恰在此时,李灵幽在睡梦中哼咛了一声,红润的唇瓣轻轻张开了,胜似鲜花吐蕊一般,芬芳撩人。

    殷郁刹那间魔怔了,全然忘了身在何处,缓缓俯下身去,灼热的气息距离那芬芳的花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快要贴合在一处时。

    李灵幽忽然睁开了眼睛,露出茫然的眼神。

    殷郁一下子惊回了魂,正要抽身起来,她却腾出一只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制止了他的离去。

    那双醉眼朦朦胧胧,好似雾里看花,瞳孔中却清清楚楚地映出他痴迷的脸孔。

    “无望?”李灵幽的嗓音软软糯糯,含着一丝沙哑。

    殷郁的喉结上下滚动,用力吞咽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的应答。

    李灵幽浅浅一笑,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滚烫的脸颊,半醉半醒道:“端阳节还没到,你怎么就回来了?”

    殷郁心神摇曳,说不出半句假话:“我想公主了。”

    李灵幽笑容愈发娇艳,手指在他脸上轻掐了一下:“不是白天才见过吗?”

    殷郁一下子愣住了,紧接着头皮发麻,怯生生地问道:“您白天在哪儿见过我啊?”

    “在宫里呀,你忘啦。”

    殷郁面上的血色瞬间退了个一干二净,白着一张脸,惊恐万状地看着李灵幽,心里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又问她:

    “公、公主,您知道我是谁吗?”

    李灵幽笑吟吟地看着他,冰凉的手指下滑,稍稍用力,捏住了他线条刚毅的下巴。

    “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是御王啊。”

    殷郁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第一百零一回 酒后

    黎明破晓,东窗露白。

    忍冬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到了地毯上,趴在软凳上睡着了。

    她忽然想起身在何处,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慌忙看向床榻,就见湖绿色的纱帐垂落,李灵幽独自躺在床上,不见殷郁踪影。

    忍冬扶着凳子站起来,一瘸一拐来到床边检查了一番,确认李灵幽身上盖着丝被,丝被下面衣衫俱在,除了发丝散乱,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之外,再没有别的不妥之处。

    她这才松了口气,接着狐疑起来,无望怎么走了?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忍冬又一瘸一拐地走到外间,就见素馨从门外走进来。

    素馨看到忍冬出来,连忙迎上去,小声道:“忍冬姐姐,你醒啦?”

    忍冬问:“无望呢?你看见他了吗?”

    素馨摇头:“我天不亮就醒了,进寝室看了一眼,他人已经不在了,我看姐姐睡得熟,就没叫醒你,怕惊到殿下。”

    忍冬听说无望早就走了,心下又安定了几分。

    素馨从怀里拿出一瓶药油,讨好道:“我刚才去求贤阁找了梅大夫,讨了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酒,昨晚姐姐崴了脚,我给你揉揉吧?”

    忍冬笑笑:“难为你还记挂着,把药给我,我等下回房自己擦吧。”

    素馨乖乖把药瓶递给她。

    忍冬又问:“怎么不见莲蓬?”

    素馨目光闪烁,含糊道:“我叫她回房睡觉去了,她这会儿还没醒呢。”

    忍冬皱了下眉头,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多少有些不满。

    “行了,你先在这里守着,我回房去换件衣裳。”

    忍冬瘸着腿往外走,素馨想扶她,被她拒绝了:“殿下这里离不得人,等下她要是醒了,我还没回来,你就先喂她喝一碗蜜茶,再用热水给她擦手擦脚,记得最后再擦脸,不然殿下要发起床气,算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再叫两个人进来。”

    素馨目送忍冬离开,悄悄吐了吐舌头。

    她刚才没把话说全,莲蓬的确回房睡觉去了,但是她昨晚在外间守了一夜没合眼,反倒是自己结结实实睡了一觉,快天亮才被莲蓬叫醒。

    去梅大夫那里讨药的人也是莲蓬,素馨耍了个心眼儿,问莲蓬要了药,哄她回房睡觉去了,没想到莲蓬前脚刚走,忍冬后脚就醒了。

    素馨觉得老天爷都在帮她,照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取代莲蓬,成为忍冬心里头一号伶俐人。

    往后但凡有什么好事,自己总能抢了先机。

    素馨不是没想过越过忍冬直接讨好李灵幽,但问题是公主殿下对她们这些新来的奴婢根本不上心,凡事都交给忍冬和阿娜尔去安排,自己只管享受,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还是讨好忍冬这位顶头上司比较实际。

