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骑尸童子
有个小孩中了邪,小孩他妈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我哥对治中邪有一套法子。于是便拎了一堆适合中老年人的补品,上门来求我哥救治救治她的孩子。恰逢那段时间我哥和我都不在,孩子他妈没找到人,还毫不气馁,天天一趟一趟地跑上来。等到我哥和我回家的时候,门前的补品,已经堆成了一座山。其中有燕窝有鱼翅,还有些商标上全是英文的进口货。所有的东西都码地整整齐齐的,最上边贴着一张纸条,写明了送东西的缘由和送东西的人。
我哥照纸条上的电话联系了送东西的孩子妈,当天便约在对方家里见面。看她送来的东西,已经可以知道这家人有的是钱。住的房子也在一高档小区里,不过房子的结构却很奇特。那是最底层的复式楼,一进门,先有一入户花园。花园挑高大概能有五六米,几乎整一面墙,都被砌成了一座菱形的大窗户。窗户底下是一块小型的水景,有水,有假山,还有座能走人的小桥。我正好奇地往那桥上走,就听我哥说,这是个煞局。他们家孩子会出事肯定是因为这个局,看来,是有人特意设计了要害他们。
我哥的话刚一说完,这家的女主人便迎了出来。看得出来她已经哭过好几回了,一双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她大概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好看,低着头,稍微做了做遮掩。等把我哥和我请进了客厅,她才叫家里的保姆,把中邪的孩子抱出来给我们看。那孩子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一副蔫蔫的小模样。她妈问过我哥就是她要找的林逸之后,指着我哥,硬是让那孩子喊他一声大师爷爷。我一听,差点把刚送进嘴里的茶水吐出来。那孩子也乖,虽然满脸狐疑,但还是喊了一声爷爷。他喊完了看了看我,问他妈这个人又该怎么喊?她妈好像也拿不太准,问我哥:“这位是大师您的徒弟吗?乐乐快喊哥哥,你的命,可就指望他们了!”
我听我这辈分还算没弄错,也便不多话,听那孩子的妈讲他们家孩子中邪的事。这事说起来,已经有十好几天了。开始他们家人都以为是孩子病了,带去医院又是打针又是吃药,折腾了半天也没好。直到这最近这几天,孩子的症状变得愈发厉害。他们家老人来看过了,说这是中邪,必须得找术士才能治得好。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我哥问她,究竟有什么样的症状?孩子他妈想都不想便脱口说道:“乐乐说他要骑大马,还说每天晚上有个黑爷爷,会到这来当大马给他骑。你别看乐乐他现在没精打采的,一到晚上,那就跟个小老鼠一样。四处乱窜,连大人都追不上他。一疯下来两三个小时,疯完了,就瘫在地上不动了。这样下去怎么折腾的起,请大师无论如何救救乐乐!”
我哥点了点头,从保姆手里接过那孩子,抱在腿上轻轻地哄着,问他是什么样的黑爷爷到这来找他玩,一般几点来,都从什么地方来?乐乐虚弱地回答说:“是一个很矮的爷爷,他不会走路,都趴在地上走。他让我坐在他背上,玩骑大马的游戏。玩累了他就走了,我不会看表,不知道他是几点钟走的。”乐乐说完,一阵虚喘,又小声地跟我哥说:“黑爷爷说,今天晚上就要把我带走了。我妈妈老是哭,我不想离开她。爷爷求求你救救我,跟黑爷爷说,我不想玩骑大马了……”
孩子的话听着特别叫人心疼,孩子妈在一旁,又忍不住哭开了。我哥说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的,你别害怕,你说的话我会去告诉那个黑爷爷。等保姆把孩子抱回去,孩子他妈才哽咽着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的是中邪吗,乐乐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中邪呢?我哥告诉她说,你家花园里被人摆了个局,引外边的煞气入室。孩子还小没什么抵抗力,这才会被恶鬼给缠上。你找人把花园的窗户堵上,再在屋里烧一盆火。煞气进不来,慢慢的孩子病就好了。
我一听这方法还挺简单,不劳民也不伤财。原以为那孩子妈会一口答应,没想到她却支吾说,这事她得问问孩子他爸。我看天也不早了,就催她说,要问你赶紧问。不然待会天黑了,那黑爷爷又来找你儿子玩来了。孩子妈吓得急忙跑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以后脸色发黑,说她老公不愿意堵窗户。他说这个局就是为了旺他的生意,哪有什么煞气不煞气的。说着孩子他爸又再打来电话,竟然点名要我哥接。我哥接了听了几句,一声不吭把电话挂了。我问他怎么了,如今这是什么情况?我哥说对方说了,花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不堵窗户,还能救他儿子的命。他还说我要不行就趁早走,他晚上会回来陪他儿子,看看哪有恶鬼敢动他。
我嚯了一声,说这人好大的口气。那咱就走吧,别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孩子他妈却死活不肯,哭哭嗒嗒的说,她老公就嘴上话硬,孩子出事第二天他就搬到别的房子住去了,生怕被鬼缠上的人是他。我真想说这样的人你也能嫁,话到嘴边,硬是吞了下去。我哥显得挺左右为难的,最后叹口气说,今晚我留下,出什么事,我会帮你拦着点。你把孩子带进屋,最好,给他吃点安眠药什么的。让他好好睡一觉,到时候看能不能躲得过去这一劫。孩子他妈听完千恩万谢,给我们安排了一顿好吃好喝。天一黑她就带孩子躲了起来,留下我哥和我还在一楼客厅里。
我哥说这事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花园窗户上,不能堵,那就只能看看能不能封了。他回去拿了一大卷黄布,像挂帘子一样挂在花园窗户上。黄布上泼上鸡血,又烧了一挂白茅。满屋子烟气氤氲,直到快十一点都没散。钟响过十一点,楼上突然传出一声大喊。然后便看乐乐一路小跑冲了下来,直入花园,又一脚踩进水池子里。我想去把他抱出来,看我哥做了个手势,说看看再说。乐乐踩了一脚水满地乱跑,他妈哭着在后面追,弄得到处都是一片鸡飞狗跳。跑着跑着乐乐突然去掀黄布,我哥叫了声糟了,一下跳起来去追。结果却还是慢了半步,只见那乐乐跳出窗户,骑上等在窗外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风驰电掣般冲上了后山。
那黑乎乎的东西依稀能看出个人形,四肢着地,飞快地穿林过野。顷刻间,便已经爬上了山坡高处。孩子他妈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大叫了一声,拼了命要去追那黑影。奈何她已经折腾了半个晚上,又惊又累,再被这么一吓,胸膛里一口气没提住,还没爬上窗户就给晕了过去。我哥把孩子他妈放倒在地板上,领了我跳出窗户,直追那黑影而去。只见那黑影翻过山坡又折向西,拐了个大弯,闯入一片已经开发地非常完好的公墓里。
进了公墓黑影便不见了,借着月光,能看见一排一排的大理石墓碑。墓碑的数量多的不计其数,碑前的柏木,没有风也在那一个劲地晃。我只觉得喉咙发干,咽了口口水问我哥,这可怎么办?那东西跑到哪去了,不会是背着孩子,钻进哪座墓碑底下去了吧?我哥说不会,表情凝重地看了一眼天,说咱们俩分头去找。午夜以前,一定得把那孩子抢回来!
我一听我哥说分头去找,心里马上便泛起一股寒意。可这是为了那个孩子,关键时刻,可不是认怂的时候。我咬了咬牙答应了一声,提腿便往最近的一排墓碑寻上去。这时候我哥又叫住我叮嘱了几句,说是找着了以后,千万别跟那东西硬抢。那样容易伤着孩子,只需要拖住了它,别让它把孩子背走了就成。我问那要怎么个拖法,我哥想了想,说最简单的,你也骑到它背上去。它背不动你一个成年人,走不了,就会留在原地。你喊我等我过去,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
说完我哥也不待我细问,匆忙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他走以后四周便只剩下一片死寂,那些不住摇晃的柏木也突然都不动了,好像正阴森森地站那儿等着我过去。我强忍着恐惧,迈开步子一座坟一座坟的找。现在这些公墓里葬的都是骨灰,坟堆普遍都不大,只是一个一个约一米见方的水泥台子。有的碑前放着鲜花,被月光照得颜色冷暗。有的祭品还没收走,我看到只鸡,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啃掉了半个。
也不知道是我自己吓自己还是怎么着,不管走出去多远,我都能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人跟着。这种情境下我又不敢回头去看,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各位大爷大婶哥哥姐姐,我路过贵宝地是为了救一个小孩,求求你们给行个方便!千万别跟着我看热闹,也别没事拍我后背吓唬我!就这么念叨了一路,我终于把向阳坡的墓碑都查了一遍。途中没看见有小孩的踪迹,所幸,也没碰上其他的什么怪事。绕过阳坡到了山背,眼前又是一大片的墓区。
我一看表,这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五十了。我心里一阵着急,想起我哥说的,午夜之前一定要找到孩子!为了加快速度我干脆跑起来,路两边墓碑上的遗照,走马观花似得在我眼前掠过。突然一刹我被张遗照给吸引住了,停下脚步退回去,又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照片上的老人皮肤黝黑,两个眼珠子好像天生瞳孔就小。刚匆忙带过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在翻白眼。这老人看着挺像是背走乐乐的那个东西,我绕到墓碑后边,把他住的地方也都找了一遍。可无论碑前碑后都没什么异常,难不成是我多心了?
我这就要接着往下找,蓦地一抬头,险些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背过气去。只见离我不远的另一块墓碑后面,正趴着一个干瘦的黑老头。脸长得跟我刚才看见的遗照一模一样,不过他那俩眼睛里已经一点黑色都没有了,整个就是一片白,正死死地盯着我。他背上骑着个小孩,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头发。我大叫了一声乐乐,小孩没有反应,看样子已经失去意识了。
黑老头一听我的声音就想跑,被我一个飞扑上去,压在了身下。他起身挣扎,力气奇大,一把就把我给甩了出去。我撞在旁边一座墓碑上,听见不知道谁,在我耳边嗷了一声。那声音像针扎进我耳膜里,刺得我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又去扑那黑老头。这次我没跟他正面冲突,照我哥说的,绕到他背后骑到了他背上。他背上还有个乐乐,正好被我一把揽进了怀里。
黑老头被我压得一哆嗦,双手双脚都弯了,匍匐在地上艰难地移动着。我看他嘴一张一合地却发不出声音,再一看,那嘴里竟然没有舌头。既然把他给制住了,那接下来就该看我哥的了。我扯着嗓子喊哥我在这,找到人了,你快来啊!声音在墓区里一层一层地荡出去,激起各种匪夷所思的回声。我竟然听见有人喊今天月亮真不错啊!还有的在喊烧台电视给我看看球赛吧!
不消一刻我哥就出现了,跑得满头大汗,气都有点喘不上来。他过来先一把按住乐乐的额头,叫我把他嘴撬开,别让他咬自己舌头。我把乐乐那小嘴扒开一点,将虎口放进去让他咬着。我哥接着抱住那黑老头的脖子,把他整颗脑袋都搁在自己膝盖上,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黑老头喉咙里发出几声轻响,四肢溃然落地,身子连带着衣服慢慢化成了一股黑气。那股黑气升起来绕着我们转了几圈,倏忽一下,全钻进了贴着他遗照的那座坟堆里。我哥这才长叹一声,拍了拍我,说好了,没事了。他站起来换他抱着乐乐,和我一前一后,拖着步子顺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我说我哥,这地方可真行,公墓和小区就隔一山头。人死了送过来埋,那都不用隔夜的。我哥把他衣服脱下来包着那孩子,说这个地方的风水很好,既是阴宅之选,又可以供活人居住。原本可以互不干扰的,只是有人不安好心,特地做了这个局出来害人。我们回去把乐乐还给他妈,他爸竟然还没回来,只打了通电话,说出事了他会报警,叫警察来处理。孩子他妈对我们千恩万谢,对她老公,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当初还不如嫁条狗……她又问我哥得给他多少钱,还要不要再登门谢礼?我哥说你送的东西我这辈子都吃不完,钱你别给了,这事过了之后,无论如何要把那扇窗户堵上。还有从今往后花园里不能见水,真要觉得地方空着,可以给乐乐养条狗。
我们走之前乐乐醒了,照他妈教的,喊说大师爷爷再见,徒弟哥哥再见!我感叹说这真是个好孩子,又调侃我哥说,你这辈子还长着呢,那些燕窝鱼翅根本不经吃,我看最多两年也就吃完了。我哥抓着方向盘笑了笑,跟我说他口袋里有烟。我掏烟的时候听他好像说了一句:“我这辈子,也许剩下还不到两年了……”我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他你说什么?我哥摇了摇头专心开他的车,后来,就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番外二、无尸命案
我上大学的头半年里,几乎就没怎么上过课,一直追着我哥查找真相,也不知怎的,就混到了放寒假。那会儿我和我哥都是一身的伤,怕我妈担心,所以放假之后没有马上回家。等伤养好了都快过年了,我妈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我这才踏上返乡之路。回家之前那一段时间,我死活缠着我哥让他也一块回去。我哥看样子挺犯难的,也不知道究竟在发愁什么。耐不住我软磨硬泡,最后我哥还是跟我一起回了家。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回家,我妈拉开门看见我哥和我并肩站着,当时就哭了出来。我哥也眼圈泛红,说了声妈我回来了。我妈哽咽着说回来就好,快先进来,我去把你爸那屋收拾出来给你住。
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在我爸去世了以后才搬进来的。一共三个间,其中一间摆着我爸生前睡过的床。我爸其他的遗物也都放在里边,我妈常说,这个间是给你爸留的。她好像还觉得我爸时不时就会回来住几天,把房间的角角落落,全都打扫的干净利索。我妈说要把我爸那屋收拾出来,其实也就是给床上换一套新的被褥。我哥在一旁帮她的忙,我在厨房里,择一筐空心菜。我们一家久别重逢,那天晚饭吃了很长时间。饭桌上几乎没有人说话。我妈会给我哥和我夹菜,我哥的碗一空,她马上就给他盛上一碗饭。我从来没见过我哥吃那么多,前后加起来,一共是三大碗米饭。最后他还喝了两碗汤。直到我妈也觉得有点多了,这才不再给他碗里添东西。
吃完了饭我去洗碗,我妈和我哥从饭桌旁,挪到客厅里继续安静地对坐着。我真奇怪他们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彼此都有太多的事要跟对方说,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他们两个默然无语,我夹在中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临睡觉之前我妈又哭了一场。这回倒不是对着我哥,而是对着墙壁上挂着的我爸遗像。她说你看林逸回来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在外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哥上去安慰我妈,开始说起他这些年经历过的一些事。这才把话匣子打开,他和我妈之间的那层隔阂,慢慢也就消失了。他们大概聊到一两点钟,看时候实在是不早了,才分别回屋去睡觉。
到了第二天一早,大舅到我们家来。门铃响过之后,是我哥去开的门。大舅在门口还愣了一会儿,像是已经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我哥这号人。我蹲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抽空喊了声舅,说这个是我哥啊。大舅还是没能回过味儿来,又想了老半天,才说你是那谁……林逸对吧?我哥把大舅让进门,去给他倒了杯热水。大舅跟我哥已经生分了,无话可说,便拉着我闲聊了一通。他问我在大学里过的怎么样,有没有被女同学喜欢上?我都没敢说我因为旷课差点就被学校开除了,哼哼哈哈地应付说,大学里的女孩没有看上你老外甥的。
聊完我这一边,大舅才把注意力转移到我哥身上。他没话找话,说林逸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吧?现在怎么样,成家了没有?我妈正好从厨房出来,听他们聊到这一茬,忙不迭地说快了快了。林逸的对象都来家看过了,那家闺女特别的好,而且家里特别有钱!大舅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让我妈中午添个菜,他在我们家吃顿午饭。等我妈出门去买菜去,大舅突然脸色一变,低声问我哥,这些年在外头都干了些啥?我舅是干公安的,瞧他像审犯人一样问我哥,我还以为他在公安系统内部,听说过我哥干了啥坏事。我哥说头几年都在外头给人打工,最近两年,开了家小公司。他回答地特别老实,大舅又哦了一声,愈发神秘地问道,干没干过那方面的事?我都被他给问急了,凑过去说,你指的哪方面?
