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入大牢
官差前去拿人,离开后,公堂之上安静的可怕。
堂下人群偶有窃窃私语谈论声。
半柱香后,派去拿人的官差回来,上前禀告:“禀大人,小人前去赏芳院,问询中得知昨日那位**离开武侯,要明日才能回来。”
“明日?”知县低声重复,一拍惊堂木:“既然如此,暂将二人关入牢房。待明日**回来后,再次开堂!退堂!”
两侧衙役齐敲水火棍,拉长音喊道:“威——武——”
嗡——
一声长剑颤动在棍声中若隐若现。
“沧海!”李仙缘头也不回轻喝一声。
“仙缘……”人群中,暗自掐剑诀的姬沧海焦急喊道。
李仙缘对知县拱手:“知县大人,我可否交代同伴几句话。”
知县面带和蔼挥了挥手:“去吧,李案首。”
“谢大人。”李仙缘回身,来到堂下姬沧海面前。
“别妄动。”李仙缘低声道。
姬沧海明亮眸子带着浓浓忧色:“可你要被关入大牢……”
“只是被关入大牢,又不是午门处斩。”李仙缘轻笑。“若是,到时候你再救我也不迟。放心。我是案首,知县不会怠慢我的。”
“可那鸨子若真的知道你……”姬沧海还想说些什么,被李仙缘打断。
“到时再说。”
两名衙役将李小二拽起,押送至后堂。那名高大官差也来到李仙缘身边,对他拱手,颇为客气:“李案首,请跟在下走吧。”
“嗯。”李仙缘点头。在姬沧海担忧目光与身后窃窃私语中走向后堂,消失在众人眼中。
大牢自古便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阴暗、潮湿、臭气熏天。李仙缘大牢这二字听得多了,见却是头一次。不由有些新奇四处打量。
与他相反的是哭丧着脸的李小二。本想陷害李仙缘捞一笔,没料到把自己坑了进去。
大牢光线晦暗,光亮仅通过拳头大小缝隙照射进来。过道两边牢房每间都关押数人。毫无反应的有之,见到来人大声喊冤的亦有。
李小二被赶入一间有人牢房,李仙缘则被关入无人牢房,免受打扰。此处光线比别处好些,也要干燥一些。弥漫臭味不是那般严重。
这很正常。在前世尚且是书生为大,更何况此间书生还拥有浩然之气。
目睹官差将牢房大门锁死,正要离开。李仙缘忽然叫住他:“这位官差,可否帮我一件事。”
“李案首请讲。”官差抱拳。哪怕李仙缘此时是阶下囚他也未有怠慢。
李仙缘抱拳回礼:“可否帮我找来些纸笔。”
“既然李案首吩咐了,小人自会去做,请稍等。”
官差答应后离开,李仙缘找了处干燥的干草堆坐下,静静沉思。
被关入大牢,他并未如想象中那般慌乱。这十几年来的心性磨练是一方面,而且作为修真者的姬沧海不会束手以待。因此他并未担心。
盘坐干草堆,牢房外光线投射,照耀李仙缘周身,道道光束使他如谪仙临尘。
说来好笑,他在这里得到久违的放松。
从出生起,得知此间,李仙缘便一直为考取功名努力。十几年寒窗苦读,不敢怠慢。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这是属于李仙缘的起点。
纸笔被送来,李仙缘将宣纸铺开,毛笔沾墨,开始按照记忆中内容继续书写西游记。
姬沧海来了一趟为李仙缘送饭,之后就赖着不肯走。甚至想要打伤衙役,和李仙缘关在一起。结果被李仙缘警告:“不出意外我明日便可出去,到时候你被关在牢房我可不管你。”
他这才作罢,垂头丧气,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离开昏暗大牢。
打开饭盒,香味弥漫。混合大牢臭味闻起来令人作呕。不过对于其它牢房数年没吃过饭菜的犯人来说,比拟山珍海味。一个个挤到离李仙缘近的地方,隔着围栏眼巴巴看他。
李仙缘本就不饿,又专心集中在复原西游记上。便干脆将饭菜分发下去,收获一片感恩戴德。
和他一起进来的李小二缩在隔壁牢房一角,吞着口水却不敢上前。心中安慰自己明日就可继续花天酒地了。
夜深、子时、三更。时间推移,天色放亮。
李仙缘一夜未睡,将将在清晨公鸡打鸣时借着衙役好心送来的蜡烛烛光,将整本西游记写完。
作为中华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正式在此间无声无息问世,并且还是在一间大牢中。
说起来,这世界创作诗词歌赋文章皆可唤出异像,偏偏小说不能。不过这也倒好,倘若书写小说也能唤出异像,李仙缘还真未必敢下笔。
李仙缘长舒口气,放好笔墨,将这叠宣纸小心折起塞入袖口。笔直坐在干草堆上,等待知县宣他那一刻。
日上三更,地牢大门忽然被打开,一对官差沿台阶走下来。分别走到李小二与李仙缘的牢房前。
**回来了,案子继续。
县衙公堂。
“升——堂——!”
“威——武——”
齐声中,李仙缘二人被带上堂,堂下居然早已挤满看热闹的人群,姬沧海也在其中。
李仙缘笔直站立,长衫整齐。他一夜未睡,却看不到半点疲倦。书写西游记后,他精气神都处于巅峰状态。
片刻之后,堂下人群分开,一名官差走上堂,身后跟着步子妖娆的鸨子。
鸨子脸上涂抹厚厚胭脂水粉,一身罗兰衫,白花花胸脯大腿露出大半,一路媚眼乱抛,隔大老远就能闻到浓重刺鼻香味。
人群中男人盯着胸脯移不开目光,妇人看了啐一声不要脸的狐狸精。
带领鸨子来到堂前,那官差抱拳:“大人,赏芳院鸨子带到。”
鸨子上前,与李仙缘并肩款款下跪,娇声细语道:“奴家温如玉,见过知县大人。”
知县点头:“起来吧。”
“谢大人。”鸨子站起。一边李小二一个劲对她使眼色。
知县沉声:“你可认得此人?”
鸨子看向李仙缘,装作刚看到他一般,围绕他转了几圈,忽然一手指着李仙缘,恍然大悟长哦一声:“哦~你你你你你——你完蛋了!”
李仙缘目光平静直视她。
知县沉声道:“这样看来,你认得此人了?”
“奴家说过,奴家这人小心眼。”鸨子凑到李仙缘耳边轻道一声,灵巧舌尖隐蔽舔了下李仙缘耳垂,随即娇笑着转身对知县欠身。
“回大人。”鸨子娇声,回头看了李仙缘一眼,继续道。
“奴家不认得此人。”
章十七.判无罪
在其身后,李仙缘目光一凝。
堂下,手心满是汗水的姬沧海亦是长舒口气。
一边,已经准备哭嚎冤屈的李小二怔住,呆愣愣看着鸨子。
鸨子挥舞着花手帕叫骂:“看什么看!再看老娘把你眼珠挖出来!”
李小二焦急道:“这位……鸨子。你可能记不清了。昨日踢我兄弟下河的,就是这姓李的啊!”
他对知县连磕几个响头,眼含泪水,一手指李仙缘道:“知县大人,他小小年纪就逛青楼,而且出手如此毒辣,你可要为小人做主啊!”
说罢又是几个响头。
一旁鸨子对他的话不屑一顾,双手叉腰骂道:“老娘在这赏芳院呆了三年零八个月。哪天不接百八十个客人。莫说是你,就连你爷爷去年来嫖老娘都记得。那姑娘都是老娘给找的。之后姑娘还嫌弃你爷爷,豆芽大还敢来青楼,我呸!”
堂下人群爆发哄笑,知县与师爷亦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
李小二脸涨得通红,支吾说不出话来。
知县轻咳几声,一拍惊堂木正要说话。就见有衙役从后堂跑来,低声对知县说些什么。
“许未长?”知县奇怪重复一声,说道:“传他上来。”
“是。”衙役退下。片刻,一身锦衣的许未长来到堂前,对知县施礼。
“见过知县大人。”
知县摆手:“免了。许贤侄此次来,有何贵干。”
许未长看了李仙缘一眼,拱手道:“知县大人,未长此次前来,是为李兄弟做证的。”
知县奇道:“做什么证?”
“大人,在下昨日听闻童生试第一的李案首被官差抓去,便抛下手头事宜连夜从顺天府赶来。我可以作证,前日晚上李兄弟与我在望湖楼把酒言欢,直至彻夜。怎能会跑去青楼寻花问柳。对吧?李兄弟。”
话毕,他微笑看向李仙缘。
李仙缘未吭声。
忽闻一道喊声从堂下人群传来。
“大人,小民也能作证,那天稍晚时候李仙缘曾来到我府上。”
“你是何人。”知县看向从人群走上来的一名中年儒士。
“在下李府管家。”中年书生拱手道。
知县恍然:“哦……李老夫人现在可好。”
“夫人尚好,劳知县大人挂念了。”
客套之后,知县轻拍惊堂木,看向唯一下跪的李小二:“李小二,众口铄金,如今有三位证人都证明李仙缘并未出现在赏芳院,你有什么可说。”
见连续跳出数人为李仙缘作证,李小二额头满是冷汗,深深低下头不敢抬起,颤声道:“这……或许是小民认错了人……”
堂上知县冷哼一声,重重一敲惊堂木,吓得后者一个激灵:“诬告罪加三等。来人!将李小二仗三十,扔出县衙!”
李小二面如土灰,被两名衙役一左一右拖走。不久,便从偏堂听到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县令威严对堂下喝道:“李仙缘被李小二诬告,本县判他无罪。此案已决,退堂!”
“退——堂——!”
“威——武——”
知县从太师椅站起,与师爷走入后堂屏风。两侧衙役与堂下人群也纷纷离开。转眼公堂上空荡荡,就剩李仙缘几人。
姬沧海忙跑上堂,抱住李仙缘手臂就不肯松手。
李仙缘未管他,先是看向李管家,诚恳道:“多谢李管家了。”
李管家微笑点头:“无妨,只是希望李公子闲暇能多来李府走动走动。府上还有事,我先行离开了。”
“之后定当登门道谢。”
李管家离开后,李仙缘看向许未长:“谢解围。”
许未长俊朗面庞带和煦笑意,风度翩翩,声音温润如玉:“小事一桩。若不是知天去找我,我还不知道此事。不过看情形哪怕没有我,你也能安然无恙,我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李仙缘最后看向赏芳院鸨子,正要开口就见她不耐烦挥手,双手抱胸娇声道:“不必感恩戴德,奴家只是看小公子样貌出众,于心不忍。”
这并未阻止李仙缘分毫,依旧拱手道谢。
鸨子挥了挥手帕,无所谓道:“谢就免了。你若真想道歉,便和奴家玉露一场如何~”
说到最后,她声音变得娇滴滴,整个人向李仙缘贴来。
呛——
利剑出鞘,剑光闪得人眼疼。
“他是我的!我的!”姬沧海长剑横在身前,挺着小胸脯怒视鸨子。
鸨子捂嘴轻笑,向李仙缘一抛媚眼:“那奴家就在赏芳院等你了。”
说完,踏着妖娆步子一扭一扭离开。
李仙缘盯得她背影出神,突然手臂一疼,就见姬沧海气鼓鼓盯着自己。
“人都走了,还看!”
