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孙悟空
东方天际,朝阳初升。
叮铃——叮铃——叮铃——
一只瘦弱青色毛驴脖间,清脆铃儿晃动。脆声弥漫在这林间小径。
驴背上坐着一道身影。这是一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唇红齿白,长发束在脑后,有几分像道士髻。他侧坐小毛驴背上,一身洗得发白的麻布长衫。手捧一本泛黄书籍,随着颠簸身形微微摇晃,静静翻看。
鸟儿叽喳,初阳倾洒林海,薄雾套上一层金光。偶尔可见小兽从树丛探出头,往少年这边张望几眼,蹦跳离开。
“小孩儿,小孩儿——”
一少年一青驴赶出几里,来至一山脚下,忽闻喊声遥遥传来。
喊声怪异,尖锐异常。
驴背上少年抬起头,打量四周。
“小孩儿,俺在这儿,在这儿。”那怪声从山脚下灌木丛后传来。
荒山野岭如此遭遇,少年神色依旧平静。他轻拍身下驴背停下,翻身下来,拨开半人高灌木。
灌木后方是片寸草不生的平地,一个脏兮兮,毛脸雷公嘴的怪猴被压在岩石下,只露出头和手掌。见到少年,那怪猴嬉笑几声:“总算见到活人了。”
少年问道:“孙悟空?”
“咦?你认得俺老孙名号?”岩石下灰头土脸的猴脸惊异道。
“自然知晓。”少年道。“只是不知你不是已成佛,怎又被压在山下?”
少年表现的十足淡然,未有半点惊慌惊异。
“这……说来话长。”孙猴子眼珠一转,迅速转移话茬,对少年身侧直努嘴,舌头伸得老长:“小孩儿,帮俺个忙。看到那颗桃树了吗,俺数百年没吃到桃了。”
少年顺着孙悟空目光看去,就见几丈外空地边缘立着一棵生长茂盛的桃树,树上拳头大的桃子累累,树干都被压得弯曲。
“举手之劳。”少年回答,走到桃树边抬头伸手摘下桃子,随即掀起衣袍接住。盏茶功夫摘了一兜,走到孙悟空身前倾倒而下。
孙悟空眼神放光,毛脸埋进桃子一阵乱拱。嗅嗅这个舔舔那个。
见此,少年轻拍去长袍灰尘,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孙悟空从桃子中探出头,连忙叫喊。
“可还有事?”少年转头,黑眸奇怪看着它。
孙悟空蓬头垢面的毛脸一阵龇牙咧嘴:“别急着走啊,陪俺说说话。你叫甚?”
少年停止脚步:“李仙缘。”
“你一小孩,往这荒山野岭跑什么?”
“赴武侯县,考取童生。”
“读书人?”猴子那只毛手在下巴一阵抓挠,它只能摸到这里。
“正是。”
猴子吐字极快道:“俺老孙看你资质不凡,要不就跟俺学艺得了。当齐天大圣的弟子,也不算埋没了你。俺可是师承灵台方寸山,如何?”
李仙缘认真道:“我还要去参加乡试。”
“你这小孩儿,修得大道和读书比哪个重要!”猴子眼珠一瞪。
李仙缘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读书。”
孙悟空一怔,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模样:“你这小孩,怎地跟那太白老儿一般迂腐。放着大道不走偏走小路!”
李仙缘拱手回答:“我资质愚钝,天生不是做修真者的料。反倒不如安心读书,或许能略有小成。”
“哪个迂腐老头跟你说的,俺用金箍棒打烂他的牙齿!”
“不用大圣劳心,如今他一口牙已经掉个精光。”李仙缘一板一眼回答。
孙悟空一时语塞,眼珠骨碌碌转动:“不若这样,俺可教授你点石成金之术,学成后无钱财之忧,可要学?”
“在下资质愚钝,非数十年苦学不会有长进,还是罢了。”
“筋斗云,俺老孙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除了那如来老儿的手掌,天地间无可匹敌。”
“此地离武侯县尚有百余里,在下一个跟头过去反倒要走十万七千九百里,不学。”
“七十二变!”孙猴子毛脸毛发炸起,气急败坏道。山似乎都随之震了一震。
“如先前所言,点石成金术尚需要数十年,别提这般仙家之术。”
孙悟空怒道:“你这孩童,这这不学,那那不学,究竟要何物,莫不是要俺老孙这根金箍不成!”
“我拿不动。”
李仙缘摇头,平淡模样与气急败坏的孙猴子成反比。
气氛为之一滞。
太阳渐渐升起,点点光斑穿透树叶洒落空地,同样落在一人一猴身上。孙悟空面朝东方,被阳光直射到,毛脸有几分皱起,歪头躲至阴凉处。
见此情景,少年双目微眯。
“枉你叫做李仙缘!根本就无成仙之志!”猴子未发现李仙缘异样,作出一副愤怒样,恨不得钻出来咬死身前这名少年。
“名字只是当初收容我的村民等人所取。记事后嫌改名太过麻烦,便依旧下来。”李仙缘神色平常,一言一语仿若谈论的不是自己名字。
他当然知道修真之好。只是人须有自知之明。虽然他因为不知何原由,死后来到这与古中国相仿,却夹杂神话元素的世界。但李仙缘并不认为由此他便可以如修仙小说主角那般,奇遇连连。
这世界虽然与古中国相仿,却有大不同。盘古女娲,三皇五帝,天庭灵山,天兵天将十八地狱,这些一样不少,且传闻一些神仙时不时会下凡露面。如二郎神与哪吒,八仙等人。
就好像将古代中国所有神话元素捏合到一起的世界。
不仅如此,这个世界书生再不是手无缚鸡力之辈。凡是考得童生之人,受之官印,便可得文曲星星力照耀,浩然之气洗礼,从此邪魔不惧妖魔不侵。俨然发展成除修真者外的第二体系。
虽然本质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李仙缘完全可以凭借前世经典,在这一世闯出浩大名声。一手锦绣文章,得百世流芳。
故此,与其放在毫无希望的修仙路上,倒不如走上一条明朗开阔的道路。前世那些诗人作家已经将路为他铺垫好了。
不过这并非他拒绝孙悟空的根本原因。书生一途比起上天入地,长生不老的修真者,终究差了不止一筹,何况孙悟空这些法术,任何读过西游记的人都无力抵抗。哪怕有万分之一几率成功也绝不会放弃。
李仙缘拒绝它,只因为……
只听压在山下的猴子龇牙咧嘴喊道:“俺将毫毛赠予你,它可千变万化!”
李仙缘从思索中惊醒,清秀面庞剑眉一挑,居然不再推辞道:“那便赠我好了。”
此时孙悟空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这名少年戏耍。轰然怒吼声中,孙猴子上方岩山巨震倒塌,灰尘弥漫间,一股气浪席卷,将李仙缘长衫袖袍吹得猎猎作响。灰尘一扫而空。再看去,原地哪还有什么五指山孙悟空。
再看那桃树和桃子,分明就是一根树杈和一堆石子。
“肯现身了?”李仙缘声音没有丝毫惊异。甚至在岩山倒塌时还面色平静后退出几步。好似早就料到一般。
一名少女出现原本孙悟空的位置处。她有着绯红的精致脸庞,身着丝锦墨花道袍,柔顺黑发挽起高高道髻,年纪与李仙缘相仿,约莫十二、三岁。她将一枚枣红古朴香囊系于腰间,鼓起嘴对李仙缘道:“你知道是我?”
“漏洞太多。”李仙缘说了一句。这种障眼法糊弄其他人足够,对付两世为人的李仙缘就捉肘见襟了。
而且据他所知,这个世界流传的西游记故事并没有孙悟空被压山下的情节。难道是成佛后的孙悟空恼羞成怒,把这段给强行删了?
“这么说你答应与我结为道侣了!”少女眼前一亮,银铃般声音在林间空地回荡。
李仙缘摇头。
“为何。”少女不甘道,她向前迈出一步,眸子微红惹人怜爱。
只是李仙缘无动于衷,他弯腰拍打掉身上沾染的灰土。直起身子,眼睛眨也不眨看向少女。
“说来简单。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且无龙阳之好。如此答复可满意?”
章二.武侯县
“那又如何!我又不修双修之术,同为男人有何不可。”少年依旧辩解,精致俏脸带上红晕。
李仙缘开口:“你是修真者,我只是一介凡人。”
少年张口欲说些什么,被李仙缘打断:“我还未说完。”
“在凡人眼中拥有灵根的我或许也是修真者,但你清楚,我灵根微末,一甲子也未必得以筑基成功,何必白费大好时光。而且将来数十载后当你红颜依旧,我早已苍髯白发。姬沧海,你回去吧。”
李仙缘说这番话脸上满是认真,修真谁不想。
对面美貌少年关注点有问题,只见他脸颊浮现动人红晕,脆声激动道:“这么说你并非因我是男儿身而拒绝我了!?”
李仙缘沉默不语,短暂安静后转身走向草丛。没走出几步又转回身来,看着还立在原地的墨色道袍少女……或者说少年。
“我的西游记原本在你那吧。”
“你是说这个?”姬沧海手掌一翻,一摞薄薄泛黄纸张出现青葱玉指间。
“嗯,把它给我。”
“你就不会说请吗。”姬沧海嘀咕,未见他如何发力,这摞黄纸轻飘飘飞向李仙缘,随即被一把抓住。
“那就麻烦你把书请过来。”李仙缘将黄纸收入怀中。“下次别在偷书了,重写很麻烦。”
姬沧海俏脸涨得通红,明亮眸子左顾右盼支吾道:“窃书不算偷!窃书……修真者的事,能叫偷吗。”
回应他的只有李仙缘拨开齐腰深草丛,返回青驴边的背影。
“该走了。”李仙缘翻身骑上青驴,轻拍驴背,好似在对它说,又好似对一旁姬沧海说。
叮铃——叮铃——
清脆玲儿晃动声渐行渐远。青驴与少年逐渐消失在林间小径。
目送李仙缘身影消失,姬沧海眸子弯起一道弧度,皱起鼻子呢喃道:“你可没说我不许跟着你。”
……
武侯县-东门
城墙高三丈,护城河沿城墙延伸至远处视线尽头。作为六百里内最为繁华之地,这里不负其名。城门外官道上排着长龙,这些从从其它地方赶来的人们等待陆续进城。
此时已经是翌日上午。慢悠悠赶了百里山路和官道,李仙缘终于来到武侯县城外。
童生报名是在明日,时间还充裕的很。
李仙缘从驴背上下来,牵着青驴随人流缓缓前进。队伍中不乏同样读书人打扮的学子。年龄各异,扎着头巾,哪怕是排队时也不忘手捧一卷书,摇头晃脑。
进城速度很快,不到一盏茶功夫,李仙缘已经来到前排。驻守城门的官兵随意扫了两眼便放他进城。
李仙缘踏入宽大城门,浑然不知身后队伍中,一名脏兮兮矮小乞丐在远远凝视自己。他方一入城,一股喧嚣迎面而来。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宽阔青砖路两旁摆满了小摊摊贩。
习惯了冷清,初以来这里李仙缘微微有些不适。他来到一处摊贩前询问客栈的位置。
被打扰了生意,这名小贩正要发恼,一见李仙缘小脸上真诚模样气消了大半,还算和善的为他指出方向。
道了声谢,李仙缘按照指示拽着青驴缓步前行。
春风和蔼,柳树低垂。
离了城门附近,小贩吆喝渐渐远去。踏上拱桥,桥下宽阔青湖如一面天然铜镜,在正午阳光下闪烁。
波光粼粼,游船如梭。船上不断有嬉笑声传来,不知是谁家小姐结伴出行。
远处一艘雕梁华丽,巨大无比的花船停靠湖边,莺歌燕舞被风吹到桥边,连带着一股胭脂水粉味儿。
不少文人仕子站立湖边,三五成群打起折扇,摇头晃脑吟诗作赋,试图吸引来湖上官船哪家小姐地目光,上演一场才子会佳人的戏码。
李仙缘在桥上站定,望向平静湖面,入城后心中泛起的波澜逐渐平复。
桥上行人络绎,不知谁人家的小姑娘三五成群外出游玩,莺声细语对湖面指指点点。其中一名少女看见桥边眺望的李仙缘,眸子一亮,拉扯同伴指了指李仙缘。
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怀春时节。恰逢一年一遇的童生试在即,不少少女外出来找寻自己意中人。
李仙缘长衫虽破旧,俊俏面庞上神采却是抹除不掉的。灵根为他带来的唯一好处便是令他也染上几分修真者的出尘气息。她们不在意李仙缘还是名少年,十二三岁成家的在这世界比比皆是。
几名少女不知说了些什么,相互嬉笑,面带红晕偷偷望向李仙缘。
李仙缘发现了她们,拱手施了一礼,牵起青驴在少女们失望表情中离开拱桥。
一名小乞丐从后面赶了上来,不知何缘由恶狠狠瞪了几名少女一眼,又追赶上前方李仙缘。
来到客栈门外,小二迎上来勤快从李仙缘手中牵过青驴。李仙缘从背篓中拿出包袱,掀开帘子进入客栈。
一股热浪喧嚣扑面而来,一楼座位坐满了大半,交谈喧嚣,酒肉香气弥漫。外面安置好青驴的小二随后进入客栈,对李仙缘点头哈腰:“公子,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一间普通客房。”环视一圈,李仙缘对小二道。
小二应了一声,扯起嗓子对掌柜的喊道:“人字十三号房一间~”
片刻后小二拿过门牌,带领李仙缘前往楼上。没过不久,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门外探头探脑进来。
“客官,您……”随身影进来,小二脸上笑容僵住,逐渐敛去:“现在还没歇业,你晚些再过来领剩饭。”
门外进来的乞丐叉腰小胸脯一挺喊道:“什么眼神,我看起来像乞丐吗!我不是来乞讨的。来间客房,要人字十四号。”
小二没说话,上下打量这名小乞丐。浑身破烂,脸上乌黑,还一股子酸臭味,怎么看也不像哪家微服私访的少爷。
“怎么,还怕本小爷没银两吗。”小乞丐眼睛一瞪,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来。
乞丐有碎银多少有些新鲜,不少听到动静的客人饶有兴趣望来。
“嘿,您有钱就是大爷。”谄媚笑容重新浮于脸上,小二转头对掌柜扯开嗓子道:“掌柜,人字十四号房一间~”
……
被引进客房,小二退开。李仙缘转身关上门,楼下喧嚣被薄薄一层木门阻挡。
将包袱放在圆桌上展开,李仙缘伸手入怀,将那十几页纸张取出,小心夹在三字经的书缝中。
自从得知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事迹在这个世界广为流传,说书皮影屡见不鲜,却未见有将其编制成册,西游记原著中的女儿国、三打白骨精等劫难亦不存在。也不知是没流传下来还是其他原由。李仙缘便动了打算。
他花费几年功夫陆续将脑中记忆写下。打算待到考得童生,得浩然之气洗礼后便着手印制成册。
同时他也很期待此书流传开来的一幕。要知道这是神话世界,唐僧师徒确有其人,九九八十一难一难不少,成佛的成佛,当菩萨的当菩萨,猪八戒也混上个净坛使者。待到这书推广开,兴许有缘见见真人。其他四位难说,可猴子向来不是老实的主。
“可惜对四大名著其他三个了解不深,否则将四大名著复原,多少也算传播前世文化了。”李仙缘喃喃自语着放好包袱,整理身穿长衫,推门走出房间。
另一边,小乞丐被小二带进房间,小二刚要离开,小乞丐忽然转身对要离开的小二小声神秘兮兮道:“小二,人字十三号房是否就在隔壁。”
小二嘿了一声:“您从这儿出门,左转右转再右转,上了楼梯右转往前十步就是了。”
小乞丐嘴张得大大的:“难道十三号和十四号难道不是挨着的吗?”
