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一.七十寿
两日匆匆而过。
今日武侯县与往日有些不同。缘由便是今日是李家老夫人七十大寿。
若问这李老夫人,武侯县上下可谓无人不知。哪怕整个顺天府也小有名气。
几十年前李老夫人嫁入李家,生育二女之后丈夫突然去世。顶梁柱一倒,李家没落,那些往日亲密的亲戚旁氏争夺财产,生意上合伙人也趁火打劫。
刚生下第二女的李老夫人这时站出,排除万难,先是将那些趁乱打劫亲戚逐出家谱,又是雷厉风行大力整改,硬生生将眼看没落的李家给救活过来。
至此无人敢说闲话。
因此哪怕是武侯县知县对李老夫人都是即为尊重。
李仙缘早早醒来,像往常那般一番洗漱,取了柳条沾盐清洁牙齿,将长发解开,重洗系为道士鬓,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干净青衫,走至铜镜前,一个唇红齿白,气质出尘的少年。
背上竹筒画卷,拿上作为贺礼的一副对联,出门而去。
半柱香后,便见前方一座高门大户府宅,朱红镀漆,两边立着威武石狮,正门之上高悬一块烫金匾额——李家
李老夫人寿辰乃是大事。来往锦衣商人便有十几波,家丁抬着挂满红绸的寿礼,堆放李家门前。别人送的大多都是玉器古玩,丝绸好木一类。与之想比,背负竹筒,手拿贺联的李仙缘显得很是寒酸。
“王大人!久仰久仰。哎哟这不是佟掌柜,您怎么抽空来了。王夫人!失敬失敬……”
门前司仪好似谁都认识,轻易叫出所有人名字。几个青衫小帽家丁在一边清点贺礼,随即朗声喊出。
“武侯县佟掌柜,寿面一担,玉马一副,苏制丝绸十匹!”
“顺天府马主簿马大人,贺词一副,寿仪一副!上好楠木一块!祝老夫人长命百岁!”
那唱诺家丁又接了一副名刺,看了眼后声音激昂大喊:“顺天府尹知府,金字匾额一副!恭祝老夫人七十大寿!”
伴随话落,引起阵阵惊呼,连那些家丁都变得扬眉吐气了些。李家看似名不见经传,实则能量大得惊人。连顺天府知府都托人送来了一副匾额。
队伍很快轮到李仙缘,那门前司仪见他两手空空,一副穷酸打扮,样貌很是陌生,不由生疑,疑惑道:“这位公子是?”
当司仪多年,扮猪吃虎一副穷酸模样,身份惊人的人他见的多了,因此不敢有小觑。
李仙缘递去收到的请柬,司仪接过展开一看,立即换上一副笑脸。
“原来是关内侯李爵爷,快快请进。”
“客气了。”李仙缘回礼,将手中对联递去。“一副贺联。”
礼仪忙双手接过,交由一旁家丁,自己朗声唱呐。
“关内侯李仙缘,送上贺联一副!”
身后排队之人原本见司仪对一名穷酸少年如此客气,还感觉奇怪,听到喊声才恍然大悟。
都传这位十三岁的关内侯与李家关系不菲,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老夫人寿宴居然亲自前来。顺天府知府不过才是六品,与这少年同官位。
身后议论纷纷传入耳中,李仙缘踏上台阶,迈入门槛。
李仙缘进了门,就见一名中年儒士走来,是那姓李的管家。“李大人,有失远迎。”
李仙缘拱手:“李管家客气了。”
李管家面带几许复杂,摇头轻笑:“十几日前你还只是个连童生都不是的书生,如今摇身一变,本县知县都要恭敬尊称你一声李大人。”
“李管家言重了。这些乃身外之物,我本不是很看重……起码现在不看重。您还当我是那曾经的小童生便好。”
李管家打量一番泰而不骄的李仙缘,面露赞许,开口说:“离寿宴还有些时辰,老夫人知你要早来,叫我在此处等你。她说你少年心性,寿宴上定坐不住,反正不是外人,可以随意在府上逛逛。”
老夫人年事已高,可心如明镜,想来是听说刘此欣父子请对破苍穹对付李仙缘一事,担心李仙缘年纪轻吃亏,想让他避避风头。
李仙缘恭敬回答:“劳烦李管家替我谢老夫人。”
别了李管家,李仙缘穿过前院,凭借记忆一路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一处庭院卧房前。
伸手推开门,站立门外,只见房中喜庆红色已经撤去,重新变为一间普通闺房。
桌上糕点还是新的,显然经常有人来打理。灵牌正对房门,门外李仙缘可隐隐看到上面一排小字。
庭院无人,即便有人也不会去管他。
李仙缘抬腿迈入房中,几缕香火味钻入鼻中,李仙缘来到令牌前,牌前香炉上燃了半柱的香被惊扰,烟灰断开落入香炉,寥寥升起的青烟亦是变得紊乱。
身后传来脚步声,李仙缘以为是打扫房间丫鬟,没有理会。只是随即,一道清冷声音想起。
“你是何人?”
李仙缘闻言转身,门外明媚阳光照射房中,令李仙缘看不清门口之人,只知是个身材玲珑的女子。
几息后眼睛习惯光亮,凝神看去,瞳孔骤缩。
“姬……婉儿?”李仙缘失声。
“你认得我妹妹?”女人奇怪道,打量一番李仙缘,心中恍然:“你是李仙缘?”
妹妹?
先前心情激荡未看清,李仙缘看去,这女子双十年华,眉如远山目似秋水,螓首蛾眉美貌之极,与李婉儿很相似,细看有些不同。李婉儿是带有几分古灵精怪,而这位姐姐则是面若冰霜不苟言笑,面庞有几分刚毅。
如今李家生意都是这位李大小姐在奔波,如此性情倒也可以理解。
李仙缘回答:“正是在下。”
“你来这里作甚。”
“睹物思情。”
李家大小姐常年在外面奔波照料,不过李家发生的事还是知道些,自然也知道自己妹妹和李仙缘的事,开口道:“你和我妹妹才认识多久,有什么可思的。”
李仙缘察觉,这位李家大小姐似乎对自己抱有几分敌意。
他如实回答:“一共认识六十三个时辰,时间虽短,刻骨铭心。”
李仙缘记得如此清楚,大小姐颇感意外,眸中敌意散去几分,依旧冰霜。
章六十二.寿宴上
“我与你一样。”大小姐白皙手掌轻拂过圆桌,满是感伤。“妹妹去世时我人在凤仪郡,没来得及见她。”
或许是意识将柔弱一面展现给外人,她隐去感伤恢复坚毅,幽幽问李仙缘。“她怎么样。”
她问的是李婉儿死后那段时间。
“不像生前那般饱受痛苦。”此话在喉中转了一转,未能说出。李仙缘点头:“很开心。”
大小姐点头:“那几日麻烦李公子照顾她了。”
李仙缘道了声客气,转而问:“老夫人大寿,大小姐不去前面主持吗?”
“时间来得及。赶了两天路回来,想先来看看妹妹。”
李仙缘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位大小姐一脸素妆,带有风尘仆仆的疲惫。
“你能离开吗。”大小姐说道。“我想在妹妹的房间独处一会儿。”
李仙缘凝视她片刻,点了点头,转身出门顺便将门关上。
姐妹情深,妹妹死时当姐姐的不在,这种悲伤李仙缘能体会几分。
李仙缘出门后,大小姐凝视灵牌,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没了外人,她不在是那坚强的女强人。
良久,大小姐抹去泪水,微红双眸恢复坚毅,推门走出。已经看不到李仙缘的身影。
……
李仙缘站在房檐下,阳光倾洒,烘得身体微暖,似是驱散因思念李婉儿而弥漫的悲伤。
他起了些私心。没将身后背负的画像给大小姐看。
若是给了,很大可能会被讨要,李仙缘是绝不能给她的。相争之下,必会伤了和气,还不如开始就不让她知道。
在偌大庭院闲逛,鲜见家丁丫鬟。他们都在寿宴上忙碌。
李仙缘不急不慢往那边赶,而此时……
李家正院,摆了几十桌酒席,皆坐满了人,吵吵闹闹一片喧嚣,久仰敬佩声不绝于耳。正厅便安静许多,摆了十几张酒席,在座之人皆是本县官员和顺天府有头有脸的商人,相互间窃窃私语。
若李仙缘在,能认出不少人来。华书阁掌柜、沈生父子等人皆在位。
“李大哥怎么没来。”沈生如多动症般左顾右盼,找寻李仙缘身影。
一旁沉稳沈父道:“他会来的。”
忽闻一阵锣鼓喧天,司仪大声唱道:“吉时已到,请老寿星入堂!”
鼓乐声中,换了身淡青长裙,画着淡妆掩去憔悴,清新脱俗的大小姐扶着老夫人走上了堂。李管家远远跟在后面。
大厅及正院中人一齐站起,大声恭贺:“祝老夫人古稀大寿!”
一些人心中感慨,如今李家就剩下李老夫人和大小姐。那些庞氏亲戚们撵的撵,哄的哄。
有些人心中动起了歪主意。李家二代出了祸事,三代只剩下大小姐一人,若追求到手,李家岂不是囊中之物。且这位大小姐生得美貌,亦可财色兼收。
“那姓李的怎么没来。”大小姐环视正厅一圈,没见到李仙缘不由低声道。
老夫人轻笑:“不急,他不来我才高兴哩。”
大小姐扶着老夫人坐在堂前太师椅上,随即款款下跪老夫人面前,恭敬道:“孙儿祝奶奶鹤寿千年,福寿安康。”
“孩子快些起来。”今日大寿,老夫人笑容比平日多了几分。她今天一身大红锦衣,很是喜庆。
祝寿诸多讲究,先是孝子贤孙,其后才是来访宾客。不过李家就剩下大小姐一颗苗子,她拜完了,自然轮到宾客。
先是官员拜寿,知县县丞等人无空来,就派了师爷和一些小官员过来。他们之后是那些商贾。刘此欣父子最后才上,众人起初不解,见他恭敬贺寿后所言话就明白了用意。
“得知老夫人大寿,在下特意请来家师对王之王对破苍穹,前来助兴贺寿。”
正堂第二桌,一名神情古板中年人身边,一名面色倨傲身形微胖,留着两撇细长胡的中年人起身,随意向四周拱了拱手。
李仙缘与刘此欣出矛盾并非秘闻,也算满城皆知了。只是没想到刘家居然敢在李仙缘封侯后还敢如此。
不过这是比文采,而不是官衔。李仙缘诗词自然无人敢说闲话,可这对联和诗词大相径庭,李仙缘写的了诗词,未必能对得上对联。
老夫人似是有些困乏,似是有些不耐,双目微阖:“刘公子有心了。”
刘此欣恭敬道:“家师送上的对联为:日月双辉仁者寿,阴阳合德古来稀。”
“好诗。”
“日月对阴阳,仁者寿对古来稀。工整平仄,不愧是对破苍穹。”
赞叹之声不绝于耳,寿宴上一片议论纷纷。闻得周围称赞。那中年人倨傲更甚。
老夫人也微微点头,正要开口,就听刘此欣道:“听闻李案首也送上了一首贺寿联,不知在何处呢?”