    ……

    李灵幽一觉睡醒,只觉得头疼且浑身发软,睁了下眼睛又闭上了,懒洋洋地叫人。

    素馨正在外间同忍冬叫进来的两个小宫女说悄悄话,听着里头传出来声音,连忙止住话头,使唤两个小宫女去端盆子倒热水,自己先一步端着早就调好的蜜茶进去。

    “殿下,您醒了,先喝口水吧。”

    素馨先将茶盏放下,扶了李灵幽起来,往她身后垫了两个软枕,让她舒舒服服地坐着,再拿起茶盏喂到她嘴边。

    李灵幽尚有些迷糊,手也不抬,张着嘴喝完,素馨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两个小宫女端着水盆进来。

    素馨记着忍冬叮嘱,先给李灵幽擦了手脚,最后换水去擦脸,温温热热的手巾敷在面上,李灵幽总算完全清醒过来,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回想昨晚发生的事。

    从她喝了那碗糯米圆子羹,到她醉了酒抱着忍冬不放,再往后的事,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李灵幽很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皱起眉头:“忍冬呢?”

    “忍冬姐姐回房换衣裳去了。”素馨犹豫了一下,没提忍冬崴脚的事,不然李灵幽问起来,她还得解释,要说是公主推了忍冬一把害她崴了脚,公主肯定不高兴,还不如不说。

    李灵幽看向素馨,这才发觉平日里在她跟前伺候的小宫女少了一个,便问道:“莲蓬呢?”

    素馨把对忍冬说过的话,又对李灵幽说了一遍:“我叫她回房睡觉去了。”

    “叫她过来。”

    素曦想说莲蓬还没醒,但见李灵幽脸色淡淡的,瞧不出喜怒来,心里不禁打了个突,想起昨天早膳时,她不怒自威的样子,就没敢多嘴,老老实实出去叫人了。

    留下两个小宫女,好不容易有了近身伺候李灵幽的机会,素馨在时放不开手脚,素馨一走,她们便争先恐后向李灵幽献起殷勤。

    “殿下饿了吗,奴婢去膳房给您传早点?”

    “殿下还渴吗,奴婢再给您调一杯蜜水?”

    “殿下……”

    李灵幽嫌她们聒噪,摆了摆手撵人:“都下去。”

    两个小宫女一脸失落地退出寝室。

    不一会儿,素馨便带着莲蓬回来了,可怜莲蓬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喊了起来,头都来不及仔细梳,草草扭了一对丫髻,扎着两根轻飘飘的发带就来了,露出一团孩子气。

    李灵幽一看莲蓬眼下的乌青,就知道小姑娘昨晚根本没睡,脸色放缓了几分,先对素馨道:“你到外头守着,谁都不许进来。”

    素馨心中疑惑,看了一眼莲蓬,应声退下。

    李灵幽冲莲蓬招手:“你过来。”

    莲蓬稀里糊涂走上前:“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李灵幽拍拍床畔:“坐这儿。”

    莲蓬明知道不妥,犹豫了一下,乖乖坐下了。

    李灵幽伸出手,将她扎歪的发带解开,重新打了个漂亮的结。

    莲蓬受宠若惊,低着头不敢动弹。

    李灵幽见她紧张,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臂膀:“别害怕,本宫知道你为人老实,不像旁人滑头,这才叫你过来问话,昨晚本宫喝醉了,不记得回到隐香苑后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你跟我仔细讲讲。”

    莲蓬在她的安抚中,不由地放松了精神,老老实实地对她讲起了昨晚发生的事。

第一百零二回 赏

    “昨晚殿下回到隐香苑,已经醉的不认人,搂住了忍冬姐姐,一个劲儿地叫着别人的名字,奴婢们劝不动您,忍冬姐姐就叫了悦竹墨书来帮忙,结果无望突然回来了……”

    莲蓬说到“无望”二字,李灵幽脸色稍变,但是没有打断她,接着往下听。

    “无望许是误会悦竹墨书冒犯您,一上来便将他们拽开了扔在地上,看样子还想打他们,然后殿下您就、您就……”莲蓬吞吐起来。

    李灵幽柔声催促:“我就怎么了,没事,你说,我不生气。”

    莲蓬低下头,飞快地说道:“您就从后头搂住了无望的脖子,挂在他背上非叫他背着您,还把他当成一匹马一个劲儿喊他星落,哭着闹着要他背您回大凉。”

    李灵幽恍惚了一瞬,觉得有些脸热,故作淡定地追问:“那他背我了吗?”