小二满头雾水:“怎么?有人告诉客官您十三号和十四号是挨在一起的?”
章三.报名处
下了楼梯,李仙缘就看到前方过道小二与一名乞丐在房门前争论什么。他微微一顿,随即脚步未停,径直走过。
乞丐与小二纠结中,浑然没注意李仙缘从过道走过。
从楼梯上下到一层,那名先前牵驴引李仙缘入客房的小二迎上来,问李仙缘可要吃点什么,李仙缘答不需要。
小二却不放过他,搓了搓手掌讪笑一声:“看小哥一副书生人打扮,可是来赶考的?”
“没错。”
“这考场在县衙辕门前,出了客栈往东便是,您何不过去看看呢。小人觉得以小哥之资,考取个童生一定轻而易举。”
再傻也能看出小二的意思了。李仙缘伸手入袖中一阵摸索,在小二翘首以盼目光下,摸出两文钱递过去。
他浑身上下也仅有二十几枚铜板,不过李仙缘还不必为了几文钱吝啬。
收了钱小二立刻痛快无比,将白手巾往肩膀上一甩,点头哈腰:“谢谢客官,有什么需求记得叫咱一声,先去忙了。”
别了小二掀帘走出客栈,酒肉香气被挡在帘内,明媚阳光倾洒街道上的青砖,路人络绎不觉,比起乡下实在繁华太多。
李仙缘先去客栈后院看了看小青,它在马厩吃着干草,看到李仙缘过来,叼起干草直打响鼻,无奈下李仙缘拿起干草喂给它才算作罢。
此时,客栈二层,靠窗而坐的两位客人相互倒酒吃菜,不时低声谈论些什么。
“定没指望……对了,听说了吗,李家正在给他家二小姐招阴婚。”
“这事几天前就传遍了武侯县了。给一死人找男人……嘿,有钱人家的心思真难猜。怎么,又有新消息了?”
“要有新消息就好了。眼瞅李二小姐头七要到,再不下葬便不吉利了,这上门当女婿的迟迟不见。”
“眼光太高怨不得别人。最近童生试,周边赶考的青年才俊都来了,就连县丞的公子都去了,歪瓜裂枣被踢出去后也还剩下几十人。听说最后李家老夫人选中了隔壁县来的萧公子。可谁想到,这位萧公子过了李家老太君那关,过不了成了死鬼的李二小姐那关。”
“咦?怎么回事,快来讲讲。”
“孤陋寡闻了吧,萧家是绸缎大户,而这萧公子年纪轻轻就考上童生,听说明年便打算考取秀才。可以说前途无量。长得又俊朗。偏偏这等人物李二小姐还看不上。”
“李家丫头看不上?她不是死了吗。”
“谁说不是。拜了堂后萧公子被送去闺房。结果还不到子时便被吓了出来,脸色苍白,连夜就逃回家中,听说还吓尿了裤子……”
“哈哈哈,感情还闹鬼了?”
“谁知道,听说纯阳派的祖师爷,八仙之首吕洞宾和韩湘子前两天在新京的食为天喝酒,虽然咱只在小时候见过土地公一面,但传闻八成是真的。既然神仙都能下凡喝酒,一只鬼想找个夫君也和合情合理嘿嘿嘿……”
“然后呢然后呢?”斜地里一道声音横插进来。
花了好大功夫找到人字十三号房的小乞丐吃了闭门羹,下楼寻找李仙缘时正巧听到“纯阳派”三个字,不由自主凑过来偷听。
两名客人看去,是个破衣喽嗖的小乞丐,于是不耐烦轰道:“哪来的小乞丐,去去去去。”
另名客人夹了粒花生米丢嘴里,一脚踏上长凳往碗里倒酒,张嘴满口酒气:“继续,说到哪了。”
“这后来啊,李老太君退而且其次,陆续选了几名公子,结果都一样,有胆子小的还被吓尿了裤子。听说萧公子跑回去后那萧家也不肯善罢甘休,请了名秀才要来降鬼,后来被老君观的道士劝住,说有损阴德。萧家这才作罢。”这人顿了顿,继续道。
“所以啊……咱们这些李家看不上。李家看上的呢,不是被吓跑就是不愿意来。久而久之,便没人敢去李家当女婿了,门可罗雀,连生意都落了几分。诶你说,这李家丫头平日也不怎么露脸,很少听闻。怎么死了这么能折腾?”
“是啊……”
……
武侯县县衙位于城中心,能住在县衙附近的皆是名门富商,除了出门跑腿的下人和外出游玩坐在轿子上的公子小姐,这里比起客栈那一片喧嚣繁华地带,少了几分清净。
李仙缘常年住在山上无人破庙,鲜见人畜,习惯了冷清孤零。走在这里反而更自在一些。
拐进一条街道,按照小二所说,再往前不远便是考场。
步入这条街道,李仙缘脚步微微放慢,眸中带上几分诧异。
现在季节明明是盎然春天,此时却给人一种秋风瑟瑟的秋意。
一阵微风吹过,几片落叶夹杂纸张从眼前飘过,李仙缘伸手抓住一张纸,展开来看,圆形惨白的镂空薄纸片,第一眼看去便充满不详。
给死人的纸钱。
眉头微蹙将纸钱随手丢下,李仙缘抬头,就见到街道尽头一条队伍迎面而来,一同来的还有被风吹来,变调刺耳的唢呐声。
李仙缘微微仰头,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一片云朵遮挡阳光,投下大片阴影。微风下让人有几分寒意。
他又回头,发现这条街上再无其他人。仅有自己与迎面而来的队伍。
“大白天见鬼了。”呢喃一声,李仙缘凝视靠近的队伍。
队伍共有十几人,排成两列。这十几人头裹白绫身披麻布,边走边吹走唢呐,往天上扬撒纸钱。队伍中间几个汉子抬着一口小巧秀气的黑木棺,迎面而来。
奇异万分的是黑棺上竟坐着一名少女。
少女年纪约十五六岁,一身暗纹斜襟缎袍,翘脚而坐。一截光滑小腿由缎袍伸出,白嫩小脚随棺材晃动摇摆。少女脸色苍白无比,嘴唇却又抹着胭脂,鲜艳欲滴。
这条队伍诡异异常,明明是奏着喜乐,反倒抬个坐着名少女的棺材,队伍也都是身披白麻。喜事不像喜事,白事不像白事。
李仙缘退到路边,眼中带着几分好奇看向棺材上的少女。少女也在看他,狭长幽黑眸子深不见底。
纸钱飞扬,对视之中,两方交错擦肩而过。队伍渐渐走远,只留下一地纸钱。
“是撞鬼还是最近武侯县发生了什么大事,亦或是说这是这个世界的常态,不足为奇?”久居深山与外界很少沟通的李仙缘不解,想不通原因。微微摇头拂去落到肩头的纸钱,转身走开。
考取童生是当务之急,其它琐事暂不去考虑。
本以为考场会很难找,没料到没走出多远,便见一处高门大宅,威武石狮立于门前,厚重朱漆大门敞开一扇。门前立着桌子,上写报名处三字,桌后一名家丁铺在桌子上打瞌睡。街上摆着一块烫金招牌,苍劲古朴两个大字。
[考场]
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招牌立在街道正中,显眼无比。这考场倒是与想象中有些不同,更像是一处府宅。
李仙缘不疑有他,略一迟疑后迈步上台阶,轻敲桌子叫醒打盹的家丁。
家丁被惊醒,揉着眼睛惊慌站起。看到来人样子陌生,松了几口气束手问道:“这位公子找谁。”
李仙缘道:“两个问题。请问是在这里报名吗?今天能否报名。”
家丁怔了一怔,用很是古怪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眼,立即换上笑脸满是热情欢迎道:“您是来报名的?当然可以,公子快请进。”
这家丁绝对误认了什么。李仙缘想到。他对自己太客气了。
他不由低头看了看洗得发白的麻布长衫,又摸了摸脸,有些了然。大概自己这张脸蛋让家丁误认为是哪家公子了。
李仙缘跟随家丁进入府宅。才过不久,街道对面一处宅子大门忽然打开,一名青年急忙跑出来。门后还有催促声响起。
“明日便是报名日期,你还不赶紧将牌子送去县衙!”
“这就去这就去,刚刚若不是管家喊我这会儿都已经送到了。”青年应答着,跑到招牌旁扛起招牌跑开了。
一阵微风吹拂,地面纸钱飘扬而起。
章四.结阴婚
李仙缘随家丁刚一跨过门槛来到前院,一名中年男子迎面而来。
带领李仙缘的家丁迎上前,对这名中年男子恭敬哈腰:“李管家,这位公子是来报名的。”
男子一袭青袍,留着山羊胡,身形挺拔,带着几分书生气,隐约可见年轻风范。他闻言上下打量李仙缘一番,面露满意微微点头:“不错,有几分气质。此人交给我带去,你继续上门口候着吧。”
“那小的就去了。”家丁恭敬道,小跑回到门外。
李仙缘目光跟随家丁,直至家丁身影消失在门后才转回头,跟在李管家身后。
管家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你且随我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
李仙缘停住脚
“怎么?”李管家回头,看向停下脚步的李仙缘:“公子可有什么不妥。”
“可能有什么搞错了。”李仙缘与李管家对视道:“我是前来报名的。”
“门外不正是报名处。”
“可是童生试报名处?”
“……”李管家似乎无语,沉默半晌方才道:“这是李家,考场离这里还一盏茶距离。”
李仙缘了然,微一拱手:“那叨扰了,在下这便离开。”
“且慢。”李管家叫住正要转身的李仙缘。“报名尚且在明日,你现在去了也没用。既然无事,进来坐坐也好。难道你还怕我李家吃人不成?”
无事献殷勤。李仙缘心中暗道这么句话。目光绕过李管家,看向其后方的庭院。
假山溪水,几个年纪不大丫鬟躲在远处,指着这边相互交头接耳。
这里是报名处,那招的是什么,难不成是家丁……
“阴婚?”
李仙缘闻言一怔,心道这趟果然不该来。
在硕大花园来回穿行,李仙缘被管家引至书房。端坐书桌后太师椅上的一名老夫人开门见山询问李仙缘,可愿结成阴婚。
“阴婚乃是为死去之人寻找配偶。”一旁李管家以为李仙缘不知,为他讲解道。
“我家无亡者,老夫人找错人了。”李仙缘一拱手,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将一切与先前外面看到的队伍联系一起,所有都解释的通了。
除了棺材上的少女。
老夫人年纪花甲,一声华丽锦衣,眼珠虽浑浊却透着一股睿智。或许因为亲人之死,令她神色中带着几分悲切。她闻言一愣,转看向李管家:“源生,这位公子不知道情形吗??”