此话一出,气氛微冷。刘此欣之意路人皆知,昭然若揭。
院中忽有一人站起,高喊到:“刘少爷,那李仙缘只是个童生,如何能与对王之王相比。”
有人认出他,一个小商贾,刘家狗腿子。
他们二人一个白脸一个黑脸,搭配的倒好。
刘家这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有人不解,刘家经商,最重人脉。怎么会蠢到招惹一名堂堂关内侯。
不是自家事,寿宴上的来宾都在看着热闹,唯有沈生一脸焦急,手里竹筷捏得作响,恨不得跳出去打那肥头大耳的对破苍穹一顿。
而此时李仙缘还不知道闲逛到哪了。
李管家这时站出,对那司仪道:“将李公子寿联取出,念之于众。
“李……”一旁大小姐欲说什么,李管家摇头:“我相信他。”
大小姐面带复杂点头,为今只能相信他了。
在座诸位都不看好李仙缘,但也不乏看好他的,希望李仙缘能狠狠扳回这局。
片刻功夫,司仪取了寿联跑回正堂,将那卷寿联展开,朗声道。
“李公子的寿联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好!”陡然大喊震得所有人吓了一跳,沈生拍案而起,大声叫好。
院中众人细细品味,亦是暗赞一声。比起对破苍穹的中规中矩,李仙缘寿联意境上乘,如仙气缭绕。
他们突然发现,这第一回交锋,李仙缘竟是赢了一筹!
章六十三.招夫婿
当寿宴上其他人已经被前方正厅冲突吸引住时,院落最后一排,一张酒席上——
一名青年埋头大吃,左手鸡腿右手猪骨,口中还塞着满满菜肴。
一旁温润青年看不下去了,拿折扇拍了拍他手臂,轻声道:“是我王府上没照顾好你吗?”
“呜呜呜呜——”青年口中塞满,说话含糊。他额头裸露青筋才艰难把口中饭菜咽下,轻咳几声,舔掉嘴角米粒道:“王爷你没带钱,贺礼钱都是小的出的。小的一个月饷银才十几两银子,贺礼差不多值百两银子。花了这么多钱,当然要吃回来。”
青年一不小心说露了嘴,不过周围无人在意他俩,说了也无妨。
哗——
温润青年一打折扇挡住脸,往一边挪了挪椅子,装作不认识此人。
正厅,刘此欣神色僵硬。
刘家花了大价钱把这位对破苍穹请来,可刚一交锋便落得下风,自然脸面过不去。
就见那对王之王冷哼一声,语气不屑:“此联乃是我入府时方才想到,自然比不得那位什么李公子苦思冥想半旬了。”
他言下之意就是李仙缘寿联想了良久,比不得他随口所说。
老夫人微睁开眼,先是看了大小姐一眼,忽然对众位宾客道:“我这乖孙女,自幼诗词出众,歌赋精通。之后又,眼光颇高。正好今日武侯城的青年才俊差不多都在这里,不若让她出几题考考大家,与同龄人切磋一番可好。”
“祖母……”大小姐似乎没意料老夫人会说此话,坚毅散去,升起一抹羞红,低声道:“瑾儿不过双十……”
“不小了不小了。趁我还在,帮你把把关。”老夫人眯眼笑道。
这……怎么有点比文招亲的意思?
在场宾客回过味来,一片哗然。那些个青年才俊盯着面色羞红,貌美如花的大小姐,齐齐吞了口口水。乖乖。若真被这李家大小姐看上,不仅美人入怀,这李家偌大的产业也都归自己所有了。
那些膝下无子或是没带来的商贾拍腿后悔。错失先机,现在回去叫也晚了。
寿宴一片热络,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老夫人叫李大小姐必须在宾客中选一人做丈夫,她定无法拒绝。
还好老夫人只是说交流诗词,留了后路。若不满意,事后李大小姐用一句“你我不合适”便可推脱掉,谁也说不了闲话。
唯一令她不解的,便是祖母为何毫无征兆提起此事。祖母一向稳重睿智,不做无必要之事。
那刘此欣还未回到座位,闻言眼睛一亮。若能将李家产业吞下,家族那些人谁也说不了闲话。得罪了一个关内侯又如何。
单论卖相刘此欣着实不错。一身栗色月华锦长衫,腰间绑着石青色腰带,一双桃花眼身形笔直,也算是一表人才。
刘此欣对太师椅上老夫人恭敬一礼,目光热切看向一旁大小姐:“请李大小姐赐教!”
听说李大小姐疑似招婿,院落那些青年才子们涌入大厅,没坐的地方就站立一旁,一时间正厅很是热闹。
李大小姐骑驴难下,贝齿轻咬嘴唇,望着院中池塘,只好缓缓吟道。
“池泛涟漪波涛浅。”
此上联意喻李玉瑾此时心境。她本无招婿之意,老夫人的话让她心头泛起波澜,但波澜很浅。
众才子苦思冥想,忽闻一道耳熟声音吟道:“线纺绫缎红丝缠。”
众人回头,发现说话之人正是那对王之王对破苍穹。
刘此欣面色一变,一个劲朝自己恩师使眼色。
对破苍穹遥遥拱手,面带笑意,仿佛在说美色当前不分师徒。
无奈刘此欣目光移向坐在一旁父亲,偏偏父亲也无动于衷,漠然注视这一切。
刘此欣只得一咬牙,暗骂一声沽名钓誉之辈,念出自己的对联:“夜空寂寞月色浓!”
这下联无论是工整、平仄上都不如对破苍穹。高下立判。周围谈论隐隐入耳,对破苍穹面带傲然:“在下王庆元,见过李大小姐。”
在做宾客也都知道了对破苍穹真名。
李玉瑾面容露出一抹厌恶,心底仅有的一丝涟漪被她压下。理也不理吟道:“落花过风非本意。”
此联意喻更为明显。李大小姐直言她并无招婿之心,只是为了迎合老夫人。若说第一副还有些那般意思,这第二幅是彻底绝了念想。
“我有了!”生怕被便宜师傅再抢了风头,李大小姐话音方落,刘此欣立即高喊出声。
厅中众人不由望去,做的这么快?
“我我我……”刘此欣乃是情急下喊出,哪有什么好联。如此多人望来脸皮一阵燥热,慌忙回答:“我对:小河流水不相思!”
刘此欣这回的意境是有了,只是这表达的意思……
“刘公子,既然你都不相思了,还对下联干嘛。”有人调笑。平日里他们或许还会忌惮几分,而且谁也不愿看刘家吞并李家做大。
又有几人纷纷站出答对联,只可惜要不押韵无意境,要不有意境却对不上。
最终所有人目光不约而同望向王庆元。
众青年虽心有不甘,但在场之人也唯有他最有可能了。
王庆元胖脸满是省筹帷幄,捏着细长胡笑道:“我对:寒冬融水不因春,大小姐,你以为如何?”
落花过风非本意。
寒冬融水不因春。
工整意境平仄皆有,上好之对。迎来一片赞叹。
先前那红脸又高喊道:“不愧是对破苍穹。七步对妙联,怪不得能将当朝大学士逼得吐血呢。”
王庆元向四周一拱手,故作谦虚道:“这位兄台言重了。当日我与那位大人交流学识,在下提出一上联,谁知那位大人急火攻心,当场吐血三升。在下还是十分敬仰他的为人与学识的。”
他明着在为那位大学士洗脱,却是在暗中抬高自己。
李玉瑾厌恶更甚,她向来不喜这种沽名钓誉之辈。
“吐血三升,那么多血,人已经死了吧。”
倏然,一道声音从院落横插进来。
章六十四.对对子
“别吃了,正主来了。”
温润青年捅了捅胡吃海喝的另一人,低喝道:“就知道吃,回京就把你发配到马厩去,不给一日三餐,让你跟马天天抢干草吃。”
啪——
鸡腿砸入碗中,持剑青年满脸绝望看向温润青年,嘴唇蠕动。
不再管他,温润青年饶有兴趣看向一旁李仙缘。
“那位大人自然无恙,静养几天便好了。”还以为是吹捧他,王庆元头也不回道。
“可吐那么多血,人不会失血过多吗?”
“不是。”王庆元还欲与李大小姐搭讪,那声音没完没了问个问题,不耐烦转头道:“我在这儿跟你讨论吐几升的问题?”
他看清说话之人是个少年,青衫小帽,一身小厮打扮,更为不耐:“哪来的小家丁,哪轮到你说话的份,去去去去。”
王庆元认不出,可在坐的有不少人认识,就比如惊喜大喊一声,朝青衫小厮跑去的沈生。
一些女眷小姐眼前一亮,心中暗道好俊的小家丁。
“呃……”一名才子忍不住出声:“王前辈,那人就是李仙缘。”
“他就是?”王庆元疑惑。“不是说他是童生案首吗,怎地又成了一小小家丁。
正厅书生才子们相互对视一眼,默契不吭声。看来这位对破苍穹还不知道李仙缘双气象诗,还是关内侯这件事。
“咳……”感到不少目光狐疑望来,刘此欣干咳一声。他当然没全盘托出李仙缘身份。以自己这位便宜师傅的尿性来看,若说出李仙缘是关内侯,绝对临场倒戈。只得一直隐瞒。
“李大哥,你怎么这幅打扮?”沈生跑到身前发问,还不等李仙缘回答就恍然大悟长哦一声:“哦~~~我知道了,李大哥你打算扮猪吃虎对吧。”
李仙缘摇头:“之前园中闲逛不小心栽入泉中,浑身湿透。于是就找家丁换了身干净衣服。”
正厅站立老夫人身边的大小姐脸色微变。她想起在闺房中换衣时,听到门外的扑通落水声。
登徒子……
大小姐神情忿忿。
李仙缘走上前,不顾周围投来古怪目光,站到李老夫人身前,深深施了一礼,无比恭敬道:“李仙缘恭祝李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态度真诚,鲜有人见过他这幅样子。
李老夫人欣慰一笑,连话都多了起来:“李公子客气了,你能来看我这把老骨头,老朽很是高兴。”
老夫人叫李仙缘李公子,而不是李大人。还斜瞥了眼趾高气昂不屑说话的王庆元。个中缘由值得细细品味。
“刘公子,好久不见。”李仙缘转而看向刘此欣,微微一笑。
刘此欣一个呆愣,竟有几分不知所措。回过神有几分复杂道:“你即便这么说我也不会……”
“正好武侯城诸位都在此,不如我等切磋一番可好?我来出题,只要诸位谁答得上来,皆可回答。”王庆元挺着肚子忽然道,打断刘此欣话语,说罢故作优雅看向李大小姐。
不少人心中感慨。这对破苍穹王庆元为了博李大小姐欢心,也是彻底不要这张胖脸了。和大学士对联谈笑风生,如今跑到这武侯城来欺负一群童生秀才。
王庆元一句话便惹怒了在场才子,读圣贤书的,哪个不是自视甚高身有傲骨。偏生他们又发作不得。毕竟论辈分学识,他们给对破苍穹提鞋都不够。
王庆元神情傲然,一身白袍骚包至极。就见他来回走动两步,吟道:“解闷一斗谁为首。”
这应景联似是反问,谁为首?谁为首。
寿宴上静的连根针掉落都可听见,众才子低头苦思冥想。
“归来不争我将心。”意料不到的是,第一个回答的居然是刘此欣。他面色复杂,心中暗骂自己找来的人与自己做对,这叫什么狗屁事。
平日他吹嘘自己是对破苍穹徒弟,也仅是给自己脸上贴近。他最多算得上一个门徒罢了,这次请动对破苍穹乃是花了大价钱。
“好——”李仙缘身旁沈生鼓起掌来,厅中众人亦是拍手叫好。能对上对破苍穹的对联,而且平仄押韵,刘此欣也算颇有才学了。
听得周围叫好,刘此欣心中更为复杂,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父亲。
刘父抱胸闭目而坐,对周遭一切置之不理。
“诸位抬举了。在下只是个小人物,重头戏还要看李案首。”刘此欣一咬牙,将话锋转移到李仙缘身上。
“对啊李案首,你学识无双,定有妙联相对。”
刘此欣话落,附和纷纷。众多目光望向李仙缘,希望他能有妙对,为武侯县争光。
李仙缘先前在想事,被附和声惊醒,开口道:“那我对……上联是什么?”