“咳咳……”一边许未长干咳一声,说道:“对了李兄,我这次来还负责传一件事。”
“什么事?”李仙缘看他。
“童生试后,入榜考生会按惯例在望湖楼聚会,昨日因你推迟了一天。今日李兄得以脱罪……”
“明白了,今晚我会去的。”
许未长抱拳:“既然如此,告辞。”
“告辞。”
许未长走后,公堂之上便只剩下李仙缘与姬沧海。、
“这人笑得真假。”姬沧海不喜道。
李仙缘拍了拍姬沧海小脑到:“我们也走吧。”
姬沧海乖巧点头,将剑入鞘,跟随李仙缘离开县衙大门。
待他们走后,两道人影从后堂日升潮水屏风走出。正是知县与师爷。
“宠辱不惊,单是这份心性就是上乘。”师爷点头,言语带着不含掩饰的赞赏。
知县亦是赞同:“的确好苗子。不过我担心过刚易折。此子性子坚毅,本想关入大牢一天能令他有所改变,谁知依旧如故。”
随即他轻摇头:“罢了,反正这事轮不到我一个知县操心。还是由书院那边去头疼吧。那里硬茬子那么多,他们也不差这一个。”
童生洗礼步骤繁琐。需在武侯城书院内进行。一般是揭榜后三天,也就是明日。
书院分三六九等。童生书院,秀才书院,举人书院,在往上便是国子监,钦天监等。武侯城的这间书院便是童生书院。
童生书院意在教化指导。当书生成为秀才时将被选入秀才书院。在这里,饱读诗书的书生将会使用浩然之气,开始面对邪魔。
“修真界也差不多啦。听说仙界每隔十年都会向各门派与散修发邀请,在万山之祖昆仑虚招纳金丹期以上修士,封为天兵天将与域外邪魔对抗。”姬沧海跟在李仙缘身后,为他讲解修真界的事。
净土内的人类世界繁华稳定,净土外便是厮杀战场。这世界远没想象中那般平和。
章十八.文会宴
这也是书生在此间如此重要之本。浩然之气可退邪魔,一名秀才完全可以比拟筑基期修士。举人进士更是对应辟谷、金丹期。
唯一弊端便终究是凡体肉躯。生老病死,一生不过百年耳耳。
走街串巷回到客栈,李仙缘换掉沾染大牢气味的长衫,换上身洗得发白的麻布衣衫。
他当着姬沧海面换衣服,弄得他看不是不看也不是,弄了个大红脸,仰头假装找房顶蜘蛛。
“我可以去吗。”姬沧海道,他也想跟去,半步不离李仙缘。
“可以。”李仙缘从脏衣服袖子内取出狱中写完的西游记,和之前的一起放入包袱。
姬沧海明眸一亮,随即又泄下气来:“你们都是书生,我去不合适。反正就在街对面,想你了就推开窗子往那边看。你与同窗好友们聚会欢声笑语时,别忘了一街之隔的我在孤苦伶仃独守空房就好……“
姬沧海说的可怜巴巴,越说声音越低,埋下了头:“只是你明日就要入书院了,到时就不能天天和你待在一起了……”
李仙缘见他这幅可怜模样,心中一软。暗道似乎自己下山入城后,性情离淡漠二字越来越远了。
他故意面无表情,语气平淡道:“也好,省得看腻。”
“才不会看腻!”姬沧海撇嘴,倍感无聊,脚尖顶着剑鞘一下下踢着玩。
……
晚霞倾洒,将影子拉得长长。
夜幕降临,街道灯笼亮起,下方吹水马龙,繁华程度并不比白天减弱分毫。
姬沧海被留在客栈,李仙缘独自下楼,先是去后院给小青喂干草。
以前在山上它都是吃鲜嫩肥美的青草,对这些干草饲料不屑一顾。因此瘦了几分。不过李仙缘喂的它倒是肯吃,边吃边用头蹭李仙缘。
给马槽添了些干草,就有小二一边喊着状元爷不要亲自喂一边过来抢走手上干草。见此李仙缘只得道了声谢,离开后院横穿街道,来到望湖楼楼下。
望湖楼正靠青湖,是武侯城最为繁华之处,与湖面巨大花船遥遥相对。
楼阁高三层,碧瓦朱檐。灯笼高挂周身,好不气派。
方一迈进望湖楼,就有小二迎上来,弯腰堆笑:“您是李案首吧,县衙几位大人和其他考生已经在楼上等着了。”
倒不是认得李仙缘,而是武侯城中有如此气质的少年着实罕见,断不会有认错人可能。
李仙缘道谢,踏上一旁楼梯来到三层。
宽阔三层大厅摆了五张桌子,座不虚席。都是此次入榜考生。为首桌席坐着武侯县官员。
李仙缘拱手敬道:“见过知县、县丞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
其他人李仙缘不认得。
“案首出现,我们这童生文会才叫实至名归啊。”县丞笑着从座位站起,居然走到李仙缘面前拉着他到主桌前。其余几桌考生看的有点呆,县丞亲自相迎,这待遇……
县丞揽着李仙缘肩膀,热情为他介绍:“我为你介绍,这是顺天府主簿,也是本次童生试考官之一。主考王大人有事,先行回京了。”
“见过主簿大人。”李仙缘拱手。
有几分胖乎乎的主簿脸上带笑点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县丞又一一为李仙缘介绍武侯县其他几个大小官员,才拉着他在主桌坐下。
“排场不小。”
方一入座,带几分怨气的轻哼从身旁传来。李仙缘看过去,许知天就坐在左手边。
随李仙缘入座,人员到齐。知县轻咳一声,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之声的三层安静下来,考生一齐望向手持酒杯,从座位站起的知县。
“我叫林福杨,武侯县知县。我武侯县,我大商国,能出诸位英才,是我等荣幸!这第一杯,先敬你们。”林知县话语满是郑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官员、考生效仿,站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仙缘拿起酒杯,忽然轻嗅几下,眉头不易察觉皱了皱。见没人注意自己,假装喝下,将依旧盛满的酒杯放回桌上。
时刻注意李仙缘的许知天轻瞥一眼,玩味盯着李仙缘。
“我不喝酒。”李仙缘低声平静。
许知天同样轻声冷笑:“不喝酒算什么男人。”
“喝酒就是男人了?”
“……”许知天无言。酒桌上其他人也相应饮完,放下酒杯。见状他忙将自己空酒杯推到李仙缘身前,伸手拿起他的酒杯一饮而尽。愤愤瞪了李仙缘一眼,落下酒杯。
“这第二杯酒,敬文曲星!祝我人族繁荣昌盛!”
“第三杯酒,敬我大商!”
李仙缘滴酒未沾,许知天却连饮了六杯。好在酒度数不高,他也仅仅面颊微红而已。
“看来许公子不胜酒力啊,哈哈哈哈。”县丞大笑。先前饮酒就属他最豪迈。
坐一旁师爷笑而不语。先前一幕他可全部看在眼里。
一时间三楼其乐融融,筷子相撞、咀嚼大笑声此起彼伏。
许知天那几个狐朋狗友本想趁知县等人都在,给李仙缘出点难题让他下不来台,给许少报仇。可见到许知天喝着喝着,忽然勾着李仙缘肩膀一个劲灌酒,面面相觑。
武侯县大小官员都在此,哪怕有人对李仙缘再如何不服也不敢放肆,何况许知天都没说什么,他们更没必要出头。
因此以往文会上勾心斗角吟诗作对都不见了,完全成了酒局。
县丞擅酒,考生来找知县敬酒都被他挡了下来。喝到兴起还拉着师爷玩敬酒令。
李仙缘也有些起疑。原本他已经准备好在文会遇到刁难,然后展露才华。没想到根本没按照一般小说那样发展。
时间推移,一番狂欢后已是午夜。历年都是点到即止,唯有今年如此疯狂。
街道荒凉,已经见不到行人。文会结束散席,知县等官员坐到轿子上,纷纷离开。县丞落在最后,钻进饺子后拉开轿帘,问许知天如何回家。
他的那些朋友早喝的宁酊大醉,被各自府里家丁或抬或扛抱回去。许知天出门又一向不爱带家丁,因此县丞有些担心他如何回去。
许知天摇晃挥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一边李仙缘走上前道:“我送他回去吧。”
整场文会唯有他滴酒未沾,清醒无比。
“那好,这次文会玩得太疯了呵呵……”县丞轻笑放下帘子,说了声起轿。衙役扛着轿子渐渐远处。
其余考生相继道别离开,望湖楼小二关闭大门,不多时里面烛光灭掉,一片漆黑。
转眼间,空旷幽静街道就只剩李仙缘许知天二人。
“我……我不用你送!”许知天身形摇晃瞪了李仙缘半天,摆手拒绝。
一阵微风吹过,许知天身体如风筝一般,轻飘飘向前跌倒。李仙缘伸手扶住,忽然轻咦一声。
手掌不小心按在了许知天胸口。
本是平常之事,可李仙缘却触摸到了一团柔软。
章十九.心神惊
他这一轻咦,许知天酒醒了大半。感受到胸前手掌又羞又怒,却又不敢发作。暗骂一声喝酒误事,装作醉酒不知人事的样子。
“什么鬼!”
饶是李仙缘也不禁暗骂一声。
身边本就有个男扮女装的姬沧海,如今又出现个女扮男装的许知天。来个正常点的妹子就这般困难吗!?
正想至此处,眼前没原由晃过一道白影。
对,差点忘了还有只鬼。
李仙缘察觉到许知天呼吸变得急促,心里明白她在装睡。手移开将其背负起来,故意轻声嘀咕。
“许家不过如此。堂堂公子居然在怀里揣个馒头。”
许知天暗地咬牙,恨不得张口要死这个说许家坏话的家伙。
到底是女人,体重很轻。背负她在空旷街道走了半柱香才到达许家大门前,李仙缘不过微微气喘。
上前叩门,不多时一名家丁打着灯笼拉开大门。
“请问找……二少爷!您快快请进。”家丁打着哈气开口,看清来人睡意顿时散了大半,忙拉开大门让二人进去。
“请公子稍等候,小的去喊老爷。”家丁忙不迭道,留下灯笼转身跑回宅院。
李仙缘点头,环视周围。月色下前院物件披上银纱,假山潺潺流水庭院,一派豪华。
李仙缘没等上太久,几名丫鬟就小跑而来,小心将李仙缘背上许知天抱下,搀扶着离开。
“多谢这位公子了。”一名中年男人在家丁搀扶下走来,身披一件绒衫。
他看似腿上有疾,需家丁搀扶走路。不苟言笑道:“犬子贪杯,劳烦李公子将他送来。只是天色已晚,便不留你了。”
他叫出了李仙缘名字,显然知道这位最近几日风头正劲的人物。不过对他态度并不友好。
送客之意如此明显。李仙缘拱手,一句未说转身离去。他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
“去给知天送杯醒酒茶,其余人回去歇息吧。”
……
回至客栈房间,姬沧海已经趴在桌上睡着。李仙缘唤了几声,无奈他睡得死死,一抹半透明液体还从嘴角蜿蜒流下。
李仙缘将姬沧海抱起,柔弱无骨的身体与体香窜入鼻中,令人心神一荡。李仙缘将他抱到床上,鞋子脱掉,露出精致小巧玉足。
为他盖好被子才算作罢。这番折腾姬沧海依旧没醒。
姬沧海那身墨花道袍也不是凡品。如今一丝褶皱都没有,净滑如新。
说起来,姬沧海的道袍与那日棺材上少女有几分相……
突然间,窗户毫无征兆被撞开,狂风从外面灌进来,呼啸声中桌上书籍哗啦啦快速翻页。
李仙缘忙来到窗前,顶着大风将两扇窗户关闭。
嘭——
风无法灌进来。李仙缘瞳孔忽然一缩,骤然转身。
就见一道虚影坐在坐上,两双**相互交叠,赤着玉足。容貌精致,只是无一丝血色。
不知为何,李仙缘无法看清她的容貌,最初相见时亦是如此,如有雾气一般。
李家的二丫头。
“跟了我这么久,肯露面了?”李仙缘面无惧色,一脸平静道。他看了眼床上姬沧海,这么大动静,他睡得依旧如死猪。
“你知道我在跟你?”李婉儿顺着李仙缘目光看向床上身影,唇角忽然带上一抹玩味。
“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李仙缘眸子静如古潭,凝视李婉儿:“二小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当然为了婚事。”李婉儿两只玉足摇晃着,左顾右盼打量房间。
“二小姐说笑了。我已有婚约在身。”
李婉儿轻笑:“他是男的。”
李仙缘摇头:“这不是问题……”
“他那活儿比你的要大。”李婉儿语不惊人死不休。
“够了!”李仙缘打断李婉儿的话。再让她说下去,恐怕以后很难再直视姬沧海了。
“好了不玩了。我只是随处转转罢了。你还是陪你的小娘子吧。”李婉儿双手一撑,从桌上跳下,幽幽飘到李仙缘身前。“对了,之前我是在骗你,我没看过他的身子。起码的妇道我还懂得。那么我先休息了,夫~君~”
下一刻,李婉儿凭空消失。若非李仙缘被风吹乱的发丝散乱额前,先前一幕真若是幻觉。
她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
咯咯——咯——
翌日清晨,鸡鸣唤醒李仙缘。睁开双目,房间一切如常,唯独少了姬沧海。
床上被褥凌乱,看不见姬沧海人。
离去书院报道还有一个时辰,李仙缘不慌不忙拿起水盆边柳枝,沾上青盐洗刷牙齿。
洗漱整理完毕,他便走到门口要下楼吃饭。
“喂,你都不关心我!”姬沧海不知从哪里跳出,挡在李仙缘身前。
“关心你什么?”李仙缘不解。
姬沧海嗔道:“我忽然不见,难道你就不该着急的到处找我吗!”