大舅明显是憋着什么话呢,可就是不直说。绕了好几个圈子,才说他们派出所里最近出了件怪事,想让我哥帮忙去看看。他显然是还记得在我爸葬礼上发生过的事,认为我哥跟祖奶奶学过几手,懂得一些阴阳方面的法术。我哥问具体是什么事,发生的经过又是怎样?大舅掏了烟出来,给我哥和我一人发了一支,说是他们派出所分管的河段,有个渔民来投案自首,说自己杀了人。听这案情我就没兴趣了,一点也不曲折迷离。大舅的烟倒是好烟,抽一口还想第二口。我在一边吐着烟圈,听我哥问大舅,是不是尸体出了什么问题?大舅苦笑着说要有尸体就好了,问题是,根本就没有尸体!那个渔民口口声声说他杀了人,可我们到案发现场一看,丝毫没有凶案的痕迹。而且上下流域也都打捞过了,连根死人指头都没看见。
没有尸体的杀人案!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大舅把渔民投案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那大概是在半个月前,正好轮到他值班。那个投案的渔民他也认识,平时在河上打点小鱼小虾过日子,老实的不行。要这样一个人都会杀人,那这个社会真是没救了!渔民投案是在大半夜,大舅正在打瞌睡的时候。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嘴里喊着杀人啦,杀人啦!当时我舅还以为是别人要杀他,问了半天才弄明白,是有人被他给杀了。
根据那个渔民的描述,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一天他刚吃过晚饭,像往常一样,准备开船去收网。他到了码头一看,发现有个人站在他船上,正在那捣鼓发动机,看样子是想偷船上的汽油。他下意识地冲上去喝止那人,没想到那人被他一吓,竟然一头栽进了河里。就在这时发动机启动了,螺旋桨飞快地转动,正好就把那个落水的人,给绞了进去。渔民当时就给吓懵了,拼命想把发动机关掉,可等螺旋桨停下来,那绞进去的人却不知怎地就不见了。他还想着是不是沉下水里去了,跳进去捞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捞着。渔民左思右想,摊上这样的事,怎么着都不可能瞒过去,于是他跑去派出所报了警,又带着我大舅等一干警察,到渔船那儿去打捞尸体。
这事怪就怪在,那一带的水文环境很稳定,没风没浪也没有暗涌。可那具被螺旋桨打碎的尸体,却怎么都找不着。甚至连尸体上的一块布条,警察们都没看见。后来他们干脆开始怀疑案件的真实性,有人提出来,那个渔民估计是报的假案。但又有谁吃饱了没事报案举报自个杀人,这案子要坐实了,对他有什么好处?我大舅和他的那些个同事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联系了市局法医处,派出人员给渔民做了精神鉴定。鉴定结果他是正常人,再加上没有尸体不能立案,派出所当天就把他放了回去。
我听的兴起,催我大舅说,再后来呢?大舅啧了一声,说后来那个渔民又来了两三次。每次都说他杀了人了,而且一次比一次肯定。你们是没看见他来报案时候的模样,两眼通红面色发黑,就跟见了鬼似得。派出所的警员开始还对他好言相劝,说他是压力太大,因而出现了幻觉。事实证明他没有杀人,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别再想这事。结果那渔民非但不听,还在派出所门前跪下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你们要不把我关起来,死的那个人就要来找我索命了!
我哥这时候已经听出蹊跷来了,问说:那你们把他关起来没有?大舅挠了挠后脑勺,说原本没打算关的,可是那家伙砸了我们一辆警车,最后只能以危害治安的名头拘留他。一进了拘留室,那渔民就老实了。也不哭也不闹,一日三餐饭量还大。转眼拘留期满,大舅带了一名辅警,来放那渔民出去。他却死活都不肯走,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还神秘兮兮地说,他家里和船上都有鬼。大舅问他是什么样的鬼,渔民回答说没看的太清楚,就是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每天夜里趴在他床头上,发出来的声音就跟渔船发动机似得。大舅当时就笑了出来,说那一定是只发动机鬼。不过笑归笑,这事来的很不寻常,他还是认为这里面有鬼怪作祟的成分。
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大舅接着便邀请我哥,到派出所去见见那个渔民。完了给他家和他那条船驱驱邪,断了他的后顾之忧,也让大家都能过个好年。我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妈正好回来,大包小包提的全是好吃的。那天中午吃完了饭,我、我哥跟着我大舅,便来到了大舅工作的那间派出所。渔民还在派出所里赖着,我哥问了他一些问题,包括他当天在船上看见的那个人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渔民说的都很仔细,如果真是扯瞎话,编排不出这么多的细节。
我哥问完话,从派出所出来,又问了我大舅渔民泊船的码头的位置。之后便和我一道,到码头去检视那条出事的渔船。那是一条铁皮船,船身有很多撞击过的凹痕。我哥趴在螺旋桨附近看了半天,突然一下把脑袋扎进水里,衣服都没脱便潜了下去。这时候已经快过年了,水面虽然没结冰,但是也冷得刺骨。我站在船上咋呼,说哥你干嘛,你不怕冷吗你这是!我哥潜了一会儿,冒出个头来,冻得牙关打颤。我把他拉上来,看他手里攥着一把海藻。
我还纳闷说这河里怎还长出海藻来了,再定睛一看,才看清那是一把缠绕在一起的头发。我哥颤抖着告诉我说,事情清楚了,这条船确实弄死过人。他说完站起来,连跑带跳地上了岸。我知道他是冷得不行了,赶紧带他回家,换身衣服洗个热水澡。我哥抓上来的那把头发用张旧报纸包着,第二天送到了水上派出所。我大舅几乎不敢相信,问我哥你是怎么找着这把头发的?既然螺旋桨里缠着头发,那怎么船底下就是找不到尸体呢?
我哥说头发不是在螺旋桨里找到的,而是他从船底一块翘起来的铁皮中抠出来的。那具尸体,自然也不在那条船底下。他头一天下水冻感冒了,一说话鼻涕就往外流。我看着我哥擤了把鼻涕,这才告诉我和大舅,那条船应该撞死过人。但是那渔民却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这回在他船上摆弄发动机的那个,根本就是只鬼。撞死人的事应该发生在去年的九月或者是十月,因为我哥问过那个渔民,当时站在船上的人,穿的是一件长衬衫和一条工装裤。这种打扮搁在现在那不得冻死,只有在九十月份天气才开始变凉的时候,人们会这么穿。
我和大舅面面相觑,光是听我哥这么说,根本就闹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哥只好把他的推论整个梳理了一遍,再从头说给我们听。他说渔民上派出所报案的那一天,说是有个人掉进了螺旋桨里。之后螺旋桨启动,要是真有人在里面,那肯定是必死无疑。可是事后经过打捞,在渔船附近却并没有发现被绞碎的尸体。这一现象如此反常,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掉进螺旋桨里的那个,压根它就不是人!它既然不是人,能找上这条船,就证明它的死一定和渔船有关。我哥问了渔民几个问题,透过渔民对衣着的描述,判断出渔船上的那只鬼,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去年的九十月份。那个渔民习惯了晚上出船,我哥也看过了,他的整条船上就只装了一盏灯。而且船身上有很多撞击过的痕迹,可以想象得到,在黑灯瞎火的河面上,渔船时常会撞上河里的垃圾或者是动物。
于是就在某一天晚上,那条渔船无意之间,撞上了一个落入水中的人。那个人当时并没有被卷进发动机里,否则渔船死火,渔民马上就会发现自己撞了人。那人的头发被船底的铁皮挂住了,随后便被渔船一直拖行着。尸体受到船身的挤压,因此没有能够浮出水面。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尸体渐渐腐烂分解,终于脱离了船体沉入河底。但被撞死那人的冤魂,却一直都在船上守候着。半个多月以前,我哥查过日子,那一天正值月破。冤鬼趁机爬上了渔船,被渔民看见了,慌乱之中误以为自己杀了人。冤鬼又跟着那个渔民回了家,这才有了他之后几次报案、非要赖在派出所不走的事。
大舅听完恍然大悟,却又犯了难说,那这案子该怎么结?过失杀人也得有尸体吧,拿着这么一把头发,所里还是交不了差。我哥说可以试试,让那冤鬼领路,带着我们去捞它的尸体。当天夜里,我哥便要了那个渔民一套衣服,穿在自个身上,到渔船上去等着那冤鬼。他没让我跟着,说是人多了会把那鬼给吓跑。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我统统都不清楚,只知道隔天下午,大舅开着派出所的快艇,在下游河段某一处浅滩,打捞上来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尸体已经都成白骨了,经过dna比对,和九月份报上来的一名失踪人口对上了号。据那人的妻子描述,她家男人和朋友出去喝酒,之后就再没回来。估计是喝醉了失足掉进河里,又阴差阳错地被经过的渔船给撞死了。
番外三·河神
还记得那是我大学头一年放寒假,我撺掇着我哥跟我一块回了家。本来是打算一家人齐齐整整过个好年的,却没想到这年过的也不安生。大年三十晚上的团圆饭还好,接下来大年初一直到初三,我那个当警察的大舅都没着家。我看新闻知道是水库上出了事,一对夫妇趁着放假带着俩孩子开车出去玩。车停在水库边上的斜坡上,夫妇两个没熄火就下了车。留下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独自待在车里,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动了手刹,汽车顺着斜坡直冲进水库,就此沉了下去。
我妈边包饺子边听新闻,擀着皮说:“这下可好,一个好好的家,一下就没了!”她转过来又叮嘱我哥,往后有了孩子,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独自待在车里。我哥很认真地答应了一声,我妈下一句就问他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上回来家那个姓周的姑娘真是不错,我看这事,你得抓紧点办了。”我说妈你能不能换个新鲜的话题,我听你跟我哥说话,三句不离人家周姑娘。我妈被我呛得不吭气了,把碗给我,叫我再去厨房抓一把面粉。我端着面粉出来,就看大舅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正站在饮水机旁喝水。我叫了声舅,他也没应声。喝完水,就用羽绒服的袖口擦嘴。大舅早些年离了婚,这几年几乎都是我妈管他吃饭。我妈问他中午回不回来吃饺子?大舅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是估计回不来。我妈又问,大过年的你忙什么呢?大舅答说新闻你们都看了吧?就汽车冲进水库那事,车里俩孩子还没捞上来。
我一听马上来了兴趣,拽着大舅让他说说详细情况。大舅说情况就跟新闻里播的一样,事是大年初一早上出的。出事以后,那夫妇俩报了警。他们两个都不会水,也没办法当场施救。报警后就在水库边上坐着哭,自个把自个埋怨了十万八千回。大舅带着辅警赶到现场,征用了一条渔船探测水情。现在这个季节算得上是枯水期,但水库里的水,还是有十几米深。再加上沉下去的是一辆汽车,要从车里把孩子的尸体捞上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大舅开始问附近的渔民愿不愿意干?问了好几家,都说大年初一,不想触这霉头。大舅想想也是,和孩子的父母商量,要不先等过完初一再说。那夫妇两个也答应了,却不想就在当天晚上,水库上又出了点麻烦。
我听得眼珠子都直了,催着大舅赶紧往下说。大舅在我脑门上削了一下,骂我说你这性子,要有林逸一半沉稳就好了。我哥在帮我妈包饺子,听见大舅夸他,转过脸来笑了笑。大舅朝我哥身上看,一瞬间好像有点发愣。他等回过神来才接着往下说,大年初一晚上,水库管理员打电话,说水库里有个东西在发光。初一正好轮到大舅值班,他便开上警车,往水库上赶。等到了地方一看,大舅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吞进去。水库里确实有个东西在发光,而且,就在白天那辆汽车沉没的地方。发光的东西看样子像是车头灯,亮了一会儿,突然灭了。灭了之后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车灯却又再一次亮了起来。这一亮一灭的,搅得人心都乱了。水库管理员结结巴巴问大舅:车灯是谁拨开的?车里的孩子会不会还活着?大舅说绝对没有这种可能,这事你先别声张,我回去请示请示再说。
大舅回去,连夜请示。他是警界的老资格了,虽然说出来的话听起来不着边际,但分局领导还是相信他说的就是实情。我们这个市里没有专业的蛙人队伍,分局领导于是又向上级汇报,从隔壁市调了两名专业的蛙人,打算就在第二天下水打捞。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二,按理不是大舅值班。但他心里记挂着这事,还是全程跟了下来。他说蛙人是在下午三点多到的,约莫四点,打捞工作正式展开。一开始倒也没什么异常,蛙人下水,大舅和其他当地的警察,驾船在水面策应。可是后来,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蛙人下水后十几分钟都没动静,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的时候,突然听见水下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一个辅警吓得一屁股坐进了水里,先前下水的那两个蛙人,也正好就在这时浮出了水面。摘下氧气面罩他们两个满脸都是惊恐,语无伦次地说:死了,都死了!车里、车里有鬼!
车里有鬼?什么样的鬼?是那俩淹死的小孩变成的鬼?我下意识地就往我哥那边看,他也早把正包着的饺子放下了,两边眉毛深深地皱着。大舅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时候不早了,他得回水库去。今天中午分局领导会到现场,指挥蛙人再做一次打捞。我哥听完这话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手上面粉都没扑干净,上来就对大舅说:“这事有蹊跷,今天最好别再让人下水了!”
事有蹊跷我也看出来了,但打捞的事安排在白天,即便是有鬼也应该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才是。我哥说别再让人下水,我听着怎么觉得他有点多虑了。大舅看样子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啧巴啧巴嘴说,今天的打捞是提前就安排好了的。再说了待会儿分局的领导也会去,这事儿估计没法再变。我哥显得有些局促,又寻思了一阵才说,他感觉沉入水库的那辆汽车里,有什么特别棘手的东西在作祟。现在一切都还不明朗,贸然让人下水打捞孩子的尸体,恐怕还会出事!经过上回无尸命案那单案子,大舅对我哥说的话,显示出了极大的信服。他询问我哥要不你跟我一块到水库去看看,确定一下这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看过以后你要还觉得不该叫人下水,那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我哥说行,拿了外套跟着大舅一起走了。我着急地说我也要去,袜子都没穿,套上鞋就追了出去。大舅的车停在楼下,我拉开车门坐上去,却发现我哥又原路折返回屋。他拿了冰箱里冻着的那只鸡,用外套包着,这才上了车。我问说要这只鸡干嘛?我哥说,用来试探那水库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他把鸡给了我,又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红包袋,把里面的钱全换成了茶叶。这一路大舅开得很快,赶在十一点前,我们到达了水库。
下车迎面就是一阵风,这水库上,温度感觉比城里低了好几度。我冻得缩着脖子,和我哥一起跟在大舅身后,沿着水库走了一圈。这个库区不算大,蓄水量也不多。大舅指了个方向,说那辆装着俩孩子的汽车,就是从那儿滑入水中的。我哥沿陡坡走了出去,快接触到水面的时候,抛下去两个装着茶叶的红包袋。然后他人便在水库边上蹲下,对着他用外套包着的那只鸡,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揣着一肚子好奇,又不敢过去打扰我哥。他念叨完把鸡从衣服里掏出来,慢慢捧着放进了水里。那只鸡少说也有三斤重,入水后却竟然头上脚下地漂浮在水面上,半天也没沉下去。大舅看的是啧啧称奇,我哥的脸色,却像是蒙了一层霜似得。我问说现在什么情况,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哥对着我摇了摇头,又对着大舅说:绝对不能让人下水!大舅讷了一会儿,也问现在什么情况?我哥说这水底下没有一丝阴鬼的怨气,但却有一股,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强大力量。要没猜错的话,那股力量如今就在沉入水底的那辆汽车里。一旦打捞的人把它从车里放出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哥面色严峻,说话的口吻也出奇的严肃。我和大舅面面相觑,正在这时,听见水库上传来汽车喇叭声。只见三辆汽车顺着我们刚才的路开进水库,就停在大舅的车旁边。大舅低低地说了声坏了,人都到齐了。那三辆车上陆续下来七八个人,打头的两个,手里拿着潜水的装备。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是别别扭扭的,明显是不大想再靠近这座水库。跟在后边的那几个人应该就是大舅说的领导了,也都一个个面色凝重,像是特别重视今天这事。大舅远远地冲那头打了声招呼,回过头来又问:“这可怎么办?不让人下水,现在可不是我说了就能算的。”我哥沉默了,过了大约有半分钟,才说能不能把装备搞来,他替那两个蛙人下水。大舅说能是能,但是你替他们下去,这事就能解决了吗?我哥说具体情形他也说不好,是他的话,至少还有机会稳住局势。
大舅几乎就没怎么考虑,我哥说的办法,他当即表示赞同。然后他就去搞装备去了,让我和我哥留在原地等他。我蹭过去问我哥,我能不能跟他一块下水?这事风险这么大,一个人在水下不安全,还是多个人多一份照应。我哥没来得及给我答复,大舅已经在不远处招手叫我们过去。他特意避开那几个领导,领我和我哥,进了水库管理员的小屋。之前看见的那两个别别扭扭的蛙人也都在里边,一进屋,先打量我哥。等把我哥从头到脚都看清楚了,其中一个蛙人才说:“这么年轻,看着不像会抓鬼啊!”我哥把眼神看向我大舅,大舅马上接过话来说:“年轻好啊,年轻阳气盛。抓鬼可不就靠阳气盛吗,这叫一物降一物你知道不。”那个蛙人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又问这事你们能承担的起责任吗?别到时候鬼没抓着人还死了,那我们俩饭碗可是就跟着没了。大舅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根烟,又给他们都点上,然后才说:是饭碗重要,还是你们俩的命重要?