    莲蓬点点头:“背了,他背着您出去,在外头逛了快一个时辰,把您哄睡了才送回来,可您睡着了也不肯放他走,拉着他不撒手,他只好坐到床边,守了您一宿,快到天亮才离开。”

    李灵幽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就连头疼都缓解了几分。

    莲蓬觑着李灵幽脸色,看得出来她高兴了,多少能猜到为什么,犹豫了一下,没把无望今早离开时奇奇怪怪的样子说出来,怕坏了她的心情。

    李灵幽想了想,又不放心地问:“我昨晚没说梦话吧?”

    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喝醉了就会管不住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莲蓬摇了摇头:“这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忍冬姐姐昨晚也在寝室里呆着,您等下不妨问一问她。”

    李灵幽笑容收敛,摸了下莲蓬的小脑袋,见她两耳空空,便指着窗边的妆台道:“去挑几对你喜欢的耳坠子换着戴,我记得前些天阿娜尔送来好些条碧玺手串,你也挑几条颜色鲜嫩的拿去玩儿。”

    莲蓬羞怯地谢了恩,知道李灵幽一向宽和大方,她若要推却反而不好,便乖乖地来到那座堪比百宝箱的妆台前,自行领赏。

    十来岁的小姑娘,就没有不爱俏的,面对满匣子满抽屉光彩夺目的珠宝钗环,说不眼热是假的。

    可是莲蓬没有贪心,只捡了一对精致小巧的赤金缠丝粉珠坠子,又拿了一条粉黄两色串连的碧玺手环,便将抽屉和匣子都合上盖好,回到床边拿给李灵幽看。

    李灵幽看了眼她挑的东西,笑叹:“那么些好东西,你就专挑不起眼的,真是白瞎了这么大的眼睛。”

    说是这样说,可她哪里不明白,这孩子品行端正秉性纯良,心里又多了几分满意,亲自拿过耳坠和手环给莲蓬戴上。

    “好看,以后多打扮,本宫瞧着喜欢,快回去睡觉吧,对了,去把忍冬叫进来。”

    莲蓬领命退下,才出了寝室,就见素馨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不禁皱眉,刚想说她两句,就发现忍冬也在。

    “可算出来了。”素馨小声嘀咕了一句。

    莲蓬不理会她,对忍冬道:“忍冬姐姐,殿下叫您进去呢。”

    忍冬不知为何眼皮一跳,想向莲蓬打听一下里头的情形,又抹不开脸面,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一瘸一拐地往里走。

    素馨想要扶她进去,却被她挡开了,一个人进了寝室。

    素馨脸色讪讪,回头就见莲蓬要走,连忙拉住她,小声打听:“殿下刚才跟你说什么悄悄话啦?”

    莲蓬摇了摇头,一个字儿也不往外吐。

    素馨留意到她耳垂上多了一对明晃晃的坠子,眼睛一热,伸手去摸:“这是殿下赏你的?”

    莲蓬侧头躲开了,小声道:“我困极了,回去睡觉了。”

    说着,她把手臂从她手中抽出来,飞快地溜走了。

    素馨望着莲蓬的背影,不爽地哼了一声:“得意什么。”

第一百零三回 是谁离不了谁

    忍冬走进寝室,绕过屏风,便见李灵幽坐在床榻上,一手扶额,闭目养神,忍冬暗自揣摩她神情,不像是在生气,可也不怎么高兴。

    “殿下。”忍冬出声轻唤。

    李灵幽睁开眼,瞧见忍冬瘸着一条腿走进来,皱眉道:“腿怎么了?”

    忍冬听出她话中关切依旧,不由地放了心,站住脚步,低头答道:“昨晚被无望推了一把。”

    李灵幽听出来她在告状,松开眉头,笑了一声,反问她:“他为什么要推你?”

    忍冬猜到李灵幽一定从莲蓬口中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因而她早就想好了说辞:“殿下昨晚喝醉了酒,我一个人应付不来,悦竹墨书好心帮忙,无望却突然回来,误会他们冒犯殿下,失手伤了他们两个,我训斥了无望两句,想必是惹恼了他,才被他推了一把。”

    事实上,是李灵幽酒后抱着殷郁不撒手,忍冬不愿意便宜了他,上前拉扯时被殷郁推了一把,自己崴了一下。

    她敢在李灵幽面前颠倒是非,不过是仗着昨晚闹哄哄的,莲蓬不一定记得清每一件事,就算她跟莲蓬说的不一样,也可以推说是莲蓬记错了。

    而李灵幽看在她被无望害得扭伤了脚的份上,想来不会追究昨晚那一碗加了醪糟的圆子羹。

    正如忍冬所料,李灵幽听完她的话,提也没提什么圆子羹,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扭伤了,那就好好休养。”

    不等忍冬窃喜,又听她道:“往后你也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前阵子不是在京外置办了几座田庄吗,随你挑选一座,挪过去养伤吧。”

    忍冬大惊失色,抬头望着李灵幽,难以置信道:“殿下,您、您这是要撵我走?”