“老夫人,他本是要去考场报名,误打误撞来了咱府上,也算是有缘。我干脆将错就错把人给您骗来了。招孙婿一事,成与不成就看您老意愿了。”李管家对老夫人很是恭敬,执晚辈礼敬道。
“这样么……也是,不能再拖下去了。源生你先下去吧,我来和这位公子说。”
“请坐。”待李管家离开后,老妇人看向李仙缘道:“先说声抱歉,源生也是太着急了,所以未征得公子你的同意便带来。”
一名丫鬟端茶进来,李仙缘目不斜视道:“无妨。”
这种事,老妪接下来一定会装可怜博取同情,心软不得。外边还一少年对自己穷追不舍,再娶个死人回家那可真是乱了套了。
“看小公子面生,不是本地人吧?”老妇人浅酌茶水,开口道。
“外县人士。”李仙缘身形笔直。
老妇人和蔼道:“看公子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刚进县没多久吧?喝口茶润润喉咙。”
“谢老妇人。”李仙缘嘴上说道,身体却一动不动。
他开始希望姬沧海快些出现解围了。最好再说些“这个男人属于我,你们休想染指。要想抢走先问过本少爷的拳头。”诸如此类的话。
李仙缘知道自己性格,心肠太软。若老妇人哀求自己,说不定真会取个死人回家。
老妇人似乎看出李仙缘心中情绪,微微一笑道:“你莫要害怕,我李家不会强人所难。你若真不愿意也不会强求,就当是来做客了。”
她说话情真意切,李仙缘放下几分心来。
两者无言,书房陷入安静,龙井茶清香与书房书墨墨香混合一起。
约半盏茶功夫,李仙缘从座位站起要告辞,老妇人也没阻拦,派丫鬟将李仙缘送出府上。
这一趟多少有几分离奇。李仙缘走上街道,回头看了眼李府府宅心中想道。
出了李家,李仙缘去考场转了一圈便回到客栈,将自己关在房间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至第二天清晨,出门前去考场报名。
考试日子定在两日之后的立夏。平时李仙缘待在房间看书,到了饭点便下楼吃饭。
吃饭时从周围食客谈论中,李仙缘也算了解一番这个世界真正的风土人情。毕竟先前十几年他一直孤零零住在山上,对此间的认知只有书本和村子中的村民相传。
这两日传得最多的,就是即日到来的童生试和李家二小姐之事了。童生试关乎李仙缘立足,李家也和李仙缘算是有些联系。听闻李二小姐已经过了头七,并且下葬。可夫婿迟迟没有找到。
“李家眼界太高。不然凭她们李家财势,那上门女婿要多少有多少,何至于现在这般……不说了,来倒酒倒酒。”
李仙缘坐在二楼靠窗位置,周围食客谈论声隐隐传入耳中。
窗外华灯初上,满天星河。下方街道人流不减。吆喝熙攘与小吃独有香气缭绕上升,引得满桌饭菜的李仙缘都多了几分食欲。
面对这繁华景象,李仙缘觉得自己有几分融入这个世界了。
隐隐有笑声和喝彩称赞从街道对面的望湖楼传来,窗纸影影绰绰。明日便是童生试,那些胜券在握的才子小姐们包下酒楼,再找来些朋友青楼女子助兴。当然,美名其曰吟诗作赋。
听闻还有武侯县第一才女露面,于是这场给少年少女的提前“庆功宴”变了味,整个武侯县自认有些才华的青年来了不少。于是庆功会成了诗词会。先前主角们站在一边,成了配角。
“这位大爷,赏我点吃的吧,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斜地里一道声音打断李仙缘思路。
李仙缘移开视线,就见一名年纪不大的小乞丐站在桌前,浑身脏兮兮可怜兮兮看着自己。
“坐吧。”李仙缘淡淡瞥了他一眼,移开目光再次望向窗外。
对面酒楼依然有打扮风流,手持折扇的公子络绎不绝涌进,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来的目的。这武侯县第一才女倒是好大的人气,就是不知长相如何。
“好饿,我可以吃吗。”小乞丐依旧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吃吧。”李仙缘干脆头也不回。
小乞丐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李仙缘对面,连筷子都不用就伸手去抓。
吧唧声不绝于耳,李仙缘皱着眉头转移目光,看向满嘴油光大口吞咽的小乞丐:“沧海,你平日里吃东西也是这样?”
姬沧海将嘴里东西咽下,伸长手腕,露出一截白藕般光滑肌肤,蹭掉嘴角油脂道:“这不是要符合现在装扮的形象嘛。咦?你认出我了?”
李仙缘还没回答,姬沧海就已经自言自语嘟囔“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诸如此类的话,然后继续狼吞虎咽。有那么一刻,李仙缘真觉得面前姬沧海是个饿疯的乞丐假扮的。
将面前菜盘往姬沧海那边推了推,李仙缘端起茶杯送至嘴边,重新望向窗外。
他目光微微一凝,对面的酒楼有了新变化。
酒楼上一扇窗户被推开,一名女子出现窗前,正巧下方李仙缘对视。
相隔一条街,样貌看不真切。仅能分辨是名姿色不俗的女子。李仙缘举起茶杯,隔空对那名女子一晃,一饮而尽。
若不去考虑他的年龄,颇有风流之举。
那女子一愣,微微颔首。
放下茶杯,李仙缘忽然觉得有几分异样。或者说是吧唧声消失了。
李仙缘转头,果然看见姬沧海鼓起包子脸瞪着自己。
李仙缘无奈道:“有点修真者的架子。你将来对敌也会鼓起脸瞪他吗。”
“又不是一码事,难道我还能拿剑架你脖子……咦?”话说到一半,姬沧海眼中忽地冒起精光。
对啊。自己说不过他,可打得过他啊。不同意不要紧,绑了带走强行成……
啪!
一声脆响,姬沧海捂住头,缩着脖子可怜兮兮看着手里拿着一只筷子的李仙缘:“干嘛打我。”
“不打你就该拿剑了。”李仙缘放下筷子。
章五.李家事
“宁小姐,看到什么了?”望湖楼,一名一身深蓝长衫,面如冠玉的男子从吵闹酒桌走到窗边。
“许公子。”窗边女子转身,这女子白净的杏仁小脸,乌黑青丝扎成随云鬓,身着淡青色衫子,肤如凝脂,天生带着恬静气质,整个人姣如秋月,容光照人。
她嘴唇轻抿,轻轻笑道:“许公子怎么不与其他几位公子对对子。”
许姓公子嘴角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和蔼笑意,说的话却有些讽刺意味:“整日里吟诗作赋无病**,有什么意思。”
“许公子,你可也是个书生,说这番话总有些……”
“哦?屠夫就该喜爱杀猪吗?”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
“不说这个,还不知刚才引得我们佳人一笑的是谁呢?”许姓青年如此问着,目光已经向对面客栈看去。
窗前的李仙缘很是醒目。
“方才让宁小姐动身的就是他吗?”许公子带着几分玩味笑意。
“我可不敢说。”
“为何?”
“五年前某位公子为了哄林家小姐开心,让家丁打断了一个小贩的腿。”
“那都是过去的事,谁没有过年轻气盛。”
“难保不会再发生,对吧。”宁小姐婉转轻笑。
“是吗。”许公子嘴角带笑,眼神却深如潭水,古井无波。
蹬蹬噔一阵踏楼梯声,一名衣着华丽,却有些狼狈的青年跑上来,对二人招呼:“许少,宁小姐。快过来啊,这上联你们谁能对的出……”
“宁小姐,我们下去吧。不然让其他人以为我们在此处幽会呢。”许姓青年道,转身一瞬间深深看了眼对面那道少年身影。
……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要不要拿剑的。”姬沧海狡辩道,只是语气不自觉软了三分。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知不知道你会不会拿剑。”李仙缘淡定道,目光重新望向对面酒楼敞开的窗户。
那里空空如也,佳人不在。
姬沧海似乎格外愿意与李仙缘斗嘴,哪怕次次都输,兴奋道:“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会不会拿剑。”
岂料李仙缘根本没去听,姬沧海换上一副幽怨表情说道:“别看了,佳人已经走了。”
李仙缘回过神,知道姬沧海误会了什么,不过也没多做解释。他喊来小二从袖子里掏出十几文饭前放在桌上,转而对姬沧海道:“明日还要考试,我先回房了。”
“等等我!”姬沧海高喊一声,连忙追了上去。刚跑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抢在小二收拾残羹前抓了两个包子才又追上去。
姬沧海紧追其后,堪堪在李仙缘回房关门一瞬抵住门,不让它关闭。
“还有事吗?”李仙缘拉开门不解道。
姬沧海借机会闪进房间,做出一副可怜模样:“我现在居无定所,你总不能让我睡在门外吧。”
他拿准了李仙缘不会赶他出去。
李仙缘无奈摇头,将门关闭插上,转身回到桌前坐下,从包裹里拿出卷书捧读,默许了姬沧海留下。
姬沧海挑起得意弧度,踢着小脚背过手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又硬挤到李仙缘身边:“你在看什……”
声音戛然而止,姬沧海小巧琼鼻嗅动,刚才他忽然闻到一股怪味。左转右转找不到来源,最后低头嗅了嗅,才发现味道是自己身上散发的。
一抹红晕在脸上浮现,她连忙后退几步,眸子死死凝视李仙缘侧脸,看他没有反应才长出口气,用手悄悄扇了扇风,让脸颊燥热降温。
姬沧海也算有羞耻心,没能当着李仙缘面换衣服。他脱下鞋赤脚跳上床,将帘子解开放下遮挡,随即帘子后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片刻后,帘子拉开。先前那名脏兮兮小乞丐已然不见。
一头柔顺青丝披肩倾洒,宽松墨花道袍包裹住较好**,一小截白嫩**从道袍下深处,玉足细嫩。姬沧海青涩精致容貌带着几许娇羞,昏暗烛光下有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感。
姬沧海声音带着几许羞到极致的颤抖:“我美吗。”
“美。”李仙缘头也不抬,伸手将书翻了一页。
这场面像极了无数志怪小说中,貌美如花女鬼或妖精邀请傻书生共度**的一幕。
“那……那还不快过来。”姬沧海长长睫毛眨着,眼神飘忽不敢去看李仙缘,俏脸红晕连成一片。让人怎么也想不到先前假小子乞丐也是他。
“不了,明日科考。我要捧书夜读。”李仙缘依旧平淡。
“哇呀呀呀呀!”姬沧海一下弹起,脚丫踩上瓷枕,手空捋胡须,粗着嗓音学粗人模样,全然没有先前妩媚娇羞:“古有好友抵足而眠。怎么,莫非小兄弟看不起洒家不成!”
李仙缘微叹息一声,合上书看向姬沧海:“我将这本书看完就去睡,你若困了就先睡吧,不必等我。”
“我若说不行呢。”姬沧海轻哼一声,双手抱胸仰头,居高临下凝视李仙缘。
李仙缘不语,只是默默从袖口中抽出一根筷子。
“呜……”姬沧海架势全失,下意识抱住脑袋发出呜声。这个动作让她披在身上的道袍下滑,露出小截白嫩香肩。羞急得连忙转身,拉上滑落的道袍。
“你、你怎么把筷子拿上来了。”
“免得某人图谋不轨。”李仙缘将筷子丢到桌上。
诱惑不成,姬沧海越想越气,跺脚嗔道:“榆木脑袋。不管你这呆瓜了!”
说罢往床上一倒。扑通响声听得李仙缘眉头微蹙,都替他疼。
偷偷注意李仙缘神情的姬沧海眸子一亮:“你心疼了?”
“我心疼床。”李仙缘平淡道。
“不理你了!”姬沧海嗔怒,用力翻身背对李仙缘。他倒也硬气,摔得那么重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过了半晌大概以为李仙缘不会注意自己了,才伸手偷偷揉了揉摔得生疼的屁股。
毕竟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少年,躺下不多时,姬沧海呼吸渐渐趋向平稳,陷入熟睡中。
梆梆——梆梆——
“防贼防盗,闭门关窗——”
更夫的喊声锣声从窗外空旷冷清的街道传来。
深夜子时,万物寂静。
从上空俯瞰,武侯县陷入漆黑安静。唯有青湖边上灯火繁荣,巨大花船停靠岸边,莺歌笑语徐徐飘散。
梆梆——
“天气潮湿,谨防……”更夫背影消失在拐角,客栈门前恢复平静。
安静持续了十几息,不多时,两道黑衣人影猫腰出现。月光披洒二人身上,拉出长长影子。
他们贴墙而行,最后躲在客栈外墙下。
“就是这间客栈,那人在二层的十三号房。”其中一名稍矮黑衣人压低声音道。
章六.赴考场
“你会开锁吗?”另一个稍胖黑衣人小声道。
“不会。”
“那你会轻功吗?”
稍矮黑衣人接着摇头:“也不会。”
“……那我们怎么上去?”
矮黑衣人傻傻重复:“对啊,怎么上去?”
胖黑衣人一拍额头,左右看了看,一指墙根底下堆积的柴火:“踩它们爬上去。”
“可……”矮黑衣人欲言又止,有退缩之意。
“怕什么,出了事不用你担着!”