两个蛙人之后再没说什么,乖乖的让出了装备。我哥穿的时候我也拿起另外一套往自个身上套,努力保持和我哥步调一致。大舅问我说怎么你也要去?我说,你看我这么年轻阳气这么盛,跟着去不是能搭把手吗。大舅嗯了两声,接着大致解释了一下,那套潜水装备要怎么用。氧气面罩一戴,等在外边的几个领导,也认不出来我们谁是谁了。他们就只在水库上目送我和我哥下水,具体的指挥,还是靠我大舅。下水以后光线突然变暗,我的水性不差,扑腾了两下,便基本掌握了潜水的规律。
这一路向下潜入,我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怪异的光影里。过了不久,那辆汽车便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我哥打亮潜水手电,贴在车窗上往里看。他比划着叫我别靠近,突然一个激灵,箭一样向后退出去一米多。我真想问他在车里看见什么了,可惜被氧气面罩堵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哥急切地挥舞着手臂,又飞快地用十指捏了个手诀。做完这些,他再次把手电对着车窗。我这才看清,那辆车里已经灌满了水。水中漂浮着一男一女两具小小的尸体,除此之外,驾驶座上还坐着个石头人。那石头人的颜色非常白,被手电一照,像是会发光似的。我正好奇那是什么东西,忽然看见石头人拧过脸来,朝我笑了一笑。
事后再想起那张脸我都是一身冷汗,脸上有两个大的离奇的眼圈,没有瞳孔,只有一道一道的螺旋纹。完了还有一张圆圆的嘴,一张开,嘴里竟钻出了一条硕大的肥鲤鱼。石头人笑了还不算,那两具小孩的尸体,也都在同时翻转起来。它们就像是围着那石头人,载歌载舞又跳又笑。我浑身打颤,发现我哥也是。他拽着我往水面上游,一冒头,先大大的抽了一口冷气。我把氧气面罩摘下来,问我哥车里那是什么?我哥吐着气说,那是这片水域里的河神。它应该是把车里的两个孩子当成是给它的祭品了,这时候,它绝不会让我们取走尸体!
我和我哥浮在水面上说话,大舅开船靠过来,问情况怎么样?隔着不远岸上那几个领导也在喊话,估计是说尸体过多长时间能捞出来。大舅用对讲机跟他们说了两句,然后转过来听我哥说:车里没有鬼,是有个河神在里面。听完大舅愣了一下,有点不大确定地向我哥问道:“你说车里那不是水鬼,是河神?”我哥点头称是,说河神把意外沉入水里的那对童男女,当成了给它准备的祭品。它欣然便接受了,如今就盘踞在那辆汽车里。大舅瞪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坑坑巴巴地说:“还有这种事!那现在怎么办?重新再置办一套祭品,把俩孩子的尸体换回来?”我哥说那法子没有用,河神见了血食,其他的三牲五谷,恐怕都入不了它的法眼了。
大舅接着又说了好几遍怎么办怎么办,眼神一直都没离开过我哥。我在水里泡的浑身发冷,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以后,看我哥下定决心似得问大舅:船上有刀没有?这条船是临时征用的,大舅说,他也不知道有没有。他起身钻进船舱里,过了一会儿,拎着一把半米多长的砍刀出现在我和我哥面前。我心里喊了声卧槽,这把刀也有点太夸张了吧!大舅不由分说就把刀扔给我哥,我哥差一点没接住,抱着刀身子猛地沉了下去。他调整了个姿势又再浮上水面,拍了拍我说,待会他会想办法把车窗破开,我负责把两个孩子的尸体拽出来,然后能离多远离多远。我说行,那你呢?我哥说水鬼他见的多,但这河神,他也还是第一次应付。他没说具体怎么应付,重新戴上氧气面罩,一猛子扎进了水里。我赶紧跟上,也还循刚才的路,一直潜到沉没的汽车旁。
这一回我哥没开灯,摸索着悬停在了车顶上。那车好像是有天窗的,刚才被石头人吓得,我也没看太清。我隐约看见我哥拿起了那把大砍刀,照着车顶盖当头劈了下去。在水里看不出他这一劈使了多大劲,就只能看见围绕着我哥,泛起一圈又一圈细碎的水波。我哥砍完第一下之后歇了口气,接着,又再砍了第二下。绕着他的水波此时突然就像炸开了似得,由内而外,迅速地扩散开来。同时水底下涌起无数翻滚的白沫,我哥的身形,瞬间便被那白沫吞没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全速发力,直冲那白沫游了过去。还没等我游到近前,那白沫当中,又漂散出了一团红色。
那团红色是血,我看的清楚,我哥的两只手此时都抓在砍刀的刀刃上。汽车的天窗也已经被他给砍开了,白色石头人像道影子似得从车内钻出,圆形的嘴追着砍刀的刀刃便咬了上去。我哥退身游走,我知道,他是在给我制造机会。这时间可由不得我耽搁,我咬着氧气管,两腿一蹬一下蹿到了车顶。那俩小孩的尸体都挤在天窗口,不费力气便被我拽了出来。我拖着尸体正要离开的时候,却突然感到脚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低头去看,一条硕大的肥鲤鱼,一口咬开了我身上的潜水服。它也不知道哪来的怪力,接着又一口,几乎咬掉我半个脚趾头。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拼了命想要躲闪。奈何这是在水里,我水性再好,也没法跟条鱼比。肥鲤鱼咬了我脚还不算,绕着我游了两圈,忽地闪电般扑向我的喉咙。
生死关头,我的潜力一下爆发了出来,一手拖着具小孩的尸体,竟然也能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游向水面。那条肥鲤鱼没咬着我的喉咙,最后只在我胸口上,咬了好几大口。我又疼又气速度就更快了,感觉自己就像是支离弦的箭,嗖的一下出了水。水面上大舅都被我吓了一跳,先拉我上船,再把俩小孩的尸体用网子拖住。我躺在甲板上喘粗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舅问我我才想起我哥还没上来。
这期间水里发生了什么,我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肯说。我只知道当天我和大舅几乎把整个水库都翻遍了,才在水库边的一小丛芦苇里,把我哥翻了出来。奇怪的是他身上竟然一点伤都没有,只是一身潜水服,几乎被扒了个精光。他人也失去了意识,送到医院第二天才醒。医生说有点缺氧,怕有脑损伤,又让留院观察了一天。之后我哥出院,这一整个年,也几乎就在各种离奇诡异的事件中过完了。
一、兄弟
我有个哥哥,不是亲生的那种,而是我爸妈在还没生我的时候收养的。我哥亲生的爸妈死于*****,赶巧那会儿我亲生的爸妈就是红卫兵。我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总之我哥死了爸妈以后,我爸妈硬是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把他收养了过来。
那一年我哥六岁,我看过照片,长得跟课文里的小萝卜头一样,眼眶凹进去,两个眼睛空空的。大概是这件事给当时的人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以至于多年以后,我还能听见一些关于我哥的传说。有一个放牛的老头拉着我说,我哥的爸妈是烧炭自杀的,连带着我哥也没了气。公社派他用牛车拉着尸体去坟上,突然我哥在车上喊了一嗓子,差点没把他吓死。我问他我哥喊的啥?老头想了想,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叽里咕噜的声音。我说这是个啥,老头说,当时就是这声音,不过因为是喊出来的,那感觉就跟鬼叫似得。老头还说,他觉得我哥就不是个人。
放牛老头说的话在我外婆那儿得到了旁证,外婆说,她是最反对我爸妈收养我哥的,一个死了又活过来的孩子,搁哪儿都不吉利。我爸妈结婚以后常年养不出自己的孩子来,多半就是被我哥给妨着了。后来还是因为去求了龙王,请了一条小龙进屋,才生下的我。所谓小龙进屋,其实就是家里跑出来一条蛇。
小时候我和我哥很少见面,现在想起来,好像是他在有意避着我。刚上初中家里就让他住校,平时也很少见他回家。放假的时候偶尔回来两天,然后就到乡下去陪祖奶奶。祖奶奶是外公的奶奶,除了我爸妈,就她老人家赞成收养我哥。
印象中我哥在家待得最长的一次是我爸出车祸那年,三月十几号的时候,他突然从外面回来。我妈问他怎么了,他说跟学校请了假,在家陪陪她。接着到三月二十三,就传来我爸车祸身亡的消息。我妈听说之后完全愣住了,然后说了一句我到现在还记得的话。她说:怎么这么快?
我爸妈都是有单位的人,葬礼就不能大操大办,所以只在城里开了告别会,在乡下简单地设了个灵堂,请了个闹八音的队伍来,一直吹拉弹唱到下葬前一天。下葬当天的时辰定在凌晨,前半夜是孝子贤孙送官。说通俗了就是绕着棺材转,假装把亡人送到很远的地方去。
送官由风水先生带领,然后是我哥拿着魂幡,然后是我。我年纪小,转着转着就开始打瞌睡。半睡半醒之间,总感觉有人在拉我脚后跟,脖子后面还有呼噜呼噜的声音,弄得脖根子又痒又麻的。我想醒过来,偏偏就是睁不开眼睛。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时间,突然一声锣响,把我彻底惊醒了。我这才发现自己趴在棺材上,棺材盖没盖,我和我爸就隔着一层白布。
一个堂叔死死地拖着我的脚,把我从棺材上抱了下来。我茫然不知所措,周围的大人也都七嘴八舌没个说法。这时候我哥走过来,把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塞进我嘴里。他让我别怕,然后拉着我给棺材磕了三个响头,嘴里说了三声爸你走好。后来就没再出什么事了,只是在我爸下葬以后,我连着发了几天的高烧。
我爸去世之后,我们家的日子开始走下坡路。那会儿我上幼儿园我哥上高中,就靠我妈一份工资,还要赡养外公外婆。我听好几个大人跟我说过,要是没有我哥就好了。外婆还私底下让我离我哥远点,说就是那个讨命鬼追走了我爸。我反正什么都不懂,懵懂地上学放学吃饭睡觉。第二年听说我哥辍学了,拿着刚办好的身份证离开家去了南方。
从小学到高中毕业,我们家和我哥几乎等于是断了联系。我考大学填志愿的时候问我妈的意见,她想了想,说你往南方考吧,你哥在那儿,多少有个照应。我又想起来外婆跟我说的,离你哥远点。高考我没考好,想读的专业都没考上,可是还是考上了南方那所大学。我妈送我到车站,眼泪汪汪地说你哥会在那边接你。
火车走了一天一夜,一出站,我就看见个中年男人举着个牌子在出站口张望。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我哥老得那么快,头都快秃了,就几根薄发贴在头皮上。我上前去喊了一声哥,中年男人看看我,又看看牌子,问:“你是林柒?”
我点头,中年男人又说:“你哥让我来接你,你在这等会儿,我去把车开过来。”
那中年男人开了一辆小面包车,车窗上都贴着黑色的玻璃纸,他给我拉开门,让我上车。我坐上后座,想喊他叔叔,又觉得不大对,最后只好喊了声大哥,问:“你是我哥的朋友吗?”
中年男人回过头笑了笑,说:“你哥是我老板,我姓许,你叫我老许就成。”
我觉得十分意外,没想到我哥都混成老板了。这个老许也是个闲不住嘴的,一边开车,一边东拉西扯问我一些事儿。他先说我们家起名很别致,我哥叫林逸,我叫林柒,是不是中间还有五个兄弟,按着顺序排的。
我说本来是有的,可惜我妈生我之前流产了五次,所以那五个兄弟都没了,就剩下我和我哥。我问他我哥现在在干啥,他支吾了一下,说是在跑业务。这不今天正好有客人找他,不然我哥就亲自来接我了。老许一直把我拉到闹市区,找了个地方,吃了个午饭。
吃完饭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老许就把我拉到我哥的公司。说是公司其实就是在写字楼里租了百来个平方,拿隔间隔开几个办公位。公司里一共六个员工,除了老许,还有一个像秘书的女孩,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懂点电脑。另外还有俩人跟我哥出去了,照老许说的,跑业务。大家都跟看热闹似得围着我看,你一言我一嘴地说我和我哥长得一点不像。
正聊着呢,我哥回来了。说实话我心里还真有点紧张,不自觉地就想起十几年前,我哥抱着我说别怕。他这些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如今长成个什么样子?想着想着就看见玻璃门一翻,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公司里的人都朝他打招呼,他点点头走向我,说:“来了。”
我愣了一下,喊他:“哥。”
我没想到十年过去了,我哥还跟当年一个样,只不过高了一点,也比当初更瘦。他接过我的行李背在背上,说:“走吧,我送你去学校。”
去学校是我哥开的车,我也没见着跟着他的那两个人。我问他公司主要业务是什么,他说是做代销,因为业务量小,所以也没敢多请人。说完之后再没有话,我坐着怪不自在的,又跟他说起我妈。这时候正好是红灯,我看见我哥的眼神闪了一下,好像还叹了口气,接着转过脸来问我:“妈还好吗?”
“还好,就是老了,经常咳嗽,你也不回去看看。”我埋怨道。
我哥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红灯转绿,他踩下油门继续前行。学校建在城郊,先看见一大片白色的沙滩,接着才看到一道红门。门口的汽车排出去老远,我哥找了个地方停下,又把我的行李背在背上。我说我来吧,他按下我的手,示意我往前走。
学校在校门口摆了迎新的摊位,我找到我那个学院的,上去报了个到。接待我们的是个矮个儿,自我介绍说他叫侯勇,今年读大二。侯勇填完我的资料,又抻着脑袋问我哥:“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他是我哥,来送我的。”
侯勇哦一声,把资料交到我手上,指了一下宿舍的方向,又问要不要带我去。我说不用了,拉着我哥从人群里挤出来。
学校里到处都喜气洋洋的,时不时就有一群家长,簇拥着一个新生从身边走过去。我哥把我让到马路靠里的这边,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我问他离开家以后都干了些啥,他拽住我,指着面前那栋宿舍楼说到了。我住在七楼,上去以后,房间里已经先到了两个人。一个戴眼镜的圆脸笑眯眯地说:“哟,哥几个到齐了。”
我先自报家门,然后指着我哥说:“这是我哥。”
戴眼镜的圆脸介绍说:“我叫霍宁辉,他叫齐方,哥哥好!”