李仙缘想了想道:“可你不是在这里?”
“也对啊……”姬沧海歪头想了想,蹦跳着挽住李仙缘手臂:“我也要去。”
书院在武侯城城北,赶过去起码要一柱香时间。不过有书院马车接送。李仙缘二人下楼时,马车已经再此等候多时。
掀帘上车,不料里面还坐着一人。
许知天。
“醒酒了?”李仙缘随意客套一下,听在许知天耳中却成了羞辱。她心中惊疑,难道让他知道了?神色阴沉不定,默不作声。
就在这时,姬沧海忽然露出几分为难:“我去应该有些不妥,客栈等你回来好了。”
李仙缘以为他是因为许知天缘故,一把拉住想要下车的姬沧海。
恰逢外面马夫一甩鞭子,马蹄声中马车缓缓开始移动。
李仙缘如此强硬,姬沧海只好一脸为难,心里欢喜不得了的挨靠李仙缘坐下。
马车本来还算宽敞,只是坐了三人后变得狭窄。李仙缘被夹在中间,左边是乐不思蜀的姬沧海,右边是一脸厌恶的许知天。
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这么大地方哪里不好偏偏挤我!许知天暗自咬牙,却又不敢吭声,心中胡乱猜疑。
马车晃动,姬沧海头靠在李仙缘肩膀,一副热恋中模样。
盏茶时间,马车渐停,已是到了目的地。
李仙缘下车,发现已有不少入榜童生在书院门外等候,
书院牌匾印着古朴沧桑的四个大字——敬甚书院
李仙缘发现这里离县衙很近,甚至远远就能看到街道前方,县衙门前那两头威武雄壮的两头石狮。
人员到齐,侯在门口的县丞高声道:“此处就是敬甚学院。日后你们将这里教化学习。接引文曲星辰将会在今夜子时进行。你们现可进入随意逛逛。李仙缘,你且跟我来。”
李仙缘闻言一怔,其余考生也不解望过来。
有书院老师领着其他学生参观书院,县丞则拉着李仙缘来到偏僻无人处。
刚一停下,县丞语重心长道:“人鬼殊途,无论你和她如何关系,阴魂逗留凡间终究有违。何况我观她阴气衰退,恐怕再过不久便会魂飞魄散”
李仙缘不解:“县丞请明言。”
县丞叹气一声:“这几日每天跟随你的少女,你认得她吧。她真实身份是鬼。”
李仙缘点头,他以为县丞说的是李家二小姐李婉儿。开口正要言明她是硬要跟着,阻拦无用。就听县丞继续道:“叫什么……姬……姬沧海什么的。”
“姬沧海!?”
“对就是此人!”
李仙缘闻言,身体巨震,如遭雷击。瞳孔瞬间收缩针芒大小,倏然扭头!
哪还有什么姬沧海的身影!
章二十.李婉儿
备注:有书友建议我求票,不要装高冷什么都不求,那样早晚要扑街。既然这样……那我就腆着个脸求推荐票。以后大概每十章求一次,都是这个内容。
“这……”李仙缘神色触动,不敢相信。
县丞轻叹:“此事还是许未长告诉我的。他说那日考场门前见你与一女鬼谈笑。我起初不信,便在那日后堂屏风后暗中观察,果然见到……”
县丞曾是秀才之身,自然可以开灵眼视鬼。他所讲种种,只希望李仙缘不要沉迷此道。
“谢大人提醒,在下有些事要去处理,请县丞通融。”李仙缘吐出口浊气,拱手施礼,一脸认真道。
他强耐下心中焦急,故作平静。
县丞没有阻拦,挥挥手:“去吧。”
李仙缘再次拱手,步伐似风回到马车,让马夫即刻返回客栈。
笃笃马蹄飞奔,仰起灰尘。来的时候花了盏茶时间,回去连水都没烧开。
马夫一拉缰绳,马车骤停。李仙缘跳下车,迈步掀帘走入闹哄哄客栈。
“公子您回来了,要点什……”小二迎上来,李仙缘理也未理,快步走上楼。
嘭——
两扇房门被暴力推开,李仙缘迈门槛入内。
房间空无一人,窗户紧闭,一切都维持在之前李仙缘离开的景象。
鼻子轻嗅,若有若无香味钻入鼻中。姬沧海的体香还残留在房间,没有消散。
小二以为出了什么事,火急火燎跟上来,站在门外手足无措看着李仙缘。
“这几日跟在我身边那名少女,你见过吗。”李仙缘头也不回道。
房间昏暗,朦胧光线从窗外透进,照耀李仙缘周身。
“跟在您身边?”小二发蒙,磕巴道:“公子您说笑了,您住这几日我们只见到您,再没别人了啊。”
李仙缘无言,坐在桌边。思绪一片混乱。
“姬沧海啊姬沧海,你费事跟在我身边良久,只是为了突然消失的么……”
“公子您说什么?”
李仙缘道:“没你事了,回去吧。”
“是。”小二奇怪探头往里张望,闻言应了一声。嘀咕着什么离开。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还用胭脂水粉……”
一抹灵光一闪而逝,李仙缘突然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正要离开的小二吓得脚一软,心里暗骂自己嘴欠,连忙道歉:“公子,小的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您大人不计小……”
李仙缘毫不在意,打断他的话:“你刚刚说胭脂水粉,难道你认得这水粉?”
见李仙缘不是要追究自己,小二长舒口气,想了一下说道:“既然公子问,那小的就说了……这水粉是李家铺子的。”
“李家……可是武侯城李家。”
“没错。”
……
李府庭院
太阳高挂,天气晴朗。和煦春风吹动柳枝摆动。李老夫人坐于凉亭摇椅,微微摇晃,双目眯起好似在假寐。一旁丫鬟缓慢为其扇着扇子。
热气从矮桌上茶杯内寥寥升起。忽然荡起一圈圈细小涟漪。
一名家丁跑进庭院,躬身道:“老夫人,李仙缘李公子在门外求见。”
老夫人眼皮抬也未抬道:“小红,带李公子去婉儿闺房,不用过来了。”
“是……”那名为老夫人扇扇子的丫鬟应了一声,轻放下扇子,跟家丁一同走开。
李仙缘侯在门口,让家丁通传不多时,一名相貌清秀的丫鬟随家丁走来。她先是对李仙缘欠身,才客气道:“老夫人让我带公子您去二小姐闺房。”
“请带路。”李仙缘面色平淡,看不出心中所想。
迈入李家大门,跟随丫鬟穿行在花园之间,最后来到间青砖红瓦的建筑前。
“李公子,这里就是二小姐闺房。奴婢在这里候着。”
李仙缘点头,踏上台阶,伸手推开虚掩上的房门。
吱——
推开门,往里看去。首先入目的便是正堂。
摆在正中的圆桌铺着上好红色绸缎,上面盘子中放有一些不易变质的点心。
正堂到处挂着鲜红绫罗绸缎,一片新婚喜庆。几缕青烟缭绕正堂。定睛看去,就见圆桌后方,贴墙的茶桌上摆放一副灵牌。
三根香插在香炉,青烟寥寥。几盘水果摆在左右。
灵牌上写有一排小字。
李婉儿之灵位
李仙缘回头看了眼丫鬟,抬腿迈入房中,反身将门关闭。
门阻隔阳光,闺房一时变得几分昏暗,周围红色物件令得房间带上一丝旖旎味道。令人联想这种布置气氛,更应该是两个**在床上相互纠缠。
“李婉儿,出来吧。”
声音在闺房传开,没有回应。
环视一周,李仙缘走到桌前。低头看去,一卷书画正放在桌上。
拿起这卷书画,解开绳子徐徐展开。
这是一副水墨风少女图。
画中少女依靠床边,穿着淡黄色衫子,身上盖着一层薄被。眉目如画,出尘脱俗。精致容颜如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
再看她的相貌,不正是那姬沧海!
画此画之人画工了得,就连姬沧海眉间萦绕的那一丝痛楚都惟妙惟肖,引人心疼。好似真有一名身患重病少女躺在眼前,苍白肌肤无半分血色,惹人怜爱。
若隐若无的咳嗽声传入耳中。
李仙缘瞳孔微缩。画此画之人,简直登峰造极。自古以来异像只存在于诗文之中,在画上呈现简直极为罕见。
姬沧海的画像为何会在此处。李仙缘看向落款,只见上写——贫道阴咀子戊申年,观李家二小姐李婉儿有感而画。
姬沧海就是李婉儿,李婉儿就是姬沧海!
一切都解释的通了。为何李婉儿执意要自己娶她,又为何姬沧海绝美样貌,却鲜有人注意到她。以及两次见到李婉儿,对方朦胧有如隔着一层薄雾。令人看不真切的脸庞。
“啧……”轻啧一声,李仙缘将画卷卷起,转身拉开房门。
明亮阳光倾洒进来,冲散房中旖旎。
李仙缘抬脚迈过门槛,站在门前。他微眯起眼抬头,直视刺目阳光。
暖烘烘阳光照耀周身,李仙缘古井无波的内心如石子投入湖中,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移开目光,由于长时间直视太阳,使得周围景色在眼中显得昏暗,如黄昏落日之后。
李仙缘看向丫鬟,好似下定决心。
“老夫人在哪,我要去求她赐婚。”
章二十一.归正轨
来到此间,李仙缘本想考取个功名,赚点小钱有几分薄名,而后安安分分过日子。不理会世俗杂事。谁料方一下山,所有好与坏,简单与繁琐之事劈头盖脸一拥而上,将李仙缘埋没其中。
沿庭院青石小路前行,丫鬟将李仙缘带到凉亭前。
“老夫人。”李仙缘站凉亭外施礼。
摇椅上老夫人眼眸微阖,开口道:“婉儿生性调皮,只因从小便有重病缠身,鲜为人所知。这几日的叨扰老身替她向李公子你道歉了。至于成亲一事……昨日婉儿找过我,此事就此作罢。倘若李公子有心,好好照顾这幅画卷便好。”
老夫人好似知道李仙缘要说什么。
李仙缘张口,被老夫人打断,满是追忆道:“婉儿生性调皮,若非身染恶疾,怕是武侯县都能让她翻了。”
李仙缘一言不发,平静而认真听老夫人缓慢说道。
“老身看得出来,这丫头是真在乎你。一炷香前她来找过老身,老身这番话,便是她所嘱托的。李公子,你听老身一声劝。此事,作罢吧。”
李仙缘无言,片刻后开口:“这画……是否有所隐情?”
“果然瞒不了李公子你。”老夫人摆手,让丫鬟停止摇扇。“可知阴咀子这人?”