两个黑衣人在墙下争论一番,才相互拉扯着笨拙翻过外墙,爬到房檐,正对着二层客房的窗户。
“十一号、十二号、十三”矮黑衣人伸手指点,小声数数道:“……就是这间!”
他激动之余不免发出叫喊。
“嘘……那么大声你找死啊!没看还亮着灯!”另一名身材稍胖的黑衣人气的想把他踹下去。
证件客栈一片寂静,唯有二层北侧的这一扇窗户透着烛光。
“他是不是还没睡?”矮黑衣人道。
“有可能。”稍胖黑衣人道。
两人一阵叽里咕噜,踩着房瓦小心翼翼来到窗边。稍矮黑衣人扯下面罩,手指沾了沾口水就要捅窗户纸。
“你要干嘛?”胖黑衣人拉住他不解问道。
“捅窗户纸啊,小说里都这么写。”
胖黑衣人几欲抓狂:“我……我怎么就有你这么蠢的外甥。这不是有影子吗!那人还没睡,正在背书!”
矮黑衣人楞楞道:“那我们怎么下手?”
“下什么手!我们又不是来杀人的。”
“可老夫人若是知道了……小的怕……”
“就算老夫人知道了也跟咱俩没关系。再说你是怕老夫人还是二……看,他动了……是要去睡了?”
……
烛火摇曳,引得房间忽明忽暗。
一个人儿侧卧床上,只显露出曼妙背影。一名十二三岁少年坐在桌前,手捧一卷书细细捧读,静谧在房间中流淌。
此时尚是初春,夜晚温度很低。
床上人儿大概是感觉冷了,身形微微蜷缩起。
这引起桌前少年的注意,他放下书看向床榻,随即摇头轻笑,站起身走到床边为床上人儿盖好被子。
或许这也算一场艳福?
李仙缘心道,帮姬沧海掖好被子,因为离得极近,淡淡清香体香扑鼻,这是属于姬沧海的味道。
姬沧海蜷缩的身子逐渐舒展开,他睡得甚是香甜,唇角的甜蜜弧度怎么也抹除不掉,就像是一只吃了蜜的狐狸精。
李仙缘回到桌前坐下,拿起那本书正要继续看下去,一些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
吱吱——
一大一小两只老鼠从角落墙洞钻进来,为首那只大老鼠探头看了看,迅速跑到李仙缘脚下,当着他的面钻进书筐中找寻食物。也不知是不怕人还是忽视了李仙缘。
“……”李仙缘无言,脚尖轻轻一挑就将书筐踢翻,把两只老鼠倒扣进去。
他弄出的动静稍大,翻倒声将姬沧海给吵醒了。
“怎么了?”姬沧海翻身,睡眼朦胧看过来。
“两只小老鼠罢了。”李仙缘平静道。
“舅舅,他、他发现我们了!”窗外,稍矮黑衣人死死抓住另一人胳膊,紧张的满头冷汗。
“小点声,他只是个少年,又不是武林人士,哪有那么敏锐。再等等。”
姬沧海重新闭上眼睛,含糊哼哼着:“哦……那相公打算如何处置。”
相公在古代并非只是妻子称呼丈夫的,所以李仙缘也没在意,说道:“它们既然偷摸来的,肯定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没必要留它们。”
“五马分尸还是吊死,需要沧海的剑吗。”姬沧海下意识含糊答道。
“不必大动干戈,我动手就好。”李仙缘说罢,便站起身来。
“他站起来了!”窗外房瓦上,矮黑衣人一手指李仙缘站起的剪影,话都说不利索。
“撤撤撤,再待下去就没命了。”窗下,胖黑衣人满脸豆大汗珠,拽了把脸吓得惨白的另一人,仓皇逃走。
啪——
“又怎么了……”姬沧海听到动静,艰难睁开一只眼睛。就看到李仙缘半蹲地上,捡起散落的书籍。
“我把老鼠放了。”李仙缘一一将书放回书筐中,头也不抬回答。
“相公真是有怜悯之心……诶嘿……”姬沧海傻笑一声,抱着被子嘟囔几声重新睡着了。
将书整理好,李仙缘坐回座位,重新拿起放在桌上的书籍。
他微微侧头看向窗户,眼神平静。
“李家的人……三更半夜派人来此,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现今线索不足以让李仙缘整理出思绪,只有些天马行空,不靠谱的联想。诸如自己是李家失散多年的少爷云云。
这些可以暂且不用理会。当务之急是童生试。这将是自己在此间的立足之本,不容有失。
李府……
……
叽喳——
鸟儿落在房檐,跳动几下。
清晨,一缕阳光划破天际。这座城池逐渐恢复活力,卖早食的早早出摊,街上行人逐渐多起。小二打着哈欠推开客栈大门,将招牌搬到门口。
姬沧海慵懒的伸了个拦腰,揉了揉眼睛,全然没注意道袍领口大开。他微微侧头,看到李仙缘在整理发鬓。
“你没睡吗?”刚刚睡醒,姬沧海声音犹如慵懒小猫般。
李仙缘站得笔直,借着铜镜一丝不苟将长发梳成道士鬓:“睡了一会儿,起得早罢了。”
“什么时辰了。”
“辰时。”
姬沧海一下来了精神,撑起身子:“要去考场吗,我也要跟去!”
“随便你。不过在此之前。”李仙缘停下动作,走到床边低头看向姬沧海,面色平淡道:“你走光了。”
“啊——”
啪——
尖叫声与响亮脆响响彻房间。
……
街道上,一名少年郎走在前面,身后畏手畏脚紧跟着一名道袍少女。
路人不禁侧目,只因为那少年郎的右脸有着清晰无比的红色手掌印,微微肿起。一些好事大妈躲在角落,对这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对……对不起。”姬沧海声音小的可怜,低头不敢看李仙缘。
“无妨。”顶着掌印,李仙缘神情依旧淡然。
“对不起……”
“无妨。”
“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
两人就这么念叨着,一前一后来到考场。姬沧海下手不重,脸颊掌印已经淡到不可视。
只见考场外的空地黑压压站着一大片人,都是来送的亲朋好友。他们被士兵阻挡在远处,不得接近。
排在考场门前队伍的人数有一二百人之多,他们都是参与童生试的。陆续通过考场门口士兵与监考官检查,涌进考场大院。
队伍中不乏些鬓角苍白的中年人与花甲老人。这让李仙缘想到,并非所有人都如自己这般先知先觉,一岁起便开始念书写字。苦读几十年一无所成的大有人在。
人群有几分蠢蠢欲动,气质淡然的李仙缘与精致少女姬沧海很是显眼。
县试不似府试那般繁琐,且只要答完卷章,便可交卷离开考场,从辰时开始考试,午时三刻截止。李仙缘对姬沧海说道几句,就离开黑压压人群排进队伍中。
重要的县试,谁又会像李仙缘这般来的这么晚,都是早早就到甚至还有天未亮就守在门口的。所以李仙缘当之无愧成了队伍中的最后一名,这也让他变得显眼几分。
“仙缘——仙缘——”
没过不久,李仙缘听到嘈杂人群中有人叫喊自己,不由扭头去看。
人群中一道身影一蹦一蹦,挥舞双手令自己更容易被发现。看到李仙缘注意到自己了,忙挤开身前人群挥舞手臂:“仙缘是我,二牛啊!”
李仙缘微微一愣,转头看了眼队伍,一时三刻还排不到自己。当下就脱离队伍走向人群。
“那小子……他要去哪。”考场门前,负责监考的县丞注意到脱离队伍的李仙缘。
“无妨。”身旁一身文士服,新京朝廷派来做主考官的学士往那边看了一眼,开口道。
章七.背后灵
“二牛,你怎么来了。”李仙缘开口,表情一如既往平淡,就像对面是不相识的路人。
被唤作二牛的是名身材壮硕少年,一身麻衣草鞋,身后还背着空箩筐。他见到李仙缘很是兴奋,也不管他的平淡,憨厚笑道:“我和弟弟们来县里赶集,听说童生试是今天,就来看你了。”
“就你一人?”李仙缘视线绕过二牛看向他身后。
“我怕赶不上,就先跑过来了。他们在后面。”二牛说道。李仙缘这才注意他黝黑脸庞上挂着晶莹汗珠。
“仙缘,他是?”斜地里传来一道声音,姬沧海看到李仙缘回到人群,忙挤过来贴到他身边,亲密好似青梅竹马一般。
“魏二牛,杨家村人,和我一起上过私塾。”李仙缘为姬沧海解释了一句。他们也算从小玩到大的。或者说从小‘就找李仙缘玩儿,而李仙缘不理’到大的。
魏二牛私塾只上了两年便回家务农,即便这样也是兄弟几人中学识最高的了。
一旁二牛怔怔看着姬沧海好半天才回过神,喃喃道:“好漂亮的姐姐……仙缘,她是?”
“路上碰……”话刚出口,袖子被人扯了几下,李仙缘低头,就见姬沧海拉扯着自己袖子,眸子充满哀求。
“不要……”
李仙缘一怔,心中轻叹一声对二牛道:“她叫姬沧海,和我有婚约在身。”
“仙缘……”轻柔至极的呼唤从身畔传来,就见姬沧海小脸满带羞意,明亮眸子好似会说话般,直直凝视李仙缘。他本只想让李仙缘不要说出自己身份,哪成想……
姬沧海一颗芳心砰砰直跳,激动挽住李仙缘手臂,小脑袋蹭来蹭去,也不顾得周围一群人在盯着看了。
反正都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女,也不会有人蹦出来说不检点。
二牛悄悄对李仙缘竖起拇指:“难怪你对丫蛋始终不感兴趣,原来早有佳人。”
李仙缘想抽出手臂,无奈姬沧海抱得太紧,一时无法挣脱,只好任由他了。
队伍还很长,暂不急着回到队伍。且沧海这股粘人劲儿没散,总不能拖着他去排队。
二人又交谈几句,二牛上下打量李仙缘几眼,揶揄笑道:“一阵子不见,仙缘你热情多了。”
“诶?!”早就腻够但因害羞,不敢抬头的姬沧海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仙缘整日仿佛带着人皮面具,不苟言笑,你居然还觉得他热情?!”
这话怎么听也不像夸赞。
二牛神秘兮兮道:“你不知道,以前在村里,一个月也不见他说几句话,整日待在山上破庙,叫他去玩也不理。就像……就像……”
他仰头想了半天合适的词汇,一拍手掌道:就像观里的泥塑童子!”
“泥塑童子?”姬沧海抬头看了李仙缘一眼,大概觉得比喻很贴切,一副强忍笑意模样。
二牛解释道:“就是说他跟无心一样,永远都没有表情,村里不少小孩儿都怕他……你看,就是这样子!”
话落他伸手指李仙缘,李仙缘用平静无波的双眸凝视他。
姬沧海脑中胡思乱想起来。之前李仙缘性情淡漠,而今话语渐渐开始多了起来,难道这些变化是因为自己……
“不是因为你。”抢在姬沧海联想太远之前,李仙缘开口道。
姬沧海白了李仙缘一眼,嗔道:“让我高兴一会儿不行吗!”
吵闹了几句,就听有人扯着嗓子喊:“老二。”
一道壮硕身影挤了过来,这回轮到姬沧海看呆了。
“怎么又多出来一个”他眼睛不断在二牛与来人之间徘徊。
李仙缘道:“他是三牛。他们家四胞胎,生了四个兄弟,长得都差不多。”
三牛道:“不愧是仙缘哥,一眼就认出了我。不像老二,这么多年还总分不清我们。”
他和二牛站一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的,唯一不同就是他没背着背篓。
“你叫谁老二!没大没小。”二牛瞪了三牛一眼。“老大和老四怎么没来。”
三牛答:“大哥和四弟看到街上有耍把戏的就移不开步子了,只好俺自己来。”
“这两混小子。”二牛抱怨一声,对李仙缘拱手:“那我现在此祝仙缘旗开得胜了。我们先回村子了。”
李仙缘拱手回礼。
三牛转身想要从人群中离开,却是不小心踩了一人鞋子。
“真是抱歉,踩脏了你的鞋子。”三牛连忙抬头道歉。
这是个青年,一身锦衣相貌俊朗,带着温润如玉的笑意。
“走路看着点,踩坏了……”一旁下人站出来教训,那公子伸手阻拦,面带轻笑:“不是什么大事,算了。”
虽然在笑,可他眼中古井无波,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谢谢公子,您真是好人。”三牛憨傻道。二牛也连忙赔了声不是,拉开三牛离开人群。
待他们走后,青年笑容敛去,挥手唤来下人,侧头低声在其耳边说些什么。
“小的明白。”下人一躬身,挤进人群消失不见。
吩咐完事宜,青年一打折扇,风度翩翩。看向李仙缘。
“我认得你。”
“是么。”李仙缘平淡回答,面前这人面带笑意,却给他很假之感。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青年公子合上折扇,对考场大门隔空轻点,随后一拱手:“该去了,先祝兄台名列前茅。”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仙缘同样拱手:“借吉言。”
“我在这儿等你。”姬沧海轻声道,李仙缘看向他,眸中淡漠化去几分,微微点头走出人群,排进已经不长的队伍中。
很快轮到李仙缘,衙役例行搜身后将写着数字的号牌交给李仙缘,他低头看了眼,丙二十三。
李仙缘收起考牌,就要迈步入内。却不料门前监考淡淡开口:“你不能进。”
李仙缘一怔,收回迈入门槛的腿,不解看向监考官。
考官身材高大,一袭淡灰长衫,古铜肤色看上去实在不像文人,更像武夫。他扫了李仙缘一眼,声音雄厚:“你可以进。”
随即他目光微凝,绕过李仙缘看向他身后,那里空无一物。
“你不能进。”
李仙缘回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身后,不解他是在与何人对话。
“再不退休怪我不客气。”过了几息,就见考官冷喝一声,从袖口抽出一支紫木毛笔,就要有所动作。
“且慢!”李仙缘连忙制止他的举动。转身对空空如也的面前道:“你先回去,待我考完试自然去拜访。”
半晌没有回应,李仙缘微微偏头看向考官。
“它走了吗。”
考官饶有兴趣打量李仙缘:“走了,你看得见她?”