叫齐方的像是不愿意搭理人,抬头看了一眼,就回去翻他手里那本杂志。看他那副样子,我自觉就选了和霍宁辉一床。他已经先铺好了上铺,我哥放下东西,利索地给我把下铺铺好。我说哥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再给你打电话。我哥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二、室友失踪
接下来的几天都跟刚来那天一样,学校里忙着迎新,新生忙着熟悉环境。我们宿舍剩下的那个人却迟迟不出现,听霍宁辉说,他就是本地人。估计家住得近,不会来学校住宿舍了。可正式开学那天还没见着人,又过了两天,辅导员突然来找我们。据说报到的表格上宋璐是签了名的,可是他人却不知道到哪去了。最后辅导员联系了他家里,得到的答复却是,宋璐已经在几天前来了学校。这下事儿可就大了,学校甚至叫停了军训,开始四处寻找失踪新生。
那段时间宋璐的事被传的沸沸扬扬的,我们宿舍作为事发单位,却几乎没什么感觉。事实上我们仨谁也没见过宋璐,偶尔聊起来,还会开玩笑说他会不会是跟哪个姑娘私奔了。之后宋璐家报了警,警察到学校调查了一番,按失踪人口立了案。
就这么又过去几天,我们照样该吃吃该睡睡。礼拜六晚上宿舍不断电,我、霍宁辉、齐方斗了一夜的地主,等想起来要睡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了。
霍宁辉边喊困边往床上爬,一沾着枕头就开始打呼。齐方还仔仔细细地刷牙洗脸,从洗手间出来之后突然对我说:“你今天晚上哪儿也别去。”我说都这个点了我能到哪去,胡乱擦了把脸,就往床上一躺。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反正感觉没过多会儿,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我睡在靠门的下铺,所以敲门声听得特别清楚。我想不理它,翻了个身继续睡。可上铺霍宁辉还在打呼,另外一边的齐方更是半点动静没有,敲门声却越来越急促,好像等在门外的人已经不耐烦了。我问了声谁啊,门外有人回答:“我,宋璐。”我开始还愣了一会儿,心想这名儿怎么这么耳熟。
“林柒,开门。”
宋璐突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听口气好像还挺熟。我更加纳闷,下了床去给他开门。门外那张脸我只在新生报名表上见过,此刻带着一脸的焦灼。我问他这么些天去哪儿了,宋璐叹了口气,说:“别提了,差点给人卖了。我行李还在楼梯口,你帮我去提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又退出门外,我答应了一声,跟着也往外走。我记得走廊里是有灯的,这会儿却黑麻麻一片。宋璐领先我两三步,嘴里叽里咕噜的,一直没停过。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上楼的时候绊了一跤,脚疼的厉害。说话间已经到楼梯口,宋璐弯下腰去拎一个包,却好像怎么也拉不动。我上去帮他,突然脑子里嗡地一声,眼前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开始以为是熬夜熬的,可眼前那种黑,又给人一种没法形容的感觉。就像是多年之前在我爸的葬礼上,被什么东西魇住了,醒也醒不过来。我的身子却还能动弹,只不过刚迈出去一步,脚底下突然就空了。有风从脖子后面吹过来,又像是喘气,挠的人头皮发麻。我真想大喊一声,还没来得及,左边脸上猛地挨了一大耳光子。
这一巴掌是齐方给的,等我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两手抓着阳台护栏,整个人站在阳台外面,一条腿甚至已经吊在半空,只等着一放手,就能做自由落体了。霍宁辉吓得不行,一边哆嗦一边说:“老七你干嘛想不开啊,你这样死了叫我们还怎么住?”我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头,等到舌尖发麻,才说出一句骂娘的话。
齐方和霍宁辉把我从阳台外面拉进去,开始叙述刚才发生的事。发现我不对头的是齐方,他说我躺下没多久,就开始自言自语。他仔细听了,貌似我是在扮演宋璐,说什么行李还在楼梯口,然后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时候霍宁辉想拉住我,齐方拦了他一下,说看看再说。我下床走向阳台,愣了一会儿,突然就翻了出去。他们俩吓了一跳,赶忙上去又是拉又是劝的。我却什么都不管,说话间就要往下跳。齐方这才给了我一巴掌,一边说一边还把右手递到我跟前,说:“还不快叩谢你的救命恩人。”
我说谢谢了,可是为什么我要寻短见呢?扮演宋璐又是怎么回事,明明我就是给他开门去了啊!霍宁辉一拍大腿,道:“会不会是宋璐的鬼魂找来了?”
我说:“我又没见过他,他就算是做鬼也不应该害我啊!”
霍宁辉摇摇头,做出个冥思苦想的样子。齐方说这事太蹊跷了,他建议我跟我哥说一声。当晚我们谁也没睡,各种猜测各种悬疑。天一亮,我就给我哥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后我还什么都没说,就听见我哥那头说道:“你下来吧,我在你楼下。”
我跑下楼,果然看见我哥站在一棵树下等我,黑眼圈很重,看样子也没睡好。我跟他说了昨晚的事,他点点头,说这个宋璐八成是死了,而我的八字又太轻,被他找上也是意料之中的。我说那怎么办,他还知道我叫什么呢!我哥想了想,说:“你先去上课吧,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
那天我哥一天都陪着我,上课,吃饭都在一块儿。我感觉从小到大都没跟他待过这么长时间,偏偏他又不爱说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好不尴尬。回到宿舍还好一点,霍宁辉那张嘴能从早说到晚。不过齐方似乎不太喜欢我哥,一到我哥面前,就摆出一副谁都不爱搭理的样子。渐渐地天也黑了,霍宁辉出去买饭,顺便带回两瓶啤酒。一边吃着一边等,我问我哥:“你有什么办法对付宋璐吗?”我哥说先看看,说不定找到尸体就没事了。
那一晚时间过得很慢,好不容易挨到十二点,宿舍吹哨熄灯,我们仨分头去睡。我让我哥睡我床上,他嗯了一声,在床边坐下,看了一眼宿舍门,又站起来挪到宋璐那张空着的床上。他让我先睡,盘腿坐在床上,有点像是在打坐。大概是前一晚熬了夜的缘故,我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居然睡到天大亮,要不是外头人声鼎沸,估计我能睡到中午。齐方和霍宁辉也刚醒,揉着眼睛互相问出什么事了。我这才发现我哥不见了,找到外头,就看见楼下围了一大群人。一个刚看完热闹的人从下边上来,走过我跟前的时候,说:“有人跳楼了!是没见过的生面孔,说不定是校外的。”
我一下子懵了,鞋也没穿就往楼下跑。半道上不知道撞到多少人,就听见耳边一片骂声。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案发现场,我一猛子扎进去,拼命把人往两边拨开。终于到了内圈一看,一个人仰面躺在地上,脑袋底下是一片暗黑的血迹。那确实是张生面孔,我却一眼就认出来了,宋璐!那人就是失踪多日的宋璐!我这才松了口气,刚才那一瞬,我真以为是我哥替我跳楼了。
警察到场以后,看热闹的才慢慢散去。我赶忙给我哥打了个电话,他说是公司有事,就先回去了。我告诉他宋璐跳楼的事,他好像已经知道,淡淡地嗯了一声。我问他宋璐还会不会来找我,他说既然尸体找到了,应该就没事了。后来也确实没再发生什么,只不过听传闻说,宋璐并不是跳楼死的。他的尸体是在死后才从楼上摔了下去,所以那摊血才是暗黑色的。而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三、又碰上怪事了
这件事结束后,我们才算真正踏入大学生活,可是平静了几个月,学校却又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这回倒是没死人,而是医学院有几个标本不见了。外界不知道那是什么标本,纷纷传说成解剖室尸体出走。齐方就是医学院的学生,回来告诉我们,丢失的其实是几个犬科动物标本。具体是什么动物他也不清楚,说不好是郊狼一类的。霍宁辉立马就接话道:“会不会是变身成狼人了?”
我不管齐方和霍宁辉抬杠,躲到外边挂电话给我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养成了凡事都跟他汇报的习惯。我哥也好像不像从前那么高冷了,大事小事也都给我出出主意,我说到犬科动物标本丢失的时候我哥咦了一声,语气也变了,问我:“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有几天了吧。”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就听见我哥说:“你先别在学校住了,到我那待几天。”
我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问我哥,他也不说,只叫我收拾东西,下午过来接我。我跟齐方霍宁辉打了声招呼,齐方竟然莫名其妙地说:“你哥管的真多。”我说我是他弟他能不管我吗?齐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是不是亲弟,你自己知道。”这话一出来我忍不住吃了一惊,追问他什么意思。齐方却再不搭理我,又去翻他那本破杂志。
我哥没有开车来接我,而是走路从靠近生活区的小门进来。我这才意识到根本没问过他住在哪,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就住学校隔壁的小区。还是他替我拎着东西,领着我到了a8栋楼下。我知道我哥还没结婚,却没想到他居然把房子收拾得那么干净。说干净也不对,应该说一尘不染才是。这种干净反而给人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家里没有个人气。我哥指着进门右手的小间跟我说:“你就住这儿。”
我忍不住问他:“你平时是不是很少在家?”我哥愣了一下,点头说是。他又说门口的鞋柜里有备用钥匙,要是我自己想来,直接过来就行。他到厨房去给我做饭,做了半天,挂着个围裙出来说家里没米。我说既然没米你忙活啥呢?他说记得好像有挂面。结果那天还是在食堂吃的,我拿着饭卡领着我哥,指着柜上的套餐说:“来,你随便点。”
我在我哥家住了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也没听说学校出什么事。期间齐方还来看了我一次,一进门就捂着鼻子,好像闻见了什么味似得。我说我哥家干净着呢,他说布置成这样,真不是个住人的地儿。那天晚上学院组织了迎新晚会,我和齐方回去,一直玩到快十二点。晚会结束后他问我回不回宿舍住,我说没跟我哥打招呼,还是得到他那儿去。齐方也不管我,就在宿舍楼下分手。
往小门走有一段路人迹罕至,不过时常有晚归的情侣。我一路无事直到后山下,突然听见路边草丛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我下意识地以为是什么少儿不宜的动静,加快了脚步,想着别扰了人家。可是一走起来就发现不对劲,那动静跟着,我快它也快。我一停下来它就在我身边,不仅有哗啦哗啦,还有悉悉索索。像一群动物在草丛里打闹,等会儿,动物!
我脊背一凉,不知道为什么,一步都走不出去了。前面是黑的后面也是黑的,我这才发现,脚下的路和平时走的完全不一样。这是哪儿?路边草丛里的又是什么东西?我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来,还没拨号,手一抖啪嗒给掉地上了。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我看见我站着的地方,笼罩着一面巨大的阴影。
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影子,看着有点像人,又像地面的沥青没铺开。我胡思乱想没了分寸,跑不出去,更不敢把眼睛闭上。就在这时候那影子突然动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拼命想要挣脱地面爬出来。我听见自己嗷一嗓子,刚捡起来的手机,突然嘭地一声在我手里炸了。炸开的碎片伤了手,血从指缝里滴到地上。那一片巨大的阴影陡地一下缩成一团,接着,变成一张人脸从地面上浮现出来。脸中间裂开一张大嘴,朝我露出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同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走啊,你跟我走啊!”
我想说我不走,脚后跟却不自觉地踮起来。背后有东西推我,感觉脚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它推一下我走一步。我吓得胆都快破了,胃里一阵阵抽搐,老是想吐。这么走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可是又有谁能来救救我?我突然想起我哥来,他能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吗?他知道了会来救我吗?他来了又会不会太晚了?我绝望地迈着步子,猛不丁地,脚底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推我的那股劲一下子消失了,眼前也陡然能见到光。我莫名其妙搞不清楚状况,就听见我哥在很远的地方喊:“跑!”
然后我就开始跑,玩命的跑,不顾一切的跑。我能听出来我哥声音里的急切,那种恨不得一棍子把我打出八百里外去的焦灼。我跑了有十分钟,眼前一下蹿出两盏灯。那是汽车的前灯,差点没把我闪瞎了。我趁着惯性又继续往前跑出一段路,然后擦着车头停了下来。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就听见车里的人骂:“小兔崽子你不要命了!在马路上跑个什么劲儿!”
我恍恍惚惚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回了宿舍。齐方来开的门,看见是我,居然一点都不惊讶。他拧了一条热毛巾给我,问:“你哥呢?”
我说:“不知道。”
齐方似乎是嗤笑了一声,说我就说他管得太多了吧。这时候霍宁辉洗澡出来,看见我之后咦了一下,说你怎么这个样子,被狗撵了?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裤子是刚才碰车的时候擦破的,居然衣服也破了,里面那件衬衫上全是黏糊糊的东西。我心里一阵恶心,赶紧脱下来扔垃圾桶。齐方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出了煞就好了,没事没事。”他说的话我十句有八句都听不懂,正要问,他却爬上床睡觉去了。
那天晚上我给我哥打了一宿电话,可他一个都没接。第二天我再去他那儿找他,家里空空的,像是也没回来过。就这么失联了有三四天,终于我把电话给打通了,接电话的却是我哥公司那个懂电脑的年轻人,说我哥把手机落办公室了,我问他什么时候见的我哥,他说今天早上才见过,我哥回公司拿东西,拿完就回家了。我听完立马往外跑,到我哥楼下才花了不到十分钟。我喊门也没人应,就从鞋柜里拿了备用钥匙,径自拧开门锁进去。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儿,我抽了抽鼻子,感觉像是香灰。我哥房间的门虚掩着,门里光线很暗,看不清楚有没有人。我叫了一声哥,慢慢走过去,手刚碰到把手,却又一下子缩了回来。铜制的把手非常凉,简直就像俩冰坨子。我用肩膀把门顶开,那股香灰味猛地扑了出来。我看见我哥窝在床上,床边摆着一个低矮的床头柜。柜子底下露出一双小小的脚。我俯下身去,看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抱着膝盖坐在柜子里。
我心说卧槽,我哥从哪弄了个孩子出来。那孩子仰起脸来,眉目和我哥竟有七八分相似。我越看越觉得奇怪,突然一拍大腿,想起来这不就是我哥那张小萝卜头照片上的样子吗,眼眶凹下去,两个眼睛空空的。许是我闹出了动静,我哥被惊醒,在床上动了动。他不动还好,这一动露出原来压着的半边膀子,居然衣服上全是血。我一下子懵了,连滚带爬地扑上去,两只手哪儿也不碰,先去探我哥的鼻息。他人倒是还活着,气息奄奄地睁开眼,叫了一声我的名儿。我顾不上答应,一个劲问他怎么回事。我哥指了指桌子上的水,说:“渴。”
我知道口渴是失血过多的症状,这时候喝水只能润润嘴皮子。我把水递上去,扶着我哥让他抿了一口。他一动就有新鲜血流出来,看样子是才弄伤的。我心里稍稍好过点儿,想起那天晚上我不管他一个人跑了,也就没那么内疚了。喝完水我说哥我送你去医院,我哥摇头,坐起来脱掉上衣。他右胳膊上破了一道口子,完了后背上还撞瘀了一块。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过马路没看灯,让汽车挂倒了。我哥其实不擅长说谎,他那道口子一看就是被什么东西啃的。他不说我只好装不知道,又说:“这得去医院才行。”
我哥说:“柜子里有纱布。”
我拿一根指头去戳他伤口旁的皮肉,告诉他这是会感染的,感染了还有可能要截肢,你截了肢你孩子怎么办?我哥皱着眉头问我什么孩子,我愣了一下,指着床头柜说:“喏,就这小鬼。”我哥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从床上站起来说:“走,去医院。”我几乎是被他轰出房间的,临走前回头看,床头柜里哪有什么孩子。是我看花眼了?不可能啊,我可是真真切切地记得那双眼睛。
四、不明的照片
到医院挂了急诊,医生给我哥伤口缝了针,又说要留院观察一晚上,医院没床位了,就把他临时安排在走道上。我看我哥好像累得不行,又或者是麻药起了作用,反正一躺下去他就睡着了,眉头拧着,像是有什么想不通。
我陪在一旁干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我哥手机还在公司。反正今天上午也没课,我就顺道过去,帮他把手机拿上。公司里的还是我上回见过的那几个人,懂电脑的徐康说刘师傅请假休息。刘师傅等于是我哥的专用司机,除此之外还管进货出货,是公司二把手。另外一个跟着我哥的人叫王大磊,脾气很怪,很少来公司坐班。徐康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手机给我,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幸亏是被他捡着了。
我说被谁捡着还不一样吗,我哥应该没有拍艳照的嗜好。徐康却更来劲了,拽着我去茶水间,还把门也反锁上。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怀疑公司里有警察的卧底。我以为他开玩笑呢,笑了一声,问他是谁。徐康严肃地说你别不当真,你知不知道这么屁大一点的公司,一个月账上走多少钱?我说多少,十万还是二十万?徐康拿“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看定我,说就他知道的,上个月到账三百七十万。我嚯了一声,实在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大笔钱。徐康说公司上个月基本没有订单,所以这一笔钱就等于是凭空多出来的。而且还不止这一次,用法律术语说,我哥那叫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我说会不会这钱只是过一下帐,并不等于是我哥挣下的。徐康摇着头说不会,据他观察,我哥确实很有钱。要说开公司不过是他的一个幌子,他那些钱,根本就不是靠业务挣来的。我问他那靠什么,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担心我哥在干什么违法的事。徐康突然又绕回一开始的话题,说:“我怀疑公司里有警察的卧底。”
我说:“你的意思是警察在查我哥?”