噗哧——
轻笑在安静正厅格外明显。李大小姐微偏过头,捂嘴强忍笑意。这人……是有意装傻还是真傻。如此场景居然想入非非……
李大小姐不知想到什么,面上掠过一抹羞意,瞪了李仙缘一眼。
一直在一旁酒席静观的许知天亦是呆愣住,无奈摇头发笑。她看不出李仙缘是有意还是故意装傻。
其余才子也是欲哭无泪。这姓李的真不是来搅局的?若没对上人可就丢大了。
“解闷一斗谁为首……”一名书生小声提醒李仙缘。
李仙缘沉吟几息,小脸满是认真道:“吐血三升可是真?”
相比刘此欣的针锋相对,李仙缘更多几分调侃意味。
刘此欣品味一番,摇头苦笑后退几步站到人群中。想来也是,诗文如此出色,对联又能差到哪去。自己从最开始便做错了。
如死水般沉寂的寿宴被李仙缘一句趣味妙联化解,谈笑声不绝,重新变得熟络起来。
那些没听说过李仙缘的也不再敢对这少年有半点轻视。
王庆元冷哼一声,觉得风头被抢,又道:“砍倒杏树,青山中许多酸子。”
青山暗指青衫,李仙缘一身青衫,王庆元在讽他腹中酸腐。”
李仙缘想了想道:“咬开银杏,白衣里一个大仁。”
章六十五.绝世宝
“好,说得好。”
沈生如同客栈看说书先生般大声叫好,就差掏出一把碎银撒过去。
众才子附和称赞,纷纷脸面大增心有豪气,好似是自己将这讽刺联对上。
有人道:“李公子,方才李大小姐出了一题,上联是池泛涟漪波涛浅,不若你对上一对?”
李大小姐瞪了说话那人一眼,随即眸子紧盯李仙缘,好似在说你敢回答。
李仙缘目光与李大小姐一触即离,看向发问的那名才子,摇头道:“我对不上来。”
话音落下,李仙缘便感到一道恼怒目光投来。顺目光看去,李大小姐娇颜含霜,将头偏一边不理他。
李仙缘心中暗道女人便是如此不可理喻。回答不愿,对上了又生气。
才子书生们也都纷纷泄气。比起王庆元,他们更宁愿本县的李仙缘对上。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一声冷哼斜插进来。王庆元一个大意再次吃瘪,他那小小度量哪肯忍气吞声。
书生们摈住呼吸,期待李仙缘能将之对上。
李仙缘斜看王庆元一眼,面色平静如初。对答如流:“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如此一来让李大小姐面色更为难看,认定了李仙缘是有意不去回答。
脸色同样难看的还有王庆元,接连被呛,让好面子的他根本下不来台。来回渡着步子,见李仙缘和沈生并肩而战,便长吟道:“两猿截木山中,问猴儿如何对锯。”
这两猿和猴儿便是指的李仙缘和沈生。
这胖子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寿宴上几名脾气暴的拍案而起,就要冲来。书生们亦是被激怒。
王庆元犯了众怒还不自知,傲然注视李仙缘:“你若对不上来,便认输得了。”
“谁说我对不上来?”李仙缘开口。他一出声,周围便安静下来。
李仙缘凝视王庆元,开口道:“匹马隐身泥里,看畜生怎样出蹄。”
“好!”这回无需沈生热场,寿宴众人自发叫好,场面热烈。
“你……”王庆元如吃了苍蝇般难受,瞧见李仙缘淡然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偏生又想不出合适对策,急的来回渡着步子。
突兀,王庆元灵光一闪,纠结犹豫片刻,终于按耐不住高声大喊:“今日老夫人大寿,除了寿联外,王某还准备了一件大礼!”
“不知这位贵客准备的礼物是什么。”老夫人饶有几分兴趣。
老夫人都问起了,箭到弦上,即便想反悔也是晚了。王庆元胖脸上满是痛色,从怀里拿出一副画卷来。
他强装出一副毫不在意摸样,交给一边管家:“此物乃是我与通政司知事大人打赌所得。”
李管家小心展开画卷,众人往画上看去,画上湖泊烟波浩渺。冗繁削尽留清瘦,湖泊之上随意勾勒几笔便是生动至极。远处桥廊上行人撑伞,桥下渔船泛波,配上画中烟雨蒙蒙美不胜收。
再一看落款印章,写着钱鸿志三字。
“这是《夏逢南湖落雨图》?”一名老者忍不住上前几步,声音颤抖。
随这名老者喊出名字,周围散开淡淡喧哗声。这幅画认识的不多,可钱鸿志是诸子百家中,书画家翘首,可谓无人不知。
更因此人去世数十载,留世之画不多,更是极为珍贵。单这幅画没万两白银绝买不下来。
这王庆元是被逼红了眼。这种珍贵之物都拿出来做寿礼。
李老夫人笑眯眯道:“多谢王先生美意,老朽却之不恭了。玉瑾,来将这画收起。
周围称赞声不绝于耳,加上李老夫人称赞多少冲散了王庆元心中肉痛。他眼睛不离李大小姐,心中安慰自己。只要娶了李大小姐,不仅是画,整个李家上上下下都是他的,包括貌美如花的李大小姐。
他大概以为李老夫人年事已高,很好糊弄。
“李大哥,上啊。别弱了我武侯县的名头。”沈生手肘捅了捅李仙缘。若不是知道他性格就是如此,脑袋缺根弦,真会以为他是王庆元那伙的。
李仙缘无辜翻了翻白眼:我全身上下哪有珍贵的东西。
沈生挑着眉毛:没有!?李大哥你可别骗我。
李仙缘眉头微蹙:你觉得我像有那些东西的人?或是你贡献点东西出来。大不了事后腆着个脸找老夫人要回。话说我那黄金换的银票你还没给我。
沈生嘴唇微张,眼睛瞪大:李大哥银票我私下给你。值钱东西我家也没啊,要不我去问问父亲?
随即沈生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父亲,眉飞色舞。
沈父右眉微挑:滚。
沈生垂头丧气转过脸来:我父亲不肯。
李仙缘微点头:我看到了。
……
“他们俩在干嘛?使眼色?还是眉目传情?”院落最后一桌,持剑青年看得一头雾水。这么半天不见二人说话,只能隐隐看到神情。
“别吵。”温润青年折扇一敲多嘴青年脑袋,眨也不眨看着不远处正厅。
李仙缘对李老夫人一拱手:“老夫人,仙缘确实有一件宝物,此宝物甚奇,喜欢的人视若无价,不喜欢之人分文不值。它对我来说乃无价之宝,故无法送与老夫人,还望见谅。”
“哦?有些意思。李公子可带在身上,不妨拿出来一观。”太师椅上老夫人微微坐直,有几分兴趣道。
“哼可笑。”王庆元适时出声讥讽:“凭你一小小童生,能拿出什么来。还敢大言不惭无价之宝。”
李仙缘默不作声,只是半跪下来,将竹筒立在身前。
身前是李老夫人,他跪下也无妨。
李老夫人笑眯眯看他的举动,目中慈祥如看贤孙。
李仙缘将画卷从竹筒中抽出,动作轻柔如做珍宝。
周围那些内心七上八下的才子见李仙缘小心轻放模样,心里也信了个大概。想来怎么也是个侯爷,说话还是有些准头的吧……?
唯有太师椅上老夫人笑眯眯的,和颜悦色。那竹筒和画卷她又怎会不知是什么。只是李仙缘先前那番言论令她心里满意至极,暗道都说老眼昏花老眼昏花,自己还没看错人。
章六十六.对穿肠
众人翘首,目光紧盯李仙缘徐徐展开的那幅画卷。
画中是名娇俏少女,轻靠卧榻,明亮眸子微蹙似有痛意,苍白俏脸憔悴引人怜爱。
不少人目光移向李大小姐,狐疑来回打量。这画中少女,竟和大小姐有五六分相似。
李婉儿常年卧床,知道李家有个二小姐的人很多,却鲜有知晓相貌。不约而同将画中少女当成了李大小姐李玉瑾。
而再一想李仙缘在此时献上这幅画,便令人遐想了。
一些想得多的,结合李仙缘那句“此物乃无价之宝”,已经明白为何李老夫人要在寿宴上提及这事了。
摆明是在撮合李仙缘与李家大小姐!
“此物……”李大小姐触景生情,外人看不出,她绝无可能。只是一眼便认出了自己妹妹,轻咬贝齿,眼眸流露哀伤忍不住上前几步。
“不给。”李仙缘将画像卷起。
“这画……你是哪里得到的。”李大小姐声音柔弱,不复先前坚毅模样。她一直再为没见到妹妹最后一面而内疚。
“不说。”李仙缘依旧吐出二字拒绝。不去看眼圈微红的李大小姐
在一些人眼里,李仙缘和大小姐行径更像是打情骂俏。有人忍不住站出笑说,让李仙缘把画给大小姐,换来美人倾心岂不更好。还有书院同窗替李仙缘说好话,说:难怪每次见他都背着竹筒,原来一直将李大小姐画像带在身上。
更有甚者站出叫李仙缘先生,佩服他搭讪本事。大小姐少女时的画都有,也不知准备了多久。
李仙缘才不过十三岁。和这些书生才子站在一起,比个子最小者还矮半头。好在李仙缘淡然气质和所言所行让人们忽视了他的年纪。
他们在起哄,王庆元气得浑身发抖。若是肉包子打狗他还不甚心疼。偏偏是和氏璧打狗,那狗叼住和氏璧——撅着个腚就跑了!
若早知道这姓李的毛头小子和李大小姐有染,说什么他也不会拿出《夏逢南湖落雨图》。
再闻有人叫李仙缘先生,王庆元急火攻心,恶狠狠骂道:“稻梁菽麦棃粟,这些杂种,敢问哪个是先生!”
此上联狠毒,即便不熟楹联之道,也能听出王庆元这是在骂李仙缘杂种。
李仙缘正将画卷收回竹筒,头也不抬回答:“诗书礼仪春秋,许多正经,你又何必问老子?”
王庆元胸口一闷,一口血直欲喷出。他想狠狠羞辱李仙缘一番,没料到李仙缘信手拈来对答如流。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四周叫好声一片,哪怕那些看李仙缘不顺眼的也忍不住暗赞一声对的好。
李仙缘负上竹筒,在李大小姐复杂目光下转过身,对王庆元一拱手,神情古井无波,看不出心中情绪。
王庆元急躁来回渡着步子,骤一停下念道:“天上下雪不下雨。”
“先生吃饭不吃/屎。”李仙缘答。
谁说他不记仇?王庆元刚骂完,李仙缘这便打回去脸。
王庆元面色铁青:“雪落地上变成雨。”
“饭到肚里变成屎。”
王庆元手指轻颤:“雪变雨来多麻烦。”
“饭变屎来多麻烦。”
王庆元将最后一句吟出:“不如当初就下雨。”
“不如现在就吃/屎。”
王庆元脸上肥肉抖个不停,满含怒意道:“王某这楹联乃是拆对联,合起来便是上联:天上下雪不下雨,雪落地上变成雨。雪变雨来多麻烦,不如当初就下雨。”
“真是不巧,在下同样是。下联为:先生吃饭不吃/屎,饭到肚里变成屎。饭变屎来多麻烦,不如现在就吃/屎。”
“你家坟头来种树,李家祠堂多交鱼!”
王庆元已经失了平常心。想来也是,他能将当朝大学士对的喷血,人送外号对王之王对破苍穹,说明在楹联上造诣颇深,却在一县被个小小童生轻易打败。
王庆元是被刘家父子坑了。此役无论他是输是赢,名声已经臭了。
寿宴哗然,众人怒目而视,李大小姐冷颜怒叱:“你说什么!”