“阴咀子……这幅画便是出自他之手。”
老夫人点头:“他是名修士。因曾与老身夫君有几分缘分,便为婉儿画了这幅养魂画。婉儿走后,阴咀子又赠与她一件香囊,能保持她魂魄不散,拥有几许法力。不然婉儿一介孤魂,哪能在凡间呆这么久。”
说话间,她令一旁丫鬟呈来一只竹雕画筒。
李仙缘伸手接过。轻轻一弹,竹子空响脆声回荡。
李仙缘迟疑道:“婉儿小姐……可在这画中。”
“不在。”
“那她在哪。”
老夫人声音颤抖,浊老泪:“时辰已到。现在……恐怕已经在阴间奈何桥了吧。”
白发送黑发的悲切李仙缘理解不了。可姬沧海,或者说李婉儿的离开令得李仙缘心中悲伤,能够有几分感同身受。
或许是心中悲切,老夫人下了逐客令:“李公子,你回去吧。老身年纪大了,便不送了。”
李仙缘点头,动作轻柔将画卷小心放入画筒,背负身后。拱手后转身离开。
身后忽然传来老夫人的说话声:“四月廿八是老身七十大寿。李公子若不嫌弃,那日便来坐坐吧。”
李仙缘脚步一顿,重新恢复速度,身形消失在假山之后。
马车还在李府外候着。正是县丞家马车,县丞特意吩咐过马夫今日照顾好李仙缘。
待李仙缘上车,马夫回头恭敬问他要去哪。
李仙缘将身后画筒抱在怀中:“书院。”
马车缓慢前行,迎面一辆马车而来,停在李家门口。李仙缘只听见“大小姐回来了。”之类的碎语片段。
马蹄声声中,马车回到书院门前。李仙缘下了马车,发现方县丞居然就侯在门外。
换做往常,他或许会有几分受宠若惊,但此时李婉儿之事令他内心空荡,或者说有些失魂落魄。
“解决了?”方县丞好似长辈般走来,拉着李仙缘走上书院台阶。
李仙缘点头。
方县丞感慨道:“长痛不如短痛。拖得太久你动了真情,事情可就麻烦了。”
“谨遵县丞大人教诲。”
“咦?这是何物?”方县丞注意到李仙缘背负身后的画筒。
李仙缘道:“李老夫人赠予的画卷。”
方县丞大笑:“看来李家老夫人对你很有好感啊。快些进来吧。”
李仙缘点头,随方县丞一齐迈入书院。
此世间书生地位超然。前世尚且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里书生可掌握浩然之气,自然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哪怕只是童生,朝廷每季都会下发补贴一贯钱,足以衣食无忧。秀才、进士待遇更为丰厚。
从街道外看去,书院不大,进入后发现内里另有乾坤。穿过会客前厅后,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眼前青草连绵,近乎一望无际。不远处更是有一片碧绿湖泊,岸边柳树低垂。一阵微风吹拂,湖水荡起涟漪,岸上柳树枝条轻摆。
湖畔凛立几间庐舍,阵阵读书声从庐舍内传出。
俨然一片城内桃源。
“怎么样。”方县丞颇为得意看向李仙缘。“我武侯城别的不敢夸,就这学院,整个大商也未必有能比拟的童生书院。其余县童生挤破脑袋也想来我书院读书。”
李仙缘却如失神一般,怔怔望着那片湖泊。
“李仙缘?”县丞唤了一声。
湖泊深处,一道倩影在山林间雾气中若隐若现,恍若仙女。
牵着青驴拨开身前杂草,眼前一幕令李仙缘微怔。
深山有女子洗澡,不是妖怪就是修士。无论哪种,被发现都不能从善。
趁湖中女子未发现自己,李仙缘转身便要悄然走开。
哗啦——
清晰水声传来,李仙缘下意识回头,就见那道倩影转身一幕。
湖泊不大,即便深处离岸边也不过几丈。如此近自然一览无余。
少女样貌绝美,湿漉长发紧贴玲珑身体,几缕柔顺发丝恰遮挡胸前嫣红。
“你……!”少女羞怒,脸颊瞬间涨得通红。随即不知为何,她反而向岸上走来,直至湖水只没到小腿,整具娇躯一览无余。
少女神色娇羞,遮挡上身微偏过头不敢看李仙缘。身材纤细曼妙,偏偏胯下那物小巧秀气,令人无法直视。
李仙缘见鬼般看了数秒,才悠悠移开视线,僵硬转身。
“喂!”身后少……少年高喊,声音脆如黄鹂。
李仙缘恍若未闻,翻身上驴。
“走……快走……”李仙缘低声急道,失了淡然。
驴不是马,别指望能跑多快。当它载着李仙缘慢悠悠钻入林中小径,已经足够少年穿衣追上来了。
“你看了我身子,你要娶我。”少年挡在青驴前,开门见山。
李仙缘眺望天空,装作未闻。青驴径直从少年身旁绕过。
“我不管,你要娶我。”少年不依不挠,直扯李仙缘衣摆。
“我无龙阳之好。”心情平复恢复淡然,李仙缘平静望向少年。
少年脸上还残留两坨红晕,做出一本正经样子:“可我有啊……”
李仙缘无言。少年却像麻雀般跟在一边,说个不停。
“说起来,你叫什么。”
李仙缘沉默片刻,正欲开口。一声震耳欲聋炸响突然从九天外传来!
“李仙缘!”
李仙缘猛然回神,就见方县丞一脸关切之色。再看前方……
湖泊杨柳,佳人不在。
章二十二.刘香莲
一切问题就此呈现。身染恶疾,因此足不出户的李婉儿死后被修士施法,得以在人间逗留并拥有些许法力。
因心性调皮,化为鬼魂的李婉儿四处流荡,来到深山湖泊,恰巧被李仙缘碰上。
羞怒之下,李婉儿起了捉弄人之心,用了些小法术让自己身体多了些变化,让李仙缘误以为她是男的。难得寻到乐子,李婉儿便不依不挠缠在身边。
李仙缘道:“抱歉县丞大人,方才睹物思情,怠慢了您。”
方县丞毫无架子挥手表示无妨,拉着李仙缘在湖畔边漫步,波光粼粼。偶尔可见与李仙缘同期考生在芳草地漫步。
书院东北方是片低矮建筑群。供书院学生吃住。不多时,湖边庐舍下了课,大批童生从庐舍涌出,年龄老幼不一。让得书院之中多了几分热闹。
凡是童生,均可在此就习三年。因此这里既有与李仙缘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又有弱冠之人,甚乃至头发花白,几乎可当爷爷的古稀老人。
他们认得县丞,经过时都会敬道一声县丞大人,随后好奇看一眼李仙缘,暗道一声好气质脱俗的少年。
李仙缘注意到无论这些学生身穿何物,左胸处都印有一枚书卷章。不由去问县丞。
县丞一缕胡子,笑眯眯道:“此乃童生的身份证明,不可造伪。等你们经文曲洗礼后便也会得这么个小玩意儿,日后在外会多出分便利。”
李仙缘不由感慨此间书生地位实在超然,当初自己凭童生案首身份就可见知县而不贵。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咦?”听得李仙缘随意吟道,县丞大人眼前一亮,细细品味后不由大叫一声好,将周围经过学生吓了一跳。
他激动拉着李仙缘衣袖:“不愧是案首,随意便有此等佳句!李案首,你今日速速把上阕下阕说了,不然我可不饶你。”
李仙缘心中有几分哭笑不得。
不过说来,在前世这诗或许还有几分令人不服。但在这里正好验证书生地位,也难怪方县丞如此激动了。
这句诗出自北宋学者汪洙《神童诗》,全诗文共九百字整。让李仙缘背一时半会儿也背不完,更何况时间久远,他早就记不全了。便随口补上上阕:“天子重英豪,文章教曹尔。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县丞大人我见许知天他们在前面,先行过去。”
说罢不管县丞,快步走向书院东北角。
方县丞好诗成痴,也不管逃走的李仙缘,站立湖畔,闭眼陶醉,细细咀嚼诗中韵味。
“只是这诗……”方县丞睁眼,咂了咂嘴,满是莫名意味自言自语:“怎么觉得少了些许。”
“因为这诗只写了一半,或是一部分。”一道声音横插进来。说话之人一身儒装,正值四十不惑之年。
“又是有上阕没下阕?”方县丞眼睛一瞪,四处找李仙缘身影。发现已找不到他,笑骂道:“一共写了两首诗,都是有上无下。我看啊,他这李案首名号改成李半首好了。”
“哦?方才那少年就是本次案首?”中年人奇道,望向远处化作黑点的李仙缘:“方才我暗中观察半天,不论文采,单是这性子就算上佳。”
方县丞与此人似乎熟络,笑道:“谁见了他都这么说,听得我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我观这诗立意实乃上乘,你想些办法,让他把这诗写全。呈上新京,让朝堂之上那帮人知道,我大商出了个不世之材。”
“可他这般年纪,早早便得此荣誉,恐怕不是好事。”
“谁敢!”儒士眼睛一瞪,周身浩然之气弥漫,引得如有大风吹动,袖袍鼓起猎猎作响:“如此人才,谁敢冒大不韪坑害!”
知县摇头:“不是说这个。此事我也与知县商讨过。李仙缘终究只是少年,心智尚不成熟。突逢富贵,难免会走偏。”
儒士气势一散,鼓起袖袍渐渐瘪下。他讽刺道:“你们这些当官的,一个个自认为好眼力,石中寻玉。难道看不出这李仙缘岂是区区荣华富贵,金银财宝所能改变的。”
“此事待我回去再和知县商讨吧。不过让这小子把全诗写出倒是可行。他已入你书院,这事就交由你去办了。”
说到最后,知县如老狐狸窃喜。儒士也摇头苦笑,拿他没办法。
逛完书院,县丞便带众考生离开待到深夜子时再来,收星力洗礼。
子时
月朗星稀,万里无云一片晴朗。
银辉披洒,北斗七星高挂头顶,闪烁光芒。
月下,湖泊涟漪粼粼发光,湖心小舟随波浪微微摇晃。
书院东北方建筑群,最中间八卦星力台前,已经站满考生。
此次考得童生一共三十二人。此时一并站立星力台前,为首二人便是李仙缘与许知天。
书院老师学正皆在,站立两旁。白天与县丞交谈的那名儒生站在台阶上星力台前,为众考生简单解释规则。
讲毕,一名女子忽然飘然飞上星台,让得原本安静台下爆发一阵骚动。
浩然之气可没有让人飞的本事。
就见这女子青丝高盘,容貌绝丽冰清玉洁,眉线细长,白衣如雪仿若仙子临尘。
儒生退居女子身后,那女子环视台下一众童生:“吾名刘香莲,敬甚书院院长。”
她声音清冷,配上冰冷绝伦容貌,恍若月宫仙子般。
刘香莲……
李仙缘心中默道。
女子又道:“吾父刘沉香。”
众考生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他们不曾听说这位院长,也不懂院长为何要特意提起自己父亲。
“我父亲在新京官府当差,刘沉香这名字未听他说过啊……”
“城西客来客栈掌柜是我叔叔,他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是啊,我也是……”
此间很少有神话故事流传,大部分都记载在八十一库全书中,作为历史流传。民间流传神话故事极少。哪怕鼎鼎大名的西游记也仅是在评书中流传。
唯有李仙缘眼瞳收缩,淡然散去,只剩骇然。
刘沉香……二郎神的外甥!
章二十三.心空荡
这院长来历惊人。她父亲就是那个劈山救母,手持宝莲灯的刘沉香。
刘沉香的舅舅是二郎神杨戬,而刘香莲又是刘沉香之女。
等同于……二郎神是她舅爷。
不过这点醒了李仙缘。待西游记出后,可以考虑写本宝莲灯——如果西游记出书后那一票神仙妖怪没来找自己麻烦的话。
李仙缘神色变化引起刘香莲注意,她眸子看向李仙缘,声音清冷:“你认得我?”
李仙缘敛去眼中骇然,恢复平静,点点头又摇头:“我知道刘沉香,他曾劈华山救母。”
抛去姬……抛去李婉儿恶作剧变成孙猴子,李仙缘这是首次接触与神话有关人物。
队伍中有几许窃窃私语。大概是曾听说过刘沉香劈华山救母的故事。
只是他们反响不如李仙缘这般大。他们似乎不知二郎神与这位院长的亲戚关系。
刘香莲不置可否点头,又问:“你是如何得知。”
李仙缘答:“在下喜好读书,在一本无名野史上看到这段记载的。”
“是么……”刘香莲看出李仙缘所言有不实,不过并未在乎。她性格就如衣着般,白衣似雪不染凡尘。她出现在此似乎只是为了露一面,吩咐了中年儒士几句便飘然飞离,月光下白衣飘飘,如天上仙女。
这又引起众考生一片哗然,眼中满是羡慕。
主持适宜重新交给中年儒士。他让众考生站上引星台,自己与一众老师学正离开引星台。
“……”
“……”
“……”
台上台下相互对视,直至时间逐渐推移。引星台众学生开始窃窃私语,有几分骚动。
“好了!”
中年儒士陡然大喝,吓得台上学生一震,纷纷看去。就见儒士开口:“引星力完成,都下来吧。回家后好好睡一觉,明早来书院上课。
众学生面面相觑。
在台上站了半柱香时间,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
“不然呢。莫非还会有一道光束从天而降,将你们笼罩其中?”儒士身后一名学正没好气道。
“你看到什么了吗。”引星台,李仙缘偏头,低声问许知天。
“哼。”许知天轻哼一声转头,不去理他。
李仙缘眼带几许莫名意味,微微仰头看向头顶明亮北斗七星。在刚刚一瞬他的确察觉到一抹异样。本以为是错觉,没想到是真的。
期待已久的众考生垂头丧气走下台。这与他们想象实在天差地别。
儒士见此,摇头道:“尔等还只是童生,连浩然之气都无法掌握就妄图通天?你等回去静心冥想。待沟通明堂,便可成为正式童生。”
一名童生站出,他年纪约二十,在一群少年少女中有几分鹤立鸡群:“不知这越早沟通明堂,是否表明越有天赋?还有一点,如果无法沟通明堂,是不是便无资格得童生身份了?”