    说什么挪到田庄养伤,这跟把她逐出公主府有什么区别!

    李灵幽放下了扶额的手,冷眼瞧着她:“不撵你走,难道还请你留下来,继续当本宫的主子吗?”

    李灵幽通常不爱用本宫自称,一旦用上了,多半是动了真怒。

    忍冬闻言惶恐,顾不得脚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冤枉。”

    李灵幽见她这副四不认错的样子,顿时发作起来,厉声道:“你故意在本宫的夜宵里偷放醪糟,让本宫醉酒,还敢说冤枉!要不要本宫把膳房的人叫过来,一个个跟你对证!”

    忍冬脸色发白,眼见瞒不过,咬了咬牙,干脆认了。

    “的确是奴婢做了手脚才让殿下醉酒,可奴婢绝无半点私心,全是为了殿下着想……奴婢知道殿下患有心疾,悄悄向宫里的太医打听过,说是无药可医,要想避免发病,就不能有半件伤心事,可您太过宠信无望,奴婢始终觉得他来历不明,不怀好意,唯恐他有朝一日伤了您的心,便不敢让您在他身上多花心思,不得已出此下策,想趁您醉酒,让悦竹墨书来分您的心……”

    李灵幽看着忍冬振振有词、句句在理的样子,一时间不知该气该笑。

    “你怕本宫太过喜爱无望,将来会伤心,就不怕本宫太过喜爱悦竹墨书,将来也会伤心吗?”

    忍冬支支吾吾:“悦竹墨书长得像荣大人,公主即便是喜爱他们,也不会太过。”

    “哈。”李灵幽直接被她气笑了,用手点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忍冬抬头偷看她脸色,小心翼翼开口:“殿下若肯答应奴婢,不再过分宠信无望,奴婢也答应您,不再自作主张。”

    “你还敢跟本宫谈条件!”李灵幽拉下脸,手指向寝室大门:“现在就滚去田庄,给本宫好好反省!”

    忍冬梗着脖子跪在那里不动:“奴婢不走。”

    “来人!”李灵幽大叫。

    素馨从外面跑进来。

    “把她给我轰出去,有多远轰多远!”

    素馨傻眼。

    李灵幽抓起床头盛放蜜水的杯子摔在地上:“听见了没有!”

    素馨和忍冬都吓了一跳,素馨手忙脚乱地拉扯着忍冬,小声劝说:“姐姐快起来,跟我走吧,别再惹殿下生气了。”

    李灵幽拿手捂着心口,眉头紧蹙,气喘吁吁。

    忍冬见状也怕了,慌忙站起来:“殿下别生气了,奴婢这就走。”

    素馨扶着忍冬急急忙忙退出了寝室。

    李灵幽看着两人走没了影儿,这才把手从胸口放下来,也不蹙眉了,也不气喘了,竟跟没事儿人一样。

    忍冬这样自作主张,要说她不生气是假的,可是一想到忍冬在长乐宫苦等了她十四年,又对她忠心耿耿,李灵幽就气不起来了。

    忍冬不像阿娜尔,既没有陪伴她在羌国王庭度过那段惊险的岁月,也没有见识过她那些狠绝的手段,故而对她忠心有余,敬畏不足。

    以至于在忍冬眼里,她还是十四年前那个需要人呵护,需要人照顾的娇贵的小公主,而不是一个需要她绝对服从的主人。

    李灵幽早就看出来忍冬的主意太大,一直没找到机会敲打她,正好这次她犯了错被自己逮住,倒给了她一个好好讠周教她的机会。

    ……

    话说忍冬出了寝室,便挣脱了素馨的手,叫她留在外间听候李灵幽传唤,自己出了隐香苑,到外院去找阿娜尔,想让她在李灵幽面前替自己求情。

    阿娜尔昨晚在外院对账,忙到很晚,就直接睡在了账房,忍冬找过来的时候,她刚刚起床。

    阿娜尔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听忍冬三言两语说明李灵幽要撵她离开公主府的事,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我早就劝过你,少替殿下做主,你非不听,这下好了,惹了殿下发火,我可救不了你。”

    忍冬看出来她根本不打算替自己求情,不由生气道:“我要是走了,这么大个公主府,你一个人管得过来吗?”