徐康压低了嗓子,开始罗列一些证据。他除了懂电脑还懂监听监控设备,有一次在我哥办公室里,他就找到了一个窃听器。据他说那玩意工艺很先进,是政府机构才用得起的。还有就是公司的网络被人入侵过,窃走了一份进出货清单副本。我问他这和卧底有什么关系,外面的人也一样可以侵地进来。徐康问我知不知道老许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自他进来以后,我哥的行动一下子就神秘起来。我说我哥知道他是卧底还招他进来干什么?徐康说,警察找上你家门来,你敢不开门吗?
我开始觉得这事不简单,不过也不能过分放大了看。也许是竞争对手干的呢,我哥也有可能还有其他的产业。我拿上手机准备回医院,突然收到了一条彩信。我哥的手机也没上锁,屏幕上直接弹出了彩信内容。那是一张照片,是在一所老房子里拍的。房子正中央是老式的神龛,密密麻麻摆满了牌位。牌位前方的供桌上点着一对红蜡烛,再前方,则是一口硕大的棺材。整幅画面说不出的诡异,我正看得头皮发麻,突然又来了一条彩信。这回还是照片,拍摄角度却变了。镜头正对着棺材里面,我能清楚地看见一具尸体。我差点没喊出来,因为躺在棺材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彩信里附着一句话:清河公祠,速来。
清河公祠是本地的一个景点,也是旧社会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义庄之一。开发之后曾遭过一场火,建筑物没怎么损毁,却把里面的工作人员烧死了五个。从那之后清河公祠就被传玄乎了,说是安息在那儿的人,不喜欢被游客打扰,可偏偏这样去的人还多了,一天到晚都熙熙攘攘的。再之后,一个旱雷落到了公祠里,当场劈死三个,劈伤六个,这才把那些个游客给吓退了。
那场事故至今,清河公祠一直处在半荒废的状态。为什么那儿会出现一副棺材?又为什么我会躺在棺材里?我一时恍惚,甚至还掐了自己一把,确定我是不是还活着。发彩信这人的身份也让我好奇,我哥手机里给他存的名字是“二叔”。我记得我哥已经没有血亲了,而我爸也压根没有别的什么兄弟。那这个二叔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他约我哥在清河公祠见面打算聊什么?
我买了点吃的回到医院,却怎么也找不着我哥,他那张病床空着,床边吊着半瓶子药水。我问值班护士,她也说不出来我哥到底出没出医院。后来我俩都急了,就差没在走廊里扭打起来。在这耗着也不是个事儿,我拿起我哥的手机,清河公祠四个字一下子钻进眼睛里。他会不会已经到那儿去了?我想了想,决定无论如何过去看看。说不定就见着了那口棺材,还有棺材里的那个我。
出了医院我打了个车,在车上给齐方打电话,让他帮我请下午的假。他问我到哪去,我卖了个关子,只说去找我哥。这一去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我于是问齐方有什么东西能辟邪又好找。他在电话里笑了一声,答说童子尿啊,你也用不着特意准备,多喝点水就行。我让他滚,他喊了声遵命,就把电话挂了。这时候车也停了,司机说清河公祠门前修路,只能送到这儿。
我下车往里走,只见路面被挖的乱七八糟的。公祠正门前用铁丝网围了一圈,圈里是一个巨大的类似于塌方的陷坑。临时通道还不足半米宽,一个人走都嫌吃力,我实在想不出来,谁那么大功夫弄进去一具棺材。当然棺材里面还有一个我,是死是活尚不清楚。我一分神脚底滑了一下,差点没掉进坑里去。一个老头在公祠门前喊:“小伙子,悠着点!”
我小心翼翼走完剩下的路,对老头说了声谢谢。老头笑眯眯地看着我,一边挥手说甭客气,一边跟我要门票钱。我往公祠里望了一眼,四下寂寥,没一点儿人气。我问老头见没见过一个年轻人进去,高高瘦瘦的,看着脸色不太好。老头马上回答说见过,是和一个姑娘一块来的,俩人挺亲热,像是小两口。我一听就傻了,这么会儿功夫,我哥连对象都找着了?我掏了钱正准备进去,老头却拦着路,给我手腕上扎了一条红绳子。他说这个月阴气重,保不齐公祠里的先人会跑出来乱晃悠。
被老头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心慌,只觉得空荡荡的祠堂里刮着风,好像有鬼在说话似得。我大声喊了几遍我哥的名字,权作是给自己壮胆。没人答应,本来大门紧闭的正殿,却突然开了一道缝。透过那道缝能看见老式的神龛,密密麻麻的牌位和红蜡烛,放棺材的位置上放着一个蒲团,有个人跪在上面磕头。他磕了三下就走开了,我赶忙追过去,想问他见没见过我哥。可等我真的踏进门去,蒲团、磕头的人,猛地一下全都不见了。我正对着一副棺材,老料楠木,红锦衬里,封棺墨线。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就差个死人躺进去。那死人现在在哪儿呢?我退了一步,脑后风声一紧,只听见嘭地一声,就被人一闷棍砸得晕了过去。
我晕了很长时间,醒来时头疼地像是要裂了。我甚至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傻乎乎地坐在那儿,看周围的人走来走去。其中一个人过来拍了我一下,笑眯眯地说:“小伙子,醒了。”我盯着他那张老脸看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到是那看门的老头。
其他的人还在忙来忙去,看样子是要摆酒席。老头扶我起来坐在一张桌子旁,桌上铺着大红布,十八副碗筷都已经摆齐了。他让我再等一会儿,说是马上就开席。我问他这是在干什么,他笑着不说话,背着手走开了。
周围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只能拿手支着脑袋,一点一点回想之前的事。好像是在清河公祠,好像有个人在磕头,好像出现了一副棺材,还有就是我被什么给砸晕了。一想到细节我就头疼,眼睛也开始花,看人都不像人,像一条一条没有手脚的黑影。黑影把大盘大盘的菜端上来,上桌的却只有我一个客人。
我正纳闷呢,就看见看门老头又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个人,动作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了。他走进来就在我身边坐下,捏着嗓子咳了一声。我认了老半天,才认出那人是齐方。我张嘴就要喊他,被他一只手捂上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门老头数了数桌上的菜肴,点着头说:“好了,可以请主人出来了。”等他再转身离开,齐方才把手从我嘴上挪开,一边松了口气,一边说:“一会儿看准时机,我说走你就走,千万不能等那个主人上来。”
五、阎王宴
我问他为什么,这是什么地方,那个主人是谁。齐方说你这么多问题我先答哪一个,叹了口气,又说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我说我他妈都快不是人了,还露个毛的相。齐方笑了,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说:“时间差不多了,等你哥在外面把阵布好,我就可以带你出去。”
我听说还有我哥的事,一下就紧张起来。齐方的态度也还是那么晦涩,像是看不起我哥,又有点佩服我哥。我还想再往下问,门口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齐方唰地一下站起来,嘴皮子动了动,一口白牙顿时咬紧了。我感觉这是要出事的节奏,果然他一屁股跌坐下来,口里念叨着:“完了完了,这下出不去了。”鞭炮声还在噼啪作响,我身边的齐方转过脸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老七啊,咱们这顿吃的,叫做阎王宴。”
阎王宴这名儿太唬人了,我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身边貌似不正常的齐方。他说他和我哥约好了,如果出了什么状况,就以鞭炮为号。现在鞭炮响了一轮,怕是他在外边没法接应咱们。齐方让我千万别正眼去看那个什么主人,待会一下令开席,就只管埋头吃。吃也不能真吃,这桌上不管是什么东西,进了嘴都要直接吞下去,一口都不能嚼,不然就等着后半辈子吃蜡烛吧。
我心想吃蜡烛是个什么事儿啊,耳朵里突然嗡地一声,像是被什么给震了一下。桌上的碗筷也跟着颤动,八大盆菜,清一色的鸡鸭鱼肉。这要是不能嚼,怎么吞的下去?
这时候看门老头进来,手里捧着一张大红纸,他站在厅堂正中念红纸上的字,说什么今日良辰,主人众集嘉宾,以饮食宴乐,望尽兴而归的话。我努力想听出个所以然来,突然被齐方掐了一把。他一个劲地说低头低头,我赶忙低下,却还是瞄到一个影子,踏着门口的台阶上来。那想必就是主人了,看样子和常人没什么不同,都是一个脑袋一双手脚,穿一件长及地的黑袍子。老头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便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从他口鼻中流出一股浓黑的液体,人却好像还没死,还在微微抽搐。齐方哀怨地叹了口气,说:“老子精明一世,上了你哥的当,来给你陪葬。”
我想找话反驳他,齐方却已经先抓起筷子,拼命往嘴里夹菜。那些菜看似都没有温度,怎么到他嘴里却烫的吸溜吸溜的。我也夹了一块鸡脖子搁嘴里,想着这玩意容易往下咽。没想到才刚挨着嘴皮子,就差点没给它吐出来。这玩意不是烫,而是凉,透进骨子里那种凉。感觉人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还不断往嘴里灌冰水。我真佩服齐方能吃的那么快,看来人为了活命,真没什么是干不出来的。吞完了鸡脖子我又夹了块蹄,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放进嘴里。周围响起碰杯子的声音,齐方喊了声糟,说主人开始敬酒了,这他妈不搞死我们他不过瘾是吧,老子……
老子俩字一出来,齐方就没声了。
不单他没声了,满屋子也都没声了。看门老头倒下的地方出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左右手一边拎着一个桶。我一眼就认出那血人是我哥,喊了他一声,同时听见齐方倒抽了一口冷气。我哥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走到我们跟前,把桶里的东西泼我俩身上。那不知道是什么血,一股子腥臭难闻。我哥示意我们往外走,又说不要回头。我们照他说的做,我哥却还留在原地不动。齐方突然说了句有种,一把拉着我,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我耳边又是嗡地一声,这次震得比刚才还厉害。我甚至都能感觉到胸腔的压迫,喉咙里涌起一阵腥甜。出了门是一条黑嘛咕咚的甬道,齐方把我推到前面,我摸黑走了半天,突然撞上什么东西。我伸出手去用力一推,哐当一声之后,眼前一片大亮。
过了一会儿眼睛才能看见东西,只见那被我推开的,竟是一面棺材盖。我人还在棺材里头,吓得一下子跳了出去。这下又回到清河公祠正殿,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牌位。面前还倒着两个人,一个齐方,还有一个挺漂亮的姑娘。姑娘的手脚都被绑了,正仰起头来,恨恨地看着我。我赶紧看我哥在哪儿,四下里却再没别的人。他是不是还没出来?他见了那主人的脸,人家还能放过他吗?我越想越怕,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那绑着的姑娘爬到我跟前,还是一副恨恨的样子,说:“把我衣服拉开!”
姑娘穿一身紧身运动服,拉链已经拉得很低了。领口露出雪白的皮肤,看样子里头除了内衣什么都没穿。我想不出来她这话的用意是什么,难不成等我把衣服拉开,她就喊非礼?可是在这喊能顶什么用,而且就目前的情况看,她也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儿的。
在我思考的时候那姑娘已经急了,嗔道:“快!没时间了!”我也不知怎地就伸出手去,揪住拉链往下一扯。姑娘雪白的身子露了出来,同时,还从衣服里掉出一块牌位。我赶忙去捡牌位假装没看她,牌主人名叫周同,照生卒年看,他早在二十几年前就死了,死的时候还只有六岁。等等!他是!
“烧了它,快,不然林逸就出不来了!”姑娘大声喊道。
我啊了一声,拼命摸打火机。摸了半天才想起身上没带,一回头,看见供桌上那对红蜡烛。我扑过去把牌位对着火,那木头像抹了油,一下蹿出老大的火苗。火焰把我哥的本名连同二十几年前的往事都吞没了,我木讷地看着,连火烧到手上都没注意。这时候齐方才醒过来,爬起来坐在地上,用双手捂住眼睛。我嘴里喊着我哥,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不会回来了。
后来我哥还是回来了,只是人已经失去意识,被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在背上。那男人长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远瞧眼珠子还有点发红。他让我和齐方跟他走,又转过脸看着那姑娘,俩人的眼神都不对劲,像是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这姑娘的来历我尚不清楚,只听那男的对她说:“周小姐,逼到这个份上,你们是不是也该撒手了?”原来她姓周,和我哥应该是本家。
姑娘冷笑了一声说,撒手?只要还没拿到那东西,我们就不会撒手!你以为是我们在逼他,其实是他自己把自己逼到绝路上的!她用牙咬着嘴唇,挺好看的一张小嘴,硬是被咬地发白。男人不再理她,背着我哥,大步流星往外走,我和齐方赶紧跟上去,穿过祠堂门口那一片工地,到一辆停着的小面包车旁。
男人跟我和齐方说先别上车,把我哥抱进去放在后座上,在他身边点了一盅香炉。车里顿时充满了香灰味,我哥眼皮子动了动,喊了声老刘。那男人赶紧凑过去说我在这儿呢,又说您让我接的人我已经接到了。我哥点点头,头一歪又晕了过去。我强忍着心里难受爬上车,把手放在我哥额头上。触手处一片冰凉,他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都是冷汗。我叫他哥,驾驶座上的老刘回过头来说没事的,他最近经常这样,睡一觉就好。我点点头,实在没辙就把我哥的手握在手里。车先把我和齐方送回学校,再送我哥回家。
六、送上门的腐尸
下了车看着尾灯走远,我心里还不是个滋味。我对我哥根本算不上了解,他这些年都在干什么,都和什么人结下了恩怨?我的出现对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就这么短短几个月,我前后几次连累他涉险。我一直觉得我们家是欠着他的,根本不值得他对我这么好。
齐方应该知道我在想什么,去楼下小卖部买了包烟,点起一根塞进我嘴里,说你别想了,有些东西说白了它就是个命。我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特认真地回答说,我是你室友啊。我叼着烟心力交瘁地爬上七楼,那天晚上睁着眼躺到天亮。天亮了也没心思去上课,就让霍宁辉帮我签到,自个儿在宿舍上网查点东西。我先把我哥原来的名字输进去,百度弹出上万条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讯息。我又输入林逸,想了想,再在后面加了个周字。这回有一条新闻吸引了我,标题是周氏集团总裁之女隆重订婚,未婚夫那一栏写着我哥的名字。
我已经知道我哥和那姓周的姑娘有关,却没想到他们关系这么深,居然已经到订婚的地步。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我哥本姓周,那姑娘也姓周,他们会不会是亲戚,要是的话,能在一块吗?新闻花大篇幅形容我哥如何如何攀附豪门,我看了一眼发布时间,离现在已经快一年,早过了订婚时约定的婚期,可网上又没有二人分手的消息。
这里头必有蹊跷,我记下了那姑娘的姓名,又查了查周氏集团的背景。它算得上是本地最重要的财团,业务涉及金融、房产、文化产业各方面。其中有一点倒是很特别,这个周氏曾举办过本省最大型的收藏展示会,其中有过半是周家的私藏。那些个展品,动辄几百上千万,还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古董精品。我联系起我哥公司那些来路不明的款项,心想莫非他是在帮周氏搜集藏品。周小姐说要拿一样东西,那东西会是什么?我搁下笔靠在椅子上,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齐方和霍宁辉都有钥匙,回来用不着敲门。我问谁啊,门又敲了三响,却没人应答。我心下纳闷,不敢随意去开,上回差点跳楼,不就是给宋璐开门惹的。门外静了一会儿,再敲的时候就已经是在砸门了,哐哐哐拍了几下,只听见嘭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我把拖把抓在手里,摆出个防身的姿态站在宿舍里。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不再有什么声音。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去,只见门底正不断往里渗水。我开门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门眼,结果却发现门外除了一个纸箱子,什么都没有。那水就是从纸箱子里渗出来的,带着些淡黄色游丝状的物体。我用拖把杆把箱子拨开,才看了一眼,胃一下子就翻了起来。箱子里还剩半箱水,泡着一团一团黏糊糊的腐肉,其中有两块一看就是人手,断口处还连着一节手筋。幸亏我早上没吃东西,干呕了几声,好容易压住了那阵恶心。可是这箱子要怎么办?我左右看了看,走廊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一箱腐肉凭空出现,肯定和我这阵子的遭遇有关。我想着报警吧,不一定能说清楚,搞不好警察还当我是杀人犯,给判个十年八年的。可要是不报警,接下来该怎么处理?我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我哥,但经历了那么些事,我真不想再连累他。第二个想到的就是齐方了,那小子肯定懂点什么,整天神神叨叨的。我决心要自己处置,于是把箱子拖回了宿舍。硬纸板泡过水,一拖就散了。我只好找了个桶把腐肉倒进去,这么一折腾,满屋子都是腐臭味。在霍宁辉回来前我拖了四次地,还是难掩那股刺鼻的气味。
不一会儿霍宁辉下课回来,脚还没迈进屋,立马又退了出去。他嘴里喊老七你是不是把厕所堵了,这味儿,都快赶上生化武器了。我随口应了声是,让他出去买饭,顺便买支空气清新剂,别买的那么快,我得再把厕所收拾一下。霍宁辉嘟囔了几句转身走了,又过了一会儿,我才等到齐方。他也是还没进屋就嚷嚷,被我一把拽住,硬是拖进了厕所里。那桶腐肉触目惊心地搁在热水器底下,我问他,怎么办?