唯一保持笑意的居然是老夫人,她乐呵呵望向李仙缘,等他对答
李仙缘黑眸一缩,凝视王庆元:“鱼肥果熟入我肚,你老娘来亲下厨。”
“我上等威风,显露一身虎胆!”
“你下流卑鄙,露出半个龟/头。”
宴会之上女眷忍不住脸色羞红啐了一声。看着是个气质出众少年郎,没想到说起话来如此粗俗无理,偏生听着又有趣之极。
王庆元下意识要低头,动作僵住。知道是中了李仙缘的计,怒不可遏。
“我才思敏捷博学多才,深得众人夸奖。”
“你相貌可憎声音难听,缺德不在话下。”
“你……“王庆元踉跄后退数步,脸色惨白指着李仙缘你了半天,噗的一口老血喷出,瘫软在地如丢了魂般。
哗——
身边沈生眼疾手快,一打折扇挡在李仙缘面前。
李仙缘眉毛一挑,微微惊诧。还真有对对子对到喷血的啊。
想到此情此景与前世一部电影如此相似,不来做做文章便太可惜了。便轻推开身前纸扇,对仰头喷血的王庆元笑道:“对对耳本为消遣作乐,今日对破苍穹兄居然对到口吐鲜血这么夸张,可谓空前绝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下对你的敬仰之心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佩服佩服!”
话音落下,李仙缘对候在一边家丁道:“别让这位贵客死在李府,送他去医馆,顺便把钱结了,让我李家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是。”家丁应诺,叫来同伴费力将瘫在地上的王庆元拖走。
老鼠屎被赶走,寿宴终于恢复应有气氛,重新变得热络起来。院落那些还没来得及拜寿的客人纷纷上前,恭祝李老夫人福寿安康。而李仙缘也以喜静为托辞,婉拒李老夫人挽留,坐到正厅外院落一靠角落的酒席。
沈生作为跟班,自然偷偷跟了过来。
李仙缘颇感意外,酒席坐着之人就先前在客栈遇到的温润青年,身旁还有一名胡吃海喝的青年。
章六十七.六幺舞
二人相视一笑,沈生一头雾水跟着坐下。
此人身形修长面如冠玉,一系浅蓝织锦锦衣,未语先笑三分,气质淡雅朗目深邃。腰间系着一块墨绿玉坠,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温润青年轻轻一笑:“世人都传李公子性情淡漠,如今看来传言有误啊。”
不知他是指李仙缘先前表现,还是方才微笑。
李仙缘端起茶浅酌一口润润喉咙嘴唇:“传言是真,只是人总在变化。”
温润青年笑道:“不愧是李爵爷,随口直言便有如此深度。”
“兄台过奖了。”
温润青年微怔,被一十三岁少年称作兄台,感觉……有些意思。
李仙缘打量青年,目光在他腰间玉坠上停留数息,随即移开。
这种玉坠和青年气质绝不是一般人。许是二皇子派系之人。
温润青年转头问同伴:“可吃饱了?”
“王……公子,我吃饱了。”那人回答,他后仰贴着椅背,衣衫都被肚子撑起弧度。
李仙缘目光在他桌上手掌停留片刻,手掌修长有力,手心隐隐有一层茧子。
侍卫么。
“吃饱了便走吧。”温润青年起身,手持折扇对李仙缘拱手:“在下告辞,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李仙缘拱手。
酒席最后端角落,哪怕李仙缘过来也不会吸引丝毫目光。因此他们二人离开无人注意到。
目光跟随二人出了院落,李仙缘收回目光。刚一转回头,就见沈生双目微眯,一眨不眨凝视那二人离开的拐角。
“这是做何。”李仙缘不解。
“那人有古怪。”沈生满脸神秘。
李仙缘眉头微挑。平日总当沈生脑袋缺根弦,没想到也有如此机智时候。
“哪里古怪。”
沈生压低声音说道“骚包公子身边那人,很可能男扮女装。”
“何以见得。”李仙缘无视了骚包二字。
“不仅如此,我还知她怀胎八月。”
“……”李仙缘目光扫过一片残羹的酒桌,这桌就他们二人,满桌菜肴也只能进他们二人的肚子。
李仙缘拿起筷子夹了份猪脑送到沈生面前碗里。
“李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沈生愣愣问。
李仙缘放下筷子,拍了拍他肩膀:“没事,让你多补补脑子罢了。”
……
寿宴正厅,台上一群戏班子正在演戏,咣咣铛铛嘈杂一片好不热闹。最前首太师椅上老夫人似是感到疲倦,脑袋微耷阖目养神。
第二桌一角,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刘元正忽然开口,对身旁儿子道:“你可明白?”
“……我明白了父亲。”刘此欣满脸苦涩点头。一时争强好胜,落得如此下场。
“晚了。”
刘此欣惊愕看向父亲侧脸:“您说什么?”
刘元正冷哼:“你那位叔父对刘家家主馋涎已久,想来这里消息传出,你的那些长辈们已经准备将我撤去家主一职了。”
“可……”
“没什么可是。你得罪李仙缘,我又一意孤行与他做对。如今李仙缘已是关内侯,无论他是否追究此事,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那我去向李仙缘道歉!”刘此欣拍案而起,恰逢台上戏班演到打戏,不少人站起称赞,倒没人注意他突兀举动。
“道歉?你是刘家长子,心性高傲自视甚高,也会向人道歉?”
刘此欣牙齿紧绷:“此事是孩儿惹下,自当由孩儿解决。”
“坐下。”刘元正低喝。
刘此欣执拗,最终不甘坐下。
谁知刘元正一扫恋上阴沉,流露出几许笑意,轻拍儿子脑袋,欣慰道:“你如此想,也不枉费为父一番苦衷。”
台上戏曲结束,又换了一个新曲目。琵琶声婉转。
“父亲您这是……”刘此欣怔住。
打从记事起,印象中父亲便是不苟言笑之人,从未露出一丝笑意,也从未对他如此亲近,可现在……
刘元正还在继续:“真是遗憾,我过去一直沉浸在你母亲生你难产而死的痛苦中,现在方才转醒。我对不起你。”
“父亲……”
“这些我故意为之。为的便是将你也打醒。我刘元正的儿子不是心高自傲,目空一切的花花公子。你可明白?银子地位没了再赚便是。可若是路走歪了,便拐不回了。”
刘此欣仿佛明白了什么,懵懂点头。
……
台上,舞者穿长袖窄襟天蓝色舞衣,背对众酒席。微微倾侧过头,双目含春扫了台下众人一眼,稍低眉,双袖搅舞,转身带起舞衣,长袖背负身后,款款下蹲。
一名头戴儒巾,灰色长衫书生打扮青年向前迈出几步,手拿一部春秋。
此戏曲名《六幺舞》,大意是一名书生恋上舞女之事。
男人们兴趣大减,移开目光相互谈论,那些女眷们则眨也不眨看着台上,仿佛自己化身为舞女般。
李大小姐对这男欢女爱无半点兴趣,站老夫人,那双眸子时不时投向最后面李仙缘那边。
她心里还惦记着妹妹那幅画,想办法将其讨要过来。
相反是老夫人来了兴致,睁开眼瞧着台上戏曲。
不仅如此,老夫人满面红光精神奕奕,连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就好像……回光返照。
嘈杂与曲子渐渐在耳中淡去,老夫人突然感受到一丝异样,不禁侧头。
就见身边本是空空如也的太师椅坐着一名青年。青年一头乌黑长发,体型挺拔清新俊逸,唇边带温和笑意。
仔细看去,大小姐李玉瑾与这青年有几分相似,只是她线条更为柔和。
“李……李郎……?”老夫人嘴唇颤动,轻吐出声。
“吟怀,我来接你了。”那青年侧头,温柔注视李老夫人。
浑浊双目满是泪光,老夫人声音颤抖:“如柏,木兰她们呢……”
青年起身,走到李老夫人身前:“她们去投胎了。”
“那你……”
“我在等你。”
短短四字,字重千斤。
一抹泪光流入那满是沟渠的皱纹中。老夫人留恋回头看向李大小姐。
“要一起走吗。”和煦声音入耳。
老夫人转回头,颤颤巍巍伸出手,抚上那青年伸来的修长手掌。
“我跟你走……”
章六十八.丧寿宴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袭遍全身。
李仙缘身体一激灵,疑惑打量周遭。
每个人欢声笑语,谁也未发现异样。
寻找无果,最后他转头,看向院外拐角。
几缕白色氤氲从院外弥漫而出。离地七八寸,直没脚踝。
雾气?
李仙缘奇怪
氤氲雾气漫入院落,转眼间便淹没李仙缘脚踝,向正厅延伸而去。
与此同时,李仙缘视线内所有颜色,如被雨水冲刷般褪去,本充满各个角落,满带喜庆意味的大红绸缎绫带变为灰色,又渐变为惨白。
白绫高挂,满是……不详。
不过十几息,万物寂寥,一切颜色褪去。
李仙缘目光惊诧扫过寿宴,人们彼此谈笑谈笑,戏台上戏曲演绎,身边沈生盯着戏台出神,谁也未发现异样。
倏然间,李仙缘发现自己听不到任何声响。耳中满是沁入水中才有的嗡嗡声。
一阵心悸突涌心头,李仙缘猛地转头,死盯拐角处,眼睛眨也不眨。
片刻后……
氤氲雾气被搅动,起了层层波澜。一道黑,一道白两道身影,悄无声息飘然而入。
白影白衣白面,身材高瘦,手持哭丧棒头戴高帽,上有“你也来了”四字,白脸笑颜常开丝丝诡异。
黑影黑衣黑面,身材微胖,手持脚链手铐,高帽上写“正在捉你”四字,黑脸一脸严肃淡淡凛冽。
黑白无常!
李仙缘淡然不存,心中悸动。
黑白无常走路如飘,脚尖轻轻在氤氲一点,身形飘然而出,转眼来到李仙缘身边。
白无常倏然阴恻恻转头,面带笑颜。
“有个小子,在看我们。”
黑无常看过来,面容肃穆。
“无需管他,时日不多。”
黑白无常从身边飘过,卷动一片氤氲。再看它们行进方向,竟是冲着上首李老夫人而去。
李仙缘心中凛然,便要站起高喊。
哗啦啦——
黑无常头也不回,锁拷一晃,李仙缘惊觉自己不能动作不能发声,唯有头颅可以转动。
就见黑白无常悠然飘到前方太师椅上老夫人面前,未见它们做什么,又转身返回。只是那李老夫人身体——
一道透明虚影离开老夫人肉壳,俨然就是老夫人模样。她跟在黑白无常身后,神情木然。
黑白无常与老夫人魂魄悠悠飘来,途径李仙缘身边。
那二鬼未理李仙缘,老夫人经过,徐徐转头,对李仙缘微微点头,跟黑白无常消失在拐角。
好似时间倒退,脚下氤氲雾气如活物般收敛褪去,消失拐角处无影无踪。
霎时间,声音陡然回归。高谈阔论升,哈哈大笑声,琵琶锣鼓声,婉转哭泣声混入耳中,周遭一切开始恢复色彩。
李仙缘腾然站起,才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怎么了?”边吃猪脑边看唱戏的沈生茫然看他,见李仙缘破天荒一脸慌色,也跟着紧张站起。
李仙缘未回答,猛转头看向黑白无常消失方向,又倏然转头看相上首太师椅。
最前首太师椅上,李老夫人耷拉脑袋,好似打盹。
无人在意,年老之人容易困乏,经常会打盹一阵。
李仙缘黑眸缩成针芒。
“李大哥?”