    阿娜尔毫不担忧:“我管不过来,还有别人啊,公主府里那么些门客和奴婢,哪一个不想在殿下面前出头,你该不会真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能耐人,殿下离不了你吧?”

    “别傻了,是你离不了殿下才对,”阿娜尔不客气地嘲笑忍冬:“殿下离了你,照旧是这公主府的主人,照旧是这大凉的定国大长公主,可你离了殿下,又算是哪一号人物?”

    “上回你说你是忠臣,骂我是奸臣,我都懒得跟你计较,是殿下对你太宽和,叫你恃宠而骄,忘了本分,忘了你只是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奴仆,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给予的,你根本就没有对她指手画脚的资格。”

    忍冬自恃年长,比阿娜尔大上一轮,便一直当她是个晚辈看待,不怎么将她说的话当一回事,甚至看不惯她在李灵幽面前一味逢迎,不分好坏的姿态。

    可眼下听了她这一席无比刺耳的话,竟觉得心惊肉跳,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

第一百零四回 逃避可耻且没用

    (短小的一更)

    阿娜尔的当头棒喝,让忍冬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在了哪里,简而言之,就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以至于失了分寸。

    这世上怕是没有哪个主人能容忍一个仆人的主意大过自己,尽管她自以为是为了公主着想,为了公主好,可在公主眼里,她就是奴大欺主,以下犯上。

    就凭她自作主张设计公主醉酒的事,换在别人府里,只怕一经发现就被打杀了。可她仗着公主的倚重,竟然肆无忌惮地干了,事后非但不认错,还想强求公主听她的话,怪不得公主要发脾气,把她撵出去,这都算从轻发落了。

    阿娜尔瞧着忍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缓和了脸色,好心劝说她:“我要是你啊,这会儿就该对殿下言听计从,她撵你走,你就乖乖地走,去外头呆上几天,又不是今后都回不来了,可别在殿下的气头上,再跟她唱反调了。”

    忍冬苦笑一声,点了点头,拉住阿娜尔的手,面含羞愧道:“多亏了你提醒,不然我真不知道还得错到什么时候,过去是我不好,言语间多有得罪妹妹的地方,我向你配个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忍冬这句话说得阿娜尔舒心,便也给了她一句准话:“等到端阳节后,若殿下还不叫你回来,我再替你说情。”

    忍冬心生感激,她跟阿娜尔在公主府相处了将近两个月,一直没怎么交过心,这回出了事,才算真正亲近起来。

    ……

    忍冬听了阿娜尔的话,没再去李灵幽跟前讨嫌,她把自己手头上的事同阿娜尔交接了一番,让两个小宫女去她房里简单收拾了两个包袱。

    最后在隐香苑外头给李灵幽磕了个头,便搭着府里的马车,去了距离京都最近的一座田庄。

    而李灵幽听说忍冬走了,什么也没问,只叫阿娜尔带着莲蓬到外院去熟悉府务,暂叫她接管忍冬之前的差事。

    接着,从隐香苑的小宫女里挑了两个顺眼的在近前伺候,只字不提不提昨晚的事。

    可怜素馨一门心思讨好忍冬,到头来竟是白忙活一场,眼瞅着莲蓬不声不响地爬到了她头上,素馨有多郁闷,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

    殷郁今早没有上朝。

    他天不亮便从公主府逃回了御王府,叫老家丞替他向宫里告了病,便躺在床上挺尸。

    魂不守舍地度过了一个上午,他满脑子都是昨晚上李灵幽躺在床上勾着他的脖子,冲他说的那句醉话——

    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是御王啊。

    听完这句话,殷郁好险没被吓个半死,也好险李灵幽说完这句话就再次睡了过去,给了他逃避的机会。

    殷郁没敢等李灵幽清醒,没敢亲口问一问,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识破了他的身份,又为什么瞒着不说,任由他继续哄骗她。

    “王爷,这都晌午了,您不吃饭吗?”

    老家丞抄着袖子走进卧室,看到殷郁躺在床上睁着眼一动不动,活像被躺在棺材里的僵尸。

    老家丞好奇又担心,就往床边一坐,拿手肘撞了撞他的肩膀。

    “您到底是怎么了?好歹跟我吱一声,这样子怪叫人害怕的,莫不是公主殿下总算发现您这个马夫是个假的?识破了您的真身?”