齐方说,你还真是作的一手好死。这他妈能收吗!你知道吗!这玩意叫阴蛊!
我说我怎么知道它叫什么,人家送上门来不收,你让我怎么办?要是报警我肯定说不清楚,要不然我现在去自首,也给你弄个胁从犯当当?齐方啐了一口唾沫蹲下去,光用手在那桶里挑挑拣拣的。我一看恶心不打一处来,说你他妈也太随便了吧!齐方说这算什么,他们在医学院每天都弄死尸,比这还烂的都见过。又说,给你哥打过电话没?我说这事我不想跟他说,你说怎么办吧,我听你的。
齐方唰的一下站起来,就用拣过腐尸的那只手指着我问:“你说啥,这事你不跟你哥说,你让哪个保着你?”我答道你不是也懂吗,怎么就这么个阴蛊你都处理不了?齐方嚷嚷着说你他妈还别激我,这事就算我能干,也不会惹一身骚。我摆摆手跟他说那好,这东西就放这,你不敢弄就给我滚,大不了就是一个死,我死了,你该干嘛干嘛就是。大概是我的语气触动了齐方,他想了一会儿,叹了一大口气。他说这件事可大可小,他只管提供技术上的指导,至于该怎么做,全靠我自己。我本来也没打算靠他,点了点头,跟他说了声行。
当务之急是先把尸臭盖住,齐方出去一趟,拿回来一口袋生石灰。他先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腐尸,这才用生石灰填满了桶。他告诉我所谓阴蛊就是把亡魂的怨气种到活人身上,蛊主往往会落得和亡魂一样的下场,所以他要看过尸体,才有可能猜出来我会怎么死。我急切地问他结果,齐方却摇头说烂成这样,谁还能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养这个蛊的人一定也是怕被人看出来,所以才特意布置成这样。我一开始还有点气馁,但转念想想,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齐方让我出去买一只公鸡回来,要全冠全尾的,千万不能被阉过,眼睛大长得漂亮的更好。我赶紧出了门,到学校旁边的菜市去。齐方说的这种鸡还不好买,我找了几家,终于找着一只。又让店主找了个纸箱装上,趁宿管不注意带进宿舍。回去之后霍宁辉也在,看我抱着一只鸡,愣了有一分钟,接着才问我这是要炖着吃还是打火锅,我说滚,这是老子的宠物。霍宁辉一下子眼神都变了,看我像看个变态似得。齐方说公鸡是比较通灵的动物,有它在,万一亡魂要动手杀我,也能起个警示作用。我买的这只鸡一回宿舍就没叫过,只一味地蜷缩着身子,窝在角落里。
当天夜里我紧张地不行,再加上阳台上藏着一桶腐尸,光是想想就已经忍不住心悸了。后来也不知怎的睡着了,一觉到天亮,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一早便听见齐方在阳台上打电话,跟他的辅导员请假,说是这两天的课都上不了。挂了电话以后我问他接着怎么办,他想了想,说还是得弄清腐尸的来源。这个蛊的有效期只有七天,但如果前六天破不了,第七天我就必须得死。齐方让我注意公鸡的动向,一旦有什么异动,赶紧咬破手指站到霍宁辉那张床上去。这一招能保我一个钟头内不出事,他也会马上赶回来救我。
七、差点死了
结果那天我就跟公鸡同寝同食,霍宁辉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失恋了,要不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坐一坐,看我行为这么反常,他怕会出事。快下午了我哥打电话叫我过去吃饭,我正在喂公鸡吃米,推说晚上有课去不了。电话里我哥的声音有些落寞,也没再说什么。我决定这七天都离他远点,又想万一齐方破不了这个蛊,我是不是真的会死。
正想着呢鸡叨了我一下,指头破了,流出一滴血。那鸡见着血居然猛地飞了起来,落在齐方床上,发出高亢的打鸣声。正好我们宿舍门也没关,过往的人全都停下脚步,好奇地往屋里瞧。不一会儿连宿管都招来了,指着我的鼻子大喊:“宿舍里不让养宠物你不知道吗!你还,你还养只鸡!”
我先是被围观接着是被宿管教训,一时间忘了通知齐方我这儿有变化。等到宿管把鸡抓走看热闹的人也散了,我才想起还有这一茬。宿舍里一下变得很冷,好像有一团寒气裹着我,不断往毛孔里钻。我仓促间关上门窗又都反锁上,爬上霍宁辉的床,高高地站起来。据齐方说这样显得我的影子长,鬼看见了会害怕。我低下头看了一眼地下,差点没咬断舌头。只见我那条长长的影子上顶着俩脑袋,一个是我自己的,一个是从我脖子边绕出来的,乍一看上去,就像是我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我吓得忙不迭地转身去看,一脚踩空了,从上铺掉了下来。这一下摔得我四仰八叉,半边脑袋都嗡嗡作响。我背上的东西却并没有被我甩下来,反而缠着我的脖子越收越紧。慢慢地我整个人都吊在了半空中,脖子上挂着一条粗麻绳。我拼命地挣扎,倒映在墙上的影子却一动不动。那是一个上吊的人,那不是我,那是……
就在我千钧一发弥留之际,宿舍门被人砰的一下撞开。齐方大吼一声扑上来,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在我大腿上狠狠地扎了一刀。我被勒着喉咙发不出声,愣是疼得眼泪都出来了。齐方又挥舞着那把刀爬上床,冲着我的脖子又是一下。这一刀却只擦破点皮,我感觉整个人一松,从半空中直直地坠了下去。着地时发出一声闷响,浑身的骨头就差没被摔散了。齐方人还站在高处,手里的刀不住舞动,终于墙上那条上吊的鬼影慢慢退散了,他才长吁一口气,跳下床找东西给我止血。我气急败坏地说你他妈扎我干嘛?齐方说鬼怕带血的利器,不扎你,难道还扎我自己不成?
这才一会儿功夫门口又聚了一帮子人,交头接耳地讨论我寻死觅活的事。正巧宿管没走远,抱着鸡折返回来,见我脖子上挂着麻绳,又见我大腿上淌着鲜血。张了半天的嘴,才支支吾吾说你这孩子,收你只鸡你至于自杀吗?他回头就把这事报给了学院,我在门诊屁股还没坐热,院领导一个接一个都来看我。辅导员更是说了一堆鲜活的例子,告诉我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我装作很后悔的样子说老师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上吊了。辅导员又说跳楼也不行,还有跳海、跳湖、割腕、服毒这些都不行!好不容易劝走了领导和老师,我刚想睡一会儿,学生会又派了个干事过来。说是由他陪着我,疏导一下我的情绪。派来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迎新的时候和我打过照面的师兄侯勇。
侯勇一副身负重任的模样,一上来就说师弟你这可不好,凡事多想想你家里人,你要是死了他们可怎么办?他说什么我都点头答应,并诚恳地表示已经吸取教训了。我说师兄我伤口疼实在是想睡一会儿,你要是没啥事就先回去吧。侯勇说学校把你交给我了,现在我唯一的任务就是看着你。他要看着我也只能让他看着,眯瞪了一会儿,突然被一阵嘈杂给吵醒了。
侯勇坐在我床边看一本书,发出嘈杂声的是学校的公放喇叭。我说这怎么回事?他放下书听了一会儿,说可能是讯号干扰。他问我为什么这么久了都不见我哥来,是不是学校还没通知他?我赶忙答说我哥在外地呢,估计这两天赶不过来。侯勇哦了一声,两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被他盯得发毛,转过脖子,却发现门诊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走廊里的灯不停地闪,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我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侯勇伸出手放在我脖子上问,师弟,你是不是很冷?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他起身走开,不一会儿端着一个玻璃杯回来,那杯子的形状很特别,像实验室用的量杯。杯子里盛着透明液体,随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的。他把杯子直接送到我嘴边,说,师弟来喝水。我说我自己来,用手推了一下,却发现侯勇力气大的惊人,我愣是一点都推不动他。那杯液体有明显的刺鼻气味,绝对不是他说的热水那么简单。侯勇愣了一会儿没动作,突然一下瞪大眼睛,冲着我歇斯底里地喊起来:“你为什么不喝水,你为什么不喝!”
这下事儿就诡异了,我一个翻身从床上滚了下来。正好侯勇拿水泼我,一杯水倒在枕头上,就跟热水浇雪似得,瞬间烧出老大个的洞。我这才意识到那是硫酸,庆幸之余,撒腿就跑。侯勇把输液用的胶管拿在手里,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我一条腿受伤哪里跑得过他,就在走廊里被他给追上了。他按倒我之后立马用胶管套住了我的脖子,两边一起用力,要把我勒死。我这脖子才被麻绳吊过,如今又落在胶管手里,百感交集,很有种这下逃不过去的感觉。没想到侯勇勒了一会儿又给松开了,自言自语道:这是哪儿?我在这干啥?中午菜还没买呢……我趁机把他推开,连滚带爬一路喊着救命,朝门外逃了出去。
我跌跌撞撞冲出门诊大楼,一脚踏错,从前门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就这么滚了十米八米才停下,待我回头时,侯勇已经不见了踪影。门诊楼前人来人往的,突然滚出一个我来,不少路人都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一个同学上前扶我,我却神经质地闪躲到一边,生怕他掏出什么玩意勒我脖子。这下路人更拿我当变态看了,都绕开了道走。
我坐在地上大喘气,心神稍定,便掏出手机打给齐方。他隔了老半天才接电话,问我出什么事了。我说那玩意找来了,我现在怎么弄,是不是要咬破手指找个高地儿爬上去。齐方居然笑出声来,说你尽量待在人多的地方,人气足它不敢碰你。我听见他那头悉悉索索的,于是问你在干嘛?齐方说有点线索了,现在至少知道那鬼是吊死的。他在找它生前上吊用的麻绳,天黑之前一定会赶回来,这段时间我得自己保护自己。齐方着重提醒我小心点别死了,突然咦了一声,像是有什么发现。我正要问,他却匆匆忙忙挂了线。
头顶上阳光灿烂,我却打心底里发冷。现在离天黑还早,我得赶紧找个人多的地方扎进去。临近饭点我估摸着食堂肯定人多,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往路上走。也没再去想侯勇的事,不知道他被鬼上过身,会不会折了阳寿。还没走到食堂我突然就感到饿了,想想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压根没正经吃过东西。正琢磨着今天是吃鸡呢还是吃鱼,兜里的手机嗡嗡嗡响了起来。来电号码我没见过,犹豫再三,还是接了。我喂过一声后对方没什么反应,过了半分钟,才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问我是不是林柒,现在在不在学校。
八、辟邪之地
我说你谁啊,女声又中断了,像是不情愿和我说话。我说你不说我挂了啊,对方这才怏怏地答道:“我是周芸。”周芸就是周家大小姐,和我哥订了婚的那位。她见我不吭气,又接下去说道:“我们能不能见个面,有些事我想和你聊聊。”
我说对不起我现在没空,有什么事你可以在电话里说。周芸说她要说的事非常重要,关系到我和我哥的性命。说到这她像是刻意停了一下,接着,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你不见我,我保证不仅你活不过七天,你哥也一样。”
我怔了一下,脱口骂道:妈的你知道那阴蛊的事!周芸什么都不说,隔着电话只能听见她的呼吸。我知道她是在等我的答复,想了想,问她在哪儿见面。她让我到校门口去,说是会有人来接我。我到的时候果然有车在等,一个男人从车里下来,冲我打了声招呼。我又饿又疼不想理他,他却斯文得体地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叫王大磊。”我记得在哪听过这个名字,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王大磊特意为了提点我,又说:“我在你哥的公司工作。”我一下子想起来,他就是时常跟着我哥出门的那个脾气很怪的人。
王大磊脾气怪不怪我一时还不清楚,但他这人倒是处处都透着一股刻意,尤其是他给我拉开车门时露出的那个笑,让人感觉浑身都不自在。我想我哥用他一定是因为他有本事,他有本事我就不用怕了,至少他应该不会被鬼上身然后杀了我。开车后他透过后视镜向后看了一眼,看的却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空着的那个位置。我问你不是我哥的人吗,怎么又和周芸有联系?王大磊把目光挪开,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冤有头债有主。”
他这话一出来我根本没法接,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股恶寒又涌上心头。车子飞快地穿过市区,最后停在一个像会所一样的建筑前。我一下车眼睛就被一道光晃了一下,一抬头,看见门顶悬着一面八卦镜。镜子里的我一脸黑气,像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似得。我揉了揉脑袋,突然觉得有点头疼。王大磊让我先进屋,又说你放心,任何想要你命的东西都跟不进去。
屋里的装修不算复杂,摆着一些长长短短的板凳。我扶着脑袋找了个地方坐下,王大磊这才进屋,并反手锁上了门。我问他周芸呢,他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一下子纳了闷了,说你不知道带我来这干嘛?王大磊看样子也是第一次来这,正拿着一尊花瓶看瓶底的落款,回头瞥了我一眼,说是你哥让我带你来的。我纳闷转吃惊,问,怎么我哥知道我的事?
王大磊放下花瓶,转到一座博古架后面,透过一格一格的木架子对我说,周芸都知道你的事,林逸怎么会不知道?他听说周芸要约你见面,就自己去了。这个地方是老头子留给他的,要不是你招了一只厉害的鬼,他也不会让我带你到这来。我接着问他,那我哥让你带我来这干什么?王大磊说,你现在这样还能干什么,等他回来呗。
我没想到这一等居然等了五六天,一直等到齐方说的,我必死无疑的那第七天。期间再没发生什么诡异的事,唯一奇怪的是,齐方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我只好发了个短信告诉他,这段时间我是安全的。王大磊也陪我一块等,不过却比我忙得多。除了一天三顿饭得他供应,还得他从外面买回水来,我才能在这屋里正常生活。这间会所的水电早断了,信号也时有时无的。
最后我只好学王大磊,把这屋里能看的东西都看了一遍。这其中大部分是旧物,至于是不是古董,我就不知道了。只有一个蓝皮笔记本看样子很新,翻开封面,第一页画着一串符号。我看不懂直接跳过去,从第二页开始,是一些剪报。我实在是闲得发慌,就一页一页往下看,里头有教你怎么做宫保鸡丁的,也有政府救市和财经走向。不知道从哪一页开始,内容又全部变成了符号。后边几页则是照片,有单人的也有多人的,但每张上面都有我哥。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迅速把照片过了一遍。照片上我哥时而蹲着时而坐着,就是没有一张是在看镜头的。这显然是偷拍的,而且偷拍他的人离他不会太远。我想起徐康曾经在我哥办公室发现过窃听器,这么看来,还真有人在秘密监视我哥。我又想这人会不会是老许,他能接触我哥,也应该能偷拍这些照片。正想着呢笔记本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我一看,狠狠地吃了一惊。这张照片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忘,照片上的人是我,正躺在一副棺材里。
我一开始只是吃惊,慢慢静下来,才去仔细琢磨这件事。当时我哥手机收到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我,一张是祠堂。我在本子里并没有找到那张祠堂的照片,是因为不重要所以没收录,还是两张照片压根就没有关系。从我这张照片上看不出拍摄地点,也就是说,装着我的这副棺材,也许根本就不在清河公祠。那个所谓二叔的伪造了祠堂的照片,是打算把我哥引到清河公祠去,他那一顿阎王宴,说不定也是为我哥准备的。可我到那儿的时候看门老头明明说见过我哥,在这一点上又说不通。而且这本本子在这,我哥也有可能早就看过。如果他事先知道有这张照片,还会不会到清河公祠去?