儒士道:“沟通明堂与天赋无关,只要心静便可。甚至睡梦中都可沟通成功。至于无法沟通明堂……至今还未曾出现过。”
众童生中有几名年纪颇大之人长舒口气。他们苦读数十年方考上童生,最为担心的便是无法沟通明堂。
引星力虎头蛇尾般结束。考生们说不失望是假的。
这就仿佛朝廷宣布李靖与其子哪吒,会下凡来新京转一圈,新京民众翘首以盼,结果第二天朝廷张榜,托塔天王和哪吒三太子隐身逛了一圈便回天庭了。
唯有几名豪门贵族子弟早知引星力奥秘,一脸不屑簇拥许知天身边。
走到书院大门,书院外聚集了几辆马车。
寒门子弟自然是走回去,马车都是武侯城这些少爷小姐的。李仙缘沿书院外墙没走出多远,一辆马车忽然停在身前。许知天掀开帘子探出头,冷声道:“我许家一项不好欠人情。昨日你送我回家,今日我也送你回去,你我就此两清。
那你还得摸回来才能两清。
李仙缘心道,动作利索钻进马车,恍若是自家一般。
“你……!”见李仙缘如此不客气,许知天心里没来由一阵怒气。
“马夫,走!”
笃笃笃——
马车在空无一人街道奔驰,车厢微震,内部二人各坐一边,谁也没理谁。
片刻后,马车停在客栈门前,李仙缘从车上跳下,回身对许知天道:“多谢。”
回应他的是车厢内传出的怒喊:“马夫,回府!”
笃笃声中马车远去,消失街道拐角,李仙缘反身回到客栈。
小二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听见有动静朦胧抬头,见到李仙缘瞬间精神,热情道:“是李状元啊。”
李仙缘点头,走到柜台前伸手入怀问道:“这几日住店钱多少。”
柜台上油灯映照李仙缘侧脸,烛光晃动间,他淡漠脸庞仿佛多出几许表情灵动。
他还有几文铜钱,还有那点从请帖上扣下来的金箔,付店钱是足够了。
小二连连摆手:我们掌柜的说了,您住店里是我们荣幸,您的吃住都免了。想住多久住多久”
李仙缘迟疑片刻,将手收回:“替我谢谢掌柜了。”
李婉儿离开后,他日子就变得拮据起来,若非有案首这层身份,估计要搬到破庙去住了。
看来西游记出书要提上日程了。
小二不知李仙缘心中烦恼,热情洋溢:“李状元要来点宵夜吗?小的吩咐后厨去做。”
李仙缘婉拒:“不必麻烦了。”
踏上木质台阶来到二楼,过道两边客房都已熄灯,细微打鼾声从客房传出。
回到房间推门而入,房中漆黑,月光印着窗框轮廓投影在地面。
李仙缘点燃蜡烛照亮房间,反身来到门前将门关上。
坐到桌前,将画筒摘下放到桌上。李仙缘凝视烛光,缓慢闭眼。
他在尝试能否沟通明堂。
明堂位于眉间一寸,沟通就如儒士所言,心静即可,没什么太大难度。
时间推移,李仙缘呼吸渐渐平稳,恍若睡着一般……
咣啷——
突然间,李仙缘被响动惊醒,眼眸睁开,头也不回道:“沧海别捣乱,你……”
话说一半,李仙缘声音戛然而止。
吱吱——
老鼠抬头看了眼他,飞也似钻入床底。
房间重新恢复平静。良久,一声叹息回荡。
“尘归尘,土归土。该走的,自不当留……”
章二十四.沟明堂
李仙缘心中没来由一阵空虚。人便是这么奇怪。他在山上孤身生活十三年,仅仅下山入世不足十日,就变得耐不住寂寞。
他已经习惯身边有个李婉儿叽叽喳喳,突兀消失,令得李仙缘内心空了大片。
靠定力强行压下内心情绪,李仙缘重新闭眼,让自己脑海不再胡思乱想。
起初无数片段脑海闪现,随时间推移,李仙缘呼吸趋向于平稳,杂念逐渐减少。
夜深人静,离二更天已然不远。
李仙缘身形笔直坐于桌前,双目紧闭,好似熟睡一般。
时间挪移,忽觉得身体一轻仿佛飘起,李仙缘不由奇怪睁眼去看。就看到自己不知为何出现在一间简陋房间。
房间可谓家徒四壁,四面黄泥墙无门无窗,甚至连房盖都没有,抬头便可见明朗夜空。
突兀出现异地,李仙缘心绪不可避免紊乱,顿时从中退了出来。
意识回归,李仙缘身体忽然僵住,退出瞬间,他只觉一股热流沿眉心绽开,迅速扩散至全身。
脑海深处原本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一些已经忘得差不多事情重新记起。包括前世所学文章诗文。
这样一来,倒更方便李仙缘抄了。
热流来得快去得快,不过几息瞬间消散的无影无终。
李仙缘眨了眨眼睛,环视周遭,五感未变得灵敏,还和原先一样。只有思维速度和记忆比以前快了几分。
依旧是雷声大雨点小。
无论是引文曲星力还是沟通明堂,都给人一种:去客栈吃饭,小二端上来香喷喷冒油炸鸡,抓起咬了一口才发现是豆腐做的一样。
“这明堂……着实简陋。”李仙缘自言自语站起,来到房间角落的铜镜前。
样貌未有变……
刚想到此处,李仙缘却注意眉间多了些许异样。
此处远离烛光,昏暗看不清。李仙缘回身拿过油灯再看铜镜,果然,在眉间看到淡淡一点淡淡墨痕。
李仙缘抬手去蹭,印记未掉。毛巾沾了些水去擦,被蹭红的眉心仍有墨痕。
李仙缘干脆暂不去理它,捧着油灯回到桌前坐下。方才退出明堂时他偶然一瞥,注意到正面泥墙挂着什么东西。
平复下心情,重新阖上双目,再次沟通明堂。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进入更为轻松。不出片刻,李仙缘身形再次出现在陋室之中。
避免又被踢出去,李仙缘抢先快步走到前方泥墙前。就见上面贴着一副诗文。诗文不是别的,正是李仙缘在童生试上所写的古朗月行半首。
它此时居正墙中间,散发淡淡乳白荧光,徐徐上升,融入夜色中。
想来凡是做出的诗都会出现在明堂墙壁上。白天所念那半首神童诗并未写下,所以不在此列。
李仙缘伸手推了推泥墙,看上去岌岌可危的泥墙纹丝未动。他心念一动,眼前一花便回归现实。
他从包袱重翻出褶皱宣纸,铺平用油灯压住一角,拿出毛笔在茶杯中沾了一沾,开始书写。
神童诗
天子重英豪,
文章教曹尔。
万般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
若隐若无读书声徐徐浮现,随李仙缘停笔,如泡沫般骤然消失。李仙缘挪开油灯,抖了抖宣纸让其上墨迹干掉,随后小心卷好收入包袱,闭眼凝神沟通明堂。
身形出现明堂陋室,李仙缘抬眼去看。果然见到正墙浮现出新的诗文。
新出现的神童诗忽然光芒大作,承载诗句的纸张压向古朗月行。古朗月行亦是不甘示弱。两首诗文分庭抗礼,最终光华同时敛去,各占据了半面正墙。
随神童诗出现,明堂陋室也发生了细微变化。泥墙毛糙不平处变得有几分平滑。
诗文镇明堂,这就是童生的神通吗。
不知当诗挂满墙,无处可挂时会是如何场景。
李仙缘心中想道,不过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他有心写几首诗试试明堂是否还会有变,不过考虑夜深人静又在客栈,只得作罢。
回到现实,李仙缘双眸倏然变得锐利,一掐法决,一指烛光陡然冷喝:“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
夜里安静异常。
什么也没发生,只有烛光被他挥动衣袖闪烁数下。
如何使用浩然之气在任何典故都未提及,唯有书院才会教授。李仙缘现在明堂空有浩然之气,却不会使用。
李仙缘好似听到李婉儿铜铃般笑声在笑他,没来由的有些抹不开面子,便鼓起嘴吹了口气。
“呼——”
烛光一阵颤抖,熄灭。
房间黑下,月光从窗外倾洒。
夜深了。
……
清晨,趴在桌前的李仙缘缓缓醒来,坐起伸了个拦腰舒展身体。
窗外阳光透射,街道的喧哗隐隐传来。
推开窗子,新鲜空气涌进。
洗漱完毕,李仙缘对着铜镜束发为髻。
铜镜之中,眉心淡淡墨痕多了几分变化,原本只有一撇,如今多了一撇,两片墨痕如残缺梅花一般。配上淡漠双眸,更让李仙缘身上添染一抹神仙气质。
这幅皮囊,去村子里冒充神仙下凡都足够了。
和李仙缘猜想的差不多,眉心墨痕和明堂有所联系。
整理好衣冠,背负画筒,下楼去后院给小青喂了干草,李仙缘便没吃早饭径直出门。
路上遇到名颇眼熟的少年,一身花花绿绿锦衣,手拿半只鸡腿吃得满嘴冒油,身后紧跟扛着大包的家丁。
二者本无交集,谁料少年认出了李仙缘,鸡腿往后一抛跑向李仙缘。这可苦了身后家丁,扛着巨大包袱喊了声少爷等我,气喘吁吁追上来。
“李大哥,李大哥!”少年自来熟般跑来,脏手在身上胡乱蹭了蹭,一脸兴奋:“我是沈生,李大哥叫我大生就好。”
李仙缘见过他,入榜三十二名童生之一。对他点点头:“我认得你。”
少年闻言更为兴奋,几乎撅着个腚飞起来。围绕李仙缘身边嘘寒问暖,一副小跟班模样。
少年没甚心机,三言两语就说出是他爹让他结交李仙缘的。
二人结伴而行,一路来到书院门前。
章二十五.显浩然
书院
湖边庐舍
庐舍简陋,土泥为墙干草做顶。
舍内地上铺层草席,矮桌七七四十九,桌后各盘坐名童生,仅有几张空缺。
他们包括李仙缘都换上了身干净童生长袍。浅蓝为底,袖口勾勒几笔如梅花般墨迹。细看去居然与李仙缘眉心墨痕一般无二,只是他的是残缺的。
童生袍左胸位置别着一枚精致书卷章,这身衣物与书卷章便是象征童生身份的东西。
干草便成的帘子被微风吹动,不时撞上泥墙发出声响。
台上走来一名中年讲习,其貌不扬,出手却引得一片哗然。
只见讲习上了台未言片语,倏然目光一凝,未见他有什么举动,一柄五寸白光小剑突兀漂浮身前。
白光小剑滴溜溜倒悬,随即化为氤氲消散不见,讲习随之开口:“此为浩然之气凝聚而成。凝气化形对你们来说还为时尚早,今日先教授你们唤出明堂内的浩然之气……”
庐舍内众同期童生情绪纷纷高涨,唯有居中而坐的李仙缘未有变化,面色如常打量周遭。
一共三十二名同期童生,坐在这间庐舍的仅有十人。
庐舍有三间,三十二名同期童生被打散,分散进三间庐舍。
庐舍显然有排名意义存在,许知天等一些榜单靠前的考生都在此间庐舍
值得一提的是,先前遇到的沈生也坐在这间庐舍,就在李仙缘身前座位。
不止如此,去年与前年的入院童生也在庐舍内。起初李仙缘对这种混在一起情形有些不解,直至见习出现并展露手段后他心中方才明了。
显然,之后学习就没沟通明堂那么简单了。见习当着三年童生的面讲这些,很大可能就是——在座的大半童生都未能习得如何唤出浩然之气。
“新入院学生有谁还没沟通明堂。”台上讲习道。
寥寥举起几条胳膊。胳膊主人面有愧色,一一看去,发现几乎都是年纪颇大的童生,甚至还有一名年龄半百之人。
看来儒士所言不假,沟通明堂与天赋无关。年龄越大杂念越多,无法心静。
“不必担心,沟通明堂任何受了星力的童生都可做到,不出三天。”讲习面庞变得和蔼几分。“不过唤出浩然之气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慢则数年。你们将这番话记下,回到家中自己去练习。切记不要急躁。”
唤浩然之气的方法说来也简单,便是不断抄写名家诗文,直到明堂蕴育出一丝浩然之气。
讲习又道:“李仙缘、许知天可在。”
李仙缘与许知天闻言站起。
讲习对二人道:“你二人诗文曾唤出异像,因此文曲星奖奉,想来你们昨日沟通明堂已经发现,明堂内存在浩然之气吧。”
庐舍学生看向二人,好奇打量。他们未有惊色。作为童生,他们自然会关注每年的童生试。今年童生案首是谁、有何趣闻,早早就得知了。
李仙缘和许知天点头。
讲习道:“所以对你二人来说,唤出浩然之气如水到渠成般轻松。李……咦?”