胸口一闷,李仙缘一口鲜血突然喷出。
“李大哥!”沈生大喊一声慌了神。
离得近的宾客被惊动,纷纷回头,见李仙缘吐血一幕大惊,慌乱起来。
脑袋如被挤进磨盘嗡嗡作响,李仙缘眼前泛起雪花,视线渐黑。
“老夫人……”李仙缘艰难抬手,遥指前方太师椅上老夫人。
一阵天旋地转,李仙缘向后仰倒,被眼疾手快的沈生拖住。
黑眸迷离,缓缓合上。李仙缘最后见到的一幕便是李大小姐管家等人紧张赶来,台上戏曲戛然而止。
老夫人头颅耷拉,无人注意她。
……
……
……
“这位公子只是心火攻心,并无大碍。老朽叫伙计去煮碗清火茶便行了。”
“大夫您确定?我这位大哥可是吐血了啊!”
眼前泛着模糊光亮,朦胧对话传入耳中。
李仙缘意识渐渐恢复,伴随五官也变得清晰。他眼皮微动,似要醒来。
“这……老朽才疏学浅。只是看着症状,的确像是心火旺。不知这位公子曾经可曾有隐疾?”一道苍老声音响起。
“这……”沈生犯了难,毕竟严格说起李仙缘下山还不足一个月,与他相识更是短短半个月。
“想来是近日没休息好。”
一道平淡声音横插进来。
“李大哥你醒了!?”沈生惊喜喊道。
李仙缘费力坐起,点了点头,眸中带着几许茫然四下打量,手还在四处摩挲,仿佛找寻什么。数息后他神色恢复如初,重新变为淡漠少年。手也在此时摸到瓷枕边竹筒,心中稍安。
这里似是一间医馆,只有沈生和老郎中陪伴。
“老夫人怎么样。”李仙缘忽然开口,声音虚弱。
沈生闻言一愣,低下头声音弱弱:“……她走了”
李仙缘默不作声,下了床榻,将竹筒背负身后,摇晃走到门前将门推开。
鸟语花香扑面,阳光灿烂。
门前是庭院,李仙缘还在李家。
在沈生陪伴下走出庭院圆门,远远就见正院中家丁丫鬟来回忙活,将红绫取下换为白绫,收拾寿宴酒席上留下的残羹剩饭。
他们具是披上麻衣孝戴。
拦住一名丫鬟问老夫人和李大小姐在何处,回答曰老夫人已经敛入棺中放置祠堂,等头七过后入葬。李大小姐正在祠堂。
“要去吗?”沈生问李仙缘。他父亲已经离开,他留下来陪着李仙缘。
李仙缘回想黑白无常那句话,心中紊乱,微摇头道:“改日吧。我有些混乱,先回去了。”
那丫鬟忽然说:“李公子刚醒过来,身子未愈,可以先在府上客房住下。也好去祠堂……”
丫鬟自觉说得过多,捂嘴不言。
李仙缘看这小丫鬟眼熟,发现就是服侍老夫人的那名叫小红的丫鬟。
“也好,那就叨扰了。劳烦带路”李仙缘点头,转头对沈生道:“你先回去吧,改日我去找你。”
章六十九.寻鬼差
沈生应允,一步三回头离开。
李仙缘跟丫鬟小红一路来到一出小庭院,庭院内有一间客房。
吱呀——
房门推开,小红束手站立门外,指东边院墙外的二层建筑道:“李公子,那里便是李家祠堂。老夫人生前不当您是外人,您可以随便在李家逛逛,包括祠堂。有事您招呼一声奴婢就好。”
说完款款欠身,转身离开庭院。
目送她离开,李仙缘看向房内。客房干燥整洁,李仙缘埋入门槛,打量一番后将门关上。
脱鞋上床榻,阖眸沟明堂。
明堂一切如初,正面泥墙五张诗文各显异象,早期两首异象诗各散发乳白光晕,《蝶恋花·春景》蝴蝶虚影,《剑客》是为一柄淡淡虚影琉璃小剑。居正中的《侠客行》则呈现一道背负长剑,身材修长的虚幻背影。
陋室上方星空,五点星辰闪烁。许是沟壑未恢复,墙依旧是稻草黄泥所混的简陋泥墙。偏生沟壑一丝恢复迹象也无,横在那里,如巨大丑陋疤痕。
手掌轻触泥墙,细细摩挲裂痕,细小泥块掉落,又重新回到原本位置。
黑白无常干冷僵硬对话在脑中回荡。
“时日不多。”
幻觉?亦或是真实。李仙缘说不清楚,但无论哪种都算不得好事。
“咳咳——”
嗓子奇痒将李仙缘意识强行唤出,他伏在床上剧烈咳嗽,声嘶力竭,几乎要将肺咳出。
此处位置幽静,哪怕咳嗽声穿透客房,回荡庭院也无人知晓。
“咳咳咳呕——”李仙缘抓住喉咙一阵干呕,咳嗽好一阵那阵奇痒减退。
头发凌乱摊在脑后,他脱力躺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眼圈微红还蓄有咳出的泪水。李仙缘鲜有如此狼狈之时。
好半晌恢复体力,李仙缘爬下床,踉跄到铜镜前。
铜镜中,眸中血丝未散,发丝凌乱搭在额前。
李仙缘伸手推起垂发,露出白净额头,阖上双目数息睁开,就见额头徐徐浮现一片墨印。
梅花五瓣,眉心已有四瓣梅花墨印,仅剩一角残缺。正中为一点浑圆墨痕,如花心般。正好对应明堂中的五首诗。
墨梅印在眉心,配上淡然黑眸,更为衬托李仙缘出尘气质。
将手挪开,凌乱垂发落下,额前梅花若隐若现。李仙缘没空将其再隐去,推门站在庭院。
和煦微风吹拂,吹散几许心中阴霾。可黑白无常那句话仍扎根心底。尤其是先前吐血与咳嗽简直是映照那番话。
“时日不多……”轻声呢喃,李仙缘遥望院墙外祠堂一眼,收回目光,离开庭院出了李府,直奔县衙。
小半柱香后,李仙缘来到县衙大门前。
“李大人。”县衙大门前官差认得李仙缘,恭称一声李大人便放他进去。李仙缘从侧廊直达县衙后园,远远就看知县县丞二人坐于凉亭,面色沉重。
他们已经知道李老妇人驾鹤西去之事。
李仙缘上前,将吐血之事说明。他们早已知晓,本以为是李老妇人去世急火攻心才如此。一听李仙缘言不是,忙唤来郎中为李仙缘治病。
那郎中是个干瘦老头,乃是新京配给县衙,专治各官员大小疾病的,医术了得。起初他还不肯为李仙缘看病,说他是个少年自然无官职,与本地官员非亲非故,凭甚为你治病。
知县县丞二人说他是关内侯还不信,气的方县丞都想动手。还是李仙缘拿出赐下来玉佩,方才信服,跪地谢了半天罪,在李仙缘说不追究后才心中胆颤起身为他号脉。
“李大人……您脉象正常,舌苔也未有变化。老身和那郎中看法一样,是心火攻心所致。喝些祛火清热的茶和中药即可。
李仙缘摇头,他不信会如此简单。
“这……”老郎中无奈看向知县。
“李大人说什么你便做什么。”知县肃穆道。
“可小的真没办法了。”干瘦郎中一脸难色:“李大人这病就算是让太医院太医来看也是这个回答。脉搏舌苔一切如常,除非能找来修士神仙看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听到那句“除非能找来修士神仙看病。”李仙缘微微思索。
解铃还需系铃人。若想得知真相,只能……
他没在县衙逗留太久,半柱香后出门,找知县借了辆马车,和宋山宋石两兄弟一起前去沈生家中。
沈家就沈父在,他看到李仙缘,面色转冷。
“看来那小崽子又跑去青楼了。”
李仙缘唯一思索明白了大概。沈父以为沈生是在陪伴自己。而自己让沈生走,他没回家,而是径直跑去赏芳院找姑娘了。
李仙缘答应沈父把那混小子拖回来,又跑去赏芳院。
李仙缘到时已经是晚上,赏芳院花灯高挂,大厅比往日火爆,座无虚席,胭脂水粉呛得李仙缘连连咳嗽,捂住口鼻。问了鸨子得知道,如此火热是因为那头牌之事。
李仙缘恍然,他险些将此事忘掉。
问询后得知诗文赛是在三日后,李仙缘找到沈生,将衣冠不整的他拖出来。
沈生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只是李仙缘找他不是为了教训的。
“沈生,帮我一事。”让宋山宋石兄弟俩在马车前等着,李仙缘拉着匆忙系腰带的沈生来到石桥上。
不远处巨大花船莺歌燕舞,波光粼粼湖水倒映。湖泊上游船如梭。
一艘游船从桥洞穿过,偶尔听见船上小姐在轻笑。桥上行人来往,很是热闹。
“李大哥什么事?”沈生将将穿戴整齐,连忙道。
“帮我搜寻武侯县中将死之人。最好是近日就死的。”
“啥?”沈生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武侯县若有重病不愈病人、苟延残喘伤者、死期将至犯人这些几日内就会死亡的人,将他身份与住址找来给我,明白吗?”
沈生似懂非懂点头,又有些不解道:“李大哥,你找这些……找这个做何?”
李仙缘没立即回答,凝视着沈生,直至盯得沈生发毛,才说出口。
“找鬼差。”
章七十.却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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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侯县,一处府宅。
时间已是深夜,宅门外惨白灯笼高挂,上写斗大奠字,门前地面零星纸钱冥币飘扬,宅门大开,其内来往人群具是一身麻衣披麻戴孝。
府宅祠堂内,棺木放置正中,两边跪满家眷,哭哭啼啼抹着眼泪。
最角落一道麻衣身影悄无声息退离祠堂,无人注意。
李仙缘脱下麻衣与孝戴,卷成一团丢入一旁假山之中,旁若无人从门口离去。家丁见他从府内出来,自然不会阻拦。
此处也没出现。
李仙缘心道。这二日俨然化为凡间阴差,到处拜访将死之人。两天功夫走了七八处,可连黑白无常影子都未见到。
他不由生疑,莫非见到黑白无常还需要何等契机不成?
一阵凉风吹拂,一张纸钱被卷动糊在李仙缘脸上。
李仙缘两天未睡,意识正混沌。被这一下惊醒,伸手揭下纸钱塞入袖中。
街道空旷幽静,头顶灯笼泛着微弱幽幽光亮,门前家丁不解看着驻足台阶的李仙缘。
想起整整两日都没去李府,也未去祠堂见老夫人遗容,李仙缘暂且放下手头事宜,坐上马车直奔李家。
驾车的是宋山,在李仙缘要求下,兄弟二人轮流拉马车。
对于李仙缘到处拜访将死之人二人生疑,又也不敢开口询问,只好装作不知。
半柱香后,马车缓停在李家门前,李仙缘下车,门口惨白灯笼让他恍然。
家丁认得李仙缘,恭称一声李公子便放他进去。
来往披着麻衣的家丁丫鬟愁容惨淡。李老夫人是主心骨。如今老夫人仙去,这些个家丁丫鬟很是无所适从。
李仙缘方走到正院,丫鬟小红火急火燎而来。“李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我们找你两天了。”
“找我作何?”李仙缘奇怪道。
小红神色焦急:“老夫人仙去后大小姐呆在祠堂,两天两夜没出来了,奴婢给她送饭她也一口未动。您能去劝劝大小姐吗。”
李仙缘思索后点头,小红举着灯笼,带领他来到祠堂。
祠堂门前亮着白灯笼,远远见到一口棺椁放置于正厅。
小红将饭盒递给李仙缘,自己驻足不进去,李仙缘独身一人踏入祠堂。
正厅除了一口棺椁再无他物,空荡荡摆在正中。与李仙缘在其他府宅所见相差甚远,连个吊念之人也无。
也并非没有,而是李大小姐下令,将那些想要吊念之人拒之门外。
数个饭盒摆在一旁,无人问津。她的确一口未动。
李仙缘转了一圈,未看见大小姐身影,正想着要不要去二楼看看,眼尖发现棺椁后方露出的一块衣角。
李仙缘绕到另一边,果然见到大小姐披麻戴孝一身麻衣,背对李仙缘跪地,口中轻喃佛经。
“大小姐?”李仙缘对倩影说道。
李大小姐恍若未闻,
“……我看到了老夫人。”李仙缘沉吟片刻,开口道。
此句唤醒了大小姐,她慢慢转过头,看向李仙缘。
李仙缘眉头微蹙,不过两日,大小姐憔悴得不成样子。娇颜毫无血色,杏唇苍白。原本水灵眸子灵性尽失,布满血丝。
李仙缘实在无法将眼前女子与之前那面色坚毅的女强人联系起来。
不过再一想想,李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便不足为奇了。
她嘴唇蠕动说着什么,无奈声音似呢喃,根本听不见。
李仙缘走近几步蹲下:“什么?”