“看不见。”李仙缘摇头。
“那你认识她?”
“尚不知名讳相貌。”
考官摇头轻笑:“有意思,进去吧。”
“是……”李仙缘行礼,迈入门槛。
随着最后一人进入考场,站在考官身边的锦衣侍卫站出,站立台阶前高声喊道。
“童生入场,闭门封院!擅靠近者,杀——无——赦——!”
李仙缘身后,两扇朱漆大门缓缓闭合。轰隆一声,严丝合缝彻底闭上。
章八.四胞胎
离开考场人群,二牛三牛并肩走在熙攘街道,三牛对杂耍念念不忘,想要跑过去看。
耐着性子陪二牛走了条街,三牛急不可待:“老二,俺先去找大哥四弟他们了。”
二牛白了他一眼,拍了拍身后空背篓:“急啥,先把爹娘交代的事儿办了,你们仨没一个省心的。”
“谁让当年爹让你去读私塾了,你是半个读书人,买东西做主的事自然就交给你了,反正钱也在你那里。嘿嘿俺先去了。”三牛嬉笑,不等二牛说话迈开步子,转眼消失在街道行人之中。
后方二牛无奈摇头,提了提身后背篓左看右看,不时来到路边摊贩前询问些什么。
另一边,心系杂耍的三牛在人群中穿行,跑进一条狭窄胡同。
胡同昏暗狭窄,两边皆是民房外墙,一些怪味弥漫。对面,一名年纪相差不多的少年缓步前行,三牛看他眼熟,不过并未多想,径直从其身边跑过。
两者擦肩的一瞬,三牛忽觉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出,重重摔倒在地。还不待他爬起,便后脑一痛,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那少年丢掉棍子,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情况,便将三牛背起,迅速离开胡同消失在拐角处。
……
一间柴房,内里杂物堆积,地面落满灰尘,遍布杂乱脚印。窗户被木板牢牢钉死,光线昏暗,仅余几缕光束投射进来。
柴房并非死寂,只听有呜呜挣扎声隐约从柴房透出。
不知过了多久,嘎吱一声,柴房门被推开,一道黑影走入柴房,随即又伸手关门。
借着那一瞬明亮,就见一道身影被反绑木椅,口中塞着布条不断挣扎,发出吱呜之声。
嘎吱——嘭。
木门被关闭。就见黑影站在被绑身影前,手中拎着一根棍棒,渐渐举起。
一道充满恶意声音随之响起。
“二牛,你可还记得我。当初……”
“呸——”被绑身影吐出布条,大喊道:“你找错人了,俺是三牛!”
“……”黑影高举起棍棒正要砸下,闻言猛地僵住。
……
一间柴房,内里杂物堆积,地面落满灰尘,遍布杂乱脚印。窗户被木板牢牢钉死,仅余几缕光束投射进来。
柴房并非死寂,只听有呜呜挣扎声隐约从柴房透出。
不知过了多久,嘎吱一声,柴房门被推开,一道黑影走入柴房,随即又伸手关门。借着那一瞬明亮,就见一道挣扎身影被反绑木椅,口中塞着布条不断挣扎发出吱呜之声。
嘎吱——嘭。
木门被关闭。就见黑影站在被绑身影前,手中拎着一根棍棒,渐渐举起。
一道充满恶意声音随之响起。
“二牛,你可还记得我。当初……”
“呸——”被绑身影吐出布条,大喊道:“你找错人了,俺是大牛!”
“……”黑影高举起棍棒正要砸下,闻言猛地僵住。
……
一间柴房,内里杂物堆积,地面落满灰尘,遍布杂乱脚印。窗户被木板牢牢钉死,仅余几缕光束投射进来。
柴房并非死寂,只听有呜呜挣扎声隐约从柴房透出。
不知过了多久,嘎吱一声,柴房门被推开,一道黑影走入柴房,随即又伸手关门。借着那一瞬明亮,就见一道挣扎身影被反绑木椅,口中塞着布条不断挣扎发出吱呜之声。
嘎吱——嘭。
木门被关闭。就见黑影站在被绑身影前,手中拎着一根棍棒,渐渐举起。
一道充满恶意声音随之响起。
“二牛,你可还记得我。当初……”黑影说到这里果断闭上嘴巴。
“呸——”被绑身影吐出布条,大喊道:“你是谁!为什么抓我!我只是一介农夫,身无分文!”
“谢天谢地……”黑影低语,随即举高棍棒,发出怪笑:“桀桀桀桀……几年前在私塾,清明节那天夜晚,你抱着纸人跑进我家,将……”
“可那是大牛干的!”
“……”黑影高举起棍棒正要砸下,闻言猛地僵住。
……
有间柴房,这里很肮脏,很昏暗。
一道挣扎身影被反绑木椅,口中塞着布条不断挣扎发出吱呜之声。
过了一会儿一道黑影推门进入柴房,走到被绑身影前,忽然一拍额头又转身将门锁上。
黑影走到被绑身影前,手中拎着一根棍棒。
一道充满恶意声音随之响起:“大牛,你可还记得我。当初……”
“呜呜呜呜!”被绑身影挣扎格外剧烈,费尽力气将布条吐出,扯着嗓子怒吼:“俺他娘是三牛!你他娘有完没完了!”
“呃……“黑影放下棍棒,挠了挠头:“抱歉……”
……
柴房,肮脏,昏暗。
有人被绑在椅子上,正在挣扎。
片刻,一道黑影推门进入柴房,反手锁上。
黑影站在被绑身影前,手中拎着一根棍棒。他犹豫一下,试探着问道:“大牛?”
“呸——”被绑人影吐掉布条,声带惶恐:“是俺,你是谁!为啥要抓俺!”
黑影长舒口气,狞笑着渐渐举高棍棒:“几年前在私塾,清明节那天夜晚你抱着纸人跑进我家,将我吓得尿了裤……”
“可这是二牛让我做的。”
黑影高举起棍棒正要砸下,闻言猛地僵住。
……
一道挣扎身影被反绑木椅,口中塞着布条不断挣扎发出吱呜之声。
过了一会儿一道黑影推门进入柴房,反手锁上。
黑影站在被绑身影前,手中拎着一根棍棒。
他发出怪笑:“二牛,几年前在私塾,清明节那天夜晚你抱着纸人跑进我家,将我吓得尿了裤……”
“呸——”被绑身影吐出口中布条,大喊道:“喂!俺是四牛!”
黑影怔了一下,却未停下动作,手中棍棒越举越高,继续道:“子,并说给了小翠听,害我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四牛剧烈挣扎,发出惨叫道:“等等,你找错人了!这是二牛出的主意,喂!”
黑影置若未闻,棍棒高高举起,猛然砸下:“如今我回来复仇了!”
啊——
惨叫与呼救从柴房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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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诗将成
考场中央为宽阔广场,中央立一人高巨大青铜香炉,三根寥寥升青烟的粗大香插于香炉中。
广场三面环绕,两排考房与正对大门一间凉亭,那里供三位考官坐下监视。
其余考生皆端坐考房,准备笔砚。唯有李仙缘孤零零站在广场。
李仙缘找到自己考房,步入其内。考房高仅有半丈,展臂便能碰上两边墙壁。其内一张木桌,上面放着准备好的笔砚,还有一张木椅与角落马桶,就再无其他物件。
李仙缘坐下,微抬起头。房檐遮挡大半天空,以至考房内略微昏暗。
县丞高声宣布规则。不得左顾右盼,一切生理皆在考房内进行。写完考卷前不得离开考房。禁止任何舞弊,违者百年不得参考。
宣读规则后,不出片刻。数名士卒手捧试卷,分批分发入考房中。
李仙缘接过微微泛黄的一叠宣纸,并未像其他考生那般,接过卷就飞快铺开书写,而是合上眼眸,渐渐平复微起波澜的心境。
在荒山破庙住了十三个年头,令他心性淡漠至极。所说话或许还不足百句。除了刚出生时惊骇心境,也只有此时事关前途能令他心境起变化了。
笔尖在宣纸上滑动的沙沙之声不绝于耳,其余考生已经开始动笔。只有三个时辰,他们需抓紧时间。放眼考场,唯有李仙缘未曾动笔。
缓缓睁开双眸,眼中重新化为平静,李仙缘吐出口浊气,铺开宣纸快速扫过题目。
童生试,所考内容分为算学、古言、典故、诗文。
当府试时,将会增加地理一项,会试增加天文,乃至殿试之上的策论。
算学对李仙缘毫无难度可言,他便看向第二张试卷。
四项中,唯一对李仙缘有难点的便是典故。这里终究不是前世,稍有不慎就可能写错。
他面色坦然,抓起笔挂上的一只毛笔,沾墨书写。
……
凉亭,三位考官端坐书案前,透过青帘环视考房,将考生动态尽收眼底。
考官一主两副。主考官由新京国子监派人监察,副考官为本县县丞与顺天府拍来的主簿。
从品级来说,主考官从七品,县丞正九品,顺天府主播也是从七品,却因是从新京而来,且在国子监教书,身份比二人高了不止一筹。
“方县丞,这次二百余名考生,你觉得会有多少入榜?”顺天府主簿笑眯眯道,他体型微胖,一身长袍。
“主簿大人客气。往年都是三十五六,今年若不出意外,也是这个数。”绿袍官服,胸前补子图案是练雀的县丞捋了捋胡须回答。
“那你看好谁?”主簿面带笑意,凑近县丞几分。
县丞大笑几声:“哈哈哈,主簿大人,您这是想从我这儿挖些好苗子么。”
“这才俊谁不想要。去年是林主簿来,从你这儿带走不少才俊,可是得了知府点名夸奖。今天是我,你可不能亏了老兄我啊。”
“那就要看考生意愿了,咱总不能强迫他们不是?”县丞将皮球踢回去,思索片刻道:“依我看,今年榜首,就是这位许知天了。”
“哦?”主簿轻咦一声。“何以见得?”
县丞笑而不语,看向其中一间考房。主簿顺他目光看去,就见一名青衣说年坐于考房,从容不迫书写,自信溢于言表。
主簿眼睛微眯,点了点头:“倒是一表人才,许知天……不知何许未长有何关系?”
县丞答:“许未长正是许知天的哥哥。”
主簿恍然大悟:“难怪……许未长在顺天府我都有所耳闻,府试多得案首,如今已是秀才。难怪你没遮掩,这许未长已被钦天监看重。如今净土之外妖魔横行,我顺天府无论如何也不能从钦天监那里抢人。”
二人有说有笑,主簿忽然对一旁正坐的主考官道:“不知王大人如何看?这二百考生,可有入得了眼的?”
这名身材高大主考官闻言,双目微眯扫过各考房,开口道:“依我看,那名少年有些资质。”
“王大人从新京而来,眼光自然不凡,我倒想看看入得王大人法眼的是谁。”二人闻言微微诧异,不约而同往王大人所指方向看去。
就见考房中,一名少年端坐桌前,双眸闭上。
“倒是有点独特。”主簿点了点头。
一边县丞挥手唤来阅卷官:“那丙二十三号中是何人?”
“大人,唤作李仙缘。”阅卷官答。
“李仙缘……听着耳生。”
“籍贯是杨家村人士。”
县丞点头:“明白了,下去吧。”
这时主簿轻叫一声:“咦?二位同僚请看,他动笔了。”
考房,李仙缘对远处凉亭内状况一无所知,粗略扫完试卷,他毫不停留提笔书写,动作一气呵成。
不足半柱香,李仙缘轻易完成两张试卷,仅余下典故与诗文。
花了两柱香小心翼翼写完典故卷,又细心检查一番,确认无异,转头看向最后一张试卷。
诗文。
诗文卷大片空白。
诗词题目要求写描写心境变化。只要押韵扣题和最起码平仄。五言还是七言、律诗,格式不限。
童生试分甲乙丙丁,丙以下皆为不入流。唯有乙以上或是拥有独特成绩才可考取童生。
比如算学古言典故一塌糊涂,诗文却达到笔落惊风雨的地步,足以破格录取。
以李仙缘目前成绩,即便不写诗文也能轻松拿乙。不过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扬名机会。
他停下笔来,微微思索。描写心境变化,此时心中的确有一首,但……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首南宋大家辛弃疾的诗是其罢官闲居下来后所写,任何有所阅历之人读之细细品味,都会深有其感。
只是……
要知道这世界书生也是一种体系。降魔除妖起来丝毫不逊修士。字修用笔对敌,就如在考场大门时主考官抽笔行径。文修用诗文对敌。遇到鬼怪时念诵诗词自有浩然正气涌现,并根据所念诗词性质来进攻或护体。
契合度越高,浩然正气威力越强。而掌握契合度的方法便是多家抄写,或者自创诗词。
之所以说这么多,便是因为一旦下笔,诗文好坏将直接惊动周遭。
书上类似情节不止一次,某大学士冬天写赞春诗,一诗写完周遭冰雪消融,百花齐放。某大儒悼念死者,还未写完引得周围鬼哭狼嚎,阴魂缠绕有如阴间。
这与修为无关,完全是由诗所引出。
李仙缘一旦写出这诗,恐怕是真的诗成泣鬼神。想来诗写完,这春意盎然的考场已经是满地落叶了。
他一不到十四岁的少年,写出这般老练诗句,那便不是天才了,而是惊悚。
“差不多得了……以后有出头的时候。”
李仙缘心道,十年苦读熬出头,他心情不由好了几分,思索现在写来更为合适的诗文。
“咣——咣——”
阵阵锣生打散李仙缘思绪,他向外看去,就见一名士卒站在青铜香炉高喊:“还有一炷香收卷!”