讲习方喊出李仙缘名字,忽然轻咦一声,疑惑凝目看向李仙缘眉心。
李仙缘下意识伸手触碰,心中了然:“昨日学生沟通明堂后出现的墨痕,想必是与明堂有何关系。”
讲习点头:“此事我知,此为明堂外显。凡是异像之诗都会显露,一瓣为一首,只是你这……怎么显像为两瓣。”
这回想藏拙也不行了。李仙缘开口:“学生昨日与县丞在书院内湖边闲聊,突然有感做了首诗。”
“突然有感?”
庐舍有些哗然,大部分学生心生荒唐,做一首异像诗可遇而不可求,这家伙倒好,一句突然有感就随随便便做出了?
在座童生皆是从童生试脱颖而出的,自然心中不服。有一人站起,不服李仙缘:“李案首,你说这诗有感而发,不知是什么诗。”
“此诗名神童诗。”
神童诗……
庐舍内学生心生异样。神童诗,这不是明摆在指自己吗。实在狂妄得很。
少年继续道:“在下乃去年入院学生,你的那首古朗月行朗朗上口。所以对李案首的这首诗着实好奇得紧。”
见习也搭话道:“不如说来让我们听听。”
敌意来的莫名。
李仙缘心中轻叹一声,抬头环视:“既然如此,请诸位同窗听好……”
随即李仙缘将那两句神童诗说出,直视那人。
那少年品味一番,忽然面露愧色,对李仙缘抱拳:“李兄大才,单凭最后这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在下一辈也无望做出。先前唐突了。”
少年坦荡,错便是错了。
李仙缘也是一拱手。
其余童生望向李仙缘的目光也发生变化。不过不服的依旧不服,只是埋藏在心底。
“好了,矛盾也和解了,都坐下吧。”见习笑眯眯道。那首神童诗其实昨日就传遍书院老师之间了,他只是想让李仙缘激起其余学生的斗志。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效果的。
许知天一齐坐下,看向李仙缘的目光满是复杂。他本以为二人不相伯仲,现在看来,李仙缘早早将他甩在了后头。
讲习轻咳嗓子,将学生注意引去:“言归正传。李许二人,你们想要唤出浩然之气,只需要心念转动,将明堂内的浩然之气引出便可。”
……
一堂课半个时辰。简单将基础内容教授学生,讲习便离开庐舍。离开前让李仙缘一会儿去找他,学习隐藏眉间墨痕的方法。
讲习走后,庐舍顿时变得乱哄哄的。不少学生围在李仙缘身边,李案首,李状元的叫。
打完招呼,学生们三两成群离开庐舍,转眼间庐舍就剩下寥寥几人。
“李大哥。”前面沈生转过身,堆笑道:“下学后有空吗。”
李仙缘不解:“可有事?”
沈生凑上来,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左右看了看,正要开口,忽然如中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小声对李仙缘道:“李大哥,你看那个。”
李仙缘顺他目光看去,就见左侧相隔过道的矮桌前,坐着一名少女。
少女短发齐脖,青丝柔顺,遮住脸颊,仅仅露出半张左脸。
李仙缘看去,一抹惊艳浮现。这少女姿色,比起李婉儿竟也丝毫不差!
章二十六.唇枪剑
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容貌精致未施粉黛,肤若凝脂,朱唇淡粉,双眸似水。比起李婉儿的灵动调皮更有一种恬静淡然。静坐矮桌前,翻开一卷书,书墨香弥漫。一身童生袍穿在她身上更为动人。
“怎么样,漂亮吧。”沈生嘿笑:“既然李大哥看上,小弟就不与你争了。”
沈生年纪与李仙缘相仿,不过十三四岁,可说的话却满是市井气息。就差说一句今夜请你逛赏芳院了。
沈生压低声音,不过足够被周围人听见了。少女娇躯微微一颤,眼眸转动,透过额前发丝,偷偷看向李仙缘,晶莹耳朵微竖起。
李仙缘不是见美就走不动道,势必追到手的人。起码现在不是。他摇头婉拒:“当务之急是浩然之气,其余杂事暂不想理会。”
少女一怔,眸中泛起几许失落之色,脑袋低下。
“不是吧,这你都看不上!?”沈生夸张瞪大眼睛,随即搓手嘿嘿笑道:“既然李大哥看不上,那小弟……嘿嘿。”
二人相识不过一个时辰,沈生俨然一副李仙缘狗腿子的模样。
李仙缘挥手,让他别来打扰自己。
“不愧是李大哥!今晚小弟请你去赏芳院。”
沈生如得了圣旨,抛下句话,费劲爬起屁颠屁颠跑到少女身前去了。
少女有些古怪。
耳边传来沈生故作优雅的低沉自我介绍声,李仙缘手指下意识轻叩矮桌,心中想道。
如此姿色,可看周围学生,没有一人上前搭话,反而一副看笑话模样看着前去搭讪的沈生。
难道少女是哪家大小姐,故意戏弄新生么。
嘭——
正想时,一条腿毫无征兆踏在李仙缘身前矮桌上。
“何是?”李仙缘仰头,目光平淡看向腿的主人。
不知为何,每次与李仙缘平静眸子对视,许知天便气不打一处来。
许知天扭头不去看他,冷哼道:“你整日顶着眉间墨印,不男不女的很好看吗。”
“许公子可有办法?”
“沟通明堂,心念转动便可隐去。枉你身为案首,连这都不知!”许知天重重哼了一声,撇下一块铜镜,一挥袍摆转身掀开帘子离开庐舍。
李仙缘擦去矮桌鞋印,随即拿过那块铜镜。按照许知天所言,心念转动间,就见铜镜中自己眉间墨印渐渐淡去,消失不见。
倒是方便。
他放下铜镜,从草席爬起跟着走出庐舍,已经看不到许知天身影。
“自从上次望湖楼醉酒后,许知天性情大变啊。难道她知道了我知道她是女扮男装的事?”
李仙缘自语,迈步来到湖边一颗柳树下,靠树而坐。
树荫下青草布满光斑,湖光微荡。李仙缘心中回忆见习所讲唤出浩然之气之法,缓缓闭上双眸。
万事开头难。不过有异像诗相助,李仙缘唤出浩然之气可谓水到渠成。就见不过几息时间,淡淡乳白氤氲在他身前形成。
李仙缘睁眼,伸手挥动,手掌径直在这片氤氲中穿过。
许知天豪门出身,想必昨晚沟通明堂后便能掌握了。但没见她方才在庐舍内炫耀,可见还是有几分心机。
李仙缘手掌虚托这一小团浩然之气。浩然之气无形,可望而不可及。看似是在掌中,其实是依靠李仙缘心念控制漂浮。
这种感觉玄而又玄,难以言喻。直至十数息眉心隐隐作痛,李仙缘才散去浩然之气。
浩然之气只对邪魔鬼怪有作用,遇到实体会径直穿透,毫无杀伤。可一旦练成唇枪舌剑,威力大增,危险也大增。
唇枪舌剑,书生最基础的法术,同时也是最重要的法术。当拥有浩然之气后便可以开始修行。
将浩然之气凝聚为兵器模样,蕴养在明堂。危急时刻可瞬间唤出对敌,如修士飞剑一般。
而且唇枪舌剑不单对妖魔鬼怪,同时也能对人。
唇枪舌剑所化兵器可在一瞬间穿透人体,将体内魂魄抹杀。瞬间杀人于无形。
因此一旦发现书生杀人之事,无论身份、原由,即刻打入死牢。
杀过人的唇枪舌剑会呈现红光,随杀人数量上升而颜色加深,极易分辨,且永世不得抹去。
不过这些为时尚早,起码一个月后才会开始教授唇枪舌剑。
敬甚书院讲课如溪水潺潺,进度悠闲。短时间内所教授的李仙缘都已经做到。因此他有足够时间来趁此期间去做其他事。
寻一处住的地方
将西游记出书
十五天后李老夫人大寿
这三件事是眼下要做的,三件事并不冲突,且同时都指向了一点——银子。
无论住处,出书,还是为老夫人大寿准备贺礼,都需要银两。
浑身上下,李仙缘就剩下五个铜板与那指甲盖大的金箔。加起来不值二两银子。
借钱这事李仙缘不会去做,思前想后……
自己那两首异像之诗,想来还能值点钱的。大不了抄它个十几份,拿去书画铺子兜售。
李仙缘从树下站起,排掉身后并不存在的灰尘,回到庐舍坐下。沈大浑然没发现李仙缘回来,还在与少女谈情。
少女生性恬静,无论沈大说什么都是淡淡微笑。偏偏她这幅认真倾听模样,让任何男人都会自尊暴涨。见沈大滔滔不绝的模样,想必魂已经被勾走了。
少女眸子一眨不眨凝视沈大,眼眸深处暗藏一丝欢喜。这幅动人神情令得李仙缘都是一怔。
李仙缘猜测有差,少女并不是在捉弄沈大,甚至还对沈大有几分喜欢。只是其余学生对她讳莫如深,其中一定有些隐情。
挂在庐舍外的风铃脆响,第二堂课即将开始。陆续有学生回到庐舍席地坐下,沈大依依不舍回到草席前坐下,才恍然发现李仙缘回来了,重新堆起笑容:“李大哥。”
第二堂课是名老先生,名柳子辉,一手好书法。故此第二堂课便是书法。
转眼便到了上午,学生们或是离开书院回家中吃饭,或是拿出从家里带来的餐盒,展开食用。
李仙缘早上未吃,不过依旧不觉得饿。反倒是那少女,见她从矮桌下拿出一个包袱,布料洗得透白,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
章二十七.嫣然泪
就见少女展开包袱,拿出里面两份简陋餐盒。如水明眸偷望了沈生一眼,低头怯怯将餐盒递去。露出的晶莹耳垂酡红一片。
幸福来得太突然,沈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忙不迭接过来,脸涨得通红支吾说不出话。打开餐盒,也不管什么味就往嘴里倒。
好在他也没忘了自己这位“李大哥”,吃完直打嗝后,把自己带来的餐盒递给李仙缘。
李仙缘也未推脱,打开饭盒,拿起干净筷子夹起一片青菜细细咀嚼。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听得耳边沈生谈笑声,李仙缘心道。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其他人不去搭讪,或许是因为自渐形秽呢?
少女名唤司徒嫣然,一笑一颦带着大家闺秀的影子。沈生相貌颇为俊俏,虽不是豪门富商但也家境殷实。二人勉强算是门当户对。
吃完了饭,二人便一齐离开庐舍,沿湖泊漫步。
一个细细倾听,一个滔滔不绝。
一个潇洒少年,一个美貌少女。
郎有情,妾有意。
沈生如醉酒般,脸上满是激动潮红,和司徒嫣然走到树下。偷望左右无人,就像以往逛窑子那般,手掌一伸就要握住司徒嫣然的纤纤玉手。
司徒嫣然如受惊小鹿般缩回手,又怕沈生误会,连忙解释:“沈公子。我只是曾立下誓,唯有洞房花烛那夜才肯……”
“那我明日便上门提亲!”司徒嫣然如此姿色,早就将沈生心理拨弄地痒痒的。恨不得趁早收入房中。当即急不可耐道。
司徒嫣然明眸泛异彩,又掠过抹悲色,低下头:“沈公子真当不嫌弃我吗……”
沈生一怔,打量一番司徒嫣然。童生袍下身体青涩,但再过几年必定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由道:“为何要嫌弃,嫣然你如此样貌,能看上我沈生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司徒嫣然轻轻摇头,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沈生道:“嫣然可是有什么难事?说来听听,能帮的我一定帮忙。”
“沈公子……可知我这右脸为何要用长发遮住。”
沈生摇头:“不知道,为什么。”
司徒嫣然贝齿轻咬粉唇。鼓足勇气,抬起水灵眸子,满是信任注视沈生。
“望沈公子不要嫌弃……”
她声音诺诺,脆弱的恨不得让人一把将其拥入怀。玉手抬起,轻轻掀开挡住半边脸颊的青丝。
“妖怪啊!!!”