“什么……”大小姐轻声呢喃一句,乍一听还以为是在重复李仙缘的话。
她布满血丝的眸子看着李仙缘,眼神毫无焦距。
李仙缘清楚她在问老夫人说了什么,决定编织一个谎言,开口道:“我见到了老夫人,她让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李家,别太过劳累亦不要太过伤心。”
“真的……?”大小姐声音终于不再似呢喃,虽然依旧弱小。
李仙缘有过见李婉儿的前科,因此溺水的大小姐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惹人心疼的眸子终于有了焦距,李仙缘感受到她在注视自己,不由点头。伸手拉过饭盒将其展开。
“吃些东西?”
若有外人在,便能发现李仙缘此刻表现的居然有几分柔情。
大小姐无力点头,李仙缘见她连拿碗筷的力气都没有,拿起盛满稀粥的碗,舀起一勺送至大小姐唇边。
后厨还算贴心,知道她吃不了别的食物,特地做了粥。
大小姐苍白俏脸升起一丝病态嫣红,微犹豫后樱唇微张,喝下这一勺粥。随即秀眉蹙起,太久没吃东西,突兀进食令她牙齿发酸。
不愧是大小姐,喝粥都如此矜持。李仙缘心想,又盛了一勺粥送至她嘴边。
半碗粥下肚,大小姐恢复了几分气力。从李仙缘手里接过粥,自己进食。
她还不习惯,尤其是被异性喂食。
吃了半晌发觉有些不对,抬起头果然见到李仙缘眼睛眨也不眨望着自己,若是一脸猪哥她也好发作,偏偏又一副平淡模样。
大小姐没好气瞪了李仙缘一眼,微微侧过身对李仙缘。
李仙缘起身,她有空闲凶自己,看来是恢复的差不多,没什么问题了。
吃完粥,将空碗放会饭盒。大小姐身形微直想要起身,无奈跪得太久使不上力。正这时,一只手掌伸到面前。
大小姐抬头看了一眼,玉手搭载李仙缘手臂上艰难站起。
一直躲在祠堂外偷看的小红跑进来,搀扶住大小姐。
“小红,你送大小姐回房。”李仙缘开口,又对欲言又止的大小姐道:“李家不能没有主心骨,老夫人去了,定会有人来捣乱,照顾好产业。守灵由我来。”
大小姐面色复杂点头:“我李家欠你一个人情。”
见大小姐恢复,丫鬟小红高兴许多,轻笑道:“大小姐,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
大小姐瞪了眼没大小的小红,和李仙缘道了声再见便被搀扶离开。
章七十一.恶客来
她们一走,祠堂陷入死寂。惨白灯笼散着幽意。配上正厅中央棺椁,阴凉幽冷,寂寥无人,凄神寒骨。
李仙缘在棺尾地面盘腿坐下,正对祠堂外庭院。庭院梨花带月夜,皎皎空中孤月轮。
四周起初死寂,时间推移,隐隐虫叫从外面传来。
盘腿而坐的李仙缘好似坐禅般,一动未动,直至——
叽叽喳喳——
鸟儿落于树杈。,远处连绵建筑群,一轮红日升起,驱散晨间薄雾。
叽喳——
一只麻雀落于祠堂前,几个跳动钻入祠堂,蹦跳到李仙缘身边,歪头看它。
李仙缘眼皮颤动,麻雀被惊动,扑闪着翅膀飞走落于檐上。
李仙缘悠悠睁眼,揉着眉心站起,太过疲倦,昨晚还未坐住半个时辰,便靠着棺椁沉沉睡去。
李仙缘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棺椁,随即轻笑,自己还特地看一眼棺椁,难道老夫人会复活不成。
走到春意盎然庭院,微伸懒腰,就见小红走进庭院。
“李公子,大小姐叫奴婢喊您回客房休息。”
李仙缘点头问道:“大小姐呢。”
小红犹豫一下,方才道:“一些恶客登门,大小姐去处理了。她还让奴婢不要告诉李公子你。”
“恶客?”
小红点头,青涩小脸流露几许厌恶:“以前被老夫人赶走的那些旁氏亲戚都来了,他们听说老夫人仙去,都想来争夺李家产业。”
李仙缘道:“他们在何处。”
“在会客堂。”
李仙缘揉着额头道:“带我去。”
小红自然不会忤逆李仙缘,她整日照顾老夫人,当然知道老夫人对李仙缘隐隐当作自己孙儿对待。她还巴不得李仙缘能把欺人太甚的旁氏赶出李家。
跟随小红七拐八拐来到会客堂。远远便听见争吵声从里面传出。
李仙缘驻足停下,对小红道:“你去府外马车上找一叫宋石的侍卫,叫他在会客堂外等着,我一喊他便进来。”
小丫鬟似懂非懂点点头,小跑离去。李仙缘整了整衣冠,将显得凌乱的长发束起,迈步踏入会客堂。
……
“玉瑾侄女,老夫人去了,这李家总要有人照料不是。与其让李家大小产业跟了外姓,倒不如与自己人一起打理。”会客堂,一名妇人劝道。她年约四十,身材几分臃肿,五官倒是有几分姿色,可想年轻时也算一名美人。
其余旁氏亲戚坐在两边椅上,赞同点头。
大小姐娇颜含霜:“奶奶早便将你们逐出李家,连族谱上都被撤去,你们同样也算外人。”
“玉瑾侄女啊,话不能这么说。你小时姑姑可还抱过你。你父母若在还要叫我声姐姐呢。,可毕竟血浓于水,老夫人去世我们也很难过……”
“奶奶将你们逐出族谱,你们虽还姓李,但再也不是武侯李家之人。我今日让你们进来,尽是因为你们曾是我长辈。”大小姐无动于衷,她十八岁便走南闯北打理李家产业,又岂会轻信妇人所言,冷声道:“若无事,请诸位离开李家。”
妇人做出一副苦口婆心摸样:“玉瑾侄女你可想好了?如今族谱一脉单传,想来还在世的就剩下你一个。你是家主,而你也是早晚要嫁给外人的。到时候李家产业白白送给了外人,你有何颜面对待李家列祖列宗,对待去世的老夫人。”
大小姐神色一僵,内心矛盾。世人最看重传宗接代。她自然不能让李家无后,可又不能让这些不怀好意的家伙重归族谱。
“这有何难,来日生下一子,让他姓李便是。”忽地,斜地里一道声音横插进来。
妇人边转向声音来源方向边道:“说来容易,让你儿子改姓你愿意……你是谁?”
妇人发现门外说话之人是个少年郎。
“在下李仙缘。”少年拱手。
妇人看向大小姐:“玉瑾侄女,这是你的客人?”
李仙缘一身洗得发白青衫,唇红齿白气质出尘,一眉一点点残缺梅花瓣状墨印,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孩子。妇人一时慎言,不敢妄说。
大小姐看了李仙缘一眼,如实道:“我与他不算熟悉。但老夫人和他交好。“
此举为避嫌。若说自己与他相识,这些个亲戚必定会说闲话,牵连到李仙缘。
“这么说是外人了?”妇人长舒口气,对李仙缘笑道:“这位小公子,你与老夫人是忘年交,想来也知道李家细情。你要多劝劝玉瑾啊,这李家,说什么也不能落入外人手中啊……”
妇人话里带刺。这里的外人自然是指李仙缘了。
“外人?”李仙缘故作惊诧:“老夫人曾言让我作为女婿,只是在下以年纪尚小暂时回绝,想过几年再说。孰料老夫人突然仙去。你若不信可以问问这李家上下和昨日参加寿宴之人,此事有谁不知?”
他边说边走到大小姐身边,与其并肩而站。可惜年纪还小,居然比大小姐矮上半头……
李仙缘抬头看着大小姐侧脸,神情复杂。情绪逐渐恢复是好事,可此时他宁愿变回那冰山般淡漠性子。
“你这登徒子,瞎说什么!”大小姐羞怒,低声嗔道。
“老夫人曾欲将婉儿许配给我。”李仙缘小声回答。
他钻了个空子。在场之人皆以为李仙缘指的是大小姐,实际是李婉儿。
“哪来的毛头小子,这是李家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大小姐张口正要询问详情,一名四五十岁干瘦男人忽地拍案而起,指着大小姐大骂:“李玉瑾,我看你是和这小姘头相好,忘了祖宗,想要独占李家产业吧!或许老夫人都是你们二人联合害死的!”
红脸唱罢,白脸上台。李仙缘眉毛一挑,眸子微微转冷。
“你……”莫名被泼了一身污水,大小姐失了镇定。她刚吐出一字,门外忽有一壮汉冲进来。
干瘦男人要的便是这结果,才好借题发挥。他冷哼一声:“怎么,要将我们这些亲戚轰出去吗?”
孰料那壮汉径直从他身旁跑过,理也未理,卷起一阵风跑到李仙缘面前,恭敬下跪抱拳。
“李大人!”
章七十二.功德临
会客堂内一静。
那几名亲戚面面相觑,李大人……?
他们本就是欺软怕硬之辈,不然也不会在老夫人离开后才敢上门欺凌大小姐一人。
李仙缘奇怪对宋石道:“我还没叫你,怎么就进来了?”
“李大人,沈公子的人送信来了。”宋石恭敬回答。
“只是一少年,不可能是官员吧……”
“或许是故意做给我们看……”
“假的吧……”
旁氏亲戚们窃窃私语,满面狐疑。
“你们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大小姐冷声开口:“他乃是童生案首,当朝六品关内侯。武侯城知县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李大人。”
李仙缘点头表示知道了,听到大小姐这番话,环视一圈周围,对宋石道:“正好,你将这些人……”
那几名亲戚纷纷动作一僵。为首妇人更是紧张起来。
“放心,我心肠很软。”李仙缘对她微微一笑。在这些亲戚感到心安后陡一敛去神情,冷声道:“将这些人扔出去,以后不得出现在武侯城,出现一次打一次,出现两次打十次。第三次往死里打。”
“是李大人!”宋石只觉李仙缘霸气无比,抬高声音大喊一声,转身走向那些亲戚。
宋石乃知县的侍卫,对付一群年老体衰的普通人再容易不过,一阵鬼哭神嚎中,这些人被宋石一手一个扔出李府。
“曾经一家人,却为了钱财相互争夺。”
李仙缘忍不住轻啧,人性。
他看向大小姐:“你不是真要将他们纳入族谱?”