有太多地方想不通,我先找了个地方,把笔记本藏起来。这时候听见楼下有声音,我以为是王大磊买饭回来了,于是赶紧下了楼。下楼一看却没人,大门没锁,被风吹得一开一合的。我喊了一声王大磊,只听见一串脚步声朝地下室跑去。王大磊那小子不会有心情和我玩捉迷藏,难道说这栋旧楼,在我手里遭了贼了?
我蹑手蹑脚也朝地下室走去,路过博古架的时候,顺手操起一只花瓶。没有电这屋里开不了灯,我只能努力睁大了眼睛,朝黑洞洞的地下张望。这儿的地下室几乎是空的,就靠墙角的位置上摆着一张旧沙发。我还没走过去,只听吱呀一声,旧沙发后面突然冒出一张脸来。我的紧张感顿时消散,啧了一声说,哥你来就来了,玩什么躲猫猫啊?
我哥一只手扶着沙发,只露出脸来看着我。我抱着花瓶走过去,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我哥看我的眼神完全是陌生的,就好像对他来说,我们俩压根就不认识。同时那种陌生里又带着股稚气,我那好几十岁的哥,竟流露出小孩儿一样的表情。我又试探着叫了他一声,他不答应,反而嗖地一下躲进沙发后面。我在原地站住,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我哥会不会是鬼上身了?
侯勇给我造成的心灵创伤还在,要换了是别人鬼上身,我肯定撒腿就跑了。可那是我哥,就算是有鬼上了他,我也得想办法把他救回来。更何况看他那模样,并没有要伤人的意思。我尽量放慢动作绕到沙发后面,我哥正抱着膝盖,仰起脖子看我。他的动作像极了那次我在他家看到的那个小孩,只不过这回换了一张我哥的脸。我伸出手摸他的头,他没有反抗,温顺的接受了。地下室的光线实在太暗,我于是试探着让他跟我上去。我哥还真就听了话,任由我牵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到大厅里。他胳膊上上次的伤已经结了痂,也没去拆线,黑色的线头从白肉里钻出来。
九、别睁眼
我和我哥没待多会儿,王大磊带着盒饭回来了。他进门后愣了一下,脸色突然变得铁青。我问他知不知道我哥这是怎么回事,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上来翻开我哥的眼皮看。也不知道究竟看见了什么,长叹了一口气,叫我拿根绳子过来。我听他的去拿绳子,回来就看见王大磊反手拧住我哥,把我哥压在地上。
我一边喊着你干嘛一边冲上去想把王大磊推开,被他一个横肘给挡开了。他指着我哥说这个已经不是你哥,他元神不稳的时候,有东西进去了。他的话似乎印证了我之前的想法,我接着就问,是鬼上身吗?王大磊说应该不是,这房子的天干地支都硬朗,什么鬼敢冒死往里闯。他也不能确定是什么,反正绑了再说。
说话间王大磊已经把绳子套在我哥身上,正要在关节处打结。我哥一开始倒也听话,随王大磊折腾,半点都不反抗。突然王大磊的手碰了一下我哥脖子后边,虽然只是很轻的一下,却连我都听见骨节受力发出咔哒一声。我哥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嗖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王大磊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一时间回不过神来。我哥用肩膀把他撞开,夺路朝着楼梯跑了过去。王大磊爬起来就去追,一面冲着我喊:“守着门,别让他跑了!”
我听令立马把门反锁上,听见二楼传来咚的一声。我抬头看王大磊趴在走廊地板上,我哥在他对面几步远的地方,弓着腰猫着背,像是随时都准备反抗。王大磊一个驴打滚起来又往上扑,被我哥侧身闪过去,转到王大磊身后,飞起一脚踹在王大磊后腰上。这一下肯定挨得不轻,王大磊叫喊着说林逸你他妈再动手试试,别以为老子不敢动你!我哥听了他的话真就没再动手,而是用手撑着栏杆,从二楼纵身往下一跳。他落地后就地打了个滚,站起身后两眼往我这儿扫了一眼。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把门守住了,张开胳膊就等我哥冲过来。可我哥看了我一眼后扭头朝地下室跑了过去,这时候王大磊还在楼梯上没跑下来,我也没多想,赶紧去追我哥。
我哥进了地下室就直奔那张旧沙发,这回却不是躲,而是用力把它推开。沙发挪开后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我哥不由分说,矮身就钻了进去。我愣在洞口,想追又不知道该不该追。王大磊刚好进来,看着那个洞,问我哥进去了?我点头答是,他想了想,说老头子留下这房子果然是有用意的。他跑出去找个把手电,然后我俩一前一后,也钻进了那个洞口里。
刚进洞的时候通道很窄,就算是用爬的也会撞着头。我奇怪这么窄的洞能干嘛用,王大磊说,可能是运东西的。这不会是主通道,要不然口也不会开在地下室那种地方。而且你看四壁全是铲子印,真要是正规建筑,这都得用水泥糊上加固才行。我哦了一声跟着他爬,却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他屁股上。我说你干嘛停下也不吱声,王大磊不吭气,半天才叹了一声乖乖。我被他挡着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着王大磊艰难地转了个身,嘴里叼着手电面朝着我。我问他这是要干嘛,王大磊说你把眼睛闭上,我拉着你走。
王大磊这么做肯定是有用意的,我只好把眼睛闭上,可是马上又睁开了问他,你拉着我我怎么爬?王大磊说前边就用不着爬了,不过在走的过程中,你一定不能把眼睛睁开。被他说的这事还挺严肃的,我只能照他的意思,闭上眼睛伸出手。我感觉王大磊只是往前挪了挪,突然就能站起来了。他拉着我一步一步往前走,边走着,嘴里边哼唱着一种奇怪的调调。我听不清他唱的词,只是仿佛觉得像是梵音。小的时候我妈带我去寺里听过,说是小孩听了晚上好睡觉。
听着听着我竟然开始昏昏欲睡,手在王大磊那儿,感觉他手心里攥着的全是汗。又拐了一个弯他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骂娘,我以为这下能睁眼了,撑起眼皮子看了一眼。王大磊已经关了手电,可周围却不是全黑的。一点一点细碎的光落在我俩身上,我第一眼还以为是什么发光的虫子。可看仔细了才发现,那些是快要烧成灰的纸屑。最后的火星居然也不烫人,反倒像是眼睛,一眨一眨的。王大磊看见我睁眼吓了一跳,一把按住我的头顶,骂娘的声音改成了骂我。
我想说这不是也没事吗,嘴一张开,突然发现喉咙里发不出声了。不仅如此连呼吸都停了,从鼻腔到喉咙里,一口气断的干干净净。我张着嘴看着王大磊,只见他踌躇再三,才下定决心似得说:呐你记住了,这口气是老子借你的!这话还没说完,他一个堂堂的大老爷们,居然一下把嘴凑了上来。我内心的惊吓蹭蹭蹭上去三个台阶,被王大磊一口气灌得,连自个是谁在哪儿都给忘了。等这口气落进肺里,方才断绝的呼吸才又给接上了。王大磊看我发愣直接抽了我一嘴,愤愤的说你他妈给老子听点话!我赶紧把眼睛闭上,心里有种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王大磊的冲动。
再接着走了三四百米,王大磊唱出来的调调拔高收了个尾,他这才准我睁眼,一面打开手电,照亮我们所在的这间黑屋子。黑屋子四面墙上各有一个门,王大磊顺着看了一圈,推了推其中的一扇,他说这门刚打开过,应该林逸就是从这进去的。我说那还等什么赶紧追啊,王大磊扶着门把手,说这个屋子叫作四象阵。其实四扇门后面的房间都是连通的,从一个门进去,必定会再从另一个门出来。我们如今最好的办法是留在这等,说不定我哥什么时候就自己出来了。
我讶然,说就只能等?那我哥要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怎么办?要被困住了出不来怎么办?要找到别的出口出去了怎么办?王大磊似乎是觉得好笑,看着我假装叹了气,说你哥是什么人?你非要把他想的跟你一样,那他早八百年就死了。他居然捡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下来,招呼我说:“让你等着你就等着,别那么多废话。要真想说话我倒是可以和你聊聊,我问你啊,你家当初收养你哥,有没有拿他什么东西?”我说他那会儿还是一孩子,我们能拿他什么?王大磊又问,那他父母呢,给没给他留东西?
和王大磊相处了这么些天,我其实一直都不算信任他。他当初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作,好像表现出来的是一个人,心里头又是另一个人。虽说他是我哥的心腹,但他向我打听我哥的事,我也决计不会告诉他。我说我那会儿还没生下来呢,我哥父母留下的东西,我上哪知道去?王大磊不死心,又追问我爸妈没提起过?我有点恼了,就问他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王大磊听出我不乐意,笑了一声,仰起脖子靠着墙。他有一会儿不说话,静寂的小黑屋里,我俩一人一头相对坐着。我特别希望我哥能突然从其中一扇门里出来,清醒也好不清醒也罢,至少让我看见他。我又想上他身的到底是不是那孩子,它如果不是个鬼,那会是什么呢?
十、魇镇
王大磊静了一会儿又来找我说话,不过这回,倒是他先拣我想听的往外抛。他先说这栋屋子原来的主人,年轻时候坏事做尽,到老了冤孽缠身,好几次差点丧命。这才请来高人,设计了这么一栋建筑。地上部分是五行五雷,地下部分是四方四象,凑齐了九九之数算是圆满,能保他活得自在死得也痛快。你哥曾经在他手下干活,老头临终时散了家产,这栋房子就留给了你哥。他停下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那个老头姓周,活着的时候你哥喊他二叔。
听他这么说我想不吃惊都不行,怎么那个发彩信的二叔,居然已经是个死人。我又想起那本笔记本来,还有笔记本里夹着的那张照片。这个二叔和彩信笔记本都有关系,似乎是一条线索,但却又不明朗。我趁机问王大磊我哥和周家的关系,他告诉我,周家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刚才说了我哥给周家二叔当过伙计,具体是做什么的,他就不知道了。周二叔死了以后,突然传出消息,说周家失窃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好这时我哥离开周家自立门户,他们就把事全赖到了我哥头上。我说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我哥不是还和周芸订婚了?王大磊哼哼着说这年头结了婚都能离呢,更何况只是订婚。他觉得我哥就没喜欢过周小姐,要不是那会儿二叔快死了,急着盼着想促成这件事,我哥说什么也不会去求周芸嫁给他。
王大磊的意思似乎我哥和周家二叔的感情很好,我哥为了讨老人欢喜,甚至都打算要和周芸结婚。这么一思量阎王宴的事也有些苗头了,会不会是周家冒用二叔的名头给我哥发的彩信。他们双方的感情已经破裂,横亘在这中间的,就只剩周二叔这么一条纽带。周家以为我哥看在二叔的份上无论如何会去清河公祠,没想到误打误撞,手机先落在我手里。
王大磊看我皱着眉头在那想这些事,嘿嘿一笑,问我是不是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他说他告诉我这些不为什么,就为了让我知道,他不是想害我哥。周家栽赃嫁祸之后他还偷偷调查过,结果发现,周家说失窃了的那样东西,早在二十几年前就丢了。那时是周家重组势力的时候,以周二叔为首的一伙主张利用*****,趁乱在政治经济上都捞上一把。周家另一支却不赞成这么做,认为这是祸国殃民遗诟子孙的恶事。吵吵到后来,两家干脆就断绝关系了。那东西先是在周二叔手里,也不知怎地就不见了踪影。王大磊判断那东西一定是被周家另一支给带走了,而我哥也姓周,再从他和二叔的关系看,很可能我哥爸妈就是离开周家出走的那一支。王大磊摊开手说这前因后果都说给你听了,事儿是因那样东西而起的,最后也必定得靠那样东西才能结束。我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王大磊说:“是一条命!”
王大磊抖了个包袱,然后我俩一起沉默,我在揣摩这一条命是个什么概念,他稍稍眯着眼,在看手电筒投在墙上的光斑。突然离我最近的一扇门发出一声轻响,接着打开了一条缝。我以为是我哥出来了,立马蹬起腿儿迎上去。才走上前两步我就又退了回来,王大磊在身后问我,怎么不是你哥吗?我说你来看看是不是,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哥变化还真挺大的。王大磊也站起来走上去,等看清了那门缝里出来的东西,脱口喊了声卧槽。说起来那东西也不是很难形容,大体上就是一个长发女人。特别之处在于她应该长腿的地方却长了一双手,用四只手撑着身体,从门缝里爬了出来。我问王大磊这是应该打还是应该跑,话音还没落地,王大磊已经带起一股劲风,掉头朝我哥进去的那扇门冲了过去。
我暗骂这人不够义气,跑也不喊一声,随即不敢落后,也跟着他冲进门。进门后只能看见王大磊手电的一束光,同时又听见他在喊:“把门关上!别让她追来!”我转身去关门时已经晚了,四只手的女人用两只手撑开门,脑袋转了个大圈,正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神盯着我。我嗷嗷叫着扭头就跑,王大磊正停在前面休息,被我从身边超了过去,他又骂了一声卧槽,腿跑得慢了点,被四只手的女人一把扯住了裤腿。
我以为王大磊会一脚踹开那女人,所以也没管他就顾着自己跑。没想到王大磊非但没有抵死挣扎,反而调转方向,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这下轮到我喊卧槽了,只见王大磊面朝着四手女人,咚咚咚往地上磕头。我停下说你他妈怎么还拜上天地了!王大磊磕完三个响头,随即大喝一声。他嘴里喷出一大口血,血珠子糊了那女的一脸。那女的顿时就不动了,大睁着两眼,硬邦邦地倒在地上。王大磊这才站起来,慢慢退到我身边。我问他跑是不跑?他一边喘气一边说,不跑你留下跟她洞房?
我们俩于是又是一阵夺路狂奔,直跑到上气不接下气了才停下。王大磊嘴里还有血,随着一口唾沫啐在地上。我说你这都什么招?王大磊解释说磕头是礼,先卸了那女人的戾气。后面那口血是咬破舌尖嘬出来的,那叫真阳涎,可以辟邪治鬼。所以这整个就是先礼后兵,她没追来,说明还是奏效的。他正说着,手电突然闪了一闪,光也明显暗下去,像是快要没电了。我赶紧护着那光生怕它灭了,问王大磊,往后还有这种遭人命的东西吗?王大磊说也许没了吧,刚才那一个,是这座房子的魇镇。她那两只手是死后才连上去的,把这种异尸埋在地下镇宅,可以禁制邪祟入侵。不过这种魇镇一般不会起尸,怎么在这儿会发生这种小概率事件?
刚才那一通跑我们都忘了计算距离,现在停下来,已经彻底看不见来时那扇门了。眼前也就一条通道,用手电光照,照不见底。我感觉这栋房子的面积并不大,如今所见,地下部分反而比地上部分占地更广。王大磊打着光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冲着我挥了挥手。我赶紧跟上去,顺着王大磊的眼神,看见前方挨着墙根的地方,坐着一个人。那个轮廓看着像是我哥,可光线不够,又不能确认。就在我想走上去看个清楚的时候王大磊一把拦下我,说:“咱俩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他怎么好像没听见似得?”