沈生满是见了鬼的神色,大叫一声向后跌掉,双腿在草坪乱蹬远离司徒嫣然,忙不迭爬起,头也不回踉跄跑向庐舍。
玉手落下,发丝重新遮挡右脸。也挡住了那悲伤弥漫,水雾升腾的眸子。
一阵微风,柳树下司徒嫣然单薄身子摇摇欲倒。
……
“妖怪啊!李大哥,妖……妖怪!”
庐舍门口草帘被一道人影撞开,沈生慌忙大叫,顾不得拖鞋,踢翻无数矮桌躲到李仙缘身后。
庐舍骚动,数名学生不解看向李仙缘身后的沈生。有人帮忙把矮桌扶起。有人想到了什么,抱胸靠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怎么。”
李仙缘放下手中毛笔,平淡看向沈生。
“那那那那那……”沈生气喘吁吁,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最后突然一指门口:“她是妖怪!”
顺他所指地方看去,就见司徒嫣然站在门口。齐脖长的短发青丝遮挡半张脸颊,另外半张精致脸颊带着憔悴,如水明眸也死气沉沉,毫无焦点。
“妖怪?”李仙缘眉毛一挑。二郎真君杨戬的侄孙是这学院院长,哪只妖怪这么不开眼来捣乱。
一旁有人讥笑:“指鹿为马,指人为妖。她是容貌被毁,哪里是什么妖怪。”
李仙缘转头看去,那是名十六七岁的学生,身高马大。
李仙缘一拱手:“请告知详情。”
这学生对李仙缘还是颇为客气,面上讥讽敛去,同样对李仙缘一拱手,缓缓道:“她叫司徒嫣然,旧刑部尚书之女。”
“后来因贪污事发,司徒尚书被打入大牢,去年秋后问斩。朝廷本欲将其家属尽数流放净土边缘之地,谁知那些曾被司徒尚书冤枉过的人报复,一把火烧了司徒府,全府上下,只有司徒嫣然一人逃出。”
司徒嫣然在门口脱掉鞋,踏着白净足袜踩在庐舍草席上,快步走到矮桌前坐下,深埋着头看不出表情。也好似说的不是自己。
虽然逃出一条命,不过司徒嫣然她烧伤严重,身体遍布烧痕。容貌被毁又无家可归。院长见她可怜,就从新京带过来,让她在敬甚书院念书。
起初有不少学生见她美貌,又没大小姐架子,性子温柔如水,便邀请搭讪。不过容貌被毁之事传开,就没人招惹她了。除了李仙缘他们这批刚来的学生。
之后书院鲜有人会去招惹她。心中孤寂已久,忽然有人肯来相谈,司徒嫣然自然心中欢喜,乃至有了点点情愫。
李仙缘恍然。难怪沈大去搭讪,其余学生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那学生摇头轻叹:“想来也是可惜。曾经尚书之女,如此美貌,偏偏被……”
“好了。”李仙缘轻喝,制止这名学生继续说下去。侧目看向司徒嫣然,她偏着头,怔怔看向泥墙。
李仙缘心中轻叹一声,让沈生回到他自己的位置,不要多言。
……
转眼过了正午,头顶太阳渐渐偏移。
刚过立夏不久,天黑的还早。酉时下学时。天色已经变得有几分昏暗了,斜阳余晖倾洒,湖泊金光粼粼。
庐舍内学生收拾东西,纷纷到庐舍门口穿鞋离开。有的回家,有的是住在书院内。
书院提供偏房,不过饭菜自给。
转眼间,庐舍就只剩下李仙缘与等他的沈大。
还有司徒嫣然。
她犹豫着,还是鼓起勇气将一份餐盒递来:“沈公子,这是些水果,你……”
“让开!”沈大不耐拍掉司徒嫣然递来餐盒,拉着李仙缘快步走向门口。边说边道:“李大哥,我请你去赏芳院。”
“司徒嫣然……”
沈大打断李仙缘的话,一脸厌恶:“那丑八婆?别管她了。要是把她带回家我父亲得打死我。”
走到门口时李仙缘转头,就见到黄昏中,昏暗庐舍内。司徒嫣然默默蹲下,捡起被打翻摔烂的葡萄。
露出一小截手腕,其上布满丑陋如蜈蚣狰狞的烧痕。
司徒嫣然深埋下头,晶莹水珠砸落草席。
李仙缘二人离开后,庐舍空荡。
唯有一道身影跪坐,影子斜长。半晌后,捂脸痛哭。
章二十八.西游记
二人结伴而行,来到白日相遇的那条街道,李仙缘停住脚。
“怎么了李大哥?”沈大不解,后面满头大汗家丁趁此放下沉重包袱,长舒口气。
“沈生,你我就此分道扬镳。”
沈大生惊愕:“李大哥是不是嫌我怠慢了你?还是赏芳院的姑娘你看不上?”
街道人来人往,颇为吵闹。晚霞拉长李仙缘影子,古井无波的眼中此时满是认真:“沈生,我性情虽淡漠,但也有情感,并非泥塑。你今日所作所为惹我恼怒,为我不喜。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
沈生忙拦住转身要走的李仙缘,神色焦急:“难道李大哥因为那司徒?俗话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可是真心实意想结交李大哥你啊。李大哥如果不喜欢,我我我……我向司徒小姐道歉也可啊。”
沈生似乎真的急了,忙改口叫司徒嫣然为司徒小姐。
沈生少年心性,身上有些纨绔影子,但并非无可救药。且李仙缘能感觉到,沈生结交自己并非目的不纯。
李仙缘直视沈大,半晌后开口:“既然如此,原谅你一次。”
沈大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忙不迭承认错误。踢了一脚一边偷懒的家丁:“小财,快去赏芳院定个位置。”
“不用了。”李仙缘出声制止。
“李大哥不去赏芳院了?”
“……改日。”李仙缘沉吟后开口。赏芳院鸨子曾为自己作证,有时间过去道个谢。
辞别了沈生,李仙缘走向客栈,转眼消失在人流中。
原地目送李仙缘离开,家丁转头不解问沈大:“少爷,您为何要如此巴结这姓李的,他不就是个拿到案首的穷酸书生吗。”
“所以说你鼠目寸光。”沈大在家丁脑袋上敲了下,没好气道:“父亲让我结交李大哥,那便一定没错。更何况李大哥虽然说我,但待我有几分兄长意味。兄长说我这个当弟弟的,有何不可吗。”
家丁连忙谄媚道:“没有没有,既然老爷都这么说,肯定是对的。”
沈生哼了一声:“走,回家!李大哥让我不去招惹司徒嫣然,那就不去招惹好了。正好能像老爹炫耀一下。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打我。”
……
回到客栈房间,点燃油灯。烛光晃动,空荡房间唯有李仙缘一人,显得孤寂。
李仙缘摘下身后画筒放到床上,坐下拿出西游记。
沟通明堂后记忆提升,过往破碎的记忆也组合拼凑,变得清晰。李仙缘翻看西游记,果然找出众多与原著不一样的地方。
终究是凭记忆所写,很多内容细节丢失。
李仙缘研磨,取出一叠宣纸用镇纸和油灯压住,取出毛笔沾上浓墨,按脑中记忆重新书写。
【第一回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诗曰:混沌未分天地……】
……
此间民间流传的志怪小说不在少数,大多是书生或修士遇上妖魔,辗转反复降妖,赢得美名。
而那些颇接地气的小说,便是傻书生露宿荒庙,遇妖怪或鬼化为的美貌女子。女子轻飘飘一句愿与君欢好。接着发生什么就全靠民众想象。
单是西游记第五十五回,唐僧遭遇蝎子精的那一句:“我的真阳为至宝,怎肯轻与你这粉骷髅。”便超过这些小说不知多少条街。
金乌消失远处山峦间,皓月繁星升起。窗外灯笼灯火通明,街道人来人往。时间推移,李仙缘始终专注伏于岸前,埋头写书。
油灯偶尔发出劈啪声响,烛光晃动,其内灯油所剩无几。
白鼋将唐僧一行丢下河,众人衣物以及诗文尽湿,于是他们将湿透经书晾在石头上,日头暴晒。部分经书沾在石头上,只得撕下来。唐三藏惋惜,孙行者这时笑道:天地尚且不全,又何况这经书呢。
一行人收好残缺经书,重返东土大唐。
回到大唐,唐僧方要宣读大乘佛法,八金刚突然出现,带他们又回到灵山,诸天神佛皆在坐前。唐僧五人被如来封了果位,《西游记》至此终。
最后一笔落下,普通至极的宣纸竟透出点点金光,朵朵金莲盘绕,李仙缘座下更是显出一品莲花。照耀整间屋子金光四射。
般若波罗蜜多般若波罗蜜多般若波罗蜜多般若波罗蜜多……
阵阵梵音耳边响起,无数佛教万字符缠绕身边,金字化为蝌蚪大钻入李仙缘额头正中。
宣纸金光越盛,眨眼之间就充满整间客栈,却不刺目。李仙缘急中生智,拿过包袱仍在上面,盖过刺眼金光。
此举治标不治本,不过几息,竟穿透层层布料,金光四射,普照房间。
好在此时已是深夜,街上无人。没人注意到头顶二层房间窗户透射的金光。
眼看即将遮掩不住异像,大放的金光竟忽然一敛,一切恢复如常。
油灯烛光噼啪,先前一切恍然如梦。
隐约犬吠从窗外民宅传出。
李仙缘坐在桌前,好似傻了般怔怔凝视身前,桌上压住西游记的包袱。
写了本西游记就差点成佛?
李仙缘站起身,快步走到铜镜前。
铜镜中自己头发还在,眉心没有出现朱砂点,依旧是个唇红齿白的出尘少年。
李仙缘长舒口气。
转身拿开包裹。
宣纸平平无奇,字里行间没有异像,最上面一张宣纸的墨迹还未干。方才一切恍若梦境。
方才变化令李仙缘有几分迟疑,将西游记编成册出书是否正确。
不过随即,李仙缘便有了决定。
张扬出头不是他的风格。
畏手畏脚同样不是他的风格。
既然来了神话世界,若不去见识见识这些个神仙妖怪,枉来世间走一遭。
……
敬甚书院
最高一栋三层阁楼。
阁楼飞檐,月光下一道白衣似雪身影单脚而立。长裙飘扬。
她眺目远方,遥望李仙缘所在方向。声音清冷,低声自语。
“功德?”