“关你何事。”大小姐故作冰冷。李仙缘刚才那句话让她心中不舒服,哪怕他说的是对的。
李仙缘摇头,他若不来,家业为重的大小姐极可能真的将他们收纳进来。
“你一女子,抢得过这些老油条?不出数月你的产业就会被他们瓜分的干干净净。到时李家尚存又如何,跟你已经无关。”
“我还有事去做,你谨记住。驱逐他们是老夫人所为所意,而你若他们纳回,也是逆了老夫人所意。传宗接代很重要?你若两难,找个姓李的女婿不就好了。”
李仙缘果断闭口不言,再说下去就有毛遂自荐之意了。转而道:“大小姐,借我一个马夫。宋石你盯着那群人,有什么异动就往死了打。”
李仙缘虽心性淡然,但骨子里小心眼还在。他敬重老夫人,而这些人又辱骂老夫人和李家,他会忍气吞声才怪。
大小姐神情复杂点头,心中颇有几分不服气。居然被比她小的李仙缘教训一番。
……
出了李家,沈生那个贴身家丁,就侯在马车边,见李仙缘快速迎上来。
“我都知道了。吴叔,劳烦你了。”李仙缘对借来的李家马夫道。
被叫做吴叔的小老头躬身道:“李公子客气了。”
钻进马车,家丁和吴叔也坐上来,他一甩鞭子,马车缓缓行驶。
今日艳阳高照,有几分炎热。暴晒下车厢微闷,李仙缘掀开窗帘,和煦春风吹进来。
街道两边景物飞速后退,马车驶的焦急,人群纷纷避让。片刻后来到一片民居群。
马车速度放慢许多,缓缓前进。掠过一条幽静胡同。
这胡同本寻常见,每条街道都有十几条。却是听到车厢内李仙缘忽然开口:“停车。”
马夫忙拉缰绳让车停下,家丁探头入车厢:“李公子怎么了。”
李仙缘轻柔眉心未回答,掀开帘子跳下车,快速走回到之前掠过的幽静胡同。
胡同幽静狭窄,仅够二人并排。头顶两边民居的房檐将光亮遮了大半,显得阴暗潮湿。
一名乞丐打扮破衣喽嗖之人靠在冰凉墙壁,无力发出呢喃痛吟。
家丁快速从身后赶来,看到是名乞丐,不由疑惑道:“李公子……你认识这人?”
李仙缘摇头,眸中也带上几许疑惑。有乞丐实属平常,李仙缘往日碰上也会给点铜钱意思一番。只是不知为何,马车经过时眉心也陡然一烫。并且这名乞丐也令他心生无以言喻之感。就好似……
李仙缘居然找不到合适形容词来形容。
他半蹲下来,一股腐肉般恶臭扑鼻,李仙缘只是眉头皱了皱,没像一边捏住鼻子的家丁那么不堪。
这乞丐贴靠长满青苔的湿漉漉墙壁,发如干草,成绺披散。散着肮脏恶臭。口中呢喃什么。李仙缘好奇,蹲下来凑近而去,只听到细微观自在菩萨什么。
佛经……?
李仙缘疑惑,目光转移。
起初李仙缘以为乞丐裸露出来的小腿上那些污秽突起是泥巴,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一个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烂疮。
他仍然在那呢喃佛经,对李仙缘到来毫无所知。
李仙缘挽起袖子,探手轻贴乞丐额头,白净手掌和肮脏乞丐颜色分明。
额头很烫,乞丐在发着高烧意识朦胧。唤他也无法喊醒。
李仙缘抬头对家丁道:“你去趟官府,让那里的郎中带着药箱过来,我在附近医馆等你。”
家丁忙点头就要跑开,又被李仙缘叫住
“等下。”李仙缘道:“搭把手,把他抬去马车上。”
家丁满脸为难蹲下。和李仙缘一起将乞丐抬起。吴叔适时将马车倒到胡同边上。
恶臭扑鼻,李仙缘仅是眉头微蹙,家丁干呕不停,好在直到将乞丐抬上马车他也没吐出来。
“去附近医馆。”李仙缘对吴叔道。又看向双手撑地跪地干呕的家丁:“我们在医馆等你,速去速回。”
家丁点头,爬起来踉跄跑开。
马车行驶,直奔最近医馆。吴叔探手进来,手中拿着水壶。
“李公子,这有些水给他喂些。”
李仙缘接过点头道谢。将乞丐脑袋托起,拨开如干燥海草般的头发。单手拔掉水壶盖子,轻捏乞丐脸颊,小心将水灌入。
乞丐嘴唇诺诺,下意识做着吞咽动作。喂了小半壶水李仙缘停下,又将自己衣袖倒上水,细细擦拭乞丐脸庞。
他想看乞丐样貌是否是自己熟知之人。
“李公子你真是个好人。”吴叔感慨声音从外面传来。“难怪老夫人这么喜欢你。”
李仙缘未回答,擦拭后拿开变得污秽的袖子。
乞丐脸庞白净许多,令李仙缘微微一愣的是,这乞丐脸庞柔和,竟是个女人。
章七十三.得功德
女人三四十岁,粗糙皮肤饱经风霜。先前她一脸泥土秽物,哪看得出是个女人。
马车停在一间医馆门前,正是李仙缘先前看剑伤的地方。和吴叔合理将女乞丐抬下进入医馆。
医馆有几个看病之人,见有人抬着一名乞丐进来,弥漫臭味,纷纷捂鼻离开。
“又是你?”老郎中认出李仙缘,一见他抬个人便急了,欲上前阻拦:“你怎地抬个乞丐来。”
“救人。”李仙缘和吴叔合力将乞丐抬上床榻,伸手从袖里拿出一张银票按在上前阻拦的老郎中脸上。
“治病。”
“可这位大人,这……”
“你先简单处理,我已经令人去县衙叫大夫了。”
“那老身便试试吧……”老郎中一脸为难。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一百辆着实不小。何况凭那晚威势,他也只李仙缘是个大人物,忤逆不得。
医馆内充斥腐肉烂鸡蛋般令人作呕气味,老郎中将木窗敞开通风,反身备了坛清水。伸手解开女乞丐衣物。
脏臭衣服好似长在皮肤上,老郎中小心翼翼揭开,甚至一些腐烂皮肤跟着布料一起被撕下。
半袋烟功夫将将把衣服揭开女乞丐胸膛瘦骨嶙峋,布满大大小小的烂疮。微微起伏,不断有如浓痰般黄液渗出,凄惨无比,令人无法与女性曼妙身躯联系起来。
伴随衣服解开,浓重臭味扑鼻而来。老郎中首当其中吸了一大口,按耐不住恶心趴在一边干呕。
李仙缘后退几步,离开味道源。忽闻门外传来一阵嬉笑。
医馆门窗外大群凑热闹往里看的民众,小孩挤在大人腿边,捂着鼻子嬉笑看来。
吴叔道:“我去把他们撵开。”
他离开医馆将看热闹的人群轰散。吐够了的老郎中对李仙缘道:“大人,这人是因脏腑积热,蕴郁于肌肤,兼由外受湿气而导致的王疮。这病人意识迷离,想必是疮毒发作……”
“可有治法。”
“有是有,就是……”
“什么。”
“先需将王疮挑开,敷上黄莲,还需内服祛热之药。但这些中药对身体损伤极大,我担心她……撑不过去。”
李仙缘目光移转看向女乞丐,通吟不断从其口中发出,浑身长满烂疮,所受之苦实非常人所能想象。
“医治吧。”李仙缘道,正这时门外响起家丁的高喊。
“李公子,小的把人带过来了!”
留下老郎中,李仙缘迈出医馆,站在门外清新空气让他恍若新生。
家丁带着干瘦郎中挤开人群而来,那郎中苦笑道:“李大人,您又找了什么苦差事给小的。”
“疮毒,人在里面。”李仙缘道,拿出一百零银票对家丁道:“去买些给体虚之人用的慢补之物。”
家丁拿着钱匆匆跑去,李仙缘和干瘦郎中一齐进入医馆。
需要先将衣物全部去除,李仙缘不便在内,便和吴叔一样站在门外。
起初不少人还围在医馆外,时间推移渐渐散去
听闻李仙缘在这里,不少书生才子前来拜访。也有几个自视甚高的带着楹联诗文前来找茬,无需李仙缘出手,便被那些维护李仙缘的书生击败。
转眼一炷香过去,已是到了下午。医馆内将将穿出干瘦郎中疲倦的声音。
“弄完了,李大人进来吧。”
李仙缘闻言反身进入医馆,就见地面堆满了沾染浓黄液体和血污的布条。
床榻上,女乞丐身上盖上一层白布。
李仙缘怔住。
干瘦郎中解释道:“她没事了。只是王疮都被挑开上药,盖被褥容易感染不盖又着了风,就先用白布来代替。”
李仙缘点头,忽然对二位郎中深深施了一礼:“医者父母心,在下谢过二位了。”
二人忙称严重。干瘦老人神情复杂道:“李大人才是宅心仁厚。若不是您,她熬不过今夜。”
老郎中也是笑道:“老夫就是个治治风寒感冒小病的郎中,今日托李大人的福,亲手救了一人。想来够老夫吹嘘到进棺材了。说不定到了地府阎王见我有救人功德,还能给投胎个好人家呢。”
说罢他又将那张银票还给李仙缘,死活不肯要了。
李仙缘收下银票,让吴叔送干瘦郎中回县衙。马车驶离,医馆内只剩下李仙缘和老郎中二人。
书到用时方恨少,李仙缘此时深感无人可用。好在没过太久,拿着包袱的家丁气喘吁吁从远处跑来。
李仙缘又令他去买套衣服被褥,家丁刚一跑开,就听老郎中在医馆内喊:“李大人,她醒了!”
李仙缘转身进入医馆,床榻上女人眉毛颤动,睁开眼睛。
“醒来就好办了。”老郎中长舒口气。
女乞丐神情虚弱,第一眼看到老郎中,嘴唇蠕动。
“谢……”
老郎中侧耳听去,隐隐听到谢字,忙摆手道:“你谢错人了,你要谢就谢这位大人,是他把你抱来医治的,不然你这条命已经没了。”
女乞丐顺他所指,头颅微偏看向李仙缘,看到李仙缘一愣,竟一下激动起来,隐隐有泪光泛出,喉咙呜呜发出声响。
“你认得我?”李仙缘忙道。
老郎中附耳去听,十几息后抬起头对李仙缘道:“她叫你菩萨,想必是当你是活菩萨了。”
倏然间,一抹白光忽然从女乞丐眉间散出,窜进李仙缘眉间!
李仙缘目光一凝,还以为暗杀。却只觉眉间一热,暖烘烘格外舒服。
隐隐诵经声入耳,恍然见到一副漫天诸佛景象。
幻象幻听来得快去得快。数息后便消失。再一看女乞丐,望向李仙缘目光充满虔诚。好似……凡人在寺庙道观拜神佛一般。
“你见到了吗?”李仙缘惊诧偏头问郎中。
“什么?”
李仙缘将所见描述了一遍。
“……许是功德呢。”和李仙缘相处久了,知道他没甚架子,老郎中也开着玩笑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功德……
李仙缘脑海突然浮现前阵子写完西游记后所引发的异象。身下出金莲,万字符缭绕。
佛家功德!
章七十四.己将死
写了一部西游记,让自己如佛家那般可以积攒功德!?
再一看女乞丐满是虔诚目光,俨然成了自己信徒。想来**不离十。
这……
李仙缘心生荒唐,不过转念一想西游记前世影响力,倒也不足为奇。
释迦摩尼能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佛,自己写了本西游记有如此效果,也能算得上合理……?