我想起我哥之前好几次昏迷的事,就告诉王大磊说,可能是晕了吧。王大磊哦了一声,把手电交给我,说他先去看看。我其实心里早就急得不行了,恨不得这就扑上去带我哥离开这。可王大磊却偏要支棱着胳膊把我架开,他自己走在前面,直到离那个人只有几步远。这下能看清了,那确实是我哥。脑袋耷拉在胸前,一只手攥着一块黄布。王大磊过去想把他手掰开,我哥突然动了一下,睁开眼茫然地看着我们。我试着叫他哥,他嗯了一声,眼神停在我脸上。他还要再想想才能把我认出来,好像是觉得冷,两只手不停在抖。我赶紧脱了外套给他裹上,问他有没有受伤。我哥摇摇头,仰起脖子对王大磊说:“老刘死了。”
十一、齐方的试探
王大磊瞪直了俩眼,嘴里不停地叨叨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哥眼里冒出一阵泪光,像是怕我看见,转过脸去偷偷抹了。他扶着墙想站起来,我赶紧搀起他一条胳膊,挂在自己肩膀上。王大磊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咬着牙问我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哥只是大体说了一下他和周芸见了面,还是聊的那样东西。周芸说她正在努力斡旋,让周家不要再和我哥为敌。另外她还查到了一些线索,希望我哥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我哥去了之后回来,人没找到,老刘却死在了家里。老刘保管的那一盅安神香也没了,所以才有了他之后元神不稳,被什么东西趁虚而入的事。王大磊听完后长叹一声,苦笑着对我哥说,他们是铁了心要你死。我感觉我哥很轻地摇了摇头,然后问我:“现在几点了?”
我掏出手机看时间,居然有一个未接来电。我手机一直在兜里放着,响没听见,振动总不会也没感觉吧。那电话是齐方打来的,应该是为了确认我是不是还活着。我告诉我哥快九点半了,他沉吟片刻,说时间差不多了。我问什么时间差不多?王大磊接着话答道,时间过了,那阴蛊就没用了。我哦了一声,死里逃生,却一点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看着我哥那样我心里难过不打一处来,又想老刘的死,会不会跟我有关。我这么一废物没死成,死的却是我哥最得力的助手。要是之后我哥因为没人帮忙而丢了性命,那还得是我把他害死的。我越想越难受,直到我哥拍我的肩膀,问我想什么。我说没想什么,哥你还能走吗,我们出去我送你去医院。
王大磊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巴掌问我哥说,你看见那只魇镇了吗?魇镇起尸说明这房子的风水坏了,你进来以后碰过什么没有?他这么一说我下意识地想到了我哥攥着的那块黄布,可我哥却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的手藏在我外套下面,也看不清那块布还在不在他手里。王大磊肯定也起疑了,表情中却没有流露出分毫。他说那行我们走吧,我把我哥背起来,跟着王大磊往前走。我哥在我背上睡了一会儿,出去时脸色多少好了一些。我打算带他到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王大磊说用不着,你回去煮一锅浓浓的艾草汤给他灌进去。又对我哥说安神香丢了不是小事,缠着你的那东西,迟早还会回来。我想办法给你再配一盅,你也不要再交给别人了,就让林柒给你看着。
我当时没听出来王大磊的意思是要把我也搅和到这件事里头,还觉得他这个提议真是太好了。我哥看了王大磊一眼,让他回去的时候小心点。王大磊已经走出去几步,又转过身来,问我哥老刘是怎么死的。我哥说脖子断了,舌头底下好像还含着什么东西。王大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叫我记得煮艾草。就此分手,之后我就和我哥回了家。那天太晚市场早关门了,我只好第二天一早才去买回来艾草。那玩意煮起来冲鼻子,熬出来的汤汁绿里面还透着一股黑。我哥坐在桌边慢慢地喝着,一早上除了嗯啊哈啊的,一句整话都没说。我有好多事想问他,又怕他情绪不稳定,问起来伤心。
快十点了我哥让我回学校去看看,说是缺课这么多天,别到时候毕不了业。我说那我走了你怎么办?我哥说他不出去,就在家睡觉。我想想也是,齐方那头还等着我活着回去交代,于是拿上外套回学校,临走前嘱咐我哥别乱跑,有事先给我电话。我哥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坐在朝阳台的椅子上发呆。
许是这一阵精神紧张再加上睡眠不足,我回去的路上一直处在恍惚状态。好多事想不起来,都到宿舍楼下了,才突然回忆起笔记本和上边照片的事。我琢磨着这是一条线索,中午一定得跟我哥说说。一面想一面从兜里掏钥匙,没想到却拽出来一块黄布。我一眼就认出这是我哥昨天手里攥着的那块,却不知道他是故意要把东西给我,还是不经意间塞进口袋忘了拿出来。布上用朱砂写着一行红字,看样子像是生辰八字。我对阴历不熟悉,心想待会可以给齐方看看,算算这上头是哪一年哪一天。
到宿舍了居然霍宁辉也在,瞪着双眼睛看着我,不可思议地说怎么你回来了?我说我怎么就不能回来,听见洗手间里水声哗哗的,于是问霍宁辉:齐方他大白天的洗什么澡?霍宁辉邪性地一笑,说你们俩可真有意思,先是前后脚一块失了踪,现在又前后脚一块回来。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翘课一起出去玩了?为啥不把我带上,二人世界连个地主都斗不成。我急着喊啥啥啥,你是说齐方也刚回来?霍宁辉答道那可不,头尾七天了,我愣是没见你俩人影。
这头正说着呢水声正好也停了,只见齐方穿着条四角裤衩,**地从洗手间里出来。我赶紧汇报说我活着回来了,齐方只随便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特别的表示。他换下来的脏衣服堆在洗手间门口,衣服裤子上全是黑乎乎的淤泥。齐方另外找出一套干净衣服换上,又回到脏衣服旁,从那堆泥里刨出一团东西。他用一张旧报纸把东西包好,然后让我跟他出去一趟。霍宁辉说这才刚回来怎么又出去?我说去哪儿,要是远的话我走不了。齐方拿毛巾揉着头发,抛出一句话来,说你哥是不是死了个伙计?我吃惊道你怎么知道?齐方完全无视我的问题,只问我跟不跟他去。他说着转身就走,我没辙,也只好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楼道里就听见霍宁辉在嚷嚷:你们走了就都别回来了!妈的当老子是透明的吗?
齐方走得很快,一路上根本也不回头看我一眼,出南门到了公交站牌下,他才停下脚步,等我追上去。我问他到底去哪儿,我哥那儿还病着呢,缺不开人。隔壁大马路上车来车往,齐方动了动嘴皮子,声音被喇叭和引擎声盖住了。我说你说什么?齐方上前一步,又动了动嘴皮子,他说的好像是三个字,我正琢磨着呢,突然被人一推,从公交车站摔到了大马路上。我只听见耳边全是刹车声,还有几个等车的女学生在大声尖叫。齐方站在站台上看着我,感觉像是要验证什么事。我爬起来恨不得冲上站台去揍他,齐方却恢复常态,扯开一脸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说你他妈什么毛病!齐方说对不起,他有些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说,但在那之前,他得确定我还是原来那个林柒。我问那你现在确定了吗?齐方点头,说刚才摔地上没有脏东西从我身上蹦出来,另外车没把我撞死,也证明我还没到歇菜的时候。他拉着我躲开那几个女学生猜忌的眼神,找了间小店坐下,要了一盘鸡血一盘鸭血。我问他这些天都到哪去了?齐方说说来话长,这事还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反问我觉得刘师傅这人怎么样,就是我哥死了的那个伙计。我摇摇头说没什么交情,不过他死了,我哥倒是挺难过的。齐方喝了一口水,拧了一下眉头,又问我:“你觉不觉得,你哥会害你?”
我说怎么可能,那是我哥!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我们这么多年感情,可是一点都不假。而且你看最近这些事,每次有人害我不都是我哥出面。他要害我,不管我不就得了!齐方说会不会他是在博取你的信任呢,会不会最近这所有事,都是他指使的呢?我知道齐方一直都对我哥有成见,他姑且说我姑且听,并没有真往心里去。齐方这次却显得格外认真,甚至连目光都动了杀气。他让我别问他是用什么手段查出来的,总之有两件事那是确凿无误:第一、送阴蛊给我的人是刘师傅,他后来也是因为阴蛊反噬才丢了性命;第二……
说到第二齐方突然闭上了嘴,两眼直盯着小店门口。从他的眼神里我居然看出了恐惧,可等我回头去看的时候,门外却什么都没有。我问齐方第二是个啥,齐方摇摇头,掏出那个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推给我。那之后他再没说一句话,囫囵吃了两盘血,就说他先走了。他走了以后我才想起来,妈的这孙子帐还没结呢!
十二、夜访者
结了齐方的帐又打包了两样菜,我就准备回我哥那去。最近几天开始有点冷,我裹着件外套,风还是不停地往领子里钻。那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却是热的,好像本身就带有温度。我拿着它研究了一会儿,又用手抠了一块泥下来。顿时一股香灰味冒了出来,再仔细一看,裹在泥里的可不就是我哥安神用的那个香炉!炉子里还有没烧完的余烬,难怪摸起来这么热乎乎的。我哥说刘师傅死了以后香炉就不见了,怎么会跑到齐方那儿去,他又为什么要转手给我?香炉上的泥也挺奇怪,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干透。泥里混着一些白色结了块的东西,也不知道齐方是上哪滚了这么一身?
我低头瞅着香炉,没留意周围,就这么一直走到我哥楼下,才突然意识到身后有人跟着。我哥那栋楼底有一个汽车入库走的斜坡,坡顶支着一面凸镜。我每次走到这都习惯往镜子里看一眼,这回一看,只见镜子里我身后,一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往花带里躲。我一下警觉起来,故意绕着小区花园多走了一会儿。不论我走到哪那人都在后面跟着,眼神更是一刻都没离开过。我不清楚这人的身份和目的,不过照现在的情况看,最好还是别把他带到我哥那去。
我正要给我哥打电话说这事,没想到他却先给我拨了过来。电话一通就听见我哥说,他在阳台上看见有人跟着我。我说我知道,现在正带他遛弯呢,跟着的那是什么人,你认识吗?我哥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以前没见过这人。我心想难不成是周家出幺蛾子,又想他们财大势大的,要找到我哥犯不着费这笨功夫。刚才看了一眼那人也不像警察,那眼神和气势,一点执法者的威风都没有。我跟我哥说要不我先回学校去吧,这人的目的还不清楚,别把他带上去再招惹出什么麻烦来。
我哥隔着电话嗯了一声,不说话,也不挂线,就这么过去了快半分钟,才嘱咐我把那块黄布收好。他这话倒提醒了我,赶紧告诉他,那个安神香在我这呢,他要用的话我可以想办法给他送上去,又问他说,那块黄布上的日子是什么。我哥似乎挺意外香炉的事,只说先放在我那保管。黄布的日子他却没告诉我,电话里最后传来一阵敲门声,便嘟地一声挂断了。
我刚才一直围着这院子在转圈,怎么好像没看见有人进我哥那楼。想到这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跟在我身后那哥们,也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我。我抬头看了一眼我哥家的阳台,隐隐约约能看见我哥在客厅走动。难道是我在电话里听错了?亦或是在没留意的时候,有人从楼梯口进去了?见没有异样我也就没多想,掉头离开小区回了学校。
到宿舍的时候齐方人还没回来,我把香炉和黄布藏好,午饭就吃的打包回来的熟菜。下午难得去上了一节马哲,前半段不小心睡着了,后半段醒是醒着,不过也听得云里雾里。晚上和霍宁辉搭伙,听那家伙讲了讲最近学校发生的事。据说医学院有个师姐死了,尸体是在实验楼里发现的,有一半皮肤被剥了下来,剩下的部分就跟被解剖过似得。我说这么大的事那不得上新闻吗?霍宁辉摇摇头,说学校的危机公关做得很好。到现在真实情况都还被掖着,他们外头听见的,也都是没影儿的传闻。我想等齐方回来再问他一些事,直到吹哨熄灯了,也没见着他人影。我干脆拨了个电话过去,没想到他手机没带,在床上嗡嗡嗡地振动。
实在困得不行了我就也睡了,后半夜起了北风,吹得窗户啪啪作响。被子里也越来越凉,特别是脚底下,像是搁了一块冰。我一个激灵冻得醒了过来,听窗户在响,上铺霍宁辉翻身也在响。响了一会儿突然完全静下来,感觉像是风停了,霍宁辉也不见了。我支起上身朝宿舍里看了一眼,只见靠窗的桌旁坐着一个人。那是齐方的桌子,我第一反应当然是他回来了。可仔细一看那人却不是齐方,肩宽体厚的,嘴里还叼着一根烟。从他坐着的姿势判断他应该正看着我,烟头上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我明明记得睡之前锁了门,而且这他妈是在七楼,他是怎么进来的?他进来肯定不是为了看我睡觉,那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弄不清状况我也不敢有大动作,慢慢腾出一只手,握住了床头的手电筒。在这个过程中那人一动都没动,就连他嘴里那支烟,也好像一点都没烧短。我还正奇怪呢,突然心里咯噔一下。那烟除了烧不短以外火星也太小了,不像是香烟,反而像是一种药香。我曾经见过祖奶奶屋里烧这种香,长短约一指,比普通香烟稍细一点。小时候我还以为这玩意能吃,误食了半根以后,差点连命都没了。也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香是干什么用的,直到祖奶奶去世之后,风水师点了一支放进她嘴里。当时的情景就跟现在一样,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叼着一支怎么也烧不短的香。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捏着手电筒,满手都是冷汗。不管这死人进来是要干嘛,我都决不能等着它先动手。主意这么定下后,我便大吼一声,一边打着手电,一边从床上跳起来冲向门边。突然有人从背后拽住了我,用劲把我往床上拖。我当下以为是那玩意追来了,挥舞着手电筒,转身朝它脸上砸过去。这一砸手电啪地一下灭了,四周再次陷入黑暗。我才刚摸着门把手,那玩意又上来,揪住我的领子把我摁到地上。我上半身动弹不得,便曲起一条腿,朝那玩意怀里猛蹬。趁它往后退的时候我立马爬起来,抓起离我最近的那把椅子,说着就要冲它脑袋上招呼过去。
就在这时候灯突然亮了,白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举着椅子站在那儿,等能看见了,才发现我对面竟然是霍宁辉。他这一脸可真精彩,嘴皮子擦破了,还挂着两道鼻血。我莫名其妙地问你半夜不睡觉守着门干嘛?霍宁辉开口就骂:你他妈还有脸问!老子起来上厕所就看你跟狗似得跪那儿刨门,问你怎么了,什么都不说翻过来就给了老子一下!老子越问你他妈打得越狠,非要出门摁都摁不住!你本事大你他妈别操椅子啊,赤手空拳要干不过你,老子就不姓霍!我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顺势把椅子放下,说我不知道打的是你,我刚刚看见有个人坐在窗户那儿,不是齐方,是个别的什么人。我想跑来着,被人拉住了,这才动的手!
我以为这么说霍宁辉肯定以为我是在瞎掰,没想到他竟一脸吃惊地说:“你也看见了?你们不在这几天那东西天天都来!是不是叼着一支烟,坐着也不动?”他说到这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吓得我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我以为是那叼着香的东西又回来了,转过身去,却只看见一扇黑洞洞的窗户。北风还在窗外吹,靠窗的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支点燃的药香。霍宁辉吓得直哆嗦,伸出一根指头指着那香说:“那什,什么东西……”
我和霍宁辉面面相觑,要不是互相还能壮个胆,估计早吓尿了。我们谁也不敢上去查看,就任由那香被风拨拉地满桌子跑。最后还是我先开口,问霍宁辉他是怎么看见那东西的。霍宁辉说第一天我们不在它就来了,当时就坐在齐方那桌上。他没仔细看以为是齐方,还跟它说早点睡别抽那么多烟。可第二天一早他却发现齐方压根就没回来,这才对那东西起了疑心。当晚又是如此,霍宁辉半夜醒来,它就在那,什么都不做,好像是专程来上上班的。霍宁辉吓得一晚上没睡,临天亮,那东西就消失了。接下去几天以此类推,霍宁辉和它见过几面后,几乎已经不怕它了。我说你胆子真是大,一个人和那东西睡了七晚上。霍宁辉说要不然怎么办,叫宿管上来帮忙除一下鬼?真不济不是还有童子尿吗,他那几天一入夜就喝水,憋一肚子尿就为了备不时之需。我心想这缺德法子肯定是齐方教的,也就霍宁辉,拿他的玩笑当认真。