道家修身治德,不求因果业力,故不讲功德。唯有佛教修善果,积功德。
武侯城有老君庙,有二郎真君庙,有土地庙有城隍庙,唯独没有寺庙。此地出现如此海量佛教功德,着实令人费解。
章二十九.稀为贵
李仙缘意识出现在明堂之中。
方才书写西游记时,他只觉得明堂如醍醐灌顶,神识清朗。乃至书写到兴起,浩然之气从眉间散出,化为无数黄豆大小字,印在宣纸空白处,让得书写速度骤增。
不然一本八十二万字有余的西游记,少说需要数月时间才能写完。
眉间明堂内依旧简陋,古朗月行与神童诗高挂正面泥墙,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西游记成书所引发的异像与明堂无关。
有一点很奇怪。西游记几乎每一回都有诗文,但它们并未出现明堂,想来另有原由。
从明堂中退出,李仙缘拿开镇住西游记的法宝包袱。一叠宣纸整齐摆在那里,墨迹已干,平平无奇。
……
翌日清晨
城西华书阁,一大早刚开门便迎来了一位客人。
“你们这里可收字画?”问此话之人是个唇红齿白,气质淡然的少年。一身青衫童生袍,身后背负一精致竹画筒,怀里还抱着几卷字画。
店里伙计上下打量少年一眼,见他气质不俗便客气道:“收收收,公子稍等,我这就叫我们掌柜的来。”
伙计匆匆跑进内屋去喊掌柜,李仙缘则迈步进入书阁,打量周遭。
店内装饰古色古香,正堂与内堂之间拜访一扇山海图屏风,画上景色栩栩如生。无数裱好的书画悬挂两边墙壁。书墨独有淡淡清香弥漫店铺中。
时间还早,因此店铺只有李仙缘一人。
不多时,身着灰衫,四十余岁的掌柜从内堂走出。一见李仙缘便热情道:“李案首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您认得我?”李仙缘奇怪道。他来武侯城时日不长,不算书院学生,认得他的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掌柜轻捋胡须大笑:“坊间多传闻李公子你气质出尘。自然好认。何况你还穿着这身童生袍。”
他客气招呼李仙缘坐下,挥手让伙计准备上好茶水。
“茶就免了,在下这次来是想出些东西。”李仙缘开门见山说道,将怀中几卷书纸放到楠木桌上。
“这是……?”掌柜拿起其中一卷展开。看了片刻忍不住赞叹:“好诗,好字。不愧是童生案首。想不到李案首出身寒门,居然练得如此一手好字。”
这就是奉承了。李仙缘字体虽然不丑,但也只能算得上工整。和好字是绝对沾不上边的。
掌柜看完四张诗文,轻饮口茶开口道:“李公子可是想要兜售这些。”
“正是。”一直等候掌柜阅览完的李仙缘点头,古朗月行和神童诗他各抄了两遍。想来能够换几十两银子。
掌柜将宣纸卷起,沉吟片刻:“不瞒李公子。这两张……值三百两银子。”他将两卷单独划出,说完后又堆到一起,又道:而这四张加起来……只值一百两。”
李仙缘小觑了案首的地位,也小觑了异像诗文的价值。
一文钱可以买两个包子,一两银子就足够三口之家生活一个月。他仅凭借两首诗,转手之间就赚了三百两银子。
只是他心中不解,疑惑道:“掌柜,为何两张能卖得三百两,四张反倒还不如?”
掌柜一捋胡须,意味深长道:“李公子,物以稀为贵,书画也是如此。孤本才能表明其珍贵啊。”
“那就依照掌柜所言。”李仙缘干脆道。三百两,比他原本预料多出太多了。
“不愧是案首,行事快言快语,毫不拖沓。”掌柜面带赞赏,挥手喊来伙计:“将这两幅诗撕了,把两幅用紫檀木裱起,再给李公子取三百两银票来。”
伙计抱起四卷诗文跑回后堂。李仙缘笔直站立,束手等待。
不一会儿,伙计从内堂小跑来,将三张一百两银票恭敬交给李仙缘。
掌柜起身说道:“李案首若是以后还有诗文想出,我华书阁随时欢迎。”
收起银票,李仙缘又与掌柜交谈几句便离开华书阁,前往书院。
半柱香后,李仙缘来到书院门前。
他得太早。门口脱鞋踏入庐舍后才发现,庐舍空无一人。
也不能说空无一人,司徒嫣然坐在座位前,手捧一卷书静静翻看。
司徒嫣然看得入神,直到李仙缘迈步走入庐舍方才发觉,抬头明眸愣愣看向李仙缘。
随即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慌张丢下书,又将自己一头青丝抓得乱糟,遮挡住整张脸。
之前庐舍无人,司徒嫣然便没用青丝遮挡被毁的半张脸颊,结果被意外闯入的李仙缘看个精光。
司徒嫣然深埋下头一动不动。她发丝凌乱,书就撇在过道上。
这种时候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是最好办法。李仙缘仿若无视般走到自己矮桌前,盘腿坐下。又将摊在过道的书顺手捡起,放在司徒嫣然桌上。
随即直视前方,目不斜视。
二者变保持了这种诡异气氛十数息。李仙缘忽然想到了什么,在包袱里一阵翻找,最后拿出一件小巧木梳。
他伸手放到司徒嫣然桌上,轻轻推过去。
这是李婉儿用的,她的东西一般都丢在李仙缘包袱中,不过都是些小物件,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司徒嫣然依旧深埋着头,没有动作。
“其他学生要来了。”李仙缘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此时听上去却有些不近人情。
这句话似乎叫醒了司徒嫣然。她柔弱身子一颤,伸手抓住木梳,却并没继续动作。
原本是尚书千金,大门大户。突逢灾事全家仅剩自己。从此无依无靠。容貌又被毁。即便李仙缘没亲身经历过,也能有几分理解。司徒嫣然内心一定极为脆弱,在乎其他人对自己的评价。
李仙缘此时发现了一点。
自己似乎过于在乎这名叫司徒嫣然的少女了。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什么。
李仙缘心中轻叹一声,心肠是越来越软了。忽然从凉席上站起,嘟囔着:“庐舍好闷,去外面待会儿。”边走到门口,穿上鞋离开。独留司徒嫣然在庐舍内。
司徒嫣然白皙手掌紧紧攥住木梳。想起之前李仙缘所作所为。低下头的嘴角忽然掀起一抹弧度。庐舍刹那间明亮一瞬。
“李大哥!”庐舍外忽然响起沈大的喊声。
“李大哥,方才我去你住的客栈找你。结果小二告诉我你早早就出门了。急忙来到书院,果然见到了你。”
庐舍内,听得沈生声音,司徒嫣然唇边弧度敛去,咬住下唇。手掌渐渐用力。
白嫩手掌被木梳齿子戳透,血沿着齿子流淌,点点鲜红滴落矮桌,触目惊心。
章三十.湖心亭
备注:有书友建议我求票,不要装高冷什么都不求,那样早晚要扑街。既然这样……那我就腆着个脸求推荐票。以后大概每十章求一次,都是这个内容。
每月十五,敬甚书院会在湖心凉亭举行一场小型诗文会。
夺魁者的彩头便是能受副院长亲自教导。
看似无用,可书生一途最为注重传承。就如李仙缘,如果不入书院,他就永远不知该如何沟通明堂,唤出浩然之气。如佛教禅语,大多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因此有一位名师指导,受益颇丰。
书院打散历届童生,混开学生的举动别出心裁,减少了同年学生尤其是新生之间抱团。所以往年湖心诗文会,新入院学生很难夺魁。
或许这次会有例外?
昨夜下了场小雨,天气正凉爽。湖心凉亭外,野花遍地,红红绿绿美不胜收,水珠的点点晶莹与岛外湖泊粼光交相呼应。
学生们聚集凉亭中,相互吟诗作乐,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都是少年少女,倒没有成年人那些个复杂生性。
一人道:“我出个上联,书院里桃花源。”
又一人下意识对:“茅屋中梅竹坞。”
旁边人嘘道:“对是对上了,就是不合理。我对茅屋外梅竹坞。”
出上联那人道:“这个好这个好。”
先前那人笑骂:“好个屁,改个字就成自己的了?”
又有一处,一人道:“昨夜夏雨一场来。”
有人接:“蜿蜒流水满檐台。”
另一人笑答:“天刚亮时终晴了。”
“公鸡打鸣的打鸣,民众出摊的出摊!”
“好诗!好诗!”
周围欢声笑语,李仙缘独坐凉亭角落,听着周围笑语,端着瓷杯细细品酌茶水。
沈生向条哈巴狗般粘过来,正要说话,被李仙缘平淡眸子一扫。
“可否让我安静下。”
“哦……”一句话未说,沈生苦着脸就要转身离开。忽然又回头道:“李大哥,我……”
“说。”
沈生小心翼翼试探道:“关于司徒嫣然,我要向她道歉吗。”
“闭嘴。”
“哦……”沈生垂头丧气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差点和一人撞上。
“看着点路。”沈生头也不抬,没好气道。唯有对李仙缘他才会弱气些,对其他人就恢复了纨绔性子。
身前那人理也不理,径直来到李仙缘面前。
李仙缘放下茶杯,心里轻叹,按照一般古风小说,这种时候准有麻烦上门。他躲角落便是免得麻烦临头。没想到还是被狗闻了肉味,追了上来。
案首这名头不是那般好拿的。武侯城上下,等着灭一灭李仙缘威风的书生多得是。
“李公子,大伙都在那边吟诗作对,你怎么跑这偏僻之处了?”来人道。
李仙缘抬头,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一身栗色丝绸长衫,腰间系着墨色宝相花丝带,身躯修长。
既然是诗文会,就不必死板的穿着童生袍了。放眼四周,唯有李仙缘和角落独自待坐的司徒嫣然穿着童生袍。
实际上书院本没要求必须穿童生袍。只是童生袍布料上好,手感极佳。除了那些豪门贵族,寒门子弟还是颇为愿意穿童生袍的。
“我不喜热闹。”李仙缘回答。
“李公子是今年童生试案首,若躲着不参加,免不了有人会说闲话啊。”青年双目微眯道。
李仙缘是案首,青年又小有名气。因此二人交谈不多时便吸引来不少目光。
距离不远茶桌边,许知天坐在那里,周围同伴有声有笑,对李仙缘这边指指点点。大意是李仙缘惹了麻烦了。
许知天把玩着空茶杯,眼神复杂。犹豫要不要过去。
“麻烦让让,让一让——”
走出没多远就发现这边麻烦,沈大连忙挤过来,跑到李仙缘身边。
“李大哥。”沈生小声凑李仙缘身边:“他是刘此欣,他父亲是盐商,路子很大,武侯城乃至顺天府官府都有不少熟人……”
沈生将从他父亲那听来的消息尽数告诉了李仙缘。
“是吗?”李仙缘看了眼神色倨傲的青年,及不走心随意道:“久仰。”
如果李婉儿在这里,见了李仙缘这幅模样,大概会跳过来捏住李仙缘脸颊,大喊终于像个人了。
刘此欣敷衍拱手,继续道:“若论诗词,我自认不如你。可这对子嘛……在下不才,曾跟名镇丘北两地的对王之王对破苍穹学过几天。”
周围学生有些骚动。他们大多都听过对破苍穹的名头。
“对破苍穹?”李仙缘看向沈大。
沈大生活像相声里的捧哏,夸张对李仙缘道:“李大哥,这对破苍穹可不得了。传闻前年,曾在新京中秋赏月诗文会上斗得当朝大学士当场吐血。人送外号对王之王对破苍穹。”
李仙缘点头,让沈生退开。
“李公子,请吧。”刘此欣拱手,带着古怪意味,似乎是在笑李仙缘不自量力:“免得说欺负人,先由你出上联。”
亭心茶桌的几名老师饶有兴趣望来,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他们也想看看李仙缘在对联上水平如何。
湖心凉亭外,小岛开满野花,学生们相互打趣。李仙缘便随口道:“红红绿绿莺莺笑语。”
刘此欣一展纸扇,轻松对答:“鼓鼓红红燕燕无声。”
“好!”
刘此欣同伴起哄叫好。
“对联工整应景。这一联刘公子可对上了。”
哗啦——
刘此欣一收纸扇:“李案首,该我了。”
李仙缘吐字:“请。”
刘此欣环视一圈周遭,忽然嘴角带笑意,用扇子隔空指点不远处一桌。我这上联是:“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众人顺他所指看去,就见那桌围坐数人。年数最小的也有三十好几。最大那位头发花白,走路都需人搀扶。
一名中年人面露愠色,就要站起。被一边头发花白学生拉住,摇头对他说了几声。只能面有不甘望过来。
除了他,其他人大多面露愧色,几个脸皮薄的脸臊的通红。
上联是好联,就是太欺负人了。
不少人心想。
童生无门槛,多大岁数都可来。因此有些考了十几年几十年才考上的不足为奇。
湖心岛一时颇为安静。老师低头沉吟。其余学生也皆是埋头苦思,发现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下联。
“咦?李公子这是要去哪?”刘此欣声音忽然想起,老师学生纷纷抬头,就见李仙缘站起似乎正要离开,被刘此欣所拦。
“让开。”李仙缘出声,就要绕开刘此欣。
“李案首,先把这上联对出来啊。不然我对你这案首可不服气。”刘此欣语气轻佻,手臂横在李仙缘身前,不让他过去。
李仙缘没理他,视线绕过刘此欣,眼眸微凝看向凉亭外偏僻的一桌茶席。
沈大不知为何又与司徒嫣然混在一起,候在一边。司徒嫣然手持毛笔,在案上宣纸书写什么。
丝丝黑雾从案桌缭绕升腾,怨气凛然。
因李仙缘这边成了焦点,没人注意。
“让开。”李仙缘眉头一蹙,重复了一遍。
“我若不让呢”刘此欣用猫看耗子的目光俯视稍矮一头的李仙缘,眉头微挑。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