再看香炉之上,三支粗香仅余下一小截。
章十.朗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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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沙沙书写声更为急促,另一边李仙缘思前想后终于有所决定,刚要落笔,忽有异变发生。
考场间忽有水声与墨香散开。李仙缘不由抬头看向考房外。
有人的诗词引发了异像。
“乙一十一,是许知天。”县丞面露喜色,
王主考点头:“闻这墨之淡香,应该是与笔墨有所联系。”
主簿揶揄笑道:“王大人,您看中的那人至今还没动作。”
三人也算老相识,相互开些玩笑无伤大雅。
县丞替王主考解围:“往年童生试引起异像的,最多不过一二人。想来今年不会那般好……”
话音未落,一点光斑忽地在一间考房渐渐明亮。
主簿与县丞对视一眼,拱手笑道:“县丞,恭喜了。”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县丞谦虚,只是脸上笑容怎么也抹除不掉:“应该说王大人好眼力才对。”
“别急着高兴,异像消失了。”这时王主考忽然泼了一盘凉水。
县丞与主簿一惊,齐齐往那边望去,果然见到原本明亮的异像消融散去。
“这……”县丞不解。主簿问王主考:“您看这是怎么回事。”
“这诗没写完,或是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中断了。”
“中断?”县丞与主簿齐声道。
考房,李仙缘本想从诗仙李白的一首诗中剽窃来几句,虽说有几分无耻,但生计要紧。
只是没料到方一落笔,写完第一句,就有异像产生。
萤火大小的乳白光芒忽地在试卷上方绽开,随李仙缘一笔一划写下,渐渐扩散光晕。
硬着头皮写完第二句,李仙缘果断停笔。异像逐渐缩小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难道是诗没写完的缘故么……
想到该诗后续,李仙缘摇头。不能再写下去了。诗仙李白的诗不是那么好抄的。倘若全篇写下,惊动的就不只是一个武侯城了。
异像出现让李仙缘悟乐一个道理。此间不是书生为大。
书生之上还有修士,修士之上还有仙人。
写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说不定真的能把天上广寒宫嫦娥招来。
写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或许真会有多管闲事的神仙跳下来说跟我走吧。
抄袭终究是抄袭,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能出口成诗,气质谈吐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且前世记忆是决不能暴露的。
此事还是少做吧……
想到此处,李仙缘将笔挂回笔挂,整理好试卷巍然端坐。
他心态坦然。另一边县丞可就心急如焚了。在凉亭内坐立不安。不断念叨:“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既然引出异像就写下去,为何要中断。真是愚蠢,愚蠢!”
“县丞休要急躁,或许有其他原因也说不定。”
铜香炉,粗香具燃尽。
“时——间——到!封卷落笔!再有妄动者抹除此次成绩!”阅卷官站在铜香炉下,拉长声高喊,声传考场。
随之话落,原本平静考场如湖水泛起波澜,题目太难、时间太短的低声抱怨从周遭传来。
阅卷官对抱怨熟视无睹,士兵散开回收各考房试卷。
收回试卷,考生可以自由行动。纷纷走出狭窄考房,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往缓缓拉开的朱漆大门走去。
其中凑在一起的两团人群最为明显。
一团环绕着许知天,另一团环绕着李仙缘。
这些尚不是童生的书生不懂何为中断,他们只知李仙缘也唤出了异像。围住李仙缘七嘴八舌。
“兄台,在下张为民,坐在你的隔壁。”
“此次案首非你莫属了。”
“兄弟,考试结束,不如我们结伴去望湖楼吃酒席?”
另一边许知天处也是同样,那边人还稍多几分,不过大多都是阿谀奉承之辈。
这些考生有自知之明,这次考试自己只是绿叶,如果没考上童生连绿叶都不算。如不出意外,案首将会在李仙缘与许知天之间诞生。
被人群簇拥走向大门的李仙缘忽然亦有所感,侧头透过人群看去,正和许未长对视。他也在往李仙缘这边看来。
许知天目光挑衅,谁知李仙缘毫不在意转回头,一声不吭脱离人群包围,走出大门。留下身后乱糟糟的考生。
“诶?人呢?”
“兄台,还去不去酒楼了!”
“有谁记住他样子了,人太多我没看到。”
此时时间是午时三刻,日正当头。刺眼阳光另李仙缘双目微眯,站在门前台阶上,环绕还等候考场外的人群,找寻姬沧海身影。
姬沧海等候多时,见到李仙缘出来快速迎上前,如黄莺般叽喳道:“考得如何?”
“一般。”李仙缘边走下台阶边道。
“那太好了,最好考不上童生。”姬沧海笑道。他巴不得李仙缘弃笔,跟他回师门修真。
“哦?我只见过庆幸考上童生的,可祈求考不上在下还是第一次听。”一道声音横插进来。扭头看去。先前那名搭讪的温润如玉青年就站立一旁。
他略带歉意道:“抱歉,我在此等候弟弟,不小心听到二位谈话,心中好奇才如此发问。”
即便道歉,他唇角依旧带笑。
李仙缘看了他一眼,正要说无事。考场大门处传来喊声打断了他的话。
“哥哥!”
转头看去,一名年纪相仿锦衣少年从门内走出,身后还簇拥一群考生。
“哥哥?”
那些考生相互对视,面带惊色。不再喧哗且路过青年时都拱手称一声“许公子”,这位“许公子”也报以微笑回应。
锦衣少年这时才注意到李仙缘二人,目光在姬沧海身上停留片刻,看向李仙缘。
“咦,是你?”
许姓青年奇道:“知天你认得?”
“当然认得。”许知天面带淡淡嘲意:“这位在考场同样也唤出异像,只是不知何缘故异像消退。”
“还有这事?”许姓青年看向李仙缘:“在下许未长,兄台果然非常人。”
这回轮到许知天惊疑:“哥哥,你认识他?”
“见过几面。”许未长笑道,随即对李仙缘拱手邀请:“我们已经在望湖楼订了酒桌,不若一同前去?”
少年性情桀骜,在他哥哥面前倒是老实。站在身边眼神虽有不甘,还是勉强老实下来。
李仙缘拒绝道:“不了,我还有事。”
“那便下次。”许未长也不介意:“我这弟弟少年心性,看不得比自己好的。兄台见谅,先行告辞了。”
二人走后,姬沧海上前与李仙缘并肩,饶有兴趣道:“这当哥哥的倒是有意思,说自己弟弟坏话。”
他伸手要拍李仙缘肩膀,豪气道:“走了走了,我们也去庆祝。你想去哪,我请客。”
“青楼。”李仙缘迈步走出,让姬沧海拍了个空。
“什么?!”后方姬沧海一个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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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一.凑字数
阅卷房
明明是白天。阅卷房门窗紧闭,灯火通明。门外驻守无数身材高大士卒。
三名考官端坐台上,十几名阅卷官位于下首,面前书案摆满试卷。他们将仔细评判试卷,将其中优者呈上考官面前。
试卷在此前已被重新抄录一遍,此时铺在桌案上的都是抄录份,且名字被火漆封上。以防有考生留记号买通阅卷官之嫌。原卷都作为保存,待榜文发布后运送至州府。
阅卷官们动作很快,不足一炷香时间便阅览完毕,一人站起,将两份试卷与统计上呈给三位考官。
二百三十六名考生,共有三十七人成绩为丙上。
呈上的两份试卷皆是算学、古言、典故。无一错误。
这二份试卷是谁不言而喻。三位考官相识一笑,一齐看向第一份考卷。
“二位大人瞧,字迹行云流水清新飘逸,有几分书法大家的影子,想来是有一位好先生,定是那许知天的试卷。”主簿啧啧称赞,爱才之心溢于言表。
“快看看那李仙缘的。”县丞急道。他是寒门出身,对于李仙缘这种寒门子弟更有好感。
主簿笑着对王主考道:“你看你看,这把我们县丞大人急的。你急什么,我们这不是还没看诗文么。”
话着,他不紧不慢展开诗文卷,阅读出来。
望文峰
水深笔精醉芳菲,
兰麝淋漓却不谈。
惟藉题诗斯有泪,
鱼回龙跃杏花台。
这诗内容浅显一读就懂,造词却颇为晦涩。虽然也算佳作,但总有矫揉造作之嫌。
“这小子也算野心不小,还想来个鲤鱼跃龙门。”县丞笑骂,心中颇为得意对王主考道:“大人你怎么看。”
“乙下。”王主考扫了一眼,淡淡说道。
县丞吓得连忙道:“王大人,您在新京务职,眼界肯定比我们高,可这只是童生试,这未免太过苛刻了。”
主簿也急忙搭腔:“是啊,不若我们先看看那李仙缘的。”
二人真怕王主考将许知天的试卷评为乙等,忙不迭展开李仙缘试卷。
扫过几眼县丞满意点头:“字迹工整均匀,虽谈不上优秀,但也令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李仙缘来此间不过十三年零五个月,还不足以练得一手好字。
“他写的那首异像中断的诗呢。”主簿问道。
县丞展开诗文卷,缓缓念出。
古朗月行
小时不识月,
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
飞在青云端。
念毕,阅卷房变得有几分安静。
主簿胖脸上眼睛眯起,细细品味此诗意境。“总感觉这诗……少了几许。”
“下官亦有同感,似乎……”县丞欲言又止,不知为何读完这诗他心中总有些不妥。
“这诗只有上阕,没有下阙。”巍然端坐的王主考此时开口。
二人恍然大悟,难怪看完这诗总有淡淡遗憾在心头飘絮。
县丞一拍手掌:“难怪异像中断,这诗只写了一半!这小子肯定藏拙了!我要找他问个清楚!”
说罢居然从座位站起。主簿连忙拉住他,哭笑不得:“人既然不写,肯定有他的道理。你急什么,再说人在你武侯,还怕跑了不成。”
县丞焦急道:“我不甘啊!倘若诗写全,未尝不是第二个许未长。如此才俊岂能埋没!”
“说不定人家正有此意。”一直未言的王主考忽然开口。
“此诗不全我不敢妄言,但观其上阕,起码也是惊州之作。他一十三四岁的寒门少年突然成名,势必会被豪门拉拢,外物缠身。即便再天才也终会没落。他如此藏拙,反而证明此子有些聪明,能意识到其中这点。”
“许知天的诗词矫揉造作,李仙缘的诗词富有意境,哪怕没有下阕也比前者高出一筹,谁为案首,两位大人心中明白吧。”
县丞主簿相顾无言,最后对王主考拱手:“这两位考生的评等,王大人如何看。”
王主考袖袍一挥,在两张试卷飞龙画凤写下两个大大朱红楷字。
二人皆为甲等。
写毕,王主考高声道:“李仙缘为此次童生试案首!明日张榜!”
……
另一边,李仙缘姬沧海一前一后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
“喂,你不会真要去青楼吧。”
“不然呢,来此间十三载,不逛逛梦寐以求的青楼怎么行。”李仙缘轻笑道。
姬沧海忽然快走几步与李仙缘并肩,明亮眼睛眯起,伸手去扯李仙缘脸颊:“快说你是谁?我家仙缘可不会这么多话,这么丰富的表情。”
李仙缘拍开姬沧海手掌:“考完试心中石头落地,心情自然好。”
“你我相识是在什么地方,我用了什么障眼法欺骗你又被你识破,快说!”姬沧海玩闹心起,不依不挠纠缠李仙缘。
“不好了!不好了!”
突兀声音传来,打断二人玩闹。二人望去,就见不知是大牛二牛三牛四牛的少年从街道远处气喘吁吁跑来,高喊引起一群人注意。
“怎么了。”李仙缘问道。
不知是大牛二牛三牛四牛的少年喘着粗气:“大牛不见了,我们找遍了都没……”
“不好了!不好了!”突兀声音打断不知是大牛二牛三牛四牛的少年话语,就见街道远处气喘吁吁跑来一名不知是大牛二牛三牛四牛的少年。
“怎么了。”李仙缘问道。
不知是大牛二牛三牛四牛的少年喘着粗气:“找到人了,可他被打了!”