李仙缘又让沈生的那个家丁跑了趟腿,去李家借个阿姨过来,又让吴叔载着女乞丐去客栈暂时住下。
一番忙碌后,天已渐暗。落日残阳,影子狭长。
李仙缘独自往目的地走去,只是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若先前不去管乞丐,任由她死去倒是个办法,只是……李仙缘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事。或者说凡是有人性皆不会置之不理。
小半柱香,李仙缘赶到一片民居,见一间民居门外外已经高高挂起白灯笼,素绫横挂牌匾。
还是来晚了。
吱呀——
木门拉开,两个妇人从门内走出。她们和门内之人交谈几句随即道别,向李仙缘这边走来。
“真是不像话,当爹的还没死儿子就急急忙忙挂上白事灯笼了。”
“是啊,不过瞧那样也撑不了几个时辰,早挂就早挂吧。”
二人快步,经过身边李仙缘隐隐听到些交谈。
还没死?
李仙缘转头,看向二名妇人匆匆离开背影。街道昏暗,月光又被云朵遮挡,配上门口高挂灯笼,气氛压抑。
就见一片氤氲忽地从拐角处冒出,如同活物般汹涌翻滚,汹汹涌来,转眼间就冲袭至李仙缘脚下,将小腿没入其中。
而那二名妇人犹不自觉拐向拐角,身形消失。这次有些不同,李仙缘听觉犹在,不知是否和功德有关。
李仙缘眼睛微微瞪大,眨也不眨望向街道深处。
两道身影虚虚浮现,身影一白一黑,一高瘦一矮胖。一笑颜常在一肃穆沉默。一持哭丧棒,一持锁链脚铐,脚下轻点,向李仙缘飘来。
街道荒凉,配上这一幕胆小之人简直要吓尿了裤子。
耐住心中悸动,李仙缘挡在黑白无常身前,拱手道:“在下李……”
二名鬼差熟视无睹,愈来愈近竟是撞上李仙缘,下一刻……从其身体径直穿透。
鬼差入体,浑身霎时动弹不得,阴凉发麻。好在只是一瞬。李仙缘惊魂未定转身,就见两个鬼差飘入民宅。
片刻,哭喊声隐隐从院墙穿出。
无常索命。
李仙缘吐出口浊气,方才相撞饶是他都不禁汗毛倒竖。他盯向门口。不多时,两名鬼差押着一道幽魂从门内出来,飘向李仙缘。
二者丝毫没有要理李仙缘的意思,径直要撞上。李仙缘突然心中一动,从袖中取出一物。
“请二位鬼差笑纳。”
二位鬼差骤停,相视一眼,白无常笑颜收下。
李仙缘拿出它本是无奈之举,没想到竟然成功了。他所拿出不是别的,正是纸钱被风吹的糊在脸上,拿下顺手塞进袖子。
白无常道:“算你有心,说吧。你一直在找我们所为何事。”
它如此说,表明先前数次都注意到李仙缘,只是用了什么办法隐藏起来不让李仙缘发现。
李仙缘开门见山道:“二位曾在李老妇人死时说我‘时候不多’,特来求教。”
“这……”白无常迟疑。
黑无常冷说一句:“叫你多嘴。”
白无常面带笑颜:“这话明明是你说的。”
李仙缘看出些什么,拱手道:“待我回去后,给二位鬼差再多少些纸钱。”
“你可是还未弱冠?”李仙缘话落,白无常说的果断。
“还未。”
弱冠为二十,李仙缘才不过十三岁,差的还远。”
“想来是碎灵根。没看天眼哪能看得到我们,只有碎灵根有可能。”
李仙缘不解:“何为碎灵根?”
“字面意思,灵根碎了。”
“灵根碎了……这和我之性命有关?”
“心若碎了,人还能活吗?”白无常讥笑反问:“灵根破碎自然同理,只是你会多活一段时间罢了。”
“多久。”
“长则一年,短则数月。”
李仙缘沉默。
黑白无常身后幽魂浑浑噩噩,目光无神。凡人死后骤一离体,陷入走马灯中皆是如此。
遮挡月光的云朵撤走,一抹月光倾洒,将李仙缘侧脸照的冷漠如霜。将白无常笑颜照的更为诡异。
“可有挽救之法。”
“有。”本以为白无常会拒绝,没想到回答果断。只是随后他便发出满是恶意怪笑:“只要你学会长生之法。”
“长生之法……”
“诸如吃了仙园蟠桃,吞服镇元大仙的人参果,学了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变。**玄功,食了太上老君的金丹。”白无常满面怪笑,似是觉得如此很有趣。
“亦或是叫我们兄弟俩拘了你的魂魄,带去阴间。死了不去投胎,不就是长生么。”
“还有一法。”一边未曾发言的黑无常冷漠开口。
白无常嬉笑:“我这兄弟不善言辞,我来说。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你阳寿若是十五岁,之前没吞服任何灵果仙丹,自然只能活十五岁。可若是你吞食了阳寿就能增长。”
“除了这个还有第二种个方法,修行。只要你踏上修行路,自然阳寿增加。”
“修行……么。”李仙缘沉吟。
白无常笑颜道:“别想了,筑基延寿二十载,有些天赋的十年差不多,资质差的二十年也有可能。至于你……灵根都碎了,就算满头鹤发也没甚用。你时日不多,还不如趁这段时间多享受享受凡间,或是干脆现在让我们二兄弟拘下,省得到时候再跑一趟。”
……
黑白无常拘着魂魄离开了,走之前白无常对李仙缘说了句莫要忘记先前答应之事。
李仙缘浑浑噩噩。下山之后,童生案首,写出异象诗,得封关内侯名声大盛,眼看……
厄运突来。被告知短则数月,长则一年。
当李仙缘恢复意识,恍然发现自己来至湖边。
远处湖泊寂静萧索,近旁湖面冷清无声。
长生法……
修真……
章七十四.欲何去
浓浓乌云遮住月光,平静湖泊忽被惊扰,几滴细雨落下,涟漪荡开。
一滴雨水落于李仙缘眼中,他下意识眨动了下眼睛。
“菩萨,请保佑俺媳妇母子平安……”
“母亲重病在床,孩儿却无钱医治。菩萨大人求您救救我母亲吧!”
“入春还未下过场雨,若再不下这庄稼便保不住了。佛祖求您……愣着干嘛,赶紧跪下啊!”
“城西王家小女钟情于我,可她母亲觉得我穷酸无钱……菩萨,保佑我送到华书阁的那些字画能顺利卖掉吧,这样就有钱娶王娘过门了。”
“妇人又怀有一子,菩萨保佑那是个男孩……”
“菩萨……”
“菩萨。”
“佛祖!”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眨眼之间,无数祈求之声钻入脑中,眼中浮现无数男女老少贫穷富贵之人,跪地手合十,虔诚祈祷。
而在睁眼后,一切幻想消失,唯有湖泊被细雨惊动,满是涟漪。一如李仙缘内心。
夜色细雨下青湖,烟雨朦胧。
……
晚上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持续时间不多,不过一袋烟功夫。
云散天晴,明月高挂,乌云还在天边,遮挡大半繁星。
青砖湿漉漉,坑洼堆积雨水反射着月光。一身蓑衣更夫打着锣走街串巷。房檐雨水流淌,滴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场雨后,没了白日炎热,隐隐透着阴凉清爽。街上空旷鲜见路人,就连青楼都少了几分人气。
一道萧瑟身影走在雨后长街,身影单薄衣衫贴着身体。几分寂寥。那身影走动,进入一间客栈。
柜台亮着微弱烛光,小儿趴在案上打着瞌睡,来人也不知。那身影踏上楼,留下一片湿漉漉脚印。
吱呀——
将门推开,就见一名微胖妇人迎上来:“李大人你回……怎地淋湿了?”
“病人如何。”李仙缘开口,声音淡漠。
“已经睡了,风寒还未退。”妇人往旁边站点,恭敬道。
李仙缘走到床边,见女人已经睡着,额头盖着毛巾。
李仙缘点头,反身走回对面自己房间。
妇人愣愣看李仙缘回房关门。
这位李公子……和想象中不大一样。李家下人都传平易近人待人有礼,可现在……
她一时惶恐,难道是自己做错什么惹得李公子生气了?
……
一夜无话,客栈小二早早端着饭菜上来,敲响房门。
敲门不应,倒是对面房间的妇人拉开门问他:“怎么了。”
“这是李爵爷的早饭,小的给他送过来了,只是没人应。”
“没人应?昨天李公子回来了,此时应该正在房中呢。”
“可……”小二正要说敲门无人应,妇人忽然紧张说了一句:“别是出了事!”
说罢还不待他反应,闷头撞了上去。
妇人倒是直肠子,只以为李仙缘出了意外,而非其他可能。
门闩薄木,哪顶得住一个人去撞,嘭的一声两扇门撞开,看的小二是呆了,忙醒过来上前欲阻止。
随后他们便看到躺在床上,一身湿漉漉长衫的李仙缘。
李仙缘感染了风寒。
……
“淋了些雨,回来又没脱掉湿衣服,发了高烧。”指头离开脉搏,郎中抬头对窗前围着的众人道。
他不太理解李仙缘穿湿衣睡觉此举何为。
得知李仙缘生病,相识之人皆来了。不过他们没敢告诉司徒俨然。
“严重吗。”县丞急道。
“方大人,李大人并无大碍,一会儿去些安宫牛黄丸让他服下便好。”郎中说着从板凳上起身。“诸位大人让一让,让李大人呼吸些新空气。”
李仙缘换了身干燥里衣,盖上被褥仅露出脑袋来。眉头微蹙着。
县丞、师爷、霍院长及沈生父子闻言散开,沈生还跑去将窗户敞开。
叽喳——
窗外鸟儿被惊动,展翅飞走。外面天色微阴,好似还要下雨。
雨后独有的泥土芳香涌进房间,格外舒爽。
“毛毛躁躁,仙缘还在生病,你开窗岂不是想让病情加重。”沈父喝道。
沈生后知后觉哦了一声,就要伸手将窗关上。
“等等伯父。”一道带几分虚弱声音从床榻上响起。“窗户开着吧。”
“李大哥。”沈生惊喜转头就要扑来,被他爹按着脑袋寸进不得。
“你可感觉好些。”沈父沉声道。
刚刚转醒的李仙缘点头,目光转移向霍院长。霍院长一身儒装,对李仙缘轻点头示意。不过随着李仙缘的一句话,面色微变。
“霍院长,我要退出书院。”
在场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霍院长眉头一皱:“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事李仙缘说的着实突兀。
他们发现了李仙缘与往日略有不同。刚下山时李仙缘淡漠,但随时间推移如冰山融化。只是不过一夜之间,李仙缘又变回了最初样子,淡漠不似尘间人。
李仙缘道:“我要离开武侯县一段时日。”
县丞隐隐意识到什么,追问道:“多久。”
“短则数月,长则……”李仙缘没说下去。
“李大哥,发生了什么你和我们说……”沈生着了急,快速开口。
沈父阻止沈生说下去。他看出李仙缘意已决,转而问道:“什么时候。”
“今日。”
“今天?”师爷微微瞪大眼睛。“可你还在重病中。”
县丞也是皱眉道:“如此急吗。”
李仙缘微微颔首,时日无多,需争分夺秒。
突闻噩耗,他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世事便是如此。若非黑白无常,直到死他也无法明悟。
他们几人相识一眼,沈父令沈生出门,看着门口别让人进来。
待沈生出去后,沈父转头严肃看向李仙缘:“发生了何事,还是说隔墙有耳,你不便说……”
他边说边冷冷扫过一圈房屋。
“没事。”李仙缘双手支撑床榻坐起,被褥滑下。
“碰了些事让我悟出些道理,欲出去走走。”
见李仙缘态度坚决,几人不再说什么,县丞又问道:“可需要派些侍卫跟随你。你官职六品,没个侍卫怎能行。不若就让那宋山宋石两兄弟一路保护。”
“我一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