    殷郁缓缓扭头,用死鱼一样的眼神盯住了老家丞:“……”

    老家丞一下子就领会了他的眼神,先是一愣,继而拍着腿大笑起来:“是真的不成?又叫我说中了?哈哈哈哈……”

    “你再笑一声,我明天就把王府卖了换钱充军饷。”

    老家丞笑声戛然而止。

第一百零五回 挺好的

    (短小的二更)

    老家丞把笑憋回去,送着肩膀咳嗽了两声,努力摆正脸色,做出关切的样子:“公主是怎么发现的,您详细跟我说说。”

    “不知道。”

    “啊?”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殷郁一手捂着眼睛,不想被老家丞看到他的狼狈,低声道来:“昨晚我从刑部大牢回来,顺道回了公主府,结果公主喝醉了……”

    殷郁隐去了细节,将李灵幽醉酒之后说漏嘴的事讲给了老家丞听,实在是他一个人承受不来这晴天霹雳,只能向老人家倾诉。

    老家丞听完很是意外,寻思了半晌,蹦出一句:“那挺好的。”

    殷郁放下手,不解地瞪着老家丞:“哪儿好了?”

    老家丞帮他分析起来:“公主殿下早就识破了您的身份却没有揭穿,还留着您在她身边做个马夫,这不恰恰说明了她不介意您骗了她的事吗?不然早就把您轰走了不是?您不就是害怕她知道了您假扮马夫接近她会生气,所以不敢向她坦白吗?这下您不必担心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殷郁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半信半疑地瞅着老家丞:“你真的觉得公主没有生我的气?她不介意?”

    老家丞刚要点头,忽然想到什么,迟疑起来:“也没准儿是她气狠了,故意装作不知道,留下您就是为了试探您到底有什么目的,顺带着还能使唤您差遣您,何乐而不为呢。”

    殷郁眉头紧皱,寻思了半晌,蹦出一句:“那挺好的。”

    这回换老家丞瞪眼:“哪儿好了?”

    殷郁两手环臂,有理有据:“一来我没安坏心,不怕公主试探,二来我乐意被她使唤,只要她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不会撵我走,我大可以装傻充愣,就当昨晚没听见她那句醉话,还能继续呆在公主府当我的马夫,这不是挺好的吗?”

    殷郁说着说着,便乐了起来,脸上阴云一扫而空。

    “……”老家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殷郁想明白李灵幽一时半会儿不会撵他走,整个人又变得生龙活虎,乐呵呵地下了床去吃饭,吃饱了下午才有力气去泾河操练桡手划龙舟。

    老家丞独自坐在床边,前思后想,也不知过去多久,忽然一拍大腿,自言自语道:“不对,等公主发现王爷明知道她识破了他的身份,还故意装作不知道继续哄骗她,岂不是会更加生气!王爷,您可不能这么干啊!”

    老家丞慌里慌张追出门外,殷郁早就吃完饭走人了。

    老家丞知道殷郁肯定是去了泾河,本想追过去给他提个醒,免得他作茧自缚,可是还没走到马棚,老家丞又踟蹰了。

    他能想到的后果,殷郁未必想不到,可他情愿自欺欺人,饮鸩止渴,这是为了什么?

    “王爷要是不继续装傻,那就只能向公主坦白,公主指定不能再留着他做马夫,到时候王爷哪里还有接近她的机会,只怕要患上相思病,活活把自己给愁死,唉。”

    老家丞想通这其中的关键,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修他的花园。

    这事儿他不管不了,叫大傻子自己头疼去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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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137/ 第一时间欣赏和亲公主回来了最新章节! 作者:三月果所写的《和亲公主回来了》为转载作品,和亲公主回来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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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公主回来了介绍:
十四年前,年仅十六岁的永思公主为了保住皇兄的疆土和百姓,远嫁羌国和亲。十四年后,皇兄驾崩,幼帝登基,摄政王率兵灭了羌国,永思公主带着她的十里红妆回来了......
李灵幽千辛万苦熬死了老掉牙的羌国可汗,从鸟不拉屎的草原回到繁华的京都,本想着养几个面首夜夜笙歌、快活到老,没成想那凶神恶煞的摄政王竟然也想爬她的床......
CP:病娇亡国寡妇X痴汉摄政王
注:1V1,双洁和亲公主回来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和亲公主回来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和亲公主回来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