“没事,只是被打了一顿。”
“被打了一顿还没事?”姬沧海瞪大眼睛。李仙缘二人紧跟着不知是大牛二牛三牛四牛的两个少年走街串巷,最后来到一条狭窄昏暗胡同。
不知是大牛二牛三牛四牛的一名少年在照顾靠墙瘫坐,鼻青脸肿的不知是大牛二牛三牛四牛的少年。
带李仙缘二人来的不知是大牛二牛三牛四牛的少年凑上前去,问道:“老二,他怎么样。”
“大牛皮糙肉厚,不碍事的。”二牛戳了下不知是大牛三牛四牛的少年脸颊,疼得后者破口大骂。
“可是……二哥。”另一名不知是大牛三牛四牛的少年道:“他是四牛,不是大牛。”
“呃……”
章十二.逛青楼
夜晚,华灯初上。
晚上的武侯城格外繁华。街道两旁摊贩吆喝兜售货物,到处人来人往。青湖畔巨大花船上灯火通明,莺歌燕舞声由风传递。
波光粼粼湖面倒影出湖上花船与岸边景色。
石桥上,二人并肩行走。别了凑字数四胞胎后,李仙缘回到客栈,待日落后径直前往青楼。
“你不会真要去吧。”姬沧海拉着李仙缘衣角紧跟在后,他如今换上了身男装长衫,虽然相貌精致清秀,怎么看也不像男子,但也能鱼目混珠了。
“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来。”李仙缘停住脚,身后姬沧海险些撞上去,不解看他。
“借我些银两,逛青楼没钱可不行。”李仙缘道。自从考完试后,他明显察觉到心理变化。
轻松多了,或者说肩上重担不见了。
姬沧海满脸不可思议,指着自己琼鼻:“你叫我借钱给你逛青楼?!”
李仙缘望着桥下湖面粼粼倒影,深吸口气吐出口浊气:“借是不借。”
“我就没听说过找自己妻子借钱逛青楼的。”姬沧海噘嘴小声嘟囔,不甘掏出一张百两银票递来。
李仙缘装作没听到收起银票,忽然伸手抓住姬沧柔荑:“快些走吧,不然没座位了。”
感受手掌热度,姬沧海眼前一亮:“我给你一千两,你背我如何!”
“做梦。”
下了石桥,就见湖边凛立着一座华丽阁楼,挂满彩灯笼光鲜亮丽。与不远处花楼交相呼应。让人看去第一眼便知道这是风月场所。
方一接近,就有股胭脂香粉味飘来。姬沧海厌恶捏着鼻子直挥手:“好呛鼻的味道。”
“那你先回去,我进去看看?”李仙缘道。回到古代逛青楼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即便李仙缘也不例外。
“不行!”姬沧海面色一变,生怕李仙缘撵走他一般,抓住李仙缘衣角。“我要盯着你,免得和那些……和那些女人行苟且之事!”
“随便你。”李仙缘抬头,正门牌匾上三个镀金大字——赏芳院。
男人欢声与女子娇声远远传出。不时有青年公子结伴入内。
有人经过时好奇看了两眼。十三四岁少年来青楼着实罕见,不过也不是没有,一些富家公子甚至还是这里常客。
和姬沧海刚一进门,就有鸨子迎上来。鸨子四十多岁年纪,保养极好。身材凹凸风韵,倒是有个美人底子,只是脸上涂抹厚厚胭脂水粉,一说话直往下掉粉。
“哟~两位小少爷面生的紧,头一次来吧。”鸨子说着,伸手就要去摸李仙缘脸颊。
啪——
斜地里一只柔荑忽然伸出握住鸨子手腕,让她触碰不得。
鸨子不愧是老手,迅速打量一眼姬沧海绝美容貌与袖子中抓着李仙缘衣角的手,心里明白了大意。没事人似得缩回手,笑面如花:“两位好雅兴,这边有空位。您要是需要姑娘呢,喊奴家一声便成。”
话落她喊来龟公,指引二人来到一层大厅角落处,备好茶水点心。
之后果然没有姑娘来打扰他们。倒是周围几桌的姑娘直往这边打量,眸子明亮直抛媚眼。
“鸨子还算识时务,哼。”姬沧海故意粗着嗓音道。
李仙缘将倒放的茶盅翻过来,倒满茶水推给姬沧海,又为自己倒了杯,颇为新奇打量周遭:“别做戏了,她们都以为你是女扮男装的哪家小姐。”
简直绕口令,男扮女装的姬沧海来青楼女扮男装,被识破是女扮男装却不知他其实是男人。
“诶?被认出来了?”姬沧海下意识一缩脖子,往周围看。结果就看到周遭打情骂俏,欲拒还迎的画面,羞得啐了一声不敢再看。
“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情场高手,你这么细皮嫩肉,说是男人都没人信。”李仙缘饶有兴趣看着大厅中间台子上,几个姑娘舞姿弄骚弹唱小曲,边随口说道。
这里到处都是莺莺燕燕的打骂娇喘声,白花花的胸脯和大腿晃得人眼疼。**糜乱弥漫。
李仙缘眉头微皱,这一切与期望中差距太大。他偏头看了看姬沧海,心想看久了姬沧海,这些胭脂俗粉他完全看不上眼,
他想的入神,浑然不知自己还在盯着姬沧海看。等他回过神后发现,姬沧海脑袋几乎埋进桌子下面,露出的晶莹耳垂如喝醉般满是红晕。
“你怎么了。”李仙缘关切问道。
姬沧海腾然站起:满面通红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这里有点热我出去凉快下!”
说罢卷起一阵香风快步走向大门。
李仙缘看着他身影消失门外,轻笑摇头喝了口茶,重新倒上茶水。
几许茶水漫出茶盅,李仙缘微怔,移开茶盅,伸手食指沾上茶水,在干燥处划动。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写到此处他便停手。
没有异像发生。任何异像只有第一次书写时才会出现。而且获得文曲星照耀后才能在书写时唤出浩然之气。
要想唤出异像李仙缘只能继续写下去。不过在此处……
李仙缘凝视逐渐变淡蒸发的茶渍,心中思考:写诗唤出异像,实在奇妙至极。这其中原理是什么?
想了想李仙缘便不再去琢磨,神话世界谈科学,着实是无稽之谈。
忽然这时,一阵香风袭来,就见先前那名鸨子坐到李仙缘身边,倚在身边做小鸟依人状。
“这位小公子,看起来很孤单呢?要不要奴家来陪陪你啊。”
鸨子凑到李仙缘耳边,吐气如兰,手在李仙缘身上游走。
“不必了。”李仙缘做得笔直,伸手要抓住鸨子来回游走的手掌。
鸨子手掌如蛇般灵巧躲开,缓慢下滑,吃吃笑道:“莫非小公子认为奴家是不洁身自好之人?实话告诉公子,奴家我,至今还是处子之身呢。”
李仙缘无言,偏头看向门口。姬沧海去透风的时间有点久。
鸨子得寸进尺,整个身体都贴在李仙缘身上,可以清晰感觉到肩膀处挤压的丰满。
“别看了,你那小相好,正在门外被醉汉纠缠呢。”
章十三.赴约定
“什么。”李仙缘面色一沉,挣脱鸨子站起。
鸨子被推得险些从座位上摔落,一愣后捂嘴轻笑:“别急,我看她身手不凡,不会有事的。”
李仙缘置若未闻,快步走向门口。刚走出几步就听鸨子在身后娇声道。
“你当真要离去?奴家这人呢心眼小,你若不听话奴家可会记一辈子哦~”
李仙缘理也未理,身影消失在大门。
“小娘子,我、我从未在这青楼见过你,莫不是新来的人儿吗,啊?嘿嘿嘿嘿……”说话之人醉醺醺的,站立不稳左摇右摆。
“你们是何人。”姬沧海秀眉微蹙,嗔怒两个挡在身前的醉汉。
月色、灯笼映照姬沧海绝美脸庞,令人移不开视线。来这风月场所寻花问柳的也自然不会有什么君子,喝醉了酒的青年们看到自然会勾搭调笑一番。
周围人也只是看热闹,另一人也嘿笑道:“看你年纪不大,就被卖到青楼甚是可怜。不如我们哥俩将你赎出来,定将你好好对待。”
二人相视淫笑几声。其中一人伸手,就要去摸姬沧海脸颊。
姬沧海眸中掠过怒意,下意识伸手摸剑,摸了个空才想起,换男装时将东西都放在了客栈。
眼见醉汉咸猪手就要摸到姬沧海面颊,斜地里倏然伸出一只手挡住,顺势一拗,后者疼的哎哟一声,捂着手腕跪倒在地发出惨叫。
“仙缘!”姬沧海见到来人,面色一喜。
李仙缘冷着脸用了几分力气,紧接一拧。醉汉不由自主翻身背对李仙缘。
自己终究只是少年,力气不多,只能凭借巧劲暂且制服。等旁边那位同伴清醒过来,恐怕就要狼狈了。
想到此处,李仙缘飞起一脚正揣在醉汉屁股上。那醉汉踉跄往前跑了数步,最后居然一头扎进青湖。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周围与桥上人群目光皆被吸引来。
“快走。”李仙缘一把拉起姬沧海,趁周围人没反应过来,挤开人群逃开。
拉着姬沧海跑过石桥,又跑出两条街道李仙缘才停下。微微气喘望向身后,没人追来。
“你派祖师泉下有知,非要从棺材里跳出来揍你。”李仙缘不知该说姬沧海什么:“两个醉汉都能欺负你,你的法术和法宝呢。”
跑了两条街姬沧海没事人一般,叉腰得意道:“人家还未筑基,哪来的法宝。再说刚才不是有你嘛。”
“我要不在呢。”李仙缘整理好因为跑步而散乱的发丝。
“嘻嘻,你在关心我嘛。”姬沧海并未意识到什么,还腆着脸凑上来凝视李仙缘脸庞。
李仙缘张口正要说话,一张纸没来由被风吹动,糊到李仙缘脸上。
姬沧海毫无形象指着李仙缘,捂肚子哈哈大笑,李仙缘奇怪掀开纸张,目光看了上去。
纸张是某本书的一页,被单独撕下。只不过整页都被黑墨涂黑。仅有几点留白。
每点留白都是一个字,拼在一起便是——勿忘之前诺言
之前诺言……
李仙缘微微思索,环顾周围。
他这时才发现这条街上空无一人,月色下空旷寂静。
姬沧海后知后觉,看向四周,手按上腰间枣红色古朴香囊:“什么人装神弄鬼!”
李仙缘拍了拍姬沧海肩膀,说道:“沧海,你先回客栈,我有事要处理。”
“要我陪你吗。”姬沧海放下戒备,歪头看李仙缘。
李仙缘摇头:“不用,我一人足矣。”
姬沧海乖巧点头:“好吧。那我回客栈等你。”
李仙缘点头,独自向前走去。
姬沧海驻足原地,目送李仙缘走到街道尽头,消失拐角处。忽然如小狐狸得逞般嘿笑一声,返身原路返回,来到离赏芳院不远的一条幽静胡同内。
早有两人在此等候,看到姬沧海走来脸上堆笑迎上前:“小姐,我们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做了,这打也挨了,您看……”
这二人浑身酒气,其中一人还浑身湿透往下淌水。正是先前在赏芳院调戏姬沧海的醉汉二人。
“拿着吧。”姬沧海道袍一挥,几抹雪白碎银飞射而出,落在醉汉手里。
那醉汉拿牙咬了咬,喜笑颜开收起,忽然又有些为难道:“小姐,您那位相好的下手实在重……我这同伴被踢下河,浑身发冷。要不您再多给点,让我们去看医生?”
银子落手,醉汉又贪得无厌起来。
姬沧海冷哼一声,又是几枚碎银射出。
“拿了银子就快走,今日之事你们要守口如瓶。一旦传出去……你们知道后果。
“小的明白,今后我们兄弟俩见到小姐您和那位公子绕着走,先告辞了,先告辞了。”拿了银子,两个醉汉点头哈腰从姬沧海身边跑过。姬沧海走出胡同,就见那俩醉汉又勾肩搭背的钻进另一家青楼。
“肮脏的男人。”姬沧海嗤之以鼻,脑中浮现起某人侧脸又好似怀春少女般痴笑道:“还是我家仙缘好,来春楼都只是看热闹而已。”
……
月光银辉披洒街道与房屋,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会有纸钱被风吹动,在地面翻滚挪移。
高门大宅,门前威武石狮子阴影下显得狰狞,朱漆大门紧闭。两盏高挂惨白灯笼随风微微摆动。
灯笼上奠字被烛光扭曲投影在街道,宛如干枯怪手。
如此寂静森冷街道,一道身影从远处走来。
那道身影来到高门大宅前,迈上台阶。伸手叩动椒图口中门环。
嘭嘭嘭——
叩门声在幽静街道穿的格外远。
片刻,有脚步从门后响起,快速接近。
嘎——
大门被拉开一条缝,一盏白灯笼先是探出,随后是一颗带着小帽的脑袋。
家丁奇怪看李仙缘:“这么晚了,你找谁。”
李仙缘拱手:“劳烦告诉二小姐,李仙缘拜访。”
恰逢一片云朵飘过,遮挡月光投下大片阴影。本就幽静街道更加阴暗。
家丁莫名打了个冷战,声带颤意:“二、二小姐……”
大概是想起自己是李家家丁,没什么好怕的。家丁壮着胆子道:“二小姐已经病故,你不知道吗。”
“那就劳烦通报一声老夫人。”
“是……公子你稍等。”家丁收回灯笼,缩头将门紧闭,跑去找老夫人了。
章十四.揭榜时
书房
书房内烛光闪烁,静谧流淌。
老夫人坐于书桌后的太师椅,浑浊眼珠微微眯起。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感到疲倦。
丫鬟端上两杯茶,走时顺手将门关上。
窗纸映出丫鬟走动的影子。待影子与脚步声消失不见,老夫人眼睛睁开一条缝,缓慢开口:“不知公子深夜造访,可有何事。”
“在下赴约而来。”
“赴约?”
李仙缘道:“白日在考场时,有一亡魂跟着在下,想来就是李家二小姐了。当时我对她说会来登门拜访,如今是来赴约的。”
“公子童生试时唤出异像已经传遍了武侯城。前几日邀请公子娶婉儿尚且不愿,何况如今还是鱼跃龙门之资。我家婉儿不懂事,叨扰了你。老身再此向你赔不是了。”
“无妨。”
老夫人语气软了几分:“只是……李公子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婉儿跟着你,说明她对公子你有几番喜欢。我李家又无男丁,将来这大片产业早晚会是公子你的。”
“婚姻大事需禀明父母,在下无父无母,孑然一身。那这婚事自然是自己做主。这男欢女爱乃是由心而发,强求不得。若在下真的为李家家业而迎娶李二小姐……不说老夫人如何看,将来李家上上下下也会耻笑我。”
李仙缘一脸认真。别了姬沧海,他似乎又变回那个性情淡漠的少年。
“请您转告李二小姐,人鬼殊途。”
家中已经有了一个男扮女装的姬沧海纠缠,再多个鬼魂,日子没法过了。
“我看不见婉儿……只能通过其他方式得知她的存在。”
似乎相应老夫人话语,桌边笔挂忽然无缘无故倾倒,挂上珍贵毛笔散落一桌。
“瞧,这丫头耍小性子呢。”老夫人轻笑,随即又轻叹一声:“也罢……强求不得。不过公子若回心转意,我李家随时欢迎。”
与老夫人告辞,离了李家。李仙缘回望空寂苍凉的街道,几许微风带起小旋,卷动冥纸。
几分瑟瑟寒意弥漫四周。想起姬沧海,李仙缘如坚冰内心悄然融化几分,加快脚步往客栈走去。
掀帘进入客栈,客栈还未打烊,不过已经没了客人,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听到来人打声招呼,又趴着去睡了。
回到楼上推门入房间,就见姬沧海坐在圆桌前,手托香腮,桌下两条细腿伸的笔直晃来晃去,一副无聊模样。
听见来人他侧过头,一帘青丝遮挡额前。见到是李仙缘,姬沧海眼前一亮,拂去额前青丝就要冲来扑到李仙缘怀里。
李仙缘竖起一只手指,正点在扑来姬沧海眉心,令他寸步不得。
“干嘛。”姬沧海噘嘴,可怜兮兮看李仙缘。
“这话我该问你。”李仙缘点着姬沧海眉心绕开他,来到桌前。
桌上铺满散乱邀请帖。
“这是什么。”李仙缘收回手,随手拿起一张请柬。
请柬边缘烫金,奢华至极。这一张李仙缘全部身家都买不起,而如今只是作为一张请柬存在。
红纸上飞龙画凤几个大字:送呈李仙缘台启
展开来看,是城东薛家邀请李仙缘前去做客。再打开其他请柬,都是邀请李仙缘去做客,参加酒宴云云。
“我们去吗?”姬沧海从身后探出头,下巴搁在李仙缘肩膀上说道。
“以后再说。”李仙缘肩膀一震,姬沧海痛呼一声退开,捂着嘴巴眼泪汪汪看向李仙缘,跺脚含糊不清道:“老到涩头了!”
“哦?我给你吹吹?”李仙缘挨个打开请柬,哪怕明知内容相同还是挨个取出请柬内信纸阅读。
“吼啊吼啊。”姬沧海立即喜笑颜开,小脑袋挤到李仙缘面前。
姬沧海眼眸紧闭,睫毛微颤。两瓣淡粉色朱唇微张。
李仙缘心中一乱,强行移开视线。
姬沧海等了半天没见动静,奇怪睁眼,就见李仙缘将请柬的纸张都取出,烫金封皮都丢进水盆中。
“则是?”
李仙缘待纸张化开,取出金箔搓成小团,头也不回道:“起步资金。想印书总需要钱。”
“李的辣本西游记?”
“嗯。”李仙缘掂量了下手中指甲盖大小金粒,多少有点重量。之前借的那一百两银票李仙缘已经还给姬沧海。青楼一逃,账自然没结,也就没有开销。
……
翌日
趴桌而睡的李仙缘早早醒来,见姬沧海还在呼呼大睡便没去喊他。抚平长衫上褶皱,拿起柳枝清洗牙齿,稀疏完毕后解开长发,重新拢为道士鬓。
铜镜中少年气质出尘,眉间那丝淡漠气质有如谪仙下凡。
李仙缘眉头不易察觉微微皱起,又扯了扯脸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易接近一些。
将门关好,独自一人下楼。小二以极为热情的态度将李仙缘引至无人桌前,点心茶水快速奉上。
正当李仙缘奇怪时,就见客栈老板笑脸迎上来,拱手道:“公子是来参加考试的吧?”
“正是。”
“那就对了,这些是小店免费送上的。希望公子您,拿个好名次,将来遇上客人老朽也好吹嘘。”
“好说。”李仙缘同样拱手。
吃完客栈老板免费提供的早饭,李仙缘离开客栈上街。没走出多远,姬沧海就如牛皮糖一般黏了上来,执意要跟去。
李仙缘和姬沧海来到考场前,发现榜单处早就围得水泄不通,无数考生与亲朋好友翘首等待揭榜那一刻。
李仙缘二人实在太过显眼,刚一来便被人认出,拱手结交之声源源不断。
日头渐渐上升,人群忽的有些骚动。从周围人口中才知,是那预定案首许知天来了。单从异像来看,此次童生试案首,许知天稳坐。
官府没让人群等待太久。片刻后便见考场大门徐徐拉开,县丞与主簿簇拥主考官迈过门槛,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望向众人。几名官兵推出盖着红布的榜单。
李仙缘二人离得太远,听不清看不见。不过很快,他就从人群骚动中得知——
本次考试案首,李仙缘!
哗啦啦——
人群散开一大片,李仙缘周边空出好大空地。
李仙缘对此次结果并不意外,李白的诗要夺不了案首,只有对方舞弊这一种可能。
然而只是几息之后,人群中变得骚乱,就见几名衙役推开身前人群,走到李仙缘面前。为首官差声音浑厚:“你可是李仙缘。”
李仙缘道:“是我。”
“昨夜你是否在赏芳院与人斗殴?”
“怎么了。”
“那人死了,他同伴告到县衙。李案首,跟我等走一趟吧!”
章十五.杀人犯
周围人群还未从李仙缘夺得案首的惊讶挣脱出来,就见几名官差前来捉拿案犯。
李仙缘环视一圈,心中微思。人死了?还是有人针对自己?
思来想去,只有不远处人群中,几名富家公子环绕的许知天最有嫌疑。
高大官差拱手:“李案首,别逼在下动手。”
李仙缘回身,点了点头:“请前面带路吧。”
官差很是欣赏李仙缘镇定,不过公归公,私归私。还是毫不客气将李仙缘与姬沧海带走。
待二人走后,人群爆发阵阵喧嚣。叹息有之,幸灾乐祸有之。
“李案首杀人了?不能吧。”
“我说昨日邀请他怎么不去,原来是逛了青楼了。”
“刚拿了案首就被官差抓去,也不知能不能放出来。”
“……”
另一团,一名簇拥许知天的少年忽地喜道:“恭喜许公子了。”
“恭喜我什么?”许知天凝视李仙缘身影,不解问道。
“这李仙缘犯了命案,成绩自然会取消。到时候许公子你就是案首。”
其他几个少年也恍然大悟,纷纷道喜。
许知天移开目光,冷哼一声:“输了就是输了。我许知天还没到下绊子的地步。这事蹊跷,我得回家禀告哥哥。”
说罢不管几位同伴,一人挤开人群离开。留下身后几名同伴面面相觑。
……
武侯县县衙坐北朝南,大门处两只高大威猛石狮栩栩如生。一面登闻大鼓悬挂门外。凡是有所冤屈想直诉县衙,敲此鼓就对了。
已经有不少人听了消息,跑到县衙大门外凑热闹。
“快看!案首被带来了!”人群中有人眼尖看见街道拐角,被衙役带领的李仙缘二人。
“真是可惜,年纪轻轻又这么有天赋,怎么会杀人呢。”人群中一大娘惋惜道。
“嘘……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别乱嚼舌根。”旁边中年书生打扮的人竖起食指让他不要乱说。
人群熙熙攘攘,自动让开一条路让李仙缘等人通过。
众目睽睽下迈过门槛进入县衙,人群一拥而上,挤到县衙门口。
县衙大门后立着两块石碑,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五十。威严满满。
过了石碑便是县衙大堂。
大堂宽阔,两侧分置仗、刀、枪、剑、戟、刑具等。堂前两根朱漆柱嵌木联一副。
负——欺
民——民
即——如
负——欺
国——天
堂上整十名衙役站立两侧,手持一半红一半黑的水火棍,威严肃穆。地面整齐青石铺成
三尺法桌位于堂上,桌上置文房四宝和令箭筒。身穿官服知县凛然而坐桌后太师椅,手持惊堂木,不怒自威。师爷站其右后。上挂“明镜高悬”金字匾额。
姬沧海被拦在堂外。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只传了李仙缘一人,并未传他。
李仙缘转身对他低声道:“无论问你什么,装聋作哑便是。”随即被官差带领踏上公堂。
“大人,嫌犯带到。”高大官差站在堂上,对知县抱拳,偏头看了李仙缘一眼退下。
堂上除衙役与知县师爷,仅有两人。站得笔直李仙缘与一旁跪地的中年男人。李仙缘认得他,正是昨晚欺负姬沧海的二人之一。
堂下呼啦一下围满看热闹的人。县衙平日处理案件,允许居民旁观。
“堂下何人,见本官为何不跪!”知县严声喝道。
师爷上前一步,小声对知县道:“知县大人有所不知,此人名李仙缘,今日童生试揭榜他为案首,并在童生试上引出异像。按照大商律法,他有权不跪。”
“哦?身为案首,的确可以不跪。”知县闻言,上下打量李仙缘。面露些许赞许。宠辱不惊,倒是不错。但随即他眉毛一竖,一拍惊堂木。
“李仙缘,你可知罪!”
此乃下马威。心中有鬼者只要惊堂木一拍,必然露怯。
李仙缘面色平静,先是低头拱手施礼,抬头直视知县:“不知。”
“有人状告你,杀人害命,可有此事?”
“未有。”
知县饶有兴趣转头看向李仙缘身旁下跪的中年人:“哦?那本官要问问这位状告李小二了。你说李仙缘杀你兄弟,可有凭证。”
李小二面色有几分惨白。从听到李仙缘是本次童生试案首他就知道要遭。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本想借此多讹点钱,谁知啃上块硬骨头。
他一咬牙。大不了拿到钱就和刘留分了远走他乡。反正昨日赏芳院那么多人看到。自己又花了二两买通了那位鸨子。案首又如何,如此铁证下就算是状元来了也要剥层皮下来!
堂下,人群中姬沧海精致俏脸流露忧色。他本想借此拉近与李仙缘的关系,没想到弄巧成拙,令他背上杀人犯的名头。
姬沧海手掌下移,最终按在香囊上。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李仙缘有所闪失!
堂上案情还在继续,就见李小二重重磕了一头,额头红肿,哭喊道:“大人,您不要听他一面之词。我和我这兄弟忙碌完一天,便想去青楼喝喝花酒。结果我们俩喝多了见一绝色女子,就以为是青楼姑娘出言调戏。”
“此事我二人固然有错。可罪不至死吧!这李李李……”李小二哭天喊地,指着李仙缘结伴半天,还是师爷好心说道:“李仙缘。”
李小二继续哭诉:“谢师爷。这李仙缘居然丧心病狂将我那可怜的兄弟踹下河,令他丧命青湖。此事很多人看到,请大人为我做主啊呜呜呜呜……”
这便是李小二聪明之处。说了谎言绝对瞒不了知县眼睛。所以他未曾添油加醋,而是将事实基本还原。反正已经让刘留躲起来。没人看到他上岸,官差又捞不到尸首,自然以为是沉青湖底了。
知县闭目沉吟片刻,眼睛一睁:“你说当日有很多人看到,都有谁看到了。”
李小二连忙抱拳道:“禀知县大人,赏芳院鸨子就看到了!”
“既然如此……”知县轻捋胡须:“来人,传赏芳院鸨子上堂!”
始终未曾一言的李仙缘瞳孔微缩